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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七家d猫猫     大戏骨txt下载     大戏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66 油尽灯枯

    整个人依靠在椅背里,仰起头看着那清冷的月光和漫天的星光,即使隔着车窗,也可以听到浓郁夜色之中的呼呼风声,猎猎作响。蓝礼知道,他的状态糟糕透顶了,甚至比拍摄“活埋”的时候还要更加严重。

    这场戏没有拍摄完毕,就被中断了。这意味着,接下来还需要继续拍摄,甚至是重新拍摄。行云流水的表演节奏被打断了,再次拍摄的时候,又必须调整状态,重新投入角色,这对演员来说,并不容易,就好像是自我折磨一般,一遍不够,从头再来一次。

    但这对现在的蓝礼来说,并不是问题。他现在已经完全投入了表演状态,即使节奏被打断了,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再次投入,那些表演的细节和框架历历在目,无比清晰地呈现在大脑之中,挥洒自如。

    对于表演的理解和控制,正在一点点地悄然发生变化。

    真正严重的问题是,他的身体情况和精神状态,不容乐观。

    从外表看起来,他现在仅仅只是有些疲倦而已,没有太大的异样。可事实上,他整个人正在饱受折磨和煎熬。

    他的整个后背都已经湿透了,冷汗层层叠叠地往外冒,在此之前已经烘干了一次,结果又被湿透了;他的浑身力气都被抽光了,就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感觉每一块肌肉都仿佛被压路机碾压了过去;他的太阳穴正在一下一下地抽搐着,那坚韧而敏感的神经轻轻一扯,沿着整个脊梁柱一路往下,扯动了浑身的每一处神经,那种极致的痛苦就连喊都喊不出声来。

    当初拍摄“活埋”的时候,险死还生,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再死一次,那种身临其境的恐怖,让人分崩离析,但那是别人的经历,即使现实和虚幻的界限已经完全混淆,即使保罗-康罗伊和蓝礼-霍尔之间的分别已经完全模糊,那也是蓝礼和楚嘉树都不曾真实体验过的经历。

    这次拍摄“抗癌的我”,却是真真切切地重新走过一遍自己经历的道路,从病魔的折磨到死亡的恐惧,从黑暗的降临到苦难的折磨,最后到达光芒的彼岸,重获新生,就好像电影“明日边缘”和“源代码”一般,他必须一次又一次地经历自己的死亡,死了一次,再一次,痛苦了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死亡的终点,却始终束手无策、无能为力。他不能自救,也不能求救,只能不断重复着自己死亡的结局。

    精神的折磨,犹如滴水穿石,每一次都是如此实在、如此真切、如此细腻,无比残忍地将死亡的经历拆分成无数个细节,就好像将“痛苦”分割成一个个碎片,一点一点地细细品尝,直到灵魂彻底消散。

    更加可怕的是,他所经历的,不仅仅是楚嘉树的死亡,还是亚当的死亡。瘫痪的折磨,癌症的冲击,如此漫长又如此凶猛,仿佛永远都看不到尽头,只能在无边无际的苦海里浮浮沉沉。

    他不能说“活埋”和“抗癌的我”,哪一部作品的拍摄难度更大,但毋庸置疑,“抗癌的我”所带来的痛苦和折磨,却是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人无处可逃。即使脱离了虚幻,即使离开了电影,即使结束了拍摄,在现实生活里,灵魂深处属于楚嘉树的那一部分,依旧饱受煎熬,接受着酷刑的折磨。

    这才是病魔和死亡最残忍的地方。

    刚才那一场戏的宣泄,蓝礼已经完全模糊了表演的轮廓,上一世的楚嘉树、电影里的亚当、生活里的威尔、还有现实里的自己,全部都混为一谈,那不再是表演,而是真正来自灵魂的呐喊

    经历了情绪的跌宕起伏,从压抑到释放,从愤怒到绝望,从不甘到痛苦,从悲伤到虚无,从挣扎到无奈,一直到最后的接受,缴械投降之后的波澜不惊,带着一丝苦涩,自嘲、戏谑、调侃,犹如涟漪一般轻轻泛起,比起过山车和自由落地来说,还要更加激烈。

    现在的他,几乎可以说是油尽灯枯。

    眼睛发热又发疼,他试图闭上眼睛,休息休息,却发现眼角干燥得有些崩裂,疼得厉害,那炎热的高温始终在炙烤着眼眶,鼻头发酸的艰难让眼泪开始往上涌,但还没有来得及形成水雾,就已经蒸发不见,整个眼眶干涩得厉害。

    就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垂下了眼睑,哑然失笑,可却发现,仅仅是这一个细微的眼部动作,那尖锐的疼痛就通过太阳穴,刺激着大脑,从表皮一点点地深入到深层,就好像有地钻在砰砰砰地打洞一般,那刹那间迸发出来的疼痛传递到四肢的每一个角落,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轻轻吐出一口气,灼热的肺部犹如针扎一般,涌上来的空气夹带着一股血腥味,满嘴弥漫了开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罹患了癌症的瘫痪病人,地神的镰刀已经夹在了脖子上,森冷森冷;但他还是死死地咬紧牙关,拒绝放弃。

    这是徒劳吗?

    视线里的月光和星光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整个世界都变得朦胧起来,发热的眼眶和干涩的唇瓣,仿佛小腹的位置有一团火正在熊熊燃烧,燃料是他的血液、精神和灵魂,当火焰熄灭的时候,也就是生命的终点。

    嘴角轻轻扯了扯,露出一抹荒谬的笑容。

    蓝礼知道,这是幻觉在胡思乱想,他只是在表演而已,楚嘉树蜕变重生成为了蓝礼-霍尔,生活中的威尔成功度过了手术,剧本里的亚当也通过手术获得了新生,这不是生命的结束。但,在这一刻,这场戏里,他的心态却维持在了这样一个奇妙而悲凉的位置。

    表演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不是吗?

    方法派也好,体验派也罢,归根结底,它们都是让演员与角色之间建立起共鸣,唤醒自己的情感,将那一部分情绪带入角色,继而将剧情的力量迸发出来。

    虽然说,方法派投机取巧一些,但想要达到巅峰,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比如说“断背山”之中,即使希斯-莱杰把杰克-吉伦哈尔当做了异性,坠入爱河,但他要说服自己杰克是一个“异性”,并且说服观众,这就是他的能力,也是方法派打磨到了一定程度的体现。后来希斯在揣摩“蝙蝠侠:黑暗骑士”的小丑一角时,更是打破了方法派的壁垒,真正地用体验派的方式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至于体验派,真的太过冒险了,就仿佛是在用生命进行表演。“活埋”的演出,如果让蓝礼第二次投入表演,也许更好,也许更糟,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是现在成品里呈现出来的那样。因为体验派的演出就是刹那芳华,在一个特定的节点里,将灵魂深处最真实的记忆全部迸发出来,彻底混淆表演与现实的界限,也混淆角色与个人的区别。

    这是不可复制的。

    这也是好莱坞更加鼓励方法派的原因。如果每一个演员都使用体验派,达到极致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再表演了,甚至入戏太深、无法自拔,导致一系列无法挽回的后果,那就不堪设想了。

    俄罗斯至今依旧鼓励体验派的表演方式,着实耐人寻味。这也是为什么俄罗斯的电影作品,总是有着一种粗粝野蛮的气质的原因,如同他们的文学作品一般。

    但对于蓝礼来说,他不介意方法派还是体验派,因为不管是哪种方法,对他来说都是全新的体验和探索,为他打开一个全新的世界,重新认识表演,也重新学习表演。

    他试图冷静下来思考,思考刚才这场戏到底是如何表演的,思考方法派和体验派的细节区别,思考自己的情绪带入和表演输出,思考这场表演的来龙去脉,思考释放过后的心得体会……但,思绪还没有来得及涌起,大脑就开始抽痛起来。

    抽痛一阵接着一阵,然后开始蔓延开来,犹如千万根绣花针同时刺进去一般,钻心刺骨的疼痛让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但他现在却已经精疲力竭,甚至就连握紧手指都做不到他已经失去手指的知觉,不确定自己能否控制手指,肌肉是如此麻木僵硬,似乎完全失去了知觉,疼痛感却丝毫没有减弱,一波接着一波,犹如浪潮般。

    然后太阳穴就再次开始抽痛起来,绳子粗细的神经直接拉到了极致,就好像木偶的主控绳一般,往上一扯,整个身体都挺拔站直,每一个角落都可以感受到那强有力的牵扯感,然后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任人摆布。

    冷汗再次渗透出来,即使坐在车内,没有打开车窗,感受不到寒风,但冷颤还是一波接着一波汹涌而至。蓝礼也分辨不清楚,这到底是化疗之后的副作用,还是癌症导致的身体虚弱,亦或者是瘫痪之后身体机能出现了掉链,再不然就是……自己的错觉。

    他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驾驶座里,微微垂下眼睛,身体却在承受着惊涛骇浪的撕扯和折磨。痛苦到了极致,以至于他开始享受起来,嘴角的弧度,轻轻上扬。苦涩,却甜蜜。

467 受益良多

    “蓝礼?蓝礼?”

    一个喊声从副驾驶座方向传了过来,蓝礼没有转头,仅仅从声音来识别,他就知道,是内森过来了。

    “蓝礼,你还好吗?”内森的声音带着焦急和担忧,但可以听得出来,他正在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从那隐隐带着一丝哭腔的颤抖嗓音来看,他还需要继续修炼修炼。

    看着眼前的蓝礼,内森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束手无策。

    这仅仅只是他作为蓝礼助理的第二部作品而已,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助理菜鸟。但是,不久之前的“速度与激/情5”拍摄期间,他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快速成长起来,这一次“抗癌的我”拍摄前期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从第一天开始,陆陆续续就一直在出状况。

    内森正在努力地学习着,快速地适应自己的工作。

    刚才拍摄中断之后,剧组立刻忙碌起来,为接下来的第二轮拍摄做准备;另一方面,蓝礼还是坐在驾驶座里,没有移动,不过,表面看起来,蓝礼一片祥和,什么问题都没有,大家自然也就没有表示担忧。

    但内森却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是了解蓝礼的,在拍摄间隙的时间,蓝礼没有要求剧本,没有要求喝水,也没有要求观看回放,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内森意识到,自己应该上前查看一下情况。可是他有些犹豫。如果蓝礼正在琢磨角色呢,如果蓝礼正在回味表演呢,如果蓝礼正在为下一场戏蓄力呢,他的上前,势必就会打断蓝礼的工作节奏,那就弄巧成拙了。

    挣扎的最后,内森还是走了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尽可能地把声响放到最小。但近距离看到蓝礼之后,内森就被吓到了。

    蓝礼的身体无比僵硬,青筋暴突出来,表情平静,可是背后却在隐隐渗透出汗水,指尖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就连唇瓣似乎都变得苍白起来。显然,蓝礼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即使咬紧牙关,即使紧绷极致,也无法忍受。

    内森手足无措,他想要帮忙,却不知道应该从何着手。他抬起了右手,试图拍一拍蓝礼的肩膀,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落下,就僵硬住了,如果自己的轻举妄动,反而让蓝礼陷入更大的灾难之中,那怎么办?

    深呼吸,内森强迫自己深呼吸冷静下来,此时此刻的慌乱,只会帮倒忙。

    “蓝礼,需要我叫救护车吗?还是给私人医生打电话?”内森的声音依旧在轻轻颤抖着,但他还是努力保持思路的清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蓝礼的侧脸。

    那轮廓鲜明的脸部线条此时紧绷了起来,额头和眉尾隐隐可以看到些许汗珠,脸色苍白而透明,似乎可以看到血色正在一点点消退。面对内森的询问,蓝礼没有太多的回应,表情一如既往,但内森没有着急,保持耐心地询问下去。

    “需要让乔纳森暂停拍摄吗?给你一些休息时间?”内森十分着急,却不得不强迫自己把语速放慢下来,慢慢地询问着,“还是说……你需要一根香烟?”这完全是急中生智,内森记得,蓝礼在思考的时候,或者焦虑的时候,总是习惯叼一支香烟,不会点燃。

    然后,内森就看到蓝礼的眼睑缓缓合拢了起来,表示了同意。

    “好。好。”内森连连点头答应到,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盒,因为蓝礼的习惯,他现在随身都会携带香烟。可是因为太过紧张,也太过急迫,手指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努力了两次,都没有能够把香烟盒拿出来,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嗤笑。

    十分轻微,就好像枯叶飘落的声响。

    但在内森耳边,却犹如惊雷般炸裂开来,猛地抬起头,然后就看到蓝礼转过头来,嘴角挂着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微笑,戏谑地看着他,眼底带着淡淡的嘲笑。

    内森突然就觉得眼眶一阵湿润,不由狼狈地低下头,用力揉了揉眼眶,然后释然地轻笑起来,“抱歉,总是笨手笨脚的。”第三次尝试,总算是把香烟盒拿了出来,然后抽出了一支,递给蓝礼。

    蓝礼缓缓地抬起了右手,动作无比缓慢,似乎即使是这一小小的动作,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一般。内森主动将香烟放到了蓝礼的指间,然后就看着蓝礼将香烟放到了嘴边,叼了起来,微蹙的眉宇闪过一丝舒适的神色,痛楚的挣扎渐渐地退散开来。

    “蓝礼,要不要让乔纳森暂停一段时间,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其实内森脑海里想的是,今晚的拍摄就到此为止了,蓝礼的状态看起来真的不好。但他知道,蓝礼不会同意的。

    “不用。”蓝礼拒绝了他的提案,沙哑的声音沾染了一丝西雅图深夜的水汽,似乎整个人总算是缓过气来了,“我只是在回味刚才的表演。”

    唇齿之间的烟草味道,并不浓郁,仅仅只是犹如烟雾一般在指尖和鼻翼缠绕,却让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人总是容易对外在的事物产生依赖,毒/品、***、酒精、烟草,都是如此,因为在那短暂的时刻,可以暂时忘却现实。

    但对蓝礼来说,却是唤醒现实,提醒着他:这是一次全新的人生,和上一次的不同。他需要的不是麻痹和逃避。

    “表演真是一件神奇的事,对吧?”蓝礼浅笑地说道,可以体验一段从来不曾经历的人生,还可以体验一段自己真实经历的人生。就好像穿梭在时空隧道里一般,重温历史,解析当下,展望未来,在不同角色之间穿行,最后重新审视自我。

    内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大脑一片空白,最后只能直白地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我不是演员,我也成为不了演员。但我知道,不是任何演员都可以像你这么出色的。”

    蓝礼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了一些,“你是认真的,还是因为你是我的助理?”

    原本蓝礼不过是在开玩笑,可是内森却当真了,慌乱地摆了摆手,坐直了身体,强调到,“认真的,当然是认真的!我是说真的!”脑海里还有无数的证据想要表达出来,但话语却卡壳了,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再次重复到,“再认真不过了。”

    如此苍白无力的辩解,让内森很是无奈,耷拉下肩膀,一脸的挫败。

    这却让蓝礼低声笑了起来,“谢谢。”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一名出色的演员,但他很确定,至少自己是一名敬业的演员,并且正在努力变得出色,甚至是杰出。这就足够了。

    即使是蓝礼自己都没有预料到,“抗癌的我”这样一部轻喜剧小品,居然让他受益良多。对于蓝礼来说,亚当这个角色,也许不是他职业生涯最困难的角色,却绝对是表演道路上重要转折点的一个角色。

    蓝礼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了亚当。更幸运的是,安迪将这个角色带到了他的面前。

    如果重来一次,再经历一次刚才所有的痛苦,再经历一次“抗癌的我”拍摄期间所有的痛苦,他还是会坚定不移地点头答应。

    “我准备好了,告诉乔纳森,可以继续拍摄了。”蓝礼回过神来,将嘴角的香烟拿了下来,开口说道。

    内森没有立刻点头答应,而是认真打量了一下蓝礼,那紧绷黯淡的神色,稍稍疏朗了一些,但依旧不太好看;可是,那双犹如浩瀚星空般的眸子,却再次焕发出了神采,这让内森胸口的大石落了下来。

    “对了,刚才的中断拍摄是怎么回事?”蓝礼突然想起这件事,刚才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丧失了对外界信息的接受能力,“是因为我的表演不够出色吗?乔纳森有提什么要求吗?我的表演节奏问题?还是说力度太重了?”

    “……”内森张了张嘴,看着眼前满脸认真的蓝礼,他知道,蓝礼没有在开玩笑,是真正地在进行自我检讨。即使经历了刚才那一切,对蓝礼来说,表演依旧是第一位的,严格的自我要求,永远不会放松。

    想到这里,内心的感叹、赞赏和惊讶都吞下了肚子,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是,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蓝礼明白地收了收下颌,却没有收回视线,内森立刻就明白了,接着补充说明到,“安娜的对白出现了一点问题,导致拍摄不得不中断。”

    不是为了追究任何人的责任,而是为了掌握整场戏的拍摄情况。

    虽然说,表演是一个人的事,无法干涉到对方的表现,只能专注于自己的表演、投入自己的世界;但表演过程中,还需要考量各个方面的综合因素,灯光、机位、角度等等,当然还有对手戏演员。只有对全局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才能确保自己的表演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蓝礼这才点点头表示了明白,这就说明他的表演节奏是正确的,方向也是正确的。不需要作出调整。

    “好,我知道了。”蓝礼收回了视线,调整了呼吸,让自己重新沉淀下来,准备好再次投入拍摄之中。

    内森知道,他应该离开,然后询问导演和剧务,重新拍摄之后,是从中断的部分继续拍摄,还是整场戏推翻重来。这是他的工作,但他还是担忧地看了看蓝礼,不确定地再次开口询问到,“蓝礼,你确定不需要休息吗?”

    蓝礼没有转头,嘴角却是轻轻上扬了起来,“当然。迫不及待。”

    “抗癌的我”已经接近尾声了,他会珍惜每一场戏的表演机会。每一场。

468 艰难假期

    三月下旬的纽约,春寒料峭,哈德逊河之上依旧可以看到随处散落的冰块,深寒的水面散发着凛冽的气息,在钢筋水泥铸就的无边森林里弥漫穿行,轻风一吹,所有的行人都不由竖起了衣领,即使如此,还是忍不住打起了冷颤。

    行走在汹涌人群之中的内森也不例外,拉了拉自己风衣外套的领子,推开眼前的大门,快步进入温暖的室内,觥筹交错的行酒令、谈天说地的嬉笑声、眼花缭乱的汹涌人群……刹那间就让僵硬的肌肉放松下来,仿佛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感觉不到四季的变化,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永恒地定格在了歌舞升平、欢声笑语的那个瞬间。

    将外套脱下来,挂在了门口的衣帽架上,视线看向了吧台,一眼就看到了尼尔,扬起了下巴,打了一个招呼,可没有想到,尼尔却是做起了鬼脸,不断在挤眉弄眼,内森愣了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熟稔的身影,昂首阔步地走过来,他想要转身逃跑,却已经来不及了,所有退路都站满了人群,短时间之内突破将无比困难。

    “内森!你老板呢?”人还没有来到面前,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不过一句话的时间,脚步紧随而至,那横眉竖眼的表情让内森不由自主就避开了视线,不敢正面对视,“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是他的助理,他的行踪肯定会告诉你!三周,整整三周了,他不可能完全销声匿迹!即使是死了,好歹也发一个讣告啊!”

    这话说的……真是个性十足。

    但内森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只是在发泄情绪而已。于是,内森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礼貌地打起了招呼,“下午好,乔治。”努力保持着微笑,试图证明自己的无辜。

    可是这一套根本没有效果,对方直接挥了挥手,就好像驱赶苍蝇一般,劈头盖脸地说道,“不管是度假,还是旅行,亦或者是进修,他总应该有一个动向吧?三周时间,彻底消失在地球版图之上?这太荒谬离谱了!”

    对方摊开双手,一脸“我和你讲道理”的表情,但话语却始终保持咄咄逼人的气势,根本没有退让的打算,“我可以理解他不使用脸书,不使用推特,我完全理解,但就连助理都不知道他的位置?我不是记者,我是他的专辑制作人!我只是希望了解一下,专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投入制作,我甚至没有打算催促他!”

    穿过对方的肩膀,内森就看到了站在吧台里的尼尔,那幸灾乐祸的笑容,没有一点同情心。内森却也无可奈何。

    此时此刻,内森所在的地方赫然是先驱村庄,而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乔治-斯兰德。

    “抗癌的我”正式杀青,那已经是三周之前的事了。拍摄全部结束之后,蓝礼就给内森放了一个假,他自己则背上了行囊,没有搭乘飞机,也没有自驾汽车,而是选择了在公路旁边拦截便车的方式,径直离开了西雅图。

    离开之前,蓝礼告诉内森,他的最终目的地是大峡谷国家公园,那是徒手攀岩的胜地,他想要亲自前往那片土地,感受一下极限运动的精髓,继续挑战自我。但在那之后,内森就没有接到蓝礼的消息了。

    内森尝试给蓝礼打过多次电话,每一次都是处于关机状态的,后来也没有收到回复。

    这样的情况着实让人担忧。最后还是安迪-罗杰斯更为老辣,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可能性,于是不慌不忙地打开了蓝礼手机里的全球定位系统,确定了蓝礼的行踪。这段时间,蓝礼一直在大峡谷国家公园,似乎正在进行徒步旅行的模样,每天都在坚持移动着。

    但这也就是全部了。内森和安迪都不知道蓝礼的具体情况。

    与此同时,内森则独自回到了纽约,虽然这是属于他的假期,但他却没有办法彻底放松下来。

    一方面,他开始学习经纪人的业务知识,这对自己的助理工作是有帮助的,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必须不断进步才行;另一方面,他也试着进一步了解蓝礼的习惯、喜好等等,帮助他更好处理蓝礼的日常生活,而先驱村庄就是最好的选择。

    作为一名助理,内森也正在一点一点地成长。

    隔三差五地前来先驱村庄,渐渐地,内森也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即使是休闲放松的时候,也会过来这里,喝上一杯啤酒,和尼尔-图森成为了不错的朋友;但同时出现在内森假期的还有一位不速之客,乔治。

    意外得知内森是蓝礼的助理之后,乔治就开始纠缠着内森,询问蓝礼的行程和行踪。

    最初的时候,内森始终保持耐心,将自己了解的有限情况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但渐渐地,事情就开始变得棘手起来。

    过去三周时间里,乔治每一天都会专程前来先驱村庄等候着,一开始内森还不想自作多情地认为,乔治是过来围堵自己的,但很快他就发现,事情就是如此更为准确来说,乔治不是为了内森,而是为了蓝礼。

    每一次看到他,乔治就会凶猛地围堵上来,甚至不给喘息空间,使尽各种手段,怀柔、威逼、利诱、引导、哀求,只希望能够逼问出蓝礼的下落。

    内森着实是束手无策,他已经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全部都说出来了,但乔治依旧不相信,始终认为他有所隐瞒。这让内森苦不堪言,只觉得自己身体被掏空。

    所以……没有催促?内森泪流满面。

    “乔治,如果我告诉你,蓝礼现在就在纽约,你会怎么做?”内森出人意料的回答,让乔治愣了愣,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应,停顿了片刻,乔治就追问到,“你是认真的吗?蓝礼现在在纽约?”

    内森的表情却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是接着说道,“我是说,如果他在的话,那么你要怎么办?”

    乔治噎住了。蓝礼就是一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即使他得知蓝礼就在纽约,即使他用手机联系上了蓝礼,即使他在先驱村庄围堵到了蓝礼,但他依旧没有办法强迫蓝礼,制作专辑这件事,当初他就答应了,按照蓝礼的时间表来,所以他一个人干着急,那也没用。

    这真是一个让人沮丧又无法反驳的事实。

    内心郁闷至极,但表面却没有显露出来,乔治依旧强硬地说道,“我打算问问他,最近是不是有心的创作?之前创作的曲目,是否整理出来了?有没有一个作品集,可以让我听听母带之类的?你知道,制作一张专辑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单单是立意选曲,这就需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

    内森没有再反驳,只是微笑地点点头,一副欣然受教的模样。

    乔治不由语塞。

    内森这家伙,刚刚认识的时候,朴素老实,看起来就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呆子;但现在居然也变得如此狡猾起来,不动声色之间就完成了攻守转换,差点就把他带沟里去了。果然,蓝礼身边的都是一群狐狸,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内森也学坏了。

    看着内森的笑容,乔治瞪圆了眼睛,厉声说道,“蓝礼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家伙,放着工作不做,到处溜达。那些明星们,度假的时候就乖乖到海岛上,晒晒太阳,游游泳,传传绯闻;可是蓝礼呢,却硬要到处溜达,尽干一些危险的事情,万一受伤了怎么办?万一影响了接下来录音室的工作怎么办?我就说,现在的年轻人,太不靠谱!什么yolo,什么体验刺激,什么享受生活,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内森嘟囔着说了一句,“蓝礼的本质工作不是演员吗?”刚刚才完成了“抗癌的我”的艰难拍摄,怎么能够说是不务正业呢?

    “你说什么!”乔治眉毛倒竖起来,整个人呈现出炸毛的状态。

    内森连连摆手,笑呵呵地说道,“我说,度假就是为了之后更加认真地工作,不是吗?”

    明知道内森刚才说的不是这一句,但乔治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点点头表示了赞同,然后搂着内森的肩膀,换上了一脸亲切的笑容,温和地说道,“在这一次电影的拍摄过程中,蓝礼没有创作什么曲目吗?你确定?”

    面对如此亲昵、如此热情的乔治,内森的内心嘤嘤嘤地哭了起来,他就知道,乔治不会如此简单就结束的。这个假期的磨练,显然还远远没有结束。

    内森正在先驱村庄接受着属于他的试炼,而蓝礼也在大峡谷国家公园接受着属于他的。

    烈日当空,视野里一片空旷,没有任何树木的遮掩,也没有任何山峦的阻挡,火辣辣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落下来,空气之中氤氲出一团热浪,仿佛足以将一切水汽都蒸发殆尽;狂风阵阵,宽阔的平原之上荒草丛生,气流的堆积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猎猎作响的风声如同奔雷,尖锐得犹如刀片一般切割着每一寸地皮。

    难以想象,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同时体验着极度的炎热和极度的寒冷,让人无所适从。

    蓝礼只觉得喉咙已经开始冒烟了,但身体又在微微发热,那尖锐的寒冷顺着毛孔渗透下来,无处不在,外热内冷的矛盾不断消耗着他的体力和精力,整个人就仿佛在刀尖行走。

469 挑战自我

    肺部就好像风箱一般,呼啦呼啦地响着,那声音着实太过嘈杂,以至于自己都开始嫌弃起来;双脚已经渐渐失去知觉,即使再前进着,却也感觉不到疼痛和酸麻,只是机械而麻木地走着,却不能停下来休息,因为一旦停止了脚步,就很难再站起来了。

    汗水大颗大颗地往外冒,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几乎就要达到沸点,随后就氤氲出一团雾气,将整个人团团包围,仿佛正在蒸桑拿一般;皮肤表面散落着一层薄薄的颗粒,靠近手肘和小手臂的那部分,伴随着手臂的挥舞,犹如粉尘一般散落下来,那是身体流失的盐分。

    炎热的空气,凛冽的狂风,忽冷忽热的环境让人饱受煎熬,除了专注于自己的脚步之外,根本没有时间进行思考,整个大脑的思绪一点一点地被抽离,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调整着呼吸,留意着脚底,欣赏着风景,在一步一步之间,逐渐达到身体的极限,整个世界之剩下自己。

    自己和自己抗争,自己和自己合作,自己和自己相处。

    在这条孤独而漫长的道路上,表演以及生活的琐事都全部被抛到了脑后,蓝礼不再是一名演员,也不再是一名重生者,仅仅只是一名普通人,普通的人类,在大自然的面前,感受自己的渺小,学会虔诚,学会谦卑,学会诚挚。

    “抗癌的我”这部作品,让蓝礼重新赢得了自我审视的机会,关于楚嘉树的十年卧床,关于亚当的死刑宣判,关于表演的探索,关于死亡的恐惧,关于生存的意义,关于自由和梦想的追求……两世为人的沉淀和历练,生命的颜色开始变得缤纷多姿起来。

    暂时所有一切关于表演的事情放在一旁,蓝礼重新好好享受着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大峡谷国家公园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领略了悬崖峭壁的恢宏大气,领略了多变地貌的鬼斧神工,领略了川流瀑布的隽秀瑰丽,然后蓝礼朝着太平洋的方向开始徒步,穿越沙漠和戈壁,寻找那隐藏在山石嶙峋背后的绿洲。

    冲浪也好,攀岩也罢,那都是在挑战大自然的极限;而徒步却是与大自然同行,挑战自我的极限,但相同的是,在挑战的过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神奇。

    脚步还在继续前行,蓝礼却已经感受到了身体发出的又一次抗议,这显然不是今天第一次了。他伸手探向了背包后面,拿出水壶,晃了晃,里面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存储量了;此时不过下午三点,距离原定的扎营时间至少还有三个小时,乃至四个小时。

    水量的消耗有些超出预期。

    打开水壶,喝了一小口,然后再一小口。随后,蓝礼就将水壶重新塞到了背包里,同时打开了背包右侧的小背囊,拿出了保鲜膜包好的香蕉,掰下半根,重新将剩下的香蕉包好,放进小背囊里。一边吃着香蕉,一边继续前行。

    转过弯,视野顿时就变得开阔起来,嫩绿的草丛犹如地毯一般铺陈开来,几棵不知道种类的树木伫立其中,张开繁茂的树冠,遮挡住毒辣的阳光,形成一片浓密的树荫,宛若沙漠绿洲一般,带来一丝清凉。

    脑海里正在思考着,是应该在这里休息调整一下,还是继续赶路前行,视线余光就看到了有一双腿横在了道路正中央,看样子似乎不是正在休息,而是身体出了状况。

    这样的情况,在徒步旅行的过程中,并不罕见,他们经常会碰到同行的徒步者,遇到困难,即使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会互相伸出援手。这不是一种公约,更像是一种默契。蓝礼在徒步刚开始的阶段,由于缺乏经验,错误地判断了方向,导致走进了深山老林里,如果不是遇到了资深徒步者的帮助,估计他就要迷失在无人区了。

    没有任何犹豫,蓝礼稍稍加快了步伐,同时扬声喊到,“需要帮忙吗?”不过,没有回应,蓝礼大步大步地走了上前,疲惫的身体重新恢复了些许力量,然后视线里就出现了那个人的身影

    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丝毫不顾地面的滚烫和粗粝,头顶上的遮阳帽也倒在了一旁,身后的背包犹如岩石一般,重重地压着;身体倒地的地方,距离树荫区还有几步距离,右手还在努力地往前伸,似乎触碰那一片阴凉,但此时已经毫无知觉,太阳肆无忌惮地暴晒着,裸/露出来的手臂皮肤都已经变得通红通红,不知道已经被肆虐了几个小时。

    看样子,对方应该是在暴晒之中行走,因为脱水而导致体力透支,原本是想要到阴凉处休息一会,却没有能够支撑到目的地,直接倒地。

    蓝礼快步走了上前,将背包卸下来,放在了一旁,拍了拍对方的脸颊,对方没有反应,只是呢喃出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蓝礼小心翼翼地将对方翻了过来,抓住他的肩膀,朝树荫出拖了过去;躲避了毒辣太阳的追击之后,熟练地打开了自己的背包,抽出了一条方巾,然后打开水杯,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点到方巾之上,又用指尖蘸了一些水渍,轻轻地把这些水渍洒到了对方的脸颊上。

    事实上,如果此时有喷雾瓶的话,这是最好的。但蓝礼没有携带,紧急时刻也只能从权处理了。

    紧接着,蓝礼用打湿的方巾轻轻擦拭着对方的耳根、额头、下巴以及脖子的部分;随后又掏出了清凉油,在对方耳后根、人中的地方涂抹了一点,之后再次用方巾重复擦拭。

    “呃。”对方嘴角轻溢出了呻/吟声,蓝礼的紧急救护措施有了效果,但蓝礼却依旧没有放心下来,打开了水壶,没有着急着喂对方喝水,而是用指尖蘸了蘸净水,涂抹在对方的唇瓣上。

    等待了一小会,对方就苏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坐了起来,蓝礼将水壶递了上前,示意到,“喝一点水吧。你看起来应该是脱水了。除此之外,身体还有什么不适吗?”

    对方没有说话,而是接过水壶,因为太过虚弱,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差点就把水壶掉了,还好,蓝礼及时扶住了水壶,这才避免了“杯具”。

    对方小口小口地连续喝了四、五口水之后,这才缓过神来,开口说道,“谢谢。”但无比沙哑的声音却在撕扯着喉咙,他抬起手来,捏了捏自己隐隐发疼的嗓子,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体,再次说道,“谢谢。我……我没事。”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但精神却已经逐渐恢复了过来。

    蓝礼确保对方握住了水壶,然后回过身,再次打开背包,将剩下的半根香蕉拿了出来,还找出了一块四格巧克力,虽然因为高温,巧克力已经有些软化了,但是在徒步旅行过程中,物资缺乏,这可是无比宝贵的东西。

    “补充一点能量吧。”蓝礼将东西递了过去,然后掏出放在夹层里的地图,“下一个补给点,距离这里还有……”蓝礼仔细确认了一下,“三英里。你可以坚持过去吗?还是说,我先过去,通知救护人员,让他们过来。”

    对方没有回答,蓝礼也没有在意,视线依旧停留在地图上,确认今天接下来的路程。他自己的原计划是路过补给点,并不停留,继续前行,然后看天色的情况,在野外露营;但现在出现了意外情况,他决定把自己的水资源留给对方至少要分一半给对方,那么他的计划也需要作出调整。

    沉默了片刻,耳边就传来对方虚弱的轻笑声,“你真的没有认出我来吗?蓝礼-霍尔。”

    蓝礼愣了愣,抬起头看了过去,那因为过度暴晒而变得红彤彤的脸庞,甚至呈现出不正常的棕色;但是眼睛那一片却留下了两块泛白的引子,应该是佩戴墨镜所留下的痕迹,这让整张脸的比例变得奇怪起来,就连五官似乎都移动了位置,视觉效果上,影响了判断。

    “……罗伊-洛克利?”

    识别了好一会,蓝礼不确定地扬声说道,然后就可以看到对方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明亮的光彩,嘴角也浮现出了一抹笑容,“没有想到,你居然还记得我。”

    蓝礼微微张开了嘴巴,即使他说出了对方的名字,依旧不敢相信两个人居然会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再次相遇。

    罗伊-洛克利,美国演员工会的官方经纪人,当初蓝礼签约“太平洋战争”的时候,就是罗伊经手处理的;后来,罗伊还帮忙审核签署了“活埋”的演出合同。

    再之后,蓝礼签约了安迪-罗杰斯,拥有了自己的经纪人,两个人也就没有交集的机会了。没有想到,两个人的再次碰面,却是在这样一个场合之下。

    虽然只是几次短短的接触,但蓝礼却对罗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罗伊主动提点了蓝礼,即使那不是他的本职工作,展现出了富有责任心的良好品质;更重要的是,罗伊为人处世干脆利落、雷厉风行,在合作过程中,可谓是再好不过的伙伴了。

    蓝礼眼底闪烁着讶异,笑容不由也平添了一抹戏谑,“我可不会忘记,为我演员生涯带来首份合同的经纪人。”

    “只是经手,不是带来。”罗伊一本正经地纠正到。

470 荒野偶遇

    看着眼前的罗伊,其实蓝礼有些认不出来。

    不仅仅因为他的脸颊受到了太阳的严厉考验,以至于有些变形,还因为他的穿着打扮也打破了蓝礼脑海之中的印象。

    之前的几次接触中,罗伊穿着西装衬衫,却始终有些邋邋遢遢,衣服看起来皱皱巴巴的,领带也歪歪扭扭的,甚至还可以在衣领或者下摆的地方看到食物残留的痕迹,那不修边幅的形象在杂乱不堪的办公桌里得到了进一步的体现。

    现在的罗伊穿着快干内衣、冲锋衣以及轻便徒步鞋,典型的专业徒步套装,与办公室装束相去甚远,但真正的差别却不在于此,而是整套衣服都整整齐齐,严格按照专业的方式穿戴,一丝不苟,衣服塞进了裤腰里、裤脚拉紧了束缚、脖子束着汗巾,诸如此类等等,完全没有了此前乱糟糟的模样。

    这,这着实是让人无比意外。

    罗伊似乎从蓝礼的眼神里解读出了困惑,扯嘴笑了笑,可是那对比鲜明的脸庞却显得有些滑稽,“想要在野外生存下去,严格遵守手册的规则,这是第一步。尤其是对新手而言。”罗伊的解释让蓝礼不由莞尔,罗伊微不可见地耸了耸肩,似乎力气依旧没有完全恢复,“连续十五天遭遇专业老手的念叨,即使是顽石,也需要作出改善了。”

    蓝礼的嘴角不由再次往上扬了扬,补充说明到,“同时也是为了杜绝烦不胜烦的唠叨。”

    罗伊认真地点点头,坦然地承认,“这是核心原因。”

    蓝礼轻笑了一声,“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刚才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简短的趣谈之后,蓝礼这才提起了最显而易见的一个问题。

    罗伊看起来可不像是户外运动的爱好者;更何况,作为美国演员工会的经纪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每一天都是高速运转的状态,不要说假期了,就连日常生活里,加班也是家常便饭。请假对于他们来说,可以说是奢望。

    罗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剥开了巧克力,咬了两口那已经变成浆糊状的巧克力,急促紊乱的呼吸稍稍平稳了一些,然后这才说道,“没什么,只是我辞职了。”

    蓝礼挑了挑眉尾,有些意外这样的答案,“我以为你喜欢自己的工作,你知道,尽可能地帮助更多的新人演员。”

    罗伊斜眼看了蓝礼一下,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你是开玩笑的吧”,蓝礼却无辜地抿了抿嘴角,迎向了罗伊的视线,回看了过去,不需要语言,那神态却再明显不过了,似乎在说,“我是认真的。”至少从两个人的几次接触过程来看,蓝礼感受不到罗伊的排斥。

    罗伊哑然失笑,“准确来说,演员工会里的经纪人,没有人喜欢自己的工作。”他囫囵地将整块巧克力塞入了嘴巴里,细嚼慢咽地咀嚼着,补充身体的能量,顺带解释到,“在上午的时候,因为一点意外,我的水壶打翻了,然后我的午餐被一只獾叼走了。”

    简单的一句话,解释了罗伊如此狼狈的原因。

    蓝礼一下没有忍住,嘴角上扬了起来。罗伊也知道,这很荒谬,但在荒野,一切皆有可能,他耸了耸肩,表示了无奈,还有确认,“演员工会的经纪人,就好像是法庭指派的公共律师。工资不高,工作辛苦,无人问津,权益有限,就好像慈善事业一般。但重点是,我们的生活可没有人愿意做慈善。”

    虽然蓝礼只是一名演员,对经纪人的工作了解有限,但罗伊所说的情况,他却是知道的。

    安迪那样的专业经纪人,是依靠演员的收入抽成实现盈利的,简单来说,演员收入越高,他们的收入也水涨船高,这也是所有经纪人都不断为自己演员争取更高片酬的原因;而罗伊这样的公共经纪人,则是依靠演员工会发放的工资维生,演员的收入与他们无关,当然,新人演员本来就没有多少收入。

    那为什么还有人愿意担任公共经纪人呢?

    原因很简单,第一是职业规划,未来打算从事演员工会的高级领导干部之类的管理工作,又或者是制片公司谋求职位;第二则是人脉建立,依靠在美国演员工会这棵大树下,与六大电影公司都可以毫无障碍地建立关系,未来转职的时候,作用不可估量。

    像罗伊这样的公共经纪人,流动量非常大,进进出出的更换无比频繁。一位三线演员出演一部作品,签约时、拍摄时和杀青时,分别由三位不同公共经纪人经手工作的情况,屡见不鲜。

    辞职,并不稀奇。

    “那么你下一步的计划呢?”蓝礼开口询问到。

    除了小部分致力于“慈善”事业的公共经纪人愿意将这份职业当做终身事业来经营之外,大部分公共经纪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势必有辞职的一天。所以在递交辞呈之前,对自己的职业都会有一定的规划。

    显然,转职为专业经纪人,这是最合适也最简单的选择。

    但出人意料的是,罗伊摇了摇头,“暂时不知道。这也是我选择了徒步旅行的原因,我打算先暂时把工作放到一边,好好地享受这段假期,看看这条路的终点在哪里,什么时候做好停下脚步的准备了,再来思考未来的计划。”

    蓝礼有些愕然,从这简单的话语之中,可以猜测得到,辞职是一个意外的举动,罗伊还没有来得及做好下一步的计划,就已经离开了美国演员工会,在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着实耐人寻味。

    不过,那是罗伊的私人事务,蓝礼没有刺探的打算。

    “你是从哪个方向开始走过来的?”蓝礼没有再继续深入交谈,而是顺势转换了话题。

    对于蓝礼的绅士,罗伊一点都不意外。之前的几次交谈,他就对这位少年所展现出来的成熟和睿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佩吉。”罗伊顺势回答到。

    紧接着,两个人就过去一段时间的徒步经历展开了交谈,仿佛只是最为普通的两位徒步者,无意间在道路上偶尔,分享自己的经历,然后再次踏上各自既定的旅程。在未来的道路上,他们可能会再次相遇,可能不会,但这偶遇的缘分,却成为他们旅途的一部分。

    罗伊认真地侧耳聆听着蓝礼的故事,那些平淡的、有趣的、惊险的、刺激的经历,可以从眉宇之间活跃的神采,窥见到蓝礼的专注和投入这不仅仅只是一段冲动的尝试而已,而是真正享受其中。

    由于之前短暂的缘分,蓝礼给罗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平时浏览新闻的时候,看到蓝礼的消息,他也会多两分注意。那些纷纷扰扰的争议,那些沸沸扬扬的议论,那些真真假假的质疑,犹如一层薄纱,将蓝礼与大众隔离开来,始终无法窥见他的真实。

    可是看着眼前的蓝礼,带着少年心气的蓬勃和朝气,带着火热青春的肆意和张扬,罗伊脑海里的蓝礼形象,渐渐开始变得丰满起来。

    “你确定吗?”罗伊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物资,不到水壶四分之一存量的纯净水,一块已经融化的巧克力,半根能量棒,两片全麦面包。

    放在城市里无比寒碜的物资,即使是乞丐都会嫌弃,但放在荒野之中,却价值千金,无比珍贵。尤其是蓝礼把自己本来就所剩无几的水资源,留下了一半,这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蓝礼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微微闪了闪,“到底是留下这些物资,还是背着你前往补给点,这不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那幽默的调侃让罗伊不由莞尔,“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确定吗?”

    短暂的交谈之后,两个人又到了分别的时刻,这就是徒步过程中的必然经历。这是一段自己和自己斗争的旅程,即使是同伴相随,但路途之上的每一个脚步,还是要由自己来完成。无论是罗伊还是蓝礼,都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罗伊示意让蓝礼率先离开,他则留在原地,重新蓄积体力,然后再独自上路。

    “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否则,即使是拖拽住你的裤脚,我也不会放你离开的。”脱去了西装的罗伊,似乎和办公室里也有了些许的不同,说话之间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蓝礼没有再婆婆妈妈,点点头表示了确认,然后就重新背起自己的行囊,站立起来,调整了一下肌肉,准备再次出发,“抵达补给站的时候,我会告诉营地的救护人员,今晚大家等候着你的到来。”

    这也是徒步过程中的救援技巧。如果超过一定时限之后,罗伊依旧没有出现,救护人员就会前往救援,尽可能地确保每一个落伍者的安全。

    罗伊挥了挥手表示回应,目送着蓝礼离开的背影,脑海里闪过一道思绪,他就扬声说道,“恭喜你的身体恢复健康。”

    之前新闻报道,为了拍摄“抗癌的我”,蓝礼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出了问题,这引发了不少讨论。有人相信,自然也有人不信,许多业内人士都认为这是蓝礼的公关团队,为了平息恶意炒作的新闻,故意营造的假象。

    但在罗伊看来,他却相信那是真的。

    蓝礼转过身来,有条不紊地后退着,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朗声说道,“恭喜你拥抱自由,重新展开生活。”

471 追梦起点

    “一个、两个、三个小小的印第安人;四个、五个、六个小小的印第安人;七个……呃,七个……”

    安妮-西里曼坐在靠墙的红色塑料小板凳上,伸出了自己的十根手指头,一个一个掰着数,哼唱着美国的传统儿歌,但是数到“七个”的时候,突然就停住了,然后又从头开始数,“一个、两个、三个……”

    视线里突然就出现了一双脚,并拢地站在眼前,安妮暂停了数数,抬起头看了一眼,对方就好像巨人一般,高耸入云,她的脖子都已经酸了,却还是看不到头,最后脑门顶着墙壁,伸直了小巧可爱的脖子,顶着对方的下颌看了看,似乎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脸孔,然后就再次低下头,继续数数起来,“一个、两个……”

    对方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干脆就蹲了下来,双手耷拉在膝盖上,投来了专心致志的视线,那微微有些灼热的眼神让安妮有些分心,停下了数数,用双手捂住了脸庞,“不要看我啦。”说着,指缝间还泄露出咯咯的笑声。

    “所以,今天完成任务了吗?”那深沉的嗓音带着浅浅的沙哑,有些陌生,却又有些熟悉。

    安妮悄悄地张开五指,透亮的眼睛悄悄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聪慧的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转了转,突然就明白了过来,放下双手,双眼透露出了喜悦,欣喜地说道,“蓝礼!”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之后,她一下就扑到了蓝礼的怀抱里,咯咯的笑声犹如银铃般响动着。

    蓝礼轻轻拍了拍安妮的后背,嘴角的笑容不由也上扬了起来,“安妮,小南瓜,你居然没有忘记我,这真是太难得了。”

    安妮用双手支撑着蓝礼的肩膀,表情变得真挚起来,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蓝礼,可惜没有保持多久,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哈哈,你变成印第安人了!一个、两个、三个小小的印第安人!不对,你是大大的印第安人!”

    经历了三周多的徒步旅行,蓝礼的皮肤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之下,微微泛着健康均匀的小麦色,双颊的皮肤还有些泛红,看起来的确就像是印第安人一般。难怪安妮第一眼的时候没有认出来。

    “那么我是第几个印第安人?”蓝礼丝毫不介意,还和安妮继续玩起了儿歌游戏。

    安妮张开了十个手指头,在两个人之间竖起了一道屏障,视线落在了指头上,重新从一开始数起,数到七时,又一次卡壳了。

    不过蓝礼却没有开口提示,只是微笑地看着安妮,露出了充满鼓励的眼神。安妮悄悄地瞥了蓝礼一眼,迟疑地说道,“八?”然后就看到蓝礼嘴角的笑容上扬起来,这让安妮也哈哈地开怀大笑起来,“第八,你是第八个印第安人!”

    蓝礼用力地点点头,朝着安妮竖起了大拇指,表示赞同。安妮得意洋洋地歪着脑袋,再次开始哼唱起刚才这首儿歌,蓝礼也小声地一起合唱着。

    阿妮塔-图妮莎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没有着急着出声打破这一幕的和谐,只是交叉着双手,安静地站在旁边,等安妮把整首儿歌都唱完之后,这才拍打着双手,称赞着说道,“安妮唱得真棒!”

    “像海瑟一样棒吗?”安妮兴奋地说道,双眼闪闪发光。

    阿妮塔伸出了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做出了一个小小缝隙的姿势,“还差这么一点点。不过,就快赶上了,安妮加油哦!”

    安妮兴奋地挥舞着右手拳头,大喊了一声,“耶!”

    蓝礼揉了揉安妮的小脑袋,可是小家伙却不愿意,闪闪躲躲地避开了,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大声大声地歌唱着,“一个、两个、三个小小的印第安人……”那稚嫩的歌声在走廊里回荡着,那穿透窗户洒落下来的阳光刹那间充满了勃勃生机。

    蓝礼重新站立了起来,阿妮塔走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这让蓝礼愣了愣,不解地询问到,“怎么了?”

    “欢迎回来纽约。”阿妮塔松开了怀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再次说道,“看到你健健康康的样子,这就是最好的礼物了。过去几个月时间里一点消息都没有的过错,我就不追究了。”

    蓝礼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之前媒体的新闻沸沸扬扬、真真假假,对于外行人来说,着实难以辨别。这些西奈山医院的朋友们,想必一直都十分担忧蓝礼的情况,现在看到健健康康归来的蓝礼,阿妮塔也难免有些感慨。

    没有指责,没有追问,没有质疑,只是单纯地感叹。这样纯粹而真挚的情谊,让蓝礼感受到了友谊的温暖。在纽约这座车水马龙、繁忙冷漠的城市里,除了先驱村庄,西奈山医院也成为了蓝礼的又一个港湾。

    “放心,今年圣诞节的礼物我不会忘记的。”蓝礼面带微笑的调侃,让阿妮塔欢快地大笑起来,直言不讳地回应到,“那么我就期待一个大份的咯。”

    玩笑过后,阿妮塔拍了拍蓝礼的肩膀,“你去看看海瑟吧,小姑娘最近做得不错,你会有惊喜的。”说完,阿妮塔还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睛,却又不继续说下去,卖了一个关子,哼着小曲,心情愉快地翩然而去。

    蓝礼无奈地摇了摇头,哑然失笑,然后迈开脚步,朝着海瑟的病房方向走了过去。

    距离病房还有一段距离,隐隐约约就可以听到清亮的吉他音,这已经是一个意外惊喜了;伴随着脚步的逐渐接近,旋律越来越清晰,最后鱼贯入耳,形成了一阙曲子,可以感受得到,弦音不是那么扎实,应该是拨弦的力度不够所导致的,但整体旋律却十分流畅。

    这首曲子对蓝礼来说,着实无比熟悉,赫然是“猛兽”。蓝礼明白了过来,他知道阿妮塔所说的惊喜是什么了。

    脚步在病房门口停了下来,透过小小的门窗,可以看到一个瘦弱的肩膀,坐在床沿,背对着门口,膝盖上抱着一把吉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演奏着,同时嘴里还在轻声哼唱着,“所以我们抵达了,一个回不去的孤地,你就是那张让我赴汤蹈火的脸庞……”

    那纤细的嗓音带着一丝柔软、一丝坚韧、一丝清澈,犹如穿透乌云洒落下来的金色阳光,明亮而温暖,驱散世界的阴郁和黑暗,驱散冬天的寒冷和孤寂,照亮前方的道路,指引着流浪的诗人继续前行。

    那是海瑟,怀抱着歌手梦想的海瑟,她正在引吭高歌,在旋律的世界里徜徉遨游,用嗓音表达心声,道尽了脑海里的所有心声。蓝礼收回了准备推门的右手,放弃了进去的打算,不想要打断这美好的时刻,只是站在门口,侧耳聆听。

    同样一首歌,不同歌手的演绎,呈现出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蓝礼演绎的“猛兽”,带着淡淡的落寞和哀伤,仿佛历经沧桑的老人,站在世界的尽头,看着沧海桑田,看着荒芜之地,看着末日浩劫,唏嘘而无奈,缅怀着那逝去的纯真和美好。这首歌最初的创作灵感来源,是克里斯-海姆斯沃斯,让蓝礼第一次窥见了好莱坞这个名利场背后的血腥和污秽。

    海瑟演绎的“猛兽”,带着浅浅的苦涩和悲伤,同时也带着浅浅的稚嫩和朝气,在不同于年龄的老练和成熟背后,却是一个还没有来得及展翅就被迫放弃飞翔的年轻灵魂,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依旧顽强不屈地站立起来,朝着梦想前行。那份坚持,那份韧劲,那份热忱,点亮了黑暗世界里的一束光芒。

    严格来说,海瑟的声线还没有发育完全,不仅显得稚嫩,而且生涩,在演唱的处理上也没有太多的雕琢,完全依靠着本/能的天赋进行演绎。但隐藏在歌声里的情感,却是如此真挚,如此美好,让人不由动容。

    海瑟中断了演唱,双手放在吉他琴弦上,以清唱的方式,重新演唱了一边刚才那句歌词,突然就呆滞在了原地,低声呢喃了一遍,“回不去的孤地”,阳光勾勒出她侧脸的弧线,静谧而美好,犹如皎洁的月光。

    蓝礼内心深处轻叹了一声。海瑟为什么对这首歌感触良多,蓝礼心知肚明,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那些彷徨、那些失落、那些迷茫、那些伤痛和那些挫折,总是让他们不由开始自我怀疑。就好像被困在了没有退路的孤地之中,踽踽独行。

    两世为人的经历,让蓝礼内心增添了一抹坚定,即使是飞蛾扑火,也义无反顾;但对于海瑟来说,却未必如此,即使经历了如此多苦痛和磨难,她终究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幸运的是,海瑟终于开始重新生活了,不再被病痛束缚住手脚,不再陷入自怨自艾的窠臼里,双手居然能够自如地演奏吉他,看起来无比简单的一件事,却难以想象背后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可见她的复健取得了巨大的成效,这应该就是阿妮塔所说的惊喜了。

    更重要的是,海瑟终于开始追逐梦想了,正视内心的渴望,肆意享受青春的美好,这才是十六岁少女所应该拥有的生活。病痛,那只是生活的一部分,除此之外,生活还可以有很多。也许,这仅仅只是一个梦想的起点,却拥有了无限的可能。

    就如同“猛兽”的歌词一般,“铸就美丽,铸就王冠;铸就完美,远走高飞。”

    笑容,悄悄地爬上了蓝礼的嘴角。

472 小小梦想

    海瑟没有再继续演唱下去,而是细细地琢磨起刚才两句歌词,反反复复地哼唱着、研究着、回味着,可始终没有琢磨出一个所以然来,懊恼地把吉他平放在了膝盖上,仰头长叹,那人小鬼大的模样,让人不由莞尔。

    推开病房门,咿呀的声响让海瑟敏感地转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走进来的蓝礼,海瑟的眼底流露出一抹喜悦,嘴角的笑容不由就上扬了起来,但随即就愣住了,有些慌张地将吉他隐藏了起来。

    不过,显然已经太迟了。

    蓝礼轻笑起来,没有戳穿海瑟掩饰的动作,径直走到了海瑟对面的病床,视线落在了窗台上那一只风筝,他当初制作的风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而后在床沿坐了下来。

    看着蓝礼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海瑟又是窘迫又是羞涩,有些不知所措。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表演的天赋,仅仅只是单纯地喜爱唱歌而已,更不要说在其他人面前表演了。像她这样的普通人,怀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明星梦,有着千千万万,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站在舞台上自如表演的。那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甚至比复健还要更加困难。

    因为,复健只需要努力就可以了,总会有进步,一次不行,那就两次,再不行就三次;但唱歌却不是,勤能补拙的定律在这里不适用,有的人就是天生属于舞台,比如蓝礼;有的人则不是,比如她自己。

    指尖触碰到吉他的琴弦,坚硬又脆弱,海瑟又急又恼地移开了视线,慌乱地辩解到,“我只是胡乱唱唱的,没有什么意义……复健,对,这只是复健的一部分,这对于我的复健有很大帮助,我可以活动手指,还可以锻炼手臂肌肉……”

    慌乱的解释,却有股欲盖弥彰的味道。尤其是蓝礼始终没有反驳,而是一幅认真专注的模样,甚至还轻轻收了收下颌,表示了赞同,这不仅没有平复海瑟烦躁的心绪,反而越发羞恼起来,“我是认真的。”

    蓝礼却是收敛起了笑容,露出了严肃的神色,“我希望你是开玩笑的。因为我觉得,如果其他人听不到你的歌声,那是一种损失。”

    海瑟愣了愣,显然没有预料到蓝礼的严肃背后,却是如此赞誉,她还是有些不自信地移开了眼神,甚至不敢正面和蓝礼的视线交错,但视线余光还是忍不住瞥了过去。

    “上帝是公平的,痛苦和幸福,缺陷和天赋,灾难和美好,这都是同时发生的。只是,有的人只发现了不好的,从而忽略了那些美好的。”蓝礼认真地说道,视线专注地锁定着海瑟的眸子,“歌唱,那是上帝赋予你的天赋,伴随病痛和困难而来。相信我,你是一位出色的演唱者。”

    海瑟只觉得胸膛慢慢地肿胀起来,一股无法形容的情绪在横冲直撞着,有些发酸,有些发甜,有些发闷,这让她有些狼狈,眼眶不由微微泛红,她慌乱地低下头,胡乱揉了揉眼眶,低声嘟囔到,“怎么会有沙子。”以此解释着自己异样的举动。

    蓝礼没有拆穿海瑟的掩饰。

    轻轻咬着下唇,海瑟偷偷地瞥了蓝礼一眼,欲言又止,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仿佛已经看透了她的心事,她握了握拳,鼓起勇气说道,“我想要参加’美国偶像’,我的意思是,我想要去试试看,不管结果怎么样,哪怕第一轮就被淘汰了,但我还是想要去试试。你知道的,就是去看一看,感受一下现场的氛围……”

    海瑟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废话,杂乱无章,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可是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小了下来。脑海之中想想是一回事,付诸行动又是另一回事,海瑟终究还是底气不足,缺少信心。

    “‘猛兽’就是你选择的参赛曲目吗?”蓝礼的回应让海瑟愣了愣,不像是父母知道时那般欣喜若狂、热泪盈眶,也不像是阿妮塔知道时那般加油鼓劲、亢奋不已,仅仅只是……如此理所当然,仿佛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生活里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决定,犹如每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般。

    “嗯。”海瑟胡乱点了点头,却意外地发现,她的情绪也跟随着蓝礼的平静而逐渐平复了下来,那种忐忑不安的慌乱渐渐烟消云散,这让她的嘴角不由轻轻上扬了起来,“嗯!”她再次自信满满地点头表示了肯定。

    “你确定吗?这首歌名声不显,评委可能不会喜欢;而且,这首歌不是那种适合参加比赛的类型,不见得能够发挥出实力。”蓝礼给予了诚恳的意见,并没有因为“猛兽”是自己的创作,就刮目相看。

    参加“美国偶像”的海选,个性鲜明、技巧突出、情感深厚,这是在茫茫人海之中脱颖而出的关键。选曲自然是重中之重,大部分参赛选手都会选择高音突出的曲目,在有限的时间里将自己的优势展现出来,期待能够脱颖而出。

    “猛兽”是一首情感充沛的歌曲,整首曲目之中仅仅只有一处高音的释放,但更多还是情感的宣泄和沸腾,在编曲的时候,更多呈现的是转音的圆润和曲调的柔顺,对技巧的考验并不严苛。换而言之,这不是能够在海选里让人眼前一亮的选曲。

    海瑟却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透露出一股自信,坚定地说道,“我一直认为,所谓的歌唱,就是思想和旋律产生的共鸣,发自内心、源自灵魂的演绎。技巧,仅仅只是辅助手段而已。”

    人小鬼大,说起自己对音乐的理解来,头头是道。可以看得出来,海瑟对音乐是真爱。“所以,我宁愿选择一首我可以感同身受的曲子,也不要选择一首卖弄技巧的曲子。更何况,我也没有什么技巧值得卖弄。”说完,海瑟还自嘲地撇了撇嘴,效果十足。

    这样淡定自若、滔滔不绝的海瑟,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蓬勃朝气,是蓝礼所没有见过的。

    于是,蓝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举起了双手,做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海瑟嘴角的笑容灿烂地绽放了开来,脸颊虽然依旧有些微微发烫,整个人感觉却自如多了。笑容停顿了下来,海瑟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抬头注视着蓝礼,“你可以把’猛兽’这首歌再演唱一遍吗?我想要听一听原唱,可是却找不到数字音源的下载。”

    蓝礼愣了愣,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请求,“为什么要遵循原唱呢?你可以演绎出属于自己的风格,注入属于自己的理解和情感,这才是重点,不是吗?”

    海瑟丝毫不给面子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发射出了鄙夷射线,“我不记得曲谱了。我不是天才,听过几遍,就可以把曲谱的每一个细节都记住。我需要确认一下副歌部分的乐符细节,总感觉不太顺畅。”

    难得一见地,蓝礼有些尴尬,不由摸了摸眉尾,生涩之余,自己也不由莞尔,笑了起来他居然忘记了这件事。

    “如果可以下载到数字音源,那么我就不需要求助你啦。”海瑟堂堂正正地说道,那双眸子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撇了蓝礼一眼,“我是说,你真的不打算录制一张专辑吗?我知道,你是一名演员。但录制专辑不意味着你就成为歌手了,而是通过不同的手段,将你对艺术的理解,分享给更多的艺术爱好者。就好像举办画展,又或者是撰写文章,每一种艺术形式都有自己的特点,但彼此却又是相通的。音乐,同样可以是另外一种表演。”

    这一番头头是道的大道理,说得蓝礼一愣一愣的。如果是乔治-斯兰德的话,那不稀奇,但海瑟?

    蓝礼的眼底流露出了质疑的神色,也没有说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海瑟,那扫描的目光让海瑟有些不自在起来,慌张地避开了视线,却依旧没有逃脱那审视的天罗地网,最后只能是败下阵来,“好啦好啦,这是詹妮弗说的。但我觉得她说的很对,很有道理啊,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詹妮弗?詹妮弗-劳伦斯?

    这不仅没有解答蓝礼的提问,反而增添了更多的问号,“詹妮弗可没有听过我唱歌。”蓝礼无比确定,他还没有得老年痴呆症呢。

    海瑟不由语塞,愣了愣,最后自暴自弃地说道,“好啦,我主动把油管的视频播放给她看的,然后还哼唱了一小段’猛兽’,想要让她给我一点意见。”

    原来如此。

    说出真相之后,海瑟还是不甘地嘟囔到,“反正都在油管上,詹妮弗搜索你的名字,一下就出来啦,又不是什么秘密?”

    “你说什么?”蓝礼那深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把海瑟吓了一跳,连忙坐直了后背,“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你的专辑短时间内估计不会问世了,你可以把’猛兽’重新演唱一遍吗?”海瑟连忙转移了话题。

    蓝礼微蹙着眉头,目光灼灼地打量着海瑟,停顿了一小会,这才开口说道,“把吉他给我吧。”

    海瑟如释重负,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连忙把吉他递给了蓝礼,那逃出生天的庆幸表情根本没有掩饰,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看着蓝礼接过了吉他,海瑟的视线落在了那透亮的琴弦上,紧张的情绪平复了下来,重新进入音乐的世界里,忍不住开口确认到,“蓝礼,我真的可以去参加’美国偶像’吗?”

    那平淡话语里的忐忑和恐慌,泄露了十六岁少女内心的脆弱,还有饱受病痛折磨的胆怯。蓝礼认认真真地看向了海瑟的眸子,简单而坚定地说道,“当然可以!”

473 迫不及待

    “海瑟。”病房门被打开,阿妮塔那胖乎乎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之内,表情严肃,但眼底却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你应该休息了。今天的吉他时间已经超标了,现在,是时候放松休息了。”

    海瑟却坐直了身体,倔强地挺起了胸膛,“可是,这就是我的复健。不是说,坚持不懈地复健,就是缓解病情的最佳方案吗?我还可以坚持的,再半个小时,不,十五分钟,我再练习十五分钟就好。”

    阿妮塔却不为所动,坚定地摇了摇头,“过而不及。太过急切的话,只会伤害到你自己。今天的分量已经足够了,接下来是休息时间。”

    海瑟懊恼地垂下了脑袋、耷拉下肩膀,用浑身的每一个部位来表示自己的郁闷和遗憾。

    可是病房里却没有任何声音响起,稍稍等待了一会,海瑟悄悄地抬起头,偷瞄了两眼,然后就看到蓝礼和阿妮塔那一脸淡定沉静的表情,她就明白,自己装可怜的策略失效了,她只能是轻叹一口气,选择了妥协,“好吧。”

    看到蓝礼将吉他递给了阿妮塔,海瑟迫切地说道,“但是!但是明天还是两个小时,对吧?”水汪汪的眼睛,瞪大到了极致,充满渴望地看着阿妮塔,就差没有合拢双手,做出少女祈祷的手势了,但那真切的恳求,却是再清晰不过了。

    对于海瑟的热情,阿妮塔似乎有些无奈,双手插腰,收拢下颌,“两个小时。”

    “耶!”海瑟用力握了握拳,欢快地喊了一声,那充满生机和朝气的庆祝,犹如傲然盛开的花苞,绽放着十六岁的精彩。

    病痛的折磨,似乎从那张面颊红润的脸庞上,渐渐消失不见。

    为了给海瑟留下一个安静地休息放松的空间,蓝礼和阿妮塔一起离开了病房,两个人并肩而行,阿妮塔可以看到蓝礼嘴角那一抹浅浅的笑容,放松而温暖,闪烁着自豪的光芒,她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海瑟的复健进程有了很大的起色,甚至医生都喜出望外。艾丽和德里克都十分激动。”阿妮塔微笑地说道,“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遇到你,所以让我务必代为转达他们的谢意。”

    “我?”蓝礼意外地挑起了眉尾,困惑地说道,“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我的意思是,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不是谦虚,而是事实。

    阿妮塔轻笑出了声,“你让她重新找回了梦想,也重新找回了希望。这就是最重要的事。”而后,阿妮塔拍了拍蓝礼的肩膀,迈着笨重的步伐,摇摇晃晃地回到了护士站,留下蓝礼一个人,脚步渐渐放慢,最后停留在了原地。

    医院的走廊总是显得有些空旷,空空荡荡的,冷风不断灌进来,不寒而栗;空气之中弥漫着刺鼻生涩的气息,混杂着各式各样药物的味道,无法辨识,难言喜欢;那漫天漫地的白色,干净而整洁,总是弥漫着一种让人心慌的空洞,飘荡的视线找不到一个落脚的焦点。

    对于医院,蓝礼丝毫不陌生,不要说上一世的十年人生了,就在不久之前,为了拍摄“抗癌的我”,他还在医院度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但今天,眼前的西奈山医院却似乎有了些许的不同,死气沉沉的空旷之中,穿透着稀薄的金色阳光,空气里漂浮着清爽干净的味道,让脚步不由就变得轻盈起来。

    蓝礼知道,那是勃勃的生机。

    阿妮塔说,他让海瑟重新找回了梦想和希望;但在蓝礼看来,却是海瑟再次唤醒了他对梦想的执着和坚持。

    海瑟说过,“当乐符在流淌的时候,我会意识到,有些东西,终究是黑暗无法从我身上夺走的。”这句话至今在蓝礼的脑海里,栩栩如生。

    现在,海瑟终于迈开了脚步,开始追逐自己的梦想。梦想开始的起点,任何时候都不会太迟。蓝礼相信,海瑟会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独特而缤纷的道路。

    也许是时候开始投入专辑的录制了,这必然又是一个不同的全新挑战。

    推开先驱村庄的大门,那熟悉的景象顿时让了那里感受到了一阵亲切感,习惯了荒山野岭的苍莽和壮阔之后,重新回到城市,汹涌的人群和拥挤的车阵让人难免有些不太适应,现在再次呼吸到了家的味道,紧绷的神经不由渐渐松懈了下来。

    “伙计,一杯啤酒。”蓝礼在吧台前坐了下来,敲了敲桌子,扬声喊道。

    此时还不到五点,虽然先驱村庄已经开始营业,但视线之内只看得到两个客人,分别坐在吧台的两个尽头,醉生梦死,根本就不在意蓝礼的出现;所有椅子依旧倒扣在桌子上,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吧台里也空荡荡地,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来了。”尼尔推开了活页门,快步走了出来,看到吧台前的那个身影时,脚步就不由一滞,脸上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这才来到了吧台旁,熟练地抓起啤酒杯,打开水龙头,开始接酒,视线余光却是在打量着蓝礼的状态,笑容渐渐地越来越深。

    酒杯接满之后,摆放在了蓝礼的面前,一本正经地说道,“三美元。”明摆着故意刁难。

    蓝礼却也不意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十美元,放在了桌面上,“我请你喝一杯,剩下的就留着吧。”当做小费。

    尼尔眉梢不由流露出了笑容。蓝礼依旧是那个蓝礼,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健康的肤色和自如的神态,看起来更是不俗,完全没有饱受病魔困扰的模样。这着实是再好不过了。

    “之前詹妮丝说,你暗恋我,难道是真的?”蓝礼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大口,轻描淡写地说道。

    原本正在认认真真打量蓝礼的尼尔,听到这句话,不由就翻了一个白眼,无语地反驳到,“你确定没有听错,难道不是你暗恋自己?”

    蓝礼抿了抿嘴角,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不仅没有窘迫,而且还坦然地承认了。尼尔的攻击顿时就落空了,他也只能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今天是你过来开门的?斯坦利呢?”蓝礼将酒杯放下,回头打量了一下,这是酒吧刚刚开门的模样,侍应生还没有过来上班,准备工作还没有展开。

    “这几天他有些感冒,我们轮流过来开门。”尼尔简单地解释到,注意到蓝礼关切的眼神,尼尔补充说明到,“放心,他没事,只是有点头疼发热而已,昨晚詹妮丝给他送了鸡汤过去,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蓝礼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尼尔仔细打量了一下蓝礼沉思的神色,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分明还是有情况的,于是尼尔追问到,“怎么,你找他有事?”

    蓝礼摆了摆手,嘴角扯了扯,“没事,只是想要询问他一个朋友的联系方式罢了。”停顿了片刻,然后蓝礼又补充说明到,“乔治-斯兰德。我没有储存他的联系方式。”

    尼尔眼睛一亮,思绪在脑海里翻涌了一番,然后整张脸孔都明亮了起来,“怎么,你准备好录制专辑了?”这是尼尔的第一反应。

    看着无比亢奋的尼尔,蓝礼哑然失笑,他怎么忘记了,这里就有他的忠实一号歌迷。蓝礼也没有故弄玄虚,点点头表示了肯定,“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不仅仅是因为海瑟的启发,蓝礼还询问过安迪了,现在这个时间点着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抗癌的我”刚刚杀青,“速度与激/情5”的宣传还未展开,最重要的是,“超脱”在短时间内不会开拍。

    由于“超脱”聚焦于高中的学校生活,需要寻找大量合适的年轻演员,而导演托尼-凯耶又拒绝随便凑数,整部电影将会以伪纪录片的方式拍摄,在年轻演员的演技难以经受考验的情况下,托尼尽可能地希望找到背景、经历、性格、外形都最为贴近角色的演员,他们只需要本色演出即可。

    过去这段时间,“超脱”一直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演员选拔。短时间内,电影暂时不会开拍。不出意外的话,估计要等到“速度与激/情5”上映之后了。

    再加上蓝礼刚刚结束了徒步旅行归来,度假结束之后,可以精力充沛地投入录音室工作之中。

    蓝礼肯定的回答,让尼尔欢快地大笑了起来,甚至按耐不住激动,用力鼓掌了好几次,眉眼都明朗起来。

    那手舞足蹈的模样,让蓝礼看着直摇头,但尼尔却毫不在意,摇头晃脑地哼唱着,“专辑,专辑,专辑。终于!终于啊!”那瑟的模样,简直是讨打。

    看到蓝礼那无语的表情,尼尔却毫不介意,嘿嘿地笑个不停,“我是认真的,不管别人是否喜欢,你的专辑出来之后,我就买上二十张,专门送给真正的朋友。”

    “才二十张?我以为是两百张打底的。”蓝礼的回应让尼尔脸色一僵,随后换上了讨好的表情,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要找乔治吗?再容易不过了,他现在每天都会过来这里,你的助理简直被他烦到不行。上次还有一个客人误会了,以为乔治在追求内森,内森却烦不胜烦,想要出手帮忙,结果惹了大乌龙。”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蓝礼却不由脑补了一下,那画面真是太醉人了。

    “哪,提起死神,死神就来了。”尼尔抬了抬下巴,以一句美国俗语调侃地说道,“他是不是在这里安装了监视器什么的,今天比平时早了两个小时。”

    转过头,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喜上眉梢的乔治。

474 耿直男孩

    “咔嚓”,钥匙转动,锁头解开,轻巧的声音在清晨的宁静之中微微响动。伴随着轮子在轨道里缓缓滚动的声响,一缕光线宣泄而下,将室内的黑暗撕扯开来,静谧而温暖的空气顿时变得躁动起来,凛冽的寒风驱散了视野之内的沉闷和浑浊。

    马修-邓洛普随手将自己的公事包熟练地放在了沙发上,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了窗户旁边,将严严实实的遮光窗帘“唰”地一下拉了开来,稀薄的阳光洒落下来,浓郁的夜色犹如浪潮退去一般,翻滚地消散,转眼之间,整个屋子就变得亮堂起来。

    初春的纽约,阳光并不耀眼,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似乎将苍穹支撑得又高又远,穿过千难险阻,又穿过钢筋森林,等落地的时候,金色阳光已经不再耀眼,也不再灼热,反而沾染上了些许尚未散去的冬天气息。

    可是比起伦敦来说,这样的天气已经算不错了。

    左手边床铺上传来了翻身的动静,不用回头,马修就知道,蓝礼肯定是重新躲到了被窝里,用被子将脑袋盖住,拒绝来自温暖晨曦的召唤。

    “蓝礼,起床了。”马修扬声喊到,那沉稳的嗓音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将夜晚的最后一个证据也摧毁,正式宣告了崭新一天的到来,“今天还有一整天的工作,这是你的原话,不是我的。”马修施施然地说完,没有再理会蓝礼,而是迈步走向了厨房。

    蓝礼用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用被子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人为地制造出安静而黑暗的效果,继续在睡梦之中浮浮沉沉。但不一小会,空气之中就开始飘荡着煎蛋的香味,消耗了一个晚上能量之后的肚子,不争气地开始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

    真是烦人。

    今天是进入录音室工作的第一天,新生活的开端,这与拍戏是截然不同的一种工作形态。

    严格来说,拍戏和录音其实都是艺术创作的一种,依赖于表演者的灵感和状态,呈现出艺术的不同形态,如果灵感迸发的话,拍戏也好,录音也罢,都是行云流水、势不可挡;反之则会磕磕绊绊、断断续续,难以为继。

    但拍戏和录音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拍戏更加倾向于团体工作,而录音更加倾向于单独作业。

    拍摄一场戏,至少需要调动摄像、灯光、剧务、演员、导演等多个环节的共同协作,一名演员找不到状态的话,要么就是整个剧组等一个人调整状态,要么就是暂时拍摄其他演员的戏份,一整天的工作始终会维持在八个小时左右,尽可能避免超时工作。

    尤其是在电影产业发展完善的当下,由于一名大牌演员的状态不佳,整个剧组停摆,不得不取消一整天工作的情况,依旧存在,却正在逐渐减少。

    而录制一首歌,基本就是歌手和制作人之间的事,最多再加一名录音师很多时候,制作人同时也兼任录音师。一旦歌手找不到状态的话,即使制作人把头发都拔光,那也是无可奈何的。

    一首歌不过四分钟而已,灵感出众的时候,不到半个小时就可以完成整首歌的录制;但灵感糟糕的时候,困在录音室里十二个小时,也录制不出想要的效果。所有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完全依赖于工作灵感和临场状态。

    所以,录音就是一份没有开工时间、也没有收工时间的工作,录音的进程完全取决于歌手的状态,还有当天录音的效果,可能中午十二点开始,不到三点就结束了录音,也可能上午十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十二点都不会结束。

    从本质来说,这都是艺术创作的工作;但是从形态来说,电影却已经形成了拍摄体系,而音乐依旧保持着艺术家的随性和自由。

    一般来说,电影剧组每天工作八个小时,没有类似夜景、日出、日落之类的特殊拍摄要求的话,那么每天都是九点上工,中午休息两个小时,傍晚七点下班。特别是那些在棚内完成拍摄的作品,剧组工作人员的生活和上班族没有什么区别。

    但音乐人却不同。大部分音乐人都是夜间动物,他们习惯于夜深人静的时候进行创作,即使不是,晚上也是派对和狂欢的时刻;再加上早晨因为身体的原因,歌手不容易开嗓,大清早七点爬起来唱歌,即使是天籁之音也会变成一场灾难。

    所以,大部分录音工作都是从下午开始的,然后持续到晚上,乃至于通宵。即使是上午开始,大部分歌手也都会选择十点、乃至十一点以后。工作形态有着天壤之别。

    虽然说艺术都是相通的,但不同艺术之间的区别也是巨大的。投入专辑的制作,这对蓝礼来说,确确实实是一次全新的挑战。即使之前在声音之城录制过两首单曲,但整张专辑的制作显然是不同级别的,着实让人期待。

    按照常规来说,蓝礼不需要像拍戏期间一样,每天七点半起床,今天他完全可以睡到自然醒,午饭过后,再前往录音室,开始今天的工作;但今天是进入录音室的第一天,一切从头开始的起点,情况比较特殊。

    在正式进入录音的本职工作之前,制作人和录音师需要对专辑的基调有一个共识,包括了编曲的风格、演唱的方式、诠释的重点等等,这对歌手的录音都会产生连带影响,可以说是决定工作走向的一把钥匙。

    虽然说乔治-斯兰德是整张专辑的制作人,但专辑的所有曲目都来自于蓝礼的创作,从这个角度来说,蓝礼也是专辑的制作人之一;更重要的是,蓝礼目前谱写的都是原曲,在录音之前,需要根据专辑的风格以及歌手的定位进行编曲,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蓝礼自然不能缺席。

    除此之外,进入一个全新的录音室,蓝礼还需要熟悉设备、熟悉制作团队、熟悉录音工作节奏等等,这都是需要花费时间磨合的基本环节。

    乔治表示,他会在九点半左右抵达录音室,先和录音师简单沟通、熟悉一番,蓝礼约莫十点左右出现就可以了。第一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奠定基调,一切顺利的话,随时都可以开始录音;但讨论过程中,产生分歧的话,那么录音工作就没有那么快开始了。

    按照惯例,蓝礼把闹钟定在了八点钟,可以赖床一个十分钟或者十五分钟,在八点半之前起床就没问题了,清晨沐浴、享用早餐之后,再不紧不慢地前往录音室,时间依旧绰绰有余。但没有想到,马修还是如此准时地出现了,不用看闹钟,蓝礼就知道,现在肯定是八点整。

    蓝礼不由扶额,早知道,他就不要给内森放假了。

    且不说今天上午的主要工作,就是确定专辑的风格基调,助理根本就帮不上忙,即使是在录音过程中,助理的作用也十分有限。

    和剧组拍戏不同,在录音的过程中,更多时候是歌手与制作人之间的交流、歌手自己与自己之间的纠结,旁人几乎帮不上忙反而还可能会帮倒忙;而且,工作空间也始终固定在录音室内,设施齐全,不需要移动,也不需要照顾。

    换而言之,助理存在的意义十分微弱,最多也就是午餐的时候,帮忙点点餐、叫叫外卖;下午的时候帮忙买一买下午茶,然后特殊情况下,帮忙跑跑腿。仅此而已。

    于是,蓝礼就让内森继续放假,十二点前后直接出现在录音室即可。取而代之地,蓝礼拜托马修叫醒他,免得睡得太开心,直接醒不过来了。

    没有想到,“耿直男孩”马修-邓洛普先生,居然真的准时八点出现,让他赖床一会的想法直接破产,他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滋啦、滋啦,伴随着那油锅的声响,培根的香味在公寓里弥漫;咕嘟、咕嘟,开水沸腾的声响闷闷地回荡了一会,紧接着红茶的清香就飘荡了过来……

    肚子又在抗议了,他不过只是想要赖床一小会,这个梦想也变成了奢望,懊恼地拉下了被子,然后就看到了站在床尾的马修他手里端着一个马克杯,红茶的袅袅轻烟在飘荡着,一身西装革履的装扮毫无破绽,稀疏的阳光勾勒出他深邃的五官和笔挺的肩膀。

    “立顿红茶下一季正在招聘广告男主角,你要不要去试试看?”蓝礼无语地吐槽到,视线余光扫了扫,果然在床头柜上看到了一盘早餐:炒鸡蛋加上培根,旁边辅佐烤好的吐司,还有西红柿佐生菜的沙拉,火热出炉的香气让唾沫不由自主就开始分泌出来。

    蓝礼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满眼都是怨念。

    马修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小口红茶,淡然地说道,“如果是立顿红茶的官司,我可能还有一点兴趣。”

    真是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的男人。

    但蓝礼早就已经习惯了,掀开被子,赤脚朝着浴室方向走了过去,“因为你喝了立顿红茶,开始拉肚子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调侃,马修顿时就额头三条黑线,那波澜不惊的冷漠脸,立刻破功,看着蓝礼的背影,郁闷地申辩到,“一次,就只是一次而已!”

475 独立作坊

    马修缓缓地将车子停靠在路边,从车窗探望了出去,瞥了一眼那一栋暗红色砖墙的建筑,不过只有三层高,隐藏在嫩绿爬山虎之间的硬朗轮廓透露出一丝维多利亚时期风格的设计,即使是在风格多变、底蕴深厚的下/城区,也透露出一丝沉稳大气、与众不同的悠久历史。

    抬起视线,就可以注意到,这条街叫做王子街,与爱丁堡横穿市中心的那条大道同名,这里的风景自然比不上爱丁堡依山临崖的美妙和壮阔,但红色的砖墙、青色的地板砖、黑色的雕花栏杆,视线所及之处依旧弥漫着古老而绅士的英伦风味。

    稍稍往前走两步,穿透宽敞明亮的落地玻璃墙,可以清晰地窥见那颓废的后现代主义室内设计,粗粝的仓库风格还透露着些许蒸汽朋克的气质;玻璃墙之上涂鸦着各式各样的字体,单词和语句,英文和中文,白色和红色……花样百出,应有尽有,不注意还以为这是抽象的艺术涂鸦,别具风格。

    整个建筑沉稳而静谧,却又透露出一股落落大方的自由和随性。

    难以想象,这居然是一间录音室。在建筑的四周完全找不到任何的招牌,或者门匾,如果不说的话,即使说是一间现代艺术画廊或者古典艺术博物馆,马修也觉得丝毫没有违和感。

    “老板品味不错。”马修轻轻收了收下颌,表示了肯定。

    蓝礼的视线也流露出了些许意外,没有想到,在商业横流的曼哈顿,居然还可以看到如此特别的录音室,即使是在艺术当道的下/城区,依旧是独树一帜的存在。“这就是我选择纽约的原因。”

    简单的一句调侃,却隐藏着更深一层的嘲讽,让马修不由莞尔。

    置身于欧洲的各大城市就可以感受得到,那种无法取代的历史沉淀感,还有令人眼前一亮的艺术熏陶感,不仅仅是博物馆或者历史建筑这样的地方,更多还是弥漫在大街小巷的独特气质,还有街头表演古典乐的年轻人,以及坐在广场上阅读书籍的人们。

    正是因为如此,欧洲人对美国的主流大城市总是有种排斥,甚至是居高临下的鄙夷。像洛杉矶、休斯顿、芝加哥这样的大城市,总是显得肤浅直白,缺少了真正让人回味的气质。相较而言,位于东海岸的纽约和波士顿,这是少数几个依旧可以窥见历史沉淀的城市。

    从某个角度来说,其实纽约和伦敦有许多相似之处。于是,蓝礼才有了刚才那句话的调侃和嘲讽。

    目送着蓝礼走下车,马修探过身体,用手肘支撑着副驾驶座的座椅,扬声说道,“拿到合同之后,记得不要立刻签名。严格来说,以后任何需要签字的文件,在我经手之前,你都不要签字。一定记住。”

    作为一名律师,马修对于法律条文、合同效应自然是再了解不过了,虽然说他是一名庭审刑辩律师,但审核合同这样的事情还是信手拈来的。

    在此之前,蓝礼的所有合同都是交给经纪人,然后由他们交付给律师完成审核,律师的费用自然是由蓝礼支付;但现在,马修搬过来纽约定居了,这件事自然没有必要假借他人之手了。

    虽然说,今天蓝礼就即将开始录制自己的首张专辑,但事实上,至今为止,他还没有签署过任何合约,一切情况都还处于原始的初级状态。

    整体而言,专辑的制作和电影是同一个道理,制作公司、发行公司和包括艺人在内的制作团队,三方都有所付出,也有所回报。在投入工作之前,所有一切都会白纸黑字地规范化,以确定所有人的权益,避免纠纷。

    但这一次的情况十分特殊,蓝礼暂时没有和任何唱片公司接触过,乔治-斯兰德打算用自己的积蓄来制作整张专辑,完完全全就是独立制作的行为。换而言之,制作公司和发行公司完全没有牵扯其中,当前仅仅只有一个制作团队而已。

    那么,制作团队内部又应该如何规范付出和回报的比例呢?

    这样的情况有点类似于“活埋”和“爱疯了”,这两部作品的情况都是相似的,导演寻找到了投资,然后自己组建拍摄团队以及演员阵容,投入制作,之后出席电影节,寻求发行公司的青睐。

    彼时,蓝礼都是率先签署了合约,通过片酬加分红的方式,成为制作团队的一份子。

    至于专辑的制作和分红模式到底如何,这就不得而知了。但不管模式是否与电影相同,马修可以确定的是,在正式投入录音工作之前,乔治都必然会和蓝礼谈到签署合约的事宜。所以,这才有了刚才的一番交代。

    蓝礼回过身,对马修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没有多说什么,倒退地朝着身后的建筑走去,而后挥了挥手,示意道别,再次转过身,迈开脚步,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那扇玻璃大门里。

    马修这才重新启动引擎,开出了临时停车位,前往自己工作的律师事务所。

    走进一楼大厅里,身后的阳光和凛冽都被阻隔在外,斑驳的墙壁、生锈的铁管、积灰的老古董,还有那废旧仓库般的空间,无处不在地讲述着时光在这里留下的故事。仅仅只是一个办公环境,就可以窥见公司的整体风格,让人眼前一亮。

    一个照面,蓝礼就对这间叫做十一工作室的独立音乐制作公司留下了深刻印象。

    如同独立电影制片厂一样,美国的独立唱片公司也数不胜数,不过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整个音乐市场都不景气,呈现出整体下滑的趋势,即使是环球音乐、华纳兄弟、索尼音乐这样的巨头也都在面临着全新的挑战,更不要说那些独立的小型公司了。所以,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小公司,数不胜数。

    蓝礼对电影如数家珍,但对音乐的了解就真的乏善可陈了。之前乔治选择了十一工作室的录音室时,蓝礼完全一头雾水,根本不曾听说过,为此,内森还专门做了小小的调查。

    这间独立音乐制作公司在纽约名气着实不小,在全球音乐市场萎靡的情况下,它依旧坚定不移地支持独立音乐的发展,大力支持民谣、摇滚、爵士之类的小众音乐,并且始终不曾动摇;不仅如此,他们还强力支持籍籍无名的独立音乐人,经常以低于市价的费用,将顶级录音室租赁给这些独立音乐人们。

    上个月,洛杉矶的声音之城正式宣告关闭,结束了这个传奇录音室的半个世纪荣光,传统音乐的式微已经无法阻挡,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十一工作室依旧保持初心,越发显得难能可贵。在独立音乐圈子里,十一工作室实打实闯出了一番名号。

    杰森-玛耶兹、诺拉-琼斯(norah-jones)等歌手都在这里完成了自己专辑的录制。

    之前,所有一切都仅仅只是网络搜索之后的文字,干巴巴得没有情绪,现在,这一点点地渗透到画面里,开始变得饱满而生动起来。

    左右看了看,蓝礼却找不到前台的位置,室内摆放着不少桌子,左前方是四张桌子拼凑起来的工作区域,右侧却是整齐的工作隔间,整个空间的利用显得散漫而随意,完全没有规则;视线里可以看到几名工作人员落座在自己的位置上,端着咖啡和三明治,有说有笑地闲聊着,看起来似乎还没有进入工作状态。

    即使想要询问,也不知道询问谁才是正确的选择。这样的情况还真是罕见,蓝礼嘴角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就上扬了起来。

    “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迎面走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短短的平头却丝毫不显凌厉,相反还有一些憨厚老实的诚恳,壮硕结实的身材更是让人联想起了……泰迪熊。注意到蓝礼的视线,他露出了浅浅的微笑,抬了抬手中的马克杯,“需要来一杯咖啡吗?”

    蓝礼哑然失笑,“我刚刚享受完今天的早餐咖啡,如果不想把下午的额度也挥霍掉的话,我现在最好选择拒绝。”以玩笑的方式表示了拒绝,然后转移了话题,提起了正事,“蓝礼-霍尔,上午九点三十分的预约。”

    “九点三十?”男人那浓密的眉毛挑了起来,露出了友善的笑容,“你一定是一个准时的家伙。”现在才不过九点十分而已,足足提早了二十分钟抵达。

    蓝礼不由扶额,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总有一个人要遵守的。”守时的那个,不是他,而是刚刚开车离开的那一个。

    对方随即就指了指楼上的方向,“你是过来录音的吧?预约了全天的时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在二楼,门口挂着’笨蛋’牌子的那一间就是了。”

    蓝礼眉尾轻轻一挑,眼底不由就流露出了一丝笑意,这间独立音乐制作公司确实是特立独行,“我猜,这应该不是在暗示我的智商数据。”这调侃让对方畅快地笑了起来,整张脸都明朗了起来。

    对方主动伸出了右手,“我是泰迪。欢迎来到十一工作室。”蓝礼友好地进行了握手,“希望你今天的录音工作能够顺利。”

    蓝礼的眉梢之间都染上了笑意,心情很是愉快,轻轻点点头,“这正是我需要的,一点祝福,一点运气。”轻快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两个人的嘴角双双上扬了起来。

476 选曲清单

    拾阶而上,脚底下可以听见铁楼梯“邦邦”的声响,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力气,轻而易举地就在二楼找到了目标。

    “笨蛋”。

    那具有嘲讽味道的词汇,就这样大喇喇地挂在门上,转过身,视线看到了身后那一间的名字,“失败者”,这让蓝礼不由莞尔,收回了视线。看来,预定的这一间,还不赖。

    正准备推开房门的时候,不想,房门却率先打开了,蓝礼的脚步猛地一停顿,门口露出了一张脸,同时也受到了惊吓,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圆了眼睛,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甚至可以看到那剧烈震动的瞳孔。

    两个人不由都愣神了片刻,耳边隐隐传来楼下开放空间里的谈天声响,热闹却不嘈杂,二楼反而显得越发安静起来。如此场面着实有点喜感,短暂的沉默之后,对方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蓝礼的嘴角也跟随着勾勒出一抹弧度。

    “如果我没有走错房间的话,这也就意味着,你是我的录音师?”眼神交错之间,蓝礼就反应了过来,微笑地说道。

    对方的眼睛微微闪了闪,灿烂的笑容收了收,轻轻点点头,“如果乔治-斯兰德没有说谎的话,那么的确,我就是你的录音师。”

    站在眼前的,不是赫伯特-琼斯是谁。

    当初在洛杉矶的声音之城,正是赫伯特为蓝礼完成了“克里奥帕特拉”和“奥菲莉亚”两首单曲的录制,虽然仅仅只是短短的合作,但两个人当时在录音室里着实摩擦出了不少火花。时隔大半年,两个人的再次重逢,居然又是录音室,只是见面地点从洛杉矶来到了纽约。

    从话语之中推测,赫伯特应该是收到了乔治的邀请,专门负责这一次蓝礼专辑的录制。只是,为什么呢?在数不胜数的录音师之中,乔治为什么选择了赫伯特呢?难道是因为之前赫伯特和蓝礼的那一次合作?

    蓝礼微微有些意外,正当他准备继续交谈下去时,话语就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咦,你们怎么都到了?”

    转过头一看,乔治停下了脚步,站在台阶上,仰头看向了两个人,脸上带着疑惑,虽然是开口询问了两个人,但视线却落在了蓝礼的身上。

    如果是赫伯特的话,提早抵达录音室,这并不稀奇,作为录音师,今天的首要工作就是与制作人携手完成专辑的定位工作;但如果是蓝礼的话……

    乔治还以为蓝礼会维持一贯的随性而懒散的作风,踩着时间点抵达,没有迟到就已经值得庆幸了毕竟,蓝礼在片场的工作状态,乔治完全一无所知。

    蓝礼注意到了乔治的视线,没有隐瞒,也没有解释,只是简单地说到,“一个意外。”

    面对如此诚实的回答,乔治歪了歪脑袋,眼底流露出了无可奈何,轻轻地摇了摇头。

    站在门边的赫伯特却是一个急性子,强势切入了两个人的谈话,“既然大家都已经到齐了,我们现在就开始工作吧。”那一副摩拳擦掌的表情,充分表达了他的积极主动,“在那之前,我先到楼下倒一杯咖啡。”

    说完,不等两个人的回应,赫伯特就完全打开了录音室的大门,一路小跑地冲下楼,只剩蓝礼和乔治两个人留在原地。

    乔治再次迈开了步伐,走完最后两个台阶,“老实说,你到底还留下了多少惊喜?”没有客套寒暄,乔治一边推开了录音室的大门,一边直接切入了今天的主题,那欢快的神色淡淡地从眉宇之间流露出来,并不明亮,却无比闪耀。“二十七首?我可不认为这是你的极限。”

    二十七首,这是蓝礼整理出来的自创曲目列表,一共二十七首。

    对于制作一张专辑来说,选曲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选择符合艺人风格又符合市场需求的曲子,这是专辑取得成功的重要基础。

    如果为杰森-马耶兹选择了贾斯汀-比伯的“宝贝(baby)”,那势必就是一场灾难;又或者是给诺拉-琼斯选择魔力红(maroon-5)的“像贾格般舞动(moves-like-jagger)”,专辑的成绩估计会惨不忍睹。

    由此可见选曲的重要性了。

    如果是不能创作的歌手,那么制作人就需要从发行公司庞大的原创曲库里进行挑选,此时,人脉广阔、背景深厚的制作人就将会占据上风,因为他们拥有难以比拟的丰富资源。所以,比起能力出众的制作人,人脉优势强大的制作人永远是更为吃香的。

    但针对那些自己能够创作的歌手,制作人就需要对艺人目前创作的曲目进行评估,选出那些具有商业潜质的优秀歌曲。又或者是符合歌手定位、专辑风格的曲子。

    当然,如果自创曲目的风格或者质量没有能够达到专辑的要求,制作人就需要重新回到另一条道路上,与发行公司联系。不是所有原创型歌手,都可以用自己的创作把整张专辑填满的;也不是所有制作人都会给予原创型歌手最大的自由,放任他们为所欲为,制作一张个性鲜明却没有市场价值的实验专辑。

    在确定即将制作专辑之后,蓝礼整理了一份自创曲目清单,交给了乔治。

    对于制作一张专辑来说,二十七首自创曲目,如此数量并不算多,为了制作出一张拥有十首曲目的专辑,制作人的筛选曲目往往都是超过五十首,乃至上百首的;但出人意料的是,乔治却陷入了选择困难症之中因为每首歌都精彩绝伦!

    即使乔治做好了心理准备,浏览着二十七首曲目的时候,还是越来越心惊。

    歌词和旋律之间透露出来的成熟和睿智,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二十一岁年轻人所撰写的,那一份岁月沉淀下来的历练和时光打磨过后的沧桑,将旋律的美妙发挥得淋漓尽致,更重要的是,蕴含其中的天赋,更是让人拍案叫绝。

    乔治始终坚信着,蓝礼应该是一名歌手,天生属于舞台的歌手。

    至于演员?那简直就是荒废天赋的不务正业!真正翻阅了二十七首曲目之后,乔治才明白,自己到底遇到了一个什么天才,不敢想象,这样一位天赋出众的歌手,居然在为了演员梦想孜孜不倦地打拼,真是……荒谬至极。

    二十七首曲目,至少有十八首,乔治都无比喜爱,完全具备录制专辑的水准,而且还是顶级水准;但问题就在于,一张专辑的曲目超过十首的话,其实艺人是吃亏的。

    具体原因与唱片公司、发行公司的版税计算有关,解释起来十分复杂,即使是内行人也云里雾里,但简单总结就是,以艺人自创曲目制作完成的专辑,唱片公司需要支付两份版税,一份是给艺人的版税,一份则是每首歌的每次销售时必须支付的专辑版税。

    问题就出在专辑版税上,因为这一份版税是一首一首缴纳的,曲目越多,版税自然就越多。这对唱片公司和发行公司来说,显然是不划算的交易,所以他们要求艺人签署一条协议:唱片公司只支付十首歌的专辑版税,超过的部分,则由艺人自己缴纳。

    所以,原创歌手的专辑曲目一般都控制在十首之内。

    更何况,制作一张拥有十八首曲目的专辑,这几乎就等于是两张专辑了,成本上升,销售标价自然也要上升,这不仅不会提高销量,反而会因为太过昂贵,让普通大众望而却步,继而影响销量。结果就是,花费了更多钱来制作专辑,收入却变少了,这就是吃力不讨好的典范。

    换而言之,制作一张超过十首歌的专辑,艺人也好,唱片公司也好,发行公司也好,都在吃亏。如此亏本的买卖,自然没有人愿意做。

    这也意味着,乔治必须有所取舍,即使是从十八首之中挑选出十首来,也必须舍弃八首,这就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蓝礼可不知道乔治内心的感叹和震撼,轻轻耸了耸肩,“先把第一张专辑录制完毕在说。”至于未来,他可没有办法预测。“所以,二十七首,到底是够,还是不够呢?如果不够的话,我需要先去拍一部戏,找找灵感。”

    “够。当然够!”乔治急急忙忙地说道,唯恐蓝礼此时一个转身,录音的工作就又往后推了,“事实上,还超出预期了,我淘汰了一批歌曲,但接下来还需要继续淘汰,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你也可以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我以为这是你和赫伯特的工作。”蓝礼径直开口说道。

    “的确如此。”乔治点点头表示了肯定,“但是在大部分曲目都达到要求的情况下,作为创作者,你可以根据自己的想法,打造一张属于自己风格的专辑。”

    对于大部分原创歌手来说,这是难于登天的,更何况蓝礼还是一名没有任何经验的新人歌手,这就更加匪夷所思了。对于这张专辑,乔治充满了信心,更充满了期待。久违了,真的久违了,这种激/情焕发的感觉,不仅让他重新感觉到了热情,而且让他再次感觉到了年轻。

    沉寂三年,乔治的生活终于再次明亮起来。

    “我们说到哪里了?”赫伯特的声音再次突兀地闯了进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粗鲁而直接地拉过了椅子,在音控台旁边坐了下来,大马金刀地叉开双腿,双手支撑在膝盖上,目光灼热地看着乔治和蓝礼,“我的个人意见,这张专辑最核心的灵魂就在于:蓝礼-霍尔。”

477 立意构思

    作为录音师,赫伯特的风格无疑是鲜明独特的,雷厉风行、横刀立马、全神贯注,绝对专业。当他坐在音控台前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有音乐的陪伴,一切都只与音乐有关。

    专业技能的优秀,毋庸置疑;可是,这样的个性,却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就得罪了别人,志同道合的人自然是意气相投,但更多时候,却是树敌无数,不知不觉中就被排挤到了边缘地带。

    看看声音之城的没落,再看看今天与退休多年的乔治联手,为一名籍籍无名的新人歌手录音……赫伯特的处境就一目了然了。

    但即使如此,赫伯特依旧延续了自己的一贯风格,跳过了冗长而繁琐的客套阶段,直接就开启了工作模式,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视线落在了蓝礼的身上,坚定不移。

    “这是当然。”乔治点点头,简单地说道,轻描淡写的话语里却透露出他的决心,“但是在正式投入制作之前,我们需要先讨论一下编曲的风格。”

    对于一首歌来说,可以简单地分为曲调和歌词的部分,但对于音乐创作来说,却不仅仅是创作出曲调和歌词就完成了。

    哼唱出一阙旋律,乃至完整的主歌和副歌旋律,这叫做作曲,创作出来的只是最为简单、最为基本的曲调,这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完成的步骤,即使没有音乐细胞的音痴,也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哼唱出调子,只不过不成曲目罢了。

    创作出一首原曲之后,需要对歌曲的和弦进行搭配,选择合适的乐器,完成曲式的设计,还有和声、和音的编写,以及最后伴奏的混音。这个步骤被称为编曲,同时也是质朴原曲完成蜕变的重要环节。

    人们日常生活里所听到的流行歌曲,都是经过编曲的成品。所以,一般来说,一首歌会拥有三个创作者,作曲者、撰词人以及编曲者。

    当然,作曲者和编曲者是同一人的情况也是很多的。

    同样一首原曲,根据不同的乐器搭配,根据不同的电脑音效,根据不同的节奏变化,可以从民谣变成爵士,也可以从摇滚变成乡村,还可以从朋克变成节奏蓝调。不过,并不是每一种风格都是适合的。如何选择正确的编曲方式,如何采用恰当的编曲风格,是一首歌曲成败的关键。

    “简单,质朴,原始。”赫伯特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脱口而出,“我们需要剥离那些繁琐的编曲,尽可能还原音乐的原本面貌,利用乐器的层次来丰富旋律,但却不能喧宾夺主,而是将落脚点专注于情感的表达。比起技巧来说,情感才是核心本质。”

    乔治轻轻收了收下颌,眉眼之间流露出一丝玩味,“你是说,鲍勃-迪伦?”

    赫伯特直接点点头表示了肯定,“在我看来,蓝礼就是最纯粹、最传统的民谣摇滚。从’克里奥帕特拉’和’奥菲莉亚’这两首歌就可以看得出来,蓝礼在创作过程中,其实是歌词牵动旋律的,那宛若诗歌般的歌词承载着思想和灵魂,然后通过旋律传递出来,我们需要将这种特殊保存下来。”

    这里所说的民谣摇滚,不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后渐渐盛行的曲风融合,而是指1965年,由鲍勃-迪伦带动的民谣摇滚风潮。

    民谣摇滚借鉴了民谣音乐简单直接的旋律,以及摇滚音乐强烈有力的节拍,以相对通俗的手段表达蕴含哲理性的歌曲主题。民谣摇滚歌手对音乐传统的美学价值有很高的要求,对于文学、哲学、历史的文化素养更是要求严苛,鲍勃-迪伦就是以诗歌化的语言,吟唱时事和政治。

    所谓的简单,不是指编曲简单,仅仅依靠一把吉他就完成所有创作,事实上,在民谣摇滚之中,鲍勃会采用电吉他、架子鼓、贝斯等摇滚乐队的乐器,同时也会采用木吉他、铃鼓、手风琴、萨克斯风、班卓琴、手鼓、曼陀铃等传统民谣的乐器,以一种意象化的编曲方式,将思想注入其中。

    民谣摇滚所说的质朴和简单,意思是旋律只是辅助手段,歌词才是重中之重。一切的编曲,从乐器到旋律,从和声到节奏,全部都为歌词服务又或者说,为主题核心服务。以歌曲来承载思想深度,这才是本质。

    但是伴随着时代的发展,编曲越来越复杂、节奏越来越凶猛,渐渐地,摇滚开始占据上风,民谣逐渐没落,即使是鲍勃也无法阻止时代的进程,包括鲍勃在内,还有琼-贝兹、鲍比-文顿(bobby-vinton)等民谣时代的代表歌手,也都渐渐开始转变成为摇滚歌手。

    时代变迁,当代流行音乐的创作已经形成了套路,以一连串的音符撰写旋律,附议吸引耳朵的节奏,将整个曲谱完成,然后再填写合适的歌词,从而完成整首歌的创作。简单来说,歌词不再具有意义,真正唤醒人们共鸣的甚至不是旋律,而是节奏。

    这样说虽然有点以偏概全,一竿子全部打翻,但主流音乐确实是如此。

    可是在音乐的黄金年代,创作顺序却是颠倒过来的先创作歌词,然后再谱写旋律。歌词的就是整首音乐的灵魂,倾注了创作者的思考和理解,摇滚、朋克、民谣、乡村、蓝调、灵魂乐、爵士等等,全部都是如此。

    鲍勃-迪伦在2016年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就是因为他在歌词编撰上展现出的文学造诣,同时寄托了他对社会、政治、生活的反思,呈现出了整个时代的力量。

    赫伯特在蓝礼身上,就再一次看到了1965年的民谣摇滚风范,那种以情动人的演绎方式,那种以旋律寄托思想、以歌声传达灵魂的音乐创作方式,让人重新看到了黄金时代的荣光。

    面对赫伯特的如此赞誉,乔治不仅不惊讶,反而流露出了赞同。

    在构思这张专辑的时候,乔治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也是鲍勃-迪伦的民谣摇滚,将二十一岁的蓝礼与美国音乐历史上最伟大的歌手之一相提并论,这的确很疯狂,但倾听完蓝礼的二十七首备选清单之后,乔治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作为制作人,乔治从“洛杉矶”和“查理男孩”的时候,脑海就已经开始活动了,将鲍勃-迪伦确定为这张专辑的追赶目标,即使不可思议,却也有迹可循。但乔治更加好奇的是,赫伯特居然君子所见略同,这就太过难得了。

    “难道是我的错觉?”乔治兴致盎然地说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对蓝礼的音乐有着透彻的了解,甚至比我还要更加深入?”

    赫伯特愣了愣,然后就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吗?蓝礼目前发行的仅有两首单曲,是我录音并且制作完成的。”

    乔治满脸错愕。

    这一回,轮到蓝礼惊讶了,“我以为你事前知道的,所以才专门找到了赫伯特。”

    乔治连连摆手,“不,当然不是。”无法掩饰自己的讶异,简单地解释到,“我找到赫伯特,是因为他是业内最顶尖的录音师之一,很早以前,我就想要与他合作了。不久之前,声音之城的关闭,整个业内都在唏嘘。刚好,你要录制专辑,赫伯特又赋闲在家,所以……”

    居然是巧合。两个志同道合的伙伴能够相遇,这已经十分难得了,那么三个?这就是奇迹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视线,然后齐齐笑了起来。

    奠定整张专辑的风格,这本来是最困难的部分,甚至可能引发制作人和歌手之间的口水大战,乃至撕逼,最终导致一拍两散、分道扬镳的结局也屡见不鲜。没有想到,三个人仅仅花费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就确定了下来。这样的工作,让人心情不由地雀跃起来。

    “那么主题呢?”乔治抛出了另外一个难题,其实可以理解为:选曲的指标。

    一张杰出的顶尖专辑,选曲是十分讲究的,将一种情绪或者一种思想贯穿始终,专辑从第一首歌到最后一首歌,形成一个整体,完整地将歌手的思想表达出来。

    碧昂斯(beyonce)在2016年四月推出的专辑“柠檬汽水(lemonade)”,以横扫千军的姿态收获了所有乐评人的一致好评,赞誉如潮,“滚石”甚至认为这是二十一世纪以来最出色的一张专辑。

    不仅因为这张专辑大胆地采用了罕见的音乐风格和旋律,在技巧方面达到了如火纯情的地步;还因为专辑十二首曲目,破天荒地分为了两幕戏,上半场是指责丈夫的出轨,下半场则是选择了原谅,十二首歌曲一气呵成,连贯一气,在情感和反思上达到了圆融的完美境界。

    从创作到思想,从编曲到内核,“柠檬汽水”在流行乐坛里确确实实是独树一帜。

    在蓝礼的二十七首歌曲清单之中,乔治可以感受到蓝礼的创作脉络,但终究比不过当事人的体验,所以他看向了蓝礼,询问创作者的意见,然后根据蓝礼的想法,完成曲目的挑选以及编排。

    蓝礼可以感受到乔治和赫伯特的灼热视线,那沉甸甸的目光满怀期许,点燃了他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唤醒了他灵魂深处的热情。在这一刻,他也深深地感受到了音乐创作的魅力,就如同演技一般,在艺术探索的道路上,不断前行,不断深入。

    “堂吉诃德。”蓝礼几乎没有犹豫,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词汇,脱口而出,“一个追寻梦想,从未成功,却也从未放弃的疯子。”

478 偶得知音

    塞万提斯-萨维德拉(cervantes-saavedra)创作了文学历史上的第一部现代小说,“堂吉诃德”。

    小说的故事发生时,骑士早已经绝迹一个多世纪,但男主角阿隆索-吉哈诺却因为沉迷于骑士小说,时常幻想自己是一个中世纪骑士,进而自封为“堂-吉诃德-德-拉曼恰”,意为德-拉曼恰地区的守护者,然后拉着邻居桑丘-潘沙做自己的仆人,“行侠仗义”、游走天下,作出了种种与时代相悖、令人匪夷所思的行径,结果四处碰壁。但最终从梦幻中苏醒,回到家乡后死去。

    一个是满脑子虚幻理想、持长矛与风车搏斗,以彰显骑士威风的堂吉诃德;另一个则是希望从美酒佳肴和高官厚禄中享受人生滋味的桑丘。他们一个是可笑的理想主义者,一个是可笑的实用主义者,却提出了人类永远解决不了的难题:理想和现实之间的矛盾。

    人人都在嘲讽着堂吉诃德的走火入魔,人人都在鄙夷着堂吉诃德的不自量力,人人都在戏谑着堂吉诃德的疯疯癫癫,人人都在排斥着堂吉诃德的脱离现实,人人都在讥笑着堂吉诃德的冥顽不灵……冷漠地,得意地,奚落地,轻蔑地,一步一步见证着梦想的枯萎。殊不知,伴随着理想主义的消亡,社会的精神和希望也正在凋零。

    那个拿着长矛与风车搏斗的弱小身影,就这样被淹没在时代的洪流之中,犹如孜孜不倦推动着巨石却永远达不到终点的西西弗斯。

    堂吉诃德,这是浮现在蓝礼脑海里的第一个词汇。

    那些躺在病床/上,贪婪而渴望地观看电影的日子;那些独自一人留在练习室,一遍又一遍坚持不懈打磨演技基本功的日子;那些站在破旧舞台上,即使没有观众依旧全情投入进行表演的日子;那些苦苦钻研演技,废寝忘食浑然忘我的日子;那些走火入魔投入表演,以至于模糊现实和虚幻界限的日子;那些遭遇否定、遭遇排斥、遭遇奚落,却毅然决然拒绝低头的日子;那些茫然若失地自我怀疑,徘徊在放弃边缘的日子……

    就好像自己站在一边,全世界站在另一边。

    梦想与现实的冲突,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在这一条漫漫长路之上踽踽独行,孤独而落寞,现实的压力让肩膀几乎抬不起来,每一步都是如此艰难,举步维艰。一路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地走到了现在的位置,但未来的茫然和不安,前途的未知和艰险,遍地荆棘,依旧看不到终点,依旧停不下脚步。

    他就像是堂吉诃德一样,在这个现实世界里,疯疯癫癫,荒诞不羁,特立独行,追寻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却无从得知,自己的结局是否会如同堂吉诃德一般,心如死灰,意志消沉,某一天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的碌碌无为,最后无疾而终。

    幸运的是,他渐渐发现,这个世界上的疯子,不只有他一个。

    海瑟-克罗斯是如此,詹妮弗-劳伦斯是如此,杰西卡-查斯坦是如此,瑞恩-高斯林是如此,鲁妮-玛拉是如此,斯坦利-查尔森是如此,乔治-斯兰德是如此,赫伯特-琼斯是如此。还有,十一工作室也是如此。

    抬起头,蓝礼就可以看到乔治和赫伯特眼睛里闪烁的光芒,犹如璀璨的阳光,熠熠生辉。

    赫伯特立刻就明白了过来,隐藏在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汹涌的情绪让胸膛塞得满满当当,无法控制地站了起来,似乎想要做点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做,重新跌坐在了椅子上,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眼睛的焦点渐渐模糊了。

    声音之城,纵横了半个世纪的音乐胜地,终究还是湮没在了时代前进的潮流之中,犹如泡沫破灭一般,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历史舞台。在这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而那些见证了历史进程的人们,又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有他们才知道。

    乔治有些狼狈地垂下眼睛,短暂的唏嘘之间,却尝尽了十年的风起云涌,只有他自己知道,过去三年时间的退休生活,到底意味着什么,那种意兴阑珊的无奈和遗憾,一点一点抽离生活的色彩,仿佛一潭死水,一点波澜都没有。

    堂吉诃德。多么简短,却又多么准确的形容。但不同的是,堂吉诃德“醒悟”了,回到了现实,然后郁郁而终;他却不会。

    将舌尖的汹涌吞咽了下去,重新抬起眼睛,看向了眼前的少年。二十一岁,多么年轻、多么青春、多么肆意、多么美好的年龄,隐藏着无限的可能,仿佛只要张开双臂,就可以拥有全世界。乔治坚信着,蓝礼可以。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乔治清楚地知道,当初决定制作这张专辑,就是因为蓝礼的音乐与市场潮流不同。

    不是因为蓝礼的音乐风格是民谣,而是因为蓝礼的音乐之中隐藏的内涵,不仅仅重新展现了优秀音乐的灵魂和本质,而且还再次点燃了他对音乐的热情,这是与当下市场主流音乐截然不同的特质,甚至可以说是被淘汰的特质。

    换而言之,这就是一张市场表现注定不会出色的专辑。就好像堂吉诃德一般。

    在质疑和鄙夷的目光之中,我行我素、坚定不移、执着癫狂地追逐着自己的理想,哪怕这个理想已经落后于时代。这不仅仅是蓝礼的,或者乔治的、赫伯特的坚持和梦想,更是整张专辑贯穿始终的精神核心。

    乔治想不到比“堂吉诃德”更加合适的名字。

    “就这个名字吧。”乔治回答到,所有的澎湃、所有的感慨、所有的沸腾,仅仅只是化作了如此最简单的一句话,只有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泄露了内心的真实情绪。

    蓝礼嘴角的笑容轻轻上扬了起来。

    他知道,制作专辑和拍摄电影是一个道理,如果选择了大公司,出于商业考量,他们势必会制定更多的条条框框,一切朝“钱”看齐;但选择了独立公司的话,艺术的探索和追求就将会占据上风,这给艺术家们留下了更多的创作空间。

    值得庆幸的是,他遇到了乔治。如果这就是蓝礼职业生涯中的唯一一张专辑,那么他也还是会选择乔治,这是他的荣幸。

    从立意选择,到主题确立,这原本是一张专辑最为重要也最为困难的环节,有时候花费两个月时间都不见得能够确定下来,可是他们前后却只花费了不到四分钟从蓝礼说出“堂吉诃德”到乔治点头答应,这也就是二十五秒的事,堪称电光火石。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

    所谓的知音难得,大概就是如此意思了。三个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在联手合作的道路上,迈出了稳健的第一步。

    乔治没有停顿,随即就切入了正式的工作状态,“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按照主题来挑选歌曲。”乔治揉了揉太阳穴,“呼,这可是一件艰难的工作。”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淘汰任何一首歌曲,乔治都觉得惋惜。所以,他需要蓝礼和赫伯特的帮助。

    “赫伯特?”乔治的视线落在了赫伯特身上,可是赫伯特却没有反应,依旧愣在了原地。他不得不扬起声音,再次大喊了一声,“赫伯特!”

    赫伯特这才反应过来,“啊?”看到了蓝礼和乔治的视线,他用力摇了摇头,扯起嘴角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却没有解释什么,恢复了镇定之后,直接进入了主题,“怎么了?”

    “选曲。我们现在要开始选曲。”在乔治的引导下,三个人正式进入了专辑的制作阶段。

    出人意料的是,此前进展无比顺利的工作,却在进入选曲阶段之后陷入了僵局:因为,无法放弃,无法选择,陷入两难。

    在蓝礼最初提供的二十七首歌曲完整清单之中,乔治筛选出了十八首,赫伯特则挑选出了二十首,其中两个人的不同选择多达七首,二十七首之中一共有二十三首得到了至少一方的选择,被淘汰掉的仅仅只有四首。

    由此可以窥见,蓝礼创作曲目的平均质量之高。要知道,乔治和赫伯特都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菜鸟,两位都是身经百战的业界大拿,他们的眼光之毒辣、之挑剔、之准确,早就经过了时间和市场的验证,毋庸置疑。

    这才仅仅只是难题中的第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须从这份清单里挑选出十首歌,收录到“堂吉诃德”这张专辑里。这就引发了火花四射的口水大战。

    乔治坚持希望把“洛杉矶”这首单曲收入专辑之中,但赫伯特却认为这首民谣小调不符合整张专辑的基调和风格,就连精神内核都不符合要求;赫伯特对“布达佩斯”情有独钟,可是乔治却完全无感,认为这首曲子的流行感太重,破坏了专辑的整体性。

    乔治和赫伯特都对“老松树”爱不释手,这种清新简单的民谣,却美好得不像话,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即使整首歌的气质与专辑并不契合,但两个人还是双双希望能够收入专辑,问题就在于,一张专辑只有十个席位,每一个席位都无比珍贵,这也意味着,他们只能放弃“老松树”了……

    十首,真的只能有十首吗?

479 前所未闻

    滚烫的热水通过花洒喷射下来,冲刷着肌肉的酸痛和精神的疲惫,蓝礼不由闭上了眼睛,仰起头,放任水珠洒落在脸庞上,整个人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专辑制作的第一天,就是高强度运转,比起拍戏来说,辛苦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专辑曲目的挑选问题上,乔治和赫伯特两个人都寸步不让,乔治没有用制作人的身份一意孤行,赫伯特作为录音师却展现出了难以匹及的专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场面一度火花四射、僵持不下,几乎就要大打出手。

    即使蓝礼作为中间人进行了调解,但效果依旧有限,筛选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也只能暂时将候补清单定格在了数字“十六”上。

    十六首歌曲,这对于一张专辑来说,还是太多了。可是,这已经是极限了,三方角力之后,妥协出来的结果。作为制作人,乔治拍板,先投入编曲、录制、后期的制作工序,待完整曲目出来之后,再从十六首之中挑选出完成度、契合度最优秀的作品,收录“堂吉诃德”这张专辑。

    至此,前期准备工作总算是暂时到一段落。

    不过,今天的工作依旧没有结束。三个人的讨论持续到了晚上七点,用过晚餐之后,蓝礼紧接着就进入了录音阶段。

    “老松树”成为了第一首进入录音室的作品,一来是因为这首歌的和弦最为简单,编曲也相对简单,除了缺角民谣吉他之外,仅仅只需要铃鼓、钢琴、小鼓、木琴等传统的民谣乐器,编曲工作仅仅只花费了不到三十分钟就完成了,基本保持了蓝礼当初创作时的原汁原味,这也使得录制工作相对简单。

    二来则是因为乔治和赫伯特两个人都对这首歌情有独钟。“老松树”拥有了传统民谣的气质,仿佛苏格兰流浪者般的随性和写意;同时也具备传统摇滚的磅礴,穿行在宁静氛围之中的轻快将云海的汹涌勾勒得惊心动魄。

    蓝礼先是在录音室里消耗了两个多小时,完成了乐器部分的录制。当然,这不是蓝礼一个人完成的,乔治邀请了两位专业的录音室乐手,负责所有的配器录制;随后又消耗了将近两个小时,投入演唱部分的正式录制。

    录音工作并不容易。

    这不像是现场表演,一切都发自内心,允许瑕疵的存在,更加注重情感与氛围的融合;站在录音话筒前,所有的演唱就将被放在显微镜底下,分割成无数碎片,一点一点地完成细节雕琢,包括音准、节奏、发音、换气等唱功的技术环节都需要慢慢钻研。

    更重要的是,情感也不能落下。

    现场表演的时候,整个演出一气呵成,情感犹如水银泻地一般,连贯而顺畅,是好是坏,取决于临场发挥。即使不好,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只能将错就错,顺水推舟;这样放松的模式,反而给予了表演者更多的自由空间。

    但录音工作的时候,情感需要饱满而恰当,不足或者太过的话,那么就需要重来,一句歌词反反复复地录制数十遍、上百遍,这都是正常的。但这种反复钻研的方式,却导致整首歌变得支离破碎,情感的注入也同样变成无数碎片,断断续续,难以为继,使得情感的表达更加困难,继而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现场表演考验的是天赋,录音工作考验的是专注。两样工作,各有难度,却都不能轻慢对待。

    在午夜到来之前,蓝礼总算是完成了“老松树”的录制。

    这不是蓝礼第一次进入录音室,之前在声音之城的录音经历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这一次可不仅仅是两首单曲而已,录制一整张专辑,工作量增加的同时,工作难度也在提升。今天仅仅只是专辑录制的第一天,接下开还有漫长的征程在等待着。

    不过,万事开头难,迈开第一步之后,局面也就打开了。今天的工作虽然无比辛苦,却十分顺利,三个人的合作也在磕磕绊绊之中渐渐完成磨合。这是好事。

    关掉莲蓬头之后,用浴巾擦干了身体,离开了热气氤氲的浴室。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朝着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今天繁忙了一整天,似乎有些用嗓过度,刚才洗澡的时候就一直想要喝水,嗓子总觉得有些干涩。

    脚步经过大厅,视线余光就看到了沙发上有一个身影,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家里平白无故多出了一个人,肯定被吓得魂飞魄散;但蓝礼却早就已经习惯了,见怪不怪,脚步都不带停顿的,顺手就打了一声招呼,“还没有休息吗?”

    坐在沙发上的马修-邓洛普没有抬头,依旧在翻阅着手中的合同,“这个乔治-斯兰德……”

    马修手中的,正是乔治准备和蓝礼签署的唱片合同。正如马修所料,今天展开录音工作,在正式投入录音之前,乔治就和蓝礼针对合同的事情进行了简单的交流,两个人都是艺术优先的类型,对于合同条款的细节都不在意,谈话十分顺利地结束了。

    回来之后,蓝礼直接把合同塞到了马修的信箱里,然后就进屋洗澡去了。没有想到,马修居然带着合同又下楼来了。

    进入厨房,蓝礼就看到了灶台上的一大罐柠檬水,显然,这应该是马修提前准备好的。倒了一杯柠檬水,端着杯子朝大厅走了过去,“怎么了,合同有陷阱?”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表情却是理所当然的模样。

    无论是作为演员,还是作为歌手,蓝礼都是地道的新人。在签署合同的时候,不公平的陷阱总是无处不在,这也是需要经纪人和律师把关的根本原因,否则,自己把自己卖了,还笑呵呵地数钱呢。

    “不是。”马修的表情有些怪异,不过合同还没有阅读完毕,所以他没有着急着发言,一心两用地询问到,“今天工作进展如何?”

    “不是很满意。”蓝礼拿了两个抱枕当靠背,直接就躺在了沙发上,让四肢都放松下来,“效率真的太低了。果然,我还是适合演戏。”

    在蓝礼看来,他还是缺少经验,表演经验也好,演唱技巧也罢,都十分缺乏。和演戏比较起来,录音工作的进度和效率都差强人意。即使是完成了“老松树”的录制,但蓝礼还是觉得,效果比不上当初在里约热内卢街头表演时的感觉。条件允许的话,他希望再重新录制看看。

    如果乔治和赫伯特知道蓝礼的想法,估计会七窍生烟。对于一名录音室新手来说,蓝礼的表现简直可以用惊为天人来形容。

    单纯从技巧的角度来说,蓝礼无疑是生涩的,仅仅只是接受过基础的发音训练,在唱功技巧方面就是一张白纸,粗糙而简单,在演唱过程中,蓝礼完全是凭借着本/能演绎;但恰恰是这份原始和质朴,却将蓝礼的天赋展现得淋漓尽致。

    对情绪的演绎,对情感的诠释,对思想的沉淀,对灵魂的共鸣……尤其是那一把带着淡淡沙哑的温暖嗓音,堪比大提琴般丝绒顺滑,将民谣的沧桑、潇洒、流浪、随性、自由隐藏其中,信手拈来的演唱就足以让人潸然泪下。

    仿佛在那个二十一岁的皮囊之下,隐藏着一个百岁老人的灵魂,见过沧海桑田,走过千山万水,看过云起云涌,尝过酸甜苦辣,岁月的沉淀和时间的力量,都融入了嗓音之中,惊为天人。

    这就是天生的歌手。两个小时完成一首歌的录制,而且还是在最顶级的录音室之中,经受了显微镜式的分析和考验,即使是最专业的顶级歌手,也就不过如此了。

    可是……什么?蓝礼居然还嫌弃效率太低?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想必,乔治和赫伯特两个人将会十分愿意给蓝礼单独上一堂“录音基础课”。

    马修对录音室的专业也是一无所知,无从分辨蓝礼话语的真假,但他却轻轻撇了撇嘴,“可是,从这份合同来看,乔治却不同意你的观点。”

    蓝礼眉尾轻轻一扬,不解地询问到,“什么意思?”

    马修的视线从合同之上抬了起来,“我的意思是,这份合同不仅没有任何陷阱,而且以绝对的信任,充分保障了你的权益。”马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翻找到前面的条款,“比如说,你对专辑的否决权,也就是说,如果专辑录制完成之后,你不满意的话,你有权利要求重新录制,否则专辑是不允许发行的。”

    即使蓝礼是一个门外汉,他也知道这是多么匪夷所思的。就好像演员拥有对电影的否决权一样,就算是汤姆-克鲁斯也没有如此权利。

    “再比如说,你对专辑封面、字体、定价、发行渠道、宣传项目等所有环节,都拥有拍板权。在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之下,发行公司是不能随便做决定的。”马修继续往外扔炸弹,这样的待遇,蓝礼可是前所未闻,“还比如说,在未经过你同意之前,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对你的创作进行改动,也就是说,作为一名创作者,一名艺术家,你的原创精神内核受到了全方位的保护。”

    震惊,真正的震惊!这样的合同条款,甚至可以说是霸王奴隶条款,只是问题在于,蓝礼是那个奴隶主,而乔治以及潜在的发行公司才是奴隶!

480 孤注一掷

    乔治-斯兰德。

    蓝礼对他的了解十分匮乏,他从来不曾询问过乔治的个人情况,也从来不曾了解过乔治过去的事迹,仅仅只是知道,乔治是一名制作人,曾经创造过不少辉煌,但后来心灰意冷选择了退休;乔治对音乐的执着和专注,有着飞蛾扑火般的炙热和澎湃,蓝礼甘拜下风。

    对于乔治,蓝礼是敬佩的。因为在他身上,蓝礼看到了耗尽一生心血扑在自己梦想事业至上的癫狂和热血。

    乔治不是刚刚走出社会的年轻人,仅仅凭借着一腔热血,渴望实现自我价值,渴望追逐自由梦想;他已经年过六旬,经历过无数磨炼和沧桑,却依旧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彻底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自己热爱的音乐事业。

    这样的匠人,让人肃然起敬。

    即使是蓝礼也不敢说,三十年之后,他依旧可以像现在这样,始终保持着对演技的热情。一生的承诺,太过遥远,也太过沉重。

    当初决定制作这张专辑时,蓝礼就已经感受到了乔治的诚意。“一切都只关于音乐”,这是乔治的承诺,抛开商业的考量,抛开市场的需求,真正地回归到音乐本身,制作出一张纯粹的、质朴的、真挚的专辑。

    可真正听到马修说出合同的条款时,蓝礼的内心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乔治几乎将艺术创作方面的决定权,全部都交给了蓝礼;又或者说给予了蓝礼足够的权利,维护自己的创作,这就等于是给予了蓝礼完完全全根据自己想法打造一张专辑的权利。

    这在电影领域里,完全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因为制片人才是整个剧组至高无上的存在,拥有决定性的一票否决权;不过,在音乐领域里,歌手才是整张专辑的灵魂,这也就赋予了歌手最终拍板权,可是这一权利却不是谁都能够拥有的。

    即使是贾斯汀-汀布莱克、碧昂斯、麦当娜(madonna)、玛利亚-凯莉(mariah-carey)、布鲁诺-马尔斯(bruno-mars)这样天王天后级别的歌手,他们也是在业内打滚多年之后,拥有了坚实的粉丝基础,同时自己的艺术风格得到了肯定,唱片公司才会愿意放权。否则,掌握拍板权的依旧是唱片公司。

    现在,乔治却大刀阔斧地将所有权利都交给了初出茅庐的蓝礼,如此魄力,如此果决,如此坚定,不仅令人惊叹,更加令人佩服。比起“爱疯了”的德雷克-多雷穆斯,乔治的孤注一掷还要更加强势,让人很难不为之动容。

    蓝礼回想起了今天的交流,两个人仅仅只是简简单单地交谈了一番,对于细节都没有过多讨论,谁又能想到,隐藏在那轻描淡写的背后,却是如此惊天动地的内容。

    端着手里的柠檬水,蓝礼一时间有些出神。

    马修对于娱乐产业的了解无限趋近于零,但作为律师,作为普通人,他也明白这份合同的意义,不由轻轻扯了扯嘴角,吐槽调侃到,“如果不是我认识你的话,我会认为,你肯定是通过潜规则拿到这份合约的,而且甜心老爹(sugar-daddy)的那一种。”

    蓝礼眼底也流露出一抹笑意,淡然地回到,“一个甜心老爹就能够拿到这样的合同,这笔交易真是再划算不过了。”

    马修哑然失笑,不得不承认,蓝礼说的很有道理,因为这还不是合同的全部。

    “乔治还在合同里,白纸黑字地写明了,通过这张专辑,你可以收到的版税是百分之十五,他的收入则是你收获的版税的百分之二十五。另外,专辑的预算是十五万美元。”马修将合同放在了桌面上,眼底流露出了一丝惊讶,“我不知道这个水平在业界到底是什么位置,但我却知道,如果他不是你的甜心老爹,那么他就是一个疯子。”

    蓝礼没有立刻回应,端起柠檬水,轻啜了一口,稍稍平复了一下汹涌的心绪,这才浅笑地说道,“他的确是一个为了音乐而倾家荡产的疯子。”

    关于专辑的分红模式,蓝礼却不意外。乔治之前就已经和安迪-罗杰斯谈过了,安迪是专业的电影经纪人,对音乐部分只是了解皮毛而已,但是在谈判之前,安迪还是深入了解了一下现在的行情,而后完成了所有的谈判。

    蓝礼记得,安迪当时的评价是,“他太实诚了,我都不好意思再继续抬价了。如果每一次工作都如此轻松的话,我就没有用武之地了,你自己就可以完成所有的签约工作。”

    制作专辑的流程,某种程度来说,其实和电影是一样的。

    第一阶段,制片公司拨出一笔预算,设立一个项目,交给一位制片人,开启制作。

    第二阶段,制片人寻找导演、演员、编剧以及整个制作团队,拿着预算开始拍摄作品,直到作品完成。

    第三阶段,制片公司寻找发行公司,签署合约,发行公司与院线联系,制定宣传和发行策略,然后电影上映。

    第四阶段,票房出炉,制片公司、制作团队、发行公司、院线四方划分收入。

    第五阶段,制片公司挖掘作品的周边价值。

    大致而言,电影是如此制作的,专辑也是同理,只是把制片公司更换成为唱片公司而已。只不过,在“第二阶段”,专辑和电影有所不同。

    在签署合约之后、制作唱片之前,唱片公司会拨出一笔预算,但这笔预算不是给制作人的,而是给艺人的。

    这笔钱不是签约金,行话叫做预付款,其实可以算是签约金的一部分,这是完全属于艺人的收入,艺人可以自由支配这笔费用。

    但事实上,所谓的“自由”,还是有前提的。因为这笔预付款,不仅是艺人在通过专辑取得收入之前的生活费,同时也是制作专辑的费用。换而言之,制作专辑的整个团队都是由艺人自己组建的,并且自己掏腰包的。

    在制作专辑过程中,艺人首先需要寻找到合适的制作人;然后组建一个录音团队,包括了录音师、配器乐手、编曲者等等;紧接着租赁录音室,投入正式的录音工作;最后还需要完成混音以及后期制作。

    整个过程的所有费用都由这笔预付款支出。当然,如果是新人歌手的话,唱片公司会安排整个制作团队,但费用依旧是由艺人自己支付。

    一般而言,制作一张普普通通的流行乐专辑,需要花费二十万到三十万美元左右。这只是最基本的花费,不包括聘请大牌歌手合作的费用,不包括拍摄音乐录影带的费用,也不包括保险以及意外情况的花费。

    现在的音乐市场处于一片低迷,唱片公司在支付艺人预付款时,也没有了以前的大手大脚。新人的话,一般是在三十五万美元以下,中间艺人则是三十五万到五十万左右,而顶级超级巨星才能够拿到五十万。

    在当前的市场环境下,一张专辑的费用几乎不可能再更高了。但凡事都有例外,如果是像碧昂斯这样的巨星,打算制作一张超过五十万的烧钱专辑,唱片公司深思熟虑过后选择了点头答应,不过他们也不会一口气支付完毕,而是选择分批支付。第一批用完之后,再继续拨款。

    可是,如果专辑的制作费用超过了唱片公司同意的预付款额度,怎么办?

    那么,唱片公司会支付第二笔、乃至第三笔预付款,直到专辑制作完成,差别就在于,第一笔是完全属于艺人的,也就是说,未来不需要偿还;但之后的就不是了,专辑发行之后,唱片公司会从艺人的收入之中扣除相对应的款项。

    所以,许多新人歌手签署了第一份唱片合同之后,就大手大脚地购置豪车,或者喝酒、吸/毒、派对,挥霍一空,那么他们很快就会陷入“负债”的窘境。

    蓝礼现在正在制作“堂吉诃德”这张专辑,情况却是稍稍有所不同。由于专辑的特殊性,乔治并没有为蓝礼寻找唱片公司,所以他们现在不仅没有唱片公司的人脉支持,而且也没有预付款的成本支持。

    取而代之,乔治完完全全是自掏腰包,孤注一掷地投入了这张专辑的制作。

    但可以肯定的是,专辑录制完毕之后,乔治还是会寻找到合适的唱片公司以及发行公司,毕竟作为独立的个人,他们没有包装渠道、发行渠道、宣传渠道,那么专辑终究只能被锁在电脑里,永无公开之日。

    届时,唱片公司同意签约的话,他们将会支付一笔预付款给蓝礼,可以算是签约金,也可以算是用来制作专辑的费用。蓝礼就可以将这笔预付款支付给乔治,偿还专辑的制作费用。

    可问题就在于,这张专辑风格独特,之所以选择脱离唱片公司,独立完成制作,就是因为担心主流市场无法赏识。如果没有唱片公司愿意签约,那么专辑就只能尘封仓库,也就是说,乔治的投资就彻底打水漂了。

    即使“堂吉诃德”顺利地与唱片公司签约了,乔治所承担的风险也远远不止如此。专辑的制作费用仅仅只是第三阶段之前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还牵扯到了版税问题,而合同也延续了同样的模式,将所有风险都压在了乔治一个人的身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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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戏骨介绍:
他到底是聚光灯下的天才,还是二道幕后的疯子?特别鸣谢“茶叶图铺”制作的封面。大戏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戏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戏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