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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戏骨全文阅读

作者:七七家d猫猫     大戏骨txt下载     大戏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90 独自跳舞

    她说,你需要为自己挖掘坟墓,没有人会帮忙。就连在坟墓之上洒一把土都不可能。这就是现实。

    她说,你明天就必须开始。

    他以为他们是朋友,在爱情之外应该还有亲情和友情;他们是一群被酒店抛弃的孤独者,牢牢地团结在一起,为了生存也为了理想而聚集在一起,牢牢地团结在一起,如同战友……但显然,他错了。

    冷血女人杀死了他哥哥、瘸腿男人和流鼻血女人被安排了一个孩子、他为了生存而伤害了大舌头男人、就连坟墓也必须自己亲手挖掘,在整个社会之中,所有的情感都被“规定”好了,只有在框架之内,他们才被允许拥有爱情、亲情和友情,但这不是情感,而是理论,如同数学一般冰冷的理论。

    那么,他应该怎么办?

    站在原地,大卫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茫然和困惑,似乎就连自己一直以来寻找的目标也开始分崩离析。

    爱情?

    爱情真的存在吗?

    穿过黑夜,大卫静静地注视着正在肆意舞动的近视眼女人,周围旁人听不到任何音乐,但可以看得出来,她完全沉浸在了音乐中,尽情地享受着旋律的节拍和律动,虽然比不上女佣来得肆意而张扬,但与其他行尸走肉比较起来,依旧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畅快和喜悦,在月光之下绽放出光芒。

    那微微低垂的眼神隐藏着一丝哀伤,在脆弱和失落之中涌动着,大卫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变得模糊起来:

    他,还找得到爱情吗?他还需要继续寻找爱情吗?他的坚持还有意义吗?更重要的是,爱情真的存在吗?在这个苍莽而恢弘的世界里,他真的存在羁绊吗?爱情之外的亲情和友情,他还能够抓住吗?

    那些疑问,一个接着一个涌动着扑面而来,然后就脱离了控制,瞬间掐住了喉咙,宛若溺水般窒息。

    眼睑就这样缓缓地、缓缓地低垂下去,那一抹光亮徐徐地黯淡下来,就如同烛火一般掐灭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所有的脆弱和悲伤全部都消失在了睫毛掩盖下来的阴影之中,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大卫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轻轻地、轻轻地,大卫轻轻地摇晃起了肩膀,有些笨拙也有些僵硬,似乎正在契合着旋律击打节拍,只是因为动作不太熟稔而没有能够流畅起来,但渐渐地,肩膀的晃动就连带着牵扯起了身体的律动。

    轻柔而舒缓的摇摆,就好像沉浸在摇篮曲之中一般,潺潺流动的月光就在灵动的指尖之下翻腾流转着。

    慢慢地,双脚也踩着踢踏舞的脚步,身体肌肉逐渐放松下来,一点一点融入节奏所带来的韵律之中。身体越来越放松、动作越来越自如,同时,节奏也越来越轻快,似乎鼓点带动的节奏开始提速了。

    但问题就在于,现场没有音乐,蓝礼也没有戴耳塞。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整个拍摄现场都愣住了:没有伴奏的情况下,蓝礼怎么突然就开始尬舞了呢?如此场景着实有些诡异,甚至比亚里安妮正在大肆“voguing”还要更加诡异此时亚里安妮依旧沉浸在女佣的舞蹈世界里,她就站在蓝礼身前五步远的地方,那些舞姿动作遮挡住了蓝礼的身体;但亚里安妮却无法掩盖蓝礼的存在。

    蓝礼就那样静静地摇摆着身体、踩踏着节奏,紧闭双眼,似乎正在徜徉在旋律之中,那放松而自然的动作没有丝毫生涩或尴尬,浑然天成的表演仿佛真的可以感受到旋律流淌一般,轻而易举就抢走了所有焦点视线,即使是亚里安妮也没有办法让视线停留在她身上。

    这……发生了什么?

    难道现场真的出现女巫了?难道蓝礼真的鬼上身了?

    因为全场拍摄正在进行,众人不敢出声打扰,视线不由齐刷刷地朝着欧格斯望了过去,但欧格斯也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可以肯定,这是蓝礼的即兴表演;但如此即兴表演的用意到底在哪里呢?按照剧本来说,其实大卫的视线投向近视眼女人,然后这场戏就已经结束了,孤独者领袖与大卫之间的对话,其实也是一条暗线,但也就到此为止,欧格斯没有准备再继续延伸。换而言之,大卫现在的表演完全是剧本之外的内容。

    欧格斯没有开口打断蓝礼,只是站在监视器后面,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幕。

    他就这样沉浸在了音乐之中不存在的音乐,原地踏步的幅度和力度开始逐渐增强,抬腿与踏地的动作交互之间,让整个身体都开始摇晃起来,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凶猛,摇篮曲就这样演变成为了电子舞曲,连带着肩膀和双手都开始跟着一起律动起来,最后,整个人都融入音乐之中,忘我地舞动起来。

    他就这样忘乎所以地舞动着。

    就好像……就好像音乐正在轰鸣一般,地动山摇、惊涛骇浪、雷声滚滚的音乐持续不断地在耳边炸裂,让所有的杂音和思绪全部消失,彻底清空大脑,也彻底放弃身体,把自己的躯壳完全委托给音乐,跟随着鼓点和旋律扭动着跳跃着舞动着,仿佛置身于舞池正中央,坦然而肆意地迎接世界末日的到来。

    是的,世界末日。

    那种忘我的投入,甚至带着一股狠劲,紧闭的双眼无法捕捉到任何情绪,却在发狠的肢体语言之中,清晰感受到内心深处爆发出来的戾气,滔滔不绝地滚动着,迸发出了毁天灭地的能量,全部的全部都宣泄在了旋律之中,一直跳到筋疲力竭为止,一直跳到天涯海角为止,然后,拥抱世界末日的来临。

    茫然。绝望。悲伤。

    发自内心深处的痛苦就这样爆发了出来,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吞噬着那个脆弱的灵魂,眼睁睁地看着世界毁灭。

    马修死死地咬紧了牙关,他感受到了,他真正地感受到了,发自蓝礼内心深处的那股暴戾与哀伤,如同巨兽一般正在啃噬着蓝礼的身体,一寸、接着一寸,而蓝礼没有抵抗他无法也不想抵抗,就这样放任那股痛楚蔓延,似乎只有感受到疼痛,才能够感受到自己依旧活着,他正在惩罚自己。

    马修再也无法看下去。

    他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但随即就再次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他帮不上忙,一点忙都帮不上,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他甚至就连一句安慰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但至少,他可以陪伴在蓝礼的身边。

    前所未有地,马修是如此狼狈又如此窘迫,眼底深处的痛苦正在撕扯着灵魂,却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满嘴苦涩也说不出任何味道,他应该怎么办,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够帮助蓝礼,才能够拯救伊迪丝。

    上帝?

    “上帝,如果你可以帮忙,我虔诚地希望你可以听到我的祈祷,让这一切停止,求求你,让这一切停止下来。”马修不由握紧了拳头,愤怒和悲伤交织的情绪在胸膛里熊熊燃烧起来,这一次,他拒绝让自己妥协。

    蓝礼就如此忘乎所以地舞动着,就好像没有人观看一般,就好像正在迎接世界末日一般。

    整个森林之中一片安静,似乎就连轻风都已经消失了痕迹,一切恢复平静,只剩下脚步踩踏草丛而发出的琐碎声响,那种静谧在黑夜之中缓缓弥漫着,只剩下蓝礼正在肆意地舞动着,陷入癫狂之中。

    然后,他们就感受到了一股……悲伤。

    置身汹涌人海却依旧孤单、拥抱深爱之人却依旧落寞、表面安然无恙却依旧痛楚……的那种悲伤,从外表看来,热闹无比,但内心深处,却正在分崩离析,那种隐藏在水面底下的海啸正在一步一步走向窒息的绝望,苦涩而痛楚、哀伤而挣扎,明明正在嘶吼却没有任何声音,那种悲伤,悄然弥漫。

    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感受到了悲伤。

    威士肖于心不忍地撇开了视线,却看见正在手忙脚乱擦拭眼泪的奥莉薇娅,还有流露出痛苦与悲伤的约翰,他知道,他不是唯一一个感受到那股悲伤的人;但问题就在于,即使他想帮忙,却也帮不上忙。

    慌乱之中,视线频频朝着欧格斯投射过去:这到底发生了什么?确定不需要阻止蓝礼吗?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欧格斯也终于意识到了异常。

    从剧本角度来说,孤独者领袖与大卫的交谈,让大卫真正感受到了孤独与寂寞,同时让大卫开始反思爱情,并且更进一步让大卫意识到了内心深处对近视眼女人的爱意萌芽,这场戏对于这部电影来说具有特别作用但也远远没有达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而是一个一个转折点的累积叠加,推动整个人物的心理转变。

    但现在,蓝礼的表演却赋予了整场戏更加厚重也更加深刻的含义,然后事情就开始变得与众不同起来,以至于欧格斯都可以描绘出大卫在后续的思想转变和剧情分量,这是好事;不过,蓝礼好像有些停不下来,隐隐有些不太对劲虽然欧格斯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不对劲,但他的本/能还是做出了判断。

    “卡!”欧格斯扬声呼喊到。

2191 精疲力竭

    森林群舞这场戏,的确重要,但重要程度远远不能算是转折点;可是,蓝礼出人意料的表演却赋予了这场戏不可取代的意义,更重要的是,赋予了整个故事、整个设定、整个人物至关重要的关键重量。

    不过,现在就已经足够,可以到此为止了。欧格斯知道,自己必须在事情失去控制之前,中断拍摄。

    “卡!”

    欧格斯的反应速度稍稍有些迟缓,但还是及时扬声结束了拍摄。隐藏在四周的工作人员纷纷现身,用手势示意全体演员,表演可以结束了。

    陆陆续续地,群众演员们都停止了表演,蕾切尔和亚里安妮也都相继停止了舞动持续高能高频的跳舞,非常消耗体力,两个人都有些气喘,一边摘下耳机、一边喘着粗气,但紧接着就察觉到了现场的异常气氛。

    蕾切尔不明所以,朝着导演和助理的方向投去了视线,却没有得到答案,只是察觉到了他们的眼神准确来说,现场大部分人的眼神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望去,蕾切尔顺着视线转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蓝礼。

    沉浸在音乐之中尽情舞动的蓝礼。

    “怎么回事?”蕾切尔的脑海也浮现出了问号,这场戏之中,蓝礼是不需要跳舞的,台词结束也就结束拍摄,那么,现在蓝礼到底在做什么?而全场视线全部集中在蓝礼身上,处处都透露着不正常的气息。

    欧格斯的心脏微微收缩了起来,他可以清晰地察觉到不对劲:蓝礼那忘乎所以的跳舞似乎正在宣泄负面情绪一般,大汗淋漓、筋疲力竭也依旧拒绝停止,就这样忘我地舞动着,仿佛正在燃烧着生命。

    “停下!卡!停下!全部都停下!蓝礼!停下!”

    欧格斯越来越恐慌、越来越紧张、越来越迫切,厉声呼喊到,却依旧没有能够打断蓝礼,他不由站立了起来,试图上前,不想被椅子绊到了脚踝,踉踉跄跄地往前扑了一下,周围的工作人员也是一片混乱。

    但欧格斯却已经顾不上自己,随意地摆脱了前来搭手帮忙的人,满脸焦急地朝着蓝礼不断呼喊着,“停下!蓝礼,停下!求求你,停下!”那急切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痛苦的哭腔,泄露出了内心的脆弱。

    蓝礼,似乎走火入魔了。

    那激烈的舞步、那疯狂的沉浸、那挥洒的汗水、那泛红的脸颊……蓝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即使欧格斯呼喊,也没有能够阻止蓝礼。

    整个片场经过短暂的慌乱过后,就再次安静下来,鸦雀无声的安静,所有视线都这样惊愕而错杂地注视着蓝礼,却没有人敢上前打断蓝礼,唯恐自己的轻举妄动就可能让蓝礼分崩离析,在眼前灰飞烟灭。

    那种苦涩、那种痛楚、那种落寞,还有那种悲伤,在寂静的森林里蔓延着。

    跳着,跳着。

    就这样一直到精疲力竭,然后,蓝礼终于停了下来,却是膝盖一阵发软,整个身体摇摇欲坠地无法站稳,连连往后踉跄了两步,在泥泞颠簸的地面上,重心彻底失衡,眼看着就要直接摔一个四仰八叉。

    “嚯!”

    就在蓝礼即将摔倒的时候,他感受到身后涌现出了一股力量,牢牢地支撑住了自己,如同拐杖一般。

    转过头,蓝礼就看到了马修那张熟悉的面容,他的嘴角上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眼底闪烁着些许微弱的光芒,却让整个表情都变得鲜活生动起来,“谢谢。谢谢你每一次都将我从灾难边缘拯救出来。”

    短短一句话,却差点就让马修眼眶里的泪水挣脱束缚,他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这才控制住了汹涌情绪。

    不是泪水,而是笑容,残留在蓝礼嘴角和眼底的,是笑容。但这抹心碎的笑容却包含了太多太多。

    “你应该学会自己避开那些灾难。”马修压抑着汹涌的情绪,平静地说道,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蓝礼的嘴角高高上扬起来,“我也希望如此。但有什么办法呢?我似乎天生就不知道应该如何闪躲。”满嘴苦涩就这样泛了开来,但蓝礼却立刻振作起来,借助着马修的力量,重新站立起来,“还有工作需要完成呢。”

    “蓝礼?”马修的声音抑制不住地波动起来。

    蓝礼满脸淡定地转头朝着马修露出了一个笑容,“整个剧组都在等待着我呢,今天的拍摄工作必须完成。你应该了解我的,不是吗?”说完,蓝礼就转身朝着欧格斯的方向走了过去。

    的确,马修了解蓝礼,他知道蓝礼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但今晚,马修却真心希望蓝礼能够暂时放下工作。

    可惜,蓝礼没有。

    蓝礼的脚步在欧格斯的面前停了下来,展露出一个畅快轻松的笑容,“怎么样,这场戏整体效果可以吗?”

    那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般,刚刚在眼前上演的“女巫降世”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那些苦涩那些悲伤那些孤单和那些痛苦,所有的所有全部都不存在,只是幻觉。

    “……”欧格斯不由微微张开了嘴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似乎大脑停止了转动,就这样愣在了原地。

    可是,蓝礼的满头大汗和精疲力竭却正在讲述着另外一个真实:那些都不是幻觉,所有都是真实发生的,就连眉宇之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倦都正在提醒着欧格斯,但蓝礼的反应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刚才……你……我们……你……这……”欧格斯结结巴巴地无法组织语言,说了半天也没有能够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反而是蓝礼明白了过来,“哦,刚才的表演?你不喜欢吗?我可以重新调整一下,如果你觉得不妥当的话。”

    “不……不是……”欧格斯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满脑子的汹涌情绪一股脑地全部冲过来,有点脑溢血的征兆,“但……为什么……我是说……呃……”

    “噢!”蓝礼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你是说如此表演的原因吗?”蓝礼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专业地解释起来,“整场戏所有人都正在跳舞,这本身就是一个象征,对吧?而大卫和孤独者领袖展开对话之后,他也同样感受到了森林的法则制度,其实和酒店没有太多区别,又或者说,和整个社会都没有太多区别,这让他产生了困惑,但更多还是茫然,就好像自己的想法被动摇了一般,于是,他和其他人一样,开始跳舞起来,就好像……”

    “就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这个社会一样。”欧格斯把后面的话语衔接了下去,那种孤单和落寞的感觉终于找到了合理的解释,甚至那股汹涌爆发出来的悲伤,此时此刻都能够找到线索,欧格斯的整个思路都瞬间打开。

    如果大卫感受到自己的格格不入,那种游离在社会框架之外的孤独和落寞,就好像被遗留在了世界的另一端般;那么,整个角色、整个故事、整部电影的格局都瞬间深化了起来,从一个角色窥见整个社会!

    这恰恰是欧格斯创作剧本之初所希望达到的目标,而现在则通过一场无伴奏舞蹈的戏份呈现了出来。

    欧格斯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激动和亢奋,“稍等,蓝礼,给我一点时间,我重新观看一下镜头的调度。不对,这场戏的镜头调度不对,我们是不是可以用吊臂拍摄一个俯拍镜头呢?还是以中景制造出一个景框呢?”

    此时,剧组工作人员们依旧有些懵懂茫然,事情的变化着实太过迅猛也太过意外,就好像来了一个急转弯,以为是一百八十度,结果是三百六十度,没有想到却是四百八十度,然后转着转着就直接晕了。

    只有奥莉薇娅和威士肖等少数几个人,视线意味深长地落在了蓝礼身上,却没有再进一步追究下去。

    马修的肩膀缓缓地耷拉了下来,看着镇定自若的蓝礼、看着胡说八道的蓝礼、看着安然无恙的蓝礼……马修却越发感受到内心深处伤痕累累的蓝礼,那些伪装,正在持续侵蚀着蓝礼的伤口,而蓝礼依旧拒绝妥协蓝礼正在虐待自己,他却什么都帮不上忙,只能傻乎乎地站在旁边,亲眼目睹着这一切。

    马修缓缓地闭上眼睛,在心底深处暗暗祈祷:上帝,请你务必听到我的呼唤,回应请求,拜托了。

    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马修的肩膀重新打开、脊梁重新挺直,再次坚强振作起来,一步一步朝着蓝礼和欧格斯的方向迈开了脚步:蓝礼需要他陪伴在身边,即使蓝礼拒绝承认,即使蓝礼假装没事,他也绝对不能离开。

    蓝礼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转过头来,意识到是马修,露出了一个笑容,而后就再次回头看向了欧格斯。

    马修意识到,蓝礼的反应太过敏锐了平时在工作状况下,蓝礼必然是全身心投入,对于外界的变化都很难感受到;但今晚,蓝礼却如同小心翼翼的狐狸一般,四肢轻盈地踩在冰面上,竖起耳朵倾听着动静,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竭尽全力地拔足狂奔,唯恐冰面似乎随时都可能崩塌。

    这太敏锐也太紧绷了。

    但马修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默默地守候在蓝礼身边,等待着一个未知的未来。

2192 无法停歇

    夜戏拍摄依旧在顺利地进行。

    今天是“龙虾”剧组最后一个晚上拍摄夜戏,所有戏份都将在今晚结束,之后就将重新调整到白天拍摄的行程,因此,欧格斯提前拟定了拍摄计划,确保所有拍摄场景的补缺补漏全部都能够在今晚完成。

    刚刚结束的“群魔乱舞”戏份,欧格斯又重新拍摄了四次,却终究还是缺少了第一次拍摄的那种情绪张力,即使是蓝礼调整了表演方法,那种具有爆发力的浓郁情绪似乎也是不可复制的,这让欧格斯有些扼腕。

    不过,遗憾归遗憾,欧格斯也没有太强求,第一遍的镜头调度不够完美,却也依旧坚持了原本的既定轨道,后期通过剪辑应该能够制造出足够的效果,再加上后面三遍的镜头补充,这场戏就没有问题了。

    整体而言,拍摄工作依旧非常顺利,所有工作在凌晨四点二十分左右宣告结束,剧组集体返回酒店,终于结束了日夜颠倒的拍摄行程。接下来,全剧组还可以好好地睡一个上午,然后中午时分起床,为下午的拍摄做准备。

    马修也跟随着剧组一直坚持到了凌晨时分,全程观看了拍摄;返回酒店后,马修就在预留的客房居住下来。

    不过,马修却无法入眠。明明已经困得不行,肿胀疲惫的眼皮几乎已经睁不开,但迷迷糊糊之间却仍然睡不着,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致,精神却拒绝进入睡眠休息状态,这让马修如同烙煎饼般饱受煎熬。

    最终,马修还是没有能够进入睡眠状态,他干脆就直接坐了起来;但因为眼睛疼得厉害,似乎也没有办法看书,犹豫片刻,他决定前往餐厅寻找看看,是否有热牛奶,那应该可以帮助睡眠。

    脚步来到了三楼,马修下意识地朝着蓝礼房间的方向投去了视线,然后就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一丝灯光。

    不等马修细细观察,走廊里的感应灯就自动亮了起来,刺眼的灯光让马修不由闭上了眼睛,再次睁眼的时候,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到了;但马修还是微微有些担心,脚步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门,“蓝礼?”

    低头看着地上的门缝,确实可以捕捉到若隐若现的灯光。

    仅仅只是稍等片刻,房间里就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房间门就被轻轻打开了,蓝礼从门后探出了脑袋,“嘿,马修,你还没有休息吗?”

    “我准备去看看有没有牛奶。你呢?”马修简单地回答到,然后就把焦点再次放在了蓝礼身上。

    “剧本。”蓝礼也简洁地说道,“欧格斯的剧本都是临时创作的,我们每天都需要熟悉全新的剧本和台词。我希望多花一些时间熟悉剧本。”

    马修是知道蓝礼的,一个剧本反反复复研究多变,其他人花费三十分钟,蓝礼可能需要三个小时,乃至更多。

    所以马修也没有多想,但他还是有些担忧,忍不住追问了一句,“蓝礼……你还好吗?”

    “马修,我不是孩子了。”蓝礼对着马修露出了一个笑容,不等马修继续开口,蓝礼就已经结束谈话了,“你早点休息!我需要快点结束剧本的阅读工作。”

    “嗯。”马修点点头表示了赞同,还准备说些什么,蓝礼却已经关门了

    蓝礼刚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询问蓝礼是否安好;但蓝礼的回答回避了问题,只是强调自己“不是孩子”,这让马修开始隐隐不安起来,他知道问题正在靠近,但遗憾的是,他却无法抗拒那些规则。

    马修的担忧终究还是应验了。

    接下来七十二小时,蓝礼始终不曾睡觉,就如同永动机一般,持续不断地工作,全身心都扑在了工作之上,这使得剧组的拍摄工作前所未有地顺遂起来;但同时,蓝礼却不知疲倦,让人不由开始怀疑:他到底是如何维持下去的,酒精?红牛?香烟?还是……不敢继续深想下去,却足以不寒而栗。

    其实,一开始根本没有人意识到,蓝礼保持着不睡觉的状态投入工作,因为蓝礼的表现着实太过完美,寻找不到丝毫破绽;还是内森察觉到蓝礼饮用咖啡的频率开始急剧上升,而且蓝礼的精神状态似乎有些……过于紧绷,因为太过紧绷而导致有些过于亢奋,这才引发了小小的猜测却依旧没有人能够百分之百确定。

    没有人敢当面向蓝礼求证“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的真实性,所有的猜测都止步于猜测而已,反正蓝礼没有耽误拍摄不仅没有耽误,而且还加快了拍摄进度,那么,剧组工作人员还能说些什么呢?

    即使是最为挑剔的演员都无法挑刺蓝礼的表演。事实上,蕾雅-赛杜就是最好代表,她开始热衷于与蓝礼讨论和研究戏份。

    从群魔乱舞的那场夜戏开始,蕾雅就感受到了与众不同:蓝礼的整个表演状态,让蕾雅的情绪表达更加流畅也更加清晰,就好像能够看到一个准确脉络的引导,然后角色的情绪表达和情感爆发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蕾雅饰演的孤独者领袖,在那晚是专程与大卫谈话,因为她察觉到了异常:虽然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第六感告诉她,大卫是一个不确定因素,所以,她询问了大卫的去向,也催促着大卫挖掘坟墓。

    但这种异常无法准确描述,这也使得孤独者领袖无法摸清,只能是警惕起来。这些细节不由自主就渗透在了她的表演里,那些眼神、那些停顿、那些腔调,所有变化都在不知不觉之中完成,并且一气呵成。

    那种表演状态,非常有趣。

    蕾雅细细回味过来之后,又重新审视了整个故事线,包括孤独者领袖的发展脉络,以及大卫的后续故事走向。

    按照蓝礼的构想,大卫最终还是找到了爱情,如同飞蛾扑火般地走向了近视眼女人,两个人离开了森林。

    那么,孤独者领袖又到底扮演什么角色呢?

    在故事的后半段,孤独者领袖察觉到了大卫和近视眼女人之间的异常,破坏了森林规则,产生了情愫按照规则,他们有诸多不同的办法惩戒这样的反叛者;但她没有,她联合女佣,将大卫和近视眼女人分而攻之,甚至准备杀死近视眼女人。

    原因?

    一开始,蕾雅只是认为,应该是因为大卫打破了森林的制度,而这种叛逆,恰恰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但通过拍摄的推进,蕾雅却渐渐感受到了不同的脉络,不由提出了一个疑问,“仅仅只是为了维护规则吗?”

    在蓝礼的表演之中,他赋予了大卫这个角色一种纯真,脱离森林和酒店,也脱离社会的一种简单质朴,就好像不曾遭受任何污染与打击,只是纯粹地相信着爱情,也相信着美好。那种美好令人向往。

    那么,孤独者领袖是否可能也产生了不同的情绪呢?

    比如说,嫉妒和恐惧,一方面嫉妒大卫的纯粹,另一方面又恐惧着大卫可能摧毁她所坚信的一切;再比如说,喜欢和爱,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爱情又或者说,她意识到了却拒绝承认的现实。

    这种矛盾而错杂的情绪,就好像正在推翻孤独者领袖的所有信仰,进而撼动整个社会的根基与架构,提出了超出森林和酒店之外的另外一个“世外桃源”,他们都以为根本不存在却其实依旧存在的世界。

    爱,依旧鲜活的世界。

    这也使得孤独者领袖变得恐慌起来,这才铤而走险地亲手毁掉近视眼女人。

    看,这就是额外发现,在蕾雅之外、甚至也在欧格斯之外,他们都不曾真正窥见到的社会多变性和复杂性。

    正是因为如此,蕾雅非常热衷与蓝礼展开交谈,试图赋予孤独者领袖更多层次,这种心路历程的微妙变化,往往就能够在表演中注入不同能量,进而给予剧情更多可能性。后来,蕾雅还和欧格斯展开了交谈,进一步探讨了可能性,然后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显然,“龙虾”这部作品的复杂性正在一点一点扩充,而角色与角色之间若有似无的化学反应也正在漫溢出来。

    所有一切都得益于蓝礼。这也再次证明了蓝礼的优秀与出色,即使是欧格斯都不得不承认,选择蓝礼出演大卫,也许是整个电影项目最明智的决策,从蓝礼身上引发出来的创作灵感,让欧格斯得以不断扩充剧本,现在的项目与最初创建的剧本已经相去甚远,这绝对是欧格斯所没有能够预见的未来。

    如果坚持采用杰森-克拉克或者柯林-法瑞尔的话,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现在,欧格斯终于明白蓝礼在整个电影产业都炙手可热的原因了又有谁不愿意与蓝礼合作呢?又有谁能够拒绝蓝礼这样的演员呢?

    那么,既然蓝礼状态正佳,剧组成员又何必追究蓝礼是否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了呢?只是,剧组私底下关于蓝礼其实是“吸血鬼”的传闻又再次开始盛行起来除了吸血鬼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吗?

    玩笑也好,戏言也罢,整个剧组上上下下确实是其乐融融,也许,马修和内森是唯一例外。

2193 不眠不休

    “叩叩。”

    “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在宁静的凌晨时段响起,走廊尽头的一盏灯似乎出现了些许问题,忽明忽暗地闪烁着,隐隐可以听到灯丝正在燃烧的声响,越发衬托出整条走廊的空旷与冗长,这些历史悠久的老建筑总是可以嗅到些许老旧破败的味道,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风口,让空气变得凉嗖嗖起来。

    “啪。”

    走廊尽头的那盏灯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坚持到最后,就这样熄灭了。灯火辉煌的走廊稍稍暗淡了些许,虽然其他灯管依旧明亮着,却难免滋生出了一种光线正在逐渐消散之感,周遭就越发静谧了下来。

    马修不由抬起头来,望向了那盏熄灭的灯,可以隐约看到一只飞蛾已经没有生机地躺在灯罩之中,没有任何动静,以身试法地诠释着飞蛾扑火的奥义,然后,双方就这样同归于尽。这让马修的眼皮莫名开始跳动起来。

    “叩叩。”

    马修收回了视线,再次敲了敲房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低头看了看房门底下的缝隙,灯光泄漏出来,宁静祥和,却没有熄灭。

    马修没有再继续迟疑,试探了一下门把手,却发现房门并没有上锁,于是,他就直接推开了房间门,“蓝礼?”狭窄的房间一目了然,没有任何人影,书桌上散落着剧本和书页,旁边摆放着一个空的咖啡杯。

    马修的心不由开始往下沉。

    推开卫生间,没人;推开阳台,没人。整个房间也就如此大小,根本藏不了人,这让马修可以确定,蓝礼不在。

    视线环视一周,然后马修就察觉到了异常: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摆放着一支没有点燃却已经被抛弃的香烟;而旁边则没有烟盒与打火机。

    马修微微有些猜测,快步离开了房间,不忘带上房间门,然后就朝着顶楼的天台方向快步走了上去。

    推开天台门,漆黑如墨的夜空就在眼前铺陈开来,隐隐约约连绵起伏的山峦如同晕染开来的墨色般在天际边呈现,不过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抹恢弘与壮阔,即使天空没有繁星,心胸也猛地豁然开朗起来。

    无边夜色之中,一个身影就坐在阳台边上,烈烈风声吹拂着衬衫衣摆,似乎随时都可能乘风而去一般。

    马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稍稍心安。

    每一次蓝礼需要安静下来思考的时候,他总是会寻找到一个喧闹而宁静的角落安坐下来以前总是选择超市,如果找不到蓝礼,在超市的角落里总是能够找到;但伴随着蓝礼的知名度和认知度逐渐上升,超市就变得没有那么“安全”起来,这也意味着蓝礼不得不寻找其他港湾。

    他们现在被困在斯尼姆小镇,比起森林来说,天台是一个更加便利的选择,应该也是唯一合理的选择。于是,马修快步来到了天台,果然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瞬间脑海里产生了一种错觉,时空错位,似乎又再次回到伊顿公学的时候,他在天台上看到了蓝礼的另外一面。

    那种孤寂,那种落寞,那种脆弱……平时总是沉淀在眉宇的浅浅笑意之间,几乎没有人能够察觉,却始终客观存在,也始终挥之不去,就好像一个没有出声却正在呼救的溺水之人,沉默的嘶吼隐藏着逐渐窒息的灰飞烟灭,缓缓地、缓缓地吞噬着灵魂周遭那些微弱而明亮的光芒。

    去年“爆裂鼓手”杀青之后,那种如影随形的阴郁似乎终于消失了,彻彻底底消失,即使是保罗-沃克遭遇车祸的时候也没有复发,就好像蓝礼终于摆脱了梦魇的纠缠,但现在,阴影又再次开始悄然浮现。

    马修快步上前的脚步却在即将靠近的时候,不由放慢了下来:他有些慌张,唯恐自己的脚步惊动到蓝礼,却没有想到,风声之中传来了蓝礼打趣的声音,“放心,我没有跳下去的勇气,我只是需要冷静冷静。”

    此时的玩笑,却让马修笑不出来。但脚步还是重新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地面,然后也在蓝礼身边坐了下来。

    “很多人都说,自杀的都是弱者,因为太过恐惧也太过胆怯,这才选择了一了百了;但我有不同的想法,其实他们都是勇者,因为有勇气做出一个决绝的告别彻底转身的告别。他们所拥有的勇气,远远超出了想象。”

    蓝礼的声音在风声之中飘忽不定,这让马修有些心惊肉跳。他的眼皮跳动得越发厉害了。

    “她所拥有的勇气,就是我永远都无法拥有的。”蓝礼低声说道。

    马修知道这个“她”是谁,“你知道这句话是错误的。”

    蓝礼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抬头望向了星空,“不用担心,真的,我只是翻阅剧本到有些疲倦,需要一根烟的时间来清醒清醒。我只是……呵,我只是累了。”蓝礼的左手边摆放着那盒香烟和打火机,他的右手夹着一根香烟,但没有点燃,疲倦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嘲。

    “爱尔兰的夜晚真是美好,总是忍不住幻想自己打着赤脚在森林树梢之上奔跑的畅快和肆意,就好像灵魂可以飞翔一样。”蓝礼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那清新冷冽的空气灌满了胸膛,整个人似乎都轻盈了许多,“呼,如果时间永久地停止下来,那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蓝礼,你需要休息。”马修沉声说道。

    蓝礼稍稍停顿了片刻,欢快地大笑了起来,“哈,我知道,我每天都有休息,只是,工作真的多到忙不过来,我也只能加班加点了,否则,剧组拍摄进度就要停顿下来了,相信我,欧格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

    “蓝礼,我是认真的。”马修却根本不买账,“剧组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工作,你知道我也知道。你正在欺骗自己!”

    蓝礼的笑容停顿在了嘴角,表情微微有些僵硬。

    马修于心不忍,语气稍稍放缓了一些,“蓝礼,你需要休息,你现在的状态不好,非常不好,随时都会崩溃。你……你需要好好地睡一觉,你需要让自己振作起来……你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这不正常。你现在……已经非常非常疲惫了,稍稍一点点意外就可能……听着,你需要休息,你只是需要休息。”

    “我知道!”蓝礼粗暴地打断了马修的话语,“我会的,我会休息的。我回去,修改完剧本,我就会休息的。”

    那敷衍的话语让马修再次强硬起来,“蓝礼,我是认真的,你现在的状态简直糟糕透顶!你应该足够理智也足够聪明,知道这样到底后果……”

    “是,我知道,我都知道!”蓝礼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马修,声音变得坚硬而冰冷,迸发出了一股强大的声势,“我全部都知道,但我明知道后果,却还是劝她前往前线,我明知道可能发生的状况,却还是没有阻止她。是我,你明白吗?是我!我总是如此,假装自己聪明,假装自己睿智地知道所有一切,假装自己就是上帝,然后指挥着他人的人生,但事实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马修不由微微张了张嘴,“蓝礼,这不是你的错……”

    “那么是谁的错?告诉我,我应该责怪我!查尔斯,我应该责怪我?不是我的话,那么到底是谁呢?你告诉我,如果我不能责怪一个人,我可能就会疯掉,你明白吗?我必须这样做,我必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蓝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绝望,在黑夜之中瞪着马修,一句接着一句地质问着。

    马修无法回答。

    “你知道吗?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闭上眼睛,我也没有办法停止思考,只要稍稍有一点点空档的时间,我就会开始想象,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现在正在遭遇什么!她现在正在面临什么!即使她依旧活着,她现在的处境也不好,不是吗?她怎么可能会好呢?只要我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她满身都是血的样子,我做不到,查尔斯,我真的做不到。”

    蓝礼的话语正在支离破碎,那种深入骨髓的伤口,鲜血淋漓地展示着他的脆弱和痛苦。撕开面具之后,就这样暴露了出来。

    “我知道,我是一个懦夫,我就这样躲在剧组里,假装天下太平,假装什么事都不疯发生,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的神经!而她却在生死线上挣扎!多么荒谬!多么可笑!但更加可悲的是,我却什么都帮不上忙,你明白吗?我不能……我没有办法……我不能想她,却又不能不想她……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我必须忙碌下来,让自己的大脑持续转动着,一点点休息时间都不行;我必须指责某人,让自己的怒火可以宣泄出去,否则我也不确定自己到底会做出什么。我……我停不下来,明白吗?我没有办法停下来。就好像……我不知道,就好像停下来,所有一切都会崩溃,我所坚持我所努力的一切都将全部崩塌!”

    “海瑟是疾病,保罗是意外,那么,伊迪丝呢?伊迪丝是我,是我造成这一切的,我可以在我的双手上看到鲜血,你明白吗?我痛恨自己的理智,我也痛恨自己的自作聪明,其实我只是一个天大的傻子。”

    “查尔斯,我应该怎么办?”

    蓝礼那双绝望的眼神就这样注视着马修,让马修彻底心碎他,帮不上忙,他也一点都帮不上忙。

2194 日出之前

    海瑟-克罗斯是疾病,保罗-沃克是意外,那么,伊迪丝-霍尔又到底正在面对什么呢?那是人为的灾难。

    而蓝礼亲手将伊迪丝推向了地狱。

    马修微微张开了嘴巴,声音却不由卡在了喉咙里,充满了懊恼和愤怒,“不要,蓝礼,不要像个傻瓜一样责备自己,这不是关于你的,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伊迪丝的选择,而你选择了站在她的这边。”

    “那么,我应该责怪伊迪丝吗?这是伊迪丝的错吗?”

    “不!你明知道不是这样!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伊迪丝的错,你不应该无理取闹!这是社会的错,这是世界的错。你们都只是在坚持自己……”

    “然后呢?然后你告诉我,我们应该追逐自己的梦想,最后就这样化为一缕青烟,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是!是!是是是!我是这个意思!你应该知道!这就是伊迪丝一直在追逐的梦想,你不能那么自私!你不能把错误拦在自己身上!你也不能把灾难当做自己的事!这是伊迪丝的故事!这是伊迪丝的生活!不要!不要假装你才是受害者!这不是关于你的!你不应该承担那些责任!醒醒,塞巴斯蒂安!醒醒!”

    马修的理智也开始决堤了,愤怒地朝着蓝礼嘶吼着:这不是他熟悉的蓝礼,如此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家伙,不是那个蓝礼,看起来就好像笨蛋一样,除了在原地自责之外,就彻底失去了解决问题的能力。

    这不是蓝礼。

    此时此刻的蓝礼,确实不再是自己,全然没有了平时的坚强与理智,纷乱的思绪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思考能力。

    蓝礼,终究也不是万能的,他终究也有着自己的弱点,终究也有着自己的恐惧,就好像他终究不是乔治和伊丽莎白一般,他真心在乎着亲情的羁绊。

    那些羁绊和在乎,让他变得软弱,却也让他变得强大。

    马修注视着在自己眼前分崩离析的蓝礼,泪水也夺眶而出他也想念伊迪丝,他也希望伊迪丝能够回来,但……伊迪丝需要蓝礼振作起来,而蓝礼则需要他,于是,马修强迫自己重新挺直了腰杆。

    “蓝礼,看着我!”

    马修轻轻拍了拍蓝礼的肩膀,将他扳过来,视线专注而认真地注视着蓝礼,即使眼神因为泪水而模糊也没有转移,掷地有声地传达着内心深处的想法。

    “还记得吗?你是怎么做到的?即使遇到再多困难和挫折,即使面对再大磨难和考验,你都不曾丢掉信仰!你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你创造了不可能的奇迹,他成就了人生的意义,那是因为你从来都不曾质疑自己,不是吗?”

    马修的眼神明亮起来,那些光芒在泪水之中熠熠生辉,强大的信念站立了起来,“伊迪丝也是如此。”

    “她现在正在面临着巨大困难,但她不曾也不会恐惧,更加不会退缩!因为她是伊迪丝-霍尔!难道这一切你都忘记了吗?”

    “你应该相信她,就好像你相信自己一样。因为,是你,给予她勇气!也是你,传授她信仰!让她勇敢地正式自己,也让她勇敢地站立起来,最终,让她成为了现在的伊迪丝,正在那里实现自己的价值。她的出色和伟大,映照着你的坚强,明白吗?你的坚强和她的坚韧,你们都是同样的一类人!”

    “伊迪丝现在面临的困难,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我无法想象,我也无法体验,这也是她能够成为伊迪丝-霍尔的原因!即使我们想要帮忙,能力也终究有限,她正在开创一个属于她的世界,我们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理解也无法触碰的世界,那就是她的价值所在。是的,她现在正在悬崖边上挣扎,但至少,我们应该相信她,就好像她相信你一样。”

    道理,蓝礼都知道,他全部都知道;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却依旧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内心深处,他知道,如果重来一次,他依旧会支持伊迪丝

    因为那是伊迪丝的梦想,到底是按照他人的愿想安全地苟活,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愿灿烂地绽放?他永远都会选择后者,即使生命可能只有短暂的一个盛夏,这是他的信仰也是他的守则,他是这样做的,他也支持伊迪丝这样做。

    可是,灾难真正来袭的时候,那一点点绝望的可能性却正在缓缓啃噬着他的心脏和灵魂。因为在乎,而变得软弱。

    缓缓地,蓝礼闭上眼睛,放任那些脆弱和苦涩汹涌澎湃着,如同刀刃风暴一般席卷而至,让自己变得遍体鳞伤。他需要这些伤口让自己保持清醒与冷静,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自己重新找回理智状态,这样才能够真正地帮助伊迪丝。

    这不容易,但为了伊迪丝,他可以做到,他也必须做到: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之前,他是绝对不会放弃的。因为他相信伊迪丝。

    海瑟-克罗斯曾经告诉他,“当乐符在流淌的时候,我会意识到,有些东西,终究是黑暗无法从我身上夺走的。”

    这句话被铭刻在了海瑟的墓碑上,伊迪丝前往新泽西拜访海瑟的时候,阅读到了这句话,非常喜欢;她还告诉蓝礼,“现在我知道,为什么海瑟是特别的那个了,她的确是无法取代的。遗憾,没有能够早点认识她。”

    现在,蓝礼还知道,除了乐符之外,信仰也是黑暗所无法夺走的东西。

    渐渐地,蓝礼强迫自己挺直腰杆,这不容易,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正在抗议,内心的恐惧也正在疯狂咆哮,但他还是一点一点打开了双肩、挺起了胸膛,咬紧牙关,让自己振作起来。

    灵魂深处的信仰重新一点一点聚集起来,点燃了一抹小小的火种。

    然后,耳边就再次传来了马修的声音,“蓝礼!”

    蓝礼睁开眼睛,顺着马修的视线转过头,然后就可以看到地平线远端涌现出了一抹朦胧的浅浅光晕。

    清澈的浅蓝色就如同冷冽的溪水一不小心打翻,稀释了浓墨,然后墨色就这样徐徐晕开,泛出了丝丝清亮的蓝色,悄无声息地氤氲开来,静谧却喧嚣、微弱却恢弘,牢牢地吸引住视线,根本无法移开。

    就连呼吸都忍不住停止了下来。

    浅蓝、天蓝、水蓝、湛蓝、孔雀蓝、深蓝……那抹蓝色就这样宁静地扩散开来,就好像正在欣赏着一滴靛蓝颜料落入清水之中一般,如烟似雾般的水彩一点一点渗透进去,整个过程虽然缓慢却有着纯天然的美妙,将大自然的神奇展现得淋漓极致,任何镜头和语言都无法呈现出哪怕万分之一的震撼。

    然后,一抹橘红色就这样出现了:明亮而鲜艳的橘红色,鲜活的生命力就这样柔和而轻盈地涌动着。

    撕拉!

    万丈光芒从地平线远端绽放出来,野蛮而张扬地扯破了漆黑的夜幕,汹涌浩瀚的阳光全面释放能量,然后,黑夜就如同潮水一般滚滚后退,那抹蓝色就这样浩浩荡荡地翱翔冲刺着,一点一点揭开苍穹的幕布,呈现出那些云卷云舒的宁静和清澈见底的干净,刹那间,整个世界就这样豁然开朗起来。

    那一团涌动的金色依旧缓缓地在地平线逗留着,似乎正在吭吭哧哧地摆脱着另外半个地球的地心引力牵扯,有些笨拙的动作显得憨态可掬,然后猝不及防之间就跳跃了出来,一颗熊熊燃烧的火球出现了,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到的一股气浪就释放出来,海洋、森林、草丛全部都如同风吹麦浪般涌动起来,深夜的寒冷与凛冽就这样变得柔和起来,即使还没有感受到温度的实质性提升,却已经少了些许凌厉。

    黑夜,过去;太阳,升起。然后,又是全新的一天。

    蓝礼没有能够忍住,像个孩子一般,伸出右手,张开五指,懵懂地试图捕捉阳光,但收拢五指却什么都没有能够抓住,只有一片空气;可是,摊开手掌,耐心等待,却可以看到阳光正在掌心翩翩起舞。

    淡淡的温暖在掌心之中嬉戏玩闹着,如同公园里正在追逐的孩童一般,耳边不由就响起了那些银铃般的清脆笑声,然后嘴角的弧度就这样轻轻上扬起来,眉眼之间的疲倦和悲伤都在暖意之中消融瓦解。

    “伊迪丝总是喜欢朝阳,但她总是拍不好朝阳,于是只能转成人物摄影师。我说,那是因为她和大自然没有缘分,但和人有缘分,她总是能够捕捉到人物转瞬而逝的神态,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情感。这是她的天赋,也是她的优势。所以,她成为了一名顶级摄影师,站在灾难最前线,伸出自己的援手。我以为,她永远都无法理解我,就好像我永远都无法理解她一样,但现在看来,我错了。”

    蓝礼语气轻快地说道,毫不留情地吐槽伊迪丝,这让马修嘴角的笑容也不由跟着一起上扬了起来。

    然后,马修也伸出了右手,朝上平摊开来,耐心等待着,等待着一缕阳光轻盈地落在掌心,等待着一抹希望在黑夜的尽头显露出模样来,即使是“九局下二出局”,但比赛也依旧没有结束,他们怎么可以放弃呢?

    “太阳出来了。”马修轻声说道,用指尖感受着那一缕阳光的温度。

    “嗯,又是新的一天。”

2195 请求援手

    黎明到来之前的黑夜,总是特别漫长也特别黑暗;但务必保持耐心,只要耐心等候,曙光终究会来临。

    日出的恢弘与瑰丽仅仅只是短暂刹那,然后阳光普照大地,清晨的光芒就这样勾勒出世界的模样。那些相似的景色却因为心境的不同,每天都能够品味出不同,就连千篇一律的森林都展现出了不同风姿。

    暖洋洋的阳光洒落下来,蓝礼忍不住仰头沐浴其中,紧闭着双眼感受着大自然的足迹,那些风声那些鸟鸣那些阳光……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完全打开,然后就沐浴其中,似乎真的乘风翱翔起来一般。

    疲倦就如同潮水一般汹涌上来,瞬间就将他吞噬。

    “蓝礼?”马修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蓝礼,醒醒,蓝礼!”那如同惊雷一般的声响猛地在耳边炸开,让蓝礼重新睁开了眼睛,“蓝礼,这儿可不能睡觉。”马修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奈,视线一动不动地锁定着蓝礼,就连视线余光都不敢往旁边瞥去,总觉得小腿肚可能开始打颤。

    “哈。”蓝礼直接笑了起来,“我几乎就忘记了,你怕高。话说,我们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天台差一点失声尖叫来着?”

    “没有。”马修斩钉截铁地否认了,然后无视了蓝礼那探究的眼神,“我们下楼吧,你可以回房间休息一下。”

    “……啊,今天还有工作。”

    “放心,剧组缺少你一个上午或者一整天,他们可以找到办法存活下去的。”

    “但是……”

    “没有但是。”

    蓝礼终究还是没有继续反驳下去,返回酒店房间上/床休息。他的眼睛就好像浸泡在热水之中一般,肿胀而温热,甚至几乎就要无法合拢,隐隐约约总是可以捕捉到些许光线,但这一次,他终究还是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就好像紧绷到了极致的神经终于再也无法承受重量一般,一点点松懈就让疲倦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神经终于再也无法继续坚持。

    目送着蓝礼和衣而眠,马修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蓝礼终于闭上双眼休息了,这是一个变化。

    马修可以注意到蓝礼肿胀的双眼,即使昏睡过去,瞳孔依旧不安地在眼皮底下颤抖着,微蹙的眉宇更是有些挥之不去的焦虑和紧张,就如同橡皮筋一般,稍稍松懈些许却依旧保持紧绷,只是离开了崩断危机而已,还是没有完全放松下来。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马修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小心翼翼地带上房间门,站在走廊之中,眼神也出现了片刻茫然和愕然,只是那张僵硬的冰山脸掩饰了所有错杂情绪的汹涌,丝毫没有泄露出来,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迈开了脚步。

    正如马修所料,蓝礼仅仅只是沉睡了三个小时,然后就自动清醒了过来,内森没有呼唤,也没有闹钟吵醒,就这样醒了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着实太过反常。

    “蓝礼?”

    当蓝礼出现在片场的时候,威士肖满脸的意外根本无法掩饰,仿佛看到了野人现身一般,就连欧格斯也不由暂停了手中的工作,快步迎了过来,“蓝礼,今天上午我们先完成其他拍摄工作,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正如马修所说,即使缺少了蓝礼一天两天,剧组也依旧能够正常运转,“不用担心我们的工作。”

    “我不担心你们的工作,但我担心我的。”蓝礼回答了一句,这是在调侃欧格斯对蓝礼一直以来的偏见,蓝礼担心自己随时可能被替换掉。

    欧格斯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而其他工作人员全部都哄笑起来。

    内心深处,蓝礼终究还是放不下。虽然说,如此危机状况下,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在得到伊迪丝具体消息之前,蓝礼还是没有办法彻底放松下来,整个神经都处于紧绷到极致过后的衰弱状态。

    短短三个小时,蓝礼的睡眠质量也不太安稳,做了一系列光怪陆离的梦境,没有什么实质内容或者意义,只是一个个模糊的光影片段,支离破碎的内容看的并不真切,却只剩下一种情绪,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无法安定的状态,最终还是满身大汗地苏醒过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就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工作,这的确是蓝礼目前最为需要的事情,只要稍稍安静片刻,只要稍稍停顿片刻,大脑就忍不住开始思考起来,那些发散开去的思绪根本无法停止,然后就自己把自己陷入困境之中;用一个目标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专心致志地投入其中,那些胡思乱想才能够被掐断。

    小小的一个玩笑,蓝礼成功活跃了气氛,而后就接着说道,“你们继续工作,按照既定步调进行就好,不用担心我。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为下午的戏份做准备,上午的话,我就做一个旁观者,你们继续。”

    短暂的客套、短暂的热闹过后,剧组的拍摄工作就再次开始了其实斯尼姆的拍摄工作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接下来约莫还有三天到五天左右就可以完成;在这之后,剧组将前往都柏林完成剩下戏份的拍摄。

    除了酒店和森林之外,“龙虾”还有少量戏份呈现出城市的模样,包括森林的孤独者们假装成为情侣潜入城市,购买生活用品又或者是解决重要问题等等;还包括鼓手结束之际,大卫和近视眼女人返回城市的结局。

    经过商议和探讨,欧格斯最终确定这些戏份将全部在都柏林完成虽然斯尼姆附近也有许多城市,但不符合故事里对于城市规模与架构的设定,还是都柏林最为合适,再加上得到了爱尔兰旅游和文化相关部门的大力支持,都柏林也就成为了最后拍摄地的最佳选择。

    尽管如此,这与杀青还是有着诸多不同,杀青收尾可能相对简单轻松,但森林收尾戏份却是连续数场高/潮戏份,一步一步将故事推向巅峰,这对剧组提出了严峻考验,接下来的拍摄工作也需要兢兢业业地完成。

    剧组再次有条不紊地开始运转起来,蓝礼站在监视器后面,和威士肖、约翰等人一起观看了一会拍摄,确认今天即将拍摄的戏份,又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戏份,然后蓝礼就悄悄地转开了。

    但蓝礼没有立刻投入剧本阅读,而是找到内森,拿到了自己的手机,离开拍摄工作区域,朝着酒店方向走了回去因为电话信号比较清晰,然后就在通讯录之中拨通了一个陌生号码。

    “嘟。嘟。嘟。”

    手机持续响动了一会,却没有人接听,然后就传来了语音信箱的声音,“你现在正在拨打的是罗曼-阿布拉莫维奇的手机,抱歉,我正在处理紧急工作,暂时没有办法接听电话,请在’哔’声之后留言,我会尽快给予回复。谢谢!”

    “哔!”

    “嘿,罗曼,这里是蓝礼。我……呃,我需要一些帮助,我着实无法想出比你更加适合的求助对象了,我知道这非常唐突,希望我的电话没有冒犯到你。请务必原谅我的失礼,抱歉,还有……谢谢。等待你的回复。”

    简短的留言,蓝礼没有选择客套或者迂回,而是直言不讳地提出了需求,因为他知道,面对罗曼如此级别的商人,那些套路的用处都非常非常小,真正的关键仍然是利益交换;而蓝礼现在没有时间纠结利益的得失。

    蓝礼清楚地知道,现在伊迪丝置身战场前线,身陷囹圄,那是一个他无法控制甚至无法涉足的领域,即使是亚瑟能够接触到的层面也依旧有限也许乔治可以接触到一些人脉,但蓝礼不认为乔治愿意帮忙;这也意味着,他们只能被动地等待消息。

    可是,一方面,蓝礼不愿意被动地苦苦等待,除了等待就什么都不能做,这就等于放弃努力也放弃尝试,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另一方面,蓝礼不相信官方消息,因为事件敏感,他们需要顾忌的力量着实太多,从上层到他们,消息经过数层过滤,到底遗漏了多少关键,却没有人能够做出准确判断。

    蓝礼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做出努力。不过,蓝礼也不是不管不顾卷起袖子就冲上前的莽夫,他也知道那是一个火药桶,当地的局势和状况错综复杂,即使是官方人员或者红十字会,他们也不见得能够百分百确定;反而是“暗线”渠道,可能可以发现到更多消息。

    即使是战争,即使是混乱,即使是灾难,当地的经济贸易也仍然没有被切断,除了平民的生活来源之外,那些黑暗势力的武器来源也拥有自己的渠道,就如同“暗网”一般,越是混乱就意味着越多财富。

    那么,避开官方渠道而通过贸易渠道打听消息,反而能够找到意外收获;然后,在必要的状况下,他们可以将消息反馈给官方,与官方合作展开救援行动,又或者是更进一步的军事行动,亦或者是其他举动,这些都是选项。

    如此一来,罗曼-阿布拉莫维奇就成为了最佳选择。

    虽然蓝礼也不确定罗曼到底能够帮上多少忙,又多少愿意帮多少忙,但至少值得他尝试一次。

2196 高明商人

    致电罗曼-阿布拉莫维奇是蓝礼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其实,蓝礼的筹码着实不多,因为他不确定罗曼的合作意向到底多么浓厚,也不确定西西弗斯影业以及电影产业在罗曼心目中的分量到底多少;同时,他也无从得知,此次合作到底需要付出多少代价,罗曼的胃口又到底达到什么程度,此次求助到底会对未来产生多少影响……所有的所有都是不确定的。

    以前,蓝礼都是占据主动权的一方,无论是面对韦恩斯坦兄弟,还是面对鲍勃-艾格尔,亦或者是托马斯-图尔等等,蓝礼的最大底气不是他的才华与能力,而是他的“无欲无求”他们所在乎的他不在乎,而他所在乎的不止是他们拥有,换而言之,供需关系是不平等的。

    正是因为如此,当初“爱疯了”在圣丹斯与哈维-韦恩斯坦首次交锋,蓝礼也能够不为所动地掌握主动。在商业合作关系中,利益的本质才是主动权,不是特指金钱或者权力,而是指当事人内心的真正需求。

    但现在情况扭转了过来,蓝礼迫切地需要帮助,而罗曼与西西弗斯影业的合作却不是必需撇开电影产业不说,罗曼可以赚钱的领域数不胜数,而且可能远远比娱乐产业赚钱,他真心没有必要花费如此精力;更何况,罗曼投资切尔西是因为热爱足球,但他对电影却没有那一份狂热,也许只是好奇。

    这也意味着,蓝礼的邀约很有可能是一次非常非常冒险的选择;但蓝礼没有太多犹豫和迟疑。

    有些事情,无论多么危险也无论多么荒谬,他们都必须完成;而有些事情,即使再简单即使再美好,不行就是不行。有些事情需要理智来决定;而有些则不。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条自己制定的底线,为人处事、行事作风,但求对得起自己就好。

    至于那些没有底线的特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管如何,蓝礼都需要在罗曼身上尝试一把。

    当然,蓝礼也不是傻瓜,他拒绝把所有希望全部都压在罗曼这位“商人”身上,因为商人逐利,而达到罗曼如此级别如此高度,那就更是如此了;更何况,让蓝礼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也做不到。

    随后,蓝礼又拨通了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的电话。

    比起蓝礼来说,亚历山大已经在伦敦上流社会经营多年,他的人脉与力量比亚瑟还要更上一层楼,从上次慈善拍卖会就可以看出来了,这也意味着,他可以得到更多内幕消息,位置和状况都非比寻常。

    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是,亚历山大没有大包大揽地一力承担过来,就好像霍尔家的事情也是汉密尔顿家的事情一般亚历山大终究不是安德烈,而且,亚历山大也无法像安德烈一样,他需要考量更多问题,此前亚历山大应该就听闻了消息,却没有动静,这就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了。但蓝礼也没有办法责备亚历山大。

    更何况,现在蓝礼开口了,亚历山大也没有拒绝,而是干脆利落地表示,自己立刻探听一下消息,后续情况再随时告知蓝礼。如此立场,对于蓝礼来说,其实已经足够,他也没有打算要求得到更多。

    这还不是全部。

    紧接着,蓝礼又拨通了安迪-罗杰斯的电话,他没有提起伊迪丝的事情,只是提起慈善活动,与联合国合作、与红十字会合作的相关慈善活动,他希望自己能够尽快与这些活动联系起来,表达参加意愿。

    蓝礼当然清楚,参加这些活动往往需要以前计划和安排,不可能今天致电明天就出席,这不是什么社区活动;但蓝礼的目的也不是立刻参加活动,而是与活动产生联系,进而与联合国、与红十字会联系起来。

    就好像安吉丽娜-朱莉、艾玛-沃特森一般,联合国官方慈善活动也同样需要演艺界的公众人物来代言发声,扩大事情影响力,同时也为公众人物打造形象,这是双赢。不过,联合国方面也需要确定这些“代言人”的形象,确保能够与自己的活动相契合,否则,宁愿错过也不要将就。所以,挑选合作对象的时候,他们也往往更加谨慎,毕竟,这也是整个机构的脸面。

    不过,“蓝礼-霍尔”,他们应该无法拒绝这个名字。

    那么,只要他们产生了合作意向,那么联系桥梁就能够建立起来,至于后续应该如何探听消息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好像清晨的曙光,现在是黎明来临之前的黑夜,他们需要耐心、再耐心,但蓝礼也不准备自怨自艾、坐以待毙下去。虽然他能够打开的局面着实有限,但众人拾柴火焰高,终究还是能够寻找到突破口的,不试试看,永远都不知道结果,这是蓝礼的行事准则。

    更何况,伊迪丝与联合国合作了如此多年,她也拥有自己的根基与人脉,只要蓝礼大张旗鼓地放出风声,总是能够“打草惊蛇”,惊动那些秘密人脉,也许,有人就愿意主动上门,向蓝礼提供消息呢?

    伊迪丝正在以她的方式努力,而蓝礼也同样如此。

    罗曼-阿布拉莫维奇在当天傍晚收工时分来了电话。

    蓝礼匆匆告别蕾切尔,快步走向内森,接过手机,然后就朝着剧组队伍前方迈开步伐,保持着礼貌,“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不不,应该是我失礼了,现在才回复你的来电。”罗曼那醇厚沉稳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送过来,“抱歉,冗长的会议,我显然错过了你的电话,希望我没有耽误到正事。请问我能够帮上什么忙吗?”

    罗曼是一个聪明人,一个极度聪明的商人。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也没有拖延,似乎放弃了待价而沽的打算,也没有高高在上的骄傲,直接切入主题,反而是表现出了自己积极主动的诚意,不管这是不是算计,他都成功打动了蓝礼。

    显然,罗曼明白蓝礼不是一个容易展现弱点的人,同样,蓝礼也不是一个容易操控使唤的人。

    “我也不太确定。”蓝礼实话实说,然后,他就将伊迪丝的情况简单讲述了一遍来龙去脉,尽可能交代关键信息,省略那些细致末梢的部分因为他也无法确定,那些细节到底多少是真实的,毕竟消息经过数次传送转述,难免失去了最初的模样,核心主干能够确定下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原本以为事情非常复杂也非常繁重,但前前后后也不过是五句六句话而已,就这样全部讲述完毕。

    “我不确定求助于你是否是正确的选择,但我现在着实没有太多选择,你就是我所有朋友之中交友最为广泛的一个了。至少……至少你可以给我一些建议。”蓝礼有意识地降低了自己的姿态,显露出了自己的慌乱与无助

    罗曼不是亚历山大,如果蓝礼时时刻刻掌握主动,并且保持与罗曼的平起平坐,那么事情可能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了。其实,这也是蓝礼在电话留言里选择直言不讳的原因之一,有些时候,阴谋与阳谋并不是对立的。

    蓝礼是一位非常出色的顶级演员,罗曼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更何况,蓝礼从电话留言时就已经卖出了破绽;退一步来说,即使罗曼察觉到了异样,他也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这一次机遇到底意味着什么。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罗曼是否感兴趣?又是否愿意伸出援手?

    “我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帮上忙,但没有问题,我现在就打几个电话,询问看看情况。”其实罗曼选择回电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掌握的筹码了,而他现在没有必要讨价还价,把注意力专注在蓝礼的请求之上,剩下的事情,未来都好说;但罗曼也没有板上钉钉地夸下海口,而是在话语之中保留了一些可能。

    但这种保留却与亚历山大不同,亚历山大是尽力而为,而罗曼则是借助提高任务难度来提高自己的筹码分量。

    罗曼稍稍压低了声音,流露出一丝同理心的哀伤与沉痛,“蓝礼,我知道遭遇如此事情是多么糟糕,我自己就亲身经历过类似的混乱局面,我知道这是多么困难又多么辛苦,但我们必须相信事情会好起来的。”

    “谢谢。我依旧保持着信念。”蓝礼那简短的话语却透露出了坚定的信念,经过最初的混乱与逃避之后,他终究还是再次镇定了下来虽然内心的伤口依旧在撕扯着,但蓝礼明白一点:这是伊迪丝的战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放在伊迪丝身上,至于他自己,那些悔恨和伤痛,可以等等。

    简短交流了几句,罗曼就挂断了电话。

    前前后后,这通电话只进行了不到六十秒,罗曼的思路非常清晰:情况危机,现在需要先帮助蓝礼解决问题,至于筹码与交易,那些事情都可以暂时退后;只要蓝礼欠下这个人情,那么一切都好说。

    这才是真正高明的商人。至少,从结识到现在,蓝礼在与罗曼的数次交锋之中,他都没有能够抢占上风。

    现在就希望罗曼能够成为解决问题的钥匙。

2197 一语双关

    挂断电话,蓝礼依旧可以感受到胸口沉甸甸地压着一块石头,抬起头来,一缕阳光穿透层层树冠洒落下来,稀疏地映照着跳跃纷飞的尘埃,静谧而灿烂地照亮一阙天地,指引着脚步亦步亦趋地前行。

    不知道伊迪丝是否可以看到同一缕阳光。

    沙沙。沙沙。

    身后传来了一阵声响,风声送来了剧组工作人员们嘻嘻哈哈的交谈声,蓝礼没有继续前行,而是站在原地等待剧组跟上,然后加入大部队的行列,一起朝着酒店方向迈开脚步,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

    蓝礼的脚步落在了威士肖的身边,威士肖正在和蕾切尔讨论着素食主义到底应该如何界定的问题,显然,他们是不同派别,于是,谁也无法说服谁,场面一度凶神恶煞,只是两个人眼底的笑容才是真相。

    然后,蕾切尔朝着蕾雅方向走了过去,于是威士肖就转头看向了蓝礼。

    其实,森林部分已经没有威士肖的戏份了,但威士肖还是选择了留下,每天都晃晃悠悠地跟随着剧组前往森林,认真地观看每一场戏的拍摄,就好像虚心好学的小学生,正在学习着表演的不同可能。

    “你还好吗?”威士肖迟疑了片刻,还是关切地询问到,但他的视线保持了一定距离,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表示礼貌。

    “我不好吗?”蓝礼反问了一句,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容。

    威士肖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毕竟,我才刚刚认识你不久,不是吗?”这是反讽,可以肯定,威士肖抿了抿嘴角,一本正经地说道,“但我知道,每个人都允许不好,尤其是承担整个剧组表演核心重量的那个人。”

    威士肖没有探听蓝礼**的意思,只是用如此方式表达了自己的关心,所以他把重点放在了剧组表演之上:数天之前的那场“群魔乱舞”,制造出了深深的心灵震撼,至今仍然挥之不去,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蓝礼正在承受着自己的困扰。

    “我不知道,但我正在努力。”蓝礼似是而非地说道,却没有回答威士肖的问题。

    威士肖也不介意,只是扬起了嘴角,朝着蓝礼点点头示意,表示了安慰,然后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剧组工作人员就如同郊游一般,浩浩荡荡地朝着酒店方向走去,周围熙熙攘攘的议论声在持续响动着,而蓝礼和威士肖反而是安静了下来,享受片刻安宁。

    “本,你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什么吗?我是说,宗教之外。”蓝礼主动打破了宁静,开口说道。

    威士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思考了片刻,“我相信每个人都必然背负着属于自己的枷锁,而每个人都应该坚持最真实的自我,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

    “即使自由可能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是的,即使以生命为代价。”

    蓝礼和威士肖的对话似乎不在一个频道上,蓝礼讲述的是梦想是信仰是伊迪丝,而威士肖讲述的是柜子是宗教是他自己,但奇妙的是,不同轨道的内容却奇妙地契合在了一起,迸发出了不同的火花。

    “对于你们来说,你们不会因为自己喜欢的对象是异性而烦恼,你们不会感受到偏见、歧视和攻击;你们可以选择与自己喜欢的人结婚,甚至在拉斯维加斯喝醉酒之后就可以完成,而不需要竭尽全力地斗争;你们也不需要因为自己喜欢的对象,而承担被打、被杀、被唾弃、被排挤的风险;你们也不需要因为恐惧而躲在柜子里,或者担心自己的家人、朋友、同事把自己当作怪物而隐藏真实的自己。”

    “你们不会遭受到诋毁,不会有人当着你的面告诉你,你应该下地狱;你也不需要为了喜欢上自己不喜欢的异性,而参加备受折磨的‘治疗’项目,更没有哪个国家地区会因为你喜欢的对象就宣判你死刑。”

    “你知道吗?你从来都不需要为了成为真实的自己而进行任何抗争与奋斗,甚至不需要争取也不需要努力。”

    威士肖很平静,他非常平静,那些波澜不惊的话语却拥有强大的力量,深深地震撼着蓝礼的思绪和想法这是他从来不曾看到的世界,正如威士肖所说,那些对于他来说都是与生俱来、理所当然的,他不知道还有人必须为了争取一点点尊重,而付出所有。

    那么,伊迪丝身为一名女性,是否也在争取着她的自由与位置呢?那些男性们理所当然拥有的权利,伊迪丝是否需要竭尽全力争取才能够得到?她是否需要付出成倍乃至于三倍的努力,才能够赢得相对应的尊重?

    更进一步,伊迪丝在战乱地区正在努力奋斗的,是否也是在为那些无辜平民争取他们的自由与权利呢?

    正如威士肖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枷锁,而那些弱势群体的枷锁更多也更重,他们必须用尽更多力量来摆脱但现实最为残酷的部分就在于,大部分人穷其一生都无法摆脱,甚至为之付出性命。

    他以为自己足够明白伊迪丝,但他现在才意识到,其实他只了解了皮毛而已,没有以女性的身份生活、没有亲自站在那片因为战争而满目疮痍的土地,他永远都没有办法真正地感同身受;而伊迪丝的执着与坚持,远远不他想象的还要更加恢弘。

    的确,生命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但在生命之外,生活还有很多很多。这是蓝礼自己的座右铭,也是他劝告伊迪丝的核心灵魂;但遭遇危险状况下,他的坚持却在恐惧面前退缩了,他的信念也在软弱面前怯步了。他应该相信,伊迪丝正在为超越生命的价值而奋斗!那么,生命危险也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再次感受到了伊迪丝的热情与坚韧,那个总是嘴硬又总是妥协的家伙,骨子里却从来都不曾放弃过,就好像他一样。如此看来,他们的确都是霍尔,不是乔治的霍尔,而是属于他们自己的霍尔。

    威士肖转头看向了蓝礼,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抱歉,我有些激动,话语有些越界了。只是我以前也没有感受到这些,我只是想要坚持自己,我只是想要过好我自己的日子,我只是想要守着自己的生活,但我从来都没有意识到,那些陌生人们看似激动而疯狂的坚持和奋斗,恰恰是我能够拥有安稳生活的原因。”

    “我以为,我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演员,然后假装自己和你们一样都喜欢异性,我不愿意冒着事业被摧毁的危险,我可以继续假装下去,一直以来,我做得都不错,即使我不说,也没有人会察觉到一场。但显然,我错了。我应该坚持自己,同时,我也应该发出声音,否则,我的生活与生命都没有意义。所以,即使以生命为代价,我也希望自己能够一直坚持下去,这是一种勇气。”

    威士肖那温柔的话语却拥有难以置信的坚韧与热忱,这让蓝礼的嘴角也稍稍上扬了些许伊迪丝可以选择留下,但她依旧选择了再次出发,那种发自内心的勇气,就如同威士肖一般,展现出了她灵魂的颜色,比起蓝礼来说,伊迪丝的选择更加困难却同样坚定,他应该相信伊迪丝,“我必须承认,她是我所认识的所有朋友之中,最勇敢也最热忱的一个。她所坚持的真实,让我感受到了纯粹。”

    “她?”威士肖有些好奇。

    这一次,蓝礼没有再回避,微笑地说道,“伊迪丝。伊迪丝-霍尔。”渐渐地,蓝礼的思绪也豁然开朗起来,不是因为不再担心了担心,这是亲人的责任,如果可以,他依旧希望伊迪丝能够平安归来;而是因为心胸开阔了不管结局如何,也不管状况如何,他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伊迪丝正在绽放出自己生命的光华。

    威士肖原本还有些纳闷,但听到蓝礼后半句的补充,眼神就恍然大悟起来,“你的那个霍尔?”

    “不是我的,但的确是同一个。”蓝礼有些绕口令般地解释道。

    威士肖也没有细细追究,只是轻轻颌首,“霍尔家总是能够到来惊喜,你所坚持的纯粹,让我感觉到了真实。”

    刚刚蓝礼的话语,颠倒过来之后,就表达了威士肖对蓝礼的赞美,这让蓝礼阴郁沉闷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些许。

    其实,威士肖也是一个有趣的家伙。

    蓝礼的嘴角轻轻上扬了起来,“那么,你这是在称赞自己吗?”

    威士肖落落大方地耸了耸肩,“为什么不呢?你应该知道,我们每一个怪胎(queer),都为自己骄傲。”

    “queer”这个词,在创建的最初,其实是怪异的意思,但伴随着时间的流逝,社会渐渐赋予了它更多含义,以至于现在演变成为了一种贬义词。

    “我知道,你们都非常快乐(gay)。”蓝礼给予了一个奇妙的回答,这让威士肖稍稍愣了愣,而后欢快地大笑了起来。

    “gay”这个词,在创建最初,其实是快乐的意思,非常简单也非常纯粹,而现在的社会文化却赋予了它更多更多,以至于人们都开始避之不及。

    蓝礼的话语巧妙地成为了一语双关,这让威士肖眼底的笑容开始涌动,他轻轻点了点头,重复地说道,“是的,我们都非常快乐。”

2198 只言片语

    蓝礼与威士肖的确是朋友,但也仅限于此,通过“龙虾”的拍摄日常发展出了友谊,整个剧组都聚集在酒店之中,同吃同住,平常也花费更多时间凑在一起;可是,私底下的真正交情却远远不能算是深厚。

    他们不曾真正谈起表演的层次或者电影的爱好,也不曾真正地分享喜怒哀乐和琐碎烦恼,更不曾真正地聊起个人私生活的状况,严格来说,只能算是比较熟稔而已,但距离彼此交心,却还有一段距离。

    没有想到,今天却成为了意外契机。

    威士肖的敏感细腻察觉到了蓝礼的焦虑,他没有探听蓝礼的秘密,而是主动展示了自己的柔软和脆弱,真诚而坦然、坚强而勇敢,在彼此之间搭建起了桥梁,意外地引发了共鸣,向彼此靠近了一点点。

    不仅仅是爱情,其实友情和亲情也都需要缘分。

    ……

    又是一个工作日的拍摄顺利结束,紧接着第二天清晨,罗曼-阿布拉莫维奇的回应短信就已经到来了。

    果然迅速。

    短信之中,罗曼表示,现在维和部队依旧没有得到伊迪丝的确切消息,但他们成功地更新了消息

    他们的确找到了伊迪丝同行文字记者的尸体,但周围都没有发现其他伤亡。另外,与伊迪丝一起失去联系的还有红十字会的两名医疗官,这也意味着,他们抱团在一起生存下来的几率,开始上升。

    因为医疗官和新闻官都是被普遍保护的,即使偶尔出现意外事故,新闻记者也可能遭遇没有必要的生命威胁,但医疗官却总是能够得到更多特殊待遇,毕竟在战争格局下,生命才是最为重要的财富。

    现在,伊迪丝与两名医疗官同行,这无疑是好消息,红十字会方面也必然会更加积极主动地跟进。

    在混乱与动荡之中,罗曼也遗憾地没有能够带来好消息,但至少带来了具体消息,总算是稍稍拨开了笼罩在头顶之上的云雾,开始一步一步接近伊迪丝,这至少是一个开始,比起之前的无尽黑暗来说,似乎终于有了推进,哪怕只是微弱的些许,这也足以让内心再次产生动力。

    罗曼遵守了自己的诺言,没有迫不及待地提出任何要求,而是把所有注意力全部都专注在伊迪丝的事情上,他也是第一个向蓝礼更新消息的人。不管罗曼正在谋求什么,此时此刻,蓝礼都真心感谢他。

    同时,亚历山大和安迪方面也正在双管齐下地运作着,偶尔带来一些支离破碎的消息,拼凑出事情来龙去脉的少数片段:

    比如说,伊迪丝是为了拍摄一个“千人坑”才专程前方危险的交火区域,她接到消息,在目标村子的外围出现了一个千人坑,此前的一场战役之中,整个村子直接被抹平,而那些无辜村民的尸体却始终没有能够找到,现在终于出现了迹象,这也使得伊迪丝毅然决然地决定前往,希望能够曝光那场战斗的真相。

    再比如说,伊迪丝在前往村子的途中遭遇到了攻击,与红十字会的医疗小队汇合,双方意外地共同上路,却连续遭遇了不明炮火的攻击不是针对他们,而是地毯式轰炸,无论是敌方还是友军的命令,这都不是正常现象,隐藏在背后,似乎还有更多秘密,那么,到底是谁正在试图掩盖那个“千人坑”呢?

    信息着实太少,现在仅仅不过只言片语,却根本无法拼凑出事情的全貌,更不要说真相了。但这些消息就足以让蓝礼心惊肉跳,他无法得知也无从判断,伊迪丝到底卷入了什么状况,又将面临什么局面。

    更令人焦虑的是,这些线索无法联系起来,也无从寻找伊迪丝的下落。

    然后,时间就慢慢开始变得煎熬起来,每一天的过去,似乎就意味着危险的增加,扑朔迷离的状况更是让伊迪丝陷入困境至少,在他们这些局外人的脑海里,着实难以想象伊迪丝现在已经摆脱困境却依旧没有露面的状况,于是,他们只能朝着更加负面更加糟糕的方向胡思乱想,停止不下来。

    就连罗曼的进度也似乎受到了阻碍,连续多天都没有消息更新。

    蓝礼知道自己必须保持耐心,他的慌乱和焦虑根本帮不上忙但这真的真的太困难了,每一个小时似乎都正在考验他的神经,因为蓝礼无法想象,这一个小时之内,伊迪丝又正在面临着什么情况,那种未知才是最为可怕的。

    蓝礼必须强迫自己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入“龙虾”的拍摄,用工作来逼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在事情还没有清晰之前胡乱预设答案,那些没有由来的思绪全部都是自己吓自己而已,他必须停止下来。

    这,不容易;但蓝礼也非常人。

    从斯尼姆来到都柏林,电影剧组的拍摄工作逐渐接近尾声,但需要收尾的剧情片段依旧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不仅仅是拍摄进度受影响而已,此前所有的努力能否更进一步地完成升华,这才是重点。

    蓝礼必须集中精力。

    他和伊迪丝,他们都拥有自己的信仰;并且,他们都在为自己的信仰而战,不是吗?现在伊迪丝在她的战场战斗着,而他也坚守在自己的战场持续战斗着,他们都需要坚强起来,眼前的难关只有依靠自己才能够坚持下去,他们都不希望输掉自己的战斗。

    深呼吸,蓝礼强迫自己深呼吸,因为只有呼吸,才能够活下去,才能够赢得希望,才能够等到黎明。

    ……

    呼气。

    吸气。

    呼气。

    吸气。

    蓝礼正在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让自己真正进入完全平静的状态,重新契合到欧格斯电影的面瘫氛围之中,那冷漠而僵硬的状态,无疑是最为契合角色的节奏,他必须让自己调整到正确的频率上。

    整个剧组都保持着安静,没有人贸然打断节奏,甚至就连呼吸声都不由放缓下来。

    经过一个月的合作,剧组工作人员对于蓝礼的表演状态和准备节奏已经有了足够了解,他们已经养成了习惯,没有人会打破此刻的平静,只是等待着蓝礼的开口,然后拍摄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就连即将与蓝礼表演对手戏的蕾切尔-薇兹也不例外,放缓了呼吸节奏。

    不知不觉,蕾切尔进入了一种空灵状态,脑海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似乎隐隐找到了角色的呼吸。

    然后,蓝礼就轻轻颌首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完毕。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隐藏在眼睛背后的眼睛依旧保持着清澈,就这样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正对面的蕾切尔。

    表面上,呼吸的节奏和韵律几乎就要消失,察觉不到太多起伏,让人产生一种转变成为木头人的错觉;但实际上,那双眼睛和那些呼吸却正在讲述着另外一个故事:

    灼热而浓烈,专注而投入,甚至拥有一种飞蛾扑火般的癫狂和壮烈,所有的所有全部都隐藏在平静到近乎紧绷的皮肤底下,如同汩汩岩浆正在冰面底下流淌一般,看不到任何迹象,却可以察觉到涌动正在翻腾,那种压抑之后再压抑的投入,让身体肌肉保持放松却让大脑神经保持紧绷,矛盾的情绪完美交融,空气之中悄悄地开始弥漫起多巴胺与肾上腺素交错的气息。

    不需要言语,也不需要表情,仅仅只是绵长平稳的呼吸与紧绷炸裂的肩膀线条碰撞在一起,就将那种冰川与火山完美结合的冲突感展现的淋漓尽致,却让人无从判断,到底是冰川阻挡岩浆,还是火山吞噬冰雪。

    而他的视线就这样落在了她的身上,面对面地安坐着,平静之中隐藏的偏执与壮烈似乎正在讲述着另外一个故事,就连抑制不住前倾却强迫性地挺直腰杆的小小细节都是如此完美动人。外冷内热的躁动正在血液里肆意张扬咆哮着,然后全场的空气都在他的气场周围平静下来,空气陷入了一股凝结状态。

    欧格斯的电影风格,在此时此刻的蓝礼身上,得到了完美诠释:冰冷而僵硬的清冷画面之下却隐藏着一座随时都可能喷发并且毁灭一切的火山,那无边无尽的冰川大海完全掩盖了火山,却无法消灭它们的存在,现在就等待着火山喷发的时刻海平面也许依旧捕捉不到迹象,但有心人却可以从脚底的震动判断出真相,只有真正用心观看用心感受,才能够捕捉到那些微不可见、一闪而逝的真相。

    也许,蕾切尔是唯一例外。

    正坐在蓝礼对面的蕾切尔,正面迎向了那双视线,明明没有看到蓝礼的任何动作,甚至就连表演痕迹都没有,但心脏却不由微微颤抖起来,无法抑制地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气场压力,似乎整个人都被包裹其中,无法也不想反抗。

    因为,她可以在那双眸子里看到孤注一掷的疯狂与炎热,她还可以在那双眸子里看到赤子之心的鲜亮与生机,她同样可以在那双眸子里看到大卫的灵魂兜兜转转之后正在变得完整

    最重要的是,那不是蓝礼,而是大卫。

    那么,现在眼前的,到底是谁?

2199 飞蛾扑火

    “开拍!”

    欧格斯的声音在平静的片场响动起来,甚至有些突兀,不小心惊动了停靠在窗口的麻雀,扑腾扑腾地就直接飞走了,然后现场就重新恢复了宁静,所有视线全部集中在了蓝礼与蕾切尔身上,却没有人移动。

    明明蓝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但那种无形的表演气场却让人不由屏住呼吸:欧格斯的镜头没有捕捉正面,而是以一个相框式的布景构图捕捉到了蓝礼与蕾切尔的侧面,呈现出完整画面,这就已经足够。

    虽然在场旁观者们无法如同蕾切尔一般捕捉到蓝礼的视线,但无处不在的表演气场却依旧缓缓渗透出来。

    始终弯曲而蜷缩的肩膀悄悄地挺直起来,幅度并不明显,远远没有达到自信满满的程度,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变化;双手依旧交叉紧握地放在膝盖之间,但没有继续别扭而拘谨地紧绷起来,隐隐可以察觉到些许放松;最重要的依旧是眼神

    当初进入酒店办理入住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在漂移也总是在走神,焦点和焦距的溃散根本捕捉不到规律,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始终在避免视线的正面接触,时不时就出现走神和发呆的状况,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同树懒一般。

    而此刻,他却端坐着身体,静静地、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近视眼女人。即使没有正面看到眼神,却依旧可以清晰地察觉到那种专注,不是深情、不是宠溺、不是爱恋,而是专注,全心全意的专注,就好像正在面对着稀世珍宝。

    平静,却浓烈。

    清冷,却炙热。

    专注,却汹涌。

    他只是坐在了原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但由内而外迸发出来的情感却已经讲述了沧海桑田。

    “吼!”

    全场工作人员都不由屏住了呼吸,虽然他们知道这场戏非常非常重要,但现在脑海里却塞满了蓝礼的一举一动更为准确来说,其实蓝礼没有任何动作,但就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却已经讲述了故事。

    这种表演,真的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大卫略显拘谨地举起了右手,将侍应生召唤了过来举手的动作,有些僵硬也有些规矩,就好像被框架在了一个正方形或者长方形的框架之中,稍稍举起之后,就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重新放了下来。

    然后,视线又快速瞥了近视眼女人一眼,嘴角的笑容缓缓地、缓缓地收拢下来。

    一个眼神,就已经道尽了坠入爱河的癫狂与热忱,甚至不需要过多点缀,就足以让在场每一位观众嘴角上扬了。

    侍应生出现了,大卫微微抬起下颌,礼貌地说道,“请问,我可以要一副刀叉吗?”停顿片刻,又接着补充到,“不是黄油刀,而是牛排刀。”

    “稍等。”侍应生说道,径直离开。

    侍应生已经离开,但大卫的视线依旧注视着原位似乎老毛病又犯了,不知不觉就出现了焦点和焦距溃散的状况,可是,细细观察,却可以隐隐察觉出异常来,这一次,他不是走神,而是若有所思。

    微不可见地轻轻颌首,更为准确来说,似乎正在无意识地用下颌契合着思考节奏,那悠长的眼神翻滚出更多错杂与沉淀,于是乎,点头动作看起来也就像是自我加油与鼓励,为自己的决定添加筹码。

    “这样做。就这样做。这样做是对的。好的。就这样决定了。”

    大约就是如此。

    那稍稍停顿所透露出来的不确定,全部都消散在了颌首的肯定之中,然后,就这样自己说服了自己。

    视线缓缓低垂,焦点和焦距全部都隐藏在了眼睑之中,然后,再次眨眼,再次点头,只是两个轻微的小动作,他就收拾了所有心绪,再次抬起视线的时候,就已经转头看向了近视眼女人,没有迟疑。

    非常琐碎非常细微的动作,更多时候似乎是无意识之间做出的条件反射动作,就好像神经的拉扯导致手指的抽搐一般不是自己的动作、而是潜意识的反应,但恰恰是这些小动作,却让整个情绪的变化都变得微妙起来。

    整个拍摄现场鸦雀无声。

    今天,他们正在拍摄的是电影的最后一场戏不是杀青戏份,只是电影最后一场戏,提前进行拍摄。

    孤独者领袖发现了近视眼女人与大卫之间的爱情火花之后,她以矫正视力为理由,把近视眼女人欺骗到了诊所,结果却把近视眼女人直接弄瞎,试图破坏这段关系,却使得近视眼女人与大卫的处境发生了本质转变:

    他们决定重新返回城市,真正地以夫妇身份在城市生活,融入社会。

    经过一番波折,大卫和近视眼女人返回了城市,但在正式回归日常生活之前,为了表示两个人的平等就好像瘸腿男人以前都试图寻找瘸腿女人,最后没有成功,于是就故意把自己的鼻子弄出鼻血,找了一个流鼻血女人,结成伴侣,现在大卫和近视眼女人也“需要”如此。所以……大卫需要把自己弄瞎。

    这就是大卫索要牛排刀的原因,他即将自残。

    按照“龙虾”剧本,结局停留在一个瞬间:

    大卫试图戳伤眼睛,但还没有下手;近视眼女人则看向窗外,暗示着她其实没有完全失明,这也将成为另外一种暗喻大卫依旧是那个为了爱情而飞蛾扑火的存在;而近视眼女人则是那个食物链顶端的真正高手。

    但经过讨论与调整,蓝礼和欧格斯达成共识,如果大卫停留在即将下手的时刻,如此模棱两可的状态可以开放无数可能,可是,对于改编之后的故事来说却是严重伤害:

    一方面,无法展现出大卫的飞蛾扑火,虽然原本停留在迟疑瞬间,也依旧能够展现出人类在紧要关头依旧是自私自利的本质,但如此层面就显得太过浅显,不如大卫真的完成自残所带来的社会隐喻残忍纯真之人终究被毁灭,社会冰冷终究无法阻挡,就连爱情的火焰都彻底消亡,这也脱离了“彼此爱情需要共同点”如此单一层面的深意,赋予了故事更加深刻的社会反思。

    另一方面,无法展现极致的绝望,从酒店到森林再到社会,所有希望全部都伴随着大卫的自残而被全部掐灭,最为讽刺的是,大卫以为自己成就了爱情,但事实却是他亲手毁掉了最后希望,而他的天真也在鲜血之中成为一个笑话与讽刺。

    最重要的是,无法挑战整部电影里的爱情观那些假装有爱情的,安然无恙;那些假装没有爱情的,遍体鳞伤;而那些真正拥有爱情的,灭顶之灾,这才是欧格斯最初构建整个“乌托邦”故事的核心奥义,最终以大卫的鲜血淋漓来成就。

    修改结局之后,蓝礼的表演自然也就需要做出些许调整:那些细节,不是暗示观众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而是真正展现出他内心的决绝。

    那些犹豫、那些迟疑、那些彷徨……虽然短暂,却真实呈现出大卫的心理挣扎,然后,他做出了选择。

    但……事情真的如此简单吗?就好像一个准备自杀之人,现在正在准备戳瞎双眼之前,大卫的波动不可能如此简单。

    大卫暗暗为自己加油,然后视线就再次望向了近视眼女人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动作,而是开始认认真真地细细打量近视眼女人的眼睛,脑袋微微朝着左右两侧偏了偏,似乎希望能够在阳光之下做出更准确的判断;然后,身体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保持视线接触,缓缓地、就这样缓缓地靠近。

    同时,大卫的眼睛也跟着缓缓地睁大,就好像试图窥探到近视眼女人瞳孔之中折射出来自己的身影。

    描述起来似乎非常剧烈,但实际状况却是另外的模样,大卫的上半身只是微微前倾些许,没有太大幅度不是因为胆怯,而是因为所有动作都是无意识状态下的行动,就连大卫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内心的恐惧:

    他潜意识地依旧正在求证,求证近视眼女人是否真的已经失明了,不是为了戳穿女人,而是为了回避自我伤害,那种恳切与焦虑,让他的身体做出了预料之外的举动。他以为控制住了自己,实际上却正在小幅度地求证着,那些微不可见的细节动作泄露出了内心深处的真实情绪。

    但此时,大卫满心满腔都盛满了爱情,他选择性地忽略了那些恐惧,然后身体就在打量探究之中定格下来。

    什么都没有发现。

    近视眼女人的眼珠瞳孔没有任何反应,如同镜子一般折射出他的面容与动作,却依旧没有能够察觉到神采。

    这意味着,大卫没有能够找到自己退缩的理由。于是,他的身体定格了下来,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近视眼女人:没有僵硬、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是停顿在原地,然后注视着近视眼女人的视线就一点一点温柔起来,似乎正在欣赏着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珍宝,那种温柔渐渐满溢出来,而后就演变成为一抹轻盈的欢快

    只要他亲自下手了,那么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对吗?

2200 冰山火海

    之前,他近视,她也近视。

    现在,她失明,只要他也失明,那么他们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这是贯穿“龙虾”整部电影的爱情观念,扭曲而畸形,同时也深深烙印在大卫身上。按照原本剧本走向,结局大卫的举动也延续了如此概念;但停留在如此层面,也就仅仅落脚于爱情而已,想要进一步升华或者深入,从爱情来折射社会关系与阶层,乃至于社会的意识形态与价值观念,大卫就必须下定决心下狠手

    要么就是大卫也没有下手,假装失明,然后两个人都假装失明来欺骗彼此,对整个社会框架下孕育的爱情进行嘲讽;要么就是大卫痛下狠手,真正失明,亲手扼杀自己的纯真,而近视眼女人所代表的社会终究还是再次胜利。

    但蓝礼和欧格斯达成共识,无论是从大卫的个性设定角度来看,还是从后续升华高度来看,选择后者都是最为恰当也最为深刻的决定。

    此时此刻,就是大卫下定决心的瞬间。

    观察,细细观察,大卫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找到近视眼女人假装的痕迹,于是,短暂犹豫迟疑过后,脑海就再次被爱情的多巴胺占据,冲动之中就重新变得镇定下来,不由开始描绘两个人幸福美满的未来。

    至于失明之后的困难与折磨,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大卫自然没有多想。只是,大卫从来都不曾真正地相信:爱情,其实已经死亡了。

    于是,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大卫,嘴角就轻轻地上扬了起来,不由勾勒出一抹轻快,彷佛正在坦然迎接属于自己的幸福与阳光,那么浅浅的笑意落在了眼底深处,刹那间,却比窗外悄悄探头的阳光还要更加璀璨耀眼。

    侍应生再次出现了,将刀叉摆放在了大卫面前。

    “谢谢。”大卫礼貌地说道,然后一丝不苟地打开了纸巾,单独将牛排刀拿出来,而后又仔细地用纸巾将叉子包好,就好像这是一项仪式一般,完成之后,他抬起头对着近视眼女人说道,“我用牛排刀来完成。”

    平静而坦然的语调里,甚至隐隐可以寻找到一丝勇敢与坚定,发自内心深处的自豪让他的五官面容都变得肃穆起来,他深深地坚信着,这就是通往幸福的道路。但这股坚定,却让摄像机之外的旁观者们,不寒而栗。

    “你需要我陪你吗?”近视眼女人的眼睛里依旧没有任何光彩,就好像真的完全失明了一般,瞳孔好像完全失去了聚焦能力,就连光芒都无法探进去,她微微靠了靠前,顺着声音的来源方向靠近。

    大卫就这样专注地注视着近视眼女人,享受着最后一点点美好时光,用自己的瞳孔将她的脸庞烙印在记忆深处,眉眼、鼻梁、唇瓣、脸庞……每一个细节都不错过,那双眸子迸发出了流光溢彩的灿烂,没有多余的表情,却泛起了一抹激动、眷恋和狂热,将爱情的真谛诠释得淋漓尽致,某个瞬间,就如同“罗密欧与朱丽叶”一般,似乎吞下那瓶毒药也没有任何痛苦。

    视死如归,飞蛾扑火,他也甘之如饴。

    瞬间华彩,让监视器之外的旁观者们都有些于心不忍起来。曾几何时,他们都认为大卫是一个傻傻的理想主义者,甚至还看着大卫忍不住捧腹大笑;但是,他们却必须亲眼目睹着那个理想主义者走向灭亡。

    那种残忍,甚至比杀戮还要更加血腥。

    “我不希望你去。”大卫温柔地注视着近视眼女人,用一种包容的语气说道。

    近视眼女人似乎察觉到了大卫声音里的担忧,轻声说道,“不要担心。刚开始有些不适应,但你会适应的。”只是,她所不知道的是,大卫担忧的不是自己、而是她,他不希望她看到那些血腥的画面。

    亦或者是,她知道,却假装不知道。

    “然后你的其他感官都会变得更加灵敏。比如,触觉,听觉。”近视眼女人正在以孤独者领袖的方式安慰大卫。

    大卫朝着近视眼女人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我知道。”试图让她不必担心自己,但紧接着就意识到,她已经看不到自己的眼神与表情了,那么,这也意味着,他也很快就再也看不到她的眼神与表情了。

    大卫的眼神微微有些落寞,低垂下来,落在了手中的牛排刀上,焦点和焦距又再次犯老毛病地溃散开来。

    不过,脑海里没有太多思绪,只是单纯地沉浸在一个情绪瞬间里,无法自拔,似乎正在扼腕又好像正在悼念,那短暂的情绪涌动随即就平复了下来,然后,眼神就再次抬起,朝着近视眼女人望了过去。

    波澜不惊。

    就这样静静地平视着她,如同复印机一般,试图将她的五官和表情全部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脑海深处,即使是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那些记忆碎片也依旧能够指引着他继续前进,寻找到港湾的方向。

    轻轻地,就这样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一点一点收敛沉淀下去,瞬间坚定,然后就恢复到风平浪静的状态,微笑地说道,“我很快就回来。”他将牛排刀收了起来,藏在了自己的袖管里,起身离开。

    大卫站立起来。

    大卫迈步离开。

    但细微动作却可以察觉出不同来,他依旧显得有些拘谨和内敛,可是腰杆和脊梁却在无形之间完全挺直,不是自信满满的昂首阔步,却也是堂堂正正的抬头挺胸,缺少了那股由内而外迸发出来的自信,却也仍然充满了坚定信念。

    与入住酒店时相比,完全焕然一新。

    有条不紊的脚步沉稳有力,虽然步幅和步频仍然不紧不慢,却透露出一股稳重气质,举手投足的情绪都变得不同起来:他找到了!他终究还是找到了!他证明了爱情的存在!他证明了真爱的无与伦比!他证明了社会制度的漏洞!他证明了自己的坚持得到了回报!他证明了爱情依旧是最伟大的事情!

    现在,他就即将舍身取义地证明这一切。

    大卫隐隐可以感受到自己的伟大使命,似乎肩负了整个人类的重量,也肩负了颠覆整个制度的重任,即使不能大声呼喊出来,他也依旧英勇赴义,因为,这是他的幸福!

    那高大的背影之中,勾勒出一抹走向希望拥抱阳光的毅然决然;即使是昏暗的霓虹灯光也无法阻止他。

    但现实情况却是,那清冷而凛冽的冷光包围着通往卫生间的隧道,越往里面就越黑暗,窗外的阳光似乎无法触碰到隧道深处,继而形成了一个黑洞的模样,正在吞噬着周围所有一切试图靠近的物体和光亮。

    那些霓虹、那些暗光,那些微亮,冷静而沉默地等待着大卫一步一步羊入虎口,似乎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

    “卡!”

    欧格斯的声音及时地呼喊起来,然后周围不少工作人员都没有能够压抑住自己的冲动,迫切地抬起右手,试图阻止大卫走向属于自己的“死亡”。

    有些死亡,那是值得的;但有些则不。

    大卫正在走向一个没有必要的毁灭结局,而每一位旁观者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一个未知的远方他以为自己正在拥抱梦想,但其实他正在走向梦想毁灭。

    即使他们不知道近视眼女人是否真正失明假设她已经失明,这也是荒谬可笑的,用自己的失明来换取一个共同点,继而成就爱情,这种“消灭差异”、“排挤异类”的做法,正在让所有人和所有关系都变得千篇一律,继而丢失情感原本所拥有的力量与错杂,那些跌宕起伏、那些惊涛骇浪、那些沧海桑田,全部都变成了一潭死水。

    牺牲,不是成就爱情的伟大;而是扼杀差异的存在。这是见证一个鲜活纯真灵魂羊入虎口地走向自我灭亡。

    他们怎么能够不惋惜呢?

    蓝礼的表演赋予了这个角色慷慨就义的坚定与从容,表面冰山内心火海,如此矛盾的情绪准确地传达出了反差的震撼,成功地在观众心目中投下了一枚石子,制造出山呼海啸,继而将整个故事的荒唐与诡异推向了全新高峰,那种五味杂陈的错杂情绪就是最好的证明。

    就连蕾切尔-薇兹都不例外。

    “耶稣基督!”蕾切尔不由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嘴角流露出了一抹哭笑不得的纠结,“我做不到!欧格斯,我真的做不到。这太残忍了。我正在亲手扼杀一个灵魂,甚至可能是整个故事里唯一的灵魂!”

    即使是在拍摄过程中,蕾切尔都数次忍耐不住,几乎就要惊呼出声,“不要。不要这样做。我没有失明。”

    因为比起其他工作人员来说,面对面感受到蓝礼瞳孔深处情绪变化的蕾切尔,她才是最为真切也最为直接的,她能够细细地捕捉到眼神深处的每一缕变化即使她佩戴了变色瞳片,隐藏自己的眼神光芒,避免表演露出马脚,但她依旧无法承受那种眼神的重量,进而严重影响到了她的表演质量:

    她的情绪完完全全被蓝礼牵着鼻子走,瞬间就摆脱了近视眼女人的状态,导致了表演失衡。这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2201 细节雕琢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蕾切尔似乎来到了崩溃边缘。

    演员对手戏总是如此,可能东风压倒西风,也可能西风压倒东风,还可能互相破坏彼此节奏而导致全盘混乱,亦可能双方迸发出化学反应而提升表演质量,进而制造出更多火花,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一切皆有可能!

    因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人与人之间的表演节奏、状态、风格等等也都是不同的,依托在不同角色、不同场景、不同导演之下,又将演化出更多差异,自然也就将产生无数化学反应的发展可能性。

    按照常规来说,蕾切尔和蓝礼都是表演经验无比丰富的演员,而且也都是舞台表演经验非常丰富的演员,彼此节奏被完全破坏而导致一方彻底失去平衡,如此情况非常非常罕见,甚至不太可能发生。

    毕竟,蕾切尔也不是什么寂寂无名的花瓶,她的实力与水准毋庸置疑。

    那么,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简单来说,蓝礼火力全开,从姿态、眼神到台词,蓝礼为整场戏的表演赋予了诸多细节,也就是在做加法。如果放置在中景镜头里,这些加法都太过细微,无法完全捕捉到,只能体验到一个整体气场的变化,这也是工作人员能够感受到情绪涌动的原因;但如果放置在特写镜头里,这些情绪就显得太过厚重也太过强力,瞬间释放瞬间重击,这也制造出了放大镜的效果,不管不顾地扑面而来。

    欧格斯等人看到的是中景,而蕾切尔看到的就是特写。

    作为对手戏演员,蕾切尔正面承受蓝礼的表演情绪,她可以明显感觉到蓝礼的表演力度正在全面提升,那些情绪就如同滔滔江水一般一股脑地全部宣泄起来,根本没有给蕾切尔喘息的空间和时间。

    然后,表演就失衡了。

    蕾切尔已经不是菜鸟演员了,她的表演经验非常丰富,足以让她应付各种场面,甚至于很多时候,她才是压戏的那一方,年轻演员稍稍不留神就可能出现节奏失衡的现象,这份成熟稳重的表演气质,让她成功地坚守住了底线,把刚刚这场戏坚持到最后,而没有拍摄到一半就丢掉节奏而导致中断。

    尽管如此,蕾切尔对自己的表演依旧非常非常不满。

    其实,蕾切尔可以察觉到,最近一段时间,蓝礼的表演始终维持着一种外冷内热的状态,表面冰川内心火山,这种矛盾情绪与大卫的角色恰到好处地契合在一起,反而是赋予了欧格斯作品更多发展可能,这是好事。

    但区别就在于,此前的戏份,情绪是浓厚的却是相对平稳的;而今天的戏份,情绪是汹涌的并且是瞬间爆发的,然后蓝礼的表演,就稍稍有些发力过猛,整个细节扣得太死,情绪就如同层层叠叠的巨浪般,一波接着一波汹涌而至,然后平衡就被轻而易举地打破了。

    蕾切尔不知道蓝礼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想探听蓝礼的**。

    蕾切尔不确定蓝礼的表演是否发力过猛,她还是更多专注于自己。

    但蕾切尔可以肯定,她不满意自己的表演,那种被死死压制的感觉着实太过糟糕,这也使得她的表演没有任何灵魂可言;更糟糕的是,她直接脱离了近视眼女人的表演状态,对大卫产生了同理心,这是非常致命的表演缺陷,可以说完全没有入戏不是蓝礼的表演不够出色,而是她的专注力被打破。

    蕾切尔对自己的表演非常非常不满。

    “我做不到!我需要五分钟!”

    蕾切尔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情绪波动太过厉害,显然不适合再继续投入表演,她主动要求了五分钟休息。

    以蕾切尔为代表,整个剧组都可以感受到蓝礼的强大气场,就好像一名武功高手终于火力全开地展现出自己的全部实力,那种压迫感就浩浩荡荡地爆发出来,轻而易举地形成气场压制,没有人能够例外。

    蕾切尔没有坐在旁边发呆,而是起身来到了监视器的后方,要求观看回放。

    从表演回放就可以清晰地看出来,整个节奏和气场完全集中在蓝礼身上,镜头里甚至感觉不到蕾切尔的存在,她就如同一缕空气般,直接惨遭无视,那种严重失衡也破坏了整场戏的协调性,这不是一个正常现象。

    蕾切尔的肢体语言非常僵硬,丝毫没有能够展现出近视眼女人的沉稳大气此时她才应该是掌握主动权控制的那一方,即使面对大卫的试探也没有任何问题,沉着冷静地应对所有一切潜在可能;但实际情况却是:

    “上帝,这是一场灾难。”蕾切尔简直不敢相信镜头画面里的那个人是自己。

    其中大卫专心注视近视眼女人的画面,蕾切尔的背部肌肉明显僵硬起来,连带着气场都变得游移不定起来,这也透露出近视眼女人内心的惊慌和迟疑

    但此时,近视眼女人的准确情绪应该是镇定,微微有些紧张但依旧保持镇定,假装根本没有察觉大卫的打量一般,甚至还可以因为气氛的沉默而流露出疑惑,抬起下颌或者是微微侧头,以这样的动作向大卫提出疑问,“怎么了”,这种掌控全局的大将之风才是正确的表演方式。

    可是,她呢?

    “欧格斯,请把这些内容全部隐藏起来,永远都不要让我看到,好吗?”蕾切尔非常自责,“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我,笨拙得好像一本打开的书。如果近视眼女人真的如此,早在森林里就被生吞活剥了。”

    “蕾切尔,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欧格斯试图安慰一下自己的爱将。

    蕾切尔扭过头,无比认真地望向欧格斯,“你是认真的吗?”

    欧格斯直接卡壳了还记得吗?按照欧格斯的原本设定,蕾切尔才是整部作品的戏眼,但现在已经被彻底推翻,大卫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赋予了整个故事更加深刻也更加复杂的可能,难以想象,演员的表演居然能够具备如此力量;反而是蕾切尔对于角色的解读没有能够打开局面,也就落了下风。

    蕾切尔抿了抿嘴角,轻轻颌首,似乎正在自我安慰,“我可以接受。我可以接受自己刚刚表演的那坨垃圾。重来就好,我们只需要重来就好。对吧?重来就能够拥有新的可能。怎么样,蓝礼,你愿意重来一次吗?”

    蕾切尔似乎遭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情绪难免有些外露,如此模样反而是透露出一丝小女人的娇憨来。

    蓝礼也正在观看着表演回放,冷静下来之后,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发力过猛。

    虽然说,从中景视角来看,那些情绪都是准确的,并不算离谱;但是表演还有诸多方面需要考量,比如说对手戏演员,比如说整体画面,比如说作品风格,诸如此类等等,否则演员太过突出而破坏了整体性,那么演员也是失职的-至少必须承担作品不如预期的一部分责任。

    现在就是如此。

    欧格斯的作品风格还是相对冷峻而平稳,所有表演都必须往内收敛,这也是之前巴斯特-基顿的表演风格能够带来诸多灵感的原因,那种僵硬木讷的表演反而能够赋予整部作品更加奇妙也更加激烈的化学反应。

    而蓝礼刚刚的表演则明显可以看到发力的痕迹那些细节动作的确是增加了情绪,却显得太过繁多,此时此刻应该是“少胜于多”,点到为止,留下余韵,这才是最为恰当的,他犯了一个明显的错误。

    有点类似于马修-麦康纳,凭借着“达拉斯买家俱乐部”赢得奥斯卡影帝之后,马修的事业轨迹一落千丈,在2013年和2014年巅峰时期,他的表演收到无数称赞,业内业外都是赞誉如潮,甚至还有人调侃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应该向马修取经两个人也的确在“华尔街之狼”里奉献了对手戏。

    但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非常简单,马修学会了细节雕琢,却没有学会控制,这也使得他在后续作品始终延续了自己习惯的表演方式,就好像模板一般,采用同样的表演方式来诠释不同的角色,过多繁复的细节反而成为了累赘,破坏了角色与作品,那么,他的表演就是“失败”的。

    同样一套表演,在某些作品里是锦上添花,但在某些作品里却是害群之马。“汝之蜜糖,吾之砒霜”就是这个道理。

    在这场戏之中,蓝礼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他的确能够演戏,他也的确能够掌控全局,但此时此刻的戏份却不需要他炫技,他的炫技反而是破坏了整体性和平衡感,他需要把自己的表演往回收一些。

    欧格斯不是表演专长,他可以隐隐察觉到不同,就和蕾切尔一样,但一时半会,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蓝礼却在冷静下来之后,整个思路都清晰起来,他也意识到:脑海里那些纷乱的思绪终究还是让他过于紧绷也过于投入,结果就陷入了“过犹不及”的窠臼之中,他需要重新调整一下节奏。

    然后,蕾切尔的询问就过来了,蓝礼没有任何犹豫,“当然,非常乐意!”

2202 过犹不及

    “当然,非常乐意!”

    蓝礼干脆利落的回答让蕾切尔稍稍愣了愣,但此时也没有时间细细多想,她就点头示意表达了感谢,而后就收回视线,再次看向监视器,与欧格斯针对这场表演的细节探讨起来,希望能够找到正确节奏。

    对于最后一场戏的安排调度,欧格斯有着自己的准确把握;但对于最后一场戏的情绪转折和角色升华,欧格斯只有一个方向性的概念,具体细节则不太清楚,收敛一些外放一些,全凭想象也琢磨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归根结底,还是需要通过演员的实战表演来揣摩,最终寻找到恰如其分的节奏与状态。

    于是,简单交流想法过后,蕾切尔认认真真地琢磨了片刻,然后就示意自己做好了准备。

    蕾切尔也是一位风格成熟、独立自主的演员,她对表演有着自己的理解,所以,她不需要寻求蓝礼的指导,镇定下来之后,对于整场戏就有了不同的解读和诠释,她也期待着实战来检验一下自己的想法。

    两位演员再次就位,然后,拍摄就再次开始了。

    ……

    透过镜头,欧格斯可以明显察觉到差异:大卫依旧是那个大卫,安静而拘谨地坐在原地,微微收拢起来的肩膀,微微低垂收敛的下颌,甚至比往常还要稍稍多出了些许羞涩,但仔细观察,却可以捕捉到不同

    眼神。

    大卫的眼神发生了变化,焦点和焦距不再扩散,而是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地注视着蕾切尔,那深情的眼神,不经意间泄露出一抹温柔,就这样轻盈而谨慎地落在近视眼女人的身上;然后嘴角就不由自主地稍稍放松下来,若有似无的浅浅弧度带着一种轻盈,不是微笑却胜过微笑,身心都沉浸其中。

    内敛而沉淀,蓝礼身上的情绪“包袱”明显减少了,站在欧格斯的角度,他也很难很难准确捕捉到情绪变化,只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一种轻松的氛围,整个表演气场明显收敛了起来,火力全开的压迫感也就消失了,这让画面变得平衡许多,蕾切尔的身影也终于“出现”在视野范围;但欧格斯还是必须承认,他的视线忍不住飘移向蓝礼。

    那种蜻蜓点水却意味深长的表演处理,再次展现出了巴斯特-基顿的风格,却又赋予了专属于蓝礼的细腻和错杂,不动声色之间就将角色的成长弧光勾勒出来,扎扎实实地让整场戏的情绪充盈饱满起来。

    但至少,现在平衡又回来了蕾切尔的表演脉络明显清晰起来。

    大卫移开视线,举起右手招呼着侍应生,然后就可以看到近视眼女人上扬起来的嘴角缓缓地平复下去,微笑就这样消失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嘴角弧度平复之后,她的面容变得清冷而疏离起来。

    隐隐有些冰冷和生疏,似乎刚刚的笑容只是一个假象而已,但她掩饰得很好,以一种微微的紧绷感掩盖了自己的情绪,即使大卫重新移回视线,也不会多想,只会以为她正在为他担心,又或者是因为进入城市之后而保持警戒状态;可是,站在第三者旁观立场,却能够捕捉到近视眼女人表情的细微变化。

    大卫,外冷内热。

    女人,外热内冷。

    这两个人之间的温度差异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对比,将那种荒诞不羁的质感呈现出来,即使蓝礼的表演更加富有层次,但画面整体感觉却没有任何影响,这让欧格斯就不由轻轻颌首,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侍应生来了。侍应生走了。

    大卫礼貌地注视着侍应生的眼睛提出要求,但侍应生已经离开了,大卫的视线却依旧停留在高处,注视着空气,没有移开,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出神,然后缓缓地、缓缓地低头,那如同树懒一般的动作,完全是无意识之中的移动,扩散开来的焦点和焦距显示,他短暂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就要这样发生了吗?”

    那微微有些迷茫的眼神透露出一丝困惑,但眼睛却是一片沉静,没有任何波澜,因为脑海里没有思考的转动,提出问题之后就只是停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如何寻找答案也找不到答案,瞬间停滞下来。

    一秒。两秒。

    大脑似乎遗漏了两秒时间,然后大卫就轻轻颌首从问题直接跳到了答案,“那么就这样发生吧。”

    那无意识的自问自答让眼神重新平复下来,似乎已经说服了自己,然后转头再次看向了正前方的近视眼女人。

    她有些不自在,背部不同寻常地挺拔,与大卫放松随意的坐姿形成对比;表情始终保持紧张状态,甚至正在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呼吸节奏,然后无意识地用听觉来寻找痕迹,小幅度小范围地移动着脑袋,似乎正在探知这个世界但认真观看的话,再认真一些,就可以注意到,她那僵硬空白的视线正在回避大卫。

    问题就在于:她不是已经失明了吗?那么,她为什么需要回避大卫?她又如何探知大卫眼神的位置?

    然后,大卫的视线落在了近视眼女人的双眼之上。

    近视眼女人摇摆下颌的动作明显停止,就这样直挺挺地正面迎接上去,似乎正在坦然地接受大卫的打探,没有隐藏任何秘密。

    大卫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女人的眼睛,专注而投入的光芒闪烁着一片温柔;但渐渐地,上半身就开始无意识地微微前倾,然后眼神的专注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正在细细地探究真相,如同福尔摩斯一般,一点一点寻找着女人瞳孔里的光亮,就好像……就好像着魔一般,求证着那双眼睛是否真实地失明。

    因为完全投入而失去了自我意识,这让大卫整个人看起来陷入了魔怔:

    上半身微微前倾十五度,沉静而专注的视线如同雷达一般正在扫描着每一个角落,就连呼吸都停止了。

    那刹那间泄露出来的魔幻和惊悚让旁观者后背不由浮现出了一片冷汗,幸好,如此感觉一闪而逝,只是稍稍停顿了片刻,那种恐惧就如同退潮一般快速消散,然后大卫的眼神就重新恢复了清明与平静。

    就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时间非常非常短暂,一秒?还是两秒?但对于旁观者来说,却如同经历了一个世纪,不寒而栗的情绪凶狠地窜动撞击着,然后视线余光此时才落在了近视眼女人身上旁观都如此了,那么她到底如何?

    近视眼女人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不动声色地呼吸了一大口气,起伏的胸膛和吞咽的动作泄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情绪;但表面看来,她没有任何动静,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大卫的打量,那种气定神闲和临危不乱,就足以瞒天过海,更何况,坐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沉浸在爱情之中而失去理智的傻瓜。

    大卫的眼神再次变得柔和起来,放松的嘴角也不由再次上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他甚至微微地歪了歪头,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近视眼女人,重新靠后的脊梁和重新放松的肩膀,再次泄露出了内心的喜悦。

    那一闪而逝的黑暗过后,大卫真正变得坚定起来,他确信以及肯定,幸福就在自己的指尖盘旋转动,只需要收拢指尖,他就可以找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快乐与美好;他穷其一生苦苦追寻的爱情已经近在咫尺,这让他的心脏变得滚烫滚烫起来,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睛,恨不得将心脏都掏出来展示给她。

    那些隐藏在灵魂深处的爱恋,如此香醇又如此厚重,现在终于可以没有保留地呈现出来:她就是那一个!

    就在此时,侍应生将刀叉拿了过来,大卫表示了感谢,然后一丝不苟地打开餐巾纸,找到牛排刀,而后又一丝不苟地用餐巾纸将叉子包裹起来。

    那郑重其事的动作,就仿佛正在完成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一举一动透露出来的仪式感,完美地与整部电影的风格契合在一起,就如同大卫入住酒店的房间之内,那整整齐齐摆放的衬衫,还有无数制度一般。

    大卫那完美的动作,无形之中与酒店以及社会的制度融为一体;但大卫嘴角却依旧带着幸福的微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走向“社会”,然后自己所信仰的、坚持的、追逐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这种仪式感所带来的矛盾冲突却冰冷刺骨,让人通体生寒,无法确切地描述出来,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整个拍摄现场就再次陷入了安静之中,这一次,不是震撼也不是惊吓,情绪似乎没有太多波动与起伏,更多是一种惊悚,皮肤表面的鸡皮疙瘩如同风吹湖面掀起的鱼鳞波浪一般,一层接着一层地微微动荡起来,却没有掀起太多波澜然后,所有工作人员都不由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注视着眼前正在上扬的一幕,那种紧张感和刺激感牢牢抓住了心脏,就连眨眼都变得奢侈起来。

    这是为什么呢?

    明明表演开始内敛了,但观影时感受到的影响却更加深刻也更加有力了呢?

2203 通体生寒

    打开。取出。整理。摆放。合拢。包裹。

    大卫一丝不苟、一本正经地取出牛排刀的动作,非常具有仪式感,就好像……就好像日本武士决定切腹之前也依旧需要按部就班地完成一系列仪式一般虽然如此比较有些不太恰当,但此时此刻的大卫的确如此。

    更何况,接下来大卫不会切腹,却会切眼。

    于是,那认真而专注的动作就变得毛骨悚然起来,甚至不经意间泄露出一丝血腥气息。

    但大卫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慢条斯理地完成所有动作,甚至还将杯子、叉子等物件全部都在桌面上摆放整齐,并且抓住了牛排刀,调整了一下掌握的位置,寻找着最为恰当的部位,这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

    “我准备用刀。”大卫对着近视眼女人解释了自己的打算。

    近视眼女人的身体动作出现了微不可见的一次停顿,而后稍稍往前倾了倾上半身,“你想要我陪着你吗?”她的声音依旧平静自然,没有任何动静,自然也就没有任何破绽,就连眼神视线都没有晃动。

    “我不希望你去。”大卫稍稍转移了视线,避开了女人的眼睛虽然明知道近视眼女人现在已经看不到,但下意识地,他还是不希望她感受到自己的紧张;可是,他的视线依旧舍不得离开,于是就在女人的脸庞周围徘徊着。

    “不要担心。”她说。

    大卫可以察觉到女人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轻微颤抖,这让他的视线重新落在了女人的眼睛之上。

    虽然那双眼睛依旧失去了光彩,但大卫依旧专注而认真地注视着女人的眼睛,他不由流露出了些许不舍。他知道,女人正在担心他,就和他自己一样,他们的心意是相通的,即使她现在看不到自己,也能够感受到自己,他们之间的爱情是真心实意的。这个想法让大卫的眼神变得越发柔和起来。

    “刚开始有些奇怪,但你会适应的。”

    近视眼女人正在说话,试图安慰大卫,让大卫的紧张和担忧能够缓解下来;但话语内容却让人后背发凉她没有试图阻止大卫,相反,而是告诉大卫这是正常的,这没有什么大不了,这是可以接受的。

    不过,大卫却浑然未觉,他的视线细细地落在女人的脸庞之上,甚至没有听清楚女人正在讲述的内容,用眼神一点一点描绘着女人的五官轮廓,那缭绕纠缠的温柔和深情徐徐地勾勒出眉眼的缱绻。

    清冷而肃穆的黑色电影却在此刻氤氲出片刻温柔,微弱的、琐碎的、淡薄的、隐隐的些许柔情而已,完全不会打破整部电影的基调色彩,反而是如同阴霾天空之上的一抹微薄阳光般,越发反衬出那浩浩荡荡的阴云密布,即使是抹开的一缕金色,却只是提亮了整部电影阴沉而冰冷的蓝色,泛了开来。

    越是柔情,越是冰冷;越是温暖,越是残忍。

    “然后你的其他感官会变得更加灵敏。触觉,比如,还有听觉。”

    女人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大卫的眼神温度一般,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但大卫却觉得这样的模样有些可爱担心自己的模样,嘴角的笑容就再次轻轻上扬起来,随后就再次平复,却依旧无法掩饰那无法取代的喜悦和幸福,就连眉宇之间的坚定与果决都变得甜蜜起来,似乎正在敞开怀抱迎接幸福、而不是鲜血淋漓。

    “我知道。”他说。

    大卫的视线再次落在了牛排刀之上,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如同日本武士知道切腹意味着什么一般。

    他有恐惧,也有迟疑,还有担忧……这些情绪全部都是人之常情,他的内心深处依旧拥有着最真实也最纯粹的情感,无法如同冷血动物一般杀伐果决,更何况,他即将伤害自己,那些踌躇也在所难免。

    但视线落在牛排刀上,大卫却意识到,这就是“通往幸福”的大门,只需要他割下这一刀,那么他梦寐以求的爱情就将顺理成章地视线,就如同梦想成真一般而视线如此梦想,只剩下最后临门一脚。

    他没有理由拒绝。

    他也不应该拒绝!

    那溃散的焦点和焦距微微有些愣神,隐隐有些微微波澜的眼神,让人无法确定,他是否再次想起了自己的前妻和哥哥,又是否再次想起了瘸腿男人和他的“妻子”、“孩子”,还是否再次想起了被遗弃在森林里的大舌头男人……那些瞬间滑过的记忆碎片,还有酒店和森林的经历碎片,瞬间涌动又瞬间平复。

    一闪而逝。

    大卫的眼神稍稍溃散片刻,而后就重新凝聚起来,他的呼吸绵长而平稳地吐了出去,将胸腔里隐藏地浊气一点一点输送出去,然后整个人的气场与气质也跟着一起沉淀下来,那股坚定就变得不可摧毁了。

    然后,他看向了她:这就是所有理由,而这就已经足够。

    “我很快就回来。”大卫开口说道,就好像父母对着孩子的亲切叮嘱一般,多情而温柔,无形之中的羁绊正在形成。

    说完,大卫一点一点挪动着身体,离开了卡座,但他的视线始终都落在近视眼女人身上,只是想要停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一直到自己站立起来,视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然后转身,大步大步地迈开脚步。

    大卫的背影是如此坚定又如此沉稳,伴随着脚步的前进,脊梁挺直、肩膀打开、胸膛挺起,一股叫做“勇气”的情绪正在内心深处破土而出,然后茁壮成长,将整个人的气质都打开,真正地顶天立地起来。

    从抵达酒店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刚才为止,在跌跌撞撞与磕磕绊绊之间,大卫的后背与胸膛从来没有真正打开过,始终带着些许羞涩与迟疑,始终带着些许内向与懵懂,似乎正在寻求着庇护和保佑。但……哥哥离开了,前妻也离开了,然后大卫就孑然一身,没有人陪伴着他,他也就失去了方向。

    正是因为如此,他产生了疑惑,也走错了方向,但最终,他还是再次找到了位置,真正地找到了内心的信仰于是,他勇敢地站立起来,挺直腰杆,用自己的肩膀支撑起一片天气,为她也为他。

    这股坚定,让大卫的脚步与脊梁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爱,让人强大,也让人伟大。

    他的愚蠢,他的盲目,他的天真,他的纯粹,他的热忱……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如果一个人的愚蠢是灾难的开始,那么,全社会只剩下一个人愿意坚持这份愚蠢,就是世界末日的开始。当喜剧达到了极致,也就开始悲伤起来;当热闹达到了极致,也就开始孤独起来。

    大卫那飞蛾扑火般的愚蠢,却在此时此刻绽放出耀眼光芒,让每一位旁观者通体生寒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社会,才能够让爱情也演变成为一剂毒药,冰冷而残忍、血腥而毒辣,所谓的情感已经被理智彻底消融。

    悲凉。愤怒。伤心。痛苦。恐惧。麻木。

    所有情绪都在胸口涌动着,却没有喷薄而出,只是在暗暗涌动,那种错杂而深邃的反思在不同的大脑之中衍生出不同的情绪,然后就这样沉默了下来因为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甚至不知道是否应该阻止大卫:

    真的阻止了,那么应该如何呢?戳破大卫关于爱情的幻想吗?那么,社会的最后一缕纯真是否就真的被掐灭了?

    袖手旁观的话,那么就让大卫一辈子生活在谎言之中吗?他依旧坚信着自己是深爱着近视眼女人的,而他也是被深深爱着的;但事实却是,近视眼女人操控了所有一切,他只是一个被控制的躯壳而已?

    到底是前者更加残忍,还是后者更加可悲?

    如果说,上一次的表演,让现场工作人员产生了一种于心不忍的伤感,那种阻止悲剧发生的冲动在脑海里激烈涌动着;那么,这一次的表演,就让全场工作人员都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困境,错综复杂的情绪甚至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就连他们自己都陷入了泥沼之中,又怎么能够帮助大卫呢?

    表演赋予角色的魅力,角色赋予故事的重量,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就如同“大卫”这个角色真正地具有了生命力,脱离了剧本的掌控和镜头的框架,自己诠释出了故事,然后在每一位观众的脑海里衍生出不同的可能。

    这一份掌控力与诠释力,即使在整个历史长河里都屈指可数,但蓝礼却真的做到了,真正地做到了!

    “卡!”

    欧格斯的声音在片场上空回荡着,但剧组却没有想象中的喧闹和嘈杂,沉默正在拍摄场地之中蔓延。

    比起此前一次的震撼与恐惧来说,这一次的拍摄更加内敛更加沉稳更加平静,甚至赋予了一种风平浪静的淡然与安逸当然,也更加冰冷,但在这之外,反思和咀嚼却更加汹涌,如同暗潮一般兜兜转转出一个又一个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漩涡,每一个人脑海里的思绪都微微有些不同,然后细细地展开思考,继而衍生发展。

    没有惊涛骇浪,而是暗潮汹涌,但后者却比前者更加余韵深远,真正做到了通体生寒。

2204 头脑风暴

    轻描淡写却举重若轻。

    云淡风轻却余韵深远。

    又一次地,蓝礼完成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仅仅只是眉眼与肩线的细微变化,却在转瞬即逝的时间里呈现出了细腻而错杂的情感演变,不仅有脉络,还有层次与深浅,并且兼具力量,真正地让整个角色的立意与内涵都拔高了数个档次,出色而绝妙的表演,让角色和故事脱离了剧本镜头的束缚,以假乱真。

    这是可能发生的吗?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答案是肯定的。

    除了蓝礼之外,不少演员都曾经拥有这样的高光时刻:安东尼-霍普金斯在“沉默的羔羊”之中的演出、希斯-莱杰在“蝙蝠侠:黑暗骑士”之中的表演、马修-麦康纳在“达拉斯买家俱乐部”之中的演绎等等,他们都曾经拥有这样的“高光时刻”。

    这些演员的优秀与出色毋庸置疑,但“优秀”与“完美”却是两回事,他们在自己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候都只能做到出色却无法更进一步,当正确的时机遇到正确的角色,然后就迸发出了令人灵魂颤栗的火花,真正触碰到了完美。

    当然,也许如此“高光时刻”在整个职业生涯之中也只有一次,但必须知道的是,大部分演员穷其一生都无法达到如此高度,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就缺少了这样的高光时刻,他很优秀,却远远不是完美。

    那么,丹尼尔-戴-刘易斯、梅丽尔-斯特里普、杰克-尼科尔森、罗伯特-德尼罗、凯瑟琳-赫本等演员又为什么能够被称为“殿堂级”演员呢?

    因为在他们的职业生涯拥有不止一次的“高光时刻”。诚然,他们也不是每部作品都能够人人称道载入史册;但站在时间长河里回首望去,他们的高光时刻却多达两次、三次乃至更多,这才成就了伟大。

    蓝礼,也是如此。

    为什么蓝礼能够在电影产业里拥有如此强大而深刻的影响力?仅仅因为egot?仅仅因为不败光环?仅仅因为市场号召力?也许都是,却不仅如此,真正关键原因就在于,年纪轻轻的蓝礼就拥有了自己的“高光时刻”。

    第一次是“太平洋战争”的第九集。

    第二次是“爱疯了”的最后一幕。

    第三次是“醉乡民谣”的演出。

    即使是现在,好莱坞业内依旧坚信着,“醉乡民谣”的表演无疑是蓝礼集大成之作但这一表演甚至没有能够得到奥斯卡提名,这也再次证明了颁奖季的影响因素数不胜数,实力最强不见得就能够胜出、最终胜出也不见得就是最佳。

    那么,“龙虾”的这一场戏,能否成为蓝礼职业生涯的第四次高光时刻呢?

    谁又能够想到,蓝礼的表演技巧再次迎来突破,却是在一部黑色喜剧之中呢?

    整个电影产业对于喜剧表演始终保持负面态度,就如同整个艺术历史长河对于喜剧的态度始终不如正剧一般,目前为止,唯一能够打破固定观念封锁的就是“影帝大满贯”的历史首位得主杰克-莱蒙。

    这位出演了“热情似火”、“桃/色/公寓”等喜剧电影的演员,威尼斯、戛纳、柏林、英国学院、奥斯卡以及金球奖,全部包揽影帝头衔,并且转了两圈每一个颁奖典礼都至少有两座奖杯,而杰克-莱蒙第一座奥斯卡最佳男配角奖杯就是来自于喜剧,“罗伯茨先生”。

    但整体而言,喜剧表演的意义和分量都远远被低估了。

    就如同蓝礼从巴斯特-基顿的表演之中得到灵感一样,喜剧其实比正剧更加困难,演员的分寸尺度把握拿捏比正剧需要花费更多精力雕琢否则可能就沦为简单粗暴的“屎/尿/屁”喜剧了,也就丢掉了作品的讽刺力度。

    严格来说,“龙虾”是荒诞喜剧,表面的冷冽与内核的深刻形成呼应,如果演员中规中矩地按照欧格斯的要求完成演出,那么作品一样可以达到最初目的,因为欧格斯只需要演员面瘫就可以了,那些黑色幽默全部来自于剧情的设定;但蓝礼却在欧格斯的要求基础上,赋予了角色灵魂,那种试图挣脱束缚的生命力,恰恰也就成为了提亮整部作品的核心奥义,这才是喜剧电影的终极追求。

    博君一笑不易;而笑过之后留下反思,那就难于登天。

    蓝礼收敛了表演节奏与力道,却诠释出了更多余韵,那种余韵的震撼,成倍、三倍、乃至于十倍地扩散开来。

    整个剧组片场都陷入了思考之中

    当然,主要是因为他们对于剧本和故事了如指掌,轻而易举就能够捕捉到蓝礼通过表演释放出来的信息;至于观众,就看导演的调度和剪辑了,看导演是否能够把这份思考传达给观众,又到底能够传达多少,这才是决定成品质量的最后关卡。否则,那些多优秀演员的优秀表演,怎么就被淹没了呢?

    那么,欧格斯现在正在想什么呢:

    头脑大爆炸!

    欧格斯现在整个大脑几乎就要炸裂开来了,他注意到了蓝礼的表演,同时也注意到了蕾切尔的表演。

    就在大卫转身离开的时候,镜头的角落里,近视眼女人的背影微微有些僵硬。

    一闪而逝而已,如此小细节,而且还是静态细节,没有认认真真观察,大概率事件就是没有注意到;即使观影过程也是如此,观众很难捕捉到画面里的每一个细节,往往无法捕捉到导演镜头给出的所有信息。

    但欧格斯是导演,他必须注意全局,他必须照顾到每一个角落。于是,他注意到了蕾切尔的表演细节。

    然后,头脑风暴就来临了!他现在迸发出了无限灵感,正在激烈而狂暴的碰撞着,尤其是蓝礼在最后三组镜头里的情绪细节处理,联系蕾切尔的表演处理,在他的脑海里触发了诸多联想

    他是否应该把镜头锁定蕾切尔,并且更进一步要求蕾切尔的背影做出一些情绪,继而形成一种对比?让大卫与近视眼女人之间的羁绊形成,并且展现出近视眼女人最后时刻的挣扎与痛苦?

    还是说,如此做法反而是过犹不及,形成对比的意图太过明显,倒是落了下乘?甚至可能破坏近视眼女人的设定?

    因为不管如何,接下来的镜头将分成两条线,分别瞩目大卫和女人,以两个人的不同动作来制造出情绪碰撞,但按照原本的设定来看,近视眼女人是铁石心肠的,她站在了食物链顶端,那些挣扎与犹豫都微不足道蕾切尔赋予了她些许柔软,但同时,蕾切尔也掐断了这些柔软,这是一个波动。

    如果欧格斯没有专门呈现出这种变化,那么可能就是近视眼女人的心理变化,也许她也曾经被爱情打动过却终究还是选择了生存;但如果欧格斯以镜头呈现出来,那就意味着观众必须接收到这些信息,这就显得太过僵硬也太过死板了,反而有种强迫观众之感这显然是非常低端的电影表现手法。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导演应该丢出更多线索吗?还是依靠演员的表演就已经足够?没有必要画蛇添足?

    但欧格斯有些舍不得:因为蓝礼从注视牛排刀到扬长而去,这一系列的表演所呈现出来的内容着实太过复杂也太过有趣,如果就这样放弃了,那么总觉得有些暴殄天物观众没有能够品味出来的话,怎么办?而按照欧格斯的一向风格,他更加习惯做减法、而不是加法,镜头最好就到此为止,蓝礼的表演已经足够,没有必要导演在利用镜头来注入更多信息。

    如此矛盾的来源就是,蓝礼的表演着实太过出色!

    “龙虾”的拍摄已经接近尾声,但欧格斯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发出惊叹,蓝礼的表演确实拥有无限可能即使是在欧格斯清冷克制的画面镜头之中,蓝礼也依旧能够把“面瘫”诠释出无数的可能。

    这份功力,让整部电影都开始闪闪发光起来。

    左思右想之后,欧格斯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蕾切尔,最后我们再添加一个镜头,摄像机对准你的背部,你的肩膀线条稍稍紧绷起来因为你察觉到了大卫的情绪,你明白了大卫的打算,那种坚定影响到了你,你也稍稍有些迟疑起来。一点点,情绪只要一点点就足够了。”

    现在是拍摄过程,欧格斯可以提出更多要求,预先把各种想法都拍摄下来,然后再到后期制作的时候慢慢决定,比如说,他可以剪辑出两个版本,再看看哪个版本更加合适,那么就采用哪个版本,也许留下,也许删去,也许切换镜头埋下线索。

    但如果拍摄过程中直接就忽略了如此可能,后期剪辑的时候也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欧格斯是这样说服自己的。其实在内心深处,欧格斯也明白,自己的妥协,终究还是被蓝礼的表演打动了

    可是,电影成品到底应该如何制作呢?欧格斯没有一个清晰思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但至少,蓝礼的表演确实是让电影变得高级起来,欧格斯开始庆幸,庆幸他当初选择了蓝礼,这绝对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了。

    欧格斯也开始抑制不住亢奋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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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聚光灯下的天才,还是二道幕后的疯子?特别鸣谢“茶叶图铺”制作的封面。大戏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戏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戏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