571 友情援手
保罗的探班,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大牌演员的造访,剧组工作人员们亲切友好地和保罗打着招呼,嘻嘻哈哈地感谢着保罗的礼物,现场的气氛看起来就像是上班工作时间的茶水间一般,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谈笑风生地闲聊着,轻松惬意。
之前在拍摄“抗癌的我”时候,内森就听塞斯-罗根提起过,之前他在为“功夫熊猫”录音的时候,布拉德-皮特过来探安吉丽娜-朱莉的班,那才是真正的“天王风范”,前呼后拥,从容不迫,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剧组,倒更像是影迷见面会。以至于他们的工作不得不中断了两个小时。
今天的保罗却十分平易近人,礼貌地和剧组主要管理人员打过招呼之后,然后就尽可能站到了旁边,避免打扰现场的工作秩序,偶尔有工作人员走过去,和保罗站在旁边闲聊几句,谈起蓝礼的敬业和专业,双方都感同身受,保罗分享当初拍摄“速度与激/情5”的趣事,工作人员分享最近拍摄“超脱”的趣事,看起来,保罗倒更像是蓝礼的经纪人,专门拜访剧组,活络自己家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之间的关系。
来到剧组十五分钟之后,在剧务杰瑞米-马克斯的指引下,保罗这才找到了正在教室里面阅读剧本的蓝礼。不过,没有时间上前打招呼了,因为下一场戏就即将开拍。
保罗发现,拍摄商业电影和拍摄艺术电影,蓝礼的准备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当初在“速度与激/情5”剧组的时候,蓝礼也会花费大量时间阅读剧本,但相较而言,他花费了更多时间在沟通上,与对手戏演员的沟通、对武术指导的沟通、与摄影师的沟通、与导演的沟通,他对于镜头的剪辑和定位有着十分敏锐的触感,这使得他在拍摄开始之后,能够迅速进入状态。
但今天在拍摄“超脱”的片场,蓝礼从头到尾都在反复地阅读剧本,而且还放声朗读剧本,甚至还要求内森和他进行剧本的对话,另外还花费了不少时间在思考上,来来回回地琢磨接下来这一场戏的每一个部分。全情投入,甚至可以说是浑然忘我。
保罗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他不理解,因为剧本的内容就是有限的,即使阅读再多遍,那些字体和内容也不会有改变。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表演天赋着实有限,他的不理解着实正常。他不由想起以前在洛杉矶接受表演课程的时候,老师曾经说过,传统学院派的表演,对于剧本功底的要求是十分严苛的
他们不仅需要阅读剧本、背诵剧本,还需要了解剧本。筹备一出戏剧的演出之前,仅仅是阅读剧本这一个工序,就包含了背景调查、资料收集、角色解读以及自我定位等等多个环节。
剧本对于他们来说,是一切表演的根源,这也是英国电影总是容易出优秀剧本的重要原因之一。相反,现在在好莱坞,优秀的剧本往往是架构和故事取胜,但在台词方面的功底却几乎消失殆尽,又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过。
所以,蓝礼是学院派出身的吗?
思索之间,保罗就看到了浑身邋遢的托尼-凯耶大步大步地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挥手示意了一下,然后场记就一溜烟跑到了摄像机的正前方,整个剧组的声音瞬间消失,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投去了视线。
不由自主地,保罗也屏住了呼吸。
正当场记准备打板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影推开了教室门,探出一个脑袋,打破了那蓄势待发的架势,不少人都重重吐出一口气,发出了低低的惊吓声。那是一个女生,顶着一头毛茸茸的黄头发,生涩地朝着大家点头示意了一下,表达了歉意,然后一溜烟地小跑到了蓝礼的面前,低声交流了起来。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脸孔,保罗从来没有见过,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旁边的工作人员开口解释到,“那是贝蒂,接下来这场戏就是她和蓝礼的对手戏。”保罗恍然大悟,视线余光瞥了瞥站在不远处的托尼,却发现导演根本满不在意,正在和剧务确认着什么细节。
这种拍摄氛围还真是……轻松自由,只是,开拍之前的最后时刻,贝蒂找蓝礼有什么事吗?
蓝礼也有同样的疑问,但他却没有着急,只是微笑地看着眼前的贝蒂-凯耶。虽然他和贝蒂不算是朋友,在拍戏之外,两个人几乎就没有交谈过,但从平时的蛛丝马迹就可以看得出来,贝蒂是一个内向而文静的个性,不是情非得已的话,贝蒂甚至不会主动找他说话,更不要说在正式拍摄之前打断节奏跑进来了。
贝蒂紧紧咬住了下唇,看着眼前的蓝礼,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贝蒂不是一名专业演员,准确来说,她对表演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不是父亲赶鸭子上架,她永远都不会站到摄像机镜头前面。她可不认为,有人想要看到她肥胖地身躯出现在大屏幕上,那绝对是一场灾难。
自从“超脱”开机以来,贝蒂几乎把新手能够犯的错误全部都经历了一遍,即使是一场最简单的戏份,没有任何台词,她都可能出错,这也让她越来越紧张。越紧张就越容易出错,越出错就越紧张,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一场戏最基本的都要拍摄三次以上。
就连简单的戏份都如此了,今天这场戏就更加让贝蒂紧张,由于太过紧张,从五天前开始,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反反复复地阅读着剧本,每一次阅读,她都会感觉到一阵反胃,只是想要呕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这场戏是整部电影里,梅瑞狄斯情感最汹涌最饱满最释放的一场戏。梅瑞狄斯在犹豫踌躇了许久之后,决定寻求亨利的帮助,就好像溺水者一般,抱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但她却被拒绝了,而且还被另外一名老师莎拉窥见。羞愧难当的梅瑞狄斯彻底崩溃,落荒而逃,最终走上了自我了结的不归路。
在这一场戏之中,梅瑞狄斯从羞涩到哀伤,再到迫切,最后崩溃,情感的跌宕起伏就如同世界末日一般,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贝蒂担心自己会搞砸,不对,她知道自己会搞砸,也肯定自己会搞砸。所以,她需要一点帮助。着实讽刺,不是吗?梅瑞狄斯需要亨利的帮助,而她则需要蓝礼的帮助。
“我……”贝蒂才刚刚开口,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刚才托尼在这里,她不敢开口,现在只有她和蓝礼,她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壮壮胆,贝蒂抬起头看向了蓝礼,然后就看到了那双深褐色的眸子,深邃而明亮,写满了专注和真诚,回想起之前蓝礼指导萨米表演的事,稍稍得到了一些勇气,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表演。我一点头绪都没有,这场戏真的太困难了,我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始。”
蓝礼抿了抿嘴,眼神流露出了一丝思索,没有大惊小怪,只是沉声问到,“你知道梅瑞狄斯为什么来找亨利吗?”
“……”贝蒂耸了耸肩,“寻求帮助。”
“如果你要寻求帮助的话,你会找谁?我是说,现实生活里。”蓝礼的提问让贝蒂沉默了下来,紧紧地闭着嘴巴,避开了视线,拒绝沟通,蓝礼却也不在意,接着说道,“对于梅瑞狄斯来说也是如此,寻求帮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我们需要承认自己软弱,承认自己无助,有时候,还需要敞开心扉,将自己最柔软的部分展示出来。”
贝蒂缓缓地抬起视线,用余光瞥了瞥蓝礼,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蓝礼的表情。
“梅瑞狄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找到了亨利,开口求助。不仅因为她相信亨利,还因为她在亨利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蓝礼继续说道,那循循善诱的话语让贝蒂插话嘟囔了一句,“而且她喜欢上了亨利。”
蓝礼露出了一抹微笑,肯定地收了收下颌。这是贝蒂对梅瑞狄斯的角色解读,不是蓝礼的,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说明贝蒂和梅瑞狄斯产生了共鸣。托尼当初选择这些学生演员,全部都从本色出发,不需要他们精湛的演技,他们在镜头面前做自己就可以了。显然,贝蒂也是如此。。
“但亨利却拒绝了。”蓝礼没有说的是,亨利现在是自身难保
经历了艾瑞卡的事情之后,他就一直在努力地和所有学生保持距离;在梅瑞狄斯过来找他之前,亨利的外祖父去世了,关于母亲的秘密也彻底揭开,他深深地陷入了悲伤的泥沼之中,无法自拔。这一次,不仅仅是绝望,还有悲伤和孤单。所以,他没有办法帮助梅瑞狄斯,他在逃避着,他在后退着,也在拒绝着。
“对于梅瑞狄斯来说,这是她鼓足了无数勇气的一步,同时也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蓝礼轻声说道,作为演员,他阅读过整个剧本,分析过每个角色,所以,他知道,可是亨利却不知道。
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贝蒂突然就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悲伤汹涌上来,她直接捂住了嘴巴,强忍着情绪,不让自己崩溃,然后点点头,试图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转过身,离开了教室,然后走廊里就传出她的声音,“我准备好了。”
572 得心应手
亨利坐在办公桌后面,低头翻阅着学生的作业,左手支撑着脑袋,摊开的手掌遮挡住了大部分脸孔,指尖若有似无地在太阳穴和眉尾指尖游走,隐隐可以看见绷紧的指尖正在轻轻揉着太阳穴,眉宇之间的疲惫和无奈犹如滴入清水之中的浓墨,缓缓晕了开来。
翻阅着作业的右手突兀地停下来,又翻回了前面的页面,刹那间失焦的眼神再次回过神来,继续专注于作业之上,然后门口就传来了一阵开门的琐碎声响,这让亨利抬起头来,左手滑落到了下颌的位置,视线没有遮掩地看向了门口。
是梅瑞狄斯。
“嗨,巴特先生。”
“嗨,梅瑞狄斯。”亨利扯了扯嘴角,以微笑迎接了梅瑞狄斯的拜访,“你还好吗?”
梅瑞狄斯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姜黄色信封,轻手轻脚地把教室门带上,迎向了亨利注视自己的视线,不由就垂下脑袋,避开了视线,抬了抬手、歪了歪头,试图掩饰自己的生涩和紧张,却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同手同脚,“很好,我很好。”她乖巧而拘谨地站在了教室门口,不敢靠近,举起了手中的信封,怯生生地说道,“我为你制作了一张照片。”
亨利这才留意到梅瑞狄斯的疏远,招了招手,语气和善地说道,“过来。”视线瞥了一眼放在面前的作业,快速地用笔划了两条线,而后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看向了慢慢靠近的梅瑞狄斯,“你真的制作了?”
“是的。”梅瑞狄斯捕捉到了亨利嘴角那淡淡的笑容,浅浅的弧度却带着一股温暖。羞涩之余还有些紧张,低头轻笑了起来,几乎用气音回答了亨利的问题。
看着亨利接过了信封,梅瑞狄斯的脚步往前走了走,又退了退,但最后还是走上前了两小步,站在亨利的侧边,偏头看着亨利从信封里抽出了自己的作品,焦躁而忐忑地摆弄着手指头上的戒指,嘴巴因为紧张而变得干涩起来,不断地抿着自己的唇瓣。
亨利用双手拿着梅瑞狄斯的整副作品,目光深邃而专注地凝视着。这是一副摄影作品,左边是一个空荡荡的教室,右边则是他的半身像,却没有脸孔,就这样空洞地注视着空教室。黑白的色调冰冷而厚重,泛起一股内心的悲凉和落寞。
亨利的视线不由就微微深了深,眉宇之间的悲伤稀稀落落地洒在了眼眸深处,“哇哦。”他低低地感叹了一声,但眼神却始终不曾移开,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摄影作品。艺术之所以如此重要,就是因为它在某种程度上折射了每个人的内心,绘画、摄影、电影、音乐都是如此,创作者是如此,欣赏者也是如此,不同的内心,在同一幅艺术品里,折射的却是不同的深度和内容。
“……真的很美。”亨利低声感叹到,那沙哑低沉的嗓音在喉咙深处回荡着,“真的很有才。”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般,由衷地发出了赞赏,耳边传来了梅瑞狄斯那羞涩却雀跃的声音“谢谢”,这才打断了亨利的思绪,抬起头来,微微蹙眉,眼神里流露出了疑惑,“你进行创作很长一段时间了?”
梅瑞狄斯害羞得不知所措,挠了挠头,即使一直压抑着,嘴角还是无法控制地大大上扬起来,笑意深深地落入了眼底,“从小时候就开始了。”梅瑞狄斯低着头,下巴几乎就要贴着胸口了,即使咬住了下唇,还是没有能够抑制住勾勒起来的嘴角。
亨利愣愣地看了看梅瑞狄斯,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却增添了一抹落寞,心有戚戚地垂下视线,看着手中的作品,“一张空白的脸,站在一个空旷的教室里。”他的眼神渐渐变深,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轻声询问到,“这就是你眼中的我吗?梅瑞狄斯?”
那双深邃的瞳孔却在一点一点消散,如同手中的照片一般,脸孔正在消失。
梅瑞狄斯听到这句话,羞涩而慌张地避开了视线,仿佛自己内心的少女想法被窥见了一般,连忙退后了两步,双手局促而拘谨地抓住自己马甲外套的下摆,犹如少女一般轻轻摇晃着身体。但随后,她就渐渐愣住了,亨利的侧脸落入眼中,那股老无所依般的寂寞和哀伤在静静地流淌,她的情绪也不由沉淀了下来,她的视线就这样注视着亨利,安静地注视着。
“我也不知道我眼中的你是什么样的……”梅瑞狄斯停顿了片刻,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不由自主地,她的视线也跟随着亨利一起落在了自己的作品上,“这只是我对你现状的一点想法。”梅瑞狄斯回忆起了自己创作的过程,“你是否想过,老师们在校园之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现实生活中。”
亨利将手中的作品放了下来,缓缓地靠向了椅背,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意无意地拉开了他和梅瑞狄斯之间的距离,“我猜是的。这个教室在你的眼中是真实的吗?”
梅瑞狄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顿了顿,然后就看到亨利抬起视线来,两个人四目相接,这唤醒了梅瑞狄斯的回忆,慌张地解释到,“我在学校附近观察你……”她的话语稍稍有些迟疑,但还是顺着说了下去,“你看起来总是如此悲伤。”
亨利嘴角轻轻往上一扬,展露了笑颜,但舒展的眉宇和深邃的眼眸,却漂浮着一层清冷的薄雾,那寂寞的哀伤在笑容之中越发让人心疼。
梅瑞狄斯试图开口,却发现自己莫名地哽咽了一声,眼眶微微泛红,她狼狈地回避开了亨利的视线,耸起了肩膀,迟迟没有放下来,好像在表示着自己的无奈,也好像在建立自己的防御机制,“可能……”梅瑞狄斯的话语有些说不下去,声音也小了下来,仅仅只是在自言自语,“可能你的生活不太顺利吧。”
那感同身受的痛苦让她的话语变得支离破碎起来,近乎呢喃。她悄悄地用视线余光看着亨利,下唇因为牙齿太过用力而开始泛白起来,谨慎,忐忑,犹豫,不安,踌躇,紧张,却又带着一股渴望,那强烈的情绪让她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如果你想找个人倾诉……”
后面的话语就这样消失在了喉咙里,甚至可以隐隐听到那因为害怕失去因为害怕暴露而导致的哭腔。
亨利抬起了视线,细细地打量着梅瑞狄斯,嘴角那苦涩而心酸的笑容又往上扬了扬,但很快就平复了下来,眼底闪过了一丝善意的笑意,然后他站了起来,保持着他和梅瑞狄斯之间的平等地位,即使他挺拔的身高远远超出了梅瑞狄斯不止两个头,但他的视线却放在了和梅瑞狄斯相同的高度上。
亨利试图靠近梅瑞狄斯,但脚步顿了顿,还是往后退后了小半步,保持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垂下头,细细地思考着,细细地咀嚼着,然后将眼底的错杂情绪全部掩去,重新恢复了一贯的疏离和淡然,这才再次抬起头来,“梅瑞狄斯?”
“是的,先生。”梅瑞狄斯仰起头,满眼仰慕而亲近地看着眼前的老师,一点一点地搜索着那眉宇之间的神色。
亨利抬起手来,试图去揉一揉太阳穴,但停在了半空中,戛然而止,因为他意识到了这样动作所泄露的脆弱和沉重,轻轻吐出一口气,亨利认真地说道,“你需要找个人倾诉吗?”
梅瑞狄斯的鼻头一酸,眼眶开始泛红,声音轻轻颤抖着,她用力点了点头,“是……”但声音却变得支离破碎起来,恳切地、绝望地说道,“你可以和我谈谈吗?”
亨利轻轻合上了双眼,掩饰着自己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悲伤和痛苦,然后点点头表示了肯定。
梅瑞狄斯有些迫切地往前迈了一小步,却看到亨利的上半身僵硬了起来,他没有闪躲开来,但后背的肌肉却冰冻僵硬,物理空间的缩小,却带来了精神空间的扩大,那种无法逾越的疏离犹如一道看不见的墙壁,启动了防御机制。
他不是冷漠,更不是冷血,而是害怕,是恐惧,是退缩,是担忧,是绝望。他就是好像一个绝望的深渊,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粉身碎骨,他试图帮助其他人,却总是毁灭得一干二净。他不想要摧毁梅瑞狄斯。
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的梅瑞狄斯却没有发现,“和你谈话的时候,有种被你看穿一切的感觉。”梅瑞狄斯的双眼微微泛红,噙着泪光,泛着浓浓的鼻音说道。那股哀伤和绝望,倒影着亨利的灵魂。
亨利快速地垂下了眼帘,那一闪而逝的微光将所有情绪都吞噬,他轻轻点点头,轻声说道,“我的确看到了你。梅瑞狄斯。”正是因为他看到了梅瑞狄斯,看到了那满身疮痍的灵魂,所以他必须保持距离,“你想去和派克医生谈一谈吗?”
“哦,拜托。”梅瑞狄斯失望了,这不是她要的答案,因为愤怒,因为着急,她不由跺了跺脚,然后又往前走了一小步,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负面情绪,正在熊熊燃烧,“你不要和我提心理咨询师的事!”
亨利连忙举起了双手,表示投降,安抚着梅瑞狄斯的情绪,“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试图回避开视线,却知道这不是明智的选择,犹豫踌躇之间,他依旧注视着梅瑞狄斯,身体却开始往后靠,抵住了黑板,坐在了椅背上,将两个人的距离再次拉开。
“我能做什么呢?”
573 情绪牵引
“我能做什么呢?”
这是伸出援手的话语,但亨利的身体却拉开了距离,矛盾的做法在他的眉宇之间拉扯出一丝痛苦和挣扎,平静的面容之下却有着惊涛骇浪,仿佛就连穿过窗户洒落下来的阳光都变得清冷起来。
梅瑞狄斯愣愣地看着亨利,绝望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一点一点地往死亡深渊里拖拽,在放弃之前,她呼喊出了声音,从内心的最深处,“正如你所说,我们出生在这样的社会上,一无所有,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感叹生活的糟糕……”
梅瑞狄斯渴望地搜寻着亨利的视线,试图在那双眸子里寻找到一丝一毫的共鸣,还有自己熟悉的温暖,可是亨利的眼睛却是如此平静,平静得犹如万年寒冰,将所有的情绪都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这让梅瑞狄斯迫切地再次往前走了一小步,想要看清楚一点,再清楚一点。
“这是不够的。”梅瑞狄斯觉得自己正在撕裂成为碎片,“我坚持不了。”她深呼吸了一下,想要再说点什么,可是情绪却死死地堵住胸口,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只能摇摇头,然后再摇摇头,那自由落体般的绝望,拉扯着她的情绪,开始支离破碎。
看着如此脆弱的梅瑞狄斯,亨利的眉宇闪过一丝隐忍的痛苦,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试图靠近梅瑞狄斯,但抬起了左手之后,靠近了梅瑞狄斯的手臂,却不知道应该放在什么位置因为梅瑞狄斯是未成年人,而且他还是老师,任何形式地碰触未成年学生,这都是不允许的。
最终,亨利的左手还是虚无地放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听我说,听着。”眼前的那张脸孔是如此稚嫩,还没有来得及成长、开放,就已经开始凋零,亨利的眉头微微一簇,斟酌着自己的话语,“我们大家都一样,我们都会感到痛苦……”那低沉而磁性的嗓音犹如潺潺流动的河流,让梅瑞狄斯眼底的痛苦开始翻涌起来。
“我们都会遭遇生活的混乱,我知道,生活真的非常困惑。”亨利的声音是如此轻盈,却又如此沉重,话语在唇齿之间跳跃翻滚,内心所有的苦涩、挣扎和煎熬都压抑了下去,只剩下一片平静,死如死灰的平静,在意识到之前,梅瑞狄斯的眼眶就再次泛起了泪光,木讷而茫然地看着亨利,一动不动。
“我也没有生活的答案。”亨利残忍地宣判到,他就连自己都无法救赎,又如何救赎他人呢?话语说完之后,亨利稍稍停顿了片刻,那双深邃的眸子波光流转,他试图继续保持冷漠下去,但眼前残破不堪的梅瑞狄斯却让他于心不忍,那股挣扎唤醒了脑海里无数的回忆:无法拯救的母亲,无法拯救的外祖父,无法拯救的艾瑞卡,还有无法拯救的自己。
也许,他也无法拯救梅瑞狄斯,但至少,他能完成老师的职责。
“但我知道,如果你把事情都写出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是英文老师,文字就是他的媒介,他希望梅瑞狄斯可以从中得到救赎。但他却忘记了,对于梅瑞狄斯来说,摄影才是她的媒介。可此时,他却已经自顾不暇了,没有时间注意到这些细节,后背的肌肉再次僵硬起来,那种无形之中的疏离始终若隐若现,犹如在篝火对上炙烤一般的煎熬着。
他在坚持着,他在努力着,他在竭尽全力着,不然自己移开视线,认真地、专注地、投入地注视着梅瑞狄斯,希望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眼神里的真诚,寻找到坚持下去的力量。他真心地希望,她能够得到救赎。
梅瑞狄斯沉浸在那一汪如同月光般的眸子之中,可以捕捉到眉宇之间的那一抹苦涩,倒映着自己的脸孔,仿佛站在一面清澈的镜子前一般,在那饱受折磨的灵魂之中,她看到了自己最为熟悉的状态,他和她一样。滚烫的泪水就这样直接滑落下来。
梅瑞狄斯却也没有擦拭自己的泪水,只是透过朦胧的泪光,绝望而脆弱地看着亨利,“巴特老师,你喜欢我吗?”她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岌岌可危。
亨利嘴角勾勒起了一个弧度,带着些许的无可奈何,“当然。”以老师喜欢学生的方式。
但这一句话却彻底击溃了梅瑞狄斯的最后一点防线和坚强,呜咽的声音从喉咙深处翻滚上来,泪水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庆幸、惭愧、喜悦、癫狂、痛苦、哀伤,所有的情绪都汹涌上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喜欢,出生以来的第一次。
她就这样放任着眼泪肆意流淌,仿佛三岁的孩子迷路了许久许久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温暖的港湾,然后挪着小碎步,一点一点地前行,胆怯却又期待,恐惧却又向往,最后整个人扑到了亨利的怀抱里,小心翼翼地将脑袋靠在了亨利的肩膀上,泪水彻底决堤。
亨利举起了双手,手足无措,他试图避开,但身后却已经没有退路,然后梅瑞狄斯就紧紧地抱住了他,放声大哭。那分崩离析的脆弱让亨利不知所措,他高高举起的双手试图放下来,拍一拍梅瑞狄斯的后背,但这个动作不太合适,于是又僵硬在了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能这样做,不仅因为老师和学生之间,也不仅因为成年人和未成年之间,更因为他自己已经没有余力来拯救另外一个人了,也许,这样的怀抱不是拯救,而是走向另外一个无底深渊。他被困在了绝望的深渊底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冷漠地活着,却不能拉扯着梅瑞狄斯也一起走向灭亡。
“梅瑞狄斯,别这样。”亨利的声音是如此艰难,眉宇之间的痛苦几乎无法隐藏,就要满溢出来,就连话语都变得艰涩起来。
“求你了。”梅瑞狄斯呜咽的声音闷闷地从胸口传来,苦苦哀求着。
亨利知道这很残忍,但他却不得不这样做,他将双手放在了梅瑞狄斯的肩膀上,将她推了开来,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又不敢太过用力,只能僵硬地半曲着手臂,没有伸直,却也没有收拢,然后试图低下头,看向梅瑞狄斯的眼睛,但梅瑞狄斯却已经陷入了混乱,只是捂着嘴巴,泪流满面地摇着头,努力地想要重新回到亨利的怀抱之中,寻找着那一丝温暖,还有那一丝干爽而安心的气息。
“我无法帮助你。”亨利闭上了眼睛,竭尽全力地咬紧牙关,沉声说道,在两个人之间划下了界限。
梅瑞狄斯抬起头来,悲鸣地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可是,她却失望了,因为她看不到亨利的眼睛,也看不到那熟悉的温柔,就连记忆之中的柔软和脆弱却变成了一片冰冷的漠然和强硬,这让她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直接无视了亨利的拒绝“不”,猛地一头扎进了亨利的怀抱里,仿佛这就是她的救生圈,这就是她的最后一丝生机。
“你说你喜欢我的。你说的。”梅瑞狄斯已经完全崩溃,不断地,反复地,念叨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求求你,求求你。”她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和矜持,也抛弃了所有的防御和保护,仿佛落入了尘埃之中般,连声哭喊。“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
那一声声泣血般的哭诉,让亨利也是一阵心酸,眼底深处泛起了隐隐的光芒,他连忙转过头,深呼吸一下,将那片刻的脆弱掩饰而去,可是眉宇之间的哀伤和痛苦却浓得化不开,犹如置身于炼狱之中般,饱受折磨。
他试图开口,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用力气强硬地将梅瑞狄斯推开,这着实太过残忍,也太过粗暴,仿佛他的双手都已经沾满了鲜血,正在扼杀着生命。
“求求你,我只需要你抱着我,告诉我所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求求你。”梅瑞狄斯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语说的若隐若现,只能拼凑出零碎的片段。
“一切都会好的。”亨利哑声说道,似乎在说服梅瑞狄斯,也似乎在说服自己,“一切都会好的。”
梅瑞狄斯可以感受到肩膀上的力量,在抗拒着自己的靠近,在拒绝着自己的求助,即使是话语都失去了温度,她死死地往前冲着,将脑袋埋在了他的怀抱里,汲取着最后一丝温暖,她知道自己无比可怜,又无比可悲,但她却已经没有办法思考。这就是她的最后一丝求生希望。
教室门被推开了,莎拉站在了门口,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个人,看着痛哭流涕的梅瑞狄斯,脑海里的思绪一闪而过,然后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讶异和恐惧。
梅瑞狄斯听到了声响,一转过头,然后就看到了流露出审判视线的莎拉,这让她最后一点力量也彻底消失不见,“不,不不不。”她绝望地呐喊着,在原地绕着圈圈,对自己发火,对亨利发火,对莎拉发火,但终究羞愧和绝望还是击溃了所有的防线,溃不成军,于是她落荒而逃,快步地离开了教室。
“等等,梅瑞狄斯。等等。”亨利追了上去,可是梅瑞狄斯的脚步却没有停下,踉跄地狂奔而去,站在旁边的莎拉不敢置信地看着亨利,“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此时,亨利却没有时间理会莎拉,只是看着梅瑞狄斯泣不成声、支离破碎的背影,扬声说道,“梅瑞狄斯,我很抱歉。”声音就如同一盘散沙般洒落了下来,然后他愣在了原地,悲伤犹如黑夜般缓缓坠落在肩膀上,那双眼睛是如此痛苦。
574 戏如人生
“卡!”
托尼-梅耶的喊声在剧组上空回荡着,犹如解除魔法的咒语一般,沉默而静止的剧组瞬间恢复了鲜活的勃勃生机,人们惊诧地交换着视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按耐不住激动的神情,窃窃私语地交谈起来。
保罗-沃克站在旁边,瞪圆了眼睛,满脸都是惊讶,惊讶于贝蒂的出彩表现,难道随随便便一个演技新人都可以奉献如此精彩绝伦的表演吗?更加惊讶于蓝礼的出神入化,看似平淡的表演却在举手投足之间、眼波流离之间道尽了所有情绪。
保罗是初来乍到的,他不知道故事的来龙去脉,也不知道这场戏的表演内容,但他却可以清晰地阅读出其中的沉重和错杂。
对于蓝礼的表演实力,保罗从来不曾质疑,蓝礼目前的所有作品,除了尚未上映的“抗癌的我”之外,他全部都已经看过了。他清楚地知道蓝礼到底有多么优秀。但今天在如此近距离地观看,保罗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在蓝礼的表演过程中,始终有一个强大的力量和韧劲,将角色的情绪和故事的脉络勾勒出来,让人完全挪不开眼睛。
可更为神奇的是,即使在蓝礼如此气场强大的表演之下,那名叫做贝蒂的新人演员也毫不逊色,整场戏并没有出现力量失衡的情况,贝蒂的表演迸发出了骇人的能量,真实而生动,将整场戏的情绪都填充到了最为饱满的状态。
这个贝蒂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哇哦。”站在保罗旁边的杰瑞米没有压抑自己的惊叹声,这让保罗不由点点头,一起发出了感叹,“她真的很棒!”
杰瑞米点头表示了肯定,满脸惊恐地看向了保罗,眼珠子几乎就要掉下来了,“她确实很棒!但你知道吗?在今天之前,她最少的ng次数是三次,最多的记录是三十七次。从来没有任何一场戏,她能够顺顺利利地拍摄下来。这是她第一部电影,而且她从来没有打算走演员这条路。”
“什么?”保罗眉头皱了皱,没有理解杰瑞米的话:所以说,贝蒂到底是不是天才?
杰瑞米的表情依旧是见鬼的模样,“我是说,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演戏。”
“什么?那……?”保罗再次看向了那个教室,脑海里灵光一闪,“难道是……”然后他看向了杰瑞米,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流露出了同样的答案:蓝礼-霍尔。
到底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又到底是一股什么样的气场,可以在对手戏之中完成指导和牵引?
保罗忽然有些记不起来了,和蓝礼表演对手戏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脑海里的记忆渐渐变得模糊。也许,那是因为“速度与激/情5”对演技根本没有考验,蓝礼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诠释出了感觉,所以他才没有感受到那股力量;也许,那是因为他真的是一点表演天赋都没有,神经迟钝地错过了蓝礼的表演。
整个片场都陷入了震惊之中,惊叹于贝蒂的精彩演出,这简直是开机以来破天荒的第一遭,以至于每个人都有些慌乱。琐碎低调的讨论声不绝于耳,大家都在感叹着刚才这场戏呈现出来的效果,不过这些声音始终没有蔓延开来,因为他们的观点不算数,托尼的才算。
于是,视线纷纷都投射到了托尼身上,等待着他的判决。托尼没有太过犹豫,直接就抬手打了一个响指,“很好,接下来我们切换不同角度的镜头再拍摄一次。”
那干脆利落的态度再一次肯定了工作人员们的猜测:贝蒂刚才确确实实超常发挥,就连剧组第二挑剔的托尼都点头通过了最挑剔的显然就是站在镜头前面的蓝礼了,那么,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贝蒂为什么在一场戏之中就脱胎换骨了?而且还是整个剧本里,梅瑞狄斯最困难的一场戏?这……这难道不是天方夜谭?
蓝礼的视线重新恢复了清明,紧绷的肩膀稍稍松懈了下来。
虽然目前为止几部作品之中,方法派演技确实带来了无数收获,但他还是习惯于表现派的表演方式,表演结束之后,淡淡的情绪依旧在舌尖汹涌着,角色的台词和情绪也残留在血液之中,可是不会喧宾夺主,他很快就重新恢复了理智,感觉颇为轻松。
表现派演技的困难之处主要在于两个部分,一个是基本功的扎实,一个是剧本的解读,两个部分都没有捷径可走,只有脚踏实地地静下心来慢慢打磨。但只要打磨出来了,那么表演就是信手拈来的事。就好像玛吉-史密斯(maggie-smiths)、朱迪-丹奇、海伦-米伦这些老戏骨一样。
拍摄今天这场戏,最困难的部分是在拍摄之前。正式投入拍摄之后,对于蓝礼来说,反而是轻松的,从方法派的角度去解读整场戏,以及人物关系,然后以表现派的方式去演绎,这给了蓝礼很多启发,表演过程也成为了一种享受。
以刚才这场戏为例,表演的重点其实是贝蒂,不是蓝礼。蓝礼是一个配戏的,他不能抢走贝蒂的光芒,但这并不意味着蓝礼的表演就很轻松。眼神、表情、语气,乃至于坐下和站立的姿态、手部的动作,这些细节都在展现着角色的状态和变化,这几乎可以说是调动了蓝礼的十八般武艺,全力以赴。
“卡”的声音响起之后,蓝礼站在原地,在脑海里重新回顾了一下刚才这场戏的表演细节,然后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如果更换一种表演方式,那将会呈现出什么样的效果,情绪的微妙变化是否会更加合适。
反思和回味结束之后,蓝礼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贝蒂呢?
刚才这场戏,贝蒂的演出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令人惊艳的。作为贝蒂在电影里的主要对手戏演员,蓝礼对于贝蒂的表演状态和节奏有着最清晰的认识,可以看得出来,贝蒂在表演过程中有些走火入魔,混淆了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界限,着实太过投入,以至于无法自拔。
蓝礼左右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克里斯蒂娜-亨德里克斯却是一脸困惑,没有能够明白蓝礼眼神里的意思,蓝礼径直就离开了教室,来到了走廊上,然后就看到了整个人跪在地上的贝蒂,他心底不由一慌,快步跑了过去,担忧地喊道,“贝蒂,贝蒂,你还好吗?”
可是贝蒂却仿佛没有听到蓝礼的呼唤,整个人蜷缩地趴在地上,闷闷地哭着,那沉闷而压抑的哭声在胸腔里低鸣着,没有靠近的话,几乎听不见,却充满了委屈和脆弱,仿佛可以看到那遍体鳞伤的伤口正在流淌着鲜血,无助而彷徨。
蓝礼不知道贝蒂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却知道,托尼之所以选择了贝蒂出演梅瑞狄斯这个角色,就是因为她们之间是有共通之处的。显然,刚才扑在亨利怀里求助的,不是梅瑞狄斯,而是贝蒂自己。
但,她遭到了拒绝。
整个走廊空荡荡的,蓝礼没有看到托尼的身影,稍稍扬起下巴,穿透教室的玻璃窗,然后蓝礼就看到了站在监视器前面的托尼,托尼正在专心致志地观看着回放,然后和摄影师讨论着接下来的镜头选择以及运用,那全神贯注的投入,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自己。
这样的托尼,蓝礼再熟悉不过了,那就是他自己。
视线再次下落,然后就看到了孤独无助的贝蒂。蓝礼心底一片黯然,托尼是一名优秀的艺术家,毋庸置疑,但他却不是一位出色的父亲。生活总是如此,人不是完美的,更不是万能的,那些在艺术上取得了难以置信成功的艺术家们,在私生活方面却往往是一个混蛋。
比如马龙-白兰度,风流/成/性、私生子众多、始乱终弃;再比如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电影拍摄期间,背着妻子,为了女主角争风吃醋,和导演大打出手,甚至把导演逼走剧组,自己接手导筒,以至于好莱坞出台了“伊斯特伍德规则”,禁止演员或者制片人在开除导演之后,自己取而代之接管导筒。
托尼也是如此。比起女儿来说,电影才是最为重要的。
在电影之中,亨利不得不拒绝梅瑞狄斯的求助;但在现实之中,蓝礼却可以帮助贝蒂,至少是给予一点点支持。
于是,蓝礼在贝蒂的身边盘腿坐了下来,没有说话,却也没有离开,只是放任贝蒂痛快地哭了出来,将内心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发泄出来。
那幽幽的哭声在耳边轻轻地回荡着,许久,许久,仿佛有着无数的委屈想要诉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用哭声来表达。
其间,杰瑞米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剧组都已经准备好了,但两位演员却消失了。蓝礼用眼神制止了杰瑞米,示意杰瑞米离开,留给了贝蒂一片属于她自己的空间。
一直到累了、乏了,贝蒂这才停了下来,擦了擦眼眶里的泪水,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了脸上带着微笑的蓝礼,这让她有些窘迫,慌忙地低下脑袋,擦拭着脸上的狼狈。
蓝礼也没有打断她,只是等着她再次抬起头来,轻轻地调侃到,“你确定等会的第二次拍摄还能够哭得出来吗?这一次可是特写。”
噗嗤,贝蒂不由自主地就笑出了声。
575 身为朋友
贝蒂就这样跪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蓝礼,然后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之后,浑身的疲惫就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上,仿佛刚刚跑完了马拉松,
“现在放松下来可不行,这场戏还没有拍摄完成呢。”蓝礼可以察觉得到贝蒂的放松,连忙提醒到,然后就看到贝蒂那错愕的表情,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嘴角不由就上扬了起来,轻轻耸了耸肩,“电影产业。造梦的过程可没有那么容易,当初我第一次拍戏的时候,也觉得上当受骗了。”
这又是戏剧和电影的另外一个不同。观众坐在剧院里,整场表演就是一气呵成,出错的话也无法挽救,只能将错就错,所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但观众坐在电影院里,电影却是一个包装完毕的商品,屏幕上的一分钟,现实生活中可能需要反反复复拍摄数小时乃至数天,容错空间是巨大的。
自然而然地,戏剧演员和电影演员的要求也就不同。
不过,蓝礼以一种如此嫌弃鄙夷的方式调侃了一番,贝蒂不由就轻笑出了声。笑容还没有来得及完全绽放开来,就停留在了嘴角,脑海里回想起了刚才的表演。
老实说,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对她来说,那不是表演,而是真实发生的。她看着亨利的那双眸子,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那些话语、那些心声没有经过大脑,就这样直接吐露出来,那种绝望、那种悲伤毫无预警地侵袭而来,整个人彻底崩溃。
冥冥之中,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界限就不复存在。
贝蒂再次抬起头看向了眼前的蓝礼。这是蓝礼,不是亨利,她可以感受得到。“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做得到。”贝蒂垂下脑袋,没有自信地说道,“表演真的太困难了。”
“即使每个人都是表演者。假装自己不在乎,假装自己没有受伤,假装自己过得很好,假装自己很幸福。”蓝礼的话语微微顿了顿,脑海里的思绪翻涌,“假装自己不害怕。”这说的不仅仅是贝蒂,也是他自己。
在内心的最深处,蓝礼一直在恐惧着,如果他真的没有表演天赋,怎么办?如果乔治和伊丽莎白所说的都是事实,怎么办?如果那些经典的佳作却因为他糟糕的表演而毁于一旦,淹没于时间长河,怎么办?
所以,他需要更加努力,也更加珍惜。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梦想,也是为了自己的人生。重活一世,他不想要自己留下遗憾,他也希望自己的生命能够如同夏花一般怒放。
“区别只是在于,有的人严严实实地将自己隐藏在面具后面,有的人巧妙地戴上更多面具隐藏自己,有的人则远离关注的视线躲在角落里。任何一个敢于站在镜头前展示自己的人,尤其是展露自己的脆弱和真实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表演者。”蓝礼的话语让贝蒂陷入了沉思,紧紧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一言不发,“至于,到底是优秀的表演者,还是糟糕的表演者,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突然话锋一转,语言又一次变得诙谐起来,贝蒂没有忍住,噗嗤一下就笑了起来,神情也变得轻松了些许。
贝蒂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蓝礼,你可以帮助我吗?帮助我把这场戏演好,我想要把这场戏演好。”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耗费了贝蒂所有的心力,就如同梅瑞狄斯向亨利求助一般,将自己的柔软和脆弱都展示给对方,等待着援手,等待着救赎。这让贝蒂的眼眶不由再次泛红,惴惴不安。
“我的荣幸。”蓝礼微笑地说道,这让贝蒂嘴角的笑容肆意地绽放了开来。
重新投入拍摄之后,蓝礼的状态一如既往得出色,贝蒂的状态出人意料得出色。不仅剧组的工作人员发现了,就连沉浸于作品本身的托尼也发现了。接下来的几次拍摄,贝蒂都展现出了绝佳的表演状态,无论是近景还是特写,即使面对蓝礼,她也展现出了那浑然天成的情感处理。
恍惚之间,贝蒂就是梅瑞狄斯,梅瑞狄斯就是贝蒂,让人难以分辨。又或者说,一直以来,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虽然两位演员的表演状态出众,但托尼一直在努力捕捉不同视角的镜头,这场戏前前后后还是拍摄了七次,耗费了将近一个小时,这才总算是拍摄完成。
接下来就是蓝礼和克里斯蒂娜的重头戏了。这场戏是亨利在整部电影里唯一一次情绪崩溃,面对梅瑞狄斯的求助,亨利没有能够伸出援手,他自责不已,可还没有来得及缓过劲来,莎拉却开始怀疑亨利对梅瑞狄斯毛手毛脚,犀利的眼神进行了质问和谴责,这彻底激怒了亨利,所有的情绪犹如火山一般爆发出来。
这场戏是失控的戏份,与此前的一场戏承前启后、一气呵成。在拍摄之前,蓝礼和克里斯蒂娜两个人花费了将近二十分钟进行交流和走位,投入拍摄之后,表演更是行云流水,旁观的工作人员们更是大呼过瘾。
保罗站在旁边也是大开眼界,这样的蓝礼,和“速度与激/情5”拍摄期间截然不同,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熠熠生辉的光辉,不同于平时的优雅从容,不同于平时的内敛低调,也不同于平时的幽默风趣,展现的是光芒万丈的魅力,让人挪不开视线。
“如果你登上百老汇的舞台,我会预定一个长期的包厢,邀请所有朋友前去观看的。”这是保罗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于是他来到了蓝礼的身边,也就如此开口说了。
又是两个小时,刚才这场戏才拍摄完成。前前后后保罗已经来到剧组了三个半小时,终于再次等到了休息时间,这才见到了今天探班的主人公。
蓝礼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了保罗那阳光灿烂的笑容,流露出了讶异的神色,“你怎么过来了?”没有来得及将剧本放到了一旁,保罗就已经走了上来,给了蓝礼一个热情的拥抱。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保罗的习惯,即使蓝礼不太习惯,但也无可奈何。
“探班。”保罗在蓝礼的身边坐了下来,然后将手里的咖啡递了过去,“黑的。我觉得刚才两场戏,你已经消耗了太多精力,需要好好醒醒神。还是说,你倾向于添加一点牛奶?”
“这样就挺好。”蓝礼接过了咖啡,“这部戏也需要保持体型,最好消瘦一些。”
“你总是选择一些自我折磨的作品。”保罗开玩笑地调侃到。
“这不是事实。”蓝礼条件反射地就反驳到,打开了咖啡,放在嘴边,没有来得及喝,就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太平洋战争”?“活埋”?“抗癌的我”?“超脱”?思索了一圈之后,蓝礼笃定地说道,“‘速度与激/情’,这部作品不算自我折磨!”
保罗却也没有反驳,只是呵呵地笑着,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惹得蓝礼翻了一个白眼。“好吧,’爱疯了’总不算吧。其实,’爱疯了’的拍摄过程还是蛮愉快的。”除了伦敦的糟糕天气之外。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敬佩。虽然有些担忧,但确实十分敬佩。”保罗一脸诚恳地说道。
蓝礼将咖啡杯凑到了嘴边,喝了一大口,那苦涩香浓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了开来。
其实对于贵族来说,咖啡必须放在陶瓷杯里饮用,塑料杯、铁杯、玻璃杯都是不允许的,更不要说纸杯了,这也是他们不喜欢星巴克的原因。但今天的咖啡虽然是纸杯,口感和香气却十分地道,蓝礼一下就品尝得出来,这是手磨的。看来,保罗今天的探班可是诚意十足。
“你这说话的口吻就好像是娱乐记者。”咖啡滑入胃部之后,蓝礼半开玩笑地调侃到。
保罗也不介意,轻笑出了声,“我是认真的。你什么时候准备登上百老汇的舞台?无论是什么戏剧,我都一定会去捧场。”
“我会告诉经纪人的。虽然我不认为他会点头答应。”蓝礼实话实说。
虽然奥斯卡学院派对伦敦西区、百老汇出身的演员青睐有加,但好莱坞的整体趋势而言,没有经纪人会希望自己的演员重新回到百老汇里打磨,现在的百老汇,关注度、人气度以及经济效应都已经大不如前了。
不过,英国学院出身的演员们却还是保持了如此优良传统。每年或者每两年,他们总是会回到伦敦西区去表演一段时间,短则一个月,长则一年。
“哈利-波特”的三位主角之中,丹尼尔-雷德克里夫和鲁伯特-格林特(rupert-grint)就选择了这种方式,重新打磨自己的基本功;而艾玛-沃特森则选择了大学的道路,取得了布朗大学的文凭,然后以女权主义者展开了公关活动。仅仅从这个选择就可以看出,三个人对自己演员道路的不同定位。
蓝礼又喝了一口咖啡,隐约察觉到保罗的眉宇之间有些思考的神色,开了一句玩笑,“怎么,你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说吗?你看起来心事重重。”原本只是随口的玩笑,却没有想到保罗随即就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一副心事被说中的模样,这让蓝礼挑了挑眉,惊讶地说道,“真的有情况?有什么事吗?”
576 选择立场
保罗不是一个善于隐藏心事的人,那坦荡荡的脸庞上总是带着阳光和羞涩,所有的情绪都一目了然。
仅仅只是一句随口的玩笑话,轻而易举地就让保罗暴露了出来。
抬起头,看着蓝礼那惊讶的表情,保罗用力揉了揉头发,似乎要把所有的烦躁都一扫而空,咬了咬牙关,一鼓作气地说道,“抱歉。我没有能够阻止,我尝试了,我尝试和迈克尔交谈,我也尝试和尼尔交谈,但他们都只是说,我只要安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其他事情交给他们就好。这不对,这是不对的,我试图告诉他们,这样是不公平的,而且是愚蠢的,但……”
看着保罗那深恶痛绝、义愤填膺的表情,蓝礼却是一头雾水。他以为自己认真倾听下去,事情渐渐就会明白了,但事实上,他越听越困惑,脑袋上的问号越来越多,他不得不中断了保罗的话语,“你在试图阻止什么?又在试图交谈什么?你知道,在向神父告解之前,你需要说一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保罗也愣了愣,眼珠子提溜地转了两圈,迟疑地说道,“我……正在……试图……阻止他们犯错,他们没有看到你的重要性,拒绝给予你相对应的重视。这不仅仅是短视的做法,而且是错误的做法。范不能这样。他们明知道范在针对你,却还是认同了范的那些离谱建议。”
“等等。”蓝礼再次抬起手来,他隐约抓住了一些重点,但今天拍戏着实用脑过度,他现在需要休息一下,懒得动脑筋了,于是,他第二次阻止了保罗,“从事情的最开始说起。你这是在说’速度与激/情5’的事情吗?”
“不,我正在说续集的事情。”保罗此时才反应了过来,瞪圆了眼睛,满脸错愕,“你不知道吗?你的经纪人没有和你提起续集的事情吗?”
“在拍戏期间,我尽可能地排除外界干扰。”蓝礼依旧是那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还有闲情逸致喝咖啡,品尝着咖啡的清香,“我想,安迪应该和内森提起过,内森和我提了一句,不过我当时没有在意。怎么了?电影现在不是还正在上映吗?续集的事情为什么要那么着急?”
保罗愣了愣,然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所以,你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得到了蓝礼肯定的答复之后,保罗又停顿了片刻,哑然失笑,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乌龙,“是的,续集的事情现在已经开始讨论了。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思考下一次赚钱的计划了。”保罗也难得一见地嘲讽了一回,只是那灿烂的笑容却让嘲讽的意味也变得阳光起来。
“现在他们已经开始讨论续集的故事、框架、角色、内容等等。你知道,构建出整个续集的蓝图。”保罗这一次直接从开篇开始说起,“范也是制片人之一,他告诉其他人,你对续集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他们不应该给予你特殊待遇,不仅仅是角色方面,还有片酬方面。你知道他们打算给你多少片酬吗?”
这本来是一个提问,但蓝礼还没有来得及张口,保罗就已经自问自答了,“三百五十万美元!”而且还是满腔怒火的方式。
“他们难道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吗?范完全就是睁眼说瞎话,他和你之间不对付,大家都知道,他这明显就是在公报私仇、颠倒是非、胡言乱语,结果其他人一个个也都在犯迷糊。
谁都看得出来,这一次作品能够取得如此突破性的成功,大部分都是你的功劳,他们还一个个得听范在那里胡说八道!真是让人不齿!
这不是对待剧组同僚的正确方式,更不是对待剧组功臣的正确方式。我看他们都犯迷糊了,全然忘记了当初在剧组的时候,你到底是多么拼命,竭尽全力地想要拍好作品,而范却像是一个青春期的小女生一般,扭扭捏捏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这真是荒谬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环球影业会如此昏头,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他们到底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絮絮叨叨、口沫飞溅、慷慨激昂,这样的保罗着实太过陌生了。
蓝礼所熟悉的保罗,就是一个脾气温顺的老好人,整天笑眯眯的,即使有人冒犯了他,他也是挥挥手表示没事;谈起冲浪的时候,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发光;远离镁光灯,默默无闻地做着慈善事业,从来不认为演员这份职业有什么特殊的,始终保持着谦逊和低调的风格。
但今天,保罗却展现出了他具有脾气的另一面。
这样真性情的保罗,让蓝礼的心底流过了一丝暖意。
他知道的,清清楚楚地知道,环球影业其实不是犯蠢,他们和蓝礼、和范都没有什么私人恩怨,充其量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只要有足够的利益,环球影业就会改变主意。他们之所以站在范的那边,仅仅只是因为不愿意轻易放手到嘴边的利益罢了。
具有个人立场的,是他们才对。范是他的敌人,所以想尽办法让他不舒服;而保罗是他的朋友,所以话里话外都在为他打抱不平。他们都是蛮不讲理的,因为他们都在守护着自己的立场。
看着眼前滔滔不绝、抱怨不断的保罗,蓝礼嘴角的笑容不由就上扬了起来。
他是幸运的,这一世错过了家庭亲情,却结识了一票真正的朋友。尤其是在好莱坞这个五光十色的名利场之中,能够结交保罗这样真诚的朋友,着实太过难得。
保罗的视线落在了蓝礼的脸上,然后就看到了那抹笑容,不由就愣了愣,皱起了眉头,心急火燎地抢道,“你现在还一点都不着急?这都要火烧眉毛了!我找了尼尔,又找了迈克尔,还找了另外两名制片人,但看起来都没有什么效果!如果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他们就干脆把你踢出局了!”
保罗着急之下,不由就用力拍了拍蓝礼的手臂,蓝礼连忙把咖啡伸了出去,避免滚烫的咖啡撒到衣服上,这动作让保罗连忙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蓝礼的咖啡,确保了没有洒出来之后,急冲冲的脾气也重新平复了下来。
保罗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郁闷地靠在了椅背上,郁闷地说道,“抱歉,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发现的话,如果当初我也成为制作人的话……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
“呵呵。”蓝礼轻笑出了声,这让保罗气就不打一出来,无语地瞥了蓝礼一眼,然后看着蓝礼那轻松自如的表情,又荒谬又好笑,嘴角抽了抽,试图强忍住笑容的冲动,但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直接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拿蓝礼完全没辙。
“这不是你的责任。”蓝礼轻轻地拍了拍保罗的肩膀,“相信我,这绝对不是你的责任。如果环球影业选择在续集之中不采用我,那是他们的决定;如果我选择抗议,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那是我经纪人的责任。保罗,你是我的朋友,但你不需要为我的工作负责。”
“可是……”保罗歪着脑袋,一脸郁闷地看着蓝礼,他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脑海里有无数的话语,却也表达不出来,最后只能郁闷地说道,“可是范不是明摆着针对你嘛。”
“那么你觉得我会害怕他吗?”蓝礼那轻描淡写的话语却有着强大的自信,且不说现在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仅仅只是初步商议而已,之后的道路还漫长着呢;即使是就此签订了续集协议,在续集拍摄过程中,面对范,蓝礼可是一点都不怯场。
保罗眨了眨眼睛,看着端起咖啡慢慢地品尝的蓝礼,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反驳。“但,他是制作人之一,如果他不松口的话,事情也就没有回旋余地。”说完之后,保罗就意识到范-迪塞尔这是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不由就沮丧起来。
环球影业位列六大电影公司之一,与艺人们的交锋总是占据着先天优势,即使是詹姆斯-卡梅隆、史蒂文-斯皮尔伯格这样的顶尖存在,博弈之中抢占优势也需要费尽心思。一不小心撕破脸的话,鸡飞蛋打之后,吃亏的还是艺人。
保罗的意思,蓝礼懂。进入好莱坞之后,从门外进入了门内,蓝礼也渐渐窥视到了这个名利场的部分真相,尤其是签约了安迪作为经纪人,蓝礼也明白了,在现实社会里,才华不是一切,梦想也不是,利益的交换,需要付出,才能所得。
“保罗,你为什么成为一名演员?”面对保罗的担忧,蓝礼却是牛头不对马嘴地开始闲聊起来。
保罗却没有纳闷,而是认真地想了想,“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仅仅只是因为我妈妈是模特,然后两岁的时候我就开始做模特了;后来还是孩子的时候,去试镜了几部作品,顺势就成为了演员。”
保罗是童星出身的,不过好莱坞的童星一向不好出头。看看好莱坞的铁律就知道了:永远不要拍摄有孩子和动物参演的作品。历史长河之中出名的童星不少,却也不多,保罗不是其中一个。
“但长大了之后,我曾经有过其他选择。”不过是简单的一个问题,保罗却推心置腹,“最后我还是选择了演员,因为可以到处旅行,因为可以体验不同的生活,因为我觉得开心。”
577 淡然处理
说着说着,保罗就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之前拍摄过一部电影,我和杰西卡-阿尔芭,在巴哈马待了将近三个月,我们真正地学习潜水,从零开始,然后深入海洋,探索那个未知的世界。每天正常的拍摄结束之后,我就和潜水教练到海里去,总是要待上一小会。”话语就到这里停住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那渐渐变深的眼神里写满了故事。
保罗挠了挠头,嘿嘿地轻笑了两声,对于自己的走神表示了害羞,收回注意力,“而且还可以结交到许多朋友,托比、瑞茜、克莱尔、凯特……我们都是同一批的演员,那时候大家都没有什么成绩,偶尔在电视剧里跑龙套,晚上沿着圣莫妮卡大道晃荡,接到试镜电话就兴奋地大喊大叫……”
托尼-马奎尔,瑞茜-威瑟斯彭,克莱尔-丹妮斯,凯特的话……好莱坞有太多凯特了,一时之间分辨不出来,但他们这一批演员年龄相仿,除了年少成名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和“波士顿帮”的马特-达蒙、本-阿弗莱克之外,包括伊桑-霍克、丹妮斯-理查兹(denise-richards)等等,都是玩在一起的同一批人。“x世代”的代表人群。
“那真是美好的岁月。当然,现在也还是。”保罗从自己的回忆里清醒了过来,可以看得出来,保罗很纯粹,恰恰是这份纯粹,让他在好莱坞打滚了将近二十多年,却从来不曾沾染上任何恶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个问题?”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现在才想起来问题的开始。蓝礼眼底流露出了一抹笑意。
“没有,我只是想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向往的东西。对于某些人来说,这可能是蜜糖,但对某些人来说,却可能是砒霜。”蓝礼轻描淡写地说道,“就好像这次的事情一样。对于范来说,权利和名誉更加重要;对于你来说,享受工作过程的快乐更为重要;而对于我来说,全身心投入演员的世界最为重要。”
“这不是批评或者审判,仅仅只是每个人的追求不同罢了。”蓝礼看着一头雾水、满眼不解的保罗,笑容又上扬了一些,“我的意思是,出演’速度与激/情’系列,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意义是体验一把商业电影的速度和激/情。体验过了,这就足够了。如果可以出演续集,我很乐意再和你继续合作下去;如果不行,我也并不会觉得扼腕,总不至于,我们没有继续合作,就不再是朋友了?”
错过了“恶老板”,蓝礼会遗憾;但错过了“爱疯了”,蓝礼则会伤心;至于错过了“速度与激/情”,蓝礼可有可无。归根结底,还是个人爱好以及个人取舍的问题。
保罗沉吟了片刻,细细地咀嚼了一番蓝礼的话语,眉宇之间带着迟疑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范的那些小动作,你不在乎?”
蓝礼轻轻耸了耸肩,浅浅的笑意在嘴角一顿,随后他就移开了视线,看向正前方,慢慢地享受起自己的咖啡来,“这是移动餐车的咖啡?耶稣基督,他们家的咖啡豆用得真不错。”蓝礼故作夸张地感叹到。
坐在旁边的保罗嘴角不由就翘了翘,视线呆呆地停在蓝礼的脸上两秒,然后不由自主地就笑了起来,轻轻地摇着头,有些无可奈何,却又有些轻松惬意,但不可否认,他的心情就这样明亮了起来,所有的愤怒和烦躁都悄然消失不见。
保罗也转过头,静静地看向了正前方,“我原本还想着,通过经纪人威胁一下尼尔和迈克尔,和你共进退,如果他们不满足你的条件,那么我就退出’速度与激/情’的续集拍摄,但……”
“怎么,你现在是觉得失落了吗?”蓝礼接过话头,调侃了一句,再次让保罗笑了起来,“你拍摄’速度与激/情’,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赛车吗?既然喜欢,又何必放弃了,但我真心觉得,你应该借着这次机会,好好威胁一下环球影业,涨一涨片酬。下一次,我们有机会一起去海里深潜?专业设备可不便宜。”
阴霾渐散,保罗终于恢复了平时的阳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赛车?我不记得我提起过啊。”
蓝礼不由愣了愣。保罗喜欢赛车,这是他上一世看到的杂志采访,那时候,保罗-沃克已经因为车祸去世了,全世界都在哀悼他的离去。多么讽刺,又多么可笑,一个热爱赛车的人,一个凭借着飙车电影而闻名的人,却因为朋友的汽车超速而去世,犹如一出荒诞喜剧。
想到这一点,蓝礼的心绪不由就乱了乱。
以前结识保罗,蓝礼并未特别在意,一来仅仅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二来每个人的生命终点都是死亡,三来他没有救世主情结,他不可能拯救每一个人,也没有办法拯救每一个人,他不是上帝。
所以,即使明知道保罗在2013年的十一月三十日,与友人出行时,坐在副驾驶座,却因为车子超速失控,导致了车祸人亡、英年早逝的结局,蓝礼也没有另眼相待,依旧是平等相交。
但现在,“保罗-沃克”不再是新闻媒体上的一个名字,也不再是电影屏幕上的一个角色,而是现实生活中活生生的一个人,还是蓝礼-霍尔的朋友,真正的朋友。那突如其来的事实就狠狠地撞击了过来,让蓝礼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起了海瑟-克罗斯。
但不同的是,海瑟被命运掐住了喉咙,除非医学治疗能够在接下来几年突飞猛进,寻找到新的治愈方法,否则他们就只能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海瑟一步一步走向生命的终点;而保罗却是因为一场意外,可以避免、可以阻止、可以挽回的人为意外,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拯救保罗呢?
“蓝礼?蓝礼?呦吼?”保罗伸手在蓝礼的眼睛前面摆了摆,将走神的蓝礼呼唤了回来,“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就发呆了?”
再次看着眼前的保罗,蓝礼的舌尖不由泛起了一阵苦涩。生存和死亡,这是人类永恒的命题,任何人都无法逃脱。即使重活一世,依旧是如此。他是不是太笨了?面对生死的课题,可以淡然处之,却永远都学不会。
“没有,我只是想起,海洋和赛车,这就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件事。等等,还有梅朵。”梅朵-瑞恩(meadow-rain),保罗的女儿,现在生活在夏威夷,这也是保罗经常前往夏威夷冲浪的原因。
蓝礼的调侃让保罗轻笑了起来,没有注意到蓝礼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担忧。“我的意思是,续集谈判的事情就交给经纪人吧。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演戏。”蓝礼又重新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距离2013年,还有两年,不是吗?“你和我都不是成为制片人的料。”
那吐槽让保罗放声大笑起来,“事实,这是事实。我觉得,你就是天生的演员,你就应该成为演员!”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蓝礼认真地点点头,坦然地接受了称赞。保罗那欢快的笑声,惊动了树梢的麻雀,一阵翅膀扑腾声,好不热闹。
“蓝礼,休息时间还有五分钟。”内森快步跑了过来,朝着保罗露出了歉意的笑容,“嗯,你需要阅读一下剧本吗?”
“聊天总是容易忘记时间,我就不打扰你了。”保罗知道蓝礼的习惯,主动地站了起来,示意给蓝礼留下空间。
蓝礼也没有客气,“那你呢?现在就离开?如果留下来的话,晚上可以一起到先驱村庄去喝一杯。”
“你可以吗?”这不是保罗第一次探班,上一次在“抗癌的我”剧组时,蓝礼的状态着实太过糟糕,他根本没有来得及和蓝礼之间碰面,直接就离开了。即使是在“速度与激/情5”剧组,拍摄结束之后,蓝礼也不会享受夜生活,最多只是在住宿地点弹弹吉他、喝一瓶啤酒或者阅读书籍,稍稍放松放松,并不会像范他们那样,偶尔疲惫了就到城里的酒吧去狂欢一个晚上。
“一瓶啤酒的话,没问题。”蓝礼微笑地说道。“超脱”的表演状态是不同的,更加接近于伦敦西区或者百老汇的模式,每天表演结束,简单地放松一下,然后再继续为第二天的戏份做准备。这是没有问题的。
保罗打了一个响指,“就这样说定了。我到旁边和其他人一起观摩你的表演,加油!”保罗笑呵呵地退后了两步,然后就朝着剧组工作人员的方向走了过去。
蓝礼扬声说道,“谢谢你的咖啡。下次我会记得去探班的。”
“两次,你欠我两次探班。”保罗举起了右手,比划了一个“2”的手势,大声宣告着。
“超脱”剧组很快就重新投入了拍摄之中,蓝礼的表演状态并没有收到太多的影响,表演依旧是信手拈来。倒是托尼还是要求多多,他对蓝礼的表演十分满意,不断地捕捉各个不同角度的镜头,试图在脑海里排列组合出更多的镜头语言,拍摄过程一直都很顺利,但进度却始终不快。
还好,蓝礼和托尼都并不着急,静下心来,慢慢地打磨。
当天的拍摄在晚上六点准时结束,蓝礼和保罗一起吃了个饭,然后在先驱村庄坐了两个小时,闲聊了许久。不到晚上十点,两个人就离开了酒吧。毕竟,蓝礼还在拍摄之中。身为演员,他们得到了许多,必然也需要付出许多,仅仅只是想着不劳而获,在任何一个行业都无法长久,好莱坞也是如此。
578 草根生活
深夜时分的纽约是一番不同的景象,地铁那老旧的车厢哐当哐当作响,凌乱的涂鸦、脏乱的污渍、破旧的座椅、偶尔裸露出来的电路和某个瞬间突然就不亮的照明灯,穿梭了百年的时空,在这黑暗而狭长的地道里行走,沉淀下了时光的力量,记录着人们所不了解的历史。
离开曼哈顿的繁华和喧闹,地铁载着大半车厢的人们朝着另一个世界驶去,从天堂进入地狱,从盛世进入颓败,那光怪陆离的景象倒映在那一张张麻木而呆滞的脸庞上,就好像“超脱”这部电影,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但内心深处却已经沧海桑田。看着窗外偶尔泄露进来的朦胧光芒,蓝礼有种拍摄史诗大片的错觉。
这段时间,蓝礼没有居住在自己下/城区的公寓里,而是住在了布朗克斯的一间出租屋里,距离电影里亨利的出租屋也就一条街之隔,每天都可以走路上班,周围居住的全部都是/妓/女、瘾/君子、酒鬼以及无业游民,犹如一片混沌的无底深渊,却无比真实。
蓝礼希望自己保持着表演的状态,同时也希望进一步地感受布朗克斯的日常生活,真正地让自己融入整个故事之中。
坐在地铁里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偶尔可以听到有人谈论“速度与激/情5”,当然不全都是好话,有人破口大骂,也有人津津有味。但他们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谈论的对象就坐在地铁里,距离自己不过一步远。
对于蓝礼来说,离开了摄像机镜头,离开了屏幕,那么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殊。偶尔和朋友一起到酒吧喝一杯,然后和陌生人讨论着自己喜欢的讨厌的电影,思考着下一次假期到底应该做点什么,又或者是睡一个懒觉睡到自然醒。至少他上一次确认的时候,他还不具备超能力,内裤外穿也没用。
到站了,蓝礼快步走了下去,和人潮一起离开了地铁站。外面的寒风吹来,不由打了一个冷颤,酒精稍稍有些上脑。原本说好一瓶啤酒的,但最后却是三瓶啤酒和一杯威士忌,蓝礼知道这不是最初的计划,可是他不后悔。
大脑其实很清醒,当脚步却有些轻盈,一深一浅地走向了自己的临时公寓。这条街上着实有不少流浪汉,但蓝礼却已经轻车熟路,那简单落魄的模样也让人没有抢劫的兴趣,一路相安无事地回到了公寓。
说是公寓,其实就是一个单间,出了一张床垫和一张桌子之外,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即使有人破门而入,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偷的东西。所以,看到门缝底下透露出来的光亮,蓝礼也并未在意,没有拿出钥匙,只是尝试地扭了扭门把手,果然薄薄的木板门就直接推了开来。
推开门,狭窄的房间一目了然,然后就看到三个人蜷缩着坐在床垫上,那拥挤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冬天被困在冰窟里的遇难者,不得不相拥取暖,但事实就是,他们三个人此时都满头大汗,模样看起来又狼狈又窘迫。
蓝礼一下就乐了,呵呵地低笑了起来,“你们三个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不是有一张椅子吗?”一个人坐椅子,两个人坐床垫,也不知道如此拥挤。“还有电风扇,为什么不开呢?”
这间出租屋里自然是没有空调的,现在虽然已经是八月了,但暑气依旧没有潇洒;夜晚的户外倒是气温骤降,可是室内难免还有一些闷热。三个人拥挤成一团,自然是大汗淋漓,就好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抬起头,看着浑身清爽的蓝礼,罗伊-洛克利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安迪-罗杰斯却是好脾气,掏出了手绢不断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最后还是内森-普雷斯做出了解释,“电风扇坏了,椅子找不到了。”
干巴巴的两句话,解释倒是解释清楚了,可是看着三个人的困境,蓝礼却是笑得更加欢乐了。
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窗户边上,拉开了窗帘,打开窗户,“你们可以坐桌子上,可以把剧本垫着坐在地上,还可以打开窗户透透气,再不行的话,冰箱里还有啤酒,还有冰块,你们这模样,看起来就好像是在蒸桑拿一般。”
“蓝礼,你还是回去下/城区居住吧。”说话的是安迪,认认真真地劝说着,“反正现在电影的拍摄都已经接近尾声了,我问过托尼了,最多再两周就可以杀青了。继续待在这里,意义也不大了,居住在这里不方便,也不安全。”
罗伊扯了扯衬衫的扣子,直来直往地说道,“我已经劝过他好几次了,但他都劝不听。我以为,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
打开冰箱,啤酒已经喝光了,就连冰块都已经消耗殆尽了,显然,缺少了某位仁兄的帮助,蓝礼完全忘记了去超市补货这件事;然后走进浴室里,找到了之前遗忘在这里的圆凳,搬了出来,看着内森那错愕的表情,蓝礼“嘘”了一声,“不要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从橱柜里翻找出几份报纸和杂志,丢在了床垫旁边的地上,示意他们可以摊开来,席地而坐。
“刚才外面听到了枪声,还有咒骂声;隔壁房间好像也出事了,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打斗的声音。”内森开口解答了蓝礼的疑惑为什么三个人宁愿蜷缩成一团,热得满头大汗,也不愿意打开窗户,“迟迟没有听到警笛的声音,你说,我们要不要报警?”
“枪声?”蓝礼想了想,“是不是一阵一阵的,中间间隔一小会,但时间却不一定;然后咒骂声就是黑人那种粗话的水准?”内森连连点头表示了肯定,蓝礼恍然大悟,挥了挥手,“旁边那条街的小混混们打啤酒罐呢。不定时,有时候连续几天每晚都打;有时候间隔三、四天也没有一点动静。看样子,今晚又有什么活动了。”
蓝礼轻描淡写的话语,说得眼前三个人一愣一愣的,但他却浑然未决,“至于隔壁,那是一个角色’s’的调教女王,每天晚上都有活计,之前还专门和我打过招呼呢。”顿了顿,蓝礼认真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之前和你提过啊,这是趣事呢。”
内森张大了嘴巴,笑比哭还难看,摇摇头,表示自己的清白。
“哦。那就是忘记说了。”蓝礼满不在乎地摇摇头,然后看着眼前大汗淋漓的三个人,“需要给你们煮一壶咖啡吗?”
安迪和罗伊两个人看向了对方,却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情绪:错愕,无奈,荒谬,笑意。
在此之前,两个人就已经通过多次电话了,不是完全不认识的关系,但今天才是蓝礼的经纪人和经理人第一次正式见面,终究还是有些陌生。不过,此时此刻,两个人却仿佛同病相怜,找到了共同语言。
其实他们都劝过蓝礼,居住在这里太过危险,几乎可以说是步步惊心,但蓝礼却一意孤行;他们又期望着内森可以和蓝礼居住在一起,至少是居住在隔壁,可以互相照应,但蓝礼却坚定地拒绝了,说是他必须保持和亨利一样的生活状态。
安迪和罗伊都可以说得上是身经百战的资深社会人士了,对于社会的黑暗面也有清晰的认识。但即使是罗伊,他的生活条件说不上好,居住街区的环境也不至于如此恶劣,更不要说安迪了。突然进入这样一个危机四伏、惶恐不安的街区了,求生的本/能难免占据了上风。
蓝礼想起了自己变身成为流浪汉的第一个晚上,犹如惊弓之鸟。对于三个人的反应也就毫不稀奇了。
看着蓝礼忙完了所有的事情,最后在床垫旁边摊开的报纸上直接席地而坐,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蓝礼的脚步有些不稳,但神情却十分从容。
坐到了圆凳上的罗伊,终于可以在床垫上伸展开胖乎乎身材的安迪,再次交换了一个视线,眼底都闪烁过了一丝不解:
平时的蓝礼,一贯优雅从容,行事大气,就连影迷们都亲切地称呼他为“少爷”,更不要说他们这些关系亲密的合作伙伴了。他们都猜测着,即使蓝礼不是大富大贵之家的出身,至少也是接受良好高等教育的,甚至可能是书香世家。
那么,为什么优雅的蓝礼,适应草根生活却会如此从容呢?就连一丝一毫的不适应都没有?难道真的是入戏太深了?可是“超脱”这部戏的拍摄过程,蓝礼全然没有出现这种疯魔的迹象,这又如何解释?
一个是经纪人,一个是经理人,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蓝礼在好莱坞最信任的两个人。但两个人却都觉得,隐藏在蓝礼身上的不解之谜似乎越来越多,他们也无法确定,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应该是……好事吧?
看了看手表,蓝礼主动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怎么了,有什么事,你们专程赶了过来?还有三十分钟,我就要休息了。”
“你今晚喝酒了吧?需要醒酒一下吗?”罗伊可以看得出来蓝礼今晚的状态微微有些不同。
蓝礼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这样挺好,就连微醺都不算。”偶尔享受一下这片刻的微醺,犹如跃出水面的鱼儿,其实挺好。虽然蓝礼还是更加想念户外的海阔天空,他开始想念冲浪了。
579 战术根源
今晚的蓝礼微微有些不同,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眼前三个人都没有多想,仅仅只是当做蓝礼和保罗出去,享受了一下朋友之间的时光,放松放松,所以心情格外愉快。既然蓝礼都已经说“没事”了,那应该就是没事。
罗伊察觉到了蓝礼投过来的询问视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安迪打电话过来说,我一定要到场,具体的情况,见面之后再说。我们见面之后,就一直在等你。”
安迪接过了话头,点点头表示肯定,但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窗外就再次传来了枪击声,房间里刹那间陷入了一片沉默,却没有慌乱,等待了一会,声音消散之后,安迪才继续说道,“是的,我专程喊了罗伊过来。”
“现在罗伊是你的经理人了,以后有情况,不管公事还是私事,我都会只会罗伊一声。当然,重要的事情肯定还是要第一个通知你的,但为了避免你正在拍戏、又或者你正在出行的情况……”安迪简单地说道,然后就看到蓝礼微笑地点点头表示了明白,他也就及时刹车。
关于经理人和经纪人的职责分配,没有一个官方的严苛分配,还是要在合作过程中慢慢磨合。在好莱坞之中,经理人为了利益出卖艺人,又或者是经理人和艺人因为利益而撕破脸皮,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即使是兄弟姐妹的关系,即使是至交好友的关系,也不能免俗。
甚至还有这样的情况,经纪人将一个项目递交给了经理人,认为自己的艺人十分符合,可是经理人却私底下隐瞒,然后转让给另外一名艺人,大赚一笔之后,与自己的艺人一刀两断、扬长而去。
归根结底,这还是艺人自己的衡量和把控,如何充分利用好经理人和经纪人,适当地打理自己的事业,然后取得更高的成功。这是一门学问。安迪没有继续解释下去,因为他相信,蓝礼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他就没有必要画蛇添足了。
“总之,未来我们需要好好得合作,所以我想,我们需要正式碰面一下,然后正式交流一下。今天的事情本来在电话里说就可以了,但我明天需要去华纳兄弟一趟,想着这是一次不错的机会,于是就过来了。”三言两语,安迪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清楚,“蓝礼,不会影响你明天的拍摄工作吧?”
“抗癌的我”时期的状况依旧历历在目,安迪难免有些投鼠忌器。
蓝礼却是抿了抿嘴角,低头看了看手表,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还有二十八分钟。”这调侃的话语反而是让安迪镇定了下来,脸上那弥勒佛般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那么我就长话短说。”安迪立刻就切入了主题,“现在环球影业正在考虑’速度与激/情’续集的事宜,我认为他们的诚意不够,并没有给蓝礼足够的尊重;而且范在背后扮演了重要角色。”关于环球影业的背后小动作,安迪没有打算说太多,这是他需要处理的事,蓝礼没有必要知道。
罗伊挑了挑眉,直冲冲地说道,“你这是在害怕范-迪塞尔?”
“呵呵。”安迪畅快地笑了起来,“他是最不重要的一环。之所以提起他,只是顺带提提朗-梅耶的态度罢了。”那满不在乎的语气透露着浓浓的不屑。
在外行人看来,经纪人和大牌演员的碰撞,势必是演员占据上风,其实不然。除非是像汤姆-汉克斯、汤姆-克鲁斯这种级别的演员,他们对电影公司的影响力是实打实的,即使是六大电影公司也会考虑他们的意见,其他演员们都依旧摆脱不了“棋子”的身份。
简单总结起来就是,利益当头,那么一切都好办;利益不复,那么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以汤姆-克鲁斯为例,他的重要性不仅仅是因为票房号召力而已,否则“碟中谍”之后,克鲁斯连续失败了那么多部作品,电影公司早就抛弃他了;而是因为他本身的品牌效益,还有身后维系的庞大利益网。
“汤姆-克鲁斯”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品牌,经营了将近三十年的品牌。他可以为那些籍籍无名的导演争取到项目的头笔款,他可以提拔那些名字都没有听过的无名演员,他可以通过熟悉的制片人迅速组建一整个剧组,他还可以通过自己的朋友对一部颁奖季作品的学院公关施加影响力……
在这一个名字的身后,维系着一个网络,从制片人这样的大牌到场记这样的小角色,从顶级影评人到业余狗仔,呈现出一个金字塔结构,构成整个好莱坞世界的重要一角。不是说他们就可以呼风唤雨了,否则“阿汤哥”也不会奋斗如此多年都拿不到一座奥斯卡小金人了,而是他们身上延伸出来的利益可以渗透到电影产业的方方面面。
当一名演员达到了汤姆-克鲁斯如此高度,他们才初步摆脱了“棋子”的身份。
至于范-迪塞尔这样的,虽然贵为“速度与激/情”系列的制作人,看起来风光无限,但在该系列之外,他的影响力微乎甚微,一旦“速度与激/情”的票房崩溃了,那么他也就一无是处了。
所以,如果安迪想要真正地压制范,根本不需要正面对抗,他仅仅只需要在所有动作电影的候补名单上,将其他演员推上位就可以了,道恩-强森、杰森-斯坦森、保罗-沃克、马特-达蒙、休-杰克曼、杰瑞米-雷纳……虽然现在动作类型电影已经不复当年的荣光,但想要上位的男演员依旧一大把,更何况还有那些从来没有出头机会的新人演员。
不仅仅是安迪,其他演员自己的经纪人也都会努力争取,安迪只需要背后推波助澜一番,范就会狼狈不已,苦不堪言。
在好莱坞,想要教训一个人,方法数不胜数;想要教训一个人,并且让对方哑巴吃黄连,方法同样不胜枚举。安迪是一个有能力的经纪人,而站在安迪身后的是更加有能力的创新艺术家经纪公司。一个“范-迪塞尔”,从来不是他需要担心的对象,威胁的冲击力甚至比不上克里斯-海姆斯沃斯。
战略上藐视对手,战术上却必须重视对手。事实上,在这一次“速度与激/情”的续集合作之中,范就是绕不过去的一块石头,这也是安迪今天亲自拜访的理由,甚至是安迪明天前往华纳兄弟的理由。
重要的不是范,而是蓝礼的态度。
如果蓝礼准备出演“速度与激/情”的续集,那么如何巧妙得把握进退,震慑范的同时,又让环球影业妥协,而且还要为蓝礼争取更多的权益,在续集拍摄之中立于不败之地,这是需要慢慢筹划的。
现在和第五部拍摄期间的情况不同了,拍摄重任不是迫在眉睫的,蓝礼的重要性就需要不断添加筹码,权衡之术,讲究的是谋略。可以教训范,但教训的手段却必须认真思考,毕竟,范还是系列电影的实权制片人。阴谋还是阳谋,那就看大家各显身手了。
如果蓝礼不准备出演“速度与激/情”的续集,那么事情就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局面了。
为了不影响蓝礼的决定,安迪把这些所有的背后考量都省略了,直接进入了整体,“对于续集,你是什么想法?环球影业现在的计划是两部续集一起拍摄,就好像’加勒比海盗’的第二部和第三部一样,然后另外再为霍布斯设立一部外传,以霍布斯为绝对主角。外传先拍摄,然后再拍续集。”
如此大手笔,蓝礼也不由微微挑了挑眉。但仔细想一想,上一世道恩-强森的角色虽然颇受欢迎,但外传这件事却是没有的。那么,到底是历史因为他这只小蝴蝶而改变了,还是上一世外传的事情也提上了桌面却未能成行?
不管如何,环球影业的决心和决断还是让蓝礼颇为佩服的。至少,在“速度与激/情”系列上,环球影业还是展现出了六大电影公司的风采。
“还有关于片酬。”安迪的话语依旧没有说完,“我知道你对片酬不在意,但我必须在意。环球影业给出了三百五十万一部,三部价钱一致的打包协议。我的个人意见,这是十分不尊重的一个数字,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侮辱。”
罗伊不由皱起了眉头,诧异地说道,“环球影业到底怎么了?”
且不说蓝礼现在的片酬到底可以落在什么位置,也许经过拉锯战之后,最终还是落脚于三百五十万,但现在环球影业表现出了如此高人一等的骄傲姿态,这显然是对蓝礼的不尊重。
安迪笑呵呵地没有说话,罗伊随即就反应了过来,然后看着蓝礼看起了玩笑,“你是不是抢了范的女朋友,还是怎么回事?我看你的审美口味应该和范不同的呀。”
蓝礼耸了耸肩,“谁知道不是因爱生恨呢?”如此大胆的调侃让大家愣了愣,随即都闷闷地笑了起来,“既然你如此不满意的话,那就算了。”
如此简洁明了,如此干脆利落,以至于罗伊和内森都没有反应过来,安迪却是熟悉了蓝礼的风格,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还是询问到,“我以为你会想要继续出演的,除了范之外,你和剧组其他人相处不是挺好的吗?而且还有保罗。”
580 釜底抽薪
“的确如此。”面对安迪的询问,蓝礼轻轻收了收下颌,想起了今天下午保罗的拜访,不由轻笑了起来,“所以,如果可以继续拍摄续集的话,我十分乐意迎接挑战;但如果遗憾地错过,那么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速度与激/情”系列始终延续了同样的套路,第五部被誉为是整个系列之中口碑最出色的巅峰作品,在这之后,故事本身已经失去了意义,只是在不断挑战着各种极限,以违背物理法则的方式,玩出各种各样的飙车。场面越来越大,刺激越来越猛,但却正在逐渐朝着“变形金刚”式的狂轰乱炸靠拢。
当然,商业电影都有这样的弊病。像克里斯托弗-诺兰版本的“蝙蝠侠前传”以及动作捕捉技术巅峰之作“猩球崛起”这两套系列作品一样,将一个主题核心贯穿始终,并且以三部曲为结构,层层推进,完美收官,这样的商业电影屈指可数。“速度与激/情”并不在此行列。
正如蓝礼所说,继续出演的话,那会是一段愉快的拍摄经历,放松心态,好好享受投入赛车世界的快感;退出续集的话,没有什么值得惋惜,错过了这一部爆米花电影,总是还有下一部的。至于什么片酬、什么曝光率、什么认知度、什么业内地位,这些对于蓝礼来说,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至于保罗,他今天下午过来探班了,不过真正的目的是表达了歉意,他认为范的得寸进尺,他需要负责任。”蓝礼呵呵地轻笑了两声,调侃着说道,“我觉得,他担心我,还不如先担心一下他自己,他的戏份都快被范挤光了。”
在第五部里,范的戏份越来越吃重,双主角几乎就要变成单主角了,范的个人英雄主义在剧本里展现得淋漓尽致,这就是身为制片人的便利了。如果不是保罗从第一部就搭档合作,和编剧、制片的关系也都十分不错,还不知道剧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我刚才有没有提起过,协议里包含了一部外传电影?以霍布斯为主角?”安迪停顿了片刻,追问了一句。
蓝礼抿了抿嘴角,“有什么区别吗?”重点不在于外传还是续集,终究还是在整个制作团队的核心思想,还有执行力方面。
简单的一句反驳,让安迪嘴角的笑容不由自主就上扬了起来,转头看向了罗伊,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无奈,“自家的演员,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其他演员总是在争取,争取着更高的片酬,争取着更多的曝光,争取着更重的戏份,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名利场之中,不争不抢是不会坐地成佛的,只会被渐渐淘汰。
罗伊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有实力的人叫做清高,没实力的人叫做自大。二者之间的区别仅仅只是一线之隔,你觉得这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安迪笑呵呵地眯起了眼睛,若有似无地收了收下颌,没有回答罗伊的问题,而是转口说道,“至少对经纪人来说,工作倒是轻松了不少。”而后安迪转头看向了蓝礼,“既然如此,事情就彻底扭转了局面,策略也就变得不同起来。”
环球影业之所以摆出了如此架子,原因很简单:他们是卖方市场。
在他们看来,没有演员会想要错过“速度与激/情”这个赚钱的系列,尤其是对于蓝礼这样的新人来说,凭借着该系列成功闯出了名号,此时趁热打铁,一举跻身一线演员行列,未尝不可,而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在蓝礼成为一线之前,先把三部作品的打包协议拿下,以后就可以慢慢数钱了。
不要说蓝礼了,“速度与激/情”系列此前四部出演过的演员,其实都想着能够重新回归系列,沾一沾东风。毋庸置疑,现在环球影业是手握决定权的那一方,可以从容挑选。
他们所有的筹码都建立在“蓝礼渴望出演续集”这个重点之上,但如果这个重点不复存在了呢?那么形势就将彻底颠倒。
现在的蓝礼正炙手可热,无论是媒体还是观众,对于蓝礼出演“速度与激/情5”都是秉持着积极肯定的态度,并且期待着蓝礼可以在续集之中有更好的表现,虽然说,比起范和保罗两位绝对主角来说,蓝礼对于系列电影的重要性肯定有所不足,却也不弱,尤其是在话题热点当口。
在这样的情况下,蓝礼缺席续集?外传电影也泡汤?如果再爆出剧组内部不合的传闻?届时环球影业才是真正的焦头烂额。
当然,退一步来说,环球影业随时都可以换掉蓝礼,用道恩-强森之类的演员来替代,将损失降低到最小。可是,他们是重新塑造一个角色呢?还是用道恩来饰演霍布斯?他们是重新打造故事呢?还是沿着第五部继续讲下去?新演员的角色设定呢,能否讨喜、能否成功?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好莱坞之所以如此喜欢续集,就因为续集是可以预测的:相对稳定的观众群体,相对稳定的故事框架,相对稳定的发展脉络,成功的几率也是相对更加高的。
但第五部之中已经取得了成功并且成为话题人物的蓝礼,却突然宣告辞演?这对环球影业来说绝对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简单来说,原本是安迪求着环球影业,现在却因为蓝礼的态度,情况就将换过来,变成环球影业求着安迪了。这一招釜底抽薪,彻底扭转了整个局面。
“我以为你会劝我继续出演,然后争取更高的片酬。”这一次,反而是蓝礼感觉到了意外,眼前如此坦然接受的安迪,看起来着实有些不正常。难道是在环球影业发生了什么事吗?
“更高的片酬,那是理所当然!”安迪依旧是一脸和煦的笑容,但是话语里的坚定和信心却无比强烈,“但整个好莱坞懂得赚钱的可不仅仅只有环球影业一家公司,值得参演的也不仅仅只有’速度与激/情’一个项目。”
“更重要的是,现在希望蓝礼出演的也不仅仅只有一个项目。”罗伊的话语突兀地斜插进来,可以看得出来,他也正在努力适应自己经理人的身份,展现自己的能力,参与到蓝礼的事业经营布局之中,成为一名真正合格的经理人。
安迪并没有介意罗伊的插话,依旧是那好脾气的笑容满面,点点头表示了肯定,“的确如此。但退一步来说,即使现在没有项目正在接洽,我也不会担忧。在独立电影领域,蓝礼现在可不是什么小人物。”
得益于“活埋”和“爱疯了”两部作品的铺垫,还有“抗癌的我”正在赶来的路上,蓝礼在独立电影圈子里确实建立了不俗的名声;再加上“超脱”这部作品,让蓝礼与托尼-凯耶、伍迪-艾伦这样的业内大佬搭上线。安迪的话,所言非虚。
抛开商业电影不说,蓝礼完全可以先放一段长假,然后慢慢地、仔细地挑选艺术作品。这也是安迪最有底气的部分:蓝礼是一位未来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演员,现在依旧处于上升的势头,环球影业最大的失误就在于把蓝礼和克里斯-埃文斯相提并论。
克里斯签约出演“美国队长”的时候,为什么片酬仅仅只有六十万,又为什么一口签约了六部?
原因并不复杂,第一,“神奇四侠”是集体的功劳,四位主角发展最好的其实是杰西卡-阿尔芭,票房功臣不能算在克里斯头上;第二,“神奇四侠”取得成功之后,克里斯担任主角和配角的作品,连续扑了八部,包括了血本无归的“神奇四侠2”。
在签约“美国队长”之前,其实克里斯的事业处于一个苦苦挣扎的谷底,他可以拒绝出演这部作品,但却看不到演员生涯的转折点。换而言之,彼时的克里斯,六十万美元的片酬是太低了,但一口气签约六部却意味着将克里斯绑在了漫威战车上,赢得了一个未来,这是公平的交易。
但现在的蓝礼却不是彼时的克里斯。
所以,安迪底气十足,没有丝毫的担心。
“这一次过来纽约,除了’速度与激/情’续集的事宜之外,我还准备了几套不同方案。”安迪接着说道,“即使蓝礼可以出演’速度与激/情’的外传和续集,但不意味着,这就是蓝礼唯一的选择。只要蓝礼同意,而且身体允许,那么我们还可以开放各种选择。”
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放之四海而皆准,好莱坞也不例外。
安迪抬手擦着汗水,然后左右看了看,前前后后地在寻找着什么,那迷茫的表情憨态可掬,让人忍俊不禁,还是内森主动询问到,“公事包吗?”安迪点点头之后,内森从床尾的墙角提起了一个公事包,递给了安迪。
安迪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呵呵地笑了笑,“我一定是热昏了头,就好像看到了秀伽-凯恩(sugar-kane)的乔和杰瑞一般。”
这三个角色来自于经典喜剧“热情似火”,扮演秀伽的正是玛丽莲-梦露。
安迪的自嘲让大家都笑了起来,随后他就从公事包里掏出了一叠剧本,厚厚的一叠,粗粗看过去,至少有六、七本,这可是前所未见的景象,就连蓝礼也不由微微地惊讶起来,这数字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安迪将这一叠剧本放在了桌子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只是第一批。明天去华纳兄弟回来之后,估计还会有第二批。”
581 试探考察
将所有剧本摆放在了桌面上,安迪眯起了眼睛,可以看到满脸惊愕的内森,略显意外的罗伊,还有轻挑眉尾的蓝礼,对于这种视觉冲击制造出来的效果,他很满意,呵呵地轻笑了两声,解释到,“这些项目仅仅只是表现出了问询的倾向,又或者是开放了可能性,还不是正式的邀约,就好像当初的’雷神’一样。”
一部作品挑选演员可以大致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如同“抗癌的我”、“超脱”这样,锁定了某位演员,这就是他们志在必得的合作对象,直接就进入交谈阶段。通过面对面的交流交换彼此的想法,看看彼此是否是合适的也有可能导演原本看好这位演员,面谈之后却又改变了主意。
一种则是如同“活埋”、“速度与激/情5”、“太平洋战争”这样,开放试镜,开放各种可能性,他们可能会向自己感兴趣的演员发出邀请,邀请他们前来试镜,但这一份“邀请”可能会发给十几位不同的演员,同时还会等待那些陌生的演员主动上门自荐。公开招募这算是这种。
安迪今天带来的这些剧本,就属于后者。对于商业电影来说,蓝礼的自我证明依旧不够,还达不到前者的级别。
可尽管如此,这依旧不可思议。毕竟蓝礼现在才出演了一部商业电影而已,就顺风顺水地取得了成功,进入了各大电影公司的视线。如此一来,安迪主动向电影项目推荐蓝礼也好,电影公司主动邀请蓝礼试镜也罢,机会都呈现出几何倍数的增长,发展的可能性一下就打开了局面。
六、七个存在合作可能的潜在商业电影项目?如此水准绝对是当下好莱坞的一线标准,可能就连汤姆-克鲁斯、小罗伯特-唐尼这些顶级票房巨星也无法比拟。倒不是说蓝礼的票房潜力比他们更加出色,而是蓝礼的角色可能性比他们更加丰富,潜在的合作选项自然也就更多。
“这些项目我仅仅只是初步挑了挑,剧本并没有详细阅读。”安迪的目光落在了蓝礼身上,归根结底,出演什么作品,以什么片酬水准出演,这还是由蓝礼拍板决定的,“不过我综合考虑了一下题材、角色、投资规模,认为它们是存在发展可能的。”
蓝礼没有着急着发表观点,只是静静地看着安迪,倒是坐在旁边的罗伊主动开口询问到,“那么片酬呢?你有一个详细的规划吗?”这是作为经理人必须关心的焦点。
“是的。”安迪笑眯眯地回答到,视线意味深长地在蓝礼身上顿了顿,而后看向了罗伊,“六百万到一千两百万。如果是环球影业的话,六百万是底线;但如果是华纳兄弟的话,我会努力争取一千万。”
好莱坞六大电影公司,这也是有区别的。比如说,华纳兄弟对于视效大片有着执念,特别敢于投资;比如说,二十世纪福克斯对于大牌导演领衔的项目格外信任,出手阔绰;比如说迪士尼对于可以衍生出周边的阖家欢乐作品,出手果敢。
自然而然,在争取片酬的时候,策略也有所不同。
更何况,安迪所说的情况还有所不同,环球影业的话,可能终究还是并列主角,与范-迪塞尔、保罗-沃克并驾齐驱,片酬必须有更全方位的考量;而华纳兄弟的项目,可能就是全新的主角项目。
“全部都是六大电影公司的?”罗伊果然是专业出身,思维的运转模式和安迪十分相似。
安迪也察觉出来了,这样的交谈,和蓝礼是截然不同的,他反而更加习惯这种专业的交流,简单明了、直接有效,“不是,还有其他公司。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两家。不过,小公司的片酬谈判就比较复杂了,我的目标值是五百万,具体还要看哪个项目。”
暑期档商业大片超过百分之九十都掌控在六大电影公司手中,成因十分错综复杂,但简单粗暴一点,可以理解为:有钱和没钱的区别。
六大之外的小公司,投资成本往往比较低,即使资金充足,他们也需要充分利用每一笔钱,所以他们选择演员的时候,片酬也比较紧,更加愿意选择物美价廉的演员,又或者是大牌演员主动降价。
罗伊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看向了蓝礼,眼神微微一闪。但又有些担心蓝礼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毕竟两个人合作时间还是太短,然后又点点头作为补充,似乎在说:你经纪人的判断是正确的。
蓝礼坐在旁边,但笑不语。
其实他可以感觉得出来,安迪和罗伊之间暗暗较劲的气流。罗伊在观察着安迪,同时,安迪也在考察着罗伊。
按照惯例来说,不管项目是否合适,安迪都会先简单阅读过剧本,对角色、对故事有一个大概了解,不仅因为他需要对项目做一个判断,而且因为他了解蓝礼对剧本的重视。
如果是其他经纪人,一般来说,打听到投资规模以及卡司阵容雏形,就会先把项目拿给艺人看看,但经历过“雷神”的事情,安迪却知道,蓝礼不吃这一套。所以,一直以来,安迪都坚持着这样的惯例,前后几次推荐给蓝礼的项目,质量都着实不俗。
但今天,安迪却没有过目,一股脑地就把所有项目都搬了过来。蓝礼可以肯定,这些项目一定是参差不齐、有好有坏。安迪显然不是为了折腾蓝礼,那么目的就昭然若揭了:罗伊-洛克利。
阅读剧本是一件消耗时间、也消耗精力的事情,如果是确定参演的剧本,那就算了,演员即使不愿意,也必须阅读;但如果仅仅只是挑选项目,而且还是初选,除了很少很少的一部分演员,其他人都会选择交给经理人,经过经理人的初步筛选之后,再有演员自己做判断。
甚至有演员从头到尾都不阅读剧本,完全听从经理人的推荐,由经理人为他们挑选项目,然后直接签约。乃至于到了剧组之后,演员再临时抱佛脚背诵剧本。布鲁斯-威利斯就是业内的典型代表,他还因为不背诵台词的恶劣行为,被伍迪-艾伦开除出了“爱在罗马”剧组。
即使是像蓝礼这样愿意亲自阅读剧本的演员,在剧本第一轮筛选、第二轮筛选的时候,他也不可能把每一本剧本都阅读完毕,安迪和罗伊必须做好把关筛选的工作。所以,经理人的工作就至关重要了,如果经理人昏头,又或者是受贿,再不然就是进谗言,后果不堪设想。
安迪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他认为自己足够了解蓝礼的兴趣、爱好和取向,挑选剧本时自然会更加留意。但罗伊呢?罗伊又是什么样的风格?罗伊对商业作品的取向又是如何?罗伊值得信任吗?罗伊是否会为蓝礼着想?罗伊和安迪又是否能够合拍?未来的合作是否会产生更多分歧?
这就是安迪的试探意味。
蓝礼察觉了出来,但他也没有多说。其实对于身为重生者的蓝礼来说,阅读剧本从来就不是难事,因为大部分电影成片他在上一世都已经看过了。不过,蓝礼还是默许了安迪的试探。就好像当初刚刚和安迪合作的时候一样,未来的合作道路还十分漫长,大家都需要彼此磨合。
而后,罗伊和安迪两个人又继续交谈了起来,对于蓝礼下一部作品发表了各自的看法,两个人的意见都是一致的商业电影。
年初刚刚结束“抗癌的我”的拍摄,现在“超脱”也接近了尾声,蓝礼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一共出演了四部作品,绝对堪称劳模,而且每一部作品的拍摄都十分辛苦。所以,两个人都认为,艺术电影可以稍稍放缓一些脚步,认认真真地挑选剧本,如果蓝礼有真心感兴趣的剧本,那么自然不能错过;但如果没有的话,就暂时不用着急。
相对而言的,“速度与激/情5”的成功让蓝礼的商业价值直线上升,撇开环球影业的轻视不说,他们愿意考虑开启外传的想法,本身就是对蓝礼的最佳肯定。现在出演一部商业电影,真正地挑起大梁,那么蓝礼在业内的地位就将会有本质的飞跃,真正地将过去一年的辉煌画作实质性的利益。
最直接的好处就是,以后谈判过程中,环球影业就无法再继续保持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了。
“蓝礼,你觉得呢?”两个人商谈地口干舌燥,可是蓝礼坐在旁边却一言不发,罗伊转头询问到。
蓝礼轻轻耸了耸肩膀,“我觉得,今晚我需要休息了。”这回答让罗伊和安迪两个人都愣了愣,内森在旁边闷闷地笑着,“具体的商谈,可以等杀青之后再说。在那之前,我需要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电影的拍摄之中。”
“当然,那是当然。”安迪笑呵呵地点点头,这次的主要目的,本来也就不是打扰蓝礼,而是知会蓝礼一声,他们必须为未来做规划了,这一次罗伊也将会参与进来。“那我们就先离开了,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走就走,安迪就站了起来,准备离开,“那这些剧本……”安迪拍了拍桌子上那厚厚的一叠本子,投去了询问的视线。
“罗伊,你先带回去吧。”蓝礼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罗伊也没有推辞,点点头表示了肯定,但还是询问了一句,“你需要简单浏览一遍吗?”结果话语都还没有说完,蓝礼就挥了挥手表示拒绝,罗伊后半句话也就吞进了肚子里。
582 社会责任
一大清早,“超脱”剧组所在的高中就聚集了大量人群,粗粗放眼望去,估计有将近百人。对于那些大剧组来说,这也就是不到十分之一的小规模;但对于独立小剧组来说,却显得浩浩荡荡,犹如汪洋大海。
不过,人群虽多,却一点都不吵闹。更加准确一点来说,整个剧组都显得有些失落,还有些难过。因为今天是“超脱”剧组杀青的日子,还剩下最后一场戏的拍摄,结束拍摄之后,就宣告整部电影的拍摄完毕,大家难免都有些依依不舍。
在拍摄的时候,大家一个个都叫苦连天,尤其是碰上了托尼和蓝礼两个人,一个大疯子一个小疯子,工作过程简直是苦不堪言,除了当初公车的那场戏份,创纪录地拍摄了七十一遍之外,后来还有不少戏份都翻来覆去地重新拍摄,反复重拍三十遍以上的戏份就至少有十场。
听剧务组说,这一次“超脱”的胶片足足可以剪出一部半“美国往事”。参考来说,“美国往事”的导演剪辑版是两百二十九分钟,将近四个小时。谁都不知道托尼要剪出一部多少时长的电影来,就连编剧卡尔-隆德自己都吐槽,“我可以肯定,这部电影就是抱着把观众都赶出电影院的心思拍的。”
但真正接近尾声的时候,大家却开始难舍难分起来。最主要的原因只有一个:蓝礼-霍尔。
老实说,蓝礼不是一个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的人,他和剧组大部分工作人员都不熟悉,甚至没有说过话;但蓝礼却是一名专心致志、全情投入的演员,观看他拍戏着实是一种享受,就好像在百老汇的剧院里看戏。
不同的地方在于,看百老汇的时候,观众仅仅只是惊叹连连、瞠目结舌,而看蓝礼拍戏的时候,则细细地把表演的过程、层次以及深度都展现在大家面前。一方面,让人们深深地感受到表演力量的差别,真正地区分优秀的演员和一般的演出;另一方面,让人们真切地感受到表演的困难和挑战,同时也明白了敬业和普通的区别。
托尼是一个电影痴,为了拍摄好“超脱”这部作品,整个剧组工作人员的挑选也在专业素养方面有着严苛的要求,看看演员卡司就可以知道了。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有艺术底蕴、识别好歹的,虽然眼界颇高、脾气不小,但一个个都是识货的。
拍摄过程,确实辛苦,一部独立电影足足拍摄了将近七周时间,比起那些商业大片来说也毫不逊色;但也确实享受,让人们真正地感受到艺术创作的煎熬和幸福。
之前“抗癌的我”时传闻,蓝礼为了拍戏过于忘我投入,以至于健康出了问题,遗憾缺席奥斯卡,大家都还将信将疑。现在亲身经历过之后,这才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连带着,不少人都对“抗癌的我”开始感兴趣了。
现在就要杀青了,内心的遗憾和失落难免就开始泛了起来,满嘴苦涩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
杰瑞米-马克斯脸上带着笑容,辛苦的煎熬总算是要结束了,感受到剧组的低气压,他不由安慰到,“结束了就是好事。如果想要自虐的话,下次还会有合作机会的。”但这番安慰的话语,就连杰瑞米自己都说的有气无力,笑容显得沉重而乏力,内心那种空荡荡的感觉,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学生时代是不是也是如此?上学的时候总是想念着放假,但真正放假了之后,却又怀念着上课的时光。哪怕自己也知道这是无比荒谬的,却依旧无法控制。
现在再想想,当初对蓝礼的横眉冷对,杰瑞米就哑然失笑,世事无常,生活果然充满了惊喜。
“早上好!”
“早上好,先生!”
耳边传来了一阵阵问候声,不用回头,杰瑞米就知道,是蓝礼抵达了剧组。
因为蓝礼在电影里饰演一名老师,学生们都称呼为“先生(sir)”,这一次饰演学生的演员全部都是没有表演经历的普通人,一个个也都是高中生,渐渐地,他们也就习惯了这个称呼,戏里戏外都如此喊着。久而久之,就连剧组的工作人员们也都开始如此称呼蓝礼。
即使是导演托尼都没有如此待遇。
回过头,杰瑞米就看到了脸上带着轻松笑容的蓝礼,温文尔雅的书卷气让人感觉格外舒服,他主动走了上前,打起了招呼,“早上好。准备好了吗?剧组已经全部就位了,现在就等演员们上场了。”
蓝礼笑呵呵地点点头,“没问题,可以直接开始了。”说着,蓝礼就径直朝着教室的方向走了过去。
整部电影的最后一场杀青戏,托尼选择了亨利的一堂课。
在那之前,亨利就已经确定将会结束自己在这座学校的代课生涯,前往另外一所学校,学生们都显得依依不舍,他们都可以感受到,在如此多老师之中,亨利是唯一一个真正在乎他们的老师,但现在,这名老师也要离开了。生活,依旧看不到希望。
而这堂课,是梅瑞狄斯自杀之后、学期结束之前的最后一堂课,整个课堂的气氛都十分压抑,亨利看着梅瑞狄斯空下来的位置,心情沉重。在这里,他念了一首爱伦-坡的诗歌,就是当初蓝礼和托尼试镜的时候,选择的那首“厄舍府的倒塌”。
电影就将在这首诗歌之中结束。但这场戏无疑是十分困难的,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在水面之下,隐藏在诗歌之中,需要演员对台词、对情绪、对导演意图、对学生都有深刻的解读。不过,托尼对蓝礼有着绝对的信任,于是选择了这场高难度的戏份作为杀青,提前把其他镜头都已经拍摄完毕了。
进入教室之后,蓝礼就看到学生的演员们都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个个做好了拍摄的准备,他挥了挥手,“早上好。”
“早上好,先生。”学生们稀稀落落、参差不齐地说道,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这让蓝礼轻笑了起来,“怎么如此无精打采的?难道不应该开心吗?如此漫长的折磨总算是要结束了,大家不用再继续饱受煎熬了,接下来就是放假了……哦,我都忘记了,再过一周就要开学了,对吧?你们是因为暑假即将结束,这才遗憾的吗?”
学生们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等了一小会,一个黑人学生举起手来,得到了蓝礼的同意之后,他才说道,“先生,我是觉得就要分别了,十分遗憾。你说,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对啊,先生。你说,我们可以离开布朗克斯吗?我还想要继续读书,但不知道今年开学之后还能不能够继续下去。”
“先生,我想要成为一名演员,你觉得可能吗?”
“先生,读书真的有用吗?”
……
叽叽喳喳的话语,此起彼伏,这让蓝礼微微愣了愣。对于他来说,这是一部表演作品,却是也是生活的体验;而对于这些学生来说,这却是一个梦境,美好而幸福的梦境,今天过后,他们就要苏醒,重新回到现实生活里。
视线余光里,蓝礼看到了萨米和贝蒂,她们的戏份都已经拍摄完毕了,但今天还是来到了剧组,两个人站在了教室的后门,眼神错杂地看向了蓝礼。
在这一刻,蓝礼真切地感受到了肩膀的重量,就如同托尼拍摄“超脱”这部电影一般。如果仅仅只是伸出手帮助贫困的个体,他们的个人力量终究有限,他们需要社会的重视,还需要更多权威人士的支持,只有真正改变了教育的观念、真正改变了社区的状况,才能够帮助到更多人。
蓝礼不曾真正地做过什么,仅仅只是坚持做一名敬业的演员。他何德何能,能够赢得这群孩子们的信任;又何德何能,能够为他们指引人生的方向?一直到今天,蓝礼才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公众人物的社会责任。
蓝礼将自己随身的挎包放了下来,走到讲台的前方,斟酌了一番自己的思绪,然后开口说道,“相信我,读书是改变人生的唯一办法。你们可以远走他乡,你们可以现在就找到一份工作,你们可以选择放弃或者妥协。”
“生活没有答案,每个人都将会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成为演员,为什么不行呢?成为摄影师或者艺术家,当然可以;成为一名蓝领工人,或者流浪汉,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可耻的。”蓝礼站在讲台前,深深地感受到了教师的责任,还有父母的责任,对于这些处于迷茫的孩子来说,教师和父母是他们仅有的依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读书可以赚钱吗?读书可以吃饱吗?答案都是否定的,但读书可以让你拥有这些选择。选择不见得是正确的,但至少你拥有了选择的机会。”
“未来我们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吗?也许有,也许没有。但至少我们应该尝试看看。”蓝礼微笑地说道,但心口却是沉甸甸的。
所有的孩子们都鼓掌起来,一双双眼睛充满了希望的看向蓝礼,这让蓝礼有些狼狈起来。他强忍着情绪,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抬起右手往下压了压,“我不是老师,我只是一名演员。在许多人眼中,演员可不是一个好榜样。”
这一句调侃成功地让所有人都哄笑了起来,站在教室最后面的贝蒂,抬手擦去了脸颊上的泪水,破涕为笑。
583 一视同仁
看着眼前又哭又笑的学生们,蓝礼继续开起了玩笑,“一个个都把眼泪擦一擦吧,马上就要投入拍摄了,这状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在拍’死亡诗社’呢。”
但这一次教室里却没有期待之中的笑声,反而是愣了愣,然后有人问到,“先生,’死亡诗社’是什么电影?”
蓝礼汗颜,他怎么忘记了,对于这些生活处于挣扎线之上的学生们来说,观看艺术电影可不是日常会选择的休闲方式。“一部我个人十分喜欢的电影作品,罗宾-威廉姆斯(robin-williams)主演的。”罗宾对于大部分普通观众来说,就可以称得上是赫赫有名了,果然,不少学生都流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气氛稍稍缓和了下来,萨米和贝蒂两个人就一溜烟小跑地来到了教室前面,双眼充满了讨好地看着蓝礼,就好像淋湿的哈巴犬一般,却也不敢说话。大家都知道,在投入拍摄之前,蓝礼需要时间静下来,仔细阅读剧本,不能轻易打扰。
可是那充满渴望的眼神却没有丝毫遮掩,蓝礼想要错过都不行,笑容无奈地勾勒起来,“怎么了?”
萨米和贝蒂交换了一个视线,可是两个人都在互相推诿,不愿意开口,希望对方能够开口。看着如此一幕,蓝礼那故作冷漠的声音再次传来,“再不说的话,就没有机会了。”
两个小妮子顿时被吓了一跳,萨米抢着说道,“签名。先生,我们想问,你可以给我们签名一下吗?”旁边的贝蒂连连点头表示同意,“我们只是觉得,想要留下一个纪念,如果可以合照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行的话,我们也可以……”
在蓝礼的注视之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消失不见。萨米缩着脑袋,不敢说话,贝蒂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蓝礼。
平时的蓝礼一向高冷,而且对待工作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在某些时候,甚至是严格苛刻的,即使是托尼,蓝礼也敢于正面对抗。处于敬畏权威的本/能,演员们和剧组成员们或多或少都有些仰视的感觉,从“先生”的称呼就可以看得出来。
现在,她们突然提出了偶像派的要求,心情难免忐忑。
“不行。”蓝礼那清冷而疏离的声音响了起来,硬邦邦地没有任何回旋余地,萨米和贝蒂都耷拉下了肩膀,神情之间有着难以掩饰的失望,“等正式杀青之后吧。”
这话响起来,两个人都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就听蓝礼开始赶人了,“镜头和演员都准备好了,我们需要开始投入拍摄了。”
两个小妮子犹如惊弓之鸟般,连连点着头,一路小跑着转过身,离开了教室。来到了外面之后,这才停下了脚步,两个人这才有时间交换视线。萨米不明所以,还在喘着粗气,贝蒂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刚才先生的意思是不是……杀青结束之后,我们就可以拿到签名?”
萨米看着贝蒂,贝蒂看着萨米。大脑转过弯来之后,两个人都露出了欢快的表情,几乎就要尖叫,还好,意识到拍摄即将开始了,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眼睛却流露出了幸福的雀跃,仿佛站在了云端之上。
“大家准备。”耳边传来了场记的呼喊声,萨米和贝蒂两个人连忙快速奔跑了起来,迅速闪躲到监视器的后面,气喘吁吁,脸颊泛红,感受到了杰瑞米一脸吃惊的视线,萨米吐了吐舌头,呵呵地笑了起来,连声说道,“开拍了,开拍了。”然后连连挥手,示意大家转移注意力。
远处传来了场记最后的清场声音,周围的喧闹声渐渐沉淀了下来,即使这就是杀青的最后一场戏,但是在真正拍完之前,工作就不算完成。更何况,这还是难度十分高的一场戏。
蓝礼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将胸腔里的浊气慢慢地吐出来,所有的烦躁和思绪都伴随着吐气的动作沉淀了下来。不管外面是否有其他声响,注意力都开始高度集中起来,耳边就只剩下空气在潺潺流动的声响,那种大漠孤烟的苍茫和恢弘在脑海之中如同泼墨般挥洒开来。
对于蓝礼来说,这不是杀青之前的最后一场戏,也不是毕业考试之前的最后一场戏,这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戏份,属于“超脱”剧本里的一场戏,一场需要细细琢磨、认真准备的戏份。
以前还在伦敦皇家艺术学院的时候,学生往往年轻而浮躁,在一出戏剧的开篇和结尾时,难免因为激动而掉以轻心,而且容易走神,这也导致表演大失水准,结果老师大发雷霆,一众学生被骂得狗血淋头。
真正出众的表演,应该有始有终,不仅仅因为这是故事的起止,而且还因为这是角色的完整,只有全情投入,拍摄每一场戏的饱满,才能确保整个表演的连贯性。更何况,许多时候戏剧的收尾戏份都肩负着剧情升华的重任,表演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第一场戏和最后一场戏,**的一场戏和过渡的一场戏,不应该区分难易,也不应该区分轻重,一视同仁地对待。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演员的注意力和集中力都有无比严苛的要求。但,蓝礼正在努力坚守着这样的原则。
更何况,“超脱”可是蓝礼自己选择的毕业总结考试,他又怎么可能会掉以轻心呢?
沉淀平静下来之后,属于亨利的思绪开始蔓延沸腾。“超脱”之所以能够被蓝礼认为是表现派演技的重磅挑战,除了情绪的细腻触感和丰富层次对演技功底是严峻考验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台词。
卡尔-隆德完全采用了舞台戏剧的手法撰写了大量独白和旁白,而台词恰恰是基本功里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因为台词本身包含了大量深意,同时讲述台词时的音调、语调、语气以及情感充满了无数可能性,同样一句台词在不用演员的演绎下,迸发出不同的力量,继而赋予表演不同的色彩。
接下来这场戏,就是台词的终极考验,同时也是表现派演技的终极考验。几乎每一位学院派出身的演员都经历过这样的考试:独角戏的演出,而且要求肢体语言尽可能减少,仅仅以表情和台词来完成表演,极简的演出,却不意味着极简的情感。
蓝礼没有反反复复地重新回忆着台词,而是沉静下来进入亨利的世界。别出心裁地,他以方法派的表演方式,回忆着亨利身上发生的一切。
历经沧桑、饱受折磨的最后,亨利终于停下了脚步,决定重新转换方向,迈上一条不同的人生道路,他不知道这条道路的终点是什么,但至少尝试做出了改变。站在岔路口回望,看着自己的生活,看着过去这一段时间身边发生的种种,看着离开自己的外祖父和梅瑞狄斯,看着眼前一张张充满期待和恐惧的学生脸孔,看着那荆棘遍布、暗无天日的社会现实……唏嘘之余,荒芜之余,凄凉之余,却带着一丝曙光。微弱、细小、淡漠的曙光。
在绝望的深渊,这缕曙光并不足以照亮世界,却足以让人飞蛾扑火般的竭尽全力追逐。亨利希望,至少能够将这缕希望留在这间教室里。
方法派的起源,表现派的过程,最终落脚于一个全新的世界。陌生,却正在渐渐熟悉,思绪平静而翻涌,蓝礼有点喜欢上这种表演的感觉了,犹如平静的湖面之下却是暗潮汹涌,静静地漂浮其上,感受着水面之上的空旷和清醒,水面之下的奔腾乱流却让浑身上下的所有毛孔都打开,凛冽,清爽。
“开拍!”
那一个清脆的声响,在现实和虚幻两个世界之间划下一条鸿沟,浩浩荡荡、轰轰烈烈;呼吸吐气结束的那一刹那,所有的云起云涌、所有的飞沙走石都收拢在了胸口,世界只剩下一片宁静。
表演没有立刻开始,而是放任着那股静默的气氛缓缓蔓延,空气里残留的一丝躁动也烟消云散;可是,却没有人开口,就连站在摄像机后面的工作人员都是如此,更不要说坐在教室里投入表演的学生们了。
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了蓝礼身上,目不转睛。
那个身影是如此宁静又如此安详,紧绷的肩线一点一点松懈下来,可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放松,却又一次紧绷了起来。眉宇之间带着淡淡的哀伤和苦涩,却不汹涌,只是如同晨曦升起时的薄雾,在荒芜废墟之间淡淡地晕开来,那空无一人的暗黑之地一丝声响都没有,颓败的树木、发黄的草丛和倒塌的残垣,犹如世界末日落幕,微弱的生机依旧在散落的砖石之间弥漫,却已经支离破碎,无法拼凑起来,悲凉,无助,孤单。
可是眨了眨眼睛之后,却发现,那个身影就那样静谧而平和地站在原地,没有多余的情绪,也没有多余的汹涌,刚才所有一切似乎都只是自己的错觉,所有事情似乎都不曾发生过。但,残留在心底的错杂情绪却依旧在翻滚着,那淡淡的、浅浅的苦涩缓缓地、慢慢地在舌尖漾起了涟漪,一圈,又一圈。
不由自主地,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唯恐一次眨眼,就错过了一个世界。
584 台词功底
静静地,就这样静静地,仿佛肉眼都可以看见那静谧的气息在教室里泛起了涟漪,在心底深处漾起了相似的轨迹。
亨利缓缓睁开了视线,那双深邃的眼睛低垂着视线,专注地看着地面上的一个焦点,清澈而明亮的眸子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深思之中,可仔细搜索一番,却发现那个焦点正在晕开来,仿佛在眼底深处,一座摩天大楼正在缓慢地分崩离析,化作齑粉,整个过程被放慢了一百倍,就连一颗尘埃飞行的轨迹都清晰可见,那种恢弘,那种壮阔,那种毁灭,具有一种蛮不讲理的美感。
然后他抬起头来,散开来的焦点又重新一点点聚集,就好像时间倒流一般,崩溃之中的大楼又重新变回了原样,停留在学生身上的视线一个接着一个地再次聚集起来,落在了他的瞳孔深处。那种朦胧的模糊感,再次恢复了清明,可隐藏在清明的深处,却是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并不尖锐,却足够沉重。
“当我走过长廊,你们在教室上课的时候……”毫无预警地,亨利开口说道,但又毫无预警地停了下来,似乎那么一刹那之间,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那沉稳的嗓音不疾不徐,单词和单词之间拖拽出短短的沙哑声,他的嘴角甚至还微微上扬了一些,只是那抹笑容依旧无法抹去那融入血液之中的哀伤,有些嘲讽,有些讥笑,有些无奈,“你们中有多少人……曾经感受到紧压在胸口的重量?”
亨利抬起左手,比划了一下胸口的位置,没有压下去,中间还间隔了一段距离,可这一点点的间隙,却仿佛重若千钧般,死死地压住了胸口,就连呼吸都喘不过来。紧绷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着,修长的手指和宽厚的手背有着近乎透明的苍白,可以看到那狰狞却虚弱的血管在蜿蜒着。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人鼻头莫名地开始发酸。
半秒,一秒。停顿了片刻,亨利顺势举起了左手,“我感受过。”
那简短的词汇却有着雷霆般的力量,犹如沉入海底的巨石,水花似乎没有溅起多少,但那股重量却将压力一点一点地积蓄起来,死死地往下摁。
有人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第一个,第二个……第五个,第六个……渐渐地,举起的手臂越来越多,直到所有人都完成了举手这一动作。
微微扬起的嘴角更进一步地勾勒起来,垂下的眼帘泄露了一丝戏谑,轻轻喷出了一抹鼻息,似乎在自嘲,又似乎在调侃,“每个人?”然后笑容落在了眼底,迅速消散,变成了浓浓的悲哀,落寞的孤单晕了开来,犹如一片深蓝色的水潭,幽冷而平静,却深不见底。
一个词汇,两个词汇,在亨利的唇齿之间碰撞着,却有着难以言喻的魅力,充沛的情绪在收敛的尾音之后袅袅氤氲。
“爱伦-坡在一百多年前就写到了这种情况。”亨利放下了左手,再次回到了主题之上,今天上课的主题,他往后靠了靠,似乎身体的重量再也无法坚持下去,只能坐在讲台上,依托着那几乎压垮肩膀的沉重,然后拿起了讲台上的诗集,向学生们随意地挥了挥,示意着:这就是爱伦-坡的诗集。
然后低下头,用左手的指尖细细地抚摸着诗集的封面,认真地感受着书籍的纹路,似乎顺着这一纹路就可以追溯到诗人的思绪,轻声说道,“伴随着阅读,我们可以发现,厄舍府不只是一座古老的、衰败地、正在装修的城堡,还反映出现世的凄凉。”
余韵袅袅,意味深长。
再次抬起头来,视线落在了眼前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上:麻木而僵硬的冷色已经渐渐褪去,隐藏其中的却是茫然和困惑,愣着愣着就陷入了沉思之中,双眼开始失焦,隐藏在眼底深处的慌乱和恐惧却依旧无法激起表情的变化,仿佛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晕背后,连成一片无边无际的苦海。
视线最后落在了右后方的那个空位上。那是属于梅瑞狄斯的位置,红色的塑料椅背,她总是期待而殷切地抬起头,专注于他的上课之中,每一次提问都积极主动地回答,然后露出羞涩而灿烂的笑容。
脑海里猛然闪过那一天她的求助,“我坚持不了。”她说。于是,她放弃了。
瞳孔微微闪了闪,亨利垂下了眼眸,平静的面容犹如空旷的幽谷,荒芜寂寥,杳无生机,稀疏的阳光洒落下来,风声呼啸而过,雨后的苍穹之上勾勒出一道七彩的虹光,静谧而悠远,却莫名就让眼眶开始泛红起来,难以言喻。
“在那年秋季,枯燥、灰暗而沉寂的某个长日里,沉重的云层低悬于苍穹之上……”亨利轻声朗诵起来,那奇妙的音节踩着动人的韵律,犹如在五线谱之间飞舞的乐符,谱写出一曲悠扬的笛声,在寂静之中盘旋回转,每一个单词都是如此清晰,每一个单词都是如此深刻,轻盈而深刻地敲打在耳膜之下,邦,邦邦,在心湖之中激荡起微微的波浪。
“我独自一人策马前行,穿过这片阴郁的、异域般的乡间土地,最终,当夜幕缓缓降临的时候,厄舍府清冷的景色展现在我眼前。”
清朗的声线没有任何的悲伤和沉重,如同袅袅青烟一般在心间缭绕氤氲,一副气势磅礴的画卷在亨利的嗓音之中铺陈开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那苍莽破败的景象,仿佛策马前行一般,在潮湿的沼泽边缘漫步,厄舍府那荒芜颓败的轮廓渐渐地从薄雾背后浮现出来。
视线不由就落在了亨利的身上,他的右手拿着爱伦-坡的诗集,却没有翻开,左手支撑在讲台上,眉宇之间的清隽染上了如同诗人般的不羁和哀伤,仿佛山间的雾霭。那历经沧桑的颠簸,那饱经风霜的落寞,那孑然一身的寂寥,那悲痛欲绝的茫然……如诗,如画,如歌,让人不由静下心来,安静地,认真地,虔诚地,专注地,眼睁睁地看着世界的毁灭。
“我未曾目睹过它过往的模样,但仅凭刚才的一瞥,某种难以忍受的阴郁便浸透了我的内心。“
诗歌的美妙和动人,人们常常无法理解,那些词汇的使用,那些意境的酝酿,那些深意的铺垫,遣词造句往往华丽而优美,却又富有哲学性的思考和艺术性的修饰,让人云里雾里。可是,诗歌从亨利的唇齿之间碰撞激荡出来,如此生动而形象,让人真正地感受到了隐藏在诗歌字里行间深处的冰冷和忧郁,仿佛透过爱伦-坡的眼睛,看到了厄舍府的倒塌。
”我望着宅邸周围稀疏的景物,围墙荒芜,衰败的树木遍体透着白色,我的灵魂失语了,我的心在冷却,下沉,显出疲软的病态。”
亨利的声音微微一顿,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教室,放任着残留的余韵在空气里袅袅生烟,那双深邃的眸子波澜不惊,犹如渗透着潮湿和阴冷的伦敦寒冬,层层叠叠的阴郁和悲伤缓缓地沉淀下来,而后,那英挺修长的眉毛舒展了开来,狭长的眼睛里渗透出一抹淡淡的微光,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但情绪却渐渐站稳了脚跟,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哀伤,依旧;希望,滋生。
那一抹微光似乎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正在努力地挣扎着解脱出来,四面八方的黑暗狰狞而扭曲,却始终无法彻底湮灭微光的存在。深不见底的眸子宛若浩瀚的海洋,又如同辽阔的苍穹,希望的光芒,微弱,却坚定。
视线的焦点渐渐变得辽远,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恍惚之间,整个教室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覆盖到了整个世界。
“卡!”
托尼的声音打破了剧组的沉默和安静,但这一次却没有能够解除片场的封印,鸦雀无声的死寂依旧在蔓延着。
包括托尼自己在内,剧组的每个人都细细地看着蓝礼,慢慢地回味着属于自己的思想反刍。那温柔而坚韧的表演,有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犹如平静的波涛一般,看似柔软,却足以摧毁一切,没有大起大落,没有惊涛骇浪,甚至没有表演痕迹,却将那错杂而深刻的情绪说得淋漓尽致,迸发出绚丽多姿的化学反应。
一阙诗歌,来自艾伦-坡的哥特式诗集,深奥难懂,晦涩高深,却在每个人的脑海里投掷下了重磅,掀起了一波接着一波的情绪狂潮,让人无法自拔。诗歌的力量,艺术的能量,在这一刻,清晰直接地传递到每一位观众的灵魂深处。
仅仅依靠台词,仅仅依靠眼神,仅仅依靠节奏,却将故事背后的深意带向了巅峰,轻描淡写之中,却将沧海桑田的改变以一种坚定而骇然的姿态展现了出来,透露出了无限可能,也也展现出了无限深意,留下了一个未知的将来,成为观众的思考课题,
这场戏甚至比当初的公车戏还要更加困难,情绪更加复杂,表演更加简洁;但蓝礼带来的震撼却更加汹涌,反思却更加深刻,余韵却更加悠远。
表演,这才是真正的表演,所谓的表演巅峰,大概讲述的就是这种状态了。
585 表演收获
“卡”的声音传入了蓝礼的耳朵之中,但他却没有立刻离开表演状态,而是垂下了眼帘,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台词,这是学院表现派演技之中最为重要也最为困难的基本功。可是,在现代电影产业之中,包括当代戏剧产业之中,台词的地位却一降再降,渐渐被人们所忽视。
原因并不复杂,一方面,当代电影和戏剧艺术的表现手法越来越多元化,尤其是视觉特效的加入,这使得戏剧冲突和思想深度的表现方式具有了越来越多可能性,台词的绝对统治地位已经不复存在;另一方面,娱乐手段的多元和丰富,快餐文化渐渐增多,诗歌、哲学、历史和文化的重要位置也已经退居二线,隐藏深意的台词渐渐变得浅显直白、直接明了,留有韵味、富有哲理的深奥台词似乎已经成为了过时之物。
不要说好莱坞了,即使是英国的优秀剧本们,台词也渐渐变得通俗化。像“超脱”这样,不仅以大量独白进行反思、深思、哲思,而且还以爱伦-坡的诗词作为结尾,这样的剧本真真是凤毛麟角、难能可贵。
事实上,对于蓝礼来说,这段台词的考验也是极限之中的极限。毕竟,他接受的学院教育也已经是当代改良版本的,虽然他们依旧会表演大量古代戏剧,但现代剧目的台词却已经再也看不到如此深度了。
优秀的台词之所以出众,就是因为这些台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什么人说的?对谁说的?在什么情景之下说的?为什么会如此说?什么样的个性说了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身世背景带来了什么样的语言习惯?还有台词的深意是什么,人物为什么选择了在这样的场合之下说出这番话?
简单总结就是,符合角色的设定以及故事的脉络。
“超脱”剧本的最后一段台词,为什么选用了爱伦-坡的诗歌,仅仅只是为了讽刺时代的落寞和社会的荒芜吗?如果情绪仅仅止步于此,那么梅瑞狄斯的自杀又带来了什么反思?那么亨利和萨米的结局又应该怎么说?那么莎拉和学校的荒废又意味着什么?显然,剧本不仅仅如此,而是在那一片颓败和沧桑之中,在那一片无边无际的苦海之中,寻觅到了一丝希望。
如此简单却深奥的台词,如此复杂却细腻的情感,这对蓝礼提出了严峻的考验。
台词的基本功其实就在于练习,从节奏、断句、咬字、口音、语调、尾音等细节着手,赋予语句鲜活的生命力,呈现出话语背后的深意;但真正困难的部分还是在于将台词与人物、与剧情、与故事联系起来,产生共鸣,充沛的情感填充在词句的每一个缝隙和角落,进而使得角色变得立体起来。
刚才这场戏的台词,在正式投入表演之前,蓝礼反复揣摩了至少一百五十遍,细细地咀嚼着其中的情感。“厄舍府的倒塌”在欧洲可谓是闻名遐迩,艺术性得到了无数人的认可,折射出了当时整个社会的现状,但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样的诗句用在不同场合以及不同人物身上,意思自然也不同。
蓝礼揣测出了七、八种不同的方案,最终选定了刚才那一种。最终投入表演的时候,蓝礼完完全全进入了状态,脑袋呈现出空灵,灵魂深处可以感受到与亨利的微微共振,表演的起承转合和分明层次都准确无误地掌控,那种得心应手、如臂使指的感觉着实妙不可言。
以方法派为基准,构思角色;以表现派为方式,演绎角色。这是不同于此前任何一部作品的表演方式,蓝礼知道,这只能适用于“超脱”,得益于剧本的学院风格,这才得以成行,更换一部作品,这就行不通了。尽管如此,这一次的尝试还是再次让蓝礼窥见到了两种表演方式融合的一条潜在途径。
不过,正是因为表演如此投入、如此专注、如此顺遂,蓝礼也越发明白了自己的不足:经验。
单纯以“超脱”的毕业考试来看,他确实达到了合格的标准;可在准备过程中,他却花费了无数的精力和时间,将“勤能补拙”的奥义发挥得淋漓尽致,而且临场应变能力、角色理解能力、基本功发挥能力,都难以让人满意。
无论是公车戏份的七十一遍拍摄,还是杀青戏份的一遍拍摄,背后都可以看得出来,基本功方面他已经达到了标准,但如何将基本功融入自己的表演之中,他依旧只能算是半个专业演员,距离真正专业演员的炉火纯青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当然,表现派演技是没有捷径的,只有不断地在表演之中打磨自己、锤炼自己,经验在一次又一次的实战之中累积,最终融入身体之中、融入肌肉之中,成为一种表演的惯性,乃至于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戏。
这也是英国学院派演员隔三差五就要回去伦敦西区的舞台上锻炼锻炼的原因,就好像汽车一般,太久不跑了之后,引擎就要生锈了。
蓝礼不由就想起了之前保罗开玩笑式的戏言:百老汇或者伦敦西区。
在未来寻觅到机会的话,他一定要重新回到那片舞台上,最好能够出演一部古典戏剧,就是莎士比亚、古希腊悲剧、意大利喜剧那样的传统题材,因为这种戏剧对基本功的考验,尤其是台词的理解,有着近乎严苛的标准。这是现代戏剧所流逝的精华。
第一次的,蓝礼意识到了自己的年轻。不仅仅是年龄方面的年轻,虽然以两世为人来算,他现在已经年过五十了,看待世界的角度自然与众不同;而是时光沉淀下来的年轻,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蓝礼的社会历练终究太少,跌宕起伏的人生经验也终究不足。
即使是在这一世,他从小就开始奠定文化的底蕴基础,并且接受了伦敦皇家艺术学院的专业教育,而且两世起伏的坎坷经历也让他对人生、对世界、对社会有了不同的见解,这些都沉淀在了表演之中,也是“超脱”之前其他几部作品取得成功的原因。
但“超脱”却让蓝礼意识到了:他在学院仅仅学习了两年时光,在伦敦西区和百老汇打磨的时间仅仅不到六个月。简单来说,他站在舞台上的时间终究还是太少。他现在才未满二十二岁,他已经充分利用了人生的每一寸光阴,却终究还是太过年轻。像那些学院派的老戏骨们,哪一个不是在舞台上沉浸了十几年、数十年功力。
表现派演技就是如此简单,台下的努力,台上都可以体现出来,仅仅凭借着天赋,想要闯出一片天地,难,难于登天。
正如托马斯-爱迪生(thomas-edison)所说,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奠定基础的是那百分之一的灵感,没有这一点点灵感,那么朽木也不可能雕琢成为宝物;但拥有了这一点点灵感之后,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才是成功的保障,那些挥霍天赋之后英年早逝的天才,在历史长河里,数不胜数。
对于学院的表现派演技来说,不断打磨自己,不断淬炼自己,不断积累自己,汗水在时间的沉淀之下,渐渐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最终完成蜕变。这是一个过程,百炼成钢的过程,艰苦,折磨,困难,但不经历,就永远都无法完成质变。
不久之前,一部“抗癌的我”让蓝礼对方法派演技和体验派演技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现在,一部“超脱”又让蓝礼重新梳理了一遍自己在表现派演技方面的造诣。
进入好莱坞以来,约莫两年时间,出演了一部电视剧和五部电影,自以为演技已经小成,媒体的赞誉之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收获了奥斯卡的提名认可,但现在看来,探索演技的漫漫长路之上,仅仅才刚刚开始而已。
这一次,蓝礼认认真真地开始考虑着,自己应该挑选一部百老汇或者伦敦西区的经典重演,脚踏实地地好好打磨一番。
想着想着,嘴角的笑容就不由上扬了起来。他喜欢这样的挑战,也喜欢这样的过程,也许乔治和伊丽莎白说的对,他不是天才;但他却坚信着,自己拥有一点点天赋,哪怕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百分之零点五总是有的,他也要在这条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这一路的风景是如此美妙,他怎么舍得错过呢?
抬起头来,蓝礼眺望过去,看向了托尼,大声喊道,“导演,这场戏怎么样?需要我过去观看一下回放,我们再商讨看看吗?”
一声呼喊,打破了剧组的沉默,所有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了托尼。
托尼打了一个冷颤,回过神来。然后举起了右手用力摇了摇,“不用!”这场戏就是两组镜头,不需要特写,刚才已经全部拍摄完毕,这也意味着“完美!一切都完美到位!我现在就可以正式宣布,杀青了!”
原本以为自己喊完之后,大家都会欢呼,但托尼左右看了看,却发现大家都是一脸失落和扼腕,他不得不急躁地跳了跳,“怎么,你们还打算再来一遍?再折磨折磨?”
此话一出,大家终于回过神来,欢呼声响起,“呦吼!杀青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