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1 演技收获
一个眼神,仅仅只是一个眼神。那刹那间的迷茫和失落,在一个眼神里展现得淋漓尽致,犹如巨人的手掌,抓住了每一个观众的心脏,狠狠收缩,然后用力揉搓,苦涩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又哭不出声音来,只是一片茫然,犹如北冰洋那无边无际的白色。
但这也只是一个瞬间而已,紧接着,一切又恢复了原状,嬉笑怒骂、嘲讽吐槽、不亦乐乎。
这让人不由想起了剧组开拍第三天时的那场戏,蓝礼对自己的表演十分不满意,以至于引发了所有人的错愕,但重新表演之后,蓝礼却征服了全场。今天这场戏也是如此。
那压抑、细腻、涌动、琐碎、真实的情绪,被牢牢地锁定在那双眼神里,甚至是转瞬即逝,却轻而易举地打动每一位观众,那种心酸和无奈、那种茫然和惊愕,犹如停靠在小荷尖尖的蜻蜓一般,颤颤巍巍地扇动着翅膀,带起一片氤氲的金色光晕。
今天又更胜一筹。
那种戏谑的气氛贯穿始终,两个人始终没正经地耍贫嘴,笑点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明明是悲伤而严肃的一件事,却让人忍俊不禁;但就在这种气氛之中,一个眼神的停顿,刹那的永恒,却将笑声背后的真实情绪展现出来,犹如一把尖锐的利刃,哗啦一下划破了伪装的假面,刹那间看见了真实的面目。
什么叫做感同身受,什么叫做身临其境,什么叫做设身处地。围绕在监视器周围的每一位工作人员都真正地感受到了。
在那个眼神之后的所有笑话和打趣,让人们笑得越发开心起来,可是笑声背后的哀伤却浓郁得满溢出来,以至于笑得停不下来,然后空气呛到了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嗽出来一般。
回放完毕了,整个剧组再一次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看着监视器的屏幕,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彼此的眼神,出神地看着一个黑点,然后放任焦点渐渐地扩散开来。
这是一部喜剧,绝对的喜剧,蓝礼的表演轻松自如、行云流水,塞斯的表演保持本色、十足活宝,语言的魅力以及小表情的作用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一个收一个放、一个捧一个逗,一个演一个真,小小的火花让整场戏都充斥着一种令人忍俊不禁的氛围。
难以想象,第一次出演喜剧的蓝礼,展现出了独特的喜剧质感。不同于塞斯的逗逼,蓝礼颇有一种冷面笑匠的感觉,眉宇之间的表情细节却又让人想起黄金时代黑白电影的那种质感,一颦一笑之间满满都是戏。
这又不仅仅是一部喜剧。
蓝礼的表演为整个屏幕注入了一种举重若轻的深刻,将罹患绝症的所有负面情绪展现得淋漓尽致,真实得可怕,仿佛阻隔在电影和现实之间的屏幕已经消失不见,虚幻彻底演变成为了事实;与此同时,却又恰到好处,蜻蜓点水地释放出情绪,转瞬收拢,没有破坏电影的整体基调之余,却又增加了厚度。
一直到今天,他们才真正地明白,什么叫做表演!
即使他们已经震惊过了,即使他们已经惊艳过了,即使他们已经错愕过了,但蓝礼总是能够再次带来惊喜。回想一下过去这几天,媒体沸沸扬扬的炒作和喧闹,再看看蓝礼旁若无人的专注和投入,如此落差所带来的冲击力,无与伦比。
语言的力量是如此苍白、如此轻盈、如此简单,根本不足以形容灵魂重量地万分之一。
视线重新落在蓝礼的光头上,依旧不适应,可是越不适应,就越别扭这就是蓝礼敬业的证明,也是蓝礼疯魔的证明,轻而易举地让那些嫉妒和仇恨的视线变得狼狈起来。
蓝礼可以感觉到四面八方蜂拥过来的视线,沉甸甸地压在肩头,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他需要一点点时间好好思考一下。思考喜剧的表演方法,思考亚当的无所适从,思考自己的呕吐冲动……
于是,蓝礼拍了拍乔纳森的肩膀,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工作人员们没有任何犹豫,陆陆续续就让开了一条通道,让蓝礼可以轻松地通过,然后目送着蓝礼离开的背影,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
内森担忧地追了上去。蓝礼最近的身体状况真的不好,如果不是每天都在注射营养液,只怕还会更加糟糕,可是偏偏,蓝礼却又毫不在意,内森即使担心,也帮不上忙。
快步跟了上去,意识到蓝礼的脚步没有朝着卫生间方向前进,这让内森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呕吐。
今晚蓝礼也就吃了两口意大利面,还有两小颗西兰花,最后喝了小半瓶橙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蓝礼正在参加今晚的奥斯卡颁奖典礼呢。如果这些东西都吐出来的话,那简直不敢想象。
思考之间,内森就看到蓝礼离开了公寓,走到了街道上,不过并没有走远,只是在不远处的长椅坐了下来。内森稍稍心安了一些,没有走上前打扰蓝礼的安静,而是回到了公寓门口,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时不时抬起头,确认一下蓝礼的状况,始终不曾离开。
蓝礼摸了摸口袋,没有香烟盒,为了拍戏,烟盒都是放在内森身上的。不过,他在裤子口袋里放了一根,以备不时之需。
将香烟从口袋里掏出来,却发现已经折断了,看起来就好像从垃圾堆里捡起来的一般,这让蓝礼露出了一抹苦笑,轻轻摇了摇头。
西雅图的夜晚总是有一抹冷意,那种雨后的潮湿感始终挥之不去,头顶上凉飕飕的,突然就感觉自己好像没有穿衣服一般,那种赤/裸的感觉着实太过真实,以至于他不由低头看了看,确定衣服都在身上,这才放下心来。
一阵微风吹拂而过,蓝礼直接就把脖子缩了起来,结果却发现自己穿了一件短袖、披了一件外套就出来了,西雅图二月末的深夜,简直冷得不要不要的,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被丢到了冰窟里一般。
这倒是是错觉,还是有科学依据的?光头更容易感觉到寒冷?
蓝礼不适应地摸了摸脑袋,那硬茬子的手感着实太特别了,而且脑袋突然就变得轻盈起来,却不是开心的感觉,而是没有安全感,真的太怪异了。
“如果真的得了癌症,这就不是什么问题了。”蓝礼吐槽到,可是转念想想,却又发现,真的罹患癌症的话,肯定身体更加虚弱,剃了光头之后,势必是要感冒的。但他现在仅仅只是有些冷飕飕的,没有到打冷颤的程度,这是不是说明其实他身体还是蛮好的?
想到这里,蓝礼就开心地笑了起来。
低头把香烟掉下来的半截扯掉,然后把剩下的半截叼在了嘴边,靠在椅背上,让大脑缓缓地沉淀下来。回想着刚才表演的细节。
喜剧表演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它不是单纯的表现派或者方法派,更像是一种天赋和剧本的碰撞,凭借着本/能的推动去引导,一些小表情往往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如果刻意用表现派演技去引导,反而会显得死板而僵硬,丢失喜剧本身的那种随意感。
不过,刚才这场戏最大的收获,却是方法派演技之中的深刻体验。亚当和楚嘉树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就连他们和蓝礼自己之间的界限也正在消失,一言一行都是浑然天成,当那些台词消化成为自己的内容之后,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
那些妙语连珠的临场发挥,不是蓝礼在控制,而是亚当在说话。那些漫画的吐槽梗,还有和凯尔之间的默契梗,信手拈来。
他喜欢这种表演的感觉。
真正的方法派,不是单纯地体验角色,而是以自己的角度去体验角色。简单来说就是千人千面,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样一个角色,不同的演员用方法派去揣摩,都可以领悟出不同的感觉,亚当对于蓝礼来说之所以特别,就是因为记忆深处的楚嘉树,唤醒了共鸣。
每个人的经历其实是有限的,不可能体验每一个角色经历的故事,其他不说,就单单所那些在二战中逝去的灵魂。没有真正置身于集中营、经历过大屠杀的人,那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在表演“活埋”的时候,蓝礼还可以制造出棺材的密闭恐惧感,唤醒自己的共鸣;但如果表演“辛德勒的名单”呢?难道他也去集中营里生活几个月吗?即使他去了,效果也和二战时期是不同的。
正确的方法,应该是感受到角色的阶层、文化、环境、社会、历史等背景的影响,然后将自己的情绪融入进去,渐渐让自我失去控制,融入角色之中。
如果现在再让蓝礼演绎“活埋”,他会好好地感受一下保罗-康罗伊的生活,从成长到结婚再到离家,然后唤醒内心深处的恐惧以及惊悚,即使没有棺材的密闭体验,他也可以将置身黑暗和面临死亡的负面情绪唤醒,继而迸发出表演的力量。
也许,骇人程度不如之前的版本,但深刻和细腻程度却将会更胜一筹。
452 深入探究
蓝礼是正统的学院派出身,完完全全接受系统的表演教育,对于方法派的了解十分有限,仅仅只是纸面的理论知识;而且即使是理论,也没有真正深入阅读过,可以说是十分浅显的。
在此之前,蓝礼始终认为,方法派表演的核心在于体验,真正地将自己代入角色之中,然后放置在相似的情境之下,以自己的理解和诠释来演绎角色的情感。简单来说,就是疯魔成活,真正将自己和角色之间的界限模糊化。
这种表演方式,无疑是最为严苛的。比如说“活埋”,没有真正亲身经历过活埋的状况,那么表演过程中的共鸣就会失真,继而导致表演离谱地偏离原本轨道,乃至无以为继。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对演员的专注、投入、钻研和天赋要求十分严格,绝对不是任何人可以尝试的。当初蓝礼躺在棺材里的时候,如果他不相信自己真的被活埋了,如果他的脑袋无法对自己进行催眠,如果他对角色、对剧本的领悟不够深刻,如果他的理解产生偏差……那么亲自体验的结果,也依旧是无法带入角色的。
简单来说,演员需要全神贯注地将自己置身于那个情境,相信自己就是角色。如果缺少了这种能力和天赋,那么除非真的有人把演员丢到沙漠里活埋,那么他就无法沿袭这种表演方式奉献出表演。
从“太平洋战争”到“活埋”,蓝礼完全沿袭了这种表演方式,乃至于“抗癌的我”也是如此。
他真正地将自己的情绪和感受带入到癌症的绝望之中,甚至产生了化疗副作用的真实反映。但刚刚这场戏,却给了蓝礼更多的启发。
他确确实实对亚当或者是威尔的经历是感同身受的,但他的带入情绪却不是癌症,而是高位瘫痪。开机第三天时那场戏是如此,今天这场戏也是如此。那种被病魔困扰,生命力一点点流逝的愤怒、绝望、悲伤、茫然和失落,完完全全通过表演展现了出来。
但换一个角度来看,高位瘫痪却不是癌症。
蓝礼一直都知道这一点,高位瘫痪是一条直线,在瘫痪的那一刻,转折点就是悬崖式的下坠,但在那之后,就是一条平稳的直线;可是癌症却是一条下滑曲线,一点一点地往下滑坡,最终抵达终点。
所以,“活埋”的表演方式,“抗癌的我”的表演方式,这是两种不同的方式。蓝礼一直以为自己使用的是方法派,但事实上,“活埋”是体验派,“抗癌的我”才是方法派。
单纯从理论角度来解释,可能会比较复杂,可以这样理解,所谓的体验派表演,就是演员真实、深刻地具象化剧本的场景,真正地融入角色之中,彻底打破四次元的壁垒,将虚幻带入现实,不允许思考的偏差。
而所谓的方法派表演,则是演员分离出自己的情绪,与角色产生共鸣,而后以自己的方式来演绎剧本和角色,呈现出来的结果,一半是演员自己,一半是角色本身,在这之中,是可以存在理解偏差的。
举例说明的话,拍摄“活埋”的时候,体验派是真心相信自己被活埋了;而方法派则是以恐惧、惊悚、害怕的情绪推动整个表演。
更直观一点,拍摄“断背山”的话,体验派是真心相信自己爱上了同性,而且还是六十年代的背景下,无法自拔;而方法派则允许把对方想象成为异性,仅仅只是演绎一段禁忌的爱情。
如此看来,蓝礼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在“活埋”的时候,带入的是真正的体验派表演,身临其境,睚呲欲裂,他真正模糊了自己和保罗之间的界限,也模糊了现实和戏剧的界限;而在“抗癌的我”里面,带入的则是方法派表演,他知道自己是蓝礼,他也知道自己在表演亚当,以楚嘉树的心境去演绎亚当的情绪。
其实,这些内容以前仅仅只是在书本上看到过,就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不过是随意地瞄了几眼罢了,理论的知识也几乎都忘光了。因为不管是方法派,还是体验派,表演的范围都太窄了,演员的精力和能量往往在饰演过一名角色之后,就会快速凋零。
且不说希斯-莱杰那样英年早逝的演员,即使是丹尼尔-戴-刘易斯这样的方法派演技大师,他的作品产量之所以那么少,一是因为每一个角色表演之前,他都需要大量的研究和投入;二是因为表演结束之后,整个灵魂都仿佛被掏空,他必须慢慢地沉淀冷静下来,等待恢复。
而对于传统的正宗学院来说,一名演员在一段时间内仅仅只能饰演一个角色,这无疑是失职的,对于表现派演技来说,一人千面,这才是演员的终极奥义,甚至是同一个舞台上,一人分饰多角,同样能够将角色的形象和个性都展现出来,这才是真正的大师。
体验派和方法派,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是一脉相承的,体验派源自于前苏联,这种表演方式和表现派被认为是表演最初的概念。而后,由美国继承发展,形成了一个分支,这就是方法派。
因为对于好莱坞来说,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慢慢地契合每一个角色、每一个形象、每一个演员,在电影产业的快速发展中,他们必须形成流水线作业。所以,要求相对没有那么严苛的方法派比如说,白人饰演黑人,异性恋饰演同性恋,美国人饰演英国人,这样的方式才是最为合适的。
2016年,有一部暂时命名为“一切”的电影投入筹备之中,制片人是马克-鲁法洛,聚焦于一个跨性别的女性角色,马克邀请到了马特-波莫(matt-bomer)来出演这个角色,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因为,马特虽然已经公开出柜,但他是确确实实的男人。在好莱坞,跨性别演员足足有两千多名,但他们却很难找到工作,男性角色由男人来饰演,女性角色则有女人把持,同性恋的角色被异性恋抢走了,现在就连跨性别的角色都轮不到他们“本色出演”。
这就是好莱坞。业内甚至有这样的固定观念,同性恋扮演同性恋的话,那是没有说服力的,因为是本色演出;但异性恋扮演同性恋,就会让人拍手叫好,认为他/她能够取得突破。可问题就在于,同性恋扮演异性恋的话,各大电影公司又不愿意,认为这会影响票房市场。
方法派演技之所以能够在好莱坞风生水起,那不是没有理由的;与此同时,体验派演技和表现派演技一样,渐渐地都在好莱坞沦为边缘,甚至于体验派演技已经几乎就要被淘汰了。
在今天之前,蓝礼对于方法派和体验派的差别也没有清晰的感觉,毕竟这两种表演方式的区别着实太过细微了,谁又能想到,一部喜剧电影,却真的让蓝礼进入了一个更高的层次呢?
“抗癌的我”,能够遇到这部作品,真的是缘分。
那么,体验派更好,还是方法派更好呢?
老实说,今天表演“抗癌的我”过程中,蓝礼的发挥确实挥洒自如,整个思路都十分清晰,那种浑然天成的感觉如有神助,表演起来得心应手;更重要的是,所有情况都控制在掌心里的感觉,让表演成为一种享受虽然他现在的胃部依旧不太舒服,而且光头也一直在冷飕飕的打颤,呈现出来的效果也足以令人满意。
但“活埋”呢?
表演“活埋”的过程完全是一种煎熬,因为蓝礼真的以为自己被活埋了,那种真实的感觉让心脏几乎就要停止跳动,以至于表演变成了一种本/能,不要说控制了,甚至就连台词都是犹如火山爆发一般井喷出来,那种滔滔不绝汹涌而出的宣泄感,甚至让人有些恐惧。
尤其是那段时间的梦魇,完全混淆了现实和虚幻的差别。还好蓝礼拍摄的是“活埋”,如果拍摄的是“美国神经病人”或者是“梦之安魂曲”的话,那么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可以这样简单粗暴地理解,方法派的使用范围更加广泛,即使没有真的杀过人,也可以试验连环杀人凶手,但表演的细腻和逼真程度就会略逊一筹,毕竟不是自己真实的经历,演员的理解偏差很有可能会导致表演完全脱离剧本。
体验派的使用范围十分狭窄,想要饰演连环杀手,可能真的就要去感受沾满血腥的真实感,即使不是杀生,至少也需要使用人工血浆来感受一下血液的粘稠和温度,而且表演难得更大,在思考和定位的过程中,真实感一旦不够到位,表演就无法完成。但优势就在于,入魂入魔!
两种表演方式,各有利弊,各有长短,蓝礼都真正地体验过,虽然现在可以品味出细细的差别来,但他仅仅只是刚刚入门而已,不要说擅长了,甚至就连在表演过程中区分出两种方法的差异,都不见得能够做到。
毋庸置疑,在表演的道路上,他需要放慢脚步,细细地钻研琢磨,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
暂时把方法派和体验派的差别放到一边,蓝礼认真地回味起刚才表演里的每一个细节,那种沉没溺水的缓慢感觉,一点一点地渗透到心脏深处。
他喜欢这样钻研表演的过程。
453 翩然而至
西雅图的夜晚灯火阑珊,但那天幕却透露出一股深沉的潮湿,泛起一阵阵宝蓝色的光晕,一圈一圈地泛起涟漪,往外扩散;空气之中漂浮着淡淡的水汽,夹杂着泥土、树木和海洋的气息,在鼻翼之下轻轻萦绕,这是一股与其他城市截然不同的味道。
“小姐,今晚风大,还是把窗户关起来吧,担心感冒。”
出租车司机的声音从前排座传了过来,可以听得出来,他声音里温暖的担忧,这让鲁妮-玛拉嘴角轻轻勾勒起了一抹浅笑,友善地回了一句,“没关系。我现在需要一点新鲜空气。”说完,没有再过多解释什么,她就再次转过头看向了窗外,看着那一栋栋建筑开始不断往后退,仿佛在深夜海面上乘风破浪的一叶扁舟。
鲁妮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即使不是完全疯了,距离也不远了。
今晚是奥斯卡颁奖典礼,一年一度的盛会,来自全球各地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柯达剧院之上,多少演员为了能够出席这场盛会而挤破了脑袋,哪怕仅仅只是在红地毯上亮相一番,那也是好的。
每一个走上红地毯的人都将接受千万视线的镭射扫描,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细节都将接受严峻的考验,尤其是对女演员来说,她们竭尽全力地保持自己的最好状态,不顾一切地遮掩身上的每一个细微的缺点,只是希望能够以最完美的姿态展示自我。
作为“社交网络”的万绿丛中一点红,鲁妮轻松获得了出席颁奖典礼的资格。事实上,大卫-芬奇亲自携带她走上红地毯,可以看得出来,大卫对她的器重。哪怕事实上,这就是一部彻头彻尾的男人电影,女性的存在感几近于零,更多仅仅只是作为价值符号的存在。
她的经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着,今晚是多么多么重要,机会是多么多么难得,这对于她未来的演员事业将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她的经纪人不厌其烦地唠叨着,注重仪态、注重社交、注重礼貌,还特别强调了今晚需要和哪些制片人、哪些导演、哪些演员打交道。
她始终有种虚无的荒谬感。不仅仅因为她没有收获任何提名,也不仅仅因为她在电影里的角色算不上吃重,更不仅仅因为她就连颁奖嘉宾都不是,而是因为她始终没有参与感,仿佛她只不过是红地毯门口摆放的花盆,或者是雕像亦或者是用更加通俗易懂的话语来形容:花瓶。
当闪光灯宣泄而下的那一刻,鲁妮就觉得,自己像是待价而沽的商品,而隐藏在镁光灯背后的那些目光和视线,就是在进行品头论足的审判。她浑身上下的每个部分、每个细节,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
耳环价值八万美元,项链则价值三十万美元,手包价值二十五万美元,晚礼服价值十七万美元,高跟鞋价值五万五千美元……
还有,她的头发、她的鼻子、她的眼睛、她的胸/部、她的腰部、她的双手和双脚……
每一个部位都在明码标价,那些灼热的视线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脸上保持着优雅明/媚的笑容,但灵魂深处却始终是一个旁观者,冰冷而漠然地旁观着这个世界的疯狂。
她疯了。鲁妮是如此认为的,也许,她就是“等待戈多”里那个喃喃自语的等待者,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成为她人眼中的异类,与社会格格不入,然后氧气被一点一点抽离,最终孤独地拥抱死亡。
颁奖典礼结束之后,接下来就是奥斯卡之夜,“名利场”举办的这场庆功派对,热闹程度甚至超过了奥斯卡颁奖典礼本身,传闻,奥斯卡之夜的一张入场券已经卖到了四万美元。
四万美元,仅仅只是为了进入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活死人墓。
鲁妮坐上了出租车,准备回去酒店,更换第二套晚礼服,然后出席奥斯卡之夜,在那个派对上,她背负着无比重要的任务,经纪人塞给她了一份清单,上面有一长串的名字,都是她必须会见、社交的对象。只有这样,她才能拿下“龙纹身的女孩”的角色。
是啊,一切都是为了“龙纹身的女孩”。
这部作品宣布立项之后,几乎半个好莱坞的适龄女演员都蜂拥而至,所有人都在为了拿到这个角色而不顾一切,甚至是不折手段。凭借着“社交网络”的合作,还有和大卫的私交,鲁妮稍稍抢占了先机,但这依旧不够。
今晚,就是决定性的时刻。
可是,看着窗外洛杉矶那宽敞繁华的街道,一阵烦躁就袭上心头。她觉得自己很廉价。她知道,这是自尊心和年轻气盛在作祟,但她就是无法控制,在意识到之前,她就脱口而出了,“先生,前往机场。”
然后,她就出现在了这里。三个小时的飞机航程,顺利落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过热的大脑渐渐冷却了下来,冲动的情绪消散之后,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她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她在机场柜台,随意买了一张时间最近的机票,不限目的地,然后坐上了飞机,关闭了手机,就这样在飞机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穿着她的晚礼服。
可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接下来又应该怎么做?还有,这里是哪里?
当得知自己来到了西雅图时,鲁妮不由就哑然失笑了,这算是运气吗?还是巧合?随机购买的机票,却指引她来到了这座翡翠之城,她没有朋友居住在西雅图,却有一个朋友正在西雅图工作。
蓝礼-霍尔。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就向出租车司机报出了“抗癌的我”剧组的地址。那个地址在过去几天时间里,可谓是如雷贯耳,半个好莱坞的记者都聚集在那里,将蓝礼严严实实地围堵在公寓里,就好像当初围堵迈克尔-杰克逊一般。
“蓝礼-霍尔。”鲁妮不由轻声说出这个名字,那陌生的音节在唇齿之间跳跃着。
在陌生的城市里,能够遇到一个朋友,打发一点时间,这是一件好事。只是,现在已经是大半夜了,不知道蓝礼是否还清醒着;更不知道“抗癌的我”剧组是否还在那里继续拍摄。
今晚,蓝礼没有出席颁奖典礼。
莫名地,鲁妮就有些羡慕,还有些佩服。这样的蓝礼,她忍不住就抬起头仰视。那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拒绝奥斯卡,选择留在剧组继续工作;又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说服经纪人,让他放弃对学院的执念;还需要多大的坚韧,才能在繁华喧闹之中,专心致志地投入表演之中。
特柳赖德的那些时光,再次栩栩如生地在脑海里回放着,就好像老电影一般。
“小姐,我们到了。”
出租车司机的声音传了过来,打断了鲁妮的思绪,她抬起头来,将信用卡递了过去。她的手包里仅仅只有巴掌大小,放了一只口红、一只粉饼,还有一张信用卡以及一个手机。“谢谢。”
“小姐,你确定没事吗?”出租车司机关切地问道。
鲁妮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盛装打扮,哑然失笑,“我很好。”是的,她之前不好,但现在,她很好。“再好不过了。”
走下出租车,鲁妮抬起头寻找着那一扇鼎鼎大名的孔雀蓝公寓大门,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年轻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支撑在膝盖上,依托着下巴,视线不时地朝着一个方向飘过去,鲁妮条件反射地看了过去。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个光头。
“噗嗤。”鲁妮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笑出了声,在懒洋洋的奶黄色灯光之下,那一个光溜溜的脑袋看起来着实太过滑稽了,可是,却又不像是另外一个灯泡,更像是……仙人掌,而且还是被修剪过后的仙人掌。
鲁妮轻轻抿了抿嘴角笑声犹如袅袅青烟般,在潮湿的空气里消失不见,然后她这才注意到了那光秃秃脑袋线条连接而下的侧脸弧线。俊朗而清逸五官轮廓少了一些优雅的书卷气,却是增添了些许诗人的静谧,如同水墨一般勾勒出来的眉眼在清冷的月光之中平添了一抹坚韧。
嘴角不由轻轻收了起来,眼底闪过了一丝讶异,那一双娇俏的眸子圆溜溜地瞪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忍不住往前走了半步,试图看清楚一些,却又因为恐惧和陌生,而不由停了下来,就这样远远地看着。
那是蓝礼-霍尔。
鲁妮知道,虽然有些陌生,虽然有些生疏,虽然有些奇怪,但,那的确是蓝礼。到底发生了什么?仅仅只是一个奥斯卡颁奖典礼的时差,蓝礼就变成了……光头?
有些荒谬,还有些好笑,鲁妮忍不住就扬起了嘴角,再认真想一想,那种荒诞不羁的喜感就越发汹涌起来
那些演员们为了登上奥斯卡的红地毯,竭尽了一切办法;而红地毯上的衣香鬓影、巧笑嫣兮、优雅从容,更是沐浴在聚光灯之下,纷纷带上了假面,假装成为一个陌生的形象,接受着世界的欢呼。
而蓝礼则安静地留在西雅图……留着光头,安静地坐在长椅上,长长的街道空无一人。落寞的街灯将投影拉得老长老长。
“哈。”鲁妮再也没有忍住,畅快地拍掌大笑起来。
454 午夜怪谈
“哈。”
耳边传来了一个欢快的轻笑声,犹如一把火炬掠过漆黑的夜空,惊动了一片水鸟,扑腾的声响在树丛和灌木之中穿行,然后温暖的光线就哗啦啦地宣泄而下,将周围所有的萤火虫和飞蛾都吸引了过去。
蓝礼回过神来,脑海里探究表演的思绪暂停了下来,转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那抹红裙。
朦胧微弱的街灯之下,一个纤细却优美的身姿站在原地,蕾丝吊带开v领的晚礼服长裙将上半身的曼妙曲线完美地勾勒出来,前宽后窄的吊带将胸部的线条和锁骨的轮廓展露无语,即使看不到背面,也让人忍不住联想后面把光洁顺滑的背部。
一抹薄纱绕着腰际收拢,将纤纤细腰完全勒紧,协调而匀称的身材比例让隐藏在薄纱裙摆之下的长腿,引发无数遐想;轻盈而蓬松的裙摆落在了湿哒哒的路面上,惊心动魄的红色浩浩荡荡地蔓延开来,犹如点点盛开绽放的罂粟花,在神秘而沉默的黑夜里,危险而性/感。
忽然一阵轻风吹来,裙摆轻轻飘扬起来,大片大片的红色仿佛泼墨一般,蛮不讲理地以夜色作为幕布,恢弘地一洒,漫天漫地地铺陈开来,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刹那间开满了地狱红莲,那静谧祥和、神秘莫测的气息似乎拥有了灵气般,开始汹涌地蔓延,吞噬着周围一切的色彩,白色,黑色,黄色,绿色,灰色,蓝色……然后只剩下一片红色。
站在这红色正中央的那娇俏女子,亭亭玉立,风仪翩翩,刹那间,全世界的光芒都落在了那双透亮而聪慧的眸子里。
呼啦,呼啦……汹涌的风声持续不断地响动着,但整个时空却都安静了下来,似乎一切生物都停止了动作,只剩下那裙摆在肆意飘扬。
这是一个意外的访客,完完全全没有预料到的访客,而且还是以如此一种惊世骇俗的方式闪亮登场。这个夜晚,顿时变得生动起来。
“嘿,爱丽丝。”蓝礼眼底的笑意流淌了出来,礼貌的嗓音里带上了些许打趣,主动打起了招呼。
一阵微风送来了话语,鲁妮可以听到那磁性的嗓音宛若大提琴一般轻轻拉响,美妙得仿佛融化的黑巧克力,丝绸般的流动着,让人只想要沉醉其中。
皮肤表面浮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就打了一个冷颤,却分辨不清,到底是夜露寒重,还是琴音动人。
“呵呵。”鲁妮轻笑了起来,仔细想想,还是觉得有些荒诞,有些好笑,然后就再次忍不住轻笑了两声,“嘿,疯帽子。”
爱丽丝和疯帽子,这不就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吗?不过,这也没错,在这个奇幻的夜晚,确确实实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仙境。
鲁妮看了看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的蓝礼,又看了看自己站在原地的脚步,然后摊开双手,做出了一个无奈的手势,主动走了过去。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蓝礼不由莞尔,紧接着,就看到鲁妮的脚步停了下来,因为裙摆太长了,洒落在地上,现在更是因为湿哒哒的地面黏在了地上,甚至还沾染上了泥泞。原本恢弘而瑰丽的油画,顿时就变得狼狈不堪起来。
如此一幕,直接就让欢快的笑声从蓝礼的嘴角满溢了出来,“哈。”胸腔里回荡着笑声的共鸣,嗡嗡作响。
鲁妮耷拉了肩膀,扬天长叹了一句,然后转过身,干脆利落地就把裙摆直接撕扯了下来,甚至没有任何的犹豫,那蛮力爆发的画面,和她娇小的身躯着实格格不入,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喜感始终挥之不去,有种黑白默片时代的幽默效果。
薄纱的裙摆轻易地就撕了下来,不过后摆却变得稀稀拉拉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乞丐的新装。鲁妮低头看了看已经变成两截的裙摆,然后耸了耸肩,将薄纱握在手里,提起裙摆,大步大步地朝着蓝礼走了过来,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这是赞助的?还是购买的?”蓝礼指了指鲁妮手中奄奄一息的裙摆,虽然没有露出笑容,但眼底的浅笑却始终挥之不去。
鲁妮撇了撇嘴,“现在是我的了。”意思不言而喻。
抬起头,两个人交换了一个视线,却突然陷入了沉默,没有人开口。不是因为太过尴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恰恰相反,而是因为可以讨论的话题着实太多了,以至于不知道从哪里入手。又或者说,槽点着实太多了?
“你的脑袋?”鲁妮率先开口,找到了最大的槽点,直接开火。
“怎么样?”蓝礼眉尾轻轻一扬,原本优雅之中带着一丝戏谑的动作,现在却因为抢眼的光头而变得有些滑稽起来,鲁妮认真点了点头,“疯帽子摘下帽子之后,就是这个模样?如果是这样,童年真是幻灭了。”
没有嘲笑,没有调侃,而是一本正经,但恰恰是这种一本正经,就更加让人忍俊不禁。
“你的经纪人没有在找你?”然后是蓝礼开口,在这里看到鲁妮,简直是不可思议,从洛杉矶到西雅图,即使是飞机也不是瞬间就能抵达的,蓝礼甚至怀疑难道鲁妮没有参加奥斯卡颁奖典礼?
“他肯定找疯了。”鲁妮耸耸肩,满不在意地瞥了瞥嘴,“但,我都已经在这里了,他还能怎么办?”那一副光棍的模样让人不由莞尔,鲁妮又反问到,“你呢,怎么没有过去?”
蓝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刚刚拍完这场戏。”
没有进一步的解释,鲁妮就恍然大悟过来。再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蓝礼的脑袋,越发觉得惊叹起来。
当初在特柳赖德的时候,鲁妮就知道,蓝礼是一个敬业的演员,而且是一名格外出色的演员,但他们从来不曾合作过,仅仅只是屏幕的印象和交谈的感觉而已。今天,这种感觉就变得真实起来。
“比起这里,落日塔酒店现在才是最为热闹的。”蓝礼轻描淡写的话语,却似乎话中有话,听起来就像是反语一般。
“这话来自一个拒绝出席奥斯卡,并且在西雅图拍戏,而且还把自己剃成光头的演员。”鲁妮翻了一个白眼,也用反话说道,“哈!哈!真是太好笑了。”那生动的白眼,活灵活现,“说实话,那里真的让人窒息,无处不在的灯光,无处不在的人群,无处不在的笑容,就好像威尼斯狂欢节一样,每个人都带着一个面具,上面有着相似的笑容弧度和空洞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威尼斯狂欢节是如此可怕的一个场合,我第一次知道。”蓝礼轻笑地调侃到。
从这里,就可以感受到鲁妮的年轻,冲动,肆意,张扬,观点鲜明,非黑即白;可是对于蓝礼来说,伦敦上流社会的那些派对,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鲜活的,但一言一行都没有任何灵魂,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如果出席奥斯卡的话,蓝礼觉得,至少比伦敦的贵族社交场合要有趣。
鲁妮将手指放在了唇瓣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也不由笑了起来,“怎么,你不好奇颁奖典礼的结果吗?也许,你得奖了呢?毕竟,提名者都有机会,五分之一的机会。”
蓝礼也没有反驳,只是抿了抿嘴角,“那么我得奖了吗?”
按照鲁妮所猜测,今晚蓝礼缺席了颁奖典礼,势必对颁奖结果也是不屑一顾,很有可能反驳或者调侃一番;没有想到,蓝礼居然顺势而为,只是那双深褐色的眸子却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芒,充满了无数深意。
这是鲁妮第一次真正地看到蓝礼的狡黠和睿智。
“没有。”鲁妮也没有兜圈子,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不屑地说道,“今晚什么惊喜都没有。科林-费斯和娜塔莉-波特曼胜出了,’国王的演讲’击败了’社交网络’。波澜不惊,无聊得让人昏昏欲睡。学院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甚至可以说是胆小。”
简单的评论,却可以窥见她的犀利和直白。
历史,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改变原有的轨迹。
娜塔莉依旧凭借着“黑天鹅”成功登顶,成为了y世代第一个得奖的演员,甚至比x世代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马特-达蒙等人还要更早,创造了历史,y世代真正地开始进入了电影产业的前线;“国王的演讲”和“社交网络”的结局也没有改变,奥斯卡依旧沿袭了他们一贯的保守选择。
蓝礼这只重生的小蝴蝶,影响力依旧有限。
上一世的那些轨迹依旧遵循着历史的必然。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蓝礼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徒劳呢?
即使他用尽全力,也无法改变历史,无法突破封锁,不可能得到属于自己的认可?即使他凭借着“太平洋战争”收获了艾美奖,即使他凭借着“活埋”收获了提名,这已经从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历史轨迹,但,是不是就止步于此,无法更进一步了呢?即使他已经连续改变了多部作品的历史轨迹,但,“蓝礼-霍尔”这名演员也依旧无法改变整个好莱坞的格局?
他的所有努力和坚持,在历史车轮面前,都只是徒劳?
这样的想法仅仅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蓝礼就恢复了平静。从违背乔治和伊丽莎白的期待,来到了纽约开始,他就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一条什么样的道路;从重生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梦想是多么的困难。他不会放弃,过去不会,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
历史之所以存在,就是用来改变和书写的。
455 豁然开朗
人们总是如此,渴望通晓未来,却又恐惧未来。
如果提前知道,结果注定是失败的,那么还有多少人愿意继续尝试下去?如果早就明白,努力注定是徒劳的,那么还有多少人愿意义无反顾?答案是寥寥无几。
更多时候,大部分人们往往会被所谓的未来束缚住手脚,因为恐惧失败,因为排斥虚度,因为功利主义,最终选择裹足不前,又或者是改弦更张。但,蓝礼不是“大部分人”。
他不会在尝试之前就选择放弃,他不会在努力之前就选择退缩。如果害怕失败,那么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就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他可以按照家族的规划,选择一条更加轻松也更加简单的道路。可他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未来的魅力就在于未知,可以是遵循历史,也可以是改变历史。结果到底如何,只有亲自拼搏之后才能够知晓。
第八十三届奥斯卡的颁奖结果,依旧遵循着历史轨迹,并没有因为蓝礼这只小蝴蝶的出现而改变。对于蓝礼来说,这样的结果却微不足道。
看着眼前的鲁妮,蓝礼轻笑了起来,调侃了一句,“所以你就离开了,因为’社交网络’输了?”蓝礼的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没有失望,也没有遗憾。
鲁妮的视线落在了蓝礼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也跟随着一起上扬了起来,反问到,“你觉得呢?”
“抱歉,原谅我的失礼。我都忘记了,我们正在讨论的对象是奥斯卡。”蓝礼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以一种轻松的姿态进行了自我嘲讽,可是那平静的语调,无论怎么听,都像是在讽刺奥斯卡的一成不变和腐朽陈旧和鲁妮刚才的话语如出一辙。
鲁妮噗嗤一下就大笑出了声,这让蓝礼眉尾轻轻一扬,眼底流露出了不解和困惑。
虽然蓝礼刚才的话语颇为幽默,但还不至于让被人展颜欢笑,鲁妮的反应着实有些……太捧场了。
鲁妮撇过头,避免自己的笑容太过失礼,冒犯到蓝礼,可是不断耸动的肩膀却没有任何遮掩,稍稍控制了一下,笑声这才平复了些许,她重新转过头,眼底依旧残留着明亮的笑意,整张面容都柔和了下来,“对不起,我刚才注意力有些不太集中。老实说,你的脑袋现在十分抢眼,它正在努力抢走所有的注意力。”
蓝礼抬起眼睛,往上看了看,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脑袋,但凉飕飕的感觉却丝毫不打折,一五一十地提醒着他:夜风颇大,小心着凉。
蓝礼的嘴角也忍不住轻轻抿了抿,他抬起右手,在脑门上摸了两圈,毛茸而尖锐的陌生触感让他的眉毛微微扬了起来。可以看得出来,他也正在适应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搭配蓝礼眉梢、嘴角的小表情,让鲁妮的笑容不由再次大大地扯了起来。
眼前的蓝礼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清冷的蓝色月光洒落在肩头,脸颊上残留着没有来得及消退的笑容,可是隐藏在背后,却……却带着淡淡的哀伤和落寞,那抹属于孤单的茫然沉淀在了眉宇之间,就连月光都变得柔和起来。
鲁妮隐隐约约地有些明白,这个光头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以,你是真的不在乎奥斯卡小金人吗?”鲁妮的内心深处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但还是询问了出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停顿了片刻,而后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还是说,你明知道这样的结果,即使出席了也不会有改变,所以故意选择了不去,这样至少从宣传角度来说,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直率,尖锐,犀利,甚至带有些许攻击力。没有人可以忘记,仅仅数天之前,记者们还在谴责蓝礼为了炒作不折手段,所有的所有都是一个炒作陷阱,继而引发了舆论狂潮;但现在,鲁妮却又以她的方式,再次把这种质疑抛了出来,没有遮掩。
蓝礼并没有被激怒,只是微笑地耸了耸肩,不要说解释了,就连回应的打算都没有。
如此坦然的姿态,似乎根本不屑一顾,这让鲁妮也是有些无奈。
不过,鲁妮却不是轻易放弃的个性,她也没有追问,只是认真地迎向了蓝礼的目光,那韧劲十足的眼神一动不动地落在蓝礼身上,摆出了一幅“得不到答案就不会轻易罢休”的架势。
蓝礼哑然失笑,“如果我说,其实我很想要出席奥斯卡,你相信吗?”
鲁妮的眉尾轻轻扬了起来,显然并不相信。
可是蓝礼却再次耸了耸肩,微笑地说道,“我是认真的。”这样的答案让鲁妮完全愣住了,她听得出来,蓝礼没有在开玩笑。
没有停顿,蓝礼紧接着说道,“只是,刚好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罢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简单明了,却犹如洪钟一般,在鲁妮的耳边炸响,震耳欲聋,心灵的激荡和思想的海啸连绵不绝。
今晚在柯达剧院,鲁妮始终没有找到归属感,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以至于最终落荒而逃。
她以为是因为自己抗拒被贴上商业标签,她以为是因为奥斯卡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电影盛会,她以为是因为小金人的颁发已经不再是实力的较量而是公关的博弈……但事实上,却不是如此更为准确来说,的确是因为如此,却又不是因为如此。
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奥斯卡本身,而是以什么姿态出现在奥斯卡之上。
如果是梅丽尔-斯特里普、丹尼尔-戴-刘易斯这样的顶级老戏骨,奉献了精彩绝伦的表演,走上奥斯卡的红地毯,迎接属于自己的赞誉,收获属于自己的肯定,享受属于自己的灯光,那么奥斯卡就是全世界范围内最盛大、最权威、最隆重的展示舞台。
如果是金-卡戴珊、罗伯特-帕丁森这样的偶像花瓶,甚至可能没有表演作品,出现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上,仅仅只是为了曝光率,就好像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般,呈现在镁光灯之下,待价而沽,那么即使不是奥斯卡,其他任何一个颁奖典礼也一样索然无味。
鲁妮所抗拒的,不是奥斯卡,而是她自己。
因为在“社交网络”这部作品之中,她的表现着实称不上出彩,不要说提名了,就连花瓶都说不上,于是,今晚的出席也就沦为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真人秀,那赤/裸的眼神让她看起来像是廉价的商品;但如果下一次,她奉献出了顶级的表演,收获了提名,那么她将会以昂然的姿态,出现在柯达剧院,接受属于自己的掌声。
就好像蓝礼一样。
表演,所有一切都和表演有关。
“活埋”的表现已经足够出色,蓝礼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走上奥斯卡颁奖典礼的舞台,沐浴在镁光灯的洗礼之下,但蓝礼却缺席了,仅仅只是因为“抗癌的我”的表演更加重要。缘起于表演,终止于表演,改变于表演,回归于表演。所有的所有,都只与表演息息相关。
奥斯卡很重要。表演更重要。
鲁妮忽然就明白了蓝礼缺席的理由,也明白了自己逃离的理由,整个世界刹那间豁然开朗起来,西雅图深夜的猎猎狂风似乎都不再凶狠,而变得曼妙激荡起来。
再一次,她的视线落在了蓝礼的那个光头上,若有所思,眼底流淌着明媚的光芒,那股喜悦,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翅膀,轻轻扇动起来。
“我相信,你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鲁妮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笑容,并不张扬,却无比坚定,所有的烦躁和浮华都渐渐沉淀了下来,双脚终于再次感受到了脚踏实地的真实。
“呵呵。”低沉的笑容在蓝礼的胸腔里汹涌着,就好像大提琴和低音鼓共鸣的旋律,“记者们可不见得同意你的说法。”
“重点是,你在意吗?”鲁妮没有任何停顿,似笑非笑地看着蓝礼,开口说道。
虽然是一个问句,但语气却十分肯定,那坚毅的眼神落在蓝礼脸上,带着丝丝灼热的温度,然后她就看到蓝礼嘴角的笑容犹如初升的晨曦,一点一点地上扬绽放起来,美轮美奂。
即使无声,鲁妮也知道,她的答案是正确的。之前的问题是,这一次的问题也是。
抬起头,西雅图那漆黑如墨的夜空之上,洒满了无数繁星,仿佛打翻了盛满星光的竹篮,漫天漫地。这让鲁妮想起了特柳赖德的那个夜晚,关于电影的夜晚。她喜欢这样的夜晚。
前往落日塔酒店的中途,选择离开,购买了一张离开的机票。这是她在过去几个月以来,最明智的决定。
收回视线,鲁妮认认真真打量着蓝礼的那个光头,平静的脑海再次开始汹涌起来,无数奇思妙想喷薄爆发,沉寂了整个下午加整个晚上之后,终于开始复苏,重新找回了活力,“说说你今晚的表演吧,我觉得这可比无聊的颁奖典礼要精彩多了。”
鲁妮有些激动,她努力保持着自己声音的平静,但明亮的眼睛还是泄露了自己内心的亢奋。不仅仅是一个光头而已,还有蓝礼眉宇之间的那股落寞和苦涩,她不知道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却知道在那淡然神色的背后,肯定有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
456 子期难寻
刚刚看到光头蓝礼的时候,那种冲击力和震撼力是无与伦比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鲁妮渐渐开始适应了至少从视觉层面来说是如此。
可是现在,更加深层次的反思开始汹涌起来,这个光头到底是怎么来的,隐藏在这一个造型背后的表演故事又是怎么一回事?过去这段时间,蓝礼为了“抗癌的我”这部作品牺牲良多,甚至导致身体健康出了问题,这是众所周知的,那么今天的这场演出,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忽然,鲁妮就有些好奇,和蓝礼演对手戏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她看过“活埋”,也听说过“爱疯了”,今晚更是亲眼见证了蓝礼的气质变化,这让她想起了之前那段时间的传闻蓝礼是“龙纹身的女该”的男主角人选。如果他们两个人都能够双双拿到角色的话……
奥斯卡的烦心琐事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抗癌的我”这部作品,还有蓝礼的表演,还有“龙纹身的女该”,还有还有……激动的情绪波澜、刹那的思想波动,转瞬即逝,鲁妮努了努嘴,指了一个方向,“如果你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的话,我觉得,这会是不错的选择。”
蓝礼顺着鲁妮的视线看了过来,然后就看到了自己嘴角叼着的香烟那根被撕扯了一半的香烟,烟叶零零散散地掉落下来,而且还没有点燃,就这样吊儿郎当地叼在嘴边,蓝礼不由哑然失笑,扯了扯嘴角。
可是,笑容还没有来得及完全绽放,随即就平复了下来,抬手将香烟拿了下来,“这只是……”蓝礼开口说道,可是话语说了一半,他就愣住了,停在烟头上的视线渐渐模糊,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重新回想起刚才的这场戏,回想起刚才的表演感悟,回想起刚才的亚当,脑袋上一片冷飕飕的,让人很是不适应,他自己都控制不住,抬起头来再次摸了摸毛茸茸、光秃秃的脑门。舌尖上的苦涩、酸楚、辛辣,犹如投入平静湖面的涟漪,轻轻泛了开来。
谈话之中,突然就陷入了沉默,鲁妮却没有着急地出声打断,而是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你知道种子吗?”蓝礼转过头看向了鲁妮,没头没脑地说道。
种子?和香烟有什么关系吗?还是和表演有什么关系?亦或者是和他这次的作品有关?蓝礼的说话节奏着实有些跳跃,鲁妮不由愣了愣,完全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蓝礼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依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当种子种植下去之后,缓缓膨胀,然后发芽,紧接着破土而出。那种强大的力量,从身体内部钻出来,充满着勃勃生机,吸收了土壤的养分,然后冲破所有阻碍,蓬勃生长。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开花结果。”
蓝礼的声音不紧不慢,犹如来自亘古的呢喃细语,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讨论表演,更像是探索频道的纪录片解说,但他却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常。对于今天的这场戏,对于方法派和体验派的表演,蓝礼也正在探索研究之中,即使是他自己,也充满了困惑。
说着说着,蓝礼就停顿下来,再次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但对于土壤来说,却是残忍的痛苦,一点一点变得颓败、衰老,那缓慢的过程就是一种煎熬,仿佛从骨头到灵魂都在遭受碾压。更加可怕的是,在这片土壤里孕育出来的种子,到底是毒药还是粮草,没有人知道。”
鲁妮不知道蓝礼在说什么,一点头绪都没有,她不知道“抗癌的我”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她也不知道蓝礼今天拍摄了什么样的戏份,她更不知道蓝礼经历了什么样的情况,突然看着蓝礼仿佛尼采一般,说出一大堆深奥的哲学理论,她完完全全一头雾水。
但出人意料的是,鲁妮却感同身受。
鲁妮出身名门,她的外祖父是nfl纽约巨人队的老板,她的祖父则是nfl匹兹堡钢人队的创建者,她可谓是咬着金汤匙出生的;不仅如此,得益于家庭事业与体育运动息息相关,家族对于孩子们参与到娱乐产业里是抱着开放态度的她的姐姐凯特十六岁的时候就进入了好莱坞,而她自己则在二十岁那年也成为了一名演员。
不管凯特和鲁妮是否愿意承认,也是否愿意接受,他们的姓氏“玛拉”以及背后所隐藏的商业帝国,就注定了她们势必会受到特殊待遇不过,却不是积极正面的那种,异样的眼光如影随形,人们总是想当然地认为:她们不过是来玩票的,就好像奥尔森姐妹一样,又或者是卡戴珊姐妹一样。
鲁妮渴望成为一名优秀的演员,甚至是伟大的演员,这是她一直努力奋斗的目标,她固执地拒绝了来自家里的帮助,依靠自己的能力,在独立电影领域里打磨演技,试图开辟出一片天地,但从2005年出演第一部电影作品以来,她的努力却从来没有得到过肯定。
她往往只能出演一些低级恐怖电影里的小角色,又或者是低俗喜剧里的配角,好不容易得到了大卫-芬奇的赏识,在“社交网络”里出演重要角色,但整部电影的所有光彩都被两位男主角抢走,她就连一个脸熟都混不到。
这让她无比沮丧,开始怀疑自己,她是不是没有表演天赋,她是不是仅仅只是怀抱着演员梦想的普通人,甚至于,是不是之前出演的那些角色都是家里依靠背后人脉帮她拿下的?所有的所有,她都开始产生质疑。
以至于今晚的奥斯卡颁奖典礼之上,负面情绪彻底引爆,坐在柯达剧院的现场,她完全无所适从,根本找不到任何归属感。
但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蓝礼,鲁妮却恍然大悟。
追逐梦想的征程,从来不是简单的,甚至是荆棘满布、千难万险的,这不是“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彩虹”的励志故事,在现实生活中,很多时候,即使经历了风雨,也未必能够看到彩虹。就好像孕育种子一般,等待着开花结果,耗尽了土壤的所有营养,却无从得知,最终的果子到底是粮草还是毒药。
坚持了,未必能够胜利;但放弃了,就肯定会失败。那么,继续坚持下去,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鲁妮的视线又一次落在了蓝礼的光头上,嘴角轻轻上扬起来,只是,这一次感受到的不再是喜感和幽默,而是敬佩和仰望,“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法国血统?”
法国人喜欢谈论哲学,无时无刻,就连谈情说爱都离不开哲学,这是融入他们血液和基因的成分。蓝礼刚才的深奥发言,就让鲁妮想起了法国人,不由开起了玩笑。
“莎士比亚可是要伤心的。”蓝礼眉尾轻轻一扬,信手拈来地说了一句,意思是说,刚才的不是哲学,而是诗歌。
鲁妮停顿了一下,不由莞尔,浅浅的笑意在那斑斓明亮的眸子里熠熠生辉,没有再继续开玩笑,而是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来,“你知道吗?人类是一种伟大的生物,甚至可以说是神奇的。”
“因为,不管种子结果出来之后,是好的还是坏的,但是土壤都会留下记忆,将那些正面的负面的影响,都演变成为养料,然后重新塑造自己。”鲁妮突然发现,其实蓝礼刚才的话语也没有那么深奥,那些意象化的比喻都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我们经历过的每一个瞬间,积极的、消极的、幸福的、痛苦的、美好的、丑陋的,最后都会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成就一个独一无二的自己。”
说完这番话之后,鲁妮就陷入了沉默,脑海里的思绪开始汹涌起来。这不仅仅是对蓝礼的回应,同时也是自己的感悟。话语说出来之后,她自己也不由细细地品味起来。
蓝礼有些呆滞,感受到丝丝的酥麻在血液里流窜。
他刚才的那番话说的是癌症,还有无数的病痛。不仅仅是电影里的亚当,也不仅仅是生活里的威尔,还有西奈山医院的那些孩子们。那种痛苦是犹如溺水一般,一点一点将肺部填充起来,肿胀、滚烫、撕扯,耗尽了全部的生机,孕育了死亡的根源,待种子破土而出的那一天,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生命,可以孕育希望,却也可以酿造绝望。
可是鲁妮的话语却是关于表演、关于梦想、关于坚持,还有,关于人生。
人们总是如此,期待着成功,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结果之上,却忽略了走向成功的道路,那是一条布满失败碎片的狭窄小巷。很多时候,比起结果来说,过程才是最为重要的,成功时刻的刹那喜悦,却抵不过一路上美妙而动人的风景。
再世为人,蓝礼深深地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愿意为了探究表演,躺进棺材之中饱受煎熬;他愿意为了摸索演技,以两万美元的片酬出演“爱疯了”;他愿意为了研究角色,放弃出席奥斯卡的机会;同样,他不会为了表演而忽略自己的生活,他不会为了梦想而忘记身边的其他人,他不会为了终点的美妙而忘记过程的精彩。
因为他知道,在人生道路上,每一个时刻、每一个瞬间都是珍贵而独特的。表演是如此,攀岩、冲浪也是如此。
鲁妮抬起头来,迎向了蓝礼的视线,不需要过多的语言,漫天的星光和无边的静谧,却让彼此的嘴角,勾勒出了相似的弧度。
俞伯牙一生之中最幸福的事情是遇见了钟子期。
457 争议频频
转眼之间,2011年就即将进入三月份了。伴随着第八十三届奥斯卡颁奖典礼的落幕,2010年的好莱坞风云总算是宣告画上句点,持续了将近四个月的颁奖季终于尘埃落定,重新蛰伏,犹如进入冬眠的巨兽,等待着年末地再次苏醒。
所谓的颁奖季,这也就意味着有赢家还有输家,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
“国王的演讲”和“社交网络”的两强争霸,最终以“国王的演讲”的胜出告终,这部作品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原创剧本等四座重量级小金人收入囊中;而“社交网络”则在最佳改编剧本、最佳原创配乐和最佳剪辑等三个部门里笑到了最后。
演技部门的四大奖项波澜不惊,科林-费斯和娜塔莉-波特曼问鼎帝后,“斗士”的克里斯蒂安-贝尔和梅丽莎-里奥则强势拿下配角小金人;除此之外的技术部门,“盗梦空间”成为最大赢家,最佳音效剪辑、最佳音响效果、最佳摄影、最佳视觉效果,一共四座奖杯,与“国王的演讲”领跑当晚的奖杯数量排行榜。
在这之外,备受赞誉的“孩子们都很好”、“127小时”,还有提名揭晓强势逆袭的“大地惊雷”,以及代表独立电影的“冬天的骨头”和“活埋”,全部空手而归。
如此颁奖结果,引来了媒体的一片口诛笔伐,尤其是最佳导演的走向。
“好莱坞报道者”毫不留情地说道,“这是奥斯卡历史上最水的最佳导演”,丝毫没有给汤姆-霍伯任何面子,直接就把他当做了典型,点名进行了吐槽批斗。不是因为“国王的演讲”不够优秀,而是因为今年还有更加值得嘉奖的对象。
在奥斯卡至今为止的八十三年征程之中,出现了不少争议,最佳影片尤盛,但这并不意外,因为最佳影片考量的是综合质量,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芝加哥”战胜了“钢琴家”,那是因为2003年初伊拉克战争正式爆发,比起沉重的反思,人们更加需要歌舞升平的抚慰。
“撞车”战胜了“断背山”,那是因为彼时同性恋电影依旧没有能够打破保守势力的封锁,种族问题轻松占据了上风。
“阿甘正传”战胜了“肖申克的救赎”和“低俗小说”,那是因为电影折射了美国精神、美国梦的终极奥义,过去两年先后经历了种族大暴乱、海湾战争以及金融危机的美国,需要这样的梦想。
所以,在历史长河里,从来不缺少关于最佳影片的争议,每一个人对于最佳影片,都有自己的选择,而学院的选择不一定是正确的,却是符合时代的。就算出现了“莎翁情史”掀翻“拯救大兵瑞恩”这样的历史“错误”,人们也同样见证了学院公关的闪亮登场。
可是,相对而言,最佳导演这个位置的争论却十分罕见。
即使是斯坦利-库布里克输给了米洛斯-福尔曼(milos-forman)、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alfred-hithcock)输给了约翰-福特(john-ford)这样的时刻,人们也只能是感叹“时也,命也”,让人扼腕,却也心服口服。
因为最佳导演是一个个人奖项,较量的是个人能力的高低,呈现的是个人技艺的巅峰,政治因素、时局影响、历史成因的影响都被削弱到了最低,仅仅以艺术论英雄。艺术不能论胜负,但小金人只有一座,注定只有一个人能够赢得,这就是艺术和颁奖典礼的不同。
在今年的竞争之中,大卫-芬奇几乎可以说是一枝独秀。
“社交网络”这部作品本身可能不讨喜,因为太过与时俱进,因为太过犀利尖锐,因为太过尖酸刻薄,因为太过真实黑暗,对于老派保守的学院来说,想要说出一声“爱你”着实不容易;但没有人可以否认大卫-芬奇的出色。
作为导演,大卫展现出了强大的个人风格,凌厉而干净,深刻而厚重,残酷而睿智,整部电影的每一个细节都可以感受到大卫的强烈气质,简直让人拍案叫绝;不仅如此,大卫的功劳票也不容小觑,“七宗罪”、“搏击俱乐部”、“本杰明-巴顿奇事”等作品的优秀已经得到了时间和大众的认可,“社交网络”完全具备了成就大卫首座小金人的资格。
不要说汤姆-霍伯了,在整个颁奖季之中,能够与大卫相抗衡的导演几乎不存在,他横扫了金球奖、英国电影和电视艺术学院奖、美国国家评论协会奖、北美广播影评人协会奖、纽约影评人协会奖、波士顿影评人协会奖、芝加哥影评人协会奖……
简单来说,几乎所有的重量级风向标都全部囊括其中。比起科林-费斯的最佳男主角来说,最佳导演才是今年颁奖季最没有悬念的一个奖项。
可是,金球奖结束之后,形势急转直下,“国王的演讲”在韦恩斯坦兄弟的运作之下,汤姆的身影出现在了各大宣传场合;而另一方面,关于“社交网络”的负面新闻漫天飞舞,将学院公关的艺术发挥到了极致,然后美国导演工会奖爆出了冷门,汤姆击败了大卫;再然后就是奥斯卡爆出了又一个冷门,汤姆强势上位。
这不是实力的胜出,而是公关的胜利。典型的韦恩斯坦模式。继“莎翁情史”击败“拯救大兵瑞恩”之后,韦恩斯坦兄弟再一次书写了公关的奇迹。这不是值得庆祝的时刻,而是令人愤怒、悲伤、失望的时刻。
汤姆-霍伯击败大卫-芬奇,“国王的演讲”全面碾压“社交网络”,不仅仅是一次公关的胜利,而且还是学院保守势力的又一次胜利。
又一次地。
首先,“魔戒3:王者归来”赢得奥斯卡最佳影片之后,在接下来的七年时间里,收获奥斯卡最佳影片提名的商业电影仅仅只有两部,去年的“阿凡达”和今年的“盗梦空间”,去年詹姆斯-卡梅隆在气势如虹的情况下,被“拆弹部队”掀翻,而今年克里斯托弗-诺兰更是惨遭无视,就连最佳导演的提名都没有拿到。
其次,自2008年“老无所依”和“血色将至”两部黑色独立作品闪耀整个颁奖季之后,学院已经连续三年做出了保守的选择,这次,他们放弃了锐意进取、创新大胆、与时俱进的“社交网络”,再次选择了四平八稳、匠气十足、缅怀过去的“国王的演讲”。
自诩在不断追求商业和艺术平衡的奥斯卡,丢失了商业的霸气和胆魄之后,又丢失了艺术的突破和专注,保守派势力正在遗失进取心,变得越来越腐朽、功利、自大和狂妄。
曾几何时,“雌雄大盗”、“日落大道”、“午夜/牛/郎”、“低俗小说”、“发条橙”、“2001太空漫游”这样的作品,可以在奥斯卡上大放异彩,但现在,却是“国王的演讲”这样无功无过的学院派作品大行其道。
事实上,这样的结果在颁奖典礼开始之前,就已经有人预料到了,颁奖季的后半段,“国王的演讲”声势强大,几乎可以说是势不可挡,得奖名单火热出炉之后,人们都并不意外。但恰恰是如此缺乏惊喜的结果,越发证明了学院的保守和顽固。
奥斯卡的奖项正在变得“可以预测”,这使得韦恩斯坦兄弟这样的投机主义者正在成为“专家”,以商人的身份将电影产业搅得天翻地覆,“国王的演讲”是一个案例,娜塔莉-波特曼则是另外一个案例,典型的公关式胜利,缺少了惊喜,缺少了魔力,奥斯卡也就缺少了魅力。
着实令人大失所望。
作为好莱坞的权威专业媒体,看看“好莱坞报道者”的犀利言论,就可以窥见专业人士们的舆论走向了,汤姆-霍伯仅仅只是他们炮口之下的替罪羊而已,真正影射的,还是产业背后的深层纠葛。
不仅如此,“综艺”、“纽约时报”、“村之声”、“纽约客”等资深专业媒体也都纷纷表达了相似的观点,对学院进行了严厉的批判。颁奖典礼落幕了,但喧闹才刚刚开始。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奥斯卡和金球奖、格莱美一样,各大颁奖典礼都正在面临着越来越多的挑战,权威性、关注度、人气度都在逐渐下滑,今年更是达到了一个新高。
“社交网络”这部聚焦于互联网时代的作品,全面落败,同时也导致了收视率、收视人数的大幅度下滑,再加上媒体的犀利批评,走过了八十三年征程的奥斯卡,步履开始变得蹒跚起来。
最佳影片的争论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消散,就好像“断背山”和“撞车”、“莎翁情史”和“拯救大兵瑞恩”一样,时间会证明这一次学院的选择是否正确。
当然,作为一年一度的电影盛会,聚集在奥斯卡身上的焦点自然不仅如此,有批判,自然就有称赞,有争议,自然还有追捧,除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的争议之外,另外一大焦点则是娜塔莉-波特曼。
这位童星出身、年少成名的女演员,成功地摆脱了“替身门”的危机,在自己即将满三十岁的时候,顺利问鼎奥斯卡影后,成为y世代第一个收获小金人的演员,当之无愧地成为了新生代演员的领军人物。风头正劲,甚至超过了科林-费斯和汤姆-霍伯,一时无两。
笼罩在娜塔莉的耀眼光芒之下,替身门的阴霾烟消云散,蓝礼-霍尔也成为明日黄花,所有的喧嚣都开始沉淀了下来。毫不意外地。
458 激流勇退
今年的奥斯卡颁奖典礼,最大的热门话题不是“国王的演讲”和“社交网络”的对决,而是y世代的崛起。
这不仅仅是两部电影的对决而已,更是整个电影产业的变更交替,对于产业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所有人都在好奇着、期待着、瞩目着。
现在答案终于揭晓,娜塔莉-波特曼,y世代的第一位小金人获得者,强势登顶,完成加冕。
当下的好莱坞,x世代作为主要顶梁柱,但声势却远远比不上婴儿潮一代,商业和艺术两方面的成就都无法比拟,电影市场依旧可以说是百花齐放,却也可以说是陷入混战,始终不曾出现威尔-史密斯、汤姆-克鲁斯、约翰尼-德普、布拉德-皮特、乔治-克鲁尼、西恩-潘这样具有强大号召力的明星。马特-达蒙、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本-阿弗莱克们依旧任重道远。
现在,y世代又正在迎头赶上,不仅在票房方面取得了突破,现在还成功地走上了奥斯卡的舞台,大有抢班夺权的气势。
这对于电影产业来说,是好事。
新老交替总是充满了阵痛和挣扎,但终究是要开始的。当然,人们纷纷为安妮特-贝宁的又一次落败扼腕遗憾,但相较而言,娜塔莉的胜出也代表了新生代的崛起,这一标志性的里程碑对于整个产业的影响力,显然是更加巨大的。
年轻一代的崛起是贯穿今年颁奖季的主旋律,奥斯卡公布提名名单的时候,y世代的全面弱势,吸引了媒体的无数炮火,舆论整体声势都在指责学院的保守、老旧、顽固和迂腐,拒绝接受新生代,这也就意味着时代将无法继续前进。
现在,伴随着娜塔莉的登顶,所有的质疑、抱怨、指责都纷纷烟消云散,拨开云雾见明月,刹那间,赞誉之声蜂拥而至,就连笼罩在娜塔莉头顶上的负面新闻阴云也都渐渐消散而去,恍惚之间,人们似乎都罹患了健忘症
在今年的奥斯卡之上,一方面是“国王的演讲”所代表的保守派取得了最终胜利,一方面则是娜塔莉所代表的新生代抢占了方寸之地。学院在保守与革新之中,寻找到了平衡点,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突破,但哪怕仅仅只是最佳女主角这一个突破口,这也足以给予人们希望。
在各大媒体的努力渲染之下,娜塔莉的胜利也成为了推动历史车轮前进的动力。相较而言,“替身门”那一点点负面影响,也就微不足道了。
在“国王的演讲”和娜塔莉之外,当晚的颁奖典礼还有无数焦点:
詹姆斯-弗兰科和安妮-海瑟薇的灾难主持迎来了一片嘲笑声和奚落声,甚至比金球奖的瑞奇-热维斯还要“炙手可热”;梅丽莎-里奥在说得奖感言时,忘情地爆出粗口,引发了直播危机;红地毯之上,凯特-布兰切特的惊艳全场,哈维尔-巴登和佩内洛普-克鲁兹正式公布恋情……
毋庸置疑,奥斯卡就是电影界一年一度的最顶尖盛会,无人可以比拟,在颁奖典礼落幕之后,各大媒体的报道花团锦簇、繁花似锦、热闹非凡,更不要说之后还有话题连连的奥斯卡之夜了,如此喧闹至少还将会持续上三天时间,短时间之内是不会沉淀下来了。
在这一片哄闹之中,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蓝礼的缺席。这并不意外。更为准确来说,这完全是在预料之中的。
即使是伍迪-艾伦的年年缺席,各大媒体也不会大书特书地报道了,更不要说蓝礼这样的无名小卒了。虽然说在颁奖典礼之前,蓝礼在最后时刻宣布缺席,引发了热烈的讨论,但是颁奖典礼之后,蓝礼就这样被遗忘了在群星璀璨的奥斯卡之上,即使出席了都可能被忽略,更何况是缺席呢?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蓝礼在最后时刻踩着詹姆斯-弗兰科的肩膀,赢得了首次提名;也忘记了“活埋”这部独立作品在困难重重的颁奖季里杀出重围;更忘记了蓝礼全情投入新作品的拍摄,以至于身体和精神出现状况,甚至还要遭受媒体的诽谤和污蔑。
仅仅在一天之前,人们还在批判着媒体,人们还在惊叹着蓝礼,人们还在扼腕着缺席,但现在,蓝礼却已经成为了明日黄花。
渐渐地,奥斯卡结束了,热闹散去了,好莱坞重新恢复了平静,“抗癌的我”剧组也恢复了平静,围堵在片场门口的记者们都再也看不见了,空荡荡的街道甚至比撒哈拉沙漠还要荒无人烟。就好像,“太平洋战争”、“活埋”、“爱疯了”三部作品连续带来的风头,如同泡沫一般消失殆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就是好莱坞,这就是名利场,这就是现实社会。潮起潮落,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但换一个角度来说,安迪-罗杰斯的意图达到了。
从“太平洋战争”首映式以来,蓝礼出现在大众面前仅仅不到一年时间,崛起速度之快已经难以想象,尤其是“活埋”和“爱疯了”两部作品的一前一后的强势表现,先是艾美奖,而后是金球奖,再是奥斯卡,蓝礼的上升势头几乎是无法阻挡。
但与此同时,根基不稳的后患也伴随而来,蓝礼就像是一个活脱脱的枪靶子,嫉妒、鄙夷、不屑、怨恨、排挤、怀疑等负面情绪无处不在,对蓝礼展开了围剿,犹如毒蛇一般,静静地等待攻击的机会。围绕在“抗癌的我”剧组身上发生的炒作风波,就是最直接的体现。
如果换一名演员,又或者是换一个情况、换一个剧组,所谓的“炒作”根本不算什么,不要说媒体关注、网友讨伐了,甚至就连波澜都不会有。这里可是炒作遍地的好莱坞,宣传和炒作之间也仅仅只有一线之隔罢了。但事实上,蓝礼所面对的却是山呼海啸的惊涛骇浪,几乎难以招架。
面对如此情形,安迪一直在思考解决办法。
安迪可以选择正面还击,堂堂正正地硬碰硬,以更加出色的作品回击所有的质疑,就好像当年的汤姆-克鲁斯一般。
“壮志凌云”的横空出世,让汤姆一炮而红,同时也饱受质疑,“雨人”和“生于七月四日”两部作品让他在奥斯卡方面取得突破之后,更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影迷的追捧和影评人的刁难比翼齐飞,将“人红是非多”诠释得淋漓尽致。
后来,汤姆从1992年的“义海雄风”开始,到1996年的“甜心先生”为止,连续五部作品北美票房过亿在九十年代,一亿美元就是顶级票房的代名词,从而开启了真正的巅峰全盛时期,所有的负面质疑都闭上了嘴巴,完成了从一线明星到顶级巨星的晋升。
但这种方式却不见得适合蓝礼。一来,蓝礼现在还是新人,即使“速度与激/情5”在之后取得了票房大捷,功劳也是范-迪塞尔和保罗-沃克的,轮不到蓝礼领功,想要以商业电影打开局面十分困难。
二来,风险太大,接下来每一部作品都必须取得成功,不管是艺术作品还是商业电影,而且这种压力是逐渐累积起来的,在量变引起质变之前,捧杀的危机和排挤的困境都将会层层上涨,汤姆-克鲁斯用了五部作品打破了桎梏,完成了转换,但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不同的,蓝礼也许需要更多,也许更少,可是在转变之前,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三来,蓝礼是一名演员,也应该只是一名演员,这是安迪对蓝礼的定位。
也许,在未来,蓝礼可以成为一手票房一手奖项的顶级巨星,就好像汤姆-汉克斯一样,但至少不是现在。当下蓝礼根基不稳,不要说奢望票房了,单纯从表演角度来说,“太平洋战争”、“活埋”和“爱疯了”三部作品也还是不够,蓝礼需要更多出色的答卷来证明自己,经受住影评人的升级考验。
安迪有野心,却不贪心。于是,他选择了顺势而为,急流勇退。
先是专注于“抗癌的我”的拍摄,而后是缺席了奥斯卡,接下来还放弃了“龙纹身的女孩”,选择出演“超脱”。放弃了乘胜追击的打算,放弃了风头浪尖的关注,放弃了气势如虹的局面,脚踏实地、专心致志地专注于自己的专业,专注于演技、专注于角色、专注于作品,这样的一退再退,总算是暂时解除了危机。
奥斯卡落幕之后,虽然说蓝礼没有能够赢得更多的瞩目,在各大媒体的报道之中,蓝礼几乎隐形,完完全全被忽略,笼罩在他身上的聚焦光环似乎一夜之间就悄然消失了;但与此同时,一起消散的还有负面新闻,尤其是奥斯卡的空手而归,让所有的攻击都落了空,就连网络上关于蓝礼的讨论和质疑都暂时平复了下来。
这也意味着,蓝礼总算是可以享受一段安静的时光了。
在“速度与激/情5”正式上映之前,蓝礼可以离开闪光灯的关注范围,专心致志地投入“抗癌的我”和“超脱”两部作品的拍摄工作之中,就好像当初拍摄“活埋”和“爱疯了”一样。对于蓝礼来说,这是好事;对于安迪来说,这是幸事。
演员,专注于表演,这就是安迪希望人们对蓝礼留下的印象。从“西雅图邮报”的专题报道来看,安迪的策略成功了。
459 巨兽蛰伏
奥斯卡的喧嚣落幕,瞩目焦点沸沸扬扬,在这之中,蓝礼的名字几乎消失不见,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位过去半年炙手可热的明日之星,主流媒体的报道之上根本找不到蓝礼的身影。
不过,“西雅图邮报”是一个例外。这篇由伊莱-瓦拉赫撰写的社论,以“奥斯卡的危机”为标题,深入讨论了进入耄耋之年的奥斯卡正在面临的困境。
“……奥斯卡之所以能够立足于世界之巅,成为全球最受瞩目的电影盛世,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创立以来的核心思想:不断探讨摸索电影艺术的高峰,寻求电影与生活、与社会、与人生、与世界的共鸣,在商业与艺术之间寻找到完美的平衡点,真正将第七艺术演变成为载入史册、流芳百世的文化现象……
……但是现在,奥斯卡却逐渐沦为一场公关游戏,丢失掉它的灵魂,也迷失了它的方向……
在今年的奥斯卡之上,凭借着’活埋’精湛演出收获了自己第一次提名的新人演员蓝礼-霍尔,却意外缺席了颁奖典礼的盛会。不是炒作,也不是傲慢,而是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地投入了表演工作之中,真正地诠释了’演员’这一职业的本质奥义。
但可笑的是,各大媒体却歪曲了霍尔的真实意图,认为这不过是一场公关秀。病态的,不是媒体,而是奥斯卡,因为这个曾经勇敢嘉奖了’午夜/牛/郎’、’为戴茜小姐开车’、’老无所依’的电影最高奖项,丢失了它的魄力和决心,逐渐沦为一场精心博弈的数学难题。
对于奥斯卡来说,霍尔的缺席,是他们的损失,而不是霍尔的。更为遗憾的是,霍尔不是学院流失的唯一一个人才。”
伊莱的笔触之下,以别样的视角审视了今年的奥斯卡,核心主题其实和“好莱坞报道者”等主流媒体没有区别,一样是在谴责奥斯卡,也一样是在表示扼腕和遗憾,只不过,伊莱却更进一步,认为奥斯卡正在丢失立足之本。
蓝礼-霍尔的缺席,就是伊莱最大的遗憾。
显然,连续三部作品的优异表现,蓝礼已经赢得了某些媒体的喜爱,他作为演员的专业、投入和才华,还是得到了一些认可。这对于新人来说,着实难能可贵。“西雅图邮报”虽然不是顶尖媒体,但是在西海岸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伊莱的这篇专题,让人眼前一亮,却又不会太过喧宾夺主。
“大卫-芬奇几乎缺席了大半个颁奖季的公关争夺,着手开始准备自己的下一部作品,对奥斯卡兴致缺缺;克里斯托弗-诺兰奉献了二十一世纪以来最出色的商业电影’蝙蝠侠:黑暗骑士’和’盗梦空间’,结果却连最佳导演的提名都没有获得。
丽莎-查洛登科(lisa-cholodenko)的努力惨遭无视,颁奖季之中更是受制于其女性导演的身份,困难重重;迈克-李更是日常无视奥斯卡,在赢得自己的第七次提名之余,对于前来美国出席颁奖典礼依旧没有任何想法。
罗杰-狄金斯(roger-deakins)第九次提名依旧一将难求,意兴阑珊地缺席了整个颁奖季的宣传;汉斯-季默(hans-zimmer)更是早早地投入了’加勒比海盗4’的配乐工作之中。
……当那些才华横溢的电影人们都纷纷对奥斯卡失去了兴趣,当那些兢兢业业的电影人们都逐渐沦为奥斯卡的边缘人物,学院所面临的,不仅仅是颁奖典礼缺少星光的恐惧,更是奥斯卡缺少质量、缺少权威、缺少深度的灾难……
颁奖典礼落幕了,却没有人再次提起蓝礼-霍尔的缺席,也没有人再次提起大卫-芬奇的沉默。这是奥斯卡的失败。”
奥斯卡落幕之后,各式各样的新闻报道争奇斗艳,“西雅图邮报”本来就不是顶尖媒体,他们身上聚集的焦点自然也十分有限,这一篇社论并没有引起太多的讨论,但是在好莱坞内部却得到了诸多赞同和认可。
在一片讨伐声、赞扬声、议论声、热闹声之中,“西雅图邮报”另辟蹊径地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成功地占据了一席之地。
如果说“西雅图邮报”对蓝礼的关注,仅仅只是顺带的,核心主题还是奥斯卡,那么“公告牌”的一篇文章之中,就将蓝礼作为了主角。
众所周知,“公告牌”是一本彻头彻尾的音乐杂志,发布音乐产业的相关信息,但其实这本杂志经常也会发布一些电影的新闻,只不过专业性和权威性都不高,娱乐性又比不过“娱乐周刊”、“美国周刊”、“名利场”之流,影响力十分有限。
“公告牌”在文章里提出了一个十分有趣的观点,“巨兽蛰伏”。
他们认为,蓝礼缺席了奥斯卡,进入了一个短暂的蛰伏期,暂时远离公众的视野范围,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一来,蓝礼可以全身心地投入“抗癌的我”的拍摄之中。
这部喜剧作品在此前没有任何相关新闻,籍籍无名,现在却备受瞩目,吸引了诸多目光;而且演员阵容之中,还有近年来风生水起的塞斯-罗根,这也意味着,电影的成绩是值得期待的,很有可能成为一部取得票房佳绩的作品。
这对蓝礼的意义是非比寻常的。
目前为止蓝礼出演的四部作品,“太平洋战争”是电视剧,“活埋”和“爱疯了”是票房难以突破的独立电影,“速度与激/情5”则仅仅只是第三主角。虽然说“活埋”出人意料地取得了不俗票房,小赚了一笔,但严格来说,蓝礼在商业票房方面还没有交出任何值得一提的答卷,人们对蓝礼的印象更多还是来自于表演的强势。
如果说,蓝礼坚持走文艺路线,成为西恩-潘、蒂姆-罗宾斯(tim-robins)、伊桑-霍克那样专注于小成本独立电影的演员,这也未尝不可;但问题就在于,现在的蓝礼才仅仅二十一岁!
蓝礼的演艺生涯还有很长很长,他不可能固守在一个小小的领域里,拒绝任何大胆的尝试,即使是丹尼尔-戴-刘易斯也尝试过“九”那样的歌舞电影,西恩-潘也客串过“老友记”、“好汉两个半”这样的情景喜剧。所以,蓝礼势必会寻求更多的可能性。
现在,“抗癌的我”将会是蓝礼第一部真正意义上担纲主角的商业作品,它在票房方面的表现也势必值得期待,这对于蓝礼未来的职业规划都将会有巨大影响。
不仅如此,接下来“速度与激/情5”也即将与观众见面。届时,蓝礼将作为第三主角,在这部商业大片之中,大展身手。不同于演技的震撼魄力,在动作类型电影里,更多展现的是演员的敏捷身姿和个人魅力。
哈里森-福特之于“夺宝奇兵”、“星球大战”来说,意义就在于他个人身上那种儒雅与粗犷结合的气质,闪耀大屏幕;汤姆-克鲁斯之于“碟中谍”、“壮志凌云”来说,意义就在于他个人具有一种英俊又脆弱、朝气又张扬的魅力,征服无数观众。
威尔-史密斯、约翰尼-德普、基努-里维斯等等也都是如此。
简单来说,这是对演员魅力的重要考验。不仅仅是票房号召力,同时还是观众认知度、商业推广力、社会影响力的全面考验,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为汤姆-汉克斯的,“明星”经常有,但“顶级巨星”却十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个。
“‘速度与激/情5’、’抗癌的我’就将是重要的试金石,奉献了连续两部高质量独立作品之后,蓝礼将初次在票房方面接受考验。现在的蓝礼,就犹如蛰伏的巨兽一般,等待冬天过去,重新苏醒,然后迎接全新挑战。”
这是“公告牌”这篇文章的结语。短短的一篇文章,可以窥见他们对蓝礼的期待。
事实上,奥斯卡刚刚落幕的当下,唯一能够在声势方面与其相抗衡的,就是暑期档了。
整个北美电影市场体系已经十分成熟完善,暑期档堪称是全年的重中之重,不过它的变动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与整个产业都息息相关。2004年,学院决定将奥斯卡的颁奖典礼提前一个月举行,从原本的三月末提升到了二月末,这也导致了产业大洗牌,暑期档从六月份直接提升到了五月份。
现在好莱坞业内公认的暑期档,是从五月第二个周末开始,准确来说,也就是植树节开始的那个周末。
原因无他,奥斯卡落幕之后,三月和四月依旧是春季档的萧条时期,各大公司会提前上映一些作品,预热市场;除此之外,奥斯卡上有所斩获的作品也将会成为这个档期的最大赢家。待市场回暖之后,五月就将展开刺刀见红的暑期档竞争。
奥斯卡结束之后,距离暑期档的揭幕也就只剩下九周时间了。“公告牌”的关注虽然还是有些为时尚早,但也不足为奇。
今年暑期档将以“雷神”的闪亮登场拉开帷幕,这部漫画改编的超级英雄电影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万众期待,各大媒体的前期宣传都寄予厚望,制片公司派拉蒙更是卯足精力展开宣传;与之相对应的是“速度与激/情5”的示弱。
环球影业似乎对这部作品信心不足,有意地避开了暑期档的风头,选择在五月第一周抢先登陆。随后就是“雷神”为暑期档揭幕,届时两部作品势必还有一番龙争虎斗。
巨兽蛰伏,待冬眠苏醒之后,等待在前方的又是什么样的风景呢?
460 突破良机
三月初的西雅图依旧寒冬凛冽,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狂风阵阵,刺骨冰冷,即使只是在户外站立一小会,就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血液开始降温下来。此时才不过十一点,大街上就已经荒无人烟了,人们要么待在酒吧里,要么待在家里,没有人愿意选择乍暖还寒的初春夜晚出来狂欢。
不过,此时“抗癌的我”整个剧组的工作人员却都站在户外,熙熙攘攘地散落在街道的不同位置,吹着冷风,瑟瑟发抖。大家都在嘀嘀咕咕地闲聊着,时不时,视线就朝着同一个方向投去,用余光打量着那里的情况,发现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之后,欲言又止却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是长叹一口气,收回视线,摩擦着手臂,跳跃着双脚,和伙伴们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试图取暖。
特拉维尔-麦克维尼(trevor-mcwinney)朝着手掌呵了一口气,然后用力摩擦着掌心,但僵硬的肌肉依旧透着寒冷,那犹如牛毛一般的寒气顺着毛孔钻进身体里,缠绕在血液之中,一点点摩擦根本无济于事。
“不行,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特拉维尔摇摇头,郁闷地说道,“我必须去提醒蓝礼一下,我们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否则,等他进入表演状态之后,估计所有人都要冷死了。”
“特拉维尔。”乔纳森-莱文喝止道。
特拉维尔是剧务,负责剧组所有的调度和杂务,整个人风风火火、敢作敢当,处理事情来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这样的行事风格,遇上蓝礼这样慢条斯理、全情投入、不紧不慢的演员,总是容易摩擦出火花。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应该相信蓝礼。”特拉维尔直接翻了一个白眼,态度着实再明显不过了,对于这一套说辞已经是烦不胜烦,“但我们已经在这里等待三十分钟了,耶稣-见鬼的-基督,足足三十分钟。谁知道是不是最近奥斯卡的琐事,让他分心了,如果他状态不对劲的话,难道我们要在这里消耗一个晚上吗?”
“是。”塞斯-罗根轻描淡写的一个回答,简单明了,没有长篇大论的道理,也没有据理力争的姿态,斩钉截铁地就下定了结论。
特拉维尔被噎了一下,瞥了塞斯一眼,然后又看了看乔纳森,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乖乖地闭上了嘴巴,没有再继续争论。只是,那闪烁的眼神却泄露了他内心深处不以为然的真实想法。
不仅仅是特拉维尔,其实整个剧组的氛围都是如此。
在此之前,蓝礼的表演确实折服了所有人,让人真正感受到了演技的力量;但奥斯卡落幕之后,关于蓝礼的新闻几乎销声匿迹,从风头正劲到跌落谷底,如此巨大的落差,就连旁观者都难免有些唏嘘,感叹“好莱坞真是日新月异”,更何况是当事者本人呢?
恰好,最近几天的拍摄出现了一些问题,蓝礼似乎遇到了一些瓶颈,倒不是拍摄出了问题,而是蓝礼在拍摄之间揣摩、沉淀、思考的时间拉长了。
以前蓝礼可能只需要十到十五分钟的准备时间,现在却需要翻倍,乃至三倍;当然,投入拍摄之后,蓝礼的表现依旧精彩,总是能够奉献不俗的演出。这正是因为如此,拍摄进度稍稍慢了一些,但依旧在计划范围之内。
整个剧组都在息息索索地讨论着,为蓝礼惋惜之余,却也难免觉得理所当然,毕竟“他才二十一岁而已,进入好莱坞才多久,这才是他第四部电影作品而已”。那些怜悯的、同情的、理解的、埋怨的眼神,无数不再。
就连“抗癌的我”剧组内部都是如此,可以想象此时好莱坞的主流心态了。
塞斯刚才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但内心深处却也是有些担忧。蓝礼真的太过年轻了,二十一岁,恰恰是冲动毛躁的年龄,情绪和心态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状态的波动在所难免。更何况,奥斯卡事件的来龙去脉,即使是塞斯也觉得心气不顺,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蓝礼会受到影响。
虽然说塞斯也是一名演员,但他对蓝礼的表演方式、节奏、内容等等都没有了解,自然不了解蓝礼现在的状态。他所看到的,和剧组其他工作人员一样,是处于苦苦挣扎之中的蓝礼。
不过,他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知道,他应该相信蓝礼。此时此刻,蓝礼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和空间,在表演方面,他无法提供帮助,至少,他可以以制片人的身份,为蓝礼保驾护航。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转过头,塞斯迎向了乔纳森的视线,两个人的眼底都闪过了一丝担忧今天太不正常了,正如特拉维尔所说,深夜时分,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半个多小时。
可是,两个人都束手无策,除了等待,还是等待。两个人都转过头,视线再次落在了蓝礼身上,专心致志、旁若无人的蓝礼。
蓝礼根本没有察觉到周围的视线,他正在摸索,摸索表演的细节。
自从脑海里浮现出方法派和体验派的表演差异之后,每一场戏之前,他都会细细地琢磨,哪些是楚嘉树和亚当都感受到的,哪些是楚嘉树感受到的而不是亚当感受到的,哪些又是亚当感受到的而楚嘉树感受不到的,哪些是真实的情感,哪些是他自己虚拟替代的情感。
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之前在学院学习表演的时候,捕捉情绪的细腻变化,然后分别以面部的细微表情呈现出来,还有以自己的风格和形式呈现出来,这是基本功。
同样是悲伤,可能是失去了挚爱的父亲的悲伤,也可能是失去了疏离的父亲的悲伤,可能是五岁孩子被抢走了玩具的悲伤,也可能是十六岁少年输掉游戏的悲伤……这些情绪呈现出来的力度、方式、细节、程度等等,都有所区别。
现在蓝礼就正在区分同一种情绪,在楚嘉树和亚当身上的不同呈现方式。这就好像,用表现派的基本功,进一步理解方法派和体验派的差异。这是三种不同的表演方式,不能说截然不同,却也大相径庭,但本质都是表演,它们的相同和区别,让蓝礼又有了全新的体验。
当然,蓝礼现在就连入门都算不上,仅仅只是捕捉到了一些边边角角而已。即使如此,他依旧受益匪浅。
对于外行人来说,蓝礼的摸索其实没有意义可言,因为呈现在大屏幕上的表演,看不出翻天覆地的区别,往往可能只是一个眼神深浅的差异;方法派也好,体验派也罢,对于观众、对于导演、对于编剧来说,其实就是一回事,更何况,“抗癌的我”还是一部喜剧电影对演技没有那么讲究的喜剧。
即使是演员同行,也不见得能够区分出这些细节差异所带来的影响。
但对于专业人士来说、对于专业演员来说,这样的探讨和检视,真正的意义不在于表演的细节差异,而在于整个表演的节奏、表演的气场、表演的质感,情绪的细腻程度、深刻程度以及丰富程度,这都是有所区别的。
就好像梅丽尔-斯特里普、丹尼尔-戴-刘易斯这样的顶级演员。如果将他们的作品集放在一起,一鼓作气地浏览观看,就会发现他们的表演是有相似痕迹的,尤其是一些下意识的表情习惯,这是一个人长年累月留下来的烙印,就算依靠表演也无法抹去。
可是,他们奉献出来的角色,带给观众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也说不出表演的模式和轨迹,却能够将角色鲜明地分别开来。
这就是表演的内涵。
换而言之,蓝礼正在摸索自己的表演内涵。“活埋”也好,“爱疯了”也罢,其实蓝礼更多是使用一种方法去表演,距离形成自己的风格,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一直在切换不同的表演方式,探索属于自己的理解,继而形成属于自己的特点和棱角,为表演注入灵魂,只是没有想到,突破口来得如此之快,而且如此之意外。
谁又能想到,一部“抗癌的我”会带来如此大的收获呢?
严格来说,“抗癌的我”这部作品本身的厚重程度没有如此高度,巧妙的是,这部作品的角色契合到了蓝礼自身的经历,又唤醒了蓝礼自己的共鸣,无形之中,这才铸就了千载难逢的良机。
所以人们总是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对于每个人来说,属于他的机会,都是与众不同的。汝之砒霜,吾之蜜糖,就是这个道理,也许对于他人来说,“抗癌的我”不过是一部轻喜剧,但对于蓝礼来说,却是打破瓶颈的难得时刻。
他不想错过,也不会错过。
这就是每一场戏开拍之前,蓝礼花费了更多时间揣测表演的原因。而不是其他人所猜测的奥斯卡。
事实上,奥斯卡的消息蓝礼一无所知,仅仅只是从鲁妮那里得知了历史依旧延续了原本的轨迹,后续新闻就没有任何了解了,具体的提名名单都没有阅读。
不仅如此,安迪-罗杰斯为了让蓝礼可以全身心投入“抗癌的我”的拍摄,一直让内森-普雷斯把所有新闻都封锁,给蓝礼留下了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
能够引起蓝礼关心的,只有表演。
461 弹簧压缩
对于蓝礼来说,他的表演正在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可能取得突破,也可能一无所获。
“抗癌的我”的拍摄进入了最后四分之一,癌症正在一点一点地侵蚀亚当的身体,同时,现实的冰冷和残酷也逐渐将亚当拖拽到水底深处,那种溺水的肿胀正在逐渐变得清晰,肺部的炸裂感让恐惧和血腥变得真实起来。
一拳,再一拳;一层,再一层。
亚当就好像一个弹簧,慢慢地被压缩起来,一次又一次的重拳,终于将弹簧压缩到了极致:不仅仅是癌症,死亡的恐惧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生活终于撕下了面具,展露出了狰狞扭曲的真实面貌。
医生做出了最后的宣判,化疗已经无效,亚当的唯一选择就是手术,手术成功了,他不见得能够活下来,但可以肯定的是,手术失败了,那就是终点了手术台就是最后的终点,他可能永远都再也无法睁开眼睛。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就是永别。
更残忍的是,他没有思考的空间,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在手术的前一个晚上,亚当心烦意乱,凯尔和他一起到外面去放松放松。视线里看着世界的每一处影像,看似波澜不惊,却又充满了生机,看似平凡无奇,却又充满了留恋。
他突然就茫然了,“死亡”,这个词是如此抽象,他不知道死亡之后会面临什么,也不知道是否有灵魂的存在,更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否会彻底消失。眼前那一片漆黑的夜空和万家的灯火,仿佛是生活里再简单不过的一部分,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些的存在,现在却可能永远都看不见了。
大脑乱成了一团,满嘴的滋味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可是凯尔却念念不忘想要到酒吧里去寻找/艳/遇,找一个对象享受一夜情的美妙。
亚当知道,凯尔在试图开解自己,在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享受起来,但他就是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还有愤怒。
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膨胀,肿胀得几乎就要炸裂,他想要宣泄,却找不到途径。于是,他想要最后肆意一把。他想要开车,他一直害怕,始终没有能够学会的,开车。
“这就是你想做的?你的最后愿望就是这个?开车?我们现在本可以和/妓/女腾云驾雾,但你却想做我十五岁时就会做的事。”
这就是凯尔的回应。
在手术之前的一个夜晚,在与死神对峙前的一个夜晚,在与癌症最后一站前的一个夜晚。他想做的,仅仅只是开车,他知道,这很荒谬可笑,也很微不足道,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人们总是说,死亡之前,你还有什么遗愿想要完成?趁着还年轻的时候,尽快实现,不要留下遗憾。但可悲的是,他没有。
所有一切都来得太过迅速、太过凶猛、太过狠绝,他还没有来得及喘息,就已经被逼迫到了悬崖边沿,从医生那里得知癌症之后,脑海里的记忆就剩下浑浑噩噩的一团模糊,他只是求生着,努力地对抗着、挣扎着,渴望着能够战胜癌症。以至于始终没有真实感,当现实来袭时,死亡都已经近在咫尺了,疑似终点的标尺就已经遥遥在望了。
他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没有留给自己的时间,也没有留给自己的空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到任何事情,甚至一点渴望都没有,开车仅仅只是一个宣泄口而已。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他还想要放手一搏,他想要继续活下去。
是的。他想要活着。这是他唯一的愿望。但是……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这是亚当,不是楚嘉树。
楚嘉树临终之前,感受到的是解脱,十年漫长的病床生活,终于走到了尽头,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遗憾没有完成,他的人生甚至还没有开始,就宣告了结束;但,活着是一种折磨,死亡反而是一种释然。
亚当手术之前,感受到的是恐惧,是绝望,是慌乱,是渴望,是挣扎,是爆发。他的人生还没有结束,突然之间就被强制性地画上休止符,而他也无法得知,这个休止符之后,到底是继续下去的旋律,还是就此终结。
对于大部分癌症患者来说,医生可能宣判他们还有一年或者两年,即使仅仅只是六个月,他们也有喘息的空间。他们可以环游世界,他们可以肆意挥霍,他们可以列举遗愿清单,他们可以哭天抢地,他们可以自暴自弃……死亡期限的宣告,让他们看到截然不同的世界,然后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
但亚当却没有。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挣扎,所有的反抗就被宣告徒劳,猝不及防之间,癌症就迫不及待地打算进行宣判结果,强制性地。更为可怕的是,他没有选择权,只能等待审判。
多么可笑,他甚至就连遗愿清单都没有。明天可能就是他人生的终点,但他现在脑海里唯一能够想到的事情,却是开车。正如凯尔所说,微不足道的开车。可笑之极。
不甘,极致的不甘所带来的混乱和愤怒,生存的渴望所带来的绝望和悔恨,犹如被压缩到了极致的弹簧,彻彻底底地爆发出来。此前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蓝礼忽然就想到了海瑟-克罗斯,还有那个留在病房里的风筝。
视线落在了手中的剧本之上,不过短短的几句台词,他却反反复复地看了数十遍,渐渐的,焦点和焦距开始模糊起来,那些话语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胸口的肿胀让他有些窒息。
放下剧本,抬起头,扬声说道,“我准备好了。”
一句话说出口之后,整个剧组就仿佛解除了魔法封印的黑森林,阳光洒落下来,顿时变得鲜活起来,大家都纷纷闭上了嘴巴,忙碌地投入自己的工作之中,沉寂已久的剧组立刻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乔纳森一个激动,立刻朝前走了上去,左右看了看,然后这才发现,塞斯站在他的身后这场戏一共有三名演员,塞斯和蓝礼是对手戏,而安娜-肯德里克则负责对戏,她饰演的凯瑟琳将会和亚当进行通话。
由于安娜不会出镜,完全可以拿着剧本进行隔空对戏,所以乔纳森需要关注的只有塞斯和蓝礼。乔纳森对蓝礼完全放心,却是担心塞斯的状态,转过身又走了回来,低声交代了几句,并且将自己对这场戏的构思重复了一遍,得到塞斯点头确定的答复之后,这才安心下来。
“蓝礼呢?”塞斯眉头微微皱了皱,他还是有些担心蓝礼的状态。
乔纳森揉了揉太阳穴,作为旁观者,他们不知道蓝礼发生了什么,当然,即使知道,他们也帮不上忙,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吧。”乔纳森开口说道,然后无奈地耸了耸肩,“老实说,我不认为整个剧组里,还有谁能够给蓝礼表演的意见。你可以吗?”
面对这一句反问,塞斯立刻做出了投降的姿态,连连摆手否定,这让乔纳森再次耸了耸肩,没有多说什么,表情和动作却已经再直白不过了。
塞斯垂下头,老老实实地走了上前,才迈出去两步,又转过头来,满脸依依不舍的表情,“一会的交通安全,没问题吧?我今晚还和妹子有约呢?”那字眉的表情着实太有喜感,几乎和剧本里的凯尔一模一样,惹得周围工作人员噗嗤一下都哄笑了起来。
接下来拍摄的这场戏,就是亚当第一次开车,然后横冲直撞、险象环生,把坐在副驾驶座的凯尔吓出了一身冷汗,但这还不是结束,肾上腺素爆发的冲刺结束之后,亚当把凯尔赶下车,所有的情绪都彻底崩溃。
为了演员的安全,自然不可能真的上路,否则车祸变成现实的话,那就不堪设想了。亚当在道路上遇到的车辆都是专业替身演员作为驾驶员的,在了解整场戏的情况下,有意识地制造险情,然后完成拍摄。
其实整场戏会分成两个部分拍摄,第一个部分是亚当胡乱开车,第二个部分则是亚当在车内崩溃。不过,两场戏是一脉相承的,计划将在今晚完成拍摄,所以准备工作也是一起进行的。这才出现了刚才蓝礼阅读剧本良久的情形。
塞斯刚才这番话,表面看来是抱怨,实际上却是开玩笑。果然,现场沉寂了将近四十五分钟的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
塞斯看到蓝礼站了起来,挥了挥手,轻松地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就看到蓝礼那双深邃的眼眸,眼角隐隐有些泛红,在黑夜之中并不明显,只不过现在灯光组打了大灯,把整个剧组照得灯火通明,所以塞斯才注意到了脸部这样的小细节。
“……你还好吧?”塞斯故作轻松地说道,可是却发现,蓝礼根本没有回应的打算,只是歪了歪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平时一贯疏朗的眉宇轻皱起来,深邃的眼神蒙着一层薄雾,识别不清隐藏其中的错杂情绪,只是沉重而锐利,让人无法直视。
那似乎是蓝礼,却又似乎不是。慌乱之中,塞斯想起了手术之前的威尔。
仅仅只是坚持了两秒,塞斯就招架不住了,狼狈地避开了视线,内心深处一片慌乱。
462 极致反弹
看着那双波澜不惊却又惊涛骇浪的眼睛,如此矛盾的状态却真实地出现在了塞斯的眼前。
他知道蓝礼为这部电影、这个角色付出了无数努力,自己却始终袖手旁观,仿佛根本没有做任何尝试,这让他有些心慌;但更深层次地,那双眼睛却让他想起了威尔,病重时的威尔,他意识到威尔需要帮助,他却无能为力,只能打哈哈地开玩笑,这让他的内心也饱受煎熬。
现在也是如此。
脑海里那些曾经的回忆泛了起来,除了无奈之外,又多了一些悲凉和苦涩。满嘴干涩,不知所措。塞斯轻咳了两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
“今晚这场戏就看你了,我就在旁边插科打诨,无所事事。哈哈。”只是,平时一贯信手拈来的笑点,此时却显得有些干巴巴的,这让塞斯不由揉了揉鼻头,讪讪然地说道,“那么,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拍摄了。”
整个剧组都已经蓄势待发,过去四十五分钟都在等待着蓝礼,现在蓝礼点头了,剧组瞬间就完成了重启的热身活动,然后现场就传来了场记清脆的声音,伴随着场记板的声响,这场戏总算是开始拍摄了。
凯尔嘟嘟囔囔、叽叽歪歪地抱怨着,他想要到酒吧里用酒精麻痹自己,也想要让亚当放松放松,但亚当却只想要开车,这让他心气不顺,可是亚当却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抱怨,只是波澜不惊地说道,“可以把钥匙给我吗?”
凯尔抬起头,瞥了一眼亚当,那双平静的眸子却仿佛深不可测的湖水,只剩下一片无法捉摸的黑色,犹如黑洞般吞噬着所有的情绪,这让他愣了愣,大脑有些转不过弯来。
眼前的亚当,悲伤、愤怒、茫然、压抑、沉默,所有的情绪都没有锋芒,仅仅只是静静地落在眉宇之间,仿佛可以看到世界的色彩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遁为黑白。瞬间的迸发,却又寂静无声,这让凯尔突然就愣住了。
就是这愣神的瞬间,亚当从他的手里一把抢过了车钥匙。
塞斯-罗根顿时回过神来,生涩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掩饰自己刚才瞬间的尴尬,嘟囔着说道,“好吧,小心点。”然后就绕过车头,朝着副驾驶座的方向走去,可是脚底下一个不留神,就自己把自己绊倒了,踉跄了两大步,往前扑了过去。
这是意外,不是剧本里撰写的情节。
塞斯有些慌张,还有些狼狈,还好他也已经不是菜鸟演员了,没有打断拍摄,顺势鬼哭狼嚎地吼了起来,在寂静的夜晚里惊动了一片飞鸟,然后他还不忘大声对着亚当喊道,“小心一点,否则就要像我一样,摔沟里去了。”
亚当不为所动,打开车门,径直就坐进了驾驶座里,看那模样,好像不打算等待凯尔,直接就要开车走了。这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让凯尔顿时慌乱起来,顾不上自己的形象,双手抓住车盖,控制住了身影,然后摸着车子的铁皮,一溜烟小跑就绕到了副驾驶座前。
这一静一动的鲜明对比,制造出了一种出人意料的喜感,让站在监视器后面的工作人员们都不由莞尔。
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凯尔总算是缓过气来了,絮絮叨叨地说道,“不要调整我的座椅,行吗?它们都在我最喜欢的位置。”凯尔坐进了副驾驶座里,关上门,却没有立刻扣上安全带,而是调整了一下呼吸,让快速的心跳平复下来。
可就是这短暂的一秒时间里,亚当却直接开启了引擎,开始踩着油门空转,这把凯尔吓了一跳,他一边拉着安全带,一边伸手去抬手刹,嘴里还念念有词,“好的,好的,不要着急,现在,第一件事……”他正准备给亚当上一堂驾驶课,从最基本的启动开始,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手刹才放下去,亚当居然就调整到了后退档,油门一踩,整个车子就迅速开始往后退,画出一个巨大的圆圈,视线周遭的世界开始三百六十度地急速旋转,根本看不清楚周围的景象,只剩下一团模糊的马赛克,这让凯尔的声音直接就变形了,“第一件事……啊啊啊!”
伴随着油门声和刹车声,车尾直接就撞倒了旁边停车位的护栏杆,然后一个紧急刹车,车子就熄火了。
塞斯完全反应不过来,他双手牢牢地抓住门窗上面的把手,整个身体因为紧急刹车都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你搞什么鬼!”
可没有等塞斯把话说完,亚当居然再次启动引擎,踩下油门,切换了档位,“鬼”的音节还在唇齿之间碰撞,回荡在车厢里,下一秒,车子就“嗖”地一下往前飞窜了出去,塞斯瞪圆了眼睛,握着把手的双手越发收紧起来
这不是拍戏,这是真实的。
塞斯只觉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完全分辨不清楚现实还是拍戏,只觉得自己被绑架到了“生死时速”的那辆高速公车上,可是那种命悬一线的刺激感真是一点都不好玩,浑身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前方。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交叉手指进行祈祷了。
“左转,左转。”塞斯视线余光看到了单行道的标志,这里只能左转,于是出声提醒到,但眼睁睁看着亚当直行是的,不是左转,也不是右转,而是直行,感觉整辆车子就好像失控地朝着公路另一侧的树林撞了过去。
“这是单行道!”塞斯觉得声音已经变形了,就连他都认不出来这是自己的嗓音,仿佛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刺耳而尖锐地尖叫着,然后右手边就传来一束刺眼的光芒,塞斯知道,那是远光灯,而且是已经近在咫尺的远光灯,这也意味着,有一辆车子正在横着开过来,下一秒,他们就要相撞了。
“该死的!”塞斯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捂住了双眼,尖叫地嘶吼到,就好像被恐怖电影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妞。他不知道蓝礼会不会开车,他不知道对面开车过来的专业车手是否预料到了这样的意外,因为他根本没有心思考虑这些问题,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他不想死。
他是一名演员,但他可没有做好为戏牺牲的准备。“耶稣-见鬼的-基督。”他在骂粗话,真正地骂粗话。
但下一秒,他就感觉到整辆车转了一个大弯,将他狠狠地甩了出去,右肩就重重地撞到了车窗上,他也没有时间喊疼,睁开眼睛一看,那辆直行的车子已经绕了开来,而亚当在最后时刻打了右转方向盘,车子犹如蛇形一般,歪歪扭扭地转到了公路上,然后开始直行。
可是塞斯还没有来得及喘一口气,就再次尖叫了起来,“有车,有车!”那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充满了求生的渴望,“错了,错了,错了!”甚至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然后就看到迎面而来的车子疯狂地按着喇叭,“叭”地从旁边呼啸而过,即使不用睁开眼睛,他都可以想象对方粗话连篇的场景。
“上帝,伙计,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塞斯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可没有做好死在这里的准备,“停下!”塞斯转过头,看向了驾驶座上的那个人,双眼沉静如水,却汹涌着痛苦,犹如一汪月光在湖面上荡漾开来一般,层层涟漪寂静无声,却搅乱了整个世界,这让塞斯的大脑出现了瞬间的短路,“亚当”,这句呼喊就脱口而出,“停下!该死的,停下!”
那不是蓝礼,那也不是威尔,那是亚当。
可是亚当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居然还踩下了油门,持续加速,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让人心惊肉跳,就像是死神的镰刀在铿锵作响一般。
塞斯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就拉起了手刹,强制性地把车子停了下来。
“砰”地紧急刹车,让塞斯整个人都往前扑,不过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双手及时抬了起来,支撑出了储物箱,作了一个缓冲,卸下了所有的冲击力。可即使如此,他的心跳依旧疯狂地撞击着胸膛,劫后余生的喜悦根本来不及汹涌,恐惧和愤怒就喷薄而出。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塞斯朝着驾驶座上的亚当愤怒地嘶吼着,可是情绪乱成了一团麻,根本无法理清,以至于他说话都磕磕绊绊的,找不到一个清晰的思绪,只能是不痛不痒地说道,“你他/妈/地就是在犯傻!”
“下车。”亚当没有理会塞斯的咆哮,冷漠而淡然地说道。
塞斯不由就愣住了,怒火更加旺盛,“下车?”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亚当,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有着一往无前的执着,仿佛画地为牢地建立起了一个世界,将周围的所有人都隔离在外,那种生疏和冰冷消融在黑夜之中,有股悲凉,油然而生。
可是,他内心深处浮现的情绪却不是怜悯和同情,而是愤怒,更加的愤怒。他一直努力回避亚当罹患癌症的事实,一直努力维护着平常的生活,一直拒绝同情亚当而带给他压力,所以,此刻,他忘我地怒吼到,“这是我的车!”
“下车!”亚当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就好像压缩到了极致的方向盘,要么释放,要么崩盘,那种岌岌可危的危险,通过手背上的青筋和充满血丝的眼睛传递了出来。
463 酣畅淋漓
“下车!”
亚当的声音犹如疾风骤雨里的一叶扁舟,竭尽全力维持着平衡,却在惊涛骇浪里摇摇欲坠,那紧绷到了极致的情绪随时都有分崩离析的可能,空气的温度开始缓缓向上攀升。情绪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楚那些情绪的细节:愤怒?哀伤?疯狂?遗憾?绝望?失落?苦涩?茫然?
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但他唯一知道的就是,火山就要爆发了。如果凯尔不离开,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亚当!”塞斯还在孜孜不倦地唠叨着,试图表达自己的情绪,但亚当终究忍不住了,暴躁而汹涌的情绪彻底决堤,他疯狂地挥舞着拳头朝凯尔砸了过去,“滚!滚出去!他/妈/地给我下车!”狠狠的拳头,犹如雨点,毫不留情,没有留力,纷纷砸落下去。
“不要打我!”塞斯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这不是剧本里写好的情节,突如其来的爆发让他完全措手不及,根本没有招架之功。
虽然嘴里不依不挠地嘶吼着,“我是不会让你这样做的!”试图撞过去,抵挡住疯狂的攻击,但却无济于事,整个人一退再退,最后整个人就像是一颗皮球般,滚出了副驾驶座,眼睁睁地看着亚当把车门关闭了起来,掀起了一阵劲风。
“耶稣基督!伙计!”塞斯朝着车厢内最后怒吼着,但还是毫不留情地被关在了外面,看着亚当直接落下了门锁,郁闷地骂了一句,“该死!”
站在外面,一阵冷风吹来,塞斯打了一个冷颤,接着又一个,再一个。
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刚才开车的戏份,完完全全是临场发挥,他真的被吓尿了,觉得自己的内裤似乎有些湿了,那种生死瞬间、命悬一线的恐惧感,丝毫没有折扣地撕裂着心脏,他真心实意地相信,坐在方向盘后面的就是亚当。
这着实可笑,不是吗?
塞斯的思绪是如此清醒,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是塞斯-罗根,可是坐在驾驶座上的却不是蓝礼,而是亚当,他丝毫没有任何地怀疑。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台词、他的反应、他的表演,在蓝礼的带动下,浑然天成地与凯尔融为一体,整场戏拍摄下来酣畅淋漓、行云流水。
即使是他自己,现实和虚幻的界限,在这一刻也消失了。
弯下腰,看着坐在驾驶座里的亚当,塞斯突然就涌起了一股悲凉。无法遏制。
疾风骤雨般的将凯尔推了出去,亚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可即使如此,胸口依旧如同沸腾的火山口,汩汩作响,汹涌的情绪在横冲直撞,脑海里浮现出了无数的回忆
第一次参加朋友的葬礼,第一次肆意地抽烟,第一次在酒吧里寻找艳/遇,第一次被女朋友背叛抛弃,第一次在手掌里看到掉落的头发,第一次在他人的目光里感受到了同情和怜悯,第一次因为趴在马桶旁边呕吐得天昏地暗,第一次接受化疗,第一次得知自己罹患了癌症……
所有的回忆碎片都拥挤做了一团,刹那间全部消失,只剩下一条新闻:位于萨瓦伊高地的莫阿山,发生了火山爆发,喷射出了四英里高的黑色羽状灰尘和烟雾。最初的报道称,莫阿山的活动正在衰落,但现在根据分析家已经可以确定,这座火山的活动实际正在加强。
就是这样一条微不足道、毫不相关的新闻。可是,却狠狠地撞击着他的胸口。
他就像是那座火山一般,沉寂了许久,压抑了许久,安静了许久,积蓄了所有的力量,酣畅淋漓地爆发出来,似乎将灵魂深处的最后一丝能量都没有保留地释放出来,等喷发结束之后,他就将黯然失色,一点一点地恢复平静,彻彻底底地死寂下去。
死亡。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死亡,犹如火山灰一般,飘散在空气中,最后终究完全沉淀消散,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但,他不想要这样,他不想要就这样死寂下去。
他渴望着再一次的喷发,他渴望着像这座火山一般,一次的爆发仅仅只是人生道路上的一次转折,经历过这次爆发,他会重新蓄力,再次开始新一轮的爆发,逐渐走上全新的人生道路。这不是一次衰落的象征,而是一次重新加强的转折点。
他前所未有地渴望着。
此时压抑在胸口的情绪,就犹如莫阿山的火山口,轰轰的响声在耳边不断激荡着,不断轰鸣着,不断涌动着,他一直在压抑着,唯恐一次的爆发就成为终点,担心一次的释放就成为结束,恐惧一次的绽放就成为虚无。可是,他就要压抑不住了。
更为可笑的是,当他观看这则电视新闻的时候,火山喷发的壮观和恢弘,让他目瞪口呆。感同身受的唏嘘和置身其外的遗憾,在眼眶里打转,浅浅的温热在眼眸深处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却无法凝结。
他想要攀登那些连绵起伏的山峦,他想要近距离地观看火山喷发,他想要穿行在热带雨林的险峻之中,他想要站在汹涌波涛的浪尖之上,他想要高空自由坠落领略海岸线的陡峭,他想要置身在狂风骤雨中感受自己的渺小,他想要仰头观看那满山满野的火山灰缓缓飘落……
但,他却只能坐在家里的沙发上,观看新闻;他却只能被摁在医院的沙发里,接受化疗;他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原地,等候审判。
他还没有来得及领略这个世界的精彩,也还没有来得及品尝生活的滋味,生命就要被宣告终结。
就在这一刻,所有的回忆碎片如同万花筒一般,喷薄而出。可是刚才,他的脑海里却想不到任何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仅仅只是脱口而出,“开车。”明明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有无数的事情等待着他的探索和征服,但在手术之前的夜晚,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却是开车。
不甘,愤怒,苦涩,在舌尖炸裂开来;遗憾,绝望,痛楚,在胸腔里不断撞击;无奈,压抑,沉闷,在脑海里泛起涟漪。
肺部的炙热渐渐开始失去了控制,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张大着嘴巴,试图呼吸,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氧气,只觉得整个人肿胀到了极致,处于随时都会爆炸的边缘。双手紧握着方向盘,青筋爆裂开来,竭尽了浑身力气压抑,方向盘几乎就要被碾碎,却依旧岌岌可危。
他,再也无法压抑,就好像那座喷发的莫阿山火山。但他却不知道,这是否是自己最后一次的爆发。
“啊!”
怒吼,疯狂的怒吼,死死地抓住方向盘,把所有的情绪和怒火都注入了双手,但却依旧控制不住汩汩喷发的情绪,“啊!”他燃烧起了自己的生命,将所有的缤纷、所有的华丽、所有的炫彩都迸发出来,然后整个世界一点一点地坠入黑白。
可即使如此,依旧不够。
“啊啊啊!”他愤怒地捶打着方向盘,抬腿踢打着周围所有的阻挡物,就好像试图挣脱生命里的所有束缚一般,与命运的重压做抗争,但他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狭窄的窠臼里,无论如何挣扎,始终都无法伸展,“啊啊啊!”
他再次紧紧抓住了方向盘,整个人的肌肉都爆发开来,上半身死死地压了上前,犹如溺水之人绝望的呼救一般,“啊!”有人听到吗?有人听得到他的求救吗?有人听得到他的怒吼吗?有人听得他的不甘和绝望吗?有人听得到他的压抑和痛苦吗?
泪水盛满了眼眶,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聚集成滴,就已经被灼热的怒火和沸腾的绝望蒸发得无影无踪,只在眼眶旁边留下了淡淡的红印,仿佛火山爆发之后,残留在天际边的火烧云,轻轻晕了开来,然后稀稀落落地连绵到海天交接之处。
“啊!”一下,再一下,亚当愤怒地砸着方向盘,榨干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
站在车窗之外的塞斯,静静地看着疯狂宣泄的亚当,嘴巴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情绪停滞在胸口和喉咙之间,似乎堵塞住了呼吸的通道,整个人漂浮在半空中,上不去却也下不来。
他知道亚当罹患了癌症,他知道亚当即将面临手术,他知道亚当的生命处于一个敏感时期,他知道,他都知道,但他却始终无法感同身受,因为他不是当事人,他也没有试着去理解亚当的情感,但他却从来不曾知道,隐藏在亚当那波澜不惊的表情之下,却有着如此汹涌澎湃的情绪,瞬间的爆发,甚至比火山还要猛烈。
在这一刻,塞斯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死神的来临,似乎就在街头的转角处,手握着镰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亚当。他想要上前阻止死神的到来,他想要帮助亚当重新恢复神采,但脚步却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塞斯眨了眨眼睛,将眼眶周围的温热隐藏了起来,轻轻抿了抿唇瓣,只品尝到了满嘴的苦涩。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
酣畅淋漓地,情绪终于宣泄了完毕,亚当无力地伏在方向盘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浓郁的黑夜开始缓慢的渗透,渐渐地蚕食周围所有的光线,世界正在变得黯淡无光,那脆弱的肩膀似乎随时都可能被压垮摧毁。
464 坦然面对
亚当就这样伏在方向盘上,宣泄了所有情绪之后的肩膀,透露着一股哀伤,隐隐绰绰,那脆弱的线条在黑夜的重压之下,似乎有些无法承受,随时都可能崩溃瓦解,路灯那微弱的光晕稀稀落落地沿着肩膀线条起伏,却越发显得孤寂而茫然。
抬起头来,重新坐直身体,亚当虚弱地靠着驾驶座的椅背,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狭长的眼睛泄露了一丝浅浅的落寞,犹如蒙蒙细雨之中的蝴蝶翅膀,扑腾之间溅起了一片水雾,却难以掩饰那一碰就碎的脆弱,在浓郁的夜色之中缓缓地蔓延了开来。
这就是最后了。在手术之前的一个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都没有改变,他仅仅只是尝试了一次开车,不到两百米的距离,然后就这样戛然而止了。如此虚无。
空气突然就安静了下来,那一股错杂的情绪在车厢内外弥漫着,一言不发,却胜过千言万语。塞斯不由轻轻咬了咬舌尖,这才避免了眼泪滑落的窘迫。
经历了刚才的宣泄,亚当可以感受到胸腔里的那团火焰变得温和了,却依旧没有熄灭,他重新打起精神,愣在座位里想了想,总觉得应该再做点什么,却又没有一个头绪,突然回想起一件事,然后就掏出了手机。
“不!”塞斯看到手机的第一眼,眯着眼睛沉思了片刻,随即就明白了亚当的打算,惊恐地呼喊出了声,“哦,不。”然后看到亚当打开了通讯录,开始翻找通话信息,不祥的预感正在成真难道亚当要给他的前女友瑞秋打电话?
这绝对是一场灾难!回想一下平时的亚当,总是太过善良,总是容易被瑞秋蒙骗,总是会轻易原谅瑞秋,在面临死亡的关口,亚当很有可能又要原谅瑞秋了。这就是典型的亚当。如此一来,他们此前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要作废了,这让塞斯又是懊恼又是愤怒。
塞斯只觉得一阵胸闷,仿佛当初威尔的旧事又一次在眼前上演,不由郁闷地大喊到,“不,你不能给她打电话,伙计!”
可是亚当却根本没有反应,只是专心致志看着手机屏幕,这让塞斯愤怒地捶打起了车窗,试图吸引亚当的注意,咆哮着,“想想她到底是怎么对你的!”可是依旧无济于事,亚当顺利地找到了电话号码,然后直接就拨通了。塞斯恨铁不成钢地喊到,“你就是一个娘们!亚当!”
这却激怒了亚当,他转过头,针锋相对地吼了回去,“你就是一个自私的混蛋!”面红耳赤,口沫飞溅,怒目圆睁,没有了平时的温吞,也没有了一贯的乖巧,粗口连篇地往外冒,“比起当我的朋友,你更关心自己该死的艳/遇!”
那尖锐的指责让塞斯愣了愣,羞愧地避开了视线,讪讪然地退后了一步,双手叉腰,低头轻叹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最后只能无奈地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陷入了自责的情绪之中。
亚当发现自己喘气喘得厉害,不过是冲了两句话而已,他就开始急速地喘息,感觉气息有些匀不顺,大口呼吸了一口氧气,却窜错了气管,导致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的虚弱感迅速席卷而来,整个脸部涨得通红,后背开始冒冷汗,那种灵魂被抽离的痛楚让他的眉头紧锁起来。
病毒在身体里的肆虐,是如此的清晰而真实。
可是亚当却没有愤怒,嘴角反而是勾勒起了一抹浅笑,嘲讽而心酸。不甘又如何呢?他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你好。”电话接通了,另一端的声音却不是瑞秋,而是凯瑟琳,亚当的心理医生。
不久之前,在和凯瑟琳见面的时候,他浑身戾气地胡乱攻击,狠狠地伤害了她,就好像混球一样。至少,在手术之前,他可以表达内心的歉意。
“咳。”亚当有些措手不及,再次呛了一声,“嘿,这里是亚当。”嘴角的笑容上扬起来,可是嘲讽过后,却有些尴尬和生涩,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帘,掩饰自己的情绪。
“亚当?”凯瑟琳很是意外,显然没有预料到,来电的另一方居然是亚当,“这都已经半夜了,怎么了?”凯瑟琳的声音也有些慌乱。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当下的情况。
这让亚当哑然失笑,轻笑出了声音,嘴角轻轻往下扯了扯,“大概就是突然神经崩溃了吧。”然后耸了耸肩,“我想,我刚才好像扯到了自己的喉头。”是的,他使用的是“喉头”这样的生僻词汇,而不是喉咙,有种诡异的笑点。
“……”这是凯瑟琳的第一反应,愣了愣,约莫一秒,然后这才回过神来,慌乱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放缓了声音说道,“我真的、真的很高兴,你会打电话过来。”
那熟悉的嗓音似乎带有一股治愈的能量,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眼眶就泛红起来。经历了刚才的情绪大崩溃,他现在没有任何防护能力,一碰就碎,“我只想这一切快点结束。”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双腿往下坠,苦笑就这样从嘴边轻溢出来,可是眼角的晶莹光芒却越来越亮,“我真是受够了这病。”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亚当死死地咬住牙齿,但依旧无法抑制唇瓣的轻轻颤抖,盈盈发光的泪珠在眼角闪烁,深入骨髓的痛苦犹如烟雾一般,深深地缠绕其中,却无法摆脱睫毛的束缚坠落下来,那股隐忍和压抑,勉强地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却依旧无法再继续坚持下去,只能选择了缴械投降。
投降。
最后的最后,他就这样被击败了,选择了投降。在癌症面前,举起了自己的双手,放下了自己的武器,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安娜-肯德里克突然就愣住了,她原本只是过来帮忙对戏的,她所需要做的,仅仅只是站在旁边念台词,帮助蓝礼入戏而已。
但此时此刻,看着坐在驾驶座里,一点点黯然失色的亚当,一点点支离破碎的亚当,一点点缴械投降的亚当,那种痛苦和绝望,穿透距离,穿透屏幕,穿透夜色,缓缓地渗透过来,犹如无数根牛毛一般,顺着她的毛孔,融入血液之中。
突然,安娜就有种想哭的冲动,那难以抑制的悲伤几乎就要击溃她的心理防线,鼻头传来的酸楚,让她忍不住就垂下了视线,专心致志地看着手里的剧本。
“你知道,如果手术不成功,那就……那就这样了。”亚当轻笑了一声,却根本感觉不到笑意,只是无尽的怅然,那双眸子里的光芒在轻轻闪烁着,可是周遭的黑夜却在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仿佛肉眼可以看到,这残留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微弱,生机的流逝缓缓地、慢慢地,却无法停止,如此残酷,如此悲凉。
笑容停在了嘴角,如同烟雾消散般,没有声响地“呼”了一声。轻盈,柔软,茫然,失落,寂寞。那双眸子里的淡然光芒,在浓郁的夜色之中岌岌可危,却犹如一场流动的盛宴,浩浩荡荡,轰轰烈烈,瞬间绽放,瞬间湮灭。
安娜不由就屏住了呼吸,唯恐自己的一点点气息都可能将那最后的生机吹散,眼泪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滑落了下来。她知道死亡很残酷,又或者说,她以为自己知道,但现在,当亚当的生死就在自己眼前上演时,那种汹涌的情绪,却轻而易举地将她击溃。
现实是如此的冰冷、如此的残忍……如此的血腥。
“但……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去过该死的加拿大……”亚当自嘲地说道,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起来,鼻水狼狈地流了下来,他也不在乎,抬手擦了擦,努力将嘴角上扬起来,但眼神的光芒却还是在渐渐黯淡,周围的黑夜似乎正在越来越浓,“我从来没有告诉一个女孩我爱她……”
话语,就停在了这里,一口呼吸卡在了喉咙里,换不过来。如果他想的话,还可以持续不断地说下去,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就是终点了。
眼睑再次垂了下来,将所有的情绪都掩去,眉宇之间的光华,没有了声响,没有了色彩,没有了动静,那抹神色就仿佛下过雨后的西雅图街道,潮湿而寒冷的水汽,“这听起来太愚蠢了,对吧?”
“不,不蠢。”安娜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她还想要再继续说点什么,却发现脑海一片空白,任何的语言都是如此苍白,根本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情绪,也无法让亚当的情绪安抚下来,最终只能停在这里。
她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避免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却是如此艰难。
“抱歉,我那天太混蛋了。”道歉的话语,终究说了出来,亚当慌忙地抬起手来,擦去眼角的泪水,释然地轻笑起来。
“不,我才是混蛋。”安娜连连摇头,忘我动情地说道,“我对你来说太不称职了。这工作真的太难了。如果我搞砸了,我可能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亚当抿了抿嘴角,停顿了片刻,低声呢喃到,“我猜,我们都是初学者。”
“是啊……”安娜低声回应了一句,余音袅袅。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没有人说话,静谧的空气在缓缓流动着。
人们总以为自己看透了生死,人们总以为自己战胜了大自然,人们总以为自己掌握了社会法则,但事实上,人们总来不曾真正了解过生老病死,在自然规律面前,每个人都是初学者,没有人能够习惯。
465 初窥门径
他还活着。
这是他重生之后,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他以为自己已经放弃了,他以为自己终于解脱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坦然了,十年卧床的漫长生涯,他的心情经历了无数起起伏伏,最后都重归平静,仅仅只是想要结束这一切。
就好像亚当刚才所说的,“我只想这一切快点结束。”那种绝望到极致之后的崩溃,无可奈何地选择了缴械投降,隐藏在背后的痛苦和挣扎,全部都化作了无可奈何的叹息。
他以为自己是这样的。
但是当眼睛睁开的时候,再次看到了光芒,再次开始呼吸,再次感受到了生机,确定了自己重生成为婴儿时,满身血污,身体虚弱,呼吸短促,但生命却是如此得真实。他终究没有忍住,放声大哭起来,仿佛丢失了全世界却又重新找回来一般,嚎啕大哭,根本停不下来。
作为婴儿,这是他的权利,那个被禁锢在幼小身体里的苍老灵魂,经历了生死的劫难之后,终于崩溃了。他不是饿了,他也不是尿了,他仅仅只是……活着。眼泪根本止不住,只是忘情地哭喊着,没有尽头。
他知道,他还是想要活下去。如此真诚,如此迫切,如此渴望。他不仅想要活着,他还想要呼吸、想要行走、想要站立、想要生活……想要自由。曾几何时,这对他来说一切都是奢望,由于根本不可能实现,以至于他选择了放弃,选择了投降。但,内心深处的火焰,却从未熄灭。
他是楚嘉树,他是蓝礼-霍尔。在这一刻,他还是亚当。
他以为,楚嘉树和亚当是不同的,他们面临的困境、他们经历的磨难、他们承受的痛苦,都是不同的。就好像在“抗癌的我”开拍初期,他的心态和情绪必须做出调整,甚至就连表演的节奏、方式、内涵都需要做出调整。
但今天,他却明白了过来,楚嘉树和亚当是相同的。
他们都在承受病痛的折磨,束手无策;他们都在错过人生的精彩,抱憾终身;他们都在渴望生命的延续,浴火重生。
在亚当手术之前的一个晚上,唤醒了蓝礼记忆深处的画面,那些他几乎以为忘却的画面:死亡之后,重生之前,那一段黑暗的通道,漫长的奔跑,似乎永无止境,他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只是埋头奔跑着,本/能地朝着尽头的光亮奔跑,求生的欲/望支配着他的双脚,全力狂奔。
亚当的绝望,亚当的痛苦,亚当的压抑,亚当的疯狂,亚当的释放,所有一切都是如此真实而清晰。
亚当和威尔,亚当和楚嘉树,亚当和蓝礼,每一个形象都是如此鲜明而独特,在这一刻却毫无阻碍地全部融合在了一起。方法派和体验派的界限彻底消失,就连表现派的控制和框架也消失不见,表演,不再是表演,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共鸣,所有一切浑然天成。
生与死,这个永恒的主题,让蓝礼的思想和灵魂得到了升华,电影的四次元壁垒、两世为人的异次元壁垒,全部消失。
孕育生命的时刻,生命消散的时刻,总是如此的伟大,也如此的神奇,悲伤和幸福交错,痛苦和快乐融合,却总是学不会冷静坦然地面对。即使他再世为人,即使他死里逃生,即使他重获新生,面对死亡,他依旧只是一个初学者。
突然的沉默,他的大脑安静了下来,那些愤怒的嘶吼,那些遗憾的叹息,那些痛苦的挣扎……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酣畅淋漓宣泄过后的情绪,重归平静,亚当的也好,楚嘉树的也罢,都是如此。
他想要继续活下去,是的,不仅仅只是为了生存,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将自己的生命演绎出更多的精彩。一天,哪怕只是多活一天,他都会选择不同的方式。但,现在选择权和决定权已经不在他手上了,他只能等待着,静静地等待着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疑问,同时也是一个岔路。他没有办法平静地面对死亡,但至少可以平静地面对明天。
心绪完完全全地平复下来,紧绷的肩膀线条渐渐柔和了下来,两世为人的沧桑和历练都沉淀了下来。他缓缓地靠向了椅背,背部肌肉放松了一些,嘴角不经意地溢出一声没有动静的轻叹,眼睑缓缓地垂了下来,掩藏了那一抹淡淡的疲惫。
安娜站在原地,木然地看着坐在驾驶座里的亚当,他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眼神里的光芒终究恢复了平静,黑暗吞噬了大部分,只残留下最后一点点光晕,苟延残喘,但他的情绪却已经平复了下来。
没有愤怒,没有绝望,没有悲伤;同样,也没有反抗,没有挣扎,没有还击,只是这样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挺起胸膛,拥抱死亡。如此坦然,如此平静。
突然之间,泪水就再次决堤。安娜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捂住了嘴巴,泪水完完全全决堤。
乔纳森-莱文愣在了原地,呆若木鸡。他不知道蓝礼是如何办到的,今年蓝礼才年仅二十一岁而已,但是那历经风雨、饱受沧桑的老练和睿智,却将他的五官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玉色光晕,不过眼角的一抹神色,却已经道尽了生死线上的错杂。
这是演技的力量?这仅仅只是演技的力量?
乔纳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蓝礼的表演打破了岁月的桎梏、打破了光阴的封锁、打破了时空的束缚,将电影的主题诉说得淋漓尽致,即使他是导演,掌控全局的导演,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动容,眼眶的温热让他狼狈不已。
这不仅仅是神奇而已。
自从“抗癌的我”剧组开拍以来,乔纳森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感受到这种震撼了。
蓝礼将表演的奥义发挥到了极致,已经远远超过了一部喜剧、乃至一部电影所承载的重量,将电影关于癌症、关于生命、关于人生观的涵义诠释到了完美;同时,还兼顾了喜剧效果,黑色幽默和嘲讽戏谑,即使在塞斯面前,也丝毫不落下风。
更加可怕的是,蓝礼仅仅只有二十一岁。
上帝,当乔纳森再次意识到这一个事实的时候,下巴几乎就要脱臼了。可此时,他却顾不上自己的下巴,必须先处理滑落下来的泪水才行。
整个剧组鸦雀无声,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蓝礼受到了奥斯卡的影响而状态大跌,可是蓝礼却给了他们迎面一击、当头棒喝。精彩绝伦的演出,将在场每一个人都带入了故事之中,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亚当的痛苦,更进一步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那些质疑,是如此可笑。
特拉维尔轻叹了一口气,脸颊火辣辣地疼,却是不由竖起了大拇指,由衷地为蓝礼送上了赞誉。面对如此演出,他绝对心服口服,没有任何异议。
西雅图的夜晚,夹带着水汽的寒风依旧在孜孜不倦地吹拂着,令人瑟瑟发抖,但蓝礼的表演,却让所有人全身投入,恍惚之间,已经忘记了深夜的寒冷。
亚当安静地坐在驾驶座里,整个人重新回到了波澜不惊的状态,嘴角那抹苦涩的弧度轻轻往上扯了扯,带出了一丝轻盈的戏谑,“在我给你打电话之前,你在干什么?”平静的话语小幅度地跳跃起来,“你是不是正在上脸书?”
……
沉默,回答亚当的是一片沉默。剧组的所有人都齐刷刷转过头,看向了安娜。原本安娜应该接着回答下去,自我调侃:你知道,除了监视我的前男友之外,我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然后两个人就展开了一段充满温情和笑点的谈话,为亚当手术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画上句点。
仅仅是一句话,就完成了从悲剧到喜剧的转换,重新回到“抗癌的我”整部电影的固有基调上。
在这里,最重要的是亚当的情绪转换,从绝望的爆发到坦然的平复,再到希望的自嘲,这是一个“凹”字型的发展曲线,对演技是无比艰难的考验,一个处理不好,要么就太沉重,要么就太轻松,对于电影的升华、对于电影的基调,都可能产生影响。
蓝礼刚才的表演,当之无愧地赢得了所有人的芳心,可以说是以绝对强势横扫千军;就连塞斯的表演也水到渠成,一气呵成;但谁都没有想到,却偏偏是最不可能出问题的一环,安娜卡壳了。
所有视线落在了安娜身上,却见安娜捂住嘴巴,泪水连绵不绝地滑落下来,打湿了手背,双眼通红,甚至有些无法自已。不要说对台词了,就连站直身体都无比困难。
安娜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她却无法辩解,只能闷闷地摇了摇头,站在原地,弯下腰来,痛哭不止。
乔纳森知道,这场戏不得不中断拍摄了,郁闷难抑,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扬声喊道,“卡。”
坐在驾驶座里的蓝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突然就听到了“卡”,但他却没有力气询问了。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仿佛又一次成为了楚嘉树,躺在病床/上的楚嘉树,抬起头,透过车窗,仰望着漫天的星空,思绪逐渐宁静了下来。
他知道,他是蓝礼。不是楚嘉树,也不是亚当。但刚才这场戏里,他是楚嘉树,也是亚当,这样的表演境界,和以前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