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1 实地考察
少女完全没有认出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最近一段时间风头正劲的蓝礼-霍尔,迈着袅袅步伐,学习着街头/妓/女的风姿,卖弄着自己的性/感,扬长而去。
事实上,没有人会注意到盘腿坐在废弃残酷门口的这个男人。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流浪汉,在布朗克斯的大街小巷里数不胜数的流浪汉,如果到大桥底下或者垃圾场附近,那么的流浪汉更是数以百计,晚上还会有篝火派对呢。看起来,没有任何的不同。
自然而然,没有人会把这个肮脏而邋遢的男人与那个新闻媒体争相报道的男人联系起来。不过,即使附近居民知道这是蓝礼,对于他们来说,重要的也不是“蓝礼-霍尔”这个人,而是这个耳熟能详的名字背后所代表的金钱利益。在他们看来,蓝礼应该是一个有钱人。
不过,此时此刻的蓝礼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浪汉。
他穿着破破烂烂的t恤和麻布外套,脚上套着一双开口的黑色靴子,露出了里面看不出颜色的袜子;脑袋上带着一顶开了口的渔夫帽,黏糊糊的头发从缺口里冒了出来;就连脸上都沾满了各式各样的灰尘,下巴蓄起了杂乱的胡须,五官都几乎辨别不出来了;手边的麻布袋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废弃物,有台灯,有鞋子、有衣服、有书籍,就好像是一个百宝囊。
肮脏、凌乱、邋遢、狼狈、沧桑、落魄,这样的流浪汉,没有任何破绽。
十天前,蓝礼正式结束了专辑的所有录制工作,然后他和托尼-凯耶碰面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超脱”的拍摄场地已经谈下来了,剧组和一所高中签署了两个月的拍摄协议,不过,他们必须等高中生结束期末考试之后,才能开拍。所以,剧组确定了开机时间,期末考试结束之后,立刻开拍,距离会议当时还有整整两周时间。
当初决定接拍这部作品的时候,蓝礼就已经确定了表演方向:这就是一部表现派演技的毕业测试,给予他一个平台,真正酣畅淋漓地将自己目前为止所学的东西都展现出来,尤其是学院里学习到的基本功,还有伦敦西区和百老汇磨砺出来的东西。
在过去这三个月时间里,蓝礼已经将“超脱”的剧本翻了四十多遍,剧本的页面都翻出了毛边,他反反复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琢磨了剧本里的每一个角色。不仅仅是亨利而已,包括每一个有对手戏、没有对手戏的角色,然后又与编剧卡尔-隆德进行了多次交流,了解了每一个角色诞生的背景,也了解了卡尔撰写剧本的初衷和思路。
对于表现派演技来说,阅读剧本是整个表演的基础,重中之重。
这些反复的阅读和了解,让蓝礼对托尼和卡尔的艺术思想来源有了一个全面而深入的了解。他知道,表现派演技不需要亲身体验,也不需要融入其中,但他还是决定进一步地对角色进行探索,不过和以前有所不同。
蓝礼没有揣摩亨利的成长经历和生活背景,而是决定以亨利的视角,去观察“超脱”里所说的那群孩子们,那群深陷绝望的孩子们,那群选择了放弃的孩子们。严格来说,其实这也不能算是亨利的视角,而是托尼和卡尔的视角,又或者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
因为蓝礼渴望深入了解,真正的绝望是什么?真正的行尸走肉又是什么?他们的生活还在继续,但他们却停留在了原地。
这对于两世为人的蓝礼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上一世,他先是全身心地扑在了学习上,而后又被困在了病床上,电影寄托了他的梦想和向往;这一世,他始终都在充实自己,音乐、文学、艺术、表演、乃至于运动。但从始至终,他都不曾放弃过,也不曾真正地绝望过。
“抗癌的我”和“超脱”这两部电影的区别就在于,亚当和亨利都面临着绝望的深渊,亚当试图反抗却不得已将命运交给了未知,而亨利则试图反抗却最终选择了放弃。这种“绝望”是抽象的,蓝礼可以用表现派的表演诠释出来,但他希望能够将抽象变得具体而丰富起来。
于是,蓝礼变身成为了流浪汉。
不是那种白天过来体验一下,晚上就回到自己公寓里享福;而是真正地以流浪汉的身份生活。从十天前开始。
蓝礼自以为是一个吃得了苦的人。不说“速度与激/情5”拍摄期间的浑身是伤,与范-迪塞尔的对抗可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描淡写;单说“活埋”拍摄之前的棺材折磨,精神和身体都透支到了极限,但他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但只有真正经历过后,他才知道,自己还是太过天真了。
两世为人,蓝礼其实不曾真正地吃苦过。上一世,丁雅南的羽翼足以遮风挡雨,生活说不上富足,却也不至于吃不饱穿不暖;这一世就更不用说了,落魄贵族的生活依旧堪比中产阶级,生活条件甚至比上一世还要更好。
可是过去这十天,蓝礼却真正地流落街头,就连寻找一片遮挡风雨的屋檐都无比困难,以身犯险地学习着街头的法则。
现在蓝礼都清晰地记得流浪汉体验生活的第一天,那个晚上,他没有任何经验,不知道要到哪里去睡觉,也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取暖。夜幕降临之后,蓝礼才真切地知道,纽约的盛夏居然可以如此寒冷,冷到整个人瑟瑟发抖。
最终,他选择了中央公园,那里看起来似乎是流浪汉露宿的正确选择。他找到了一张长椅,和衣而眠,闭上眼睛,试图召唤睡意,但这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没有洗澡,浑身脏兮兮地躺着,那种黏糊糊、湿哒哒、冰冷冷的感觉让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不舒服,即使是第一天,但心理作用之下,也还是感觉浑身瘙痒。
而且中央公园的长椅可不是五星级酒店的床铺,硬邦邦的木条就不说了,四面通风也还好,重点是时时刻刻都会有人路过,发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危险的信号始终挥之不去,蓝礼简直是辗转反侧,就连眼睛都闭不上。
整个人处于精神高度紧绷的情况,但更糟糕的还在后面,他仅仅只是眯了眯眼,就先是被流浪汉驱逐,因为他占了别人的地盘,而后被警/察追逐,跑了大半夜,最后在路边的长椅找到了一个空位,惊魂未定的情况下,愣愣地等着日出。
坐着坐着,不知不觉就开始打瞌睡,紧接着就被冻醒,看着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重新打起精神来,但随后身体又开始忽冷忽热,冻得整个人瑟瑟发抖,偶尔看到路人经过,又必须全神贯注地警惕起来,隐约可以看到街角不断游弋的醉鬼们,那些探头探脑的影子似乎正在寻觅着杀戮的良机。
如此场景,让人不由想起开膛手杰克的年代。
更糟糕的是,一个下午没有进食任何东西,胃部开始抗议了,咕噜噜地鸣叫着。之前还在担心着洗澡的问题,但现在看来,温饱才是当务之急。
那个晚上,他就这样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等待着日出。太阳出来的时候,危险的气息才犹如潮水般退散开来。
但比起布朗克斯来说,之前的狼狈都只能算是洒洒水而已。现在这一刻,蓝礼可以从容不迫地蹲在街角,观察着这里的一切,这都是街头摸爬滚打锻炼出来的。否则,估计那名少女就要直接找上蓝礼,让他品尝一下什么叫做泼妇的滋味了。
不仅如此,他也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流浪汉。
每天早晨起来之后,他必须找到地方刷牙,中央公园草坪之上的洒水器,还有地铁站的厕所,这都是不错的选择;而后前往救济站领取食物,不过是一些罐头、手工三明治或者超市里即将过期的处理食品,可即使如此,还必须小心谨慎,否则可能被不守秩序的黑人抱团踢出队伍,或者被饿疯的流浪汉抢走食物。
晚上总是困难的,大桥之下的流浪汉聚集地是一个好去处,那里会燃起篝火,而且还有大批的“同伴”,不至于睡到一半就丢了性命,但坏处也是明显的,在这里,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王者,不是说坚持了“财不露白”的原则就可以活下来的,有时候仅仅只是视线放错了地方,就可能引起争执。犹如大自然里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想要在这里生存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然,有的人更加狡猾,避开巡警的监督,躺在地铁站里或者是中央公园的隐蔽之处,往往可以睡一个安稳觉,甚至还有人直接睡在地铁里只要能够躲开工作人员下班之前的排查就可以了,不仅遮风挡雨,而且还比较温暖。
最完美的地方就是麦当劳。不过,那是黄金位置,不能太早,客人太多的话,店员必须赶人;不能太迟,位置很快就会被抢光。只要能够在麦当劳占据一个位置,那么这一夜就再美好不过了。
如果仅此而已的话,那街头求生似乎也不是那么困难。可是在布朗克斯,这却仅仅只是基本求生法则,夜幕降临之后,如何避开/毒/贩子做交易的地段,如何避开黑帮处理“私事”的地段,如何避开帮派交界的敏感地段,这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一个不小心,那么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542 生存线上
布朗克斯的生活,处处充满了挑战;流浪汉在布朗克斯的生活,更是危机四伏。
在决定以流浪汉的身份体验布朗克斯的生活之前,蓝礼其实还考虑过其他的方案。
一个是按照“超脱”男主角的设定,以学校作为体验场所,蓝礼不需要成为老师,只需要进入学校里,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观察那些学生,这就足够了;还有一个是搬到布朗克斯生活一段时间,不仅仅是开拍前的这两周,而且接下来的整个拍摄都是如此,真正融入整个区域的日常之中。
考虑到亨利本来就不是一个流浪汉,而是一名正宗的老师。这两个方案都是更加贴近角色的,相对而言更加安全,当然,最重要的是,更加简单。
不过,这一次却有所不同。
蓝礼并不是在体验角色的生活,也不是以方法派或者体验派来揣摩角色的过程;蓝礼需要的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进行观察、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融入布朗克斯的生活,从这个角度来说,反而需要脱离亨利的角色本身、脱离角色身上那种绝望而痛苦的状态,以更加客观也更加主观、更加生动也更加贴近的方式,感受到当地居民的生活状态,尤其是青少年们。
这是其一,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纳入考虑范围。
“速度与激/情5”正在如火如荼地上映之中,它依旧是暑期档目前为止票房表现最为出色的作品,电影的海报遍布大街小巷,隔壁哪条街区的电影院门口还挂着蓝礼的单人海报呢,以“蓝礼-霍尔”的原本面貌出现,或多或少会引发一些注意。如果引起骚乱的话,那就更加偏离了原本的意图,反而扰乱了居民的生活节奏,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说蓝礼现在还不是汤姆-克鲁斯那样的顶级大明星,却也不是无人知晓的无名小卒了。
经过综合考量之后,蓝礼还是选择了流浪汉的生活方式。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困难和挑战,也知道自己选择的后果和影响,但经历了过去这段时间的沸沸扬扬,环绕在媒体的镁光灯之下,蓝礼对于表演充满了渴望,脑海里重新唤起了“抗癌的我”拍摄时经历的所有一切,那种饥/渴,驱使着蓝礼迫不及待地投入“超脱”的准备工作之中。
这种流淌于血液之中的亢奋和期待,正在熊熊燃烧着。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充满了无限期待,布朗克斯的现实生活还是远远超出了想象,给予了蓝礼重重一击。
五天前的那个夜晚,他成功地在麦当劳占据了一个位置,蜷缩在靠窗的沙发上,进入了熟睡状态,半夜时分却被一阵零碎的声响吵醒,看着窗外那一片墨蓝色的残败景象,迷迷糊糊地寻觅着声响的来源。
然后,他就看到了夜色之中的枪火,就好像是一朵烟花般,却丝毫不显得绚丽,仅仅只是拳头大小的一朵,转瞬即逝。
那声音和电影里听到的不同,沉闷地犹如重锤,即使是一阵胡乱的“邦邦”声,也没有掀起丝毫的波澜,仿佛巨大的石块沉入大海之中一般,压抑得一点都不像是可以夺走脆弱生命的枪击。
不威武,也不壮阔。
声音胡乱地响了一阵,然后就沉寂了下来,犹如在深夜海面之上行驶的轮船。水波岑岑,却夜色静谧。每个人都知道,有事发生了,但眼前的平静却看不出任何波澜来,就这样忐忑不安地守候着。
一分钟,五分钟,时间的流逝似乎失去了意义,然后就看到两个黑人忙乱地奔跑着,浑身是血,脸颊、双手、衣服上全部都是大片大片的血浆,犹如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窜。身影仅仅只是从麦当劳的门口快速经过,瞬间就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但蓝礼知道,他没有眼花。
那个夜晚就那样结束了,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但第二天,蓝礼就看到了新闻,“布朗克斯区发生帮派火拼,七人死亡,十四人受伤。”一直到此时,蓝礼才真正读懂了布朗克斯。
在这片区域里,似乎与曼哈顿毫无相关的区域里,没有人在意未来,没有人在意梦想,没有人在意自由,也没有人在意生命的意义,生存,这才是他们最重要的头要任务。不仅仅是夜晚的温暖,不仅仅是下一餐的饱腹,更是真正的生命威胁。
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再看刚才那名街头少女,生活似乎瞬间就变得温柔起来,那隐藏在粗粝和残暴之中的温柔,透露出一股刺骨的冰冷,还有漠然的满不在乎。
蓝礼无法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生活是什么样的,更加无法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成长又是什么样的。每当希望升起的时候,就被掐灭、被打压,乃至于希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那一个个鲜活而年轻的灵魂,却已经千疮百孔、历尽沧桑,甚至于比两世为人的蓝礼还要更进一步。
只是,他们不是经历了千锤百炼之后沉淀下来的,而是还没有来得及努力、还没有来得及期待,就已经胎死腹中。那是一群还不能称为“男人和女人”的孩子们,那是一群还未看到世界全貌的青少年,那是一群不具备自我判断能力的盲目者,那是一群左冲右撞却找不到出口的稚嫩灵魂。
在美国,黑人犯罪率始终居高不下,于是,白人中产阶级开始纷纷指责黑人缺乏教育、缺乏纪律、缺乏组织,这也导致了种族歧视的比例进一步上升,甚至加剧了白人警/察在处理黑人案件时的枪击几率。
事实上,这是一个复杂而严肃的社会课题,从经济、教育、文化以及历史传承等多方面都有所影响。当社会拒绝给予更多的宽容时,那些黑人青少年的成长环境得不到改变,继而形成恶性循环,导致犯罪率居高不下,布朗克斯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
在这之中,教育的匮乏无疑是重要环节之一。家庭教育的缺失,学校教育的推诿,社会教育的忽视,年轻一代的黑人,正在面临着一轮又一轮的茫然和失措。不仅仅是非洲裔黑人,贫富差距所带来的区域落差,生活在布朗克斯的拉丁裔、意大利裔、亚裔等等,都是如此。
在“超脱”的剧本之中,真正的主题核心不是种族,托尼和卡尔丰富了学生的种族元素,囊括了亚裔、拉丁裔以及非裔的角色,却把焦点锁定在了白人身上。本质意义还是在于讲述,贫富差距以及教育缺失对年轻一代的深刻影响,以及对社会的深远影响。
甚至可以理解为,剧本所塑造的学校,以及角色传达出来的信息,是对美国教育现状的启示。
蓝礼有些庆幸,庆幸自己选择了以流浪汉的身份,接触了一个真实的布朗克斯,同时也是岌岌可危、危机四伏的布朗克斯。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急迫和恐惧,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生活姿态,呈现的才是最为本质的东西。
顺手将衣服随意地捆绑一番,严严实实地将相机包裹其中,然后毫不在意地丢进旁边的麻布袋里,收拾着站了起来,朝着十字路口的方向走了过去,斜对面的街角陆陆续续开始出现两三名年轻的女性。
女性,这个词语的形容并不准确,因为她们就是女孩。比刚才那个大喇喇敲诈的女孩还要更加年幼。她们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而已,小学可能才刚刚毕业。
但此时她们却浓妆艳抹地打扮着,戴着五颜六色的假发,穿着豹纹、花格之类的吊带,搭配枚红色、柠檬黄这样的短裤,下面还有黑色的网袜,搭配了一双风尘味十足的铆钉短靴。
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化着拙劣的妆容,然后她们乐呵呵地指责着对方妆容的糟糕,拿出化妆棉来,试图擦去浓妆,然后重新描绘。
蓝礼知道,她们都是/雏/妓。由于未满年龄,她们不能到酒吧或者台球场之类的固定场所寻找客人,只能流连街头,又或者搭乘公车,寻找着值得下手的客人,又或者是对她们感兴趣的客人。一个夜晚的价钱根本不固定,可能是五十美元,可能是一块三明治,还可能是一顿拳打脚踢。
看着她们,蓝礼的眼底闪过一丝于心不忍。他不是圣人,也不是耶稣,但道德底线却在胃部灼热地燃烧。
“怎么,你感兴趣?”耳边传来一个妖娆的声音,转过头去,就可以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小麦色的皮肤和瀑布般的黑发,看起来应该是拉丁裔的,年龄约莫在十四岁上下,隐藏在厚重妆容底下的面容看得不太真切。
那暧/昧的眼神正在勾/引着蓝礼,如果这还不够明显的话,她的右手正在若有似无地感受着蓝礼的手臂,这就足够直接了。
蓝礼不由觉得一阵荒谬,她到底是多么绝望,居然找到了流浪汉身上。当然,蓝礼也知道,不少流浪汉其实都是有一点家底的,嫖一趟妓还是没问题的。
“你确定左眼的粉底打得足够厚吗?”蓝礼撕扯着沙哑的嗓音,不屑地说道。那粉底之下隐藏的是一片淤青。说完之后,蓝礼没有再理会这个小女孩,拖着自己的麻布袋,穿过了红绿灯之下的斑马线。
543 电影意义
“哈哈哈哈。”斜对角的那群未成年少女们,欢快地大笑着,那无忧无虑的姿态,仿佛正在肆意地享受着美好的童年,但那成熟的装扮、浓艳的妆容、颓废的身姿,却与纯净清澈的笑声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姿态。
她们正准备出卖自己的身体,却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此剧烈的反差,让布朗克斯的街头平添了一抹荒凉和混乱,
蓝礼的脚步没有停顿,走过红绿灯,朝着那群少女们的相反反响继续前行,不过二十米的距离,右手边就是一间星巴克。无处不在的星巴克。
烟灰色的砖墙搭配黑色的廊柱,朴实的装潢风格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便利店,只有头顶上了经典的商标提醒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这是全球最成功的咖啡连锁店。
此时店铺的内部亮起了奶黄色的灯光,里面稀稀拉拉地游弋着少数几位顾客,靠窗的长桌处,有一个年轻人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正在专心致志地工作着,周围投来了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但年轻人却有恃无恐,显然是这里的土著居民;室外分布着七、八张灰色的石桌,原始而粗粝的建筑工地风格,丝毫不担心半夜被清空的危险。
蓝礼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注目。因为在星巴克店内店外都可以看到相似的身影,靠门口的那张石桌上,还有一名流浪汉正在品味着一杯新鲜出炉的咖啡,层层叠叠的穿衣风格看起来有些“加勒比海盗”的风格,怡然自得地安坐着,工作人员并没有过来驱赶。
走进星巴克的店内,蓝礼巡视了一圈,然后又走了出来,最后在角落里找到了目标,径直走了过去,在一位戴着绅士帽的老人对面坐了下来,那灰白杂乱的长发就好像八爪鱼的触角一般,胡乱地从帽檐底下喷射出来,写满沧桑的脸庞上带着夸张而滑稽的表情,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这是一个疯子。
看到蓝礼坐下来的身影,老人瞪圆了眼睛,流露出了慢慢的亢奋和激动,“怎么样?感觉如何?收获如何?有什么问题要询问我的吗?我听说昨天发生了袭警事件,你没有在现场吧?你到附近的高中去看了吗?我一直想要和那些孩子们交流交流,但每一次他们都拒绝。也许,你可以算是他们的同龄人,他们更加愿意交流吧?”
絮絮叨叨、噼里啪啦,一上来就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不带换气的,将迫切和期待的心情诠释得淋漓尽致。更有趣的是,对于蓝礼的安危问题丝毫不介意,就连一句客套的询问都没有,而是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要事”之上。
除了托尼-凯耶之外,还能是谁?
对于托尼的迫切和专注,蓝礼早就已经习惯了。想象一下,这位老人家为了拍摄“黑水船运公司”,揭秘环境问题背后的政/府责任,硬生生被官方勒令中断了拍摄,这可是就连“华氏911”、“斯诺登”、“第四公民”都拍摄出来的美国,但“黑水船运公司”却没有能够完成拍摄,杀伤力可想而知。
换而言之,托尼比蓝礼还要更加拼命、更加忘我、更加执着,也更加疯狂。对于蓝礼前来亲身体验的提案,托尼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更加赞成,也更加投入。
“不,不,呃……不,不。”蓝礼将手中的麻布袋放到了旁边,认真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出了一连串的否定词,然后稍稍停顿了片刻,认真地点点头,“是的,你所有问题的答案都是,’不’。”
如此干脆利落地回应方式,托尼不由愣了愣,随即就嗤笑了起来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刚才提出了什么问题,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身后的街道就传来一阵夸张的轰鸣声,将周围所有的嘈杂都淹没下去。
转过头就可以看到一辆五颜六色的“豪华”敞篷跑车,经过改良的引擎,轻轻一踩油门就震天响,上面熙熙攘攘地坐着三、四、五、六个人,全部都是黑人,犹如叠罗汉一般,花团锦簇地凑在一起,一眼看过去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有多少人,所有人都高高举起了双手,放飞自我,鬼哭狼嚎地大喊大叫着,场面好不热闹。
跑车在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然后就看到他们对着对街的少女们吹起了口哨,*******不绝于耳,嘻嘻哈哈地大胆开口调/戏,哄闹的声响在十字路口不断回荡着。
蓝礼和托尼都侧过身,望了过去,跑车放慢速度一路开了过去,车上的那些黑人持续不断地用语言挑/逗着,而那群少女们则毫不示弱地举起了中指,甚至还有一名少女把自己的手包都砸了过去,结果跑车上的人抓住了手包,一个加速,就扬长而去了。
喧闹声不过半分钟的事,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平静,蓝礼和托尼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托尼重重地跌坐下来,靠到了椅背上,神情之中的欢快和惬意一扫而空,染上了一层疲惫,揉了揉太阳穴,借着店内的灯光打量着蓝礼的表情,那汹涌的愤怒和无奈的唏嘘杂糅在一起,矛盾而冲突,用语言着实难以形容,连带着,他嘴角也浮现出了一抹无奈。
蓝礼迎向了托尼的目光,最后还是他先开口,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刚才还以为,你直接就要冲上去了。”
其实托尼已经站起来了,双手紧握成拳,那种汩汩沸腾的怒火几乎难以控制,看起来比蓝礼激动了许多,但最终,托尼还是颓丧地坐了下来,脸颊上所有的情绪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脸的意兴阑珊。
面对蓝礼的调侃,托尼扯了扯嘴角,却没有能够笑起来,只能是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们自己都已经放弃了,我又还能做什么呢?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那沉重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悲观,仿佛梅雨季节那始终无法消散的厚厚云层,“这不像你。”蓝礼用手指支撑住了下巴,认认真真地看着托尼,那笃定的语气让托尼扯了扯嘴角。
“当然。如果每个人都因为无法改变,而选择了妥协,渐渐被社会磨去了棱角,那么社会永远都不会进步。我们不应该让社会来改变自己,而应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社会。”托尼说话的时候轻描淡写,不是那种大道理的语气,而是发自内心的感叹,“但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我不可能帮助每一个人,不要说那些我看不到的角落了,即使是我看到的,也不一定能够帮得上忙。”
托尼耸了耸肩,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起来,“改变社会,需要唤醒每一个人的意识,让一个人变成一个小群体,然后让一个小群体变成一个大群体,最终完成改变。作为一名导演,一名艺术创作者,我的作品就是我的武器,同时也是我拍摄电影的意义。我希望通过我的镜头、我的影像,让观众们感受到社会的真相,在一百个乃至一千个观众之中,只要有一个人行动起来,又或者是改变想法,那么,这就是我的胜利了。”
眼前的托尼,让蓝礼想起了鲁迅。那个用笔杆子改变中国的人。
文字诞生之初,仅仅只是用于记录,但伴随着时间的发展,渐渐发展出了更多的意义,演变成为艺术,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文学是如此,绘画是如此,音乐是如此,电影也是如此,严格来说,艺术都是如此。它所带来的改变,是精神层面的,同时也是推动社会进步和变革的重要动力之一。
不可否认,艺术在诞生之初都是具备娱乐效果的,电影更是如此。通过观看电影,让人们感受到放松、欢愉、释放、惬意、享受的情感,这就是电影诞生时的直观意义;但电影之所以能够称为第七艺术,就是因为在娱乐效果之外,它还能够升华,肩负着更高的使命。
就好像“堂吉诃德”这张专辑一样。
鼓励制作商业电影的同时,也不能放弃艺术电影的创作,二者缺一不可。这也是“蝙蝠侠:黑暗骑士”受到如此之多追捧的原因,毫不夸张地说,这就是二十一世纪以来将商业和艺术完美结合起来的巅峰之作。一直到蓝礼重生之前,也没有其他作品能够达到如此高度。
“所以,这就是你拍摄’超脱’的初衷吗?”蓝礼的内心深处,由衷地敬佩托尼。
虽然蓝礼目前为止已经拍摄过四部电影作品了,其中三部都是独立电影,但它们都仅仅还是局限在“电影”的范畴,更多还是局限于创作者自身的经历和构思,没有能够摆脱现实,达到艺术的高度。“超脱”是蓝礼第一部参与拍摄的艺术作品。从本质来说,这就是与众不同的。
托尼抿了抿嘴角,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反问到,“这就是你亲身经历之后的感悟吗?对于布朗克斯,又或者说,对于这些生活在贫民窟的人们,你觉得如何?”
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蓝礼选择了以流浪汉的身份,在布朗克斯的贫民窟生活,就是为了真正理解托尼的初衷。现在,他终于有了进一步的感受。这是闭门造车、纸上谈兵所感受不到的。这,就是突破。
544 艺术牺牲
蓝礼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先是遇到了“抗癌的我”,这部作品让他对表演有了全新的认识,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而后又遇到了“超脱”,这部作品则让他对艺术有了不同的解读,触摸到了表演的更高层次,虽然现在他依旧有些模糊,只能隐隐地感受到不同,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显然,“超脱”不仅仅是表现派演技的毕业考试那么简单。
面对托尼的提问,蓝礼没有立刻回答,过去这十天,短短的十天,不足以让他对布朗克斯有一个深刻而全面的认识,却足以让他对“超脱”的故事背景和土壤有一个初步的认识。
“灰暗。”这就是他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严格来说,这不是一个形容词,却是最适合布朗克斯的词汇。
蓝礼认真地展开了讨论,“在他们的生活里看不到希望,准确来说,他们甚至不知道希望是什么。活下来,活下去,这就是他们唯一的想法。至于在那之外,什么叫做快乐,什么叫做幸福,什么叫做美好,他们一无所知。这是来自于家庭、来自于学校、来自于社会给予他们的现实。”
有人可能会说,为什么他们不懂得接受教育,这才是唯一的出路?为什么他们不懂得远走高飞,离开这样的泥泞才能够谋求未来?为什么他们不懂得反抗,傻傻地接受了现实?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们确实看不到。在他们的生活里,生存就已经足够困难了,至于其他的?那都是不切实际的。
这就好像试图让一个牙牙学步却食不果腹的三岁婴儿,学会追求自由一般。那无辜的眼神里,只有茫然。如此形容有些残酷,也有些冷漠,但就是事实对于布朗克斯的这些青少年们来说,希望和自由是没有意义的。
停顿了片刻,蓝礼的思绪又重新回到了“超脱”上来,“我想,这就是亨利这个角色诞生的原因。他的内心也已经死亡了,他和那些学生们困在了同样的深渊里,他清楚地知道他们的麻木和茫然,感同身受。但曾经,至少曾经,他是拥有过希望的,也拥有过幸福,他知道那是什么模样,他试图拯救他们,以教育的方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蓝礼嘴角勾勒起浅浅的弧度,带着一丝苦涩,“但一个就连自己都无法救赎的人,又怎么可能成为他人的英雄呢?就好像一个自己都已经腐烂的社会,又如何唤醒人民前进的斗志呢?”
电影和艺术的差别就在于,电影将焦点锁定在亨利的身上,讲述他的痛苦和挣扎;而艺术则将焦点锁定在教育之上,以亨利和三个女性角色的交流为核心,讲述教育的沉沦和灰暗。同样一个剧本,同样一个题材,在不同的导演手中,演绎出不同的层次和深度;当然,在不同的演员手中,也将演绎出截然不同的质感和回响。
托尼愣了好一会,呆呆地看着蓝礼,忽然就热泪盈眶,蓝礼居然真的理解了他的创意核心意图,甚至比编剧卡尔还要更加透彻而深刻,这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那大起大落的情感总是有种孩子的既视感,然后狠狠地点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初选择蓝礼,而放弃了功成名就的阿德里安,放弃了年龄正合适的阿德里安,托尼内心未必没有犹豫和踌躇,但终究还是相信蓝礼的表演质感,以及伍迪-艾伦的眼光。
现在,托尼终于放下心来,还没有开机,蓝礼就已经赢得了他的信任,那种知己难寻的感动在胸腔里激烈地汹涌澎湃着,最后化作了眼角的热泪,灿烂地笑了起来,“是的,是的。”托尼连连点头,表示了肯定,“我想,你的体验生活可以结束了,回去休息几天,然后准备开机吧。”
身为旁观者,托尼看着眼前的蓝礼都一阵揪心,那邋遢而肮脏的模样,看起来足足十天没有洗澡一般,身上散发着一股酸臭的气息,甚至可以看到一些苍蝇在旁边飞舞着。如果记者们或者观众们看到蓝礼的话,只怕会吓得说不出话来。
“速度与激/情5”还在火热上映,而蓝礼却为了新戏如此牺牲。这一份敬业的态度,就值得托尼的崇高敬意。
可身为当事人,蓝礼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既然已经开始了,那就坚持到底,不差这几天。”最辛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几天,他可以窥探到布朗克斯更多的不同面貌。
就好像当初在拍摄“太平洋战争”的时候,蓝礼结识了经历了两次战争的蒂姆-巴尼斯,但可惜的是,因为拍摄行程的关系,他没有能够更进一步地深入交谈;同样也没有能够结交已经过世的尤金-斯莱奇真人。这些延伸在剧本之外的世界,却是演员生活最美妙的一部分。
每天以流浪汉的方式生活,蓝礼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其中的酸甜苦辣,仅仅是不能洗澡这一项,就足以让人生不如死,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还是愿意躺在自己的公寓里,舒舒服服地享受假期;但相较而言,“超脱”剧本之外的布朗克斯,亨利之外的悲惨世界,这对蓝礼来说更有吸引力。
事实上,他乐在其中。
低头看了看自己乌漆墨黑的双手,指缝里满满都是洗不掉的污垢,蓝礼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眉尾轻轻一扬,“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一面镜子,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自我调侃、自我嫌弃的模样,惹得托尼畅快地大笑起来,最后只能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那么你就好好享受流浪汉的体验生活吧。就我个人来说,我现在准备回去了,躺在我的沙发椅上,喝一杯威士忌,然后看一看垃圾电视节目,享受这个夜晚。”
蓝礼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街道,谈话间,夜幕已经降临下来,路边的霓虹灯陆陆续续亮了起来,朦胧而模糊的光晕支撑起藏蓝色的夜天幕,“需要我护送你到停车场吗?”
托尼低头指了指自己的打扮破旧的衬衫,衣领已经磨出毛边;邋遢的裤子,上面的褶皱看起来有段时间没有熨烫了;脏兮兮的皮鞋,不知道是不是雨天的时候在外面戏耍了一番,“放心吧,没有人会想要打劫我的。老实说,我身上只有十五美元,我不介意全部都捐给某位迫切需要的伙计。”
“那么就祝你好运了。”蓝礼也没有再继续客套下去,“还好夏天已经来了。”生活状况相对而言没有冬天严峻和紧迫,城市的犯罪情况则会稍稍好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些许”而已。
说完之后,蓝礼朝着托尼点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就提起了自己的麻布袋,施施然地离开了星巴克,思考着今晚应该在哪里睡觉的重要问题。
昨晚有一个流浪汉发出了邀请,说是今晚在一个废弃的屋子里有派对,虽然没有明说,但显然是/毒/品派对,蓝礼对/毒/品没有任何兴趣,不过却在认真地思考着,是不是应该接触一下这一方面的信息。过去看一看,是否有未成年的青少年会出现;当然,说不定晚上还可以在那附近找到一个屋檐借住一个晚上。
托尼依旧坐在原地,目送着蓝礼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斑斓的霓虹灯之中,心情难以抑制地亢奋起来。现在,对于“超脱”这部电影的期待值,正在越来越高,他的创作热情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不知道蓝礼站在镜头前,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
一口把剩余的咖啡全部喝完,托尼也离开了星巴克,朝着自己停车的位置走了过去。随后,他就发现自己的汽车轮胎全部都被偷走了,只剩下一个空架子架在停车位里,他不得不打电话给了保险公司,然后又叫了拖车,最后选择了地铁回家。
可即使如此,他的好心情依旧没有收到影响。
时间的流逝飞快,转眼之间,“超脱”正式开机的日子就到来,对于托尼来说,对于蓝礼来说,对于剧组工作人员来说,这就意味着又一次要投入工作了,又一次要投入艺术创作了;而对于某些年轻人来说,则意味着……和顶尖演员合作的机会到来了,仅仅只是在脑海里想一想,掌心和脚掌就开始不断地冒汗。
呼气,吐气;呼气,吐气。
放在平时,这就是再简单、再平常不过的动作,但此时,萨米-盖尔(sami-gayle)却发现无比困难,胸腔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在猛烈地收缩膨胀着,那剧烈而紊乱的跳动撞击着胸口隐隐发疼,连带着就连呼吸的节奏都彻底乱做了一团。
抬起手,摸了摸耳朵后面的那根血管,跳动的频率着实吓人,就好像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被牵动了起来。她不由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然后用力捏了捏拳头,原地跳跃了几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这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年初才刚刚满十五岁,“超脱”仅仅是她的第一部电影作品。虽然说,在此之前她已经出演过两部电视剧了,不是第一次面对摄像机镜头,但这一次的情况却截然不同,演员卡司阵容之中包括了
蓝礼-霍尔!一个令人尖叫的名字!
545 业余演员
萨米几乎就要窒息了,至今为止,她依旧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真的成为了“超脱”剧组中的意愿,她真的即将和那些大牌演员一起合作
黄金配角蒂姆-布雷克-尼尔森(tim-blake-nelson),这可是在业内打滚超过十五年的演员,出演过“忠奸人”、“细细的红线”、“逃狱三王”、“少数派报告”、“无敌浩克”、“辛瑞那”等等作品;业内真正的老戏骨马西娅-盖伊-哈登(marcia-gay-harden),两次奥斯卡最佳女配角提名,并且在2001年拿到了一座小金人;还有克里斯蒂娜-亨德里克斯(christina-hendricks),因为出演“萤火虫”和“广告狂人”两部作品而大红大紫的实力派演员……
任何一位演员都是业内说得上名号的中坚实力派,萨米不确定剧组内到底有多少新人,但可以确定的是,站在镜头前的压力绝对非同小可。仅仅只是在脑海里想象一下,又亢奋又紧张的情绪就让手脚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摆放。
当然,还有最最重要的蓝礼-霍尔。同时也是萨米在电影里最直接的对手戏演员,仅仅只是想到即将和蓝礼站在镜头面前,表演对手戏,萨米就激动得想要尖叫,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
蓝礼,大名鼎鼎的蓝礼,近来声势凶猛的蓝礼,年仅二十一岁就展现出了骇人表现天赋的蓝礼,并且凭借着处女作“活埋”创造了一系列记录的蓝礼
他不仅是1967年达斯汀-霍夫曼以来,时隔四十三年,再次以处女作收获影帝提名的第一位演员;而且还是影史上第三年轻的影帝提名者,排名前面两位的都是在奥斯卡创建初期的三、四十年代,分别是第四届的杰基-库珀(jackie-cooper),九岁赢得提名,还有第十二届的米基-鲁尼(mickey-rooney),十九岁赢得提名。
毋庸置疑,蓝礼就是过去一年时间里最备受瞩目的新生代演员,虽然缺席了奥斯卡颁奖典礼,在影响力方面似乎未能进一步提升,但对于好莱坞业内来说,他的大名却已经是如雷贯耳。
在得知自己拿下艾瑞卡这个雏/妓的角色时,萨米几乎不敢相信,不相信自己即将迎来大屏幕的首部作品,不相信自己即将和如此多顶级演员合作,不相信自己即将和蓝礼拍摄对手戏。那可是蓝礼!
不久之前,她才刚刚在电影院里观看了“速度与激/情5”,大屏幕上的蓝礼俊朗帅气、英姿勃发,那挺拔的身影简直让人脸红心跳;回家之后,她还专门对着电脑屏幕花痴了很长一段时间,寻找了大量的海报和照片,以及蓝礼各式各样的咨询,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各式各样的幻想,蓝礼完完全全就是她梦中情人的类型。
没有想到,现在她就即将和蓝礼合作?
“啊啊啊!”萨米忍不住就想要尖叫,深呼吸,再次深呼吸,总算是把亢奋的心情压制了下来,但浑身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起来,激动得想要跳脚。
脑海里不由开始想象着,现实生活里的蓝礼到底是什么样模样的,是霍布斯那样英武强势的风格?还是平时生活里那种儒雅帅气的风格?那温柔的英伦腔真是足以让人融化,只要想到蓝礼可能呼唤自己的名字,萨米就觉得自己即将飞扬起来。
紧张一半、期待一半,萨米浑身微微颤抖着,走进了眼前的这间学校,这就是“超脱”的拍摄外景地。现在暑假已经开始了,整间学校都清空了,打量一番四周,看不到任何人影,这让萨米的脚步有些迟疑。
她不得不先将亢奋的情绪收拾起来,集中注意力寻找到剧组的所在。
在操场转了转,脚步就朝着教学楼的大楼走了进去,总算是在走廊里看到了工作人员。人数并不多,约莫七、八个人而已,其中两、三个正在拿着测光仪,检测着不同位置的光线,然后低声交流着;其他几个人则正在休息,旁边对方着几个大箱子,一看就知道是装摄像机之类装备的箱子。
注意到了萨米的出现,正在休息的人们转过头来,萨米礼貌地问候之后,他们就指了指前方,“右手边第二个房间,现在就来了两个人,都在那里。”
萨米微微有些意外,因为担心迟到,她比预定的时间提早了一个小时抵达现场,居然还有演员比她更早?
按照电视剧的拍摄经验来看,演员的到场时间和工作人员是不同的,因为工作人员必须提前布置片场、准备拍摄。如果演员提前如此之久抵达现场的话,那么现场就是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的景象,演员基本都不会出现,因为根本就没有必要。
但今天却不同。萨米的脑海里不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难道是其他新人演员?她询问过自己的经纪人,得知这是一部关于学校的电影,导演托尼找了一大批没有任何拍摄经验的真实高中生来本色出演。那么,提前抵达现场的就是这些演员们吗?
脚步不由加快起来,期待开始占据了上风,站在教室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进去,她差一点就尖叫起来双手及时捂住了嘴巴,但还是泄露出了一丝声响,那是蓝礼!那真的是蓝礼!提前抵达片场的人,居然是蓝礼!
他穿着一套整整齐齐的西装,白色的衬衫、烟灰色的外套、斜条纹的领带,一头金褐色的短发梳成了伏贴的二八分背头,完整地露出了那俊朗的五官;他随意地坐在一张学生座椅里,桌面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籍,正在低头认真地阅读着。优雅之中带着一股书卷气,就好像三月初洒落在第一个绿色嫩芽上的金色阳光。
真的是他!梦想真的成为了现实!那种强烈的真实感狠狠地击中了萨米,惊呼声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就已经喊了出来,她连忙仅仅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圆了眼睛看着蓝礼,满眼的不敢置信渐渐都演变成了激动。
幸运的是,她的喊声没有惊动蓝礼他依旧在阅读着,没有抬头。
萨米此时才注意到了教室里的另外一个身影,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生,胖乎乎的身材,顶着一头玉米须般的短发,眼神怯生生地转过来,却不敢和萨米对视,只是透过自己垂下的发丝,悄悄地用视线余光看着萨米。注意到萨米投射过去的视线,她立刻就转移开了视线,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脸孔,至少萨米不认识。
萨米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在女生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视线总是忍不住往蓝礼身上飘他们之间间隔了两排座位,至少有五、六米远,但心跳还是控制不住地加速起来。于是,萨米朝着唯一的一个同伴投去了求助的视线,不敢出声,只能用嘴型和气音说道,“我们应该干什么?”
女生还是没有转过头来,但视线余光却捕捉到了信息,然后摇了摇头,算是给予了回应,却依旧一句话都不说。不知道?不想说?不方便?那个摇头到底是什么意思,让人一头雾水。但显然,她没有解释的打算。
萨米稍稍安静了片刻,可整个人始终显得心神不宁,无论如何闪躲,目光总是可以捕捉到蓝礼的身影,这让她完全安静不下来,于是就再次凑到了女生的身边,“我叫萨米-盖尔,你呢?”
女生犹豫了片刻,用近乎蚊子叫的声音说道,“贝蒂。”停顿了一下,就在萨米几乎以为这就是全部的时候,她才接着说道,“贝蒂-凯耶(betty-kaye)。”
贝蒂-凯耶,导演托尼-凯耶的女儿,将在电影里饰演梅瑞狄斯这一角色。托尼在为梅瑞狄斯选角的时候,考虑了不少演员,但始终没有能够找到合适的选择,最终他把目光放在了自己女儿身上事实上,贝蒂根本就没有成为演员的打算。
在“超脱”之中,亨利身边一共出现了三个绝望的女人,一个是萨米饰演的艾瑞卡,一个是克里斯蒂娜-亨德里克斯饰演的莎拉,还有一个就是贝蒂饰演的梅瑞狄斯。
但梅瑞狄斯是一个悲剧的角色,饱受肥胖的折磨,还有家庭以及学校的冷暴力,向亨利求助,却又被莎拉误以为亨利在/性/侵她,导致亨利不得不拉开距离,最终在绝望之中,梅瑞狄斯选择了自杀。
贝蒂的童年生活非常不幸,不是因为肥胖,而是因为来自家庭的颠簸和自信的匮乏,饱受创伤。托尼认为贝蒂可以诠释出梅瑞狄斯的那种创伤感,于是说服了贝蒂出演。但这对于缺乏自信的贝蒂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从这个角度来说,托尼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更像是一个走火入魔的艺术家。
不过,萨米却没有留意到“凯耶”这个姓氏所代表的意义,声音不由稍稍亢奋了起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可以和蓝礼搭话吗?你知道蓝礼吧?”那闪烁着期待眼神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贝蒂,但贝蒂却抿了抿嘴,小幅度的摇了摇头,这顿时让萨米炸锅了,“什么!你怎么可能不认识蓝礼?”
说出口之后,萨米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因为她没有压抑声音,直接就喊了出来。这下丢人丢大了,更重要的是,还打扰到了蓝礼的工作。
她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悄悄地抬头瞥了蓝礼一眼,又害怕又紧张。
546 剧本练习
教室里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萨米牢牢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偷瞄了一眼贝蒂,然后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蓝礼,却发现蓝礼根本没有抬起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教室里的声响,就连她的出现都在雷达之外,依旧专心致志地翻阅着眼前的书籍。
这让萨米稍稍安心了一点,但随即又有一些失落,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和蓝礼打过招呼呢,但她还是不太确定,此时贸然开口,打扰蓝礼的工作状态,这是否合适。于是,萨米就转头看向了贝蒂,用视线投去了求助的暗示,可惜的是,贝蒂却始终低着脑袋,下巴紧紧地贴着胸口,只有视线余光在胡乱地飘着,其余一点反应都不愿意多给。
萨米懊恼地耷拉下了肩膀,重重地垂下脑袋,看起来就像是断线的木偶娃娃,那鲜活的肢体语言充分说明了她此刻的失望。怨念的小眼神不断地往贝蒂身上飘,一会嘟嘴,一会挤眉,一会轻叹,丰富多样的表情着实精彩。
“如果无聊的话,你们可以开始翻阅剧本。”教室里始终有着息息索索的声响,说不上吵闹,着实始终有一个紊乱的气流在波动着,这种声音其实比嘈杂声更加恼人,仿佛就连呼吸的节奏都被打断了。
如果是全神贯注地投入剧本阅读的话,那么蓝礼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但剧本的阅读暂时到一段落之后,整个躁动和混乱就变得格外明显起来。于是,蓝礼干脆就顺势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两位少女,不由哑然失笑。
萨米的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这似乎与整部电影的基调不相符,但事实却恰恰相反,那种古灵精怪正是艾瑞卡身上最特别的闪光点,有些调皮捣蛋,有些玩世不恭,甚至有些天真浪漫,这种十五岁少女的特质与雏/妓的堕落形成强有力的矛盾感,继而带来冲击,她在寻求着亨利的救赎,但同时她也拯救了亨利。
贝蒂则散发着一种特别的气质,胆怯之中又带着一丝好奇,哀伤之中又带着一丝活力,内敛之中又带着一丝迫切。在这个角色身上,承载着电影渐渐变化式的主线,在污秽之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滋生出了微弱的希望,渴望着能够冲出这片泥沼,她在亨利的身上找到了,但是这一缕希望却在渐渐地、渐渐地消失,最终断崖式地选择了决绝的方式,进行告别。
“超脱”的剧本是典型的舞台戏剧撰写方式,角色之间的关系富有深意。
同样身为老师的莎拉,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教育者,她试图拯救这些孩子们,却苦苦地找不到方法,沉重的压力几乎就要将她压垮;更重要的是,她自己也在渴望着救赎,她希望能够掏出这片地狱,如果可以的话,她会选择离开,远远地离开。她以为亨利会是那一把钥匙。
其实在莎拉的内心深处,希望的火种已经熄灭了,她对于这些孩子不抱希望,更多是想着自己能够逃脱,远远地逃脱。从本质上来说,她是黑暗的,是绝望的,也是痛苦的。所以,当她看到梅瑞狄斯扑在亨利的怀抱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负面的。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相信亨利会是那把钥匙。
艾瑞卡和梅瑞狄斯两名青少年,艾瑞卡是从黑暗的谷底往上爬,始终在寻找着光明的出口,积极主动地前行着;梅瑞狄斯是从绝望的深渊往下坠,始终不曾真正地相信自己可以得到救赎,握在手中的一丝希望,犹如细沙般,渐渐消失。两个人都将自己的希望维系在了亨利身上,却走向了不同的结局。
仅仅从这三个角色的挑选,就可以看得出来,托尼清一色地选择了本色演员,期待着她们自己身上的气质能够带出角色的特点,而不是费尽心力地进行表演,尽可能地留给镜头语言更多发挥空间。
但意外就出现在蓝礼身上。如果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托尼选择了阿德里安-布洛迪,这也是本色演出,虽然说阿德里安的表演功底毋庸置疑。如此选择无可指摘,但从成品来看,整部作品沉浸在了一种悲伤而绝望的情绪里,没有能够更进一步,也没有能够丰富层次,停留在原地打转,制约了电影更加优秀的可能。
中规中矩的演出,蓝礼有自信能够达到托尼的标准,再次奉献阿德里安式的表演,但蓝礼却不仅仅满足于此,蓝礼版的“超脱”,能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就将取决于他的表现了。
蓝礼已经反反复复地阅读过无数遍剧本了,但今天的阅读却又有了全新的视角,脑海里开始渐渐地构思表演不是构思角色,而是构思表演。这是表现派和方法派的典型不同,当然,不是说表现派就不要考虑角色了,表演的基础始终是角色,只是深入之后的解读和分析却是截然不同的。
也许,他应该开始着手剧本的练习,不是独自一个人闭门造车。于是,他中断了阅读,注意到了耳边的琐碎声响,看到了两名年轻女孩。
“什么?”萨米瞪圆了眼睛,似乎没有听懂蓝礼的话语。坐在旁边的贝蒂更是一脸茫然,视线慌张地在蓝礼和萨米之间来回移动着。
蓝礼没有说话,而是竖起了手中的剧本,示意了一下。
萨米整个人都凑到了书桌前面,眯起眼睛认真地看了看,她这才意识到,那不是书籍,而是剧本,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但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随后蓝礼轻轻晃动了一下剧本,萨米再次用力地点点头,就好像摇头娃娃一般,慌张地从自己随身的书包里,拿出了剧本,然后犹如好学生般,挺直了腰杆,瞪大着眼睛,同时还面带灿烂的微笑,等待着蓝礼的指示。
贝蒂的动作稍稍慢了一些,但随即也把剧本拿了出来,视线里充满了不安和慌张,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蓝礼却也不介意,友好地解释起来,“剧本练习。打开剧本,选择自己的台词,和对手戏演员进行对胡啊,以表演的状态投入,寻找到合适的节奏和情感,同时也寻找到彼此的表演方式,在正式拍摄之前,揣测到更加准确的节奏。”
剧本练习是一种非常学院派的基础训练,在剧场舞台表演之前,是十分重要的准备工作。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现场的舞台表演是没有容错空间的,练习、练习、再练习,这就是打磨表演的唯一途径。
但在实际拍摄中,不要说好莱坞了,即使在欧洲,剧本练习也越来越少了。更多时候,演员还是自己钻研,然后通过拍摄之前的正式彩排来完成磨合。不过,对于没有任何表演经验的新人演员来说,剧本练习却是寻找到表演节奏的最佳方式。
萨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低头翻开了剧本,认真地找了找,然后动作就停了下来,再次看向了蓝礼,“呃,请问怎么开始?我直接就开始念台词吗?”
蓝礼点点头,给予了一记鼓励的眼神,然后萨米直接就开口了,没有任何的胆怯或者犹豫,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姿态让人眼前一亮。
“你为什么跟着我?蛤?”萨米的第一句台词显得没有起伏,不要说表演了,甚至还可以听到她声音里的笑意,声线微微颤抖着,无法隐藏自己的激动和紧张。念完之后,萨米抬起头,看向了蓝礼,眼神里有着不确定的迟疑。
没有想到,蓝礼却没有挑刺,他自然而然地接着说了下去,“我没有。很晚了,你应该回家,走吧,女士。”那平缓的声音微微有些压抑,似乎在压制着什么情感,尾音之中泄露出一丝隐约的颤抖,平静的表面之下却是暗潮汹涌。
萨米不由愣了愣,台词就这样被切断了。她没有想到,蓝礼接得如此顺溜,甚至没有看剧本,没有任何犹豫就说出了准确的台词;她也没有想到,蓝礼的表演如此特别,相较之下,她刚才的情绪就是不对的,明显两个人处于不同的层面上,形成不了对话。
隐隐约约地,萨米有些明白了剧本练习的意义,“这有什么诀窍吗?”
“朗读,大声地朗读出来。”蓝礼没有藏私地说道,“你需要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台词,这是具有意义的,即使是打招呼的闲聊,在电影剧本里我是说,优秀的剧本里,这都是隐藏着意义的,演员不是台词的复读机,这些台词必须发自内心。所以,你需要清楚地知道自己说什么,为什么这样说,这样说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情形。”
撇开其他所有不说,台词功底就是一名演员的基本素养,但可惜的是,现在好莱坞的大部分演员都没有这一份素养。又或者说,他们不屑这样的素养,而剧本也没有提供相对应的土壤。
萨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模糊不清的表情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明白了,还是没有明白。然后就可以听到,坐在旁边的贝蒂开始低声念了起来,但声音着实太含糊了,根本听不清楚。
蓝礼开口说道,“如果你打算自己朗读的话,那么放开声音来,反复地朗读;如果你打算参与到合作之中来的话,你肯定需要我能够听到台词。”那淡然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这让贝蒂不由就轻笑了起来。
547 准备就绪
罗伊-洛克利和内森-普雷斯两个人并肩站在操场上,穿透教室的玻璃窗,看着里面人来人往的忙碌和喧闹。
“超脱”剧组不算庞大,却也不小,核心部分的人员就约莫三十多人,再加上没有台词的龙套演员,第一天到剧组报道的人就超过了七十人,恍惚之间,让人产生一种学校从来不曾放假的错觉,今天学生们又重新回来上课了。
喧闹之中,罗伊的视线始终不曾离开蓝礼。这是他第一次以蓝礼经理人的身份,出现在片场;准确来说,这是他第一次挑战经理人的工作,实际进入拍摄现场,有些熟悉,但更多的却是陌生。他正在摸索学习着,努力地适应着自己的全新身份。
“在正式开拍之前,总是这样的吗?”罗伊好奇地询问到,“我是说,蓝礼总是会进行剧本练习?”
此时此刻的教室里,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一边是业内打滚多年的老戏骨们,一边则是没有任何表演经验的非专业演员们。
如此情形,在剧组里并不多见,即使是大量采用新人,选角导演在选择演员的时候也还是会考虑到搭配合作的因素。但“超脱”却与众不同,在托尼的坚持授意之下,所有的老师全部都选择了资深演员,满打满算,约莫是九名、十名老师左右;而所有的学生则全部都选择了非专业人士,其中许多甚至不是演员,仅仅只是贫民窟真正生活的居民,差不多有三十人左右。
资深演员们熟悉着剧组的所有流程,抵达剧组之后就驾轻就熟地打起了招呼,然后为接下来的拍摄做准备;业余人士们则有些无所适从,有人好奇地打量着剧组设置拍摄轨道、搭建摇臂摄像机的工作,有人窃窃私语地讨论着那些曾经在大屏幕或者小屏幕上看到过的身影,有人则忐忑不安地站在角落里静观其变
还有一小部分人,则围绕在蓝礼的身边,和他进行着剧本练习。
今天上午,蓝礼提早了一个半小时抵达现场,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熟悉自己的战场。“超脱”这部作品和此前任何一次拍摄经历都不同,蓝礼将其当做百老汇的表演舞台对待,而每一位舞台剧演员在正式上台之前,熟悉舞台都是他们的基本准备工作。
蓝礼是第一个抵达片场的演员,花费了半个小时,里里外外地熟悉了一遍整个学校,以及学校旁边的街道,然后他就随便挑选了一间教室,坐下来开始阅读剧本。不久之后,贝蒂和萨米就相继出现了,她们没有多想,只是想当然地认为,蓝礼所在的位置就是演员休息室,于是渐渐开始聚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演员的“阶级”划分就这样形成了,而蓝礼则被划分到了“业余人士”的这一侧。
不过,罗伊所担心的不是这件事。电影之中,蓝礼的主要对手戏就是这群业余人士们,与专业演员的配戏反而不多,拍摄之前的熟悉情况,这是好事;罗伊正在担心的是蓝礼拍摄之前的准备习惯有的演员喜欢放松,干脆就阅读剧本;有的演员临时抱佛脚,在上镜头最后一刻才开始背台词;有的演员则喜欢安静,不愿意被打扰。
此时此刻,围绕在蓝礼身边的演员约莫有五、六名,他们一个个轮流地与蓝礼交流、对戏、询问,旁边还有四、五个人静静地观望着,场面着实热闹不已。
内森不由皱起了眉头,“不是的。在正式拍摄之前,蓝礼习惯自己独自一个人阅读剧本,他必须反反复复地不断翻阅,有必要的时候,还会找导演、编剧或者对手戏演员,讨论一些细节。但剧本练习的话,真的很少。”
罗伊微微收了收下颌。作为经理人,他的任务就是确保蓝礼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以自己的方式进行表演状态。内森作为一名助理,他的话语权十分有限,如果贸然去找制片人或者剧务的话,反而容易得罪人;但身为经理人,罗伊的身份和地位就与众不同了,这也是他的职责范围。
罗伊正在认真地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向托尼提出要求,给蓝礼一个单独进行拍摄准备的空间。
如果是顶级巨星的话,那么随行配备房车,这就是基本条件;如果是一群一线明星的话,那么剧组配备一辆房车,提供几位主要演员使用,这也是正常的。但罗伊现在没有那么贪心,他仅仅只是希望有一个角落就可以了,让蓝礼可以静下心来投入剧本阅读之中,不要受到打扰。
当然,在提要求之前,他需要和蓝礼亲自沟通一下,在合作的初期,一切都是磨合期,他们需要更多的交流。
脑海里的思绪转得飞快,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场景,罗伊不由就开始期待起来,“在现场观看蓝礼表演……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虽然是业内人士,但工种不同,罗伊对表演也不太懂;同时,正是因为业内人士,罗伊更加清楚得到如此多影评人的赞誉,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今天,终于可以在现场旁观了,无法控制地,罗伊也有些兴奋。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和公共经纪人的生活截然不同。
看着罗伊渐渐明亮起来的眼神,内森感同身受,呵呵地笑了起来,“拍摄马上就开始了,你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吗?提前剧透一下,这和大屏幕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就我个人来说,我更喜欢现场观看。裸眼3d。”
罗伊正准备回应,然后就看到内森的表情顿了顿,似乎看到了什么,罗伊转过头,顺着内森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教室里的演员们一阵骚动,人群之中,蓝礼站立起来朝着门口方向移动,大家自动地让开了一条通道,好奇的、激动的、揣测的视线纷纷投射了过去。
等蓝礼离开了教室之后,所有演员都涌到了窗户边上,朝着操场投来了视线。看样子,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完成,“超脱”即将投入正式的拍摄。期待值直接炸裂。
蓝礼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灼热得几乎让衣服都要燃烧起来了,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难道仅仅只是因为“速度与激/情5”吗?这似乎说不通。不过,蓝礼并不在意,表演的工作本来就是生活在镁光灯之下的,在瞩目之下克服紧张感和生涩感,全神贯注地投入表演,这是登上舞台的门槛。
离开了教室之后,蓝礼朝着教学楼的大门方向走了过去,视线余光就看到了隔壁教室里的熟悉面孔们这些都是业内叫得上名号的老戏骨们,包括了不少声名显赫的资深人士,从这里就可以看得出来托尼的强大人脉。
迎面就看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脸孔,蓝礼露出了微笑,礼貌地打起了招呼,“露西,早上好。”
露西-刘(lucy-liu,刘/玉/玲)的脚步不由顿了顿,满头都是问号,但还是迟疑地点点头,回答到,“早上好,蓝礼。”
华裔演员在好莱坞一直都是弱势群体,虽然先后有李/小/龙、成/龙、章/子/怡、陈/冲、尊/龙等许多演员登陆这片舞台,但整体而言,他们的发展都受到了束缚。在美国电影里,亚裔面孔始终是死板保守的呆板印象,带有强烈的种/族/歧/视,这样的状况一直到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才稍稍有所改观,可想而知,华裔演员的处境多么困难了。
得益于强大资本的注入,韩裔、印度裔演员在好莱坞的发展其实是最好的。比如说现代汽车,大力赞助某一部电视剧或者电影,然后要求演员必须使用韩裔,这给不少韩裔演员创造了工作条件,一点一点地改变着行业现状。
但中国资本和好莱坞投资的运作,始终没有寻找到合适而有效的方案,没有能够为华裔演员的上升势头创造更多有利条件,这是一个遗憾,导致许多华裔演员不得不在剧集里扮演韩裔或者日裔角色。
但在如此艰苦的情况之下,露西却是一个特例。作为二代移民,露西凭借着自己的拼搏和努力,在一片歧视之中闯荡出了一片天空,在小龙套的位置上摸爬滚打了将近十年之后,1997年凭借着“甜心俏佳人”收获了艾美奖提名,终于为事业打开了局面。
在那之后,她不仅出演了“霹雳娇娃”、“杀死比尔”、“功夫熊猫”等作品,而且后来还成为了电视剧集“基础演绎法”的女主角。毫不夸张地说,她就是好莱坞的诸多华裔演员里,发展最为出色的一位。
凭借着自己的能力闯荡出一片天地,蓝礼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露西所面临的处境。这一次,意外能够在“超脱”里合作,蓝礼主动表示了友好,还有自己的尊敬。
“希望今天工作一切顺利。”蓝礼点点头,传递出了自己的善意,却点到为止,继续朝前迈开了步伐。
露西站在原地,愣了愣,脑筋一时间转不过来她在好莱坞已经打滚了二十年,这样的情况可不多见。在剧组里,亚裔演员永远是最不起眼、最不受重视的一个群体,更何况,在“超脱”剧组里,大牌可着实不少。
目光落在蓝礼的背影上,露西嘴角的笑容不由就上扬了起来。
548 五秒镜头
“超脱”是一部十分特别的作品,在电影本身的叙事主线之外,镜头对准了亨利,进行了大量的采访,又或者说是心理独白,对故事的核心思想进行诠释和解读,然后以碎片式的方式,杂糅到电影主题之中。不是那种纪录片解说式的旁白,而是独幕舞台剧呓语式的抒发。
这种表现形式在戏剧里十分常见,最广为人知的就是“哈姆雷特”里的经典台词,“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整个独白将近四百字,表演时间约莫三到五分钟,不仅晦涩难懂,而且充满了哲学的反思,这对演员来说是严峻的考验。不过,伴随着莎士比亚戏剧的广泛流传,这段标志性的独白名声大振,越来越多人开始反复地练习,渐渐沦为了基础表演课的重要环节,普及率直线上升,反而给人留下了一种“不是太困难”的错误印象。
在“超脱”之中,托尼就将镜头对准了主角,给予了亨利大量的独白空间,反思、自省、呓语、低吟,将那种诗意盎然的气质以文本为架构、以表演为色彩,为电影赋予了一种独特的质感。
但正是因为如此,电影的拍摄进程就不能按照线性的方式推进,什么时候拍摄故事主线,什么时候拍摄单镜独白,情绪的连贯和迸发又将如何协调,这都是托尼必须提前思索的问题,然后剧组做出相对应的安排。
今天是“超脱”正式开机的第一天,如果按照剧本的顺序,第一场戏应该是亨利上班的前一天晚上,呈现出他的一种日常状态,展现出角色身上那种孤独、落寞和悲伤的特质;接下来应该是高中校长面临教育部的审核和刁难,学校的成绩绩点一直不见起色,甚至还在下滑,连累整个州的绩点下降;而且学生违法闹事的情况屡禁不止,必须做出整改。
这两场戏的拍摄难度都不小,涉及了大量的台词和镜头切换。
虽然“超脱”是一个独立电影剧组,还是一个艺术电影剧组,导演的风格古灵精怪,让人难以捉摸,看似不按常理出牌;但即使是托尼,他也希望电影能够顺遂地完成拍摄,第一场戏讨彩头的迷信意义还是十分重要的。
所以,经过思考,托尼放弃了剧本的前两场戏,而选择了最简单的一场戏作为今天的开机工作
前来学校报道的代课老师亨利走下公车,在进入学校教学楼之前,他站在公车站旁,稍稍停留了一会,调适了一下心情,然后才转身进入学校。
简单来说,就是站在公车站牌底下摆姿势、当模特的一场戏,剪辑到电影里也就是几秒钟的镜头,最多五秒。拍摄难度接近于零,确保剧组能够取得开门红。
蓝礼一路来到了街边的公车站旁边,做好了投入拍摄的准备;身后的工作人员们正在组织群众演员,他们需要呈现出早晨上学时的繁忙景象;另一边,托尼正在招呼着摄像组和灯光组,商量光线和色彩的问题。
习惯性地,蓝礼抬起头寻找着剧务的身影,又或者是副导演。此时,他们应该过来和蓝礼进行交流,对接下来的拍摄轨道、镜头距离以及戏份内容做进一步的解说,确定演员在表演时能够走在正确的方向上即使是拍摄背面,不需要眼神的对焦,演员也需要对镜头的方位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否则表演很容易失去焦点。
同样的演员,奉献同样的表演,在不同的导演镜头之下,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呈现。有的导演就特别擅长捕捉表演的细节,但对于某些导演来说,在他们的镜头之下,眼神、表情、肢体的变化却容易模糊流失。
拍摄之前的沟通,重要性就越发凸显了出来。目前为止的几部作品,即使是“太平洋战争”里的不同导演,这种合作模式都延续了下来。
但此刻,左看看,右看看,蓝礼却没有找到任何人的身影,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公车站牌旁边,就好像是迷路的羔羊一般,无人问津。
蓝礼回过头,在人群之中寻找着罗伊和内森的身影,投去了疑惑的视线,两个人快步奔跑了过来,但还没有来得及靠近,托尼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大家都准备好了,场记开始倒数。”
托尼似乎察觉到了蓝礼的困惑,绕了过来,扬声说道,“先拍摄一条,看看效果。”而后点点头示意,快步走向了监视器的位置。
“蓝礼?”罗伊已经跑了过来,喊了一声。蓝礼摆了摆手,示意没事,然后思绪就缓缓沉淀了下来。
可以看得出来,他还是缺少足够的经验。不同导演有着不同风格,对于镜头、对于表演、对于整体架构都有着不同理解,他合作过的导演还是不够多,风格也不够鲜明,突然之间与过往习惯发生了冲突,然后就不适应了。
像托尼这样自由散漫的艺术家风格,一边拍摄一边磨合,这显然也是一种风格。
只不过,这种方式的不确定性太大了,如果演员始终没有找到状态,又或者导演始终没有找到灵感,那么就只能不断地重复拍摄下去,胶片的消耗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对于大剧组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独立小剧组来说,却是难以想象的负担。
但,蓝礼不是做预算的那个人,所以他还是静下心来,准备投入拍摄吧。
伴随着场记清脆而洪亮的喊声,托尼沉稳地喊下了第一句“开拍”,周围所有的嘈杂都沉淀了下来,整个剧组的所有环节都进入了状态。
学生们嘻嘻哈哈地在校园门口的草坪上游弋着,没心没肺地闲聊着,明明已经抵达了学校,却不愿意进去,一直到那刺耳的上课铃声响起,人潮才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蜂拥而去,转眼之间,操场就变得空旷起来,只剩下一小撮人犹如没有来得及消失的尾巴,扭扭捏捏地缩进大楼之中。
放眼望去,整个操场顿时就变得冷清起来,只有一个孤单的身影遗留在了街边。
那是一个男人,穿着中规中矩的西装,上衣是烟灰色的,裤子则是深蓝色的,衬衫是白色的,领带却是红色的,整套服装就好像一堆补丁,杂乱无章;左肩背着一个蹭光发亮的黑色公文包,可是从皮革的纹路却可以看出使用多年的痕迹。
他背部依靠着公车站站牌的金属杆,左腿往往后撤半步,低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了烟叶和烟草,认认真真地开始卷起了香烟,那低垂的脸庞有着无限的专注,街边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他抬起头来顺着声音瞥了一眼,刹那光华泄露了些许的紧绷和混乱,但随即就重新垂下了视线,涟漪还没有来得及漾开,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次专心致志地卷烟。
那俊朗的面容留着青青的胡渣,梳成了二八分背头的发型让五官展露无遗;那英挺的眉毛平静而淡然,没有太多的神色,专注的光芒投射在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透过睫毛稀稀疏疏地洒落下来;放松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疏离和漠然,犹如清晨湖面上的水雾,无声无息,悄然氤氲,却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窥探。
此时,上课铃声已经终止,教学楼门口的尾巴已经进去了,整个操场一片安静,除了男人之外,就没有其他身影,就连嘈杂声都犹如烟雾一般消弭得无影无踪,那骤然而止的宁静凭白带出了一丝萧索。
袅袅的静谧犹如轻烟一般落在了男人的肩膀上,看起来瘦弱而单薄,平静的脸庞几乎没有太多的表情,修长的指尖灵活地卷起了烟叶,那内敛的沉默和木讷着实平凡无奇,似乎站在这样的空旷平地之上也没有任何的存在感,但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朦胧感,用语言着实难以形容。
烟卷好了,男人将烟头叼在了嘴边,却没有点燃,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放任那淡淡的烟味在鼻翼底下萦绕。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看不出来到底是悲伤、是痛苦、是压抑、是期待、是幸福、是冷漠,准确来说,仿佛一点情绪都没有,就这样平铺直叙地站在那儿,说是透明人也没有任何问题。
但就是这样一个身影,却有着说不出的韵味,说不出的故事。那疏朗的眉宇之间隐藏着无尽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在清冷的光线之下,缓缓流转,让人忍不住就想要窥探那一双眸子,试图从瞳孔之中寻找到一个入口。
然后,男人就轻轻咬了咬烟嘴,转过身,径直朝着教学楼方向走了过去。没有点燃香烟,也没有丢掉香烟;没有悲春伤秋,也没有情绪波澜;没有一句台词,也没有多余动作。就这样,犹如模特一般,站在原地,五秒而已,转身离开。
那微微挺直的肩膀,打起了精神,昂首阔步,却似乎差了半口气,没有能够真正地抬头挺胸起来,大步大步的步伐矫健而快速,却显得有些单薄。光影快速地在侧脸、肩线和小臂之间流淌,勾勒出一抹轻盈的落寞,但也仅此而已,转瞬即逝。
“卡!”
549 出师不利
罗伊看着那个背影渐行渐远。那不是蓝礼。
那个背影没有无精打采地佝偻起来,而是努力地挺直腰杆,可以注意到笔直的腰部,还有微微用力的双肩,那稍稍紧绷起来的肌肉拉扯着西装外套的线条,隐隐地透露出那用力的痕迹,但即使如此,脊梁似乎依旧无法完全挺拔起来,瘦弱的双肩沉甸甸地往前、往内收了收,就好像……就好像在承担着无比沉重的压力一般,那无形的重压几乎就要将脆弱的骨骼碾压得粉碎。
平静的侧脸在光影流淌之下始终明亮,嘴角的香烟低低地垂下,没有烟雾,却勾勒出眉宇之间一抹落寞和寂寥,轻盈地缭绕在那深邃的眼眸之中。没有特别的表情,犹如波澜不惊的湖面,但伴随着香烟微微轻扯的嘴角却泛起了浅浅的涟漪,那深不可测的墨绿色湖水底下似乎总是有着情绪在翻涌,说不清,道不明,却始终存在着。
没有特别的发力和勾勒,整个表演状态浑然天成、行云流水,举手投足之间看不到丝毫雕琢的痕迹,更重要的是,那看似平淡无奇的表演却让每一位观众都满嘴苦涩。罗伊无法确切地形容起来,眼前的男人并不悲伤、并不绝望、并不痛苦,甚至就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但那种无处不在却又无法描述的情绪犹如一块巨石般,狠狠地压在胸口,在沉默之中让人喘不过气来。
罗伊不敢相信自己的大脑:什么都没有说,却仿佛什么都说尽了;什么都没有演,却仿佛什么都到位了。这就是他此刻脑海里唯一的想法,但,这种自相矛盾的说法,即使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他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表演,就好像……就好像那个男人从灵魂到外表,真实地存在着,真实地经历了惊涛骇浪、沧海桑田,真实地回归平静、平凡无奇,真实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五秒?还是十秒?前前后后只是在几个呼吸之间的时间里,蓝礼就蜕变成为一个全然陌生的形象,那俊朗的面容似乎都变得普通起来,那绝对不是蓝礼。即使自己就在现场见证了所有的一切,罗伊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是,罗伊还有一些不确定,这是亨利-巴特吗?
“超脱”是罗伊与蓝礼合作之后的第一部作品,为了做好万全的准备,他将剧本阅读了好几遍,不仅仅是了解角色、了解剧本、了解拍摄流程,更多还是了解蓝礼的风格,以及艺术形态。所以,罗伊对亨利这个角色也有着深入的了解,但,刚才的表演,罗伊却不太确定。
“卡!”
托尼的喊声中断了拍摄,片场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响。不是惊艳,而是诧异,又或者说是失望。蓝礼的表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惊天动地。
是的,他们知道这场戏本来就无比简单;是的,他们知道开机第一天就演技大爆发不太现实;是的,他们知道刚才不过几秒钟的戏份难以看出什么。这些,他们都知道。但是在盛名之下,他们总是期待着一些特别的、新奇的、亮眼的东西。哪怕即使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着什么。
对于萨米以及其他业余演员们,就更是一头雾水了,完全没有看懂。
托尼快步走了上前,眉头紧皱起来,来到了蓝礼身边,没有任何停顿和犹豫,直率地开口问道,“刚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悲伤?我要的是悲伤和绝望!你的表演在哪里?”托尼的脾气直接就上来了,语气说得很重,那急躁的话语没有任何遮掩,质问之余还带着愤怒,以一种咄咄逼人的姿态冲了上来。
蓝礼张了张嘴,正准备解释,但托尼就好像点燃地炮竹,噼里啪啦地就继续说了下去,“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帅哥,站在那里摆姿势、耍帅,我需要的是演员,真正的演员,真正的表演!如果我想要寻找模特的话,纽约时装周上大把大把,轮也轮不到你。拜托给我一点真正的东西好吗?亨利是一个绝望的人,他已经被悲伤淹没,几乎就要窒息!你刚才的那是什么?迷路的羔羊吗?耶稣基督,即使是迷路的斑比,它的眼神也比你更加有活力!”
蓝礼放弃了辩解,而是任由托尼继续发泄。
其实这不意外,无论是刚才没有经过沟通和彩排就直接投入拍摄,还是之前第一次碰面时的莽撞和冲动,亦或者是几次交流时的迫切和直接,所有的所有都可以看得出来,托尼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人,在他的字典里,没有什么照顾面子,又或者是什么寒暄客套。艺术,这就是他唯一在乎的东西,一切都与艺术有关,也只与艺术有关。
更何况,托尼的脾气也是急躁而跳脱。第一场戏就不尽如人意,托尼的反应并不让人意外。
可是对于剧组其他人来说,这却是一个绝对想象不到的意外。第一场戏之所以如此特别,就是为了能够讨一个彩头,导演和剧组都会选择相对容易拍摄的戏份,确保能够顺利通过。
正是因为如此,第一场戏的顺利通过,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普遍的定式,剧组人员渐渐都已经习以为常起来,理所当然地认为,第一场戏肯定会直接通过,以至于第一场戏只剩下了象征意义,往往只是走过场而已,大家紧接着就投入后面的工作。
不要说第一场戏了,第一天的拍摄大部分都是如此,相对简单。
突然之间,第一场戏就出现问题了,人们难免就愕然了,那种巨大反差所带来的惊涛骇浪几乎难以掩饰。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怒气冲冲、暴跳如雷的托尼,剧组的成员们都不由闭上了嘴巴,神色慌张。
人们都在匆忙地交换着视线,即使是罗伊和内森也不例外,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一场戏如此简单,而蓝礼的发挥却如此失常,难道是因为之前“速度与激/情5”的繁忙宣传,让蓝礼失去了状态,始终没有能够收心?还是因为突然之间的爆红,导致蓝礼的心态还是失衡,变得膨胀起来?
但可以确定的是,不管是什么理由,第一场戏就出师不利,这对剧组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时间,剧组的气氛就变得诡异起来,教学楼里的学生们更是屏住了呼吸,贴在窗户上,又小心又亢奋地投来了视线,是不是要打起来了?是不是有好戏看了?是不是要出现劲爆场面了?
“说点什么!”托尼看蓝礼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脸上的从容不迫却依旧没有消失,这让托尼的脾气越发蹿了上来,原本只是急切,现在已经有点开始发怒了,握着剧本的右手开始在空中挥舞起来,口沫飞溅。
蓝礼没有挑衅托尼的权威,放弃了打趣幽默的打算,而是直接开口说道,“我对角色的理解是不同的。”正如蓝礼所料,听到关于艺术的讨论,托尼的脾气暂时放缓了下来,抬了抬下巴,气喘吁吁地说道,“那么你的理解是怎么样的?”
“亨利的悲伤和绝望,那是一种从骨子缓缓渗透到灵魂的情感。他已经放弃了挣扎,又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放弃了挣扎。但我们可以看看他的行为举止他成为了一名老师,试图在自己的能力范围,把希望带给更多孩子,却又拒绝和这些孩子产生羁绊,在情感产生纠缠之前,就脱身离开,继续再另外一所学校重复之前的举动。简单来说,他在播撒希望的种子,却不希望继续培育下去。为什么?”
蓝礼的长篇大论让托尼沉默了下来,他抬起了右手,支撑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导演、编剧和演员的视角都是截然不同的,呈现出来的艺术表现形式也是不同的,沟通是一部电影成功的必备条件,多少电影作品都是毁在这一个环节之上。托尼和蓝礼也正在面临着这个问题。
“在剧本之中,通过亨利和三个不同的女性角色来一点一点地展现出他内心的情感。
面对莎拉的主动示好,亨利的退却展现的是他的冰冷和疏离,他知道自己处于一个糟糕的位置,他没有办法回应其他人的情感呼救。
面对梅瑞狄斯的求助,亨利的犹豫展现的是他的恐惧和绝望,他正在试图帮助梅瑞狄斯,却又担心两个人之间产生更多的情感纠缠,他没有能力对任何人负责。
面对艾瑞卡的入侵,亨利的麻木展现的是他的悲伤和苦涩,艾瑞卡一步一步地迫近,他被动地给予帮助,却不敢更进一步,因为他在艾瑞卡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不同的关系展现的是不同的情感。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地,将亨利的情感呈现出来。在遇到这些人之前,准确来说,在生活状态发生改变之前,亨利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包裹起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谨慎地将所有情感都收敛起来,犹如一抹游魂,失去了生命力,却依旧不愿离去,只是没有任何存在感地飘荡着。”
“你是说,你希望呈现的就是这种效果?看起来犹如死水一般的效果?”托尼开口说道,终于明白了蓝礼的意思。
550 两个疯子
蓝礼滔滔不绝地阐述着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将自己的准备工作都呈现了出来,双眼专注地看着托尼,真诚而投入地进行着沟通。
托尼抬起头来,在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看到了专注的神采,褪去了刚才的波澜不惊,迸发出了难以想象的魅力。这让托尼不由将眼前的蓝礼和刚才的亨利进行了对比,那种没有任何动静的平缓,犹如一潭死水,一点光芒都没有,脑海里亨利的形象渐渐变得饱满起来。
“你是说,你希望呈现的就是这种效果?看起来犹如死水一般的效果?”托尼开口说道,终于明白了蓝礼的意思。
“准确来说,我希望呈现的是一种平静。不是死水的那种阴暗和绝望,仅仅只是拒绝敞开心扉的漠然。外表看起来无比正常,但内心已经一片死寂。”蓝礼认真想了想,纠正了托尼的说法,然后进一步解释到。
“亨利就是整部电影的核心。在我看来,他的情感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不断波动的曲线。他以为自己是直线,但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他身上的破绽就越来越多,一点一点地暴露出来。最后赤/裸地呈现在观众面前,一步一步地走向电影的结局。这是一个过程。”
上一世,阿德里安-布洛迪出演的“超脱”,整个情感的发展就是一条直线,他的爆发和起伏都没有一个准确的方向,只是根植于内心的绝望和悲伤,更加鲜明地展现出来,仅此而已。但摆脱了那些爆发之后,他的哀伤依旧满溢出来,成为一种日常,这使得整部电影里亨利的形象都始终停留在悲伤和阴郁的阶段。
这可以说是他的形象桎梏,外表的忧郁和单薄总是挥之不去;也可以说是他的表演套路,从“钢琴家”到“超脱”,演员的气质始终贯彻其中,这也束缚了他的表演领域。就连在“穿越大吉岭”这样的喜剧电影里,表演套路也没有能够被打破。
当然,这是有好处的。阿德里安赋予了电影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绝望而忧郁的状态。这种情绪无边无尽,充分地让观众感受到了创作者的意图,让那些感同身受的观众深以为然。
但蓝礼却不希望如此。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在表演的推进过程中,呈现出角色的不同深度、厚度和广度,不仅仅是让亨利变得饱满起来,也不仅仅是让结局的推动变得顺畅起来,还是让整部电影的情绪变得丰富起来、整部电影的核心变得深刻起来。
因为蓝礼知道,托尼拍摄这部电影的初衷,远远不仅仅只是讲述亨利一个角色而已,他的目标是教育,是社会,是整个蓝图。对于这份野心,蓝礼表示赞同,他希望成为其中的一份子,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自己的表演还能够取得更进一步的突破。
这一次表现派演技的毕业考试,蓝礼希望能够放手一搏。
托尼的情绪渐渐亢奋起来,他可以听懂蓝礼的意思,这让他不由细细地咀嚼起来;但这一切都太过抽象了,语言无法清晰直白地诠释解说。他终究不是演员,没有表演才能,对于演技的细节和表演的气场都只有一个模糊的认知,脑海里无法勾勒出相对应的具体形象来,更加无法窥见整个表演的脉络和终点。
这种感觉有些像数学题。眼前的数字和文字都无比清晰而准确,他知道有一个公式可以把所有数字串联起来,他也知道有一个定律可以指向正确答案,问题就在于,他不知道公式和定律,于是那些数字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一堆乱码。
真是糟糕透了!托尼恶狠狠地揉了揉头发,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现在更是一团糟,但大脑还是一团水草般,无法理清一个清晰的思路。
突然,托尼就猛地拉扯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那过激的动作将打结的头发狠狠地往外一扯,让人清晰地感受到头皮承受的苦痛,就连蓝礼站在旁边看着都不由觉得疼,托尼自己更是龇牙咧嘴,但他却全然不在意,一脸急切地说道,“回放,我们去看回放!”
他居然把这个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他是导演,自然不能以演员的位置和蓝礼进行交流,他需要站在导演的位置上重新审视刚才那场戏,再对蓝礼的思想进行消化。这才是正确的方法。“先看一边回放,然后再说。”说完,托尼也不等蓝礼,一路小跑着冲向了监视器的所在位置。
蓝礼和托尼站在学校的操场上,前后左右都没有人,最近的工作人员也间隔了约莫十五米以上,根本听不清楚两个人的对话,只能从表情上进行判断,试图揣测。结果托尼毫无预警地跑了回来,原本站在原地观望的剧组成员们,顿时炸锅了。
呼啦啦,剧组的工作人员都不明所以,慌张地闪躲开来,片场顿时一阵兵荒马乱,让旁观者全部都是满头问号,不明所以。刚才托尼和蓝礼还剑拔弩张、僵持不下,转眼之间托尼就一路落荒而逃了?这是怎么回事?
托尼还不知道众人的腹诽,当然,即使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的,一路跑到了监视器前,咬着嘴唇上的死皮,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急切地说道,“回放,回放。”他的要求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应,显然旁边的大家都是一头雾水,托尼却没有解释的空隙,再次扬声说道,“回放!”
这一次,托尼的要求总算是得到了执行,回放开始了。
托尼在观看回放的时候,罗伊快步迎了上前,压低声音询问到,“没事吧?”
蓝礼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剧本呢?”
罗伊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随后而至的内森却是第一时间把剧本递了上去。然后罗伊就看到蓝礼站在原地,直接开始翻阅剧本起来,这让罗伊一头都是问号:还看剧本?这本剧本已经被蓝礼翻烂了
字面意义上的,真正地烂了,封面和封底是内森重新换过的,但里面的页面翻起了毛边,还有些地方撕破了,空白的地方随手留下了不少笔记。罗伊以为,蓝礼已经把整个剧本翻来覆去地背熟了,而且第一场戏、第二场戏都一句台词没有,为什么还要继续看剧本?
蓝礼对于今天拍摄的戏份了如指掌,包括所有的情节走向和台词铺垫,都是如此。不是所有剧本都值得这样反复翻阅的,比如说“速度与激/情5”的剧本,比起剧本来说,和武术指导、特技指导的交流才是更重要的,但“超脱”这样的剧本,每一句台词、每一幕戏份都具有舞台剧式的意象,却是绝对值得细细研究的。
不过,蓝礼现在只是习惯性的动作。在剧组的时候,阅读剧本其实就是一种思考,不是真正地在背诵台词。刚才托尼的意见,蓝礼也在反复斟酌。
无论是上一世的“超脱”成品,还是刚才的简单交流,都可以看得出来,托尼是一个对镜头无比依赖的导演,但这种镜头却不是保罗-托马斯-安德森或者达伦-阿罗诺夫斯基那种,通过光影的变化和角度的设置来捕捉表演的细节,托尼的镜头有一种原始的粗粝感,大开大合,接近于纪录片,也可以说接近于舞台剧的观众视角,将表演的原生态记录下来,而后将情绪**裸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这也意味着,和托尼的合作过程中,表演需要再外放一些。这种外放不是指情绪的爆发,而是情绪的停顿,在每一个表演的节点,他需要留下一毫秒或者两毫秒的瞬间停顿。
这样的停顿放在整个时间线上,其实是体现不出来的,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眨眼就已经消失。但在表演过程中,视线的指向、眼神的停顿、表情的微调,却将这一毫秒的时间放大,给予情绪更多的填充空间,让表演变得饱满起来。
直观来说,梅丽尔-斯特里普在“廊桥遗梦”里的演出就是如此。这是一部润物细无声的电影,温和的情感犹如无声闷雷一般,在心灵深处回响。
梅丽尔奉献了看似平凡无奇却活灵活现的演出,她的小表情演技无疑是一大亮点,一个眼神的停留,出神到失焦的瞬间;一个眼神的转移,慌张到惆怅的时刻,这样生活化却戏剧化的表演细节,成就了一个独特的荧幕形象。
不过,梅丽尔是方法派演技的代表人物,她的表演充满了灵性和随意,将自己的表演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
对于学院的表现派演技而言,这就是情绪深浅的钻研和控制。蓝礼需要观看一下回放,对托尼的镜头有进一步了解,才能推演出自己的表演尺度。然后,蓝礼就大步大步地迈开脚步,朝着监视器也走了过去。
罗伊就这样愣愣地看着蓝礼,感觉自己的思绪节奏有些跟不上。先是托尼,而后是蓝礼,这两个人的行事风格完全摸不着头脑,让人瞠目结舌。上一秒,两个人还面红耳赤地争执着,下一秒,两个人就并肩而立地观看回放,时不时还低声交流一下意见。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疯子,另一个疯子,所以,这是两个疯子相遇的故事?
551 打磨合作
萨米-盖尔的眼神充满了困惑,对于她来说,她还读不懂蓝礼表演里的细节和意义,更加读不懂托尼的解读和视角;但同时又充满了亢奋,如此近距离的观看蓝礼的演出,即使刚才是一次“ng”,但血液还是快速流窜起来,浑身都在颤栗着。
转过头,萨米看向了身边的贝蒂-凯耶,压低声音询问到,“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贝蒂的视线落在父亲身上,但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片场,也是第一次进入剧组,她对于眼前发生的所有情况,一无所知。老实说,她对表演一点兴趣都没有,这次也只是过来帮父亲的忙而已。但刚才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却让她产生了些许好奇。
听到萨米的话语,贝蒂露出了无辜的表情,抿了抿嘴,虽然没有说话,但态度却再明显不过了。这让萨米呵呵地笑了起来,眉毛和嘴角齐齐上扬,“这真的很有趣!你说,接下来的拍摄会如何进行?”想象一下自己即将和蓝礼对戏,萨米就激动地直跳脚。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蓝礼和托尼正在针对表演进行商讨,那种艺术创作的过程就在眼前上演着。这是电视剧片场所不曾看到过的。所以,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吗?
萨米在期待着,贝蒂却在担忧着,她的视线重新落在了蓝礼身上,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好,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会成为累赘,如果她成为了一场灾难,那该怎么办?但即使如此,贝蒂也不得不承认,亲眼目睹两个人探讨着艺术,这没有想象中那么枯燥。
周围探究的视线,对托尼和蓝礼没有带来丝毫的影响,两个人正在观看着回放,第二十九遍。托尼不厌其烦地,一遍,再一遍,反反复复观看着蓝礼的表演,从不同的视角、不同的层次进行审视。
精彩,无与伦比地精彩。渐渐地,托尼品味出了蓝礼表演里的深意,眉宇、眼神、嘴角、肩膀,乃至于站立的姿势和背包的位置,每一个细节都可以细细地感受到不同。那种表面正常无比,内心却已经死寂一片的强烈反差,那种表面平淡无奇,实际却心如死灰的激烈矛盾,举重若轻、风过无痕地呈现出来,没有任何的雕琢痕迹,却已经道尽了沧桑。
短短五秒钟的表演,蓝礼赋予了亨利这个角色更多的可能。如果说,现在就让人领略到亨利的魅力,又或者是感受到亨利的情绪,那就言过其实了,时间太过短暂,发挥空间也太过有限;但仅仅只是一个初登场,那种错杂而深邃的内敛气质,却留下了无数可能性,同时也留下了无数问号。
尽管,这不是托尼对亨利的预想,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蓝礼的扎实基本功和深厚演绎能力,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可惜的是,两个人在创作的思路上处于不同的轨道,以至于摄像机镜头没有能够捕捉到足够的信息。就好像在一段舞蹈之中,两个人区分开来看,精彩绝伦,但两个人的节拍却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导致整体表演成为了一场灾难,个人的精彩诠释也都被毁于一旦。这是典型的整体逊色于个体的案例。
合作,需要的是双方互相打磨、互相契合,只有这样,才能称之为一个团队。否则,即使是天赋再出众的艺术家,团队合作出来的作品也只是一场灾难。今天是“超脱”开机的第一天,戏份相对简单,但同时也是两个人奠定合作基础的缓冲阶段。
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导演在开机的前几天,选择相对简单戏份的重要原因之一。
反复地播放,托尼的脑海里却在重新构思亨利这个角色,“你为什么选择了卷烟,却没有点燃香烟呢?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托尼好奇地询问到。
“如果我说,仅仅只是因为我不抽烟,这个理由你相信吗?”蓝礼的回答出乎了托尼的意料,让他不由愣了愣,满眼写满了不相信,认真地看了看蓝礼那一脸认真的神色,然后嘿嘿地笑着摆了摆手,还以为蓝礼是在开玩笑。
但随即蓝礼的话语就让托尼的表情僵硬住了,“我是认真的。”看着托尼那瞬间石化的愕然,蓝礼不由就呵呵地笑了起来,“走下公车之后,亨利没有立刻进入学校,而是留在了站台,一方面,他是在等待所有学生都进入教学楼;另一方面,他也需要一点时间沉淀调整。又是全新的学生,又是全新的开始。在剧本里,卡尔的描述是:亨利站在公车站台旁,抽完了整支香烟,然后掐灭了烟头,转身走进了教学楼。”
即使没有剧本,蓝礼也可以清晰地复述卡尔UU小说的每一个条目,所有一切都已经铭记在心。
“那么,为什么呢?”蓝礼的反问让托尼有些着急,急切地就想要插话:这哪里有为什么?学校里禁止抽烟,而且亨利需要一点缓冲,所以他就在公车站抽了一支烟,仅此而已,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这不是纯粹找茬嘛?
但蓝礼没有给托尼开口的空间,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亨利选择抽烟的原因是什么?逃避?麻痹?还是习惯?除了抽烟之外,他还会喝酒吗?那毒/品呢?”蓝礼的一连串追问,让托尼冷静了下来,陷入沉思。
而此时,站在身后不远处的萨米和贝蒂,还有其他演员、工作人员们,全部都是一脸懵逼,就好像在看两个脑筋不正常的疯子一样:这样的谈话,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亨利处于一个绝望的状态,他需要的不是逃避和麻木,而是放任自己感受着那种痛苦,这可以让他保持清醒。同时,这也将成为他不断坚持下去的动力,你知道,他依旧在更换着学校,依旧在试图给更多学生带来希望,依旧在教育的道路上坚持着。”
蓝礼解释完毕之后,然后以一句玩笑话作为收尾,“当然,思考的初衷的确是我不抽烟。严格来说,我可以抽烟,但我尽量在避免。”
托尼没有笑,而是细细地思索起来,“你的意思是,亨利不抽烟,也不喝酒?”这不是托尼所擅长的,但蓝礼的说辞成功地说服了他,角色的演绎与电影的风格,这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两个部分,“那么你为什么选择了卷烟?”
“还是说,你希望我站在原地发呆一会?”蓝礼的反问让托尼眨了眨眼睛,还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随即就看到蓝礼微笑地说道,“这仅仅只是我个人的理解。他不抽烟,却依旧会习惯性的卷烟,也许这是他以前留下的习惯。什么时候戒烟了?为什么戒烟了?这属于电影剧本之外的故事,却是角色的重要补充。”
托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仔细地斟酌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放任着沉默蔓延了片刻,然后托尼就点点头,没有过多的评论,但这一举动却给予了足够的认同,“这场戏,我们再重新拍摄一遍。这一次……”离开了演员的领域,托尼重新进入了导演模式,“你可以稍稍把表演的细节再突出一些吗?不对,我的意思是,你按照自己的节奏表演,但稍稍再外放一些,我用中景和近景来记录整个状态,看看效果如何。”
刚才第一次的拍摄,托尼全部使用中景拍摄,而且角度有问题,使用了三十度斜角拍摄,身高的位置也有些偏差,略显太高了,所以镜头里丢失了蓝礼的大部分表演,那些眼神、那些肢体、那些变化,完完全全都漏光了。
这也是托尼如此生气的原因,他在监视器上没有看到足够的讯息,仅仅只看到了一个摆酷耍帅的身影,这对于电影的整体风格来说是一种致命的破坏,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艺术剧情电影,更像是“暮光之城”那样的青春偶像电影,仿佛他应该使用逆光、柔光,无限突出男主角的帅气。
但经过交流之后,托尼意识到,其实还是沟通问题。镜头的偏差,导致了捕捉信息产生了巨大的误差。
像蓝礼这样,静下心来,放慢节奏,仔仔细细地打磨角色,从台词到习惯,从表情到性格,方方面面都认真准备的演员,着实太难能可贵了。尤其是考虑到最近暑期档的强大声势,托尼十分清楚地知道,蓝礼整天都繁忙于宣传工作之中,但蓝礼不仅没有冲昏头脑,也没有掉以轻心,这对于年轻演员来说,是无法衡量的宝贵品质。
现在,托尼确定,他需要调整拍摄方式,蓝礼也需要调整表演节奏,他们需要一定的磨合时间。这样也好,今天的拍摄本来就相对简单,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打磨。
“镜头是运动的,还是静止的?中景变近景?还是近景变中景?”这场戏的时间着实太短了,五秒到十秒左右,这也使得蓝礼的表演节奏必须拿捏得当,就好像“活埋”开场的那场戏一样,仅仅依靠着呼吸的节奏变化来酝酿情绪。只是,“超脱”的要求更多,因为表演的元素也更多。
“我不知道。”托尼给出了十分符合“托尼风格”的答案,“我们试试看吧。我给你三十秒的时间,你自由发挥,然后我捕捉一下镜头,然后再寻找出合适的片段。”托尼随意地说道,然后就挥了挥手,这就算是拍板了。
自由模式?
552 自由模式
萨米不由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蓝礼。
他就那样简简单单地站在原地,后背依靠住公车站牌的铁杆,低头卷着香烟,没有任何特别的动作,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这样专注地手中的“事务”。纽约清晨那稀薄的阳光清冷而凛冽地落在肩膀之上,勾勒出那一抹疏离和漠然,所有的勃勃生机都在往内收、往下沉,波澜不惊,却又暗潮汹涌。
那双眸子低垂了下去,隐藏在睫毛的帘布背后,让人无法捕捉到眼底的真实情绪。萨米的视线忍不住跟随着他的眼睛看向了手中的卷烟。骨节分明、苍劲有力,那修长的指尖撵着细细的烟草,仿佛正在制作着世界上最精致的工艺品,每一个动作都是艺术。
隔壁那条道路还是十字路口处,传来了“突突突”的引擎声响,然后他就抬起了眼眸,平静,那是一双无比平静的眸子,甚至于太过平静,以至于那淡淡的涟漪都几乎察觉不到。他顺着声音看了过去,视线微微停顿了片刻,仅仅只是刹那,似乎就有些出神,就连手上的动作都不由停了下来。但,转瞬即逝,随即,眼睑就再次垂了下去。
一切重新恢复波澜不惊的平静。
萨米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她不知道这场戏的意义是什么,也不知道蓝礼的表演应该如何形容,更不知道这一遍的拍摄和此前一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但那种强大的表演气场,却牢牢地抓住眼球。这一份能力,就足以让萨米屏息凝视了。
表演本来就是一种看得见却摸不着、感受得到却无法表述的艺术形式,有一种演员,仅仅只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那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让人挪不开视线,就连指尖和眉尾都是戏。这种强大的气场赋予了整个表演与众不同的魅力。
眼前的蓝礼,就让萨米感受到了这种震撼。她竭尽全力瞪圆了眼睛,唯恐自己错过每一个细节。然后萨米就看到一个身影从眼前经过,她不由皱起了眉头,懊恼地瞪了过去,随即才发现,那个人居然是托尼,萨米差一点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站在旁边的贝蒂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视线里就可以看到托尼横穿过了片场,走到了摄影师的身边,然后直接从三脚架上把摄影机拿了下来,亲自扛到了肩膀上,一步一步地靠近正在表演之中的蓝礼。
这,这不太合适吧?
这场戏不是才五秒钟而已吗?这场戏不是开机的第一场戏吗?这场戏不是一个过渡作用的场景切换吗?这场戏不是一扫而过的简短镜头吗?为什么事情突然就变了模样?
现在已经过去了约莫半分钟,但拍摄还没有结束?而且托尼还不满足,亲自扛着摄像机上前捕捉近景?不,已经不是近景了,眼看着托尼就已经贴了上去,近景变成了特写,而且还是三百六十度特写,这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拍摄一场转场的戏份,倒像是拍摄男主角首次隆重登场的戏份,又或者是情感大爆发的戏份,现场的情况着实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现在,拍摄的固有节奏完全被打破,蓝礼也好,托尼也罢,两个人都摆脱了剧本的束缚,也摆脱了预定的轨道,仅仅只是根据着自己的直觉走,指引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贝蒂的视线落在了不为所动的蓝礼身上,看着他卷好香烟,看着他叼起了烟嘴,看着他转身走向了教学楼,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她的脑海里没有剧本、表演以及镜头的框架束缚,仅仅只是单纯地无法移开视线,在那个身影上,时光似乎停下了脚步,看似与世界融为一体,实际上却是格格不入,仿佛看到了自己。
贝蒂不由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双眼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了悲伤,莫名地,眼眶就红了起来。这让她有些狼狈,慌张地低下头,然后用双手捂住了脸颊。可是溺水的窒息感却始终挥之不去,她放下了双手,再次抬起头来,看向了蓝礼,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好像……就好像在那个男人身上,她可以寻觅到一丝安全感。
所以,这就是托尼坚持由贝蒂饰演梅瑞狄斯的原因吗?
她不是一名演员,只是一个真实地鲜活地挣扎在痛苦边缘的女孩,如同梅瑞狄斯一样。现在,贝蒂就感受到了梅瑞狄斯的状态,心绪无法控制地就被那个男人吸引,不是荷尔蒙的化学反应,而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同身受。在他的身上,她嗅到了港湾的温暖和祥和。就好像……他能够理解她的痛苦一般。
“卡!”托尼的声音远远地响了起来,但事实上,他已经追随着蓝礼进入了教学楼,脚步最后在那晃晃悠悠的大门门前停了下来。现在已经打破了原有的所有计划,剧组的工作人员全部面面相觑,不知道现在拍摄进展到了什么阶段,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第几场戏,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托尼却没有理会剧组的一片茫然,甚至没有回到监视器旁边的打算,直接在教学楼门口的台阶坐了下来,打开摄像机,然后开始回放。
整个剧组就这样被晾在了一边,没有下一步的指示,也没有进一步的口令,所有人都纷纷朝着剧务投去了征询的视线导演擅离职守的情况下,拍摄的任务又副导演负责,但剧组的运转则由剧务负责。
杰瑞米-马克斯(jeremy-marks)顿时就感受到了压力山大、不知所措,因为他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拍着拍着,整个剧组的工作就变得荒腔走板起来,他也不知道现在托尼和蓝礼到底进行到了哪里。最为直接的办法就是,走过去询问托尼,但问题就在于,现在似乎不是最好的时机
只见,蓝礼也再次走了出来,然后在托尼的身边坐了下来,凑了过去观看回放。两个人就像是高中生一般,凑在一起观看少儿不宜的录像带,然后息息索索地交谈起来,那专注而投入的神情,显然不允许其他人的打扰。
于是,杰瑞米也是一脸懵逼。
杰瑞米迟疑了片刻,和其他工作人员交换了一个眼神,面面相觑,而后看向了副导演小组,犹豫地询问到,“要不,我过去……问问看?”这句话说的一点信心都没有,与其说是做出决定,不如说是硬着头皮,死马当活马医。但问题就在于,没有人能够回应他的请求,就连副导演们都是一脸的踌躇。
杰瑞米握了握拳头,回想刚才第一遍拍摄的情况,只能硬着头皮、鼓起勇气,朝着教学楼走了过去。在众人好奇、惊讶、揣测的视线之中,杰瑞米就好像走向断头台一般,视死如归地迈开脚步,一段不到三十米距离的走道,即使脚步再慢,终究也有抵达的时候,然后杰瑞米就听到了激烈的争执声
“不,不,绝对不行!”这是蓝礼斩钉截铁的声音。
“为什么不行?我需要捕捉到眼神里那种细腻的情感变换,如果仅仅只是采用中景和近景,你的表演几乎全部都流失掉了!”
“累赘!你知道吗?这太累赘了!这场戏仅仅只是一个登场、一个过渡、一个转场,观众不需要那些累赘拖沓的镜头,仅仅只是一个中景,将整体的肢体语言捕捉到,这就足够了!至于那些表演细节,当做一个整体来观看,不要……”
“怎么可以不要!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你是演员,我才是导演,你必须听我的!我觉得这段戏必须留下来,剪辑一个十五秒的镜头,这没有任何问题。”
“我告诉你,你会后悔的!如果剪辑镜头那么长的话,我的表演节奏就变得太慢了,你没有看到吗?刚才一些细节处理其实是有些过火的,我需要再收一收,如果你拉长时间距离的话,这会破坏整部电影的表演节奏。你不是王/家/卫,就不要使用这种情绪化的长镜头。”
“谁说的!你的意思是,我不如王/家/卫吗?”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
“……”
杰瑞米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这两个人就好像在斗鸡一般,针锋相对,那对话听得他不断冒冷汗,简直不敢相信,蓝礼就这样直冲冲地顶撞了过去,就犹如火山爆发一般,杰瑞米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成为炮灰。
所以,他现在应该怎么办?落荒而逃?还是咬紧牙关往火山口撞?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蓝礼和托尼真的打起来了,那怎么办?如果他们把怒火发泄到他身上,他成为了出气筒,那怎么办?
“你说得对。”就在杰瑞米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就听到托尼的声音,话锋一转,整个人的气焰都平复了下来,杰瑞米只觉得自己下巴都要脱臼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是的,你说的有道理。我们不要在这场戏上纠结太多了。就按照你说的,采用中景,然后切换两次镜头,不要一镜到底,将亨利的情绪捕捉到位就可以。至于细节,我们之后再慢慢雕琢。那么,我们再拍一遍?怎么样?”
“好,那就再来一遍。”
“杰瑞米,嘿,你来得正好,大家准备就位,刚才这场戏,我们再拍一遍。杰瑞米?”
“哦,好,好!我知道了!”
553 手忙脚乱
“超脱”的拍摄总算是进入了正轨。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正轨,只能说正式进入了拍摄阶段,因为托尼的工作风格可以说是飘忽不定的,他们始终都不知道什么才是“正轨”。
有时候,托尼非常严谨,对于光线、角度、镜头以及台词尤其是台词,提出严苛的要求,他不喜欢任何形式的自由创作,必须严格按照剧本的台词进行,就连一个词汇的同义替换,这也是不允许的。对于每一场戏都是吹毛求疵,精益求精。
但有时候,他又非常散漫,拍摄到一半,突然就会停下来,然后把拍摄计划全部推翻,重头开始;对演员的表演风格和方式也没有任何要求,他甚至会给予演员足够的空间,让他们以不同的表演方式进行演绎诠释,然后挑选出最为合适的那一种。
剧组的每一个人都在努力适应着托尼的工作风格,大家都在磕磕绊绊之中磨合前行,这导致拍摄速度始终提升不起来。
这样的拍摄经历对于蓝礼来说是全新的,他从来不曾遇到过如此类型的导演,当然,他本身的拍摄经验就十分有限;但同时也是兴奋的,因为托尼不断在挑战着他的底线、他的能力以及他的理解。
第一天拍摄第一场戏的时候,最后蓝礼足足拍摄了五遍,不是因为出错,而是因为表演过程中的情绪始终在微调,始终在寻找着最为契合的节奏和模式,希望能够达到托尼所渴望的效果。难以想象,一个过场的戏份居然就拍摄了四遍,而且还是没有任何台词、任何冲突、任何爆点的一场戏。
这种拍摄方式可以简单地称为:烧胶片。
但显然,托尼对于浪费胶片这件事一点都不在乎,他要求的就是尽善尽美,不断反反复复地展开沟通,反反复复地自我检讨,不是为了追求完美,也不是为了寻找正确,仅仅只是为了寻找最为适合的。
对于制片人来说,这可能是一场灾难;但对于蓝礼来说,这却是一个喜讯。如此简单的第一场戏,蓝礼却在不断返工,一点一点地打磨自己的表演细节,一点一点地推向自己的表演极限。
作为导演,托尼将舞台搭建好,然后给予了蓝礼无限的自由,任凭他酣畅淋漓地发挥,而且还不断推敲琢磨,提出不同的要求,进行不同的尝试,真正地让蓝礼体验了一把花式表演的快感,将自己学习过的、看到过的十八般武艺、三十六般变化全部都展现了出来。
这场毕业考试,真正地成为了蓝礼肆意发挥的舞台。
不过,如此拍摄方式导致剧组始终处在一个不稳定的状态,有时候拍摄进度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天可以拍摄七到八组戏份,有时候却跌跌撞撞、处处受阻,可能三天都拍摄不完一组戏份。
当初确定合作意向的时候,托尼表示,这部作品的拍摄周期应该是在一个月左右。但现在看来,显然是一个不靠谱的玩笑话,倒不是说拍摄周期会更长还是更短的问题,而是托尼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杀青,这忽快忽慢、摇摆不定的拍摄节奏,估计谁都无法断言,一个月之内是否能够结束所有拍摄。
这几天,剧组就杠上了。一场公车的戏份,前前后后拍摄了三天,依旧没有任何进展,整个剧组的工作都陷入了停滞状态,剧组每一个人都处于脾气暴躁的状态,整个剧组就好像一个不稳定火药桶,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
这场戏的拍摄难度本来就是“上”,几乎可以说是剧组开机以来最困难的一场戏。内容是亨利和艾瑞卡的第一次相遇。
当天晚上,亨利陷入了失眠状态,始终无法入睡,于是他离开了家门,在外面闲逛散步了一会,再次回家的时候,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他那患有阿兹海默症的外祖父又一次把自己所在了卫生间里,拒绝出来,医院的护工束手无策,于是给亨利打电话,要求他前往医院处理。
这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亨利的母亲在家中的卫生间服药自杀,年仅七岁的亨利第一个发现了母亲的尸体,随后亨利的外祖父也亲眼看到了女儿的死亡,在那之后,外祖父就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始终认为女儿的死是自己的错,罹患阿兹海默症之后,他依旧念念不忘这件事。时常就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然后呼唤女儿的名字,试图抢在女儿自杀之前,挽回所有一切。
这样的情况无比棘手,外祖父根本不听其他人的话,即使是亨利,他也必须耐心、再耐心,花费一番大力气,才能一点一点地把外祖父劝出来。
正是因为如此,亨利要求医院把卫生间的门锁卸掉,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但显然,医院的护工根本就不在乎,始终没有执行;而且每一次出现了状况,却又不负责任,直接把亨利喊过来处理。今晚,又是如此。
亨利折腾了好一番,好不容易把外祖父哄了出来,并且将他哄上床睡觉。随后,亨利看到了睡眼朦胧、无所事事的护工,愤怒终于爆发了,对着护工把所有情绪都宣泄了出来,并且狠狠地威胁了对方一番,这才转身离开。
事实上,亨利不是铁石心肠。他注意到了那名护工的狼狈和窘迫,他也注意到了那名护工的脆弱和胆怯,就像是暴雨之中瑟瑟发抖的流浪狗,在生活的重压之下,她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即使没有任何多余的攻击,她也已经伤痕累累、疲态尽显。但,他还是不依不饶地将怒火都倾泻而下,一直看到对方眼神里恐惧的眼泪,这才罢休,扬长而去。
这是一个颠簸的夜晚,饱受失眠痛苦的折磨,这让他的体力和精力都承受着巨大的考验;外祖父的糟糕情况更是让他担心不已,那种无限接近死亡的灰暗和腐朽气息,正在一点一点地满溢出来;而外祖父迷茫之中对母亲的念念不忘,又一次唤醒了他脑海深处的那个噩梦,那个母亲浑身**地横尸在卫生间里的噩梦。
那一天就好像溺水一般,那种挣扎在水面之间浮浮沉沉的痛苦和折磨,根深蒂固地缠绕在灵魂的角角落落里,始终都不曾真正地治愈过,长时间的折磨已经让灵魂残破不堪,几乎难以为继,每一天都像是在苟延残喘。活着,却又不曾真正地活着。
在回家的公车上,亨利陷入了崩溃,泪流满面、无法自已,所有的悲伤、苦涩和痛楚都爆发了出来。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遇到了艾瑞卡。
这场戏里,亨利看到了正在公车后座上,为一名醉醺醺的酒鬼进行服务的艾瑞卡。服务完毕之后,酒鬼迷迷糊糊得没有反应,艾瑞卡大声要求着自己的酬劳,结果得到的是狠狠的一记耳光。艾瑞卡识时务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就看到了满脸都是泪痕的亨利,那双悲伤的眼睛里带着怜悯和同情。于是,艾瑞卡寻找到了新的猎物,她决定跟踪亨利,然后伺机寻找到机会,赚取今晚的第一笔酬劳。
这场戏本身分量就不小,前后约莫两分钟左右;而且,这不仅是艾瑞卡的初登场,还是亨利的第一次崩溃。
按照蓝礼的构思,亨利的情感是一层一层、一面一面地展露出来的,尤其是面对三个女性角色的时候,那种层次感和深度感,将整个角色立体式地呈现出来。所以,这场戏份就更加重要了,可以算是“超脱”开拍以来,第一次演技爆发的戏份。
不仅如此,托尼对于这场戏的要求也与众不同,他正在寻找一种更加合适也更加成熟的镜头,呈现出艾瑞卡和亨利之间的关系,他的思路不是很清晰,始终在摇摆不定。
一会,他希望能够在公车内部进行全景拍摄,以全方位的视角捕捉亨利和艾瑞卡两个角色之间的关系;一会,他又希望以特写来捕捉两名演员的表情细节,但艾瑞卡进行服务的画面着实尺度太大,同时萨米还是未成年人,有些戏份不能直接拍摄;一会,他又跑到了公车之外,试图以间接视角记录下表演之中的情绪。
足足两天时间,其实一直都是托尼在折腾,演员根本没有来得及发挥,托尼自己就先否决了拍摄出来的半成品,然后重头开始,这导致整个剧组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推进,还没有来得及取得进展,就又退回原地,回到“零点”。
更重要的是,这场公车戏是发生在晚上的,托尼坚持进行实时、实地拍摄,所以剧组必须在日夜颠倒的情况下投入工作,半夜的连轴繁忙工作,本来就爆肝了,结果还没有任何成效,这确实是让人沮丧,整个剧组的状态都不太好。
进入第三天时间之后,托尼总算是找到了一些状态,拍摄断断续续地能够继续下去了,但蓝礼的表演状态却出了重大问题,迟迟无法达到托尼的表演要求,又或者说托尼对蓝礼的表演节奏和状态始终无法满意。
卡,卡,还是卡!
554 微弱进展
“卡!不,不是这样的,情绪不对,我需要外放一点,再外放一点。”
“蓝礼,蓝礼-霍尔,我的确要求情绪更多一点,却不是那种肥皂剧式的夸张演出,这看起来太廉价了。”
“不够!不够!不够!我说了,不够!”
“卡!卡卡卡!这种眼神不真实,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看起来就像是眼药水。”
“上帝,这让我怎么说呢?不对,感觉不对,情绪也不对,气氛也不对。”
“重来,重来,重来。”
……
这是蓝礼开始演戏以来,遇到的最大挑战。虽然说,这场戏本身的难度确实不小,但这不是最主要的重点,重点在于托尼对这场戏的要求并不明确,而他自己对这场戏的解读也不够清晰,所以在镜头面前呈现出来的表演,始终缺少了那种质感,更不要说蓝礼所希望呈现出来的层次和深度了。
第三天的拍摄,结果就在无数的“ng”之中落下了帷幕。一场戏,足足拍摄了三天,还是没有任何进展,依旧在原点打转,整个剧组的气氛都有些压抑,以至于第四天的工作正式开始时,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
连续三天依旧在拍摄同一场戏,而且没有任何进展,蓝礼的心情也难免有些心浮气躁,这对于糟糕的状态来说只是雪上加霜。不过,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淀思绪,一丝不苟地为今晚的拍摄做准备,尽量避免受到工作人员负面情绪的影响。
伴随着一声“开拍”,蓝礼所有的纷杂情绪都沉淀了下来,所有注意力都集中了起来,深呼吸,再深呼吸。
微微仰起头来,后脑勺顶着公车的车窗,一股无法抑制的悲伤在胸腔里汹涌沸腾着,他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就好像脱离了水面的鱼,可即使如此,氧气似乎依旧无法通过喉咙口,整个喉咙死死地卡住,所有的空气就这样堆积在口腔里,那种沉闷和淤积始终挥之不去,耳边响起了汩汩的温泉水声,还没有来得及喘气,泪水就这样滑落了下来。
他瞪圆了眼睛,努力地往上看,但还是无济于事,滚烫而饱满的泪水大颗大颗地堆积起来,根本不需要闭眼,满溢的泪水就直接滑落下来,打湿了脸庞;然后源源不绝地往外冒,眼泪着实太过汹涌,甚至划入了嘴边,猝不及防地就开始猛烈咳嗽起来,几乎就要将整个肺部都咳嗽出来。
吞咽,不断地吞咽,努力地将咳嗽吞咽下去,整个眉毛都激烈地打结起来,那种钻心的痛苦正在苦苦地折磨着他的神经,浓浓的哀伤在眉宇之间缓缓氤氲了开来,无法自拔地开始沦陷,就仿佛站在流沙之中一般,明知道自己正在下坠,但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被吞噬,迎向灭顶之灾。
紧紧地闭上双眼,他试图调整呼吸,强忍着痛哭的澎湃,但是那种尖锐而苦涩的痛楚却从内心深处钻了出来,痛到了极致,所有的忍耐和控制都化为了乌有,哭泣的声音从紧咬的齿缝之间泄露了出来,那沉沉的压抑将折磨演绎到了极致,让人于心不忍,根本无法想象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煎熬。
耳边传来了一阵呻/吟声,还有口水吞咽以及双手摩擦的声响,这让他转过头去,透过了那朦胧的泪光,看着眼前正在上演的一幕,少儿不宜的一幕,但是他却心如死灰,双眼一丝触动都没有,波澜不惊地注视着这一切,冷漠而绝望地旁观着,然后就痛苦地垂下双眼,双手死死地穿插进发丝之中,无法抑制地痛哭着。
耳边的呻/吟越来越大声,似乎已经达到了高/潮,那种嘈杂的喧闹是如此讽刺,他彻彻底底地哭到不能自已,完完全全地哭到无法呼吸,只能再次仰起头来,犹如濒死的鱼类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可这样的呼吸也无济于事,仅仅只是苟延残喘而已,每呼吸一次,似乎就距离死亡更进一步。但更加可悲的是,他没有反抗的打算。
“把臭钱交出来!”耳边传来了对话,难以想象,那瘦小而稚嫩的身躯里,却爆发出了如此粗粝而恶俗的话语,闭上眼睛,仿佛公车车尾的是一个历经风尘、饱经沧桑的女子,但事实上,她却是一名雏/妓,还未成年的雏/妓。
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他就这样坐在原地,双眼布满了血丝,没有任何遮掩地暴露出来,一丝一毫的动静和波澜都找不到,寂静,万籁俱静,甚至是死一般的安静,仿佛灵魂都已经消失。
“听见了吗?把臭钱都交出来!赶快把臭钱都交出来!你以为我喜欢你吗?快点把臭钱交出来!现在!”
那凄厉的咒骂一声比一声难听、一声比一声迫切、一声比一声可怕,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正在声讨自己的债务。
他不由就转过头去,愣愣地看着那一老一少,两个落魄而狼狈的身影,却是一样的弱小。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仅仅只是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然后就看到那酒鬼恶狠狠地瞪了那雏/妓一眼,“你想要钱?”话音才落,他就狠狠地给了对方一记耳光,那耳光着实太重,以至于那瘦弱的身躯一个踉跄,差点就要跌坐在地上。
然后,她抬起了视线,看到了他的眼神,四目交接。那双稚嫩的眼睛里带着怨恨和世故,还有粗鄙和低俗,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他转过头来,收回了视线,垂下眼帘,残留的泪水再一次滑落,但眼眶却已经干涸,只是脸颊上依旧遗留着泪水纵横的痕迹,狼狈不已。
他就这样愣愣地垂下眼帘,将所有情绪都隐藏而去,可是眉宇之间的漠然和痛苦依旧没有来得及消散,一点一点地缓缓沉沦,车窗之外的夜色是如此浓厚而沉闷,铺天盖地,犹如巨兽一般,随时都可以将他们吞噬。
空气中飘荡着公车引擎嗡嗡作响的声音,然后托尼的声音就突兀地响了起来,“卡!”
所有工作人员的视线都朝着托尼投射了过去,等待着导演的判断和定夺,也包括了罗伊和内森。刚才这一次的拍摄,蓝礼的表现格外出色,情绪饱满,细节生动,那种从灵魂深处流淌出来的悲伤和苦涩在脸庞之上如此清晰、如此生动,仿佛无边无际的苦海,在其中浮浮沉沉,却始终看不到尽头,也找不到终点。
在场的每一位工作人员都可以深刻而真切地感受到那种汹涌而沸腾的情绪,犹如火山一般,汩汩作响,然后拖拽着每一个人的脚踝,进入那个属于亨利的世界里。那种沉重,那种浓郁,那种密集,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不是蓝礼的最佳演出?无从判断,但对于这场戏来说,却是过去三天时间里,蓝礼表现最为出色的一次,而且托尼也没有中断拍摄,顺风顺水地一路走到了最后。至少,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托尼没有立刻说话,这比起昨天那乒铃乓啷的中断来说,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那么,托尼到底是怎么看的呢?
蓝礼感觉到了无比的疲倦,倒是没有走火入魔或者入戏太深,仅仅只是那种滔滔不绝的痛苦,消耗了无数的精力和体力,就好像刚刚从溺水状态恢复过来一般,更重要的是,过去这几天时间里,他已经“溺水”了无数次,身体和精神都在承受着严峻的考验。
调整了一下呼吸,蓝礼这才看向了托尼,投去了询问的视线。过去这几天,往往还没有到观看回放的阶段,托尼就已经率先否决了,蓝礼自己也感觉不是很到位,所以此刻他也没有着急着过去。
托尼思索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看向了蓝礼,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做出了决断的时候,他又托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第二轮的沉思,那种一松一紧的起落,让现场的工作人员们都饱受煎熬,发出了失望的叹息声。
蓝礼倒是心态平稳,他站了起来,径直走向了托尼此时他们都在公车里,除了演员和司机之外,还有导演、摄影师以及灯光师,剧组的其他成员们则全部都在路边,听不到也看不清楚,只能通过监视器观看公车里的情况,这无疑是更加的煎熬。
托尼突然抬起头,扬声说道,“蓝礼!”然后就看到蓝礼已经近在眼前,这让他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但随即就恢复了冷静,重新回到了正题上来,思索斟酌着说道,“我总觉得这场戏缺少了一点什么。但我不太确定,老实说,你刚才的表现很出色,确实出色,但……”
这种感觉很糟糕,好像所有都是正确的,却又总感觉不是正确的,但重点在于,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那么这意味着,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呢?托尼反复深思了那么久,依旧找不到一个答案。所以,他的神情也十分犹豫。
没有想到,蓝礼也认同地点点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作为演员,他自己的感受是最为直接的,表演已经足够饱满了,但总是少了一点什么。不过,他是当事人,看不到自己的表演,自然无从判断,“我们去观看一下回放吧?”
同一场戏拍摄了四天之后,总算迎来了第一个突破。
555 心浮气躁
杰瑞米-马克斯觉得自己的小心脏正在承受着严峻的考验,一场戏足足拍摄了四天,却依旧没有能够完成,始终在原地打转,反反复复,整个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在饱受煎熬。
更糟糕的是,这场戏包括了蓝礼的哭戏和萨米的耳光戏,两个部分都不好拍摄,演员的精力和体力都在不断挑战着极限,至少杰瑞米无法想象,蓝礼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哭了四天,眼睛都微微有些肿胀了,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确定不要使用眼药水吗?
毫不夸张地说,这四天的拍摄就像是地狱一般,折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四天以来,第一次地,托尼和蓝礼离开了公车,开始观看回放,这让杰瑞米的心情高高地上扬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老实说,刚才这场戏,精彩绝伦,杰瑞米几乎都要为蓝礼起立鼓掌了,这位年轻的演员展现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演触感,将情绪细腻而真实、深刻而生动,让人肃然起敬。难怪他能够得到如此多专业人士的赏识。
“杰瑞米?”耳边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杰瑞米转过头,然后就看到了同事们一片殷殷期望的眼神,那雀跃而亢奋的视线,隐隐带着一丝哀求,根本不需要过多的语言,杰瑞米就可以解读出其中的深意。
其实杰瑞米和他们的心情一样,只希望这四天的折磨快点过去,刚才这场戏的出色是毋庸置疑的,他们的工作总算是看到尽头了。但作为剧务,杰瑞米却不能操之过急,于是他使了使眼色,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托尼和蓝礼还在观看回放呢。
不过,这一个眼色就已经足够了,杰瑞米的眼神里的那一丝笑意,竭力掩饰,但还是泄露了出来,这是再积极不过的信号了。
刚才开口呼唤杰瑞米的年轻人,转过头,一脸喜色,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和身后的小伙伴们击掌相庆。那清脆的击掌声在宁静的夜色之中响了起来,杰瑞米立刻转过头,“嘘!”那故作发怒的眼神让大家都紧紧闭上了嘴巴,然后嘻嘻哈哈、满脸期待地看向了第三遍观看回放的托尼和蓝礼。
坐在公车的后排座里,萨米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重复地不断拍摄同一场戏,却不知道自己的表演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亦或者说,她不知道应该如何调整,如此反复的重复,只是让萨米觉得自己的表演在退步,缓缓地退步,她试图阻止,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刚才这场戏却不同。
萨米可以感觉到蓝礼表演之中的那股力量,带着一股无形的韧劲,牵引着她的表演,整个投入和诠释都有种行云流水的畅快感。萨米的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这应该是她投入拍摄以来,表现最好的一次了。
表演结束之后,萨米乖巧地坐在原地,等待着进一步的指示,脑海里却不断回放着刚才蓝礼的那双眸子,那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和痛苦,犹如实质有形一般,狠狠地在她的心底敲下重锤,这种感觉真是难以形容,只能感叹着,不愧是y世代的演技领军人物之一。
果然,旁边围观与亲自体验,这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收回思绪之后,萨米注意到,托尼和蓝礼迟迟没有出现,这转眼就已经过去将近十分钟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萨米的心情也不由忐忑起来,蓝礼刚才的演出无疑精彩纷呈,在她看来,几乎是无可挑剔的,但他们一直没有消息,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表演出问题了?
想到这里,萨米不由紧紧咬住了下唇,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过去这几天时间里的辛苦和折腾,比起她来说,蓝礼才是真正饱受折磨的那一个。
本来,蓝礼的戏份就更加困难也更加艰辛,他始终拒绝用眼药水来完成流泪的效果,从头到尾坚持真实的演出,每一次的拍摄就是一次煎熬;但同时,蓝礼还要花费精力来指点她,这是她第一次拍摄电影,电视剧的经验不太够用,一切都是全新的,在拍摄过程中遇到一些细小的问题,蓝礼总是不厌其烦地给予指导。
现在,好不容易拍摄出了一次完美的镜头,如果因为她的失误而必须推翻重来的话……萨米整个人的情绪都紧绷起来,心情忐忑不安、如坐针毡。最后,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快步离开了公车,朝着监视器的方向看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依旧正在低声讨论的蓝礼和托尼。
萨米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不敢上前打扰,然后小心谨慎地朝着贝蒂的方向走了过去,却不敢开口询问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只是焦躁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
贝蒂似乎察觉到了萨米的情绪,她朝着萨米微微移动了些许,肩并肩地站立着,仿佛是坚实的后盾一般,给予萨米支持。萨米抬起头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个视线,却都笑不出来,只能再次把视线投向了托尼。
商谈结束了。
托尼和蓝礼的谈话总算是结束了,整个剧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期待满满却又惶恐不安地看着托尼,等待着导演的判决,但不等托尼说话,他们就看到蓝礼迈开了脚步,前进的方向不是回到公车上,而是继续前行,一路朝着前方的黑暗挺进。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每个人都慌张了,紊乱的视线在快速地交换着、打量着,却根本对不上焦,然后他们就听到了托尼的声音,“休息半个小时,再重新拍摄。”
高高的期待值犹如自由落体一般,狠狠地砸落下来,落在地面上,砸得粉身碎骨;笑容凝固在嘴角,来不及消散,但眼神里的失望却已经开始渐渐下沉。
“托尼,你的意思是,这场戏还要重新拍摄?”杰瑞米紧紧地握住了双手,似乎是在祈祷,又似乎是在强撑着一口气,双眼充满了恳切地看向了托尼:不是,请告诉我,不是。
但杰瑞米失望了,托尼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利落、简洁明了地点点头,然后大手一挥,转过身,开始点起了香烟,那纠缠在一起的眉毛显得凝重而烦恼,暴躁的脾气已经变成了苦大仇深的懊恼,然后就看到他用力揉了揉头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负面的低气压。
“草!”
不是托尼,而是有人终于忍不住了,骂骂咧咧地将情绪直接宣泄了出来。这一句怒骂,顿时点燃了火药桶,期待越高,失望就越大,连续四个晚上的通宵工作,将大家的耐心都消磨殆尽,一场两分钟的戏份却死死地卡在了这里,完完全全是在原地打转,即使是被困在了迷宫之中,也不止于此,这就是被囚禁在了牢笼里,眼前这辆破旧的公车所形成的牢笼!
“草!”粗话一声接着一声,嘟囔着、呢喃着,大家都纷纷转过身,远远地离开托尼所在的位置,然后痛快地咒骂着,甚至有人把脾气发泄到了其他替代物上,浓浓的怨气在整个剧组上空凝结,犹如乌云压顶,挥之不去。
萨米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毫无预警地,眼泪就直接夺眶而出。是她,肯定是因为她,刚才蓝礼的表演如此精彩,怎么可能出错呢?一定是她的缘故。
转头看看骂声连连、脾气暴躁的剧组,萨米死死地咬住了下唇,满眼写满了不知所措,她抬起手试图让自己坚强起来,但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泪水就这样源源不断地往外涌,无助而茫然。
站在旁边的贝蒂,一把将萨米拥入了怀中,什么话都没说,仅仅只是用温暖的怀抱安慰着她,耳边可以听到那琐碎的呜咽声,“都是我,都是我……怎么办……”
杰瑞米站在原地,垂头丧气,只感觉整个心脏都被摔成了四分五裂,那种挫败感着实难以形容。但,他作为剧务,却不能沉浸于自己的情绪之中,更加不能放任这种负面情绪蔓延,否则这对接下来的拍摄都是不利的。
深呼吸一口气,杰瑞米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同事,“故意的,他们肯定是故意的!托尼是这样,蓝礼也是这样!他们就抱着创作艺术的心态,在这里不断原地打转,但问题是,我们只是普通的电影拍摄者,我们不是梵高,我们不需要把耳朵割掉,也可以把电影拍好!”
“肖恩……”杰瑞米只来得及喊一句名字,还没有来得及把安慰的话语说出来,对方就硬邦邦地打断了,“我听见了,我刚才都听见了。他们说这场戏很好,一切都很好,但感觉缺少点什么,所以,他们必须再思考思考,然后再重新拍摄几次。”眼前这个叫肖恩的人,不断来来回回地踱着步伐,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表情扭曲而狰狞。
“这不是我说的,是他们自己说的!很好,一切都很好!一切都他/妈/地很好,那为什么还要重新拍摄!见鬼的狗/屎!”他不仅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而且还若有似无地朝着托尼所在的位置,大声喊道,周围的其他人都投来了视线,一个个目光都流露出了愤怒,针对托尼,“什么叫做缺少点什么,却没有任何头绪?这就是见鬼的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