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5 迷惘困惑
蓝灰色的天空阴沉沉地压抑下来,勾勒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光亮,似乎太阳正在竭尽全力地摆脱束缚,却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冲破层层叠叠的阴云密布,只是残留下了一抹绚烂,为厚重的阴霾勾勒出一道金色边缘。
如烟似雾的细雨笼罩着整座城市,即使是大街小巷为即将到来的圣诞节而装点上了红色与绿色,也依旧无法摆脱那抹如影随形的灰色,城市天际线也就散发出一股古朴阴郁的气质,显得独特而深刻。
伦敦就是伦敦,似乎从来都不曾改变过,曾经因为工业/革/命而得名的“雾都”,现在早就已经洗刷干净,却依旧无法改变大本钟外墙的斑驳水渍,也依旧无法改变街头巷尾的灰色与蓝色,数个世纪来,始终如一。
也许,海德公园附近可能稍稍有些不同,那抹青葱欲滴的绿色,伴随着北半球的季节变换而逐渐深邃起来,却始终不曾消失,轻盈地点亮这座城市的色彩,在暴雨大雪吞噬整片土地之前,留下一抹地标的亮色。
就在海德公园不远处的王子花园也是如此。
雨水冲刷掉城市喧嚣留下的尘土之后,常青藤的叶面变得越发鲜亮浓郁起来,大片大片的绿色撕开灰色雨幕扑面而来,就连隐藏在藤蔓背后的灰色墙面都显露出了原本的暗青色和砖红色,历史残留的痕迹清晰可见。
属于这座城市、属于这个国家、属于这片土地的那些岁月,全部都铭刻在了这些建筑上,静静讲述着那些被铭记被遗忘的时光,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街道,一点一点记录着辉煌与低谷的时刻在时间之中静静守望着。
艾尔芙-霍尔的双手放在驾驶座的方向盘之上,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推开驾驶座的车门,拉起了风衣外套的领子,快步朝着那栋独门别墅的方向走了过去,淅淅沥沥的雨丝如同牛毛一般,轻盈地落在风衣之上和脸颊之上,和风细雨的轻柔让寒冬的凛冽和萧索都失去了犀利的棱角。
“叮咚。”
站在别墅门口,艾尔芙摁响了门铃,却有种又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恍惚之间,仿佛再次回到了家园,但自己却成为了一个陌生人,被一道厚重的木门隔离在外,然后就这样游离在家园之外,无处安放。
这是一个错觉错误的感觉。
艾尔芙收敛了心神,稍稍往后站了半步,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展现出淑女的礼貌,静静地等候着。
仅仅只是片刻,大门就被打开了,菲利普-登巴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完美的衬衫西装,完美的领结方巾,完美的身姿礼仪,所有一切都是如此完美,一丝不苟的风姿仪态,展现出了主人的深厚底蕴。
“艾尔芙小姐。”
菲利普的问候声让艾尔芙稍稍回过神来,她低垂了眼睑,掩饰着脑海里一闪而逝的错觉,顺着低垂的视线轻轻颌首,点头示意,向菲利普打了一个招呼,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而后就侧身进入了屋子里,扑面而来的暖气让潮湿和阴冷从指尖脚尖缓缓褪去,稍稍放松的肌肉才让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紧绷。
艾尔芙将自己的风衣外套脱了下来,熟稔地交给菲利普,“蓝礼呢?”
“蓝礼少爷不在家。”菲利普毕恭毕敬地说道。
艾尔芙转身投去了视线,微微闪烁的眼睛带着一丝冷漠与不耐,“菲利普,不要。不要用那一套来应付我。”
他们都知道管家的话语到底意味着什么当然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客人选择一个随随便便时间登门,都可以直接见到主人的;但艾尔芙没有料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在蓝礼宅邸中遇到了菲利普的推托之词,曾经用来推脱那些不受欢迎之人的说辞,现在运用在了自己的身上,这种感觉并不美好。
艾尔芙的情绪微微涌动,却终究还是没有让冲动占据上风,话语完成了漂亮的紧急刹车,重新平复下来,“我知道这是蓝礼的宅邸,我也知道现在是蓝礼当家做主,我的意思是……菲利普,我知道现在正在发生什么,我也知道我正在做什么:我需要见到蓝礼。你告诉他,他会明白的,他会见我的。”
“艾尔芙小姐,非常抱歉,蓝礼少爷正在爱尔兰工作。”菲利普却根本不为所动,他对着艾尔芙微微躬身表示了歉意,“如果有需要,你可以留言,我会转告的。”尊敬而礼貌,却寸步不让。即使是面对艾尔芙。
艾尔芙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菲利普,她清楚地知道菲利普的能耐,自己很难突破即使是伊丽莎白即使是蓝礼,他们也不见得能够完成突破,因为管家的忠诚与坚定,恰恰就是最为重要的一项特质。
显然,艾尔芙试图通过自己的口才来改变菲利普的想法,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
“我可以享受一杯下午茶吗?”艾尔芙脱下了手套,左右看了看,然后就朝着客厅方向前进,即使这是她第一次前来拜访王子花园,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菲利普没有阻止艾尔芙,“当然。”
对于贵族来说,他们的日常生活往往非常“惬意”,又或者说“繁忙”,不见得时时刻刻都停留在自己的祖宅里。即使同样逗留在伦敦,他们可能出现的地方也数不胜数;而客人的拜访也往往无法契合行程大多时候,客人出现在庄园的时候,主人都不一定在家,那么此时,管家就会邀请客人做客。
下午茶、晚餐、娱乐活动,乃至于住宿,甚至是整个夏天,也没有问题。因为贵族们非常乐于展现自己的慷慨,“救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对象,反正庄园的房间足够,根本不用担心增加一个人的生活。
当然,这是数个世纪以前留下的习惯了。在当代社会,手机的便利能够让客人提前锁定主人的行踪,而不需要像以前那样,客人长途跋涉前来拜访却扑了一个空,那么客人留下等待主人归来也就顺理成章;但现在,真正的贵族们乃至于精英阶层们都乐意延续如此风俗,以表示自己的宽阔心胸。
现在,艾尔芙没有打招呼就直接上门,菲利普也不会“粗鄙”地直接把艾尔芙扫地出门,他依旧会好好地招待客人哪怕是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贵族们为了展现自己的礼仪,也同样不会简单粗暴地把客人赶走,更何况艾尔芙还远远没有达到如此程度呢。
就这样,艾尔芙在客厅坐下了。
菲利普端着茶点来到客厅的时候,艾尔芙站在钢琴旁边,注视着整齐摆放在架子之上的那把小提琴。
旁边就是一把大提琴。
虽然琴盒之上没有任何标志,但艾尔芙却不得不多想,因为伊迪丝演奏的就是小提琴,而亚瑟则是大提琴至于她自己,则是竖琴。这是他们从小到大的合奏队形,如此多年过去了,记忆已经模糊,但身体肌肉依旧记得。
在这里看到了小提琴和大提琴,这意味着什么?也许根本就不意味着什么,但艾尔芙还是忍不住开始思考。
艾尔芙静静地站在原地,脑海里杂乱的思绪却找不到一个清晰的思路,就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正在想些什么,又应该想什么却不是慌张和混乱,而是一种茫然,大脑陷入瞬间空白的茫然,然后就这样安静下来。
某个瞬间,艾尔芙就陷入了迷惘之中,如此困惑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因为她总是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又正在做什么,那些疑惑与迷茫从来都不曾存在过就连今天也是如此,她知道自己前来拜访蓝礼的目的,但现在,她却突然开始产生了自我质疑:
她,真的知道吗?
“……怎么(how)……”艾尔芙察觉到了菲利普的脚步声,试图询问一些什么,但只是开口了一个词汇,然后就停顿住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困惑什么,又怎么知道如何询问呢,“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
“蓝礼少爷的收藏。”菲利普依旧风平浪静地回答到。
艾尔芙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犯蠢这当然是蓝礼的收藏,怎么可能是伊迪丝的收藏呢?而她真正想问的是:
伊迪丝经常在这里与蓝礼合奏吗?
但脑海里浮现出了问题之后,她却又不想知道答案了。也许,她害怕了,又或者犹豫了,亦或者是根本就不重要。
转过身,艾尔芙走向了沙发,坐了下来,视线落在了下午茶之上:依旧是红茶,依旧是牛奶与方糖,依旧是她最喜欢的黑森林蛋糕,似乎就好像再次回到了贝斯沃特,时间就停留在了无忧无虑的十六岁。
但她现在却不想要重复那些熟悉的套路,潜意识地产生了排斥。
“呃……我正在尝试绿茶,我是说,华夏式绿茶,但添加一点点方糖,这里有吗?”艾尔芙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点子她知道,这很不像她,完完全全不像她,就连她都忍不住自己了,但她就是想要这样做,“我听说蓝礼对于东方茶道非常有感悟。”
“没有问题,艾尔芙小姐,请稍等。”菲利普依旧没有答话,只是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那袅袅茶香在氤氲着。
2206 剑拔弩张
清淡的茶香在室内缭绕氤氲着,似乎没有特别的味道,却在不知不觉中,让心境就这样缓缓沉淀下来,一碗茶汤的安宁萦绕着指尖,然后指尖触碰到了茶碗,一不小心就被烫伤,瞬间心悸打破了宁静,这才意识到了满嘴生香的甜味清冽而悠长,那些错杂心绪就在嘈杂与混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耳边传来了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声,如同大自然正在奏响的交响乐。
“寒冬午后,壁炉正在燃烧着,静静听着细雨敲打窗棂的声响,双手捧着一杯热茶,翻阅着布雷德伯里(ray-bradbury),这就是我所能够想象的世界上最美好的幸福。啊,忘记了,仅次于站在舞台上表演。”
那时的蓝礼,虽然年少老成,却依旧秉持赤子之心,蜷缩在书房的沙发里,构建出一个自己的小小天地,在合奏练习过后,享受着细微的小小幸福,那怡然自得的表情让他们其他几个姐弟都欢笑不已
最年幼的那个却假装最成熟,明明是个小萝卜丁,却仿佛已经历尽沧桑,让他们怎么能够不发笑呢?
转眼就将近二十年过去了,他们四姐弟成长为不同的模样,却再也找不回当初那种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默契与轻快了,虽然当年她就已经不太喜欢和他们混在一起了;然而,她现在却似乎明白了蓝礼当年的心境,那些模糊的话语却在此时此刻变得无比清晰起来,艾尔芙不由就陷入了晃神状态之中。
她已经多久没有静下心来听雨声了?
“抱歉,我打扰你了吗?”耳边传来了一个沉沉的声音,打断了艾尔芙的思绪,她的指尖下意识地收拢起来,然后就触碰到了茶杯的杯沿,不由烫了一下,这让她的指尖蜷缩了起来,牵扯着心脏也跟着蜷缩了起来。
但艾尔芙终究是艾尔芙,完美地掩饰了自己的慌乱,顺势就将茶杯端了起来,细细地感受着那种滚烫,用其他手指的炙热来缓解食指的伤痛,然后就渐渐平复了下来,优雅从容地轻啜了一口清亮的茶汤。
“噢,你没有添加牛奶?你确定吗?我以为你还是不喜欢原味,更加倾向于用牛奶中和里面的淡淡苦涩;但我始终认为,原味茶汤里的苦涩消退之后,就能够品味到其中的甘甜,怎么样,尝试过后,你还喜欢吗?”那微微带着沙哑的嗓音,在右手边响起,此时,艾尔芙才抬起视线,转过身望了过去。
简简单单一件白色毛衣搭配牛仔裤,没有多余的搭配,就连一头微微盖过眉毛的短发都没有任何打理,甚至还有一簇毛发突兀地翘了起来,朦胧的眉眼透露出一丝慵懒,看起来应该是刚刚睡醒的模样。
她以为,他现在应该心力交瘁,毕竟,她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但……他却正在睡觉,然后放松地侃侃而谈,就好像这是再正常、再简单不过的一个下午,享受一杯下午茶的悠闲,依旧沉浸在醉生梦死的惬意之中。
印象之中的蓝礼应该不是如此;可是……她又何曾真正了解过蓝礼呢?
“我以为你不在家。”艾尔芙没有搭理蓝礼的提问,而是自顾自地开口吐槽到。
蓝礼却丝毫不在意,完全没有被抓包的自觉,“我以为你根本就不相信,所以才在我的客厅里等待着。”
然后,蓝礼就慢条斯理地拿起了桌面上的巧克力饼干,放进了嘴巴里,咬下了一角,细细地咀嚼起来;那从容不迫、不紧不慢、没心没肺的模样,让艾尔芙有些不太适应这不是她预期中的蓝礼。
“她不应该去那儿。”艾尔芙平静地说道,但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那平静陈述的事实带有一股强硬的力量,朝着蓝礼压迫过来虽然不是谴责,却胜过谴责,隐隐透露出了一丝焦虑。
但是,她到底正在焦虑什么呢?
“你不应该来这儿。”蓝礼没有抬眼,就这样平静地回答到,仿佛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艾尔芙话语里的深意。
艾尔芙没有退缩,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蓝礼;然后蓝礼的眉眼稍稍抬了起来,朝着艾尔芙瞥了一眼,眼底划过了一抹嘲讽的笑意,似乎正在奚落艾尔芙的多管闲事,“我猜,我们都正在挑战着禁忌。”
“蓝礼。”艾尔芙不喜欢蓝礼的眼神,话语没有上扬也没有严厉,但死板僵硬的声音却透露出一丝冰冷。
可惜,蓝礼根本不买账,“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那么我想,迟到得着实太久了,那么,还有原本的意义吗?”
那意味深长的话语狠狠地朝着艾尔芙正面撞击过去,毫不示弱地摁住了艾尔芙的软肋。
艾尔芙正在关心伊迪丝又或者说正在担心伊迪丝。
其实,艾尔芙出现在王子花园的行动本身,就已经说明了诸多问题蓝礼今天上午才刚刚从都柏林返回伦敦,结束了“龙虾”的所有拍摄工作;然后艾尔芙就直接上门拜访,如果说是巧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更何况,艾尔芙的坚决和强硬,处处也都透露出了蛛丝马迹。也许还有其他可能,但伊迪丝显然是最佳答案。
但……蓝礼并不买账。
正如他所说,如果现在才开始关心伊迪丝,那么已经太迟了;如果只是担心伊迪丝的行为可能对“霍尔”家的名声造成损伤,那么蓝礼就更不在乎了。无论是关心还是担心,亦或者是其他,他都不在乎。
通过亚瑟和伊迪丝,蓝礼知道艾尔芙的举动:她离开了霍尔家,她全情投入医生工作,她也正式独立了;但老实说,蓝礼不在乎艾尔芙,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太多羁绊,又何必假装兄友弟恭的美好呢?
蓝礼不认为自己欠艾尔芙一个解释,也同样不认为伊迪丝欠艾尔芙一个解释。更何况,蓝礼始终抱有迟疑:艾尔芙真的能够摆脱家族的枷锁,挣脱束缚,追逐自由吗?亦或者是,关键时刻,她依旧无法放弃“霍尔”这个姓氏所承载的重量?
他知道艾尔芙有她的坚持,但他不是她。
艾尔芙可以感受到蓝礼话语里的强硬,甚至还有些挑衅,她反而是冷静了下来,“蓝礼,不要那么孩子气。”
果然,艾尔芙依旧是艾尔芙。
蓝礼不由轻笑了起来,“所以,这是你第一天认识我?”
言语之间的嘲讽与戏谑没有太多掩饰,虽然并不尖锐,却足以让艾尔芙不舒服。
“艾尔芙,我是一名演员,而且,还是一名不错的演员,现在离开了舞台和镜头,我更加倾向于真实,所以,那些精致细腻的表演就留在社交场合吧。你不是母亲,你也不会是母亲,不如让事情变得简单一些。”
轻描淡写的话语,没有嘲讽也没有鄙夷,只是微笑地陈述一个事实,但隐藏在蓝礼话语之中的冰冷,却如同寒冬刺骨的冰冷一般,微微刺痛了艾尔芙的皮肤表面,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这样弥漫了开来。
蓝礼依旧是那个蓝礼,但艾尔芙却已经不再是那个艾尔芙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变化与触动,让她失去了原本坚定不移的立场,生活就陷入了一个摇摆不定的混沌之中,然后她就节节败退下来。
艾尔芙知道自己的表现非常异常,今天始终都是如此,从面对菲利普的急躁,到静心听雨的多愁善感,再到面对蓝礼的束手束脚……这不是她。而且,不是普通反常而已,她甚至都不认识自己了。
但问题就在于,艾尔芙意识到了困境却找不到答案。认真想想,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前来王子花园的目的。
她到底是希望拯救伊迪丝,还是希望谴责蓝礼;她到底是关心伊迪丝,还是希望摆脱负面情绪的影响;她到底是准备靠近,还是靠近之后斩断最后关联方便彻底离开……她不知道,她全部都不知道。
那些矛盾那些迟疑那些犹豫,让她处于一种左右拔河的状态,杂乱无章的心绪破坏了她的思考节奏;出现在蓝礼面前的时候,她就变得狼狈起来。事实上,这丝毫不意外,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她都是如此。
她离开了霍尔家,她试图斩断家族所有的联系,她决定彻底置身事外,所有“霍尔”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如果是以前,她可以做到,她可以理智而冰冷地做出判断,然后根据自己的判断来做出决定并且承担所有后果。
她不会后悔,也不会迟疑。
但这一次却不同。她无法静心下来,关于慈善拍卖会的传言,关于乔治和伊丽莎白的举动,关于霍尔家的分崩离析……然后,关于伊迪丝的销声匿迹……她试图让自己保持理智状态,却总是被纷乱的消息打乱思绪,以至于自己都无法确定:
她到底希望如何?留下?还是离开?她希望置之不理?还是掌控全局?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曾经,她以为这些事情非常简单也非常明确,干脆利落地一刀两断,完全不是难事,理智就是理智、情感就是情感,这也是她奉行了一辈子的信条,但现在,事情却悄然发生了变化,而她甚至不知道原因。
此时此刻,注视着眼前的蓝礼,艾尔芙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
2207 命中注定
艾尔芙并没有被蓝礼激怒,脑海里纷纷扰扰的思绪汹涌翻滚着,然后她就意识到,自己的茫然与困惑也没有能够找到一个明确的立场,那么,她又应该如何反驳蓝礼呢?
如果是伊丽莎白或者乔治在这儿,他们与蓝礼发生冲突就是大概率事件,但艾尔芙终究不是伊丽莎白,她的位置和角色也就注定了,她不需要背负“父母”的头衔来掩护自己的尊严与骄傲,面对蓝礼的心态也必然有所不同。
就好像现在
艾尔芙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让心绪平复了下来:她不准备和蓝礼争吵,伊迪丝前往前线的举动是否值得;也不准备和蓝礼讨论,伊迪丝的状况到底应该由谁负责人……事实上,蓝礼的尖锐与冷漠却恰恰说明了他的在乎,他远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他也正在担心伊迪丝,这才是她所熟悉的状况。
那么这就已经足够。
更何况,最初艾尔芙决定前来王子花园,可不是一拍脑袋就冲动成行的,她有自己的原因。虽然站在蓝礼面前之后的被动,让艾尔芙开始质疑自己,最初的目的是否清晰、是否有意义、是否有必要,但……她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进行下去,至于那些迟疑和困惑,可以等回去之后冷静下来再细细思考。
“你没有必要针对我,表现得像孩子一样。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你应该知道,这些把戏对我没用。”
艾尔芙不动声色地给予了还击,即使内心困惑,但面对蓝礼,她却从来不会胆怯或退缩,她不认为蓝礼的“恶作剧”有多么可怕,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寸步不让地把蓝礼的攻击以同样的方式还击了回去。
这让蓝礼眉尾轻轻扬了扬,眼底流露出了笑意,显然,他对于如此模样的艾尔芙也非常陌生。
而后,艾尔芙就紧接着继续说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伊丽莎白正在’哀悼期’,她准备举办一场慈善活动,支持伊迪丝的举动;乔治正在’沉重期’,他已经动用自己的人脉,帮助寻找伊迪丝的下落,但……其中可能有些传言与事实不符。”
传言?不符?
虽然艾尔芙没有详细描述,但蓝礼用膝盖就可以想象得出来,乔治和伊丽莎白当初是多么多么支持伊迪丝的决定,现在又是多么多么的沉痛,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支持正义的举动,而远在爱尔兰拍戏的蓝礼又是多么多么的冷血,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伊迪丝的死活,只是彻底把“霍尔”家的一切都甩在身后。
他那对伟大的父母,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更进一步,即使是艾尔芙,今天看到蓝礼云淡风轻的模样,内心也难免出现了问号,对蓝礼的态度产生质疑,更何况是其他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呢?
蓝礼不曾预测过乔治和伊丽莎白的举动,但现在听闻消息却丝毫不惊讶,甚至可以说,这应该是完全“合理”的举动,以至于蓝礼有些失望,他还以为乔治和伊丽莎白能够有一些新花样,但显然他想多了。
不过,没有新花样而是老三样,那也无妨,毕竟,老套也意味着经典:只要能够抓住老鼠,黑猫白猫都是好猫。蓝礼也相信他们都是出色的演员,他们势必能够完美地呈现表现,并且说服所有人,然后重新为他们赢得道德制高点否则,他的天赋又是从哪儿遗传来的呢?
但显然,艾尔芙的担忧却另有其事。
“蓝礼,他们能够帮上忙。”艾尔芙冷静地说道,“也许,他们会制造出一些波澜,他们会自私自利地为自己立牌坊,他们会利用这次事件重新创造机会,但他们真的能够帮上忙。尤其是乔治,你应该知道他的人脉,某些时候,他的确占据优势,比如说现在。”
蓝礼当然知道。
但真正可笑的是,艾尔芙的态度刺伤了蓝礼就好像蓝礼可能会愚蠢到因为私人恩怨而蒙蔽双眼,为了报复乔治和伊丽莎白,而忘记了危在旦夕的伊迪丝,然后不管不顾地与乔治、伊丽莎白再次发生冲突。
不过,蓝礼不准备责备艾尔芙,因为她只是根据事实与证据,做出了一个判断而已;而且是理智客观的判断。
“那么,你担心的是霍尔,还是伊迪丝?”蓝礼平静地询问到,前者是家族名誉,后者则是兄弟姐妹。
艾尔芙不了解蓝礼;蓝礼又何尝了解艾尔芙呢?
从小到大,他们都不曾真正了解过彼此,就好像只是点头之交一般,却依托在“霍尔”的姓氏之下,以血缘维持着一段关系。于是,他们就这样互相伤害,却又互相保持距离。
艾尔芙没有回答
因为她的内心深处也不知道答案,一方面,她正在摆脱家族束缚,找到了自己的生活,她正在竭尽全力地逃离贝斯沃特;但另一方面,她的整个人生都被教育着,必须为霍尔家而活,即使她现在已经“摆脱”,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依旧无法抗拒紧箍咒的桎梏,就好像根植在血液之中。
那么,她现在到底正在维护乔治和伊丽莎白,还是维护伊迪丝呢?她可以说,自己正在维护两者,但她却无法相信自己的说辞。
那种挣扎与痛苦、那种纠结与矛盾,蓝礼又怎么可能知道呢?他就像个孩子一般,永远只是坚持自己的梦想,不管不顾地甩开包袱全力狂奔,然后,就连伊迪丝和亚瑟都已经离开了,那么,她还能怎么办?他们的责任呢?他们的归属呢?那些又应该怎么办?
不过,艾尔芙不准备和蓝礼争论,因为没有必要,“你在乎吗?”艾尔芙反问了一句,她负责担心霍尔、而蓝礼则负责担心伊迪丝,在这次事件之中却能够殊途同归,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目标,不是吗?
蓝礼轻轻抿了抿嘴角,然后摇了摇头,“事实上,不,我不在乎。所以,不用担心,我暂时还没有发疯的打算。”停顿了一下,蓝礼的声音就上扬了起来,“其实,我更加意外的是,你在乎。”
这是肯定句:艾尔芙在乎伊迪丝,不管是为了霍尔还是为了伊迪丝,艾尔芙依旧是在乎的,这才是意外。
艾尔芙平静地注视着蓝礼,“我一直都在乎。”
“不,你不。”蓝礼摇摇头给予了否决。
然后,艾尔芙就轻笑了起来,“你确定我们要继续这样争论下去吗?就好像没有长大的孩子一般幼稚。”
蓝礼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是主人,我应该见好就收。”
潜台词是,艾尔芙亲自上门的举动,本身就已经非常难得,这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这也使得蓝礼能够占据上风,所以他就不要继续咄咄逼人了其实,他还是在表达一个意思,艾尔芙其实并不在乎伊迪丝。
艾尔芙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轻笑了起来,眼底流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错杂,“你真的非常在意她。”
初见面的时候,艾尔芙还以为蓝礼根本不在乎,但细细交流起来,却可以明显察觉到蓝礼内心深处的那团怒火在燃烧,不仅是针对乔治和伊丽莎白而已,同时也针对她,那种绵里藏针的尖锐始终不曾消失。
蓝礼嘴角上扬起来,拉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却第一次显露出了嘲讽与奚落,“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在乎呢?”
那是愤怒,更是悲伤与悲凉除了蓝礼之外,还有谁在乎伊迪丝的梦想?又有谁是真心实意地关切伊迪丝的安危?还有谁是真正地明白伊迪丝现在的选择到底意味着什么又面临着什么?还有人吗?
现在艾尔芙终于明白了蓝礼刚刚那句提问的含义,他的确是在乎的关于她的目的,到底是为了霍尔还是为了伊迪丝。内心深处,蓝礼依旧在为伊迪丝打抱不平,那些隐藏在话语深处的犀利与锐利,始终不曾消失;而攻击的背后,却是一股落寞与悲伤,只有蓝礼和伊迪丝之间才能够互相明白的那种情感。
艾尔芙觉得自己是外人。不是旁观者,而是被排挤在外的外人。
突然之间,她有些羡慕伊迪丝,即使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即使忘乎所以地以身涉险,即使全世界都站在了她的对立面,身后也有人记挂着她的安危,还有她的坚持,不管不顾地维护着她的立场与观念。伊迪丝并不是孤军奋战。
那么,她呢?
艾尔芙觉得自己全年的“悲春伤秋”份额已经全部用完,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海里的伤感始终挥之不去;但出现在蓝礼的面前,她的情绪似乎就被激化起来,脱离掌控,而这种失控,她非常不适应。
可是……
艾尔芙试图告诉蓝礼一个确切的答案,她是为了伊迪丝前来的,但她不能,因为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作为霍尔家的长女,她的位置和状况,她的出生与教育,就注定了她和蓝礼是不同的,她甚至没有办法像亚瑟和伊迪丝那样任性。与其说这是她的宿命,不如说这是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不管是好是坏,这都成就了现在的她,她没有办法摆脱。
所以,她无法回答蓝礼。
这种困境,让艾尔芙有些烦躁,也有些懊恼,却始终无法摆脱。某个时刻,她也同样感觉到无力感,这种常人的普通情绪,让她有些愤怒。
2208 神经衰弱
“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在乎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在蓝礼的眼神之中迸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即使是艾尔芙,脑海里的思绪也开始翻涌起来。
此时,注视着蓝礼的那个笑容,艾尔芙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错杂,但她的眼神却只是稍稍闪动了些许,然后嘴角就流露出了一抹微笑,不同于平时的淡然与疏离,反而是展现出了些许打趣,“那么亚瑟和她的男朋友呢?他们听到的话,可是要伤心的。”
她正在竭尽全力地保持着自己的优雅,尽管这非常困难,那些汹涌与翻滚,所有的所有,她都压抑在了心底,于是,艾尔芙前所未闻地……开起了玩笑。
这着实太过意外,以至于蓝礼有些慌张,瞬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他也没有掩饰,微微张开嘴巴展示出了自己的错愕,但艾尔芙却仿佛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常一般,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蓝礼。
随后蓝礼也镇定了下来,“你的意思是正在抱怨我对待你的态度吗?”潜台词就是伊迪丝终究是不同的,待遇自然也不同;那么,艾尔芙现在是因为嫉妒而发难吗?
艾尔芙原本打算调侃蓝礼一番,却没有想到反而被蓝礼反击了回来,她也真正意识到,蓝礼已经完全成长起来了,那种由内而外的上位者气息,正在沉稳大气地掌控全局,即使是她,也无法轻易撼动。
“我从来不知道,你居然有如此想法。人人都说,女人的心思像海洋,深不可测;但其实蓝礼-霍尔的想法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艾尔芙的表情重新恢复了镇定,有种不可侵犯的高贵与骄傲,比起亚瑟和伊迪丝来说,她的气场从来都不会逊色于蓝礼。
蓝礼抿了抿嘴角,没有反驳,而是意味深长地说道,“在伦敦,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拥有一片海洋,隐藏在面具背后,但,有人在乎吗?”虽然说的是“每个人”,但蓝礼那明亮的眼神却牢牢地落在了艾尔芙身上,意有所指。
艾尔芙有些狼狈,她甚至觉得蓝礼的眼睛仿佛能够看透自己的想法一般,那种无可逃避的赤果感让她有些恼怒但艾尔芙足够镇定也足够强大,内心的波澜轻轻漾起,然后又快速平复,丝毫没有泄漏出来,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蓝礼,没有再继续耍嘴皮子功夫,这本来就不是她的风格。
那平静坦然的视线没有任何波动,展现出了她的优雅。
蓝礼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手中的巧克力饼干塞入了嘴巴里,直接站立了起来,“你不介意我继续休息吧?刚刚结束了工作,我真的非常疲倦,请原谅我的失礼,我就不欢迎你留下来共进晚餐了。”
虽然是在征询艾尔芙的意见,但蓝礼显然没有等待答案的打算,站立起来,转身对着艾尔芙露出了微笑,以一个颌首示意完成了绅士礼仪,稍稍停顿片刻表示礼貌,等待接触到艾尔芙的眼神之后,他才转身离开。
礼貌而克制,内敛而坚定,大气而低调。
这就是蓝礼。
也许,在面对面对峙状况之中,艾尔芙丝毫不落下风,但她始终无法撼动蓝礼的主动权,那种掌控全局的霸道与强势,真正地让艾尔芙意识到了蓝礼的成长与成熟现在的蓝礼,的确是霍尔家的掌舵人。
此前的蓝礼,足够强势也足够坚定,却始终缺少了统治全局的气场,更多只是坚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而已;但现在,蓝礼的身上却由内而外地展现出了控制力,成功完成了蜕变,格局与眼界也就不同起来。
蓝礼已经离开了,艾尔芙依旧留在了原地,优雅地享用着下午茶,平静而淡然的模样,掩饰着内心的错杂思绪,她不由开始思考着:自己最初前来王子花园的用意到底是什么,而现在又还剩下多少呢?
然后顺着思绪的端口往回追溯,却忍不住产生了更多疑惑:他们刚刚到底谈了些什么?而她又希望思考出一些什么?
那种迷惑,让艾尔芙的舌尖泛起了五味杂陈,然后她就品尝到了绿茶里的牛奶香味,破坏了那一丝丝苦涩,似乎只留下了甜蜜,可是,她的舌尖却总是能够捕捉到那一点点苦涩,言语难以形容的味道。
优雅地将茶杯放下,然后艾尔芙就站立了起来,踩着从容不迫的脚步离开了客厅,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菲利普早早地等待在了玄关,手中拿着她的外套,一如既往地准确把握时机,展现出主人的完美姿态。
艾尔芙迎面走了过去,转过身,菲利普就将外套套在了艾尔芙的身上,同时,耳边传来了低沉而苍老的嗓音,“伊迪丝小姐的消息已经出现眉目了,他们追踪到了她的踪迹,维和部队正在快速追赶上去,准备展开营救行动。最新消息是,伊迪丝小姐依旧活着,而且没有出现受伤迹象。但还需要耐心等候。”
寥寥数语,却信息量庞大,艾尔芙正在穿衣服的动作微微僵硬片刻。
她可以猜测得到,蓝礼时时刻刻都正在关切着伊迪丝的踪影;但她却没有预料到,蓝礼的人脉已经强大到了如此程度,即使是乔治都没有能够打探到的消息,却在王子花园找到了。比起乔治和伊丽莎白来说,毫无声响、专心工作的蓝礼,他才是真正关心伊迪丝的那个人。
此时再回想刚刚的谈话,细细咀嚼过后就能够产生更多信息了,艾尔芙的思绪有些混乱。
但……这是好事,对吧?伊迪丝依旧活着,伊迪丝没有受伤,伊迪丝等待救援……这应该是过去一个月以来最好的消息了,对吧?事情真相终究不再是薛定谔的猫了,他们终究不需要在黑暗之中摸索了。
虽然现在依旧不能放心下来,但至少终于看到了希望。漫漫长夜,似乎终于可以嗅到曙光的气息了。
短短的僵硬片刻,泄露出了太多太多的情绪,随即艾尔芙就再次挺直了脊梁,完全穿上了自己的外套;转过身望了菲利普,那熟悉的面容似乎没有太多变化,但终究还是不同了,那些话语全部凝结于舌尖,艾尔芙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颌首却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目送着艾尔芙的身影消失在细雨之中,菲利普重新关上房门,转身朝着书房走去,再次推开房门,然后就可以看到伫立在窗户旁边的蓝礼,那疲惫的身影却倔强而顽强地挺直起来,有股执拗。
“蓝礼少爷,你应该好好休息。”菲利普开口说道,虽然是关切的话语,但他还是保持了自己的分寸。
蓝礼没有回应,而是沉默地注视着艾尔芙的座驾扬长而去,许久之后,这才开口说道,“如果我们出生在不同家庭,结果是不是就会不同呢?”蓝礼能够理解艾尔芙的矛盾,只是他无法认同艾尔芙的选择,这似乎也注定了,他们永远都不可能走上同一条道路。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本来应该用于朋友或者合作伙伴身上,但现在却使用在家人身上,其实有种悲凉。
菲利普没有回答。
蓝礼也不需要菲利普回答,嘴角的笑容流露出些许苦涩,“我只是希望……希望伊迪丝能够平安回来。菲利普,我猜,我终究还是自私的。”
“蓝礼少爷。”菲利普轻声呼唤了一句,声音里透露出一丝无奈,正在用如此方式安慰着蓝礼的伤口他不赞同蓝礼的说辞,“每个人都拥有局限性,归根结底,只能通过自己的眼界和立场来看待世界,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有人认为,这是自私;但有人认为,这是构成世界多姿多彩的其中一个视角。区别就在于,如此立场是否愿意开放可能性。”
有些笨拙,有些僵硬,却是菲利普的标准方式。
蓝礼哑然失笑起来,他没有回答,只是收回了视线,“我需要休息。除非是罗曼的电话,否则就不要唤醒我了,晚餐往后推迟。”说完,蓝礼就经过了菲利普,径直离开书房,朝着二楼的卧室方向走去。
“龙虾”的拍摄刚刚完成,最后几天的收官戏份,蓝礼与剧组的工作都非常繁重,主要还是因为都柏林市区容易制造混乱只要是蓝礼出现的地方,那么现场就必然聚集大量围观观众,这对于小成本剧组来说,绝对是一个严峻挑战。
幸运的是,围观群众没有出现拥挤意外;不幸的是,拍摄进度还是受到打扰,这也增加了剧组工作量。
杀青之后,蓝礼就当即返回了伦敦,来自罗曼-阿布拉莫维奇的消息断断续续,隐隐约约的希望曙光,是一种安慰却也是一种煎熬,唯恐好消息过后就将迎接坏消息,那种忐忑丝毫没有因为消息的更新而得到平复,反而陷入了另外一种折磨之中,连带着,蓝礼的睡眠质量都变得无比糟糕,有些精神衰弱。
蓝礼需要休息,但他闭上眼睛却始终无法进入深层睡眠,稍稍一点点动静就可能惊醒。
菲利普希望蓝礼能够好好休息,但艾尔芙的拜访再次打破了局面,这让菲利普也有些恼怒,他觉得他需要和亚瑟谈谈了。
2209 梦魇缠身
“蓝礼……蓝礼……”
由远及近的呼喊声逐渐靠近,然后就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蓝礼猛地就直接坐了起来,整个后背的冷汗让床单被套都已经湿透了,那种恍惚不定的躁动持续不断地撞击着心脏,根本就安定不下来。
顺着声音来源条件反射地转过头,蓝礼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伊迪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竭尽全力地瞪大眼睛,一点一点地勾勒出伊迪丝的身影轮廓,然后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终于再也忍不住,猛地掀开被子,飞快地冲了下去,如同一阵旋风般地将伊迪丝拥抱进入了双臂里。
“耶稣基督。耶稣基督!”
蓝礼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就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般,情绪就这样决堤,声音微微颤抖地开始呼喊起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话语,那种浑身战栗的喜悦和幸福如同电流一般从脚底蹿到头顶,就连呼吸都控制不住地变得紊乱起来。
“我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你是一个疯子!你还说我?你才是一个疯子!你知道自己正在刀尖之上跳舞,是不是?但你就是无法抗拒,对不对?不要!请你不要把这些消息告诉我,好吗?我只需要知道一个结果,你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亡,至于那些过程,我不想知道,我也不在乎,那是你的人生!”
脑海深处的话语就这样无法控制地宣泄而出,甚至爆发出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能量,口不择言地爆发出来,滔滔不绝地发泄着,把所有负面情绪全部释放出来,内心深处的恐惧如同脱缰野马般狂奔起来。
“你居然呼唤耶稣了。塞巴斯蒂安,看来你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想念我,这真是太让人感动了。我从来不知道,我对你来说如此重要,我的心脏都要融化了。怎么办?我可以录音下来,然后每天反复听吗?”
伊迪丝那带着调侃的声音传了过来,微微有些沙哑,却依旧带着习惯的戏谑难得有此机会打击蓝礼,她又怎么可能错过呢?虽然她也知道,这是在钢丝绳索上跳舞,但她还是忍不住如此强大的诱/惑。
蓝礼狠狠地磨了磨牙齿,忍耐了又忍耐,犹豫地想着,伊迪丝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他是不是应该宽宏大量地放她一马;然后,蓝礼就松开了双臂,稍稍退后了半步,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轻轻颌首,“看在你完整地站在我面前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哈哈,塞巴斯蒂安,你是不是脸红了?哎呀,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看到你脸红,你居然也有羞涩的时候?这绝对是难得的新闻,我应该广为传播呢?还是应该私人收藏呢?”伊迪丝大胆而勇敢地调侃着蓝礼,有些肆无忌惮的模样。
就在蓝礼准备反击的时候,却看见伊迪丝举起了右手,“可惜,遗憾的是,我现在已经不是完整的了。怎么办?我没有了右手。”
什么?
蓝礼顺着视线望了过去,只看到了伊迪丝空荡荡的右手,整个前臂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上肢而已,那畸形的手肘如同一柄圆捶一般,毫无预警地就朝着蓝礼撞击过来,这让蓝礼下意识地退后半步闪避开来。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却看到了伊迪丝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孔正在朝着自己一步一步迈进,微微泛红的眼睛变得凌厉而犀利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过来救我?当初,你为什么不劝阻我再次返回前线呢?为什么?我在炮火之中无助求救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你是不是依旧正在拍戏?”
蓝礼的脚步开始被迫后退,却在后退之中丢失了重心,跌跌撞撞地迷失了方向,然后小腿就撞到了床沿,被迫停了下来。
“你总是如此自私!凉薄!面目可憎!你总是以为自己掌控一切,就好像上帝一样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你认为你比我们出色!你认为你比我们聪明!然后,你就这样冷眼旁观着我们的生死与痛苦!”
“怎么?现在却开始害怕了?当你在拍戏的时候,我却在生死线上挣扎!你知道吗?多少个夜晚我都在等待着有人能够过来救援!但现实呢?现实是,我就如同废物一般被抛弃在了外面,而你却正在享受幸福!”
说着说着,伊迪丝的面容就开始狰狞着淌血,眼睛、鼻孔、嘴巴、耳朵,甚至就连脸庞都开始一点一点龟裂,鲜艳而腥气的血液就开始扑面而来,那狰狞的面孔就如同瓷娃娃一般开始扑扑地剥离掉落下来。
同时,伊迪丝一步一步地朝着蓝礼逼迫而来,然后用自己的左手掐住了蓝礼的喉咙,并且正在逐渐收力!额头和脖子之上暴露出来的青筋正在扭曲着,似乎可以捕捉到炙热血液正在汹涌沸腾的气息,似乎随时都可能炸裂开来。
“你忘记我了吗?蓝礼,你难道忘记了吗!是你,是你让我重新回去的!是你鼓励我重新回到前线的!是你!你就是刽子手,你亲手把我推向了深渊!而你却只需要假装愧疚一下,然后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了?没有痛苦!没有折磨!甚至没有伤口!就如同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样!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对吗?如此冷血!如此自私!如此残酷!你和乔治又有什么不同?”
血腥气息汹涌澎湃地将蓝礼包围,然后伊迪丝的整张面容都已经剥落得支离破碎,露出了里面鲜艳的嫩肉,还有森森白骨,整个脸孔都已经完全扭曲,那双眼睛正在一点一点往外凸,似乎就要掉落一般,然后她就张开了嘴巴,下巴猛地掉落下来,如同巨兽一般准备吞噬蓝礼,正面地飞扑了过来。
整个房间的黑雾都开始聚拢起来,化身成为一支巨兽,完全站立起来,夹带着雷霆之势朝着蓝礼飞扑下来,掀起一股浩浩荡荡的气浪,就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只能被彻头彻尾地锁定,弥漫开来的血腥气息正在蚕食着血肉,尖锐的疼痛从灵魂深处爆炸开来,即使咬紧牙关却无济于事,无法缓解分毫。
蓝礼试图反抗,但整个人的四肢却似乎被完完全全锁定住了,根本无法动弹,冰冷刺骨的寒气顺着皮肤表面钻入血液,然后骨骼就开始咯咯作响,那种濒临分崩离析的颤栗与危机正在摧枯拉朽地横扫着,以至于大脑和身体都陷入了困境,只能眼睁睁地注视着眼前的恶魔,呼吸就这样被彻底隔绝,睚呲欲裂之间的爆裂,正在徐徐吞噬着他的灵魂,根本无法反抗。
“是你!是你!你就是凶手!你看到你的双手沾满了血腥吗?你亲手掐住了我的喉咙!双手沾满了鲜血!你看到了吗!”
蓝礼猛地低头,然后就看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血液,那粘稠而鲜艳的血液如同盐酸一般正在笑容手指,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也无法阻止进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正在逐渐消失,鲜血淋漓的森森白骨在灵魂深处迸发出了恐惧感
他是凶手?他是凶手!他,是凶手!
“我好痛,蓝礼,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痛好痛!我时时刻刻都正在饱受煎熬!我现在正在承受着痛苦!我简直生不如死!你救救我!快,蓝礼,你快点救救我!我想死!我现在就想死!但我却没有勇气!真的好痛!蓝礼,我应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办?你可以过来救我吗?你可以吗?”
“蓝礼,我好害怕。”
鲜红鲜红的泪珠从眼眶里滑落,已经没有了面皮的脸庞,肌肉正在痉挛着,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伊迪丝的模样,只剩下一个如同魔鬼般的猩红骨架,张牙舞爪地嘶吼着,然后就猛地朝着蓝礼扑了下来,滚烫的血液低落在蓝礼的脸上,浓郁的血腥气息塞满了鼻孔与喉咙,瞬间就陷入溺水状态。
怎么办?他应该怎么办?
蓝礼开始感觉到了窒息,满眼都被血色沾满,整个世界都开始流淌着鲜血,视线里的房间墙壁逐渐分崩离析,显露出了苍穹的模样,却是无边无际的血色,那漫天漫地的鲜红色似乎正在嚎叫嘶吼着,氧气被一点一点抽离肺部,如同潮水般的刺痛完全爆发出来,彻底将他吞噬,以至于神经开始变得麻木起来,蓝礼就这样张大了嘴巴,从试图反抗到放弃反抗,视线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是他。
对吧?真的就是他,他亲手将伊迪丝推入了地狱,现在就轮到他也一起进入地狱,承受那些非人的折磨。他应该放弃,是的,他应该放弃抵抗也放弃生存,用自己的性命作为陪葬,也许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救我,蓝礼!救我!”
那股尖锐而强大的力量拉扯着蓝礼的身体,痛苦的撕裂感如同电流一般窜过身体,然后他就开始一点一点下沉,似乎地面转变成为了流沙,流沙之中冒出了锋利的牙齿,正在啃噬着他的血肉和骨头,撕裂与粉碎的痛楚如同压路机一般从自己的身体碾压过去,每一个细胞都正在发出强有力的抗议。
但是,他不想抵抗。就这样结束吧,就让事情在这里结束吧,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苦痛、所有的折磨就到此为止。这是他的错,全部的全部都是他的错,那么,一切就此终结吧,也许,死亡能够带来解脱。
2210 暴雪来临
就这样结束吧,就让所有一切在这里终结吧。
蓝礼松开了双手、卸下了力量,然后……放弃抵抗,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生命力一点一点地从身体流逝,就如同顺着手指滴落下来的血液,缓缓地消失就再也回不来;眼底深处的光芒一丝一丝地黯淡下去,放任满室黑暗开始侵袭吞噬自己的大脑,似乎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在灰飞烟灭的消散过程。
身体就这样漂浮在冰冷刺骨的凛冽之中浮浮沉沉,躯壳与灵魂正在悄无声息地消融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最后的最后,什么都不会留下,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好像他从来都不曾来到这个世界一般。
“啪!”
生命的开关就这样被拉下。
“吼!”
那狰狞而恐惧的恶魔张开巨口将他吞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盏灵魂的灯光依旧在微弱的明亮着,身体与意识似乎都已经失去了依托,然后就彻底沦为一缕孤魂,但全面爆发出来的疼痛刺激到了神经,就好像一只巨手穿过了层层包围与盔甲,狠狠地抓住脑仁开始发力,宛若五马分尸一般让灵魂彻底支离破碎起来。
猛地,蓝礼就直接坐了起来,头疼欲裂的疼痛在窒息状态之下炸裂开来,脑海深处就蹿起了一团蘑菇云,整个世界开始分崩离析,但瞬间迸发出来的强大力量却让梦魇消散而回到现实,所有魔法似乎就这样解除了,他整个人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凶狠呼吸着,因为太过急促而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似乎整个肺部都要咳嗽出来,却依旧捕捉不到氧气。
他正在窒息。他,正在窒息!
“砰!”
房间门被凶狠推开,马修的身影出现在了黑暗之中,急促而焦虑地扬声呼喊到,“蓝礼?”那些惊恐的呼喊与怪声,在夜色之中蔓延,整栋房子内部都可以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让所有人都从睡梦之中惊醒,惊慌失措地开始狂奔而至。
但蓝礼却惊恐地呼喊起来,“不要!不要过来!停止!就停在那儿!不要过来!不要!”浑身肌肉完全紧绷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爆炸,紧绷到了极致的血脉正在努力挣脱着皮肤的束缚,试图直接钻出来,那扭曲的肌肉仿佛可以看到一张鬼脸正在横冲直撞着,就连黑夜都开始变得汹涌而凌厉起来。
“滚开!”
蓝礼那狰狞而绝望的嘶吼,让马修的脚步紧急刹车地停留在原地,却看见蓝礼用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喉咙,用力,再用力,然后整张脸孔都变得通红通红起来,他几乎就要无法呼吸了,但双手的力量却依旧没有松懈,如同恶魔上身一般魔鬼,正在吞噬他的灵魂。
“蓝礼!”
马修的脚步再次前冲,快速来到床沿边上,抓住了蓝礼的双手,慌乱而恐惧地呼喊到,“松开力量!蓝礼,松手!快!蓝礼!醒醒,醒醒!这是一个噩梦,蓝礼,快点醒来,这只是一个噩梦!松手!”
马修浑身的力量都爆发了出来,蛮不讲理地掰开了蓝礼的双手,逼迫他放手但蓝礼却依旧没有清醒过来,不管不顾地试图挣脱马修的束缚,就如同野兽正在横冲直撞一般,嘴里在持续不断地嘟囔着,“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他甚至已经失去了控制,口水就这样流淌下来,口齿不清地嘶吼着,遍体鳞伤的挣扎散发出了浓浓的血腥味,让旁观者都不由开始窒息。
“蓝礼!菲利普!我需要帮忙!菲利普!”马修死死地将蓝礼的双手往旁边支撑开来,但他的力量却根本无法控制住蓝礼,然后救兵来了。
“蓝礼少爷?”菲利普肃穆而清冷的声音也慌乱起来。
“菲利普,快!蓝礼正在试图伤害自己,我控制不住他!”马修焦虑地呼喊到,菲利普没有任何迟疑地冲了过来,帮助马修控制住了蓝礼,但混乱之中的恐惧与哀伤,却正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蔓延开来。
两个人竭尽全力控制住蓝礼,但蓝礼却失心疯一般地挣扎着,源源不断地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强大能量,就如同布鲁斯-班纳正在变身成为绿巨人一般,就连马修和菲利普联手,几乎都要压制不住蓝礼。
“蓝礼!醒醒!醒醒!”马修朝着蓝礼失控地嘶吼起来,沙哑而凶残的呼喊已经把身体里的所有能量全部释放出来,那震耳欲聋的声音终于让蓝礼冷静下来。
这,是梦魇。
冷颤,一个接着一个,汹涌而上,然后,瞬间脱力,那种疲倦与乏力从灵魂深处爆发出来,转眼就将蓝礼吞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脑海里爆发出“轰”的声响,摧枯拉朽地直接摧毁了那些坚强意志,所有力量就全部消失,就这样疲软下来,就好像整个脊梁骨都被瞬间抽走一般,蓝礼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嘴里持续不断地嘟囔着,“我很好。我很好!我!很!好!”
但其实,他不好。
他就好像刚刚从溺水状态之中捞出来的小猫一般,奄奄一息地保持着一个别扭的姿态,因为肌肉发力过猛而导致僵硬起来,短时间之内也无法摆脱,最后就只能僵硬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强迫自己喘息着。
只是,他终究没有再继续挣扎。
马修和菲利普相继试探性地松开了双手,确定蓝礼不再伤害自己,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始撤回了动作却依旧不敢快速离开,唯恐蓝礼又再次抓住缝隙故技重施,但还好,蓝礼似乎终于冷静了下来。
看着被汗水湿透的蓝礼,就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整个人一点一点地蜷缩成为一个虾米,就连呼吸都消耗了无数能量,指尖也无法动弹,然后死死地将脸庞埋在了膝盖里,肩膀正在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那种恐惧正在由内而外地迸发出来,逐渐蚕食着生命力。
这样的蓝礼,如此脆弱,好像轻轻一点点触碰就可能烟消云散。
此时,马修才感受到了一阵后怕,整个后背都已经湿透了,他的双手也开始颤抖起来,但他强迫自己握紧了拳头,让自己镇定下来,轻声开口说道:
“你知道,不是你的错。”
马修的声音是如此艰难,一字一句都必须消耗所有力量,才能够从喉咙之中挤出来,就连自己声音的力量都让他感受到了痛苦。
但蜷缩在床铺之上的蓝礼却看起来前所未有的渺小而脆弱,只是从喉咙深处低低地挤出了一丝声音来,“我不知道。”然后停顿了片刻,又重复着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一遍,再一遍,带着绝望和痛苦,满室黑暗遮挡住了视线,却依旧无法掩盖那股浓烈的血腥气息。
整个屋子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浓郁的黑暗如同雾气一般缓缓翻滚着,一股冰冷正在缓缓蔓延,如同湿冷的双手抓住了脚踝一般,然后一点一点攀爬上来,那种恐惧与危机所带来的冲击力正在蔓延。
马修可以感受到蓝礼的无助与绝望,那些疑惑与困顿,没有正确答案。即使是伊迪丝就站在这里,她也不知道正确答案,因为……生活本来就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习题,每个人都只能自己做出选择、自己承担后果,只有顺着选择前进,才能够知道“选项”背后的答案,而即使不满意,也没有后悔药了。
这样的蓝礼,似乎一碰就碎。从海瑟-克罗斯到保罗-沃克,再到伊迪丝-霍尔,蓝礼的痛苦与折磨,旁人无从知晓;但蓝礼却独自用肩膀承担起了所有后果,一步一个脚印地负重前行,也许,他真的累了。
陪伴着蓝礼在斯尼姆完成了“龙虾”的所有拍摄,马修以为蓝礼已经振作了起来,他以为蓝礼又再次成为了那个熟悉的蓝礼,他以为任何事情都无法打倒击溃蓝礼,他以为蓝礼对于伊迪丝已经找到了答案,他以为……蓝礼已经原谅了自己。
但在看不到的那些黑暗角落里,蓝礼依旧背负着难以想象的沉重压力,他的痛楚他的苦涩他的艰辛,所有的所有都正在蚕食着他所有的能量,就连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一个动作,都可能瞬间击溃他的面具。
即使是关心,也可能成为毒药。艾尔芙今天下午的拜访,表面看起来似乎没有发生任何事,但伤口却再次被撕裂开来更何况,还有正在努力展现出为人父母义务的乔治和伊丽莎白,蓝礼又能够怎么办呢?
意识到这一点,马修的心脏微微蜷缩起来,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他应该怎么办?
他又应该怎么办?
握紧双拳,马修让自己微微颤抖的身体镇定下来,深呼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了菲利普,投去了一个视线,菲利普轻轻颌首表示明白,然后就转身离开了房间他前往浴室为浴缸放水,蓝礼显然需要一个热水澡。
马修则朝着蓝礼的方向走了过去,却没有冒然靠近,而是在床沿旁边停驻脚步,然后半蹲下来保持视线平行,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蓝礼,平复着情绪,逐渐平稳镇定下来。
至少他知道一点,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愿意站在蓝礼这一边,“蓝礼,你知道。”他说。
2211 顾影自怜
即使再困难,即使再可怕,即使再糟糕,马修都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位置,他始终都是蓝礼最坚定的簇拥;并且,他坚定不移地相信着,在他之外,还有鲁妮、还有安德烈、还有伊顿……还有伊迪丝。
马修,坚信着。
“蓝礼,你知道。”马修简洁明了的语气之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内心深处,你知道这是伊迪丝的决定,你和伊迪丝都没有期待着这样的结果,没有人期待着这样的结果,意外,永远是我们所无法掌控的。”
“如果你真的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误,那么你就太自大了,你不是上帝,你不能操控伊迪丝的人生选择;如果你真的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你根本就无法在斯尼姆继续待下去,你会亲自前往前线把伊迪丝找回来。”
“你选择了留在斯尼姆,这是最正确也最明智的选择;你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伊迪丝,而你是正确的。明白吗?内心深处,你明白这一点,你也应该坚信这一点,即使是伊迪丝在这里,她也会认同你的。”
马修的声音缓慢却坚定,但蓝礼却轻轻摇了摇头,“不,你不是伊迪丝,你没有办法代替她做判断。”
“你也同样如此。你不能假设伊迪丝会责怪你,这不是关于你的事情,这是关于她的。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强起来。”马修毫不示弱地直接撞击了回去,掷地有声地扬起了声音,但随即就平复下来。
马修一字一顿地说道,“蓝礼,你必须有信心。你需要相信伊迪丝会回来,然后,她会站在你的面前,告诉你,她的真实想法。你必须坚信着,如果就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说到这里,马修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下来,他没有能够再继续说下去,似乎也在担心着,自己把后续话语说出来,就会演变成真:
如果就连蓝礼都失去了信念,那么还有谁能够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伊迪丝呢?
在蓝礼的那首“野兽”之中,如此歌唱着内心的孤寂与悲伤,“所以我们抵达了,一个回不去的孤地,你就是那张让我赴汤蹈火的脸庞,这就是那个孩子们将继承的名字,铸就美丽,铸就王冠;铸就完美,远走高飞。”
马修现在终于明白了海瑟,也终于明白了海瑟为什么等到成长之后才能够真正听懂这首旋律背后的落寞。
他们都和海瑟一样,跟随着蓝礼蹒跚前行,来到了一个回不去的孤地,凭借着一股信念在苦苦坚持着;他们就是彼此所拥有的唯一,踽踽独行的道路上仅有的陪伴,如果就连蓝礼都无法继续坚持,那么他们是否也会被内心的野兽吞噬,然后就再也找不到自己。
“蓝礼。”马修轻声呼唤到。
“……”蓝礼没有出声。
“我依旧在这儿。”马修接着说道,就如同“野兽”所唱一般,“所以当你虚弱无力,当你跪下双膝,我会在剩下的时间里竭尽全力,守护着你的誓言,鲜活真实。”即使蓝礼无法继续坚持下去,他也依旧会守护着那个誓言。
“……”蓝礼,依旧没有说话。
静谧的沉默在室内空间缓缓蔓延,窗外的凛冽寒气正在入侵,室内的暖气正在败退,就如同凛冬将至一般,大厦将倾的肃穆和恢弘正在浩浩荡荡地倾轧而来,而浓郁到化不开的黑夜让那股压迫感越发汹涌起来。
汗水湿透了床单被套,就如同整个人被浸泡在一个泥沼之中,然后浅浅的水洼就这样徐徐冻结成冰,从皮肤到血液再到骨骼,一寸一寸地凝结起来,时间似乎也就被凝固在了情绪的窠臼中停止了前进脚步。
世界是如此寒冷,就连灵魂的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
马修却始终没有放弃,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蓝礼,甚至有些偏执地拒绝移开视线,如同正在展开一场角力。
这不是他认识的蓝礼,这也不应该是蓝礼的模样;他知道,他知道蓝礼也会疲倦也会困顿也会迷茫也会受伤,蓝礼不是无坚不摧的;但蓝礼却永远都不会投降,更加不会放弃。这也是他对伊迪丝依旧保有希望的原因因为蓝礼依旧不曾放弃。
“……我猜想,艾尔芙不是唯一一个变得不像自己的人。”蓝礼终于开口了,那沙哑的嗓音从灵魂深处发了出来,带着深深的疲倦,但轻轻上扬的嘴角却重新透露出了一抹嘲讽和戏谑,那熟悉的模样再次回来了。
蓝礼知道,那种自怨自艾、顾影自怜的模样,完全不是自己,他甚至不敢想象那种负面情绪的滋生;但困境面前,他们都正在逐渐失去自我,那些怨气和愤怒、那些悲伤和痛苦,渐渐演变成为了无法痊愈的伤口,最终成为一个自己都无法认识的怪兽恶魔,面目可憎地扭曲起来,爆发出所有负面能量。
终于听到了蓝礼的声音,马修高高悬起的心情才能够缓缓落下,这才是他熟悉的蓝礼。
猝不及防地,马修的鼻子微微有些发酸,他无法想象蓝礼到底背负了什么,也无法想象蓝礼到底多么辛苦多么艰难。
从小到大,蓝礼总是如此,成熟稳重地背负所有一切,让他们只能望着他的背影一路追随。他们看到了他的强大、他的出色、他的睿智,却始终看不到那些坚强背后的脆弱,就好像当年成就了egot的时候,他的疲倦和疏离,就如同风筝线随时都要摆脱手掌一般,他们不曾也无法理解,只是知道,这一路走来,他真的付出了太多太多。
注视着眼前生机微弱的蓝礼,马修拒绝想象,如果伊迪丝真的出事的话,那到底会怎么样。
“但显然,她不是你,你也不是她。”膝盖和小腿的力量松懈下来,马修也就干脆转过身,背靠着床沿,盘腿坐了下来,紧绷的情绪松懈过后,他也感受到了一阵脱力,那种疲倦如同潮水般汹涌而上,他需要休息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马修。”
“嗯?”
蓝礼轻声呼唤了一句,却没有衔接起来,间隔了漫长的沉默之后,他才继续开口说道,“你相信伊迪丝能够回来吗?”
马修停顿了片刻,给出了一个意外的答案,“我相信你。”
这让蓝礼嘴角上扬起来,发出了一个低低的轻笑声,但因为太过疲倦,声音很快就消失在了喉咙深处,“我希望我能够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我假装自己站在上帝视角统领全局,但终究,我也只是局中人而已。”
“还好你是局中人,否则,我们这群小伙伴可能就要遭殃了,你应该知道,上帝是不会为了拯救一个独立个体而出手的,对吧?”马修一本正经地调侃道,那种荒谬感让蓝礼喉咙里再次发出了轻笑声。
“但我又能做什么呢?”蓝礼的声音微微有些低落:海瑟是如此,保罗是如此,现在的伊迪丝也是如此,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帮上忙,即使重活一世,他也终究是一介凡夫俗子,无力挽回的事情太多太多。
马修能够品味出蓝礼话语里的深意,他轻声说道,“你应该知道,没有你的话,我们的人生就不会是现在的模样了。”
蓝礼扯了扯嘴角,“我表示强烈怀疑,伊迪丝站在这里的话,是否能够表示赞同,她应该会义正言辞地表达抗议,以后再也不会听信我的建议了,她的人生不需要我的指手画脚。否则,下一次,她可能就要直接与克里斯-埃文斯分手了。”
什么?
克里斯-埃文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段对话里?
马修着实太过意外,以至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由就剧烈咳嗽起来,这让蓝礼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马修好奇地询问到,“你向克里斯更新消息了吗?”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是,我发送了短信。”蓝礼平静地说道。
马修轻轻颌首,没有再继续询问下去,因为他可以预料到克里斯的反应,显然,蓝礼今晚的噩梦应该与克里斯也有些许关系他不认为克里斯能够平静地接受事实,克里斯势必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卸给蓝礼;而蓝礼却无法反驳。又或者说,即使蓝礼表示了反驳,但内心深处,那些伤口也都存在着。
就好像当初海瑟去世的时候,克罗斯夫妇把所有责任都推卸在蓝礼身上那些话语的伤害比痛苦本身更加可怕。他们需要推卸责任,他们需要寻找替罪羊,他们需要寻找怒火发泄对象,但是蓝礼呢?
蓝礼又应该责怪谁呢?
“蓝礼,他不值得。”马修轻声说道。
但蓝礼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躺在原地,注视着头顶之上一片漆黑的天花板,似乎依旧可以看到梦魇的那些残影碎片,脸颊之上依旧可以感受到滚烫血液的温度,那股血腥气息,始终在鼻翼底下萦绕。
“……”许久许久,蓝礼的声音终究传了过来,“我知道。”
整个房间沉默安静了下来,然后就可以听到蓝礼沙哑的嗓音在轻声哼唱着,含糊不清的歌词杂糅在了旋律之中,如同摇篮曲一般,将内心深处的柔软与伤痛都展现出来,轻盈而脆弱地让人不由屏住呼吸。
“……所以我们起来了,在黑暗之中追寻命运,我看见你昨晚深夜伤痕累累,我看见你在恶魔的怀抱中翩翩起舞。”
2212 信守承诺
“哼……哼……”轻声哼唱的曲调在灵巧轻盈地摇摆着,“野兽”的旋律正在响动,而内心的野兽则逐渐沉睡,所有嘈杂和喧闹就这样安静了下来,时间的沙漏似乎都已经放慢了脚步,那股宁静让瞬间演变为了永恒。
如果,世界可以永远地停留在这一秒,那就好了。
沉默的蔓延,让心脏的跳动变得无比清晰,然后,呼吸也就渐渐平稳了下来,似乎那些兵荒马乱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但身体的疲倦依旧挥之不去,沉沉的酸痛似乎正在拉扯着肌肉,就连指尖都抬不起来。
“马修,我需要一次泡澡。”
蓝礼的嗓音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探索着,似乎正在摸索着世界的边界,深深的倦怠让声音充满了浓浓的困乏,然后他的声音里就流淌出些许笑意,对于现在的状况感到无奈,“但我现在眼睛就要睁不开了,你说,我应该怎么选择呢?”
“我是不会背着你前往浴室的。”马修义正言辞地表示了拒绝,直接识破了蓝礼的意图,这让蓝礼笑出了声,随后马修又补充了一句,“但我可以搀扶着你前往浴室,菲利普应该已经放好水了。你需要放松下来,否则可能就会感冒了。”
“那可不行。我需要保持健康,否则,克里斯直接打上门的话,我不是就没有还手之力了吗?”蓝礼一本正经地表达了自己的坚定信念。
“哈。哈。非常好笑。”
“不要小瞧我的战斗力!你必须知道,我是一个攀岩高手!比天天坐在办公室的你来说,可要厉害多了;面对困难,当然是我亲自上阵。否则,难道我还期待着安德烈过来帮忙吗?”
“说的好像你真的会打架一样我不是说’速度与激/情’电影里的那种套路。”
“我觉得,你正在鄙夷我。我表示抗议。”
“……请继续抗议。”
絮絮叨叨、叽叽喳喳,蓝礼就在马修的搀扶之下,进入了浴室,然后就可以看到菲利普正在里面忙碌着,蒸腾的水蒸气让蓝礼连续打了几个冷颤。
菲利普主动迎了上前,帮助马修分担了蓝礼的身体重量,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蓝礼几乎没有发力,整个身体重量完完全全倾轧下来,甚至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自己,这让马修和菲利普都无比困难。
可是,此时蓝礼已经着实顾不上了。
那种灵魂深处的疲倦,让他的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了,然后身体就浸泡在滚烫的热水之中,皮肤表面传来的尖锐痛感正在发出抗议,但他着实太过疲倦而无法站立起来,干脆就整个人完全沉浸下去,在那种疼痛之中,肌肉的酸痛就缓缓氤氲开来,灵魂似乎也消融其中,就这样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地,他只觉得自己徜徉在一片温热中,就这样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窗外,细雨依旧正在敲打着窗棂,狂风大作,树梢开始吱吱呀呀地响动着,滚滚云层遮挡住了月光,然后整个世界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雪花混杂着雨水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持续不断地打转着,用银色的痕迹勾勒出城市的轮廓,寒冬,就这样缓缓降临,风暴,似乎就在不远处等候着。
这个夜晚,降雪了。
……
昏昏沉沉地,蓝礼从睡梦之中苏醒过来,后续整个夜晚没有再继续做梦,但他始终睡得不太安稳,总觉得似乎被梦魇纠缠住了脚踝,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然后体力与精力就这样一点一点消失。
当醒过来之后,背后一片冰凉,这才意识到,菲利普半夜才帮忙更换的床单,又再次被汗水湿透了。
迷迷糊糊地翻滚了一个身子,试图寻找床头柜的水杯,却看到手机屏幕明亮起来,仅仅只是震动了一下,然后就再次黯淡了下去应该是短信,保持着翻身的动作,似乎正在迟疑着到底应该继续入睡还是检查手机,按照平时习惯,蓝礼势必选择前者,但莫名地,他的心脏就猛然地收缩了一下。
有些心悸。
鬼使神差地,蓝礼就伸手拿起了手机,等手机的冰凉触感传递到指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正在犹豫着是否应该放弃,但指尖已经滑开了屏幕,然后就可以看到罗曼-阿布拉莫维奇的短信。
“人已经找到。安然无恙。同行医疗官也相安无事。刚刚返回基地,正在接受身体检查。没有意外的话,一个小时之后搭乘军用货机返回伦敦。”
蓝礼微微有些发愣,一直到屏幕黯淡下去,眼前的光亮消失,脑筋才再次转动起来,然后再次打开手机,认认真真地阅读着这条短信,一遍又一遍,一遍再一遍,甚至还是怀疑自己的判断:这是梦境吗?
直接坐立起来,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水杯,把整杯水全部灌进肚子里,那冰凉的触感让喉咙和胃部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微微的震动感,沉甸甸的大脑稍稍清醒了些许,然后再次反反复复地阅读着短信。
这是真的。
这是真的!
蓝礼紧紧地闭着双眼,放任那些汹涌肆意的情绪在脑海里激荡翻滚着,摧枯拉朽地彻底摧毁了所有防线,但……无法宣泄,只是深深地、就这样深深地烙印在骨子里,整个身体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活着。伊迪丝,她还活着。伊迪丝-霍尔那个家伙,她,还活着。
瞬间爆发瞬间释放的情绪,让心脏麻痹住了,短暂地陷入了窒息的窠臼之中,强大的喜悦和幸福冲击着胸口,然后发出了“砰砰砰”的闷响,整个脑海里都正在回荡着声响,明明世界如此安静却制造出了如此嘈杂。
然后,瞬间平息。
大起大落的心情如同搭乘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却终究还是平复了下来,那些绝望与困顿全部都沉淀了下来,化作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欢快,肩膀之上的爆发总算是松懈下来,然后就可以感受到身体肌肉一阵酸痛,那种精疲力竭的感觉瞬间将意识淹没,整个脑海都被清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原地。
他以为自己可能会喜极而泣,又可能会情绪崩盘,再不然就是欣喜若狂,但事实上,此时此刻唯一的想法却是解脱。
非常简单也非常纯粹的喜悦,没有太多情绪更没有太多杂质,只是单纯地感到开心而欢快,然后淡淡的甜涩就在舌尖泛了开来即使经历了重生,即使经历了死亡,即使经历了死里逃生,他也依旧无法百分百地确定人生方向与轨迹,那些未知就如同暗礁潜流一般,在不确定也不知名的地方等待着。
这就是生命。
这也是每个人都应该珍惜生活的原因。脚踏实地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在每一个现在演变成为未来之前,牢牢地把握住,那么自己期待的未来也就将顺理成章地到来只有真正如同夏花一般绚烂绽放,才能够迎来静美的秋叶飘落。
重重地重新躺下,让身体深深地陷入被子之中,放任那些情绪在脑海里蔓延沸腾,只是好好地享受这短暂片刻的放松至于乔治和伊丽莎白,至于艾尔芙,至于克里斯,至于那些琐碎的事情都暂时放到一旁,因为蓝礼知道,属于伊迪丝的战役依旧没有结束。
经历一场战争和经历一场死亡,这两件事非常相似却又着诸多不同,更何况,伊迪丝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战争,面临着一场又一场死亡,甚至自己都已经感受到了死神镰刀的锋利,她不可能没有任何感触。
拍摄过“太平洋战争”之后,蓝礼就明白,真正的战争,其实从“幸存”之后开始,因为死亡就是一了百了,而活着却需要承担更多看得见看不见的伤口,创伤后应激反应(ptsd)的客观存在是不容忽视的。
即使与蓝礼无关,伊迪丝也有着自己的问题需要面临。只有现在,非常非常短暂的现在,他可以稍稍放松些许:至少,伊迪丝还活着,而且安然无恙,让他们先把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这才是最重要的。
许久过后,蓝礼重新坐直了起来,回复了罗曼一条短信。
也许,从客观立场来说,蓝礼无从判断罗曼在伊迪丝的死里逃生过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从维和部队角度来说,罗曼应该很难改变他们的决定,也无法干涉他们的选择,很有可能罗曼根本就无从插手;但至少,罗曼遵守了他的诺言,他总是第一时间追踪伊迪丝的消息,确保蓝礼不要置身于黑暗之中,并且利用自己的人脉,帮助蓝礼与红十字会等组织建立联系,通过内部舆论施加了压力。
所谓内部舆论,一方面是“泰晤士报”和bbc电视台,通过报道相关新闻保持关注;一方面则是关键重要人物的施压,“伊迪丝-霍尔”这个名字显然不是无名之辈;还有一方面则利用“蓝礼-霍尔”的名字制造威胁他们不能保证蓝礼会在新闻媒体面前发表什么言论,也不能保证蓝礼能够动用到多高的人脉。
方方面面的压力无处不在,尽管遭遇了一些挫折,尽管面对了一些阻碍,但最终事情还是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了。
罗曼-阿布拉莫维奇确实是功不可没。
2213 肆意生长
“谢谢。”
短信之上只有短短的两个词语组成一个词组,就连标点符号也是中规中矩的句号,似乎没有太多情绪。
但罗曼-阿布拉莫维奇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这让坐在旁边的达莎-朱可娃流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他说了什么?”
“谢谢。”罗曼回答到,达莎满头都是问号,条件反射地询问了一句“什么”,她不明白罗曼怎么突然就感谢自己,这让罗曼轻笑出了声,可以明显察觉到,他的心情非常愉快,“谢谢,蓝礼的短信只说了这一句。”
达莎愣了愣,“只有这一句?我不明白。”
罗曼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这一句就已经足够了。”
蓝礼-霍尔,那是世袭贵族,不要妄想着他们阿谀奉承、吹嘘遛马的模样否则,他们的尊严与骄傲也就不值钱了。
更何况,联想一下蓝礼近些年的名声与威望,他的清高与疏离始终不曾改变过,这才使得一句“感谢”的分量格外不同。
罗曼是一位商人,一位精明的商人,他清楚地知道应该如何投资,有些对象,利益交换就是最好选择;而有些对象,友谊与人情的分量则远远高于利益,只有针对正确对象作出正确选择,才能够完成“合作”。
“明天,你朝王子花园寄送一束鲜花表示慰问就可以了,不需要致电。”罗曼将这些社交琐事都交给达莎打理。
达莎点点头表示了明白,“需要邀请他们过来共进晚餐吗?我可以举办一场欢迎宴会,欢迎伊迪丝的归来。”
“不用。”罗曼摇了摇头,欢迎宴会的目的就太过强烈了,反而显得饥渴,“再等一段时间。”他认真思考了片刻,“嗯,再等一段时间。”
达莎没有过多追根问底,只是假设伊迪丝可能需要好好休息,对着罗曼颌首表示了解,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
……
亚瑟抵达王子花园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摆放在玄关处的花束,精致巧妙的搭配,在严严寒冬的阴霾之中透露出一丝暖意,让整个房间都明亮起来,“难道是伊顿过来了吗?”除此之外,亚瑟想不到谁会送花。
菲利普从亚瑟手中接过了外套,低声解释到,“阿布拉莫维奇先生。”
亚瑟的动作稍稍停顿片刻,而后恍然大悟地轻轻颌首,“他的确是一个聪明人。”没有再继续过多询问,“有说具体什么时间到达吗?为什么不让我们过去接机呢?”
“因为搭乘货机返回,直接在军事机场降落。”菲利普简单地回答到,“我们已经联系过了,派出专车负责接送。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经过切尔西了。”
“切尔西?那不是随时都可能抵达吗?”亚瑟朝着书房方向走了过去,却看到整个屋子里一片安静淡定的模样,“不是说准备欢迎派对吗?怎么大家就这样?这也看起来太安静了吧?确定我没有记错时间吗?”
“你的确应该祈祷,最好不是今天。你的胡子简直就是一场灾难,我觉得伊迪丝可能无法接受你的模样。”安德烈满脸嫌弃地连连摇头,对于亚瑟那满脸邋遢的络腮胡表示强烈不满重点就在于亚瑟没有打理,肆意野蛮生长的胡子具备着强大攻击力,几乎淹没了亚瑟那俊朗的五官,让人不由退避三舍。
亚瑟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对于贵族来说,如此基本礼仪确实必须到位,但他还是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嘿,最近一段时间,我已经忙碌到站着都能够睡着了,就好像可爱的马驹一般,我着实没有时间。”
除了蓝礼之外,亚瑟也始终在四处奔走,即使力量微薄,他也在竭尽全力,希望能够打探到伊迪丝的消息;亚瑟甚至动过直接前往土耳其的念头,但他们终究是门外汉,即使抵达当地,也只是添乱而已。
虽然不曾说过,但亚瑟也始终在承受着内心深处的煎熬,他让自己持续保持着忙碌状态,甚至不敢轻易合眼,唯恐自己的一点点偷懒,就可能永远地错过伊迪丝的消息,那么他将后悔一辈子。
胡子,就这样野蛮生长起来。
但现在意识到即将看到伊迪丝,亚瑟也有些窘迫起来,视线落在了蓝礼身上,连忙拉着他一起下水,“你看,蓝礼也是如此,络腮胡根本就没有时间打理。”说着说着,亚瑟就震惊起来,发出了惊叹声,“蓝礼,你现在看起来的确像是三十岁。”
蓝礼根本就没有抬起眼睛,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我不知道,你在乎年龄这件事。”
“……”亚瑟直接就被噎住了,然后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安德烈和伊顿,甚至就连马修都被他瞪了一眼,“怎么了?你们又不是第一次认识蓝礼。”不动声色地就把责任推卸给了蓝礼:他之所以如此狼狈,那是因为蓝礼太妖孽,而不是他太窝囊。
然后马修就不动声色地说道,“那是因为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如此场景。”
亚瑟撇了撇嘴角,瞪了马修一眼,满脸委屈,“我只是没有打理胡子而已。”
马修也摆出了一本正经的姿态说道,“我们也只是开玩笑而已。”
整个书房里的气氛顿时就轻松起来。
亚瑟也好,马修也罢,包括安德烈,其实他们都正在有意识地活跃气氛
虽然已经知道伊迪丝的安全,也知道伊迪丝正在回来的路上,但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还是难以控制,越是临近伊迪丝归来的时间,情绪也就越是紧绷,分辨不清楚到底是激动、紧张、雀跃、忐忑还是什么,甚至滋生出了些许害怕。
他们都需要缓解情绪。
今天的王子花园有些热闹,除了蓝礼等人之外,另外还有四位伊迪丝的朋友也受到了邀请,专程前来迎接伊迪丝的归来,包括了一位红十字会的中层管理官员以及一位“泰晤士报”的主编,在“霍尔”的头衔之外,伊迪丝和蓝礼一样,她也利用自己的能力打开了局面,并且结交了不少重要的交心朋友。
当然,还有克里斯-埃文斯。
老实说,克里斯必须承认,他有些意外不对,应该说,他非常非常意外,蓝礼居然亲自致电邀请他前来王子花园。
从最初见面开始,他和蓝礼似乎就错过了一个良好的开头,而在那之后,蓝礼的疏离与强势就不曾改变过,始终在两个人之间建立起了一堵高墙,并且从来不曾展现出打开心扉的迹象;特别是此次意外事件,克里斯和蓝礼的想法有着诸多不同,他们看待事情与处理问题的方式也有着诸多分歧:
甚至可以说是……针锋相对。
克里斯可以确定,这不是他的错觉。
他就知道,他早就知道,他不应该让伊迪丝返回土耳其,他不应该让伊迪丝再次以身涉险,他不应该让伊迪丝把自己的生命置之不顾……他劝告过、争吵过、冷战过,甚至一度心灰意冷地闭上了嘴巴,但他终究没有能够阻止伊迪丝。
事故发生之后,他的所有怒火都爆发了出来他告诉过蓝礼,他坚定不移地在蓝礼面前表达过自己的意见;但蓝礼却置若罔闻,甚至开始谴责他的过度担忧和过度控制,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似乎早早就已经掌控了全局,结果却面临了一场灾难性的后果,由他来承受那些伤害,这让克里斯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
于是,他们爆发了激烈争吵。
更为准确来说,他发泄了自己的怒火。他忘记了蓝礼的强势,也忘记了伊迪丝对蓝礼的独特尊重,满脑子都被可能永远失去伊迪丝的想法占据,不管不顾地宣泄着所有情绪;而蓝礼则一言不发地接受了一切。
这让他们的关系完全剑拔弩张起来。
克里斯不由开始怀疑,再次见面的时候,他们是不是要不死不休地针对彼此,刺刀见红地厮杀一回;又或者是……这一辈子都不再相见,就好像是互不相识一般。
只是,那些担忧和恐惧、那些焦虑和愤怒,让克里斯暂时忘记了他正在面对的是独一无二的“蓝礼-霍尔”,等回过神来之后,木已成舟,事情就已经无法挽回了但他不后悔,这是他和伊迪丝的生活,他需要为他们挺身而出;可是……冲动过后,克里斯渐渐冷静下来,却渐渐意识到,他可能做错事了。
“爱情”,的确是自私的,每个人都渴望爱情能够如同自己想象之中完美,也渴望自己的对象能够天长地久地厮守在一起,甚至是飞蛾扑火;但同时,“爱情”也应该是无私的,因为自己真正爱上的那个人,不应该是自己想象之中的完美形象、而应该是现实生活里的真实形象,爱情之中也应该拥有包容和妥协。
伊迪丝之所以是伊迪丝,就是因为她的独立和肆意、她的张扬与不羁,她绝对不是一个任何人可以随便摆布的芭比娃娃,她拥有一个自由的灵魂,这才是克里斯当初坠入爱河的那个对象,他可以接受自由所带来的癫狂,也需要学会接受伴随而来的危险。
即使担心伊迪丝到夜不能寐,但克里斯却渐渐意识到,蓝礼是正确的,而他的自私,正在试图毁掉伊迪丝。
可是,争吵已经爆发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他还能怎么办呢?
结果,却是蓝礼率先伸出了橄榄枝。
2214 欢迎回家
书房之中正在息息索索地讨论着交谈着,淡淡的暖意与窗外的寒冬形成对比,让心情不由自主地沉淀安宁下来,却还是忍不住屡屡朝着窗外望去,那种期待与忐忑交织的矛盾心情,每个人都坐不住。
克里斯-埃文斯的视线轻轻扫过了蓝礼,他正在阅读一本书籍,似乎非常投入,丝毫没有因为今天即将发生的事情而受到影响;但他却意外地注意到,蓝礼似乎很久很久没有翻阅页面了,微微有些发愣。
如此小小的意外,让克里斯不由愣住了。
克里斯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蓝礼始终是伊迪丝最为看重的亲人,而蓝礼也始终在维护着伊迪丝的立场,伊迪丝是蓝礼的姐姐,蓝礼是伊迪丝的弟弟,他们之间的羁绊才是最深的。
所以,蓝礼愿意为了伊迪丝而与他针锋相对,同时也愿意为了伊迪丝而伸出橄榄枝即使他的冲动与失礼破坏了他们的关系,甚至把所有责任都全部推倒了蓝礼身上,他也始终不曾彻底撕破脸。
他无法想象蓝礼所背负的重量,但他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深呼吸一口气,克里斯站立起来,朝着蓝礼方向迈开了脚步他依旧有些胆怯,蓝礼的强大气场总是能够让他阵脚大乱,似乎只要一个视线就可以识破他的所有想法;但今天,他却没有丝毫犹豫,坚定不移地来到了蓝礼身边,然后在蓝礼的旁边坐了下来。
蓝礼抬头朝着克里斯投去了一个视线,平淡无奇的眼神却让克里斯无法抑制地紧张起来,不由口干舌燥。
克里斯稍稍朝着旁边挪动了位置,拉开了一些距离,似乎物理空间能够让他的紧张情绪稍稍得到缓解但其实并没有,悄悄地改变了一下坐姿,试图寻找到一个舒适位置,却反而泄露了自己的焦虑。
“抱歉。”克里斯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但他还是坚定不移地开口了,他可以察觉到蓝礼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喉咙就开始隐隐发痒起来,“抱歉,我是说……”克里斯稍稍停顿片刻,整理自己的思路。
然后,克里斯侧过身,正面面对着蓝礼,鼓起勇气迎向了蓝礼的视线。
“对不起,我不应该把所有负面情绪全部都宣泄到你身上。我在担心伊迪丝,你也同样在担心伊迪丝,我们都希望伊迪丝能够平安归来,我们也都希望伊迪丝能够拥有幸福,最重要的是,我们都爱着伊迪丝。”
克里斯的表情非常非常认真,他以为蓝礼会打断他,然后以居高临下的视线对他的话语发出嘲讽:
“爱”,他又再次使用了这个词汇,并且以此为主题与蓝礼展开交流,这似乎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筹码,却也是他所拥有的唯一筹码。
但微微有些意外,蓝礼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静静地侧耳倾听着,那种平静让克里斯隐隐不安。蓝礼就拥有这样的能力,那股沉静而笃定的气场,总是能够让别人感到心慌,甚至不需要言语。
克里斯的头皮微微发麻,但他没有退缩,继续迎向蓝礼的视线,专注而认真地开口说下去。
“我把所有过错和责任都推卸到你身上,这对你不公平,对伊迪丝也不公平,因为我应该知道她的性格。我终究还是困在了自己的思绪里,无法摆脱,然后就试图攻击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不应该这样。”
脑海里涌动的思绪,最终却不知道应该如何组织表达,明明有着无数想法,却只是干巴巴地挤出了几句话来,他甚至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又怎么能够说服蓝礼呢?
“对不起。”
这就是克里斯唯一能够说的话语,反反复复地不断重复着,却找不到更多的意义;克里斯努力地在蓝礼的眼神里寻找到波动,试图判断蓝礼的思绪和想法,但他失败了,那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寻找不到任何东西。
这让克里斯有些沮丧。
但他依旧没有离开。
稍稍沉默片刻,蓝礼的声音传了过来,“不要感到抱歉,因为那份爱情,就是你继续战斗下去的唯一筹码。除非你想要放弃。”
“不,当然不!”克里斯有些迫切地说道,因为声音响动有些大,以至于马修也朝着这里投来了视线,克里斯越发紧张起来仅仅一个蓝礼就已经足够棘手了,如果再加上一个马修,他可能就要招架不住了。
克里斯的身体微微前倾,急切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我知道,只要我依旧爱着她,这种担忧与纠结就不可能结束,因为这就是她,同样,这就是我。我们之间的差异,我们彼此的坚持,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不知道事情应该如何解决,又到底会如何发展,但我知道,我依旧想要奋斗下去,我依旧想要守护在她身边。真正的爱,不应该只有甜蜜和幸福,同时还有苦涩、痛楚、煎熬,我们必须学会接受。”
蓝礼静静地注视着克里斯,他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伊迪丝了。她说,克里斯教会了她,到底应该如何爱人。
蓝礼也好,伊迪丝也罢,包括亚瑟,更不要说艾尔芙了,他们都不知道应该如何“爱人”,因为霍尔家没有传授这门课,他们都矜持而冷漠地维护着自己的私密空间,然后小心翼翼地带上面具隐藏自己,却在爱情真正到来的时候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如同初生婴儿一般,懵懵懂懂地迈着踉跄的脚步。
蓝礼是幸运的,他遇到了鲁妮,他们彼此的想法与观念有着太多相似之处,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但即使如此,他们也消耗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牵起了彼此的手,这注定不是一门容易的课题。
现在看来,伊迪丝能够遇到克里斯,也是一种幸运也许他是笨拙的,也许他是自私的,但他同时也是纯粹而真实的,那份飞蛾扑火一般的热忱与癫狂,赋予了爱情不同的光亮,吸引着伊迪丝。
第一次地,蓝礼开始认真思考,也许克里斯就是那个正确之人;不过,蓝礼丝毫没有透露出自己的心思,因为他不想克里斯得意太早,他也不确定之后到底还会发生什么,如果伊迪丝依旧决定返回前线呢?那么,他们的感情又是否能够经受住一而再、再而三的考验呢?伊迪丝又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所以,只是“也许”。
蓝礼平静地说道,“那么,你接受了吗?”
克里斯露出了一丝苦笑,摊开双手,“我依旧正在学习,但我想,我应该永远都不可能彻底放心下来,担心她,这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蓝礼的眉尾轻轻一挑,流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这让克里斯的脸颊不由微微发烫起来如此场景感觉有点奇怪,就好像是在“见家长”的时候说甜言蜜语,结果被抓包,然后气氛就开始尴尬起来。
克里斯偷偷地打量着蓝礼眼睛里的神色,试图探查蓝礼眉梢眼角的情绪,但还没有能够细细打量就被声响打断了。
“来了。”
克里斯猛地就直接站立了起来,随后就意识到蓝礼在旁边,自己的动作着实太过突然也太过失礼,然后他又跌坐了下来,这一站一坐之间的转换,把情绪的大起大落展现得淋漓尽致,让克里斯越发窘迫起来。
但现在,克里斯却没有时间顾虑蓝礼了,他的满脑子全部都塞满了伊迪丝,一方面恼怒着她的冒险,一方面又庆幸着她的回来;一方面压抑着他的想念,一方面又期待着解决问题……那些矛盾而纠结的情绪正面碰撞爆炸开来,以至于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脚步就这样在原地来来回回地踌躇着。
克里斯甚至没有发现:他是唯一一个站立起来的,其他人似乎都非常“淡定”,这也使得他鹤立鸡群。
然后,克里斯就再也抑制不住了,大步大步地走出了书房,朝着玄关走了过去,却因为那一丝情怯而在门口停下了脚步,紧接着,菲利普就打开了大门,伊迪丝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眼前。
三步做两步地,克里斯就冲了上前,狠狠地、狠狠地将伊迪丝拥入怀抱之中,千言万语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甚至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更不要说话语了,只能是将双臂收紧、再收紧,激荡的情绪让他变得无比狼狈。
“伊迪丝-霍尔,你已经让我后悔了一次,千万不要让我再后悔第二次。我不想失去你。见鬼的上帝,你明白吗?”
克里斯那哽咽的声音在胸腔里嗡嗡响动着,然后就听到伊迪丝那熟悉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响动起来,“我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总是如此。
那轻盈的笑意带着一丝轻松,似乎依旧没有改变。
克里斯手忙脚乱地松开了伊迪丝,试图让开位置,却又舍不得,但终究还是稍稍往后退了小半步,让开空间,让伊迪丝能够进入到室内那简简单单的一步,却如同从地狱来到天堂一般,无比困难。
然后就可以看到伊迪丝举起了右手,视线越过克里斯的肩膀,轻轻挥手打起了招呼,“嘿,我回来了。”
顺着伊迪丝的视线望过去,蓝礼挺拔的身姿站在书房门口,轻轻颌首,“欢迎回家。”
2215 近乡情怯
一生一死,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当伊迪丝的双脚再次站在王子花园门口的时候,恍若隔世,她甚至无法准确形容自己的心情,那种矛盾而错杂的情绪在持续不断地翻滚着,然后脚步就不由停驻了下来。
她不敢敲门。
内心深处,她在恐惧着,害怕这只是一个梦境,稍稍一个眨眼就可能再次醒过来;害怕自己的归来可能带来伤害,那些硝烟与灾难跟随着她回到这里;害怕眼前空无一人,没有人期待着她的归来……
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个冲动,她就想要转身落荒而逃,试图把所有的狼狈全部都严严实实地隐藏起来。
但脚步才稍稍慢了片刻,大门就已经打开,然后伊迪丝就看到了菲利普,那张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容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却又总觉得不一样起来,那双沉稳内敛的眼睛里隐隐闪动着微弱的光芒,隐藏在恭敬有礼之下的情绪涌动正在竭尽全力压抑着,没有言语也不需要言语,就让伊迪丝的鼻头微微发酸。
“伊迪丝小姐。”菲利普轻轻颌首示意,低沉沙哑的嗓音泄露了一丝激动。
伊迪丝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思绪也没有任何想法,最终只能是点点头表示回应。
然后,玄关远端就出现了一个身影,还没有等伊迪丝收回视线,那个身影就张开双臂,如同大鹏展翅一般全速冲刺过来,狠狠地、就那样狠狠地冲撞过来,夹带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重重地拥抱住她。
“伊迪丝-霍尔,你已经让我后悔了一次,千万不要让我再后悔第二次。我不想失去你。见鬼的上帝,你明白吗?”
伊迪丝整个人被强壮用力的手臂环绕拥抱着,然后就这样深深陷入那凛冽的气息之中,紧绷的肌肉不知不觉就缓缓放松下来,放任自己迷失在那一团浓烈的温暖之中,忍不住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起来。
依旧有些陌生,但她正在寻找熟悉,如同初生婴儿一般,用触觉和嗅觉来感受气味与体温。
“我就要喘不过气来了。”她出声打趣到,内心深处的荒谬与陌生如同清澈泉水一般汩汩翻滚涌动着:
她还是有些不太习惯,她不习惯刚刚从战火连天的环境之中逃脱出来,也不习惯从尸体的死亡气息之中来到鲜活生命的包围下,还不习惯那种喷薄而出的庆幸与喜悦,所有的所有都她让觉得不真实,甚至是荒谬的。即使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正常的,但她仍然忍不住想要抗拒眼前的这一切。
那些陌生的与熟悉的细节碰撞在一起,产生了一种撕裂感,以至于伊迪丝有些不知所措。
她用一个小小的笑话缓解了气氛,但她依旧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克里斯稍稍退后了半步,让开了位置,这一动作让伊迪丝微微愣了愣,而后才意识到自己依旧站在门口,她可以敏锐地察觉到空气的微妙变化,似乎所有视线都朝着自己投射过来,她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终于进入了室内,但这短短一步,却着实太过困难。
逃跑。
逃跑。
伊迪丝满脑子都是如此想法,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产生了如此念头,但那种冲动却如同野草一般在脑海深处肆意生长,根本无法停止,这让她的脚步就停留在了入口玄关处,没有后退却也无法前进。
然后,她就看到了蓝礼。
蓝礼有些拘谨而谨慎地站在原地,平静而专注地投来视线,没有太多情绪,却依旧可以捕捉到那种欲言又止的慌乱,试图靠近却又不由怯步,眼底的脆弱掩饰得非常巧妙,浅浅地倒映着入口处的景象。
伊迪丝在那双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比想象中还要陌生是的,陌生。有些事情终究不一样了,有些时光终究无法逆转,有些伤口终究无法假装不存在……他们终究都不再是曾经的模样了。
他们不可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短短的五周时间,就如同一道鸿沟般,横亘在现实与虚幻之间,那些伤口、那些痛苦、那些黑暗全部都是客观存在的,无视它们的存在只会让生活支离破碎。
他们依旧是他们,但他们也已经不再是他们了。
蓝礼能够明白这一点。现在伊迪丝终于明白,那些属于海瑟-克罗斯和保罗-沃克的伤痛永远都不会消失,那些属于乔治和伊丽莎白制造的伤口也不能假装不存在,正面冲撞发生之后,有些事情就回不去了。
蓝礼可能永远都无法理解伊迪丝,就好像伊迪丝永远都无法理解蓝礼一样,即使经历了同一场情感冲撞,每个人的理解与反应也有所不同;更何况,蓝礼和伊迪丝都正在经历着属于他们自己的道路。
但他们都能够清楚地明白这一点,然后坚定不移地守候在彼此身边,不会离开也不会转身,当需要的时候,转过头就可以在不远处找到那个身影,陪伴自己度过最艰难也最黑暗的时光。
就好像堂吉诃德们一般。
意识到这一点,伊迪丝的紧张心神就这样缓缓松懈了下来:的确,事情已经不一样了,她没有必要否认;但即使事情不一样了,她也依旧不需要害怕,因为她从来都不是独自一个人。
“嘿,我回来了。”伊迪丝抬手打起了招呼。
“欢迎回家。”蓝礼轻轻颌首说道。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无法如同魔法一般抚平所有伤口,她依旧需要时间和精力;但内心的浮躁和陌生却正在缓缓消失,她终于能够暂时把那些防备与疏离收敛些许,然后朝前迈出一步。
一步。
伊迪丝的脚步再次往前迈了一步,然后就直接进入了屋内区域,终于进入了一个让心情可以放松下来的安全领域,那些紧张与忐忑,似乎稍稍缓解了些许,经过长途跋涉、千山万水,她终于回家了。
伊迪丝注意到了蓝礼的视线,正在隐隐地打量着自己,眼神里闪烁着一丝错杂,这让伊迪丝流露出了困惑
蓝礼很少很少展露情绪,尤其是那些负面情绪,即使是亚瑟和伊迪丝,也没有办法如此轻而易举地识破蓝礼;但就在刚刚,伊迪丝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却无法理解,于是就用视线表示询问。
蓝礼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嘴角微微一抿,让伊迪丝放心,同时,心底的一块石头也跟着落了下来:
他的视线始终在探寻着伊迪丝的右手,那是完整的,那是真实的,梦魇之中的恐惧并没有真实发生;然后,他又更进一步探索着伊迪丝的其他部位,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明显伤痕,她看起来依旧是完整的。
虽然外表的完整并不意味着思想的安然无恙,但……至少这是另外一个好消息。
恐惧,终究只是留在了噩梦里。
蓝礼的指尖微微收拢起来,瞬间泄露的情绪还是微微有些失态,在手指开始颤抖之前,就用力把指尖朝着掌心蜷缩,强制地压制下来。
蓝礼的动作非常隐秘,状态起伏也只是转瞬即逝,但马修和菲利普两个亲眼见证了蓝礼噩梦的人却能够感受到那股微不可见的波动。蓝礼察觉到了视线,转头迎向了马修的眼神,眉宇微微上扬了些许,似乎在说:
放心,我不会突然发疯的。
那一抹戏谑和调侃正在微微闪烁着,让马修翻了一个白眼,表示强烈吐槽。
在蓝礼身上,伊迪丝没有能够找到答案,却感受到了视线温度,抬起头,她就看到了全心全意注视自己的克里斯,她对着克里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整个情绪都放松了下来,注意到克里斯眼底那一抹忐忑与紧张,她踮起脚尖,在克里斯的唇瓣印下一个吻,轻声说道,“放心,我暂时不会回去的,即使我想,他们也不会同意。”
克里斯不仅没有开心,反而是微蹙起了眉宇,流露出了担忧,“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还想要再次回去?”
伊迪丝有些抑制不住的烦躁,语气瞬间就变得僵硬起来,“克里斯,我现在不想谈这个。”
但这一次克里斯却没有退缩,而是坚定不移地说道,“如果你希望的话,我愿意支持你。”
伊迪丝微微愣住了,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答案,就这样呆呆地注视着克里斯,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当初,他们因为这件事的分歧而争吵了无数次,却始终无法达成共识,甚至还冷战了将近两个月。这次,死里逃生归来之后,她还以为,克里斯会反对得更加积累,所以她不想现在讨论,但结果却是另外一番模样,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亚瑟的声音打破了玄关处的清冷,“有谁能够告诉我一下,我们到底还要在门口停留多久?我只是觉得,如果时间比较久的话,也许菲利普应该把茶点转移过来从你们的谈话就可以知道,我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赶上进度。可以的话,我希望补充一点糖分,所以……我现在就回去拿我的玛德琳蛋糕,你们觉得怎么样?有人准备加入我吗?”
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2216 言不由衷
“……我现在就回去拿我的玛德琳蛋糕,你们觉得怎么样?有人准备加入我吗?”
亚瑟的话语轻盈而简单,不至于太过胡闹,却又带着些许调侃,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让玄关处的气氛轻松起来。
伊迪丝和克里斯的争执瞬间爆发又瞬间消失,所有一切都如同压抑在北冰洋之下的汹涌暗潮一般,正在蠢蠢欲动,而他们谁都不确定事情到底会如何发展因为关于战争关于死亡,没有人能够百分百确定。
安德烈试图缓解一下气氛,但此时此刻的场景却非常敏感,他不确定自己开口是否合适,正在犹豫的关口,亚瑟就开口了,那就着实再好不过了;这让安德烈暗暗松了一口气,和伊顿交换了一个视线,却发现两个人都有些紧张。
反而是伊迪丝作为当事人,没有那么小心翼翼,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容就在嘴角绽放了开来。
众人都微微有些惊吓虽然亚瑟的幽默不错,但也不至于让人开怀大笑,伊迪丝的情绪起伏着实太过激烈,这可不是好事。
伊迪丝注意到了这一点,因为过去这段时间里,每个人都是如此,把她当作易碎的玻璃娃娃一般,她非常非常不喜欢;但内心深处,她也知道自己需要帮助,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并不正常,这使得她困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窠臼了。
只有蓝礼和亚瑟是不同的。蓝礼的平静,亚瑟的打趣,就连眼神里的关切都一如既往地待带着霍尔家特有的疏离与谨慎,如此场景,让伊迪丝忍不住想笑,就好像在宴会上看到了一支狐狸闯了进来一般
形容有些微妙,但的确就是她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画面。
“亚瑟,在享用下午茶之前,你确定不需要刮胡子一下吗?我认真地认为,你的胡子可能会浸泡到红茶里,就好像一把扫帚。”伊迪丝的笑容根本停不下来,断断续续地,乐不可支地看着亚瑟那邋遢的胡子。
亚瑟满头都是黑线,“粗犷,这叫做粗犷!一种没有经过修饰的天然气质,明白吗?现在就流行这一种!”
其实,蓄须着实再正常不过了,而且各式各样的胡须本身就是风格的一种;但问题就在于,胡须也是需要打理的,如果什么都不打理,那么就不是造型而是邋遢了,更何况,亚瑟的不修边幅与平时形象相去甚远,如此模样着实太搞笑了。
伊迪丝就没有能够忍住,“亚瑟,你看起来就好像在塔桥底下居住了两个月。”
亚瑟咬牙切齿,“嘿,嘿!那位女士,即使如此,我也依旧魅力十足,好吗?”
一来一往之间,霍尔家的熟悉景象就再次回来了,伊迪丝似乎也完完全全适应了下来,这让站在旁边观看的吃瓜群众们津津有味,显然,如此“私密”的热闹可不是天天都能够看到的。
看着两个人如同孩子一般吵闹打趣着,最后还是蓝礼站了出来-他们总不能站在门口一直交谈下去吧?
然后,蓝礼就插话进来,“作为主人,我已经被点名了,这绝对不是待客之道。那么,我们现在就前往待客厅吧。”
“既然前往客厅,那么刚才我们为什么在书房?”安德烈满头都是问号。
“我怎么记得,最初开始是蓝礼坐在书房,然后是谁来着,进去询问了什么事,我也就跟着进去了。”
“是我,我过去询问蓝礼关于伊迪丝回来的详情,你怎么就跟过来了呢?”
“我不知道,我以为主人在那里,自然就在那里见面。但问题是,菲利普为什么没有阻止我们?”
“所以……我们就傻兮兮地坐在书房里了?今天现场这么多人,却根本没有人察觉到不对劲?蓝礼确定不解释一下吗?”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如同黄金海岸的白色浪花一般,一波来一波去,轻盈而温柔地亲吻着赤果的脚丫,柔软而细腻的沙子在脚趾之间残留些许痕迹,一点点瘙痒还有一点点温暖,身体肌肉和大脑神经就这样缓缓放松下来,似乎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海浪声在耳边响起,就连大门之外的寒冷与阴霾都正在消散。
亚瑟脱离了队伍,前往二楼客房,准备好好打理一下自己的胡须,如此邋遢形象着实有损他的名声。
而蓝礼的脚步落在了后面,待伊迪丝和克里斯经过的时候,他才准备迈步,却没有想到伊迪丝停步转过身来。
蓝礼扬起了眉尾,朝着伊迪丝投去了疑惑的视线。
伊迪丝在蓝礼面前站定了脚步,平静地沉默了片刻伊迪丝不着急,蓝礼就更不着急了,只有克里斯站在旁边满头雾水,而他也错过了反应时机,不知道自己应该离开,让他们两姐弟私底下交流一番;还是应该继续留下,屏住呼吸假装自己不存在。然后,克里斯那魁梧强壮的身体就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努力假装自己是一个小透明。
不然,他还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助。
“所以……你就如此笃定我不会出事吗?”最后,终究还是伊迪丝没有能够忍住。
蓝礼露出了一个微笑,“华夏有句古话叫做: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伊迪丝想骂粗话,她本来还想要感动一下的,结果却被蓝礼狠狠地正面撞击了一下,但短暂的懊恼过后,她却笑了起来
这就是蓝礼。在最黑暗最困难最茫然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逃出生天,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见到明天的太阳,她的脑海里想了很多很多,她想起了克里斯,却无从猜测克里斯的想法和状态,那种不确定让她没有办法继续坚持下去,然后她想起了蓝礼和亚瑟,她可以确定他们依旧在等待着自己,无论自己最终演变成什么模样。
他们依旧会站在原地等待自己。
那股信念,支撑着她一步一步地靠近希望曙光,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但她终究还是成功地坚持了下来。
果然,她又看到了蓝礼和亚瑟。
谢谢。她想说。那些感谢和动人的话语在脑海里兜兜转转着,她以为自己有着无数的话语想要表达出来,可真正站在蓝礼面前,却发现脑海一片空白,就连那一句“谢谢”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她只是单纯庆幸着,他们依旧留在原地,他们依旧保留了家园里的那一盏灯光,他们依旧敞开怀抱欢迎自己的回归。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感谢“霍尔”这个姓氏。
“放心,你的寿命应该比我长。”伊迪丝朝着蓝礼眨了眨眼,那瞬间流露出来的俏皮狡黠,似乎从来都不曾改变过尽管眼底深处有着无法掩饰的伤口。
说完之后,伊迪丝就担心蓝礼再次“发难”,小碎步地一溜烟跑走了。
结果克里斯却被“遗忘”在了角落,根本没有意识到伊迪丝的算盘,然后就这样傻乎乎地被遗留在了原地,心底深处在不断呼喊着:不要注意到我不要注意到我不要注意到我……但,他就这样注视着蓝礼缓缓移动目光过来,直接锁定了他。
克里斯硬着头皮低垂了视线,指了指旁边根本不存在的虚空,“我……呃,那个……我需要过去看看。对,就是这样……”自己都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但还是慌乱地逃跑了,在蓝礼发难之前。
蓝礼就站在原地,等待克里斯走远之后,眼底的笑容慢慢地翻涌了起来,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掺杂着苦涩和哀伤,却终究还是轻盈而欢快:
伊迪丝,回来了。
……
一直到夜幕降临,那种真实感才伴随着温度一起沉淀了下来。
就在过去这短短五周时间里,所有一切似乎都不曾发生过,他只是拍摄了一部电影,而伊迪丝也只是外出完成了一份工作,然后今天就是伊迪丝正式归来的日子,那些惊心动魄、那些跌宕起伏都只是一场梦境而已。
但是,冷静下来之后,那种后怕的恐惧和慌乱就开始反噬凶狠而强烈,让人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但恰恰是这种害怕,对于此时此刻的怀疑与担忧、对于现实梦境的质疑与胆怯,让事实变得无比真实起来。
蓝礼开始恐惧,因为他知道这一切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发生的。因为真实,而害怕:就差那么一点点,伊迪丝可能就永远都回不来了。
“二十五美分购买你现在的想法。”
书房里出现了声音,蓝礼猛地抬头,这才意识到,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伊迪丝进入了书房,他的走神有些严重。
今晚,伊迪丝留在了王子花园亚瑟也留下了,克里斯没有反对,虽然他非常非常渴望与伊迪丝拥有独处时间,这应该是属于他们的夜晚,但挣扎犹豫过后,克里斯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开口表示反对,他只能告诉自己,来日方长,现在伊迪丝更加需要和家人待在一起,即使不舍,克里斯也还是离开了。
“我以为你已经休息了。”蓝礼回避了伊迪丝的问题,而是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伊迪丝在蓝礼斜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正准备开口,却看到亚瑟也从门口探出了脑袋,“你们两个都还没有休息吗?我准备喝一杯威士忌,欢迎你们加入,怎么样?”
2217 陪伴左右
“你们两个都还没有休息吗?我准备喝一杯威士忌,欢迎你们加入,怎么样?”亚瑟穿着一套深蓝色格纹睡衣,穿过书房门缝泄露出来的昏暗灯光,探头进来,然后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蓝礼和站在门口的伊迪丝,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他不是今晚唯一一个睡不着的人。
伊迪丝举起了右手,“我报名。”
感受到亚瑟和伊迪丝地视线,蓝礼也点点头,“给我一杯。”
亚瑟欢呼了起来。
伊迪丝和蓝礼交换了一个视线,眼底流露出了见怪不怪的无奈这才是他们最为熟悉的那个亚瑟,然后伊迪丝又接着说道,“每个人都在劝说我休息,应该不差你一个,我以为你可以给一些更好的意见。”
“找一个心理医生。”蓝礼接着就给出了一个意见,这就是伊迪丝现在所需要的,她的心理状态需要得到专业帮助。
伊迪丝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走到旁边重重地坐了下来,大喇喇地把双脚架在了茶几上,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不羁和随性,然后抱怨到,“呼,你现在变得超级无聊。”
“他一直以来都很无聊,好吗?”亚瑟端着威士忌走了过来,分别递给了伊迪丝和蓝礼,“幽默不是他的强项,谢谢。”
亚瑟的吐槽让伊迪丝欢快地大笑起来,“我表示赞同。”但蓝礼也难得一见地没有反驳,就这样坦然地接受了亚瑟和伊迪丝的“攻击”。
亚瑟在另外一侧的沙发坐了下来,三兄妹就这样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分别散落在书房的不同角落里,清冷地保持着距离。
因为蓝礼没有反驳,笑声过后,整个书房里也就安静了下来,迟疑了片刻,伊迪丝尝试地开口说道,“蓝礼,你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的决定,你应该停止责备自己。”她可以察觉到蓝礼内心深处的那种低落。
“放心,我最擅长的就是为自己开脱。”蓝礼轻声笑了起来,毫不在意地说道。
蓝礼轻声笑了起来,以轻描淡写的姿态推开了伊迪丝的探究,但伊迪丝却没有被迷惑,“菲利普在担心你。”
蓝礼的笑容微微停在了嘴角,“菲利普也在担心你。”眼看着伊迪丝还想说什么,蓝礼却提前开口掐断了她的话语,“这是关于你的事情,不是关于我的。我们不要转移焦点。伊迪丝,你需要得到专业帮忙,不要试图逃避。”
“蓝礼……”伊迪丝还想要再继续争辩明明是蓝礼正在逃避,怎么就变成她在逃避了呢?
“停!停停停!”亚瑟忍不住介入进来,“你需要帮助,你也需要帮助,在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不需要帮助。所以,你们都停下来,好吗?不要再假装自己没事了,也不要再试图把问题推给其他人了。不要!”亚瑟说道这里,微微顿了顿,脾气有些烦躁,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把语气放缓放柔下来,“这里不是贝斯沃特。”
从小到大,他们已经习惯了乔治和伊丽莎白的相处模式,而现在他们离开了贝斯沃特,来到了王子花园,他们真的不应该再重复霍尔家的老传统了。亚瑟真心不希望再次看到那些没有意义的争吵了。
蓝礼和伊迪丝双双沉默了下来,静静地注视着手中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正在流动着。
然后,蓝礼轻声说道,“……这句话来自那个忘记打理胡须的人之口。”
“……”亚瑟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他现在已经完成了修剪,胡渣已经变得体面干净了,居然还是再次成为话柄,他深深地认为,这件事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洗刷不掉了。
蓝礼和伊迪丝双双欢快地大笑起来,甚至还交换了眼神,就如同完成了默契传球一般,亚瑟瞪圆眼睛表示强烈抗议,“我很忙碌,好吗?我只是很忙碌!不要试图把苗头转向我,你们才是需要帮助的人。”
蓝礼和伊迪丝没有再继续说话,这反而让亚瑟别扭起来
他知道,他们都知道,亚瑟是非常非常注重自己生活形象的类型,否则他们怎么可能因为胡子邋遢就三番两次地吐槽亚瑟呢?恰恰是因为如此,亚瑟的狼狈形象,也说明了他的担忧,他和他们都一样。
他们都需要帮助。
亚瑟仰头喝了一口威士忌,表情微蹙了起来,摊开双手,“很好,现在三个神经病聚集在一起开会。怎么,我们准备拍摄’飞越疯人院’吗?”
“我猜想,以霍尔家的衡量标准来看,我们还算正常范围。不对,我们应该可以算是典范,即使是精神失常也依旧没有丢失我们的礼仪。”蓝礼不动声色地来了一句,让亚瑟和伊迪丝嘴角的笑容都上扬了起来。
轻轻摇晃着酒杯,嘴角弧度缓缓平复下来,伊迪丝的思绪沉淀了下来,似乎斟酌了许久,她再次开口说道,“如果我说,我还想要回去战场呢?”
那平静的声音如烟似雾地缭绕着,夜色的清冷开始在指尖跳跃着,微微一颤,明明没有太大的动静却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开来,然后,沉默就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只有威士忌折射的光晕在晃动着。
伊迪丝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话题的最佳时机,但问题就在于,似乎根本就不存在最佳时机。今晚之所以找到蓝礼,就是因为伊迪丝自己也充满了困惑,她需要谈一谈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谈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是否愿意交谈,但……结果第一个话题就抛出了重磅,伊迪丝自己也有些困惑,紧张的情绪就这样抓住了她的心脏。
“你想好了吗?”率先开口的是亚瑟,沉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迟疑,却终究没有开口质疑又或者是直接反对。
伊迪丝微微有些意外,意外亚瑟的开口,也意外话语的内容,她反问道,“那么你的意见呢?”
亚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事情能够简单一些,我们可以不用再天天提心吊胆地担心着;但我想……你应该拥有自己的选择,而不是为了我们而改变自己。无论如何,我们都会站在这儿,你知道怎么找到回家的路。”
伊迪丝的鼻头微微有些发酸,这就是她最渴望听到的内容,当她独自一人在前线追逐真相记录事实的时候,她需要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的理想,她的坚持,她的战斗……全部的全部都是有意义的,哪怕是微弱的力量,她也希望能够改变这个世界。
亚瑟似乎察觉到了伊迪丝的感动,他的情绪也有些汹涌,他连忙接着开口,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慌乱,“场面话,这只是场面话。你我都知道,我不可能改变你的想法,与其当一个坏人阻止你,不如假装好人成全你。”
那凶狠粗暴的话语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让伊迪丝轻笑了起来,无比乖巧地说道,“是,是,我知道。”
亚瑟恶狠狠地磨了磨牙,瞥了伊迪丝一眼,转头看向了蓝礼,“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蓝礼始终安静地坐在旁边,不曾加入话题,现在听到亚瑟的话语,这才朝着伊迪丝望去,“那儿有什么?”
不是好,也不是不好,而是一个提问。
伊迪丝细细地思考起来,这是一个有温度的问题。
蓝礼刚刚就注意到了,其实伊迪丝从头到尾都没有给予正面的肯定,她只是抛出了一系列假设而已,即使亚瑟追问,她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以反问来探究亚瑟的立场。这本身就说明了伊迪丝的困惑与迟疑。
这不奇怪,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伊迪丝还没有时间好好理清思绪,她现在也可能处于一个混乱状态,正在寻找答案。在蓝礼看来,与其回答伊迪丝的问题,不如引导伊迪丝思考,让她自己找出答案。
即使是蓝礼,他也没有正确答案。因为这就是生活生活是没有正确答案的,也没有人能够给出正确答案,只有追随自己的内心,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在不同道路上做出不同选择和不同尝试,寻找到属于自己人生道路的风景,抵达终点的时候,才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真正重要的是,最终找到的每一个答案都是正确的。
“那儿……什么都没有。”伊迪丝迟疑地开口说道,眼神里再次流露出了深思,“没有水没有食物也没有安静,所有一切都在动荡着,这一秒安宁下一秒就可能必须逃生,那里有恐慌有死亡还有黑暗,还有很多很多尸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也许,那里有真相,属于我们社会的真相,在我们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我……我,我只是想要回去。”
伊迪丝的话语有些混乱,翻来覆去却也没有能够寻找到一个清晰脉络,但蓝礼和亚瑟却无比投入地注视着她,那些支离破碎的话语之中,包含着她的困惑与偏执,还有他们所看不到的伤口与伤疤。
“就好像上/瘾一般,总是有一种动力驱动着我,试图回去。”伊迪丝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纷纷扰扰的思绪就这样打开了,“但其实我也害怕我也恐惧,在那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询问自己,到底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返回这里,可是,我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伊迪丝停顿了片刻,“你们可以给我答案吗?”她抬起视线,眼神里写着一片茫然。
2218 钢丝绳索
“你们可以给我答案吗?”
伊迪丝的眼神里写着茫然,支离破碎的话语没有核心也没有脉络,泄露出脑海里的混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寻找什么答案,那么,她也就无从入手。死里逃生之后的生活,对于她来说,还有太多东西需要消化。
亚瑟微微低垂下了视线,没有说话,大脑正在慢慢消化着伊迪丝的话语,然后不由就开始伤心起来:那些伤痕终究还是在伊迪丝的灵魂留下了痕迹。
寂静的沉默在书房里涌动着,窗外隐隐可以捕捉到狂风撼动树梢的声响,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正在无声无息地震荡一般。
“伊迪丝,你要的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蓝礼平静地说道。
伊迪丝嘴角上扬起来,流露出了一抹讥讽,“你还是如此残忍和冷血,把所有的压力就这样直接推了回来,回避任何形式的牵扯,甚至就连表态都不原因。是因为你不想要承担责任吗?唯恐你的建议成为扼杀生命的最后一道催命符吗?”
伊迪丝的情绪毫无预警地就尖锐起来,那股猛然蹿出来的怒火让她失去了控制,气喘吁吁地高声呼喊到。
就连伊迪丝自己都没有预料到这样的自己太过陌生,就好像她的胸膛里隐藏着一座活火山一般,没有任何触动,也没有任何警告,直来直往地就爆发出来,火力全开。因为太过突然,以至于伊迪丝都手足无措起来。
亚瑟没有任何动静,但握着威士忌酒杯的手指关节却微微泛白起来。
蓝礼依旧保持了淡定,就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伊迪丝话语里的攻击一般,只是坦然而镇定地迎向了伊迪丝的视线不是因为他能够掌控局面或者预测脉络,而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伊迪丝所承受的痛苦仅仅表现出来了不到百分之一而已,至少伊迪丝现在还愿意交谈,这也就意味着风筝的线还没有掐断。
某种角度来说,蓝礼甚至庆幸着伊迪丝今晚出现了,并且发泄了怒火。
“我的答案?”蓝礼平静地回应到,“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他会去。就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即使是以生命为代价,他也依旧会付之一炬,让自己燃烧成为一片灰烬作为当局者和旁观者,这是两件事,如果是他选择,他会去;如果是他劝告伊迪丝选择,答案可能就有所不同。
“我以为你会劝我停下。”伊迪丝气喘吁吁,稍稍平静了些许,但眼神依旧充满了暴戾。
“是,那是我的答案。”蓝礼坦然地承认了,“我没有自虐倾向,我不想要再重复一遍。”那吐槽的口吻让伊迪丝愣了愣,情绪不由就停顿了下来。
亚瑟也举手表示了附和,“这次,我站在蓝礼这边。”
“但我的答案,是我的自私;你没有必要为我的自私买单。”蓝礼认真地说道,“你的内心,就是答案。”
“但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伊迪丝的脑子充满了无数思绪,纷纷扰扰地汹涌着,脑壳几乎就要炸裂开来。
“那么就等待,时间会给出答案。”蓝礼无法确定伊迪丝的状态,但他能够理解那种混乱而困顿的状态。
伊迪丝情绪终于松弛了下来,露出了一抹苦笑,满脸无语地吐槽到,“我向你讨要一个答案,你却让我自己思考,你确定不是在推卸责任吗?”
“我显然是在推卸责任。”蓝礼理所当然地承认了,让亚瑟哧哧地笑了起来,伊迪丝反而是有些错愕,“我给你的答案是留下;而我站在你的位置,不管其他人说什么,我都会再次回去。所以,你希望哪个答案。”
理智与情感。
这就是区别。
伊迪丝转头看向了亚瑟,“他总是如此狡猾,道理全部都由他说了,结果什么答案都没有给。”现在的伊迪丝又好像那个熟悉的伊迪丝。
“我们就是如此不幸,这辈子就被绑住了,怎么办?”亚瑟也摊开双手,表示了自己的无奈。
作为吐槽对象,蓝礼却非常淡定,“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噢。”伊迪丝发出了哀嚎,缠绕在内心的那些痛苦与伤痕,似乎暂时没有那么尖锐了,哪怕仅仅只是短暂的喘息,也让伊迪丝紧绷的肩膀线条放松了下来。
轻快的气氛稍稍沉淀片刻,蓝礼又接着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些那里发生的故事。也许,亚瑟会因为当地的用水条件恶劣而担心自己的卫生问题,最终劝你不要去,这也是一个答案。”
“嘿!同一个梗到底还要用多久?你们不腻吗?我都已经腻了,没有想到你的幽默灵感也有枯竭的一天。”亚瑟表示强烈抗议。
蓝礼和伊迪丝交换了一个视线,然后伊迪丝强忍着笑意,认认真真地说道,“不,我们暂时还不腻。”
亚瑟生无可恋。
蓝礼还要继续补刀,“你们刚刚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了吗?我的幽默太过糟糕了,所以,我必须坚持自己。”
亚瑟拒绝回应。
伊迪丝终究还是没有讲述战场发生的事情,因为那不是睡前故事,那些噩梦般的记忆着实太过痛苦,如同毒素一般缓缓渗透蔓延,她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讲述出来,哪怕是面对亚瑟和蓝礼也没有办法;但即使如此,她依旧想要回去。
就是如此矛盾。
伊迪丝知道蓝礼是正确的,她需要和心理医生谈谈;她需要自己寻找答案。
亚瑟和蓝礼正在讨论着无趣的话题,伦敦的天气、公司的募资、餐厅的食物……诸如此类,而伊迪丝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倾听着,整个人都缓缓放松了下来,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似乎拥有温度一般,不知不觉地,眼皮就耷拉了下来,最后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想。
她已经将近四周没有安安稳稳地睡觉过了。即使是得到了营救,她也始终无法闭眼,每次合拢眼睛,她都可以看到那漫天漫地的血色、听到那无处不在的声响,时时刻刻都在钢丝绳索之上摇摆着;即使是知道自己已经安全,她也始终无法放松,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直接炸响。
一直到现在。
脑海里所有的噪音都消失了,进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纯粹的安静让疲倦的神经终于真正放松了下来。
但,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伊迪丝仍然没有找到完全的平静,紧蹙的眉头和握紧的双拳都正在暗示着,她的身体已经回到了伦敦,而精神还是留在那片炮火连天的战场之上。片刻安宁,谁也不知道能够持续多久。
亚瑟和蓝礼都没有离开,就这样留守在原地,依旧低声交谈着,壁炉里的烧火声响与窗外的细雨声响交织在一起,却越发衬托出了万籁俱静,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的意思。
当黎明再次来临的时候,伦敦终于看到了太阳。
……
“安迪,我需要留下。我……我想要留下。”蓝礼稍稍迟疑了片刻,试图寻找到一些缘由,用来说服安迪,却终究还是没有讲述那些错杂的心绪。
伊迪丝留在了伦敦。
接下来一段时间,伊迪丝将休假一段时间也许和心理医生谈谈,也许无所事事地放松,也许还有其他工作在等待着,也许还有其他可能,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段经历的余韵还没有消失,更为准确来说,现在才刚开始。
蓝礼决定留在伦敦,不管伊迪丝是否需要,他都决定守候在这里。同样,克里斯-埃文斯和亚瑟也都留了下来。
但事实上,蓝礼还有工作:颁奖季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因为“龙虾”已经杀青,“侠盗一号”暂时还没有开拍,近年来难得一见地,蓝礼能够真正清闲下来,这也就意味着,蓝礼能够全心全意地投入学院公关中。
这对于安迪-罗杰斯来说,无疑是好事。
又是一年颁奖季的繁忙,各大电影公司纷纷忙碌了起来,华纳兄弟为了让“星际穿越”能够冲击颁奖季,他们安排在一月中旬二轮放映“星际穿越”,希望能够打动更多学院评委,并且配合一系列的学院公关,帮助克里斯托弗-诺兰杀入颁奖季行列当然,蓝礼能够赢得提名,那就更好了。
在“星际穿越”之外,索尼哥伦比亚影业和西西弗斯影业更是对“爆裂鼓手”寄予厚望,这部在年初圣丹斯电影节之上成功登顶的作品,早早就进入了颁奖季视线范围,接下来电影将正式点映,然后就是扩映和公关,绝对具备了改变颁奖季格局的能力。
如果蓝礼能够有史以来首次加入学院公关的行列,那是不是意味着,蓝礼有希望第二次登顶奥斯卡呢?
不要说安迪了,就连安德烈都有些难以言喻的激动这对于尚在起步阶段的西西弗斯影业来说,绝对至关重要;更何况,除了“爆裂鼓手”之外,还有“夜行者”也是如此,缺少学院公关经验的西西弗斯影业想要打开局面,蓝礼的帮助无疑是具有左右局势的武器。
而现在,蓝礼决定留在伦敦,再次意外地打乱了安迪的全盘布局,这显然不是期待之中的完美场面,饶是安迪身经百战、经验老道,此时也难免有种无力感。
那么,他们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2219 扑面而来
安迪终究还是没有劝阻蓝礼,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不忍。
当然,安迪也必须承认,他没有办法改变蓝礼的决定;但换一个角度思考,也许蓝礼缺席颁奖季学院公关也是一件好事,毕竟,蓝礼从来就不是依靠“公关”打开局面的,不是吗?
安迪如此安慰自己。
于是,蓝礼留在了伦敦。
不过,蓝礼并没有如同贴身保姆一般二十四小时守候在伊迪丝身边。伊迪丝不是一个易碎的玻璃娃娃,有些坎坷与痛苦,只有她自己才能够面对、才能够解决,蓝礼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在她的身边,这就是全部了。
现实也是如此。
伊迪丝正在尝试面对问题,以自己的步调,以自己的方式。幸运的是,她不需要独自一人面对那些问题。除了蓝礼和亚瑟之外,克里斯也留在了伦敦,她慢慢地尝试和克里斯沟通交流,这注定不容易,但这一次,她和他都正在努力。
大部分时间里,蓝礼和伊迪丝都没有交谈或者共处,但伊迪丝知道,只要一通电话,蓝礼就会出现。
就好像今天一样。
“你为什么把车子停靠在隔壁停车场?你是不是傻瓜,就连如此常识都没有!”伊迪丝看着眼前身长玉立的蓝礼,有些懊恼又有些无语,以至于口不择言敢于直呼蓝礼“傻瓜”,勇气可嘉:
有谁前来超市购物,然后把汽车停靠在隔壁停车场的?这……也太荒谬了!伊迪丝看看自己身边两个大推车的杂货,难道还要她推着推车到隔壁停车场吗?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这难道不应该是生活常识吗?
蓝礼却是满脸无辜地看着伊迪丝,“为什么必须把车子开过来呢?”
伊迪丝已经成为七窍生烟,“你期待着我们两个人扛着这两个拖车到隔壁停车场吗?”看着眨乐眨眼的蓝礼,伊迪丝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生活白痴”,“以前马修和你出来买生活用品的时候,不是也都把车子开过来吗?”
伊迪丝试图唤醒蓝礼的记忆,但……蓝礼认真想了想,“我无法唤醒记忆,那些事情都是马修在处理的。”
“……那么你呢?”伊迪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阅读。”蓝礼理所当然地说道。
伊迪丝气极反笑,“我真不知道马修为什么还没有和你绝交。老实说,马修现在还没有爆炸也是一个奇迹。”
蓝礼满脸淡定地说道,“你给我电话,让我过来接你,我觉得你非常有勇气。”
“……”伊迪丝此时才意识到这一点:她为什么电话蓝礼呢?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且不说蓝礼没有这些生活常识,单说蓝礼的开车技术,就不值得信任,伊迪丝后背爬上了一串鸡皮疙瘩,“回去路上我开车。”
停顿一下,伊迪丝这才反应过来,“你把车子停靠在隔壁停车场,应该不是因为迷路吧?”
蓝礼平静地注视着伊迪丝,嘴角上扬,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定伊迪丝不由扶额,“你过去把车子开过来……不,你把停车票给我,我过去吧。谁知道你是不是从另外一个出口离开,然后绕了伦敦一圈才找过来。”
伊迪丝没好气地说道对于蓝礼的认路水平,她必须表示强烈怀疑;现在回过神来,她开始进一步质疑自己的选择: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这才致电蓝礼,让他过来接自己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蓝礼丝毫不介意,笑盈盈地把车钥匙和停车票递给了伊迪丝,然后就看着伊迪丝无语地吐槽到了一句,“居然没有忘记停车票,这也难得。”
蓝礼以微笑回应。
他绝对不会承认:其实他忘记了。
准确来说,他根本就不知道必须拿停车票的这件事;但在离开停车场的时候,他意外遇到了管理员,对方识别出了蓝礼并且索要签名,闲聊之中提醒了蓝礼停车票的事情,然后在对方的帮助之下,这才避免了蓝礼忘记自己把车子停在哪儿的窘境。
伊迪丝一路絮絮叨叨地吐槽着,朝着隔壁停车场方向走了过去;而蓝礼则被留在原地,看守着两个推车的日常用品。
在前来超市之前,蓝礼正在家中阅读量子物理的一篇论文,津津有味、其乐无穷,接到来自伊迪丝的电话,他也是满头雾水怎么看怎么想,他都不是前往超市接送伊迪丝的最佳人选,但蓝礼也没有多问,二话不说就直接驱车前往。
老实说,蓝礼对于自己能够相安无事地寻找到目的地,表示无比惊讶虽然最后开车开到了隔壁建筑的停车场里,但他还是对自己的驾驶技术提高了信心,也许,以后他可以更多尝试自己来开车。
谁知道呢,也许还可以挖掘出更多惊喜呢?
反而是伊迪丝,对于自己的驾驶技术那么有信心,结果转眼就已经离开将近二十分钟了,却依旧没有看见任何身影,蓝礼几乎要怀疑伊迪丝是不是已经“迷失伦敦”了等等,还是说伊迪丝已经自己先开车回家了,然后把他丢在超市门口?
想到这个可能,蓝礼不由满头黑线。
但念头仅仅只是在脑海里转了转,蓝礼就再次开始担心起来:难道是伊迪丝的状态又毫无预警地出现了波动,然后出现了什么意外吗?
蓝礼知道自己不应该胡思乱想,许多事情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但很多时候,想法还是没有办法抑制住,一个接着一个往外冒,止都止不住,然后就无法抑制地恐慌起来,仿佛无助地被困在了半空一般。
停止!
蓝礼用力地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冬天的伦敦始终弥漫着一层灰色的萧索,狂风牵扯树梢的嘎吱嘎吱声响挥之不去,连绵不绝的阴霾模糊了白天与黑夜之间的界限,似乎时时刻刻都处于一种受困的拘谨和囚禁之中,让人喘不过气来。
出现了!
当自己那辆墨黑色的宾利出现在视线的时候,蓝礼这才意识到,他重新找回了呼吸,心脏撞击胸膛的微微震动再次变得清晰起来。虽然表面上他和亚瑟都在努力展示出自己的平常心,但正如同伊迪丝一样,此次事件的影响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渗透到了他们的灵魂深处。
他们都需要时间。
稍稍松了一口气,蓝礼的神情缓缓松弛了下来,远远地就可以看见坐在驾驶座里的伊迪丝,虽然现在还看不到伊迪丝的表情,但蓝礼却可以脑补出那张怒火冲天的脸孔显然,伊迪丝也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停车位,她的耐心应该也已经见底了。
预见到伊迪丝的大发雷霆,蓝礼反而是展露出了笑容伊迪丝现在需要把情绪宣泄出来,那些负面情绪全部都憋在心里,很有可能将成为腐蚀伤口的毒素,最终彻底爆发出来,那可能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就在这时!
“嗖!”
“嘎!”
异变突生!
两个身影毫无预警地从侧面斜插出来,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伊迪丝的车子就要正面撞击上去!
还好,伊迪丝及时踩下了刹车,控制住了车辆,以差之毫厘的姿态在两个身影前方停了下来。
刺耳的刹车声如同惊雷一般炸开,然后空气就这样凝固住了,如此意外让蓝礼和伊迪丝都直接惊呆了。
蓝礼快步朝前走了两步,隐隐约约就可以看见伊迪丝那惊魂未定的表情,这让蓝礼的心脏猛地收缩了起来。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但那两名横冲出来的身影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是率先做出举动,出人意料地,一连串快门声如同鞭炮般响起,银色闪光灯仿佛闪电一般,朝着车窗内驾驶座上的伊迪丝宣泄而去,此时蓝礼才注意到,出现在车前的是两个身影同样来自内侧道路、同样身着便装、同样手持专业大炮筒相机。
等等,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狗仔!
狗仔?
狗仔!
可是,狗仔为什么要堵截伊迪丝呢?
蓝礼和伊迪丝居然在超市停车场遇到了狗仔,这是绝对没有料想到的局面,所有一切都发生得太迅猛也太突然,不要说伊迪丝了,就连蓝礼都是满头问号,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事情依旧正在如同湍流一般朝前奔袭,没有时间刹车。
蓝礼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细细思考,因为伴随着闪光灯的亮起,伊迪丝用双手捂住了耳朵,整个人埋头在方向盘上,爆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那种慌张和恐惧从灵魂深处爆发出来,但尖叫声才刚刚窜起,随即就被掐断,陷入了鸦雀无声的寂静之中。
发生了什么?
伊迪丝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没有声音了?伊迪丝现在是什么状态?
那猛然消失的声音也掐断了蓝礼的神经,“嘣!”
出事了!
伊迪丝出事了!
仅仅只是在脑海里出现了如此关键词,蓝礼的理智就已经彻底被摧毁,整个思绪被唯一的一个想法所占据:
奔跑!
他需要竭尽全力地奔跑,快一点,再快一点。上帝!那场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消失的噩梦,难道要再重来一次吗?而且,这一次还是在蓝礼的眼前?
不,不不,不不,他绝对绝对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