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倔强的豆芽
蒲草本就不是个心肠歹毒的人,这半晌同众人说着闲话儿,眼角不时也会扫过喜鹊。见得她这般模样,还真怕她渴出个好歹来,于是扯了个借口吩咐道,“茶水凉了,喜鹊去换壶新的来。”
喜鹊听得个“水”字,立时大喜,麻利的上前端了茶壶,就脚下生风一般跑出去了。惹得几个小媳妇儿反倒又赞了几句,“大伙儿别说,这丫头手脚虽笨些,但还是挺听话的。”
蒲草和春妮知道内情,都是好笑不已。一时同众人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说起村里琐事,偶尔还围着李老太问询几句李家村的传言,气氛倒也热闹欢喜。
不过一个时辰,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几个小媳妇家里都是上有老的要伺候,下有小的要照管,也不敢因为闲坐耽搁了家里活计,于是纷纷出声告辞。
蒲草慷慨的每人塞过去的几块点心或者一把榛子,打点的她们各个都是笑嘻嘻回家去了。
春妮趴在东屋门口,喊了偷水喝到肚子要爆炸的喜鹊下厨去整治晚饭,蒲草就扶了李老太一起去菜棚子查看昨晚泡下的绿豆。
许是菜棚子里温度正适宜,只一晚功夫,那些绿豆粒已是各个变得圆滚细嫩,偶尔还有几个冒出了极小的白色芽锥儿,极是可爱喜人。
蒲草前世极爱吃豆芽,但是惧与那些黑心商贩的各种手段,常常只有流口水的份儿。后来偶尔闲暇之时她在网上看到一个很简单的方法,于是起意自己生豆芽吃。再浪费了二斤绿豆之后,终于把生豆芽的手艺练就得炉火纯青。甚至每到过年的时候,都要被家里老娘抓劳工,生上满满几大筐豆芽分送村里的亲戚朋友,当然也是得了无数夸赞。
这一世蒲草的记忆里还没有关于豆芽的印象,方杰那酒楼她去了两次也是没有见到。想必这豆芽就算不是雪国独一份,起码在翠栾城也是个新奇之物。若是能帮着李家发笔小财,她也顺便跟着解解馋,倒也是件难得的两全其美之事。
李老太笑眯眯跟在蒲草身旁,不是帮忙扶扶筐子、递个水瓢,一老一少配合默契,偶尔又低声说笑几句,都觉忙碌的欢喜之极。
刘厚生盖完草帘子进来,见得如此,忍不住凑到跟前仔细看了看,最后到底没看出什么端倪,转而又去给添炉子烧水了。
蒲草找了两块油毡垫在一只小柳条筐里,底下用剪刀戳十几个滴水的洞孔,然后把绿豆捞出放进去,上面盖了一块浸湿的干净棉布。最后,又在菜棚角落找了块青砖压上。
李老太看得大为惊奇,开口问道,“蒲草,你是不是想让这豆子发芽啊?这般用青石压着,能成吗?”
蒲草一边动手把柳条筐搬起座到角落里的一只小木盆上,一边笑着给老太太解惑,“大娘,这豆芽就跟淘气小子的脾气一样,你越是不让它如何,它越是千方百计要达到。这样用青砖压着,看着好似不让豆芽往外长,其实这样长出的豆芽更粗壮白胖儿,等过几日大娘再看看就知道了。另外这上面的棉布,绝对不能沾了油腥,否则生出的豆芽容易烂掉筐子也要放到阳光晒不到的地方…”
李老太边听边点着头,布满皱褶脸上半是好奇半是认真,不时还把蒲草说过的话念叨两遍,好似生怕忘记了一般。
蒲草瞧得老太太在灯光下越显苍白的鬓发,心里微微有些泛酸,难免又想起了远在异世的母亲。都是为了儿女操劳一辈子的老人家,早该到了享福的时候,偏还要努力学手艺,只为了那一线让自家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待得忙完,蒲草一边扶着老太太往回走一边小声说道,“大娘,我也说不好这豆芽生出来之后会不会大卖。但一斤绿豆起码能生出十斤豆芽,就是卖两文钱一斤也有二十文。到时候一月若是有个二三两银子的收入,大娘也能好好享清福了。”
李老太怎会不知蒲草是担心她寄望太过,最后若是不赚银钱怕会失望,于是笑眯眯拍了蒲草的手背安慰道,“蒲草,大娘都活了几十年了,对这些事情看得透着呢。若是这事儿成了,我们一家不必再过苦日子,自然再好不过。但是如若没成,也不过就是搭了一斤绿豆、几瓢水,大娘也没啥心疼的。倒是累得你,跟着忙前忙后操心了。”
“大娘跟我客套啥,平日也是闲着无事,跟大娘一起动手忙碌,倒也热闹有趣呢。”
“好丫头,大娘也喜欢和你一起闲话呢,你比我家那傻妮子可是强多了。”
“哈哈,大娘,妮子若是听得这话,又该怪您老偏心了。”
两人这般低声说笑着就进了园门,春妮在灶间里听得动静,就开了门探出头来懊恼嚷道,“蒲草,你快把这喜鹊退回去吧,咱们也跟着糟蹋不起好东西了,她又把粳米粥烧糊了。”
蒲草和李老太对望一眼,都是无奈又好笑。
不提南沟村里诸事,只说方杰那日一早带了四五个小厮长随,赶了三辆马车奔往四百里外的雪都。
一路上天公作美,并没有如同往年那般左一场右一场的刮起暴风雪,官路上还算平坦易行,偶尔有几个雪窝子,长随们跳下去掘上几铁锨也就顺利过去了。于是一路紧赶下来,倒也能走出七八十里。
五日后的这一日傍晚,东子甩着鞭子抽在枣红马身上催着它快步小跑,眼见都城遥遥在望,这小子也是兴奋不已。笑嘻嘻的刚要扭头同主子通报一声,不想身后马车里却突然传来一阵大笑,甚至不时还夹杂着几声清咳。
东子立时无奈的垂了头,不必说,这必定是公子边喝茶水边看书,一时忍不住又笑喷了。他扭过头憋着嘴继续赶车,但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却是层出不穷,一会儿想要把自己变成蚊子那般大钻进马车,一会儿又想拥有透视一切的神眼,总之他就是想弄明白公子到底看的是什么书。
那日张东家托他带给公子的时候,他也没在意。没想到公子拿到手上就再也没放下过,不管是坐车赶路或者住宿打尖儿,从没离开过身旁。
若是平日他许是就以为那里写了什么情话,但是公子却每次翻开那本书都会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了往日清雅贵气的模样。
这也让他仿似心里被猫抓一般,连晚上做梦都在猜测那书里到底写了什么。可惜,就以公子这般片刻不离身的宝贝模样,任凭他打了千百个主意,也是不敢下手啊。
他这般发呆感慨,一时没察觉马车就行得慢了下来,待得赶到城门口时,那守门的兵卒正在合力关城门。
东子自然大惊,赶忙跳下去敲着车窗禀报道,“公子,城门眼见要关了,咱们怕是今晚进不去了。”
马车里的方杰掀开车窗上遮挡风雪的青毡看了看,见得那城门并未完全关上,就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块黄铜令牌递给东子,说道,“去给守城门的兵卒看看,记得再打点些碎银。”
“是,公子。”
东子虽然不知这令牌是何物,但是主子既然这般笃定的拿出来,自然就是能唬人的好东西。所以,他接过令牌半点儿没犹豫就往城门处跑去。
果然那队兵卒见得牌子就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立刻装作崴了脚,同伴自然要扶他到一旁歇息,于是关到一半的城门自然就被放在了一旁,正好顺利放了方家的三辆马车进来。
东子笑嘻嘻同兵卒们又说了几句,末了塞了几块碎银子过去,这才小跑上前从车窗把牌子递还回来,一脸不舍的央求道,“主子,这是什么牌子,当真是管用着呢。小的平日常替主子跑腿儿,若不然主子就把这牌子给小的保管?”
方杰瞪了他一眼,把牌子塞到怀里收好这才道,“这不是你能保管的东西,赶路吧,去东城锦绣坊。”
“是,公子。”东子沮丧的应了一声,也不再坐上车辕,单手扯了马缰绳小心翼翼走在街道上。
雪都作为一国的都城,比之地处北疆的翠峦城可是繁华许多。此时已是夜幕低垂,若是翠峦城中,这会儿除了酒家和花楼还算热闹,其余街路怕是连行人都少见。
而雪都这里却是与白日相差无几,街路上行人不断,两旁宅院的门楣上也是挂着各式模样的风灯,照得街上极是光亮。各个商家铺子也还未曾关门,不时有小伙计笑嘻嘻迎送客人,更有那等待雇佣的马车不时穿梭而过,惹得扛着草靶子卖糖葫芦的小贩闪身躲避、偷偷低声咒骂。也有那小摊贩支了油灯,一边手拿鸡毛掸子清理偶尔刮到摊上的碎雪,一边高声招揽着路人买上一盒胭脂或者一只雕刻精巧的木簪。
待得马车拐入酒楼店铺最是密集的商街,四处更是灯火辉煌、人流如织,大有此城不夜的架势,只看得方家几个长随车夫们都恨不得多生几只眼睛才好。
东子去年随同主子来过一次,心里虽然依旧感慨不断,但表面上却是抬头挺胸,装了一副熟知模样,不时扭头呼喝另外两个车夫小心赶车,也听得马车里的方杰皱眉不已。
(我现在真是有些债多不愁了,哈哈!最近实际上在忙瑞雪出版稿子的修订,各种琐碎麻烦。而且小园的出版也在谈,诸事赶在一处,所以更新实在不给力。先跟大家说声抱歉!哈哈,下个月,我要每日单更,然后还债,不定时加更,因为我觉得这个更新方法,兴许我还能比这般单双更码字更给力。有时候为了赶更新时间,越着急越卡,如果我心里轻松些了,是不是就码得顺一些。我先试试啊。估计不会比这个月更新字数少的,先行跟大家报备一下!如果有生气花期更新慢的朋友,就多攒几日看吧。我实在是想出去走走,也想看看风景,每日宅家里写字,我都变傻了。哈哈。为了更多温暖清新的文字,大家允许我偷偷懒吧。抱抱!谢谢!)
第一百二十二章 胜似兄弟
好在东城的锦绣坊并不远,不过两刻钟,马车就到得了铺子门前。
陈和正巧送了熟客出来,见得有马车停下就探看,结果一见是东家到了,立刻一边高声派人往里面通报祖父,一边上前躬身行礼,“少爷,家祖昨日还惦记着怕路上难行,要派人去接应,不想少爷这么快就到了。”
方杰伸手扶起他,笑着简单问了问老掌柜的身体,然后就迈步往铺子里走去。早有伶俐的小伙计跑过去引了东子几人赶车绕过街口,进了后宅卸车搬货忙碌不停。
陈老掌柜上次从翠峦城归来,许是放下了心里大石,这一段时日一边养病一边整理铺子里的账册,倒是养得身体硬朗许多。
方杰见得老掌柜脸色红润,气色很是不错,倒是真心欢喜,坚决拦了老掌柜给他行礼,又亲手扶了他坐下喝茶叙话。
一老一少说起生意,陈老掌柜仿似有些不舍,慢声说道,“少爷,这一月三家铺子照旧进新货,生意很是不错,少爷若是想要易手也好找买家。”
方杰点头,笑着安慰老爷子说道,“陈伯,这铺子就是转卖,也不过是名义上易主,您老不要担心。我这来之前,已是在翠峦城置办下了一栋三进宅子,里面用物齐全,若是陈伯不嫌北地苦寒,过些时候就随我搬回翠峦城养老吧。那边的生意明年必要再扩几家,也是极缺人手,陈和几个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陈老掌柜自小在翠峦城长大,上次回去才小住几日,也没来得及四处走走,归来后就常常念叨。此时一听少爷已是准备好了住处,儿孙又都有差事,自然就动了落叶归根的心思,迟疑着说道,“我们一家子,不能给少爷添麻烦吧?”
“陈伯做了一辈子买卖,我还盼着您老多指点呢,怎么能说是麻烦?就是陈和几个也是难得的经商好手,他们帮我可是比外人要放心多了。”
陈老掌柜被哄得眉眼都带了笑,点头应道,“既然这样,老奴就搬回老家享清福,也让他们几个继续跟着少爷出把力气。”
老爷子打定了主意,就有些坐不住了,高声喊了儿孙们赶紧拾掇酒席替少爷接风,末了又道,“少爷,要不要请郡王殿下来坐坐?”
方杰未等答话,门外已是有人大笑道,“陈伯,陈伯,是不是方财迷回来了?我都看到马车了,他人呢?”
方杰眼里闪过一抹喜色,亲自起身去开了门。果然那院子里正有一个胖子穿了一身大红锦缎长袍,手里挥着描金边的扇子,咋呼着四处张望。
许是听见了这边厢有动静儿,那胖子猛然扭过头来,胖得眯成一条缝儿的小眼立时瞪得溜圆,几步就窜了过来,一把抱住方杰嚷道,“财迷,真是你回来了!我就说,敢拿着我腰牌拦门的除了也没有别人了?你这怎么又瘦了,难道做买卖赔钱,饭都吃不上了?”
方杰被他圆滚滚的身子撞得倒退两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双手也是大力拍打他厚实的脊背,大笑道,“赵胖子,一年不见,你就不能说些好话,就盼着我赔钱啊?倒是你又胖了一圈儿,是不是王府被你吃穷了?”
两人互相拍打笑闹半晌,好不容易才分开各自就坐。陈老掌柜亲自端了茶壶欲给胖子倒茶,却被胖子拦了笑道,“陈伯太不厚道了,财迷回来都不派人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我追来了,是不是铺子里的好吃的又都先给他吃了?”
“你这饕餮要来,陈伯自然要把好吃食藏起来。你忘了小时候是谁把点心都吃光了,害我饿肚子?”方杰毫不留情的揭了胖子的底儿,还要扶着老掌柜坐下的时候,老掌柜却是笑眯眯摆手,“少爷和郡王殿下难得聚在一处,老奴这就让厨下张罗几个好菜去。左右以后老奴还要跟着少爷走,说话也不急着赶在这一两日。”
方杰想了想就点头儿送了老爷子出门,赵胖子也是起身笑嘻嘻送了几步。两人关了门重新坐下,望着多年相交、感情胜似兄弟的好友,都是咧嘴笑着,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后来到底还是赵胖子想起方才那话,问道,“这次回来打算把陈伯一家也接去翠峦城?”
方杰点头,随手递给他一盒子点心,然后自己捧了一杯清茶边喝边应道,“那边的生意已是铺开了,很缺人手,正巧老爷子也念着落叶归根,这一次就顺便把他们一家接回去。”
胖子抓了一块点心塞到嘴里大嚼,末了苦着脸说道,“你们都走了,这都城就剩我一个了,可是无趣之极。”
方杰失笑,打趣道,“你那些红颜知己听道这话,不知要碎了多少芳心,落下多少珠泪。你可莫要替我招她怨恨?”
胖子不在意的挥挥手,“她们?哼,同你一般只认银子,小爷若是哪日没有银子,保管连她们的面儿都见不到。”
两人说笑几句,陈和就带着几个小伙计陆续摆了酒菜上来,末了行了一礼,恭敬的关了门。
胖子举了酒壶替方杰满满倒了一杯,笑道,“方财迷,你先罚一杯,一个人跑去北地躲清静,丢了兄弟在都城受罪,该罚,该罚!”
方杰也不推拒,抬手就把酒水咕嘟嘟喝下,笑道,“每次见面都是这一句开场白,下次换换!”
胖子也是抬手喝了一杯,倒是叹气应道,“一年也见不到一次面,怎么听也算新鲜。”说罢,他又换了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问道,“你真是打算要在北地安家,不再回来了?你这清静也躲得太远了?”
方杰苦笑摇头,“我还是躲得不够远,若不然哪会这般容易又被召回来?”
胖子皱眉,伸出筷子把盘子里的整个肘子都夹了回来,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含糊应道,“你又没有亲娘在这里,有什么躲不了的?哪像我日日被老娘拉着哭天抹泪,想找个耳根子清静的地方都找不到。”
方杰见他吃得满嘴流油,忍不住好笑,“王府亏了你的吃用吗,怎么吃起饭来还是这个德行?”
胖子撇撇嘴,“什么礼仪规矩,都是狗屁,填饱肚子才是真的。再说了我一个王府庶子,不吃喝玩乐做个纨绔,难道真听我娘的话去抢王位啊…罢了,不说这个了。”
胖子仿似一肚子的怨念,恨恨又灌了一杯酒。方杰默默替他再次把酒杯斟满,也是不知如何相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胖子的老爹在皇家排行第六,生平胸无大志,就是喜好美色。娶了妻妾不下十数,生了一堆女儿,儿子却只两个。一个就是王妃嫡出的世子,文武全才,风流潇洒,整个雪国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另一个就是胖子了,虽说其貌不扬却极具内秀,这不得不说是应了那句话,歹竹出好笋。
胖子兄弟两个自小也很是要好,兄友弟恭,按理说这般过下去就是难得的皇室典范。
可惜胖子当侧妃的老娘不知是因为太过受宠,还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双眼睛就盯着王位不放。恨不得自胖子刚回说话开始,就拎着他日日学文习武,一心想要压过嫡出世子。
一边是真心待他,又名正言顺接掌王位的长兄,一边是权势遮眼,意图变天儿的老娘,任谁夹在中间也是难做。胖子被逼无奈,最后就干脆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硬生生做了个满都城无人不知的风流郡王,气的他老娘更是日日责骂,却也毫无办法…
方杰自是不愿好兄弟想起那些烦心事,转而扯过一事岔开话头儿,问道,“上次写信托你办的那事,安排好了吗?”
果然提起坑人,胖子立时来了兴致,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手里的猪肉肘子也放下了,低声笑道,“那事啊,正好六叔那里有几个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不过三两日就安排妥当了。你那大哥这几日,恨不得吃住在那小秀才家里,缠磨着人家非要买那古籍。我还担心你回来晚了,这事怕是要拖久生变呢。正好今晚我就送信过去,要他们赶紧动手。明日保管你那大哥就倒霉了!”
方杰皱眉,倒了一杯酒轻啜两口,到底还是说道,“先缓一缓,等我回趟老宅再说。”
胖子本来正是笑得得意,听他这么说立时就恼得站上了起来,嚷道,“你这人难道是棉花做的不成?他们欺了你多少年了,你还是心软不肯整治他们?难道你要等着被他们榨干才动手?”
方杰自然知道胖子是把他这些年的委屈看在眼里,真心替他不平才会如此,于是伸手按了他重新坐好,低声说道,“我娘去的时候拉着我…一定要我答应不对那些人动手。我娘虽是女子,生平却最重信义,但凡那些人有一点儿良心,我都不愿违背我娘的意愿。”
胖子想起记忆里那个豪爽大气的女子,也是沉默了。不知为何,多年来第一次鼓起勇气问道,“财迷,说实话你恨过我吗?若不是因为护着我,你娘也不会…”
方杰摇头,“胖子不要这么说,谁也不能预见那些劫匪会抢商队。再说,我娘的伤不致命,她是…是太过失望,气怒之下才去世的。要恨也是恨那人太过薄情,那女人太过狠毒…”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再无惦念
眼见方杰握着酒杯的指节都在泛白,胖子心里也是不好受,怒声说道,“要我说就是老天不开眼,姑姑那么好的人怎么就嫁进方家了?
那宅子里老老小小把姑姑留下的产业都败坏完了,如今又盯上你不放了。他们若是待你好也就罢了,哪有吃你的喝你的,还把你当奴才使唤的?当真以为你离了方家就活不下去了?这次你一定要重重抽他们一记耳光,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胖子越说越气,手下拍得桌子直晃,最后干脆拿起酒壶咕咚咚喝了个痛快,然后又道,“姑姑虽然重信义,但怕是更疼自己的骨肉。若是她在天有灵,知道那些人如此待你,定然也会恼怒,不会拦阻你惩治他们。”
“这个我明白,我只是想回去看看他们的嘴脸,是不是更丑陋。待得下手的时候,自然也就不会再留一分余地。”
“好,你定了主意派人来找我。另外九叔那里,你抽空也去一趟吧。他老人家常念叨起你,朝堂上那些狗屁丞相尚书一年比一年折腾的厉害,九叔应付起来也是吃力,老迈许多。”
“好,这两日我就去。”
两人低声商议着琐事,偶尔插上几句闲话儿,待得喝光了两壶美酒,胖子就晃晃悠悠告辞去了。
方杰送了他到门口,皱眉沉默良久,到底又唤过指挥小伙计们拾掇残席的陈和,仔细问起老宅琐事。
陈和年纪轻,自然不及祖父那般稳重压事,心里又憋了一口怨气,如今眼见就要远离京都搬去北地,许是再无回来的可能,更是没有半点儿犹豫,细细禀报道,“少爷,这几年你远走北地,许多少事情你还不知道。大少爷如今可是这京里小有名气的风流少爷,出手阔绰着呢,常在青玉园请那帮子酸秀才喝酒耍乐。上次还在仙音阁与人争抢着为灵音姑娘缠头,可是没少散银子。
老夫人始终念叨着方家人丁稀薄,到处打探谁家小姐品行好,可是人家都知道大少爷那德行,根本没人搭腔,就是有几家易动,老夫人又嫌弃人家是商贾,配不上方府书香门第。
反倒是老爷纳了三房小妾,就是上个月还抬进门一个呢,听说才十六岁。
还有,前几日街尾那家粮铺转卖,原本大伙都以为新东家是外地人,结果原来老板回乡前上门来辞行,同我祖父说起契纸上写的是大夫人娘家兄弟的名字…”
方杰越听脸色越黑,最后几乎眼里冷意几乎都要凝了冰。陈和极有眼色的住了口,垂头站在一旁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劝道,“少爷,小心气大伤身,以后京里三家铺子都转卖了,少爷离得远远的,少回来走动就是了。”
方杰却是摆手吩咐道,“我心里有数,你去安排一下吧,运回的两车年礼,贵重的都留在铺子里,只捡普通的装一车,明日随我送回老宅。”
陈和眼珠儿转了转就应了下来,出门找到正坐在灶间吃喝的东子,一起动手分拣整理,很快就忙碌完了。
第二日起来,天气尚算晴朗,方杰照旧坐了马车,慢慢悠悠转去西城柳树胡同。
柳树胡同,顾名思义就是因为胡同口长又几棵一人合抱粗细的大柳树而得名。胡同里的几乎人家都是不知这几棵杨树是何人栽种,仿似众人有记忆以来就已经见它们风姿绰约的站在胡同口迎来送往。
春日柳条发芽,随风飘荡,让人看着就觉舒心欢喜。夏日里投下大片的荫凉,也是路人小坐歇脚的好地方。所以,这条胡同倒也借了这柳树的名头,算是都城里很多人都熟知的所在。
方杰想起小时候曾无数次站在树下张望,盼着出外行商的娘亲归来,一时望着在寒风里招摇的柳枝叹气出声。
眼见方家大门口就在几丈外了,东子这次可是机灵的立刻回报,方杰醒过神来,就利落的下了马车。
两个小厮正是倚在门旁避风处闲话儿,突然见得有车马上门还有些疑惑,待得其中那个稍微年长些的仔细打量片刻,立时惊得跳了起来,一迭声朝着院里呼喝喊人,“哎呀,是二少爷回来了!快开大门,快去禀报大夫人。”说完,他就飞跑上前笑着行礼讨好道,“二少爷,您回来了,小的方安给您见礼了。”
方杰认出这是管家的侄子,也算是方家的家生子,于是点头道,“不必多礼,先进门再说吧。”
“是,是,少爷。”方安应着就要引方杰进门,不想门房儿小厮们手下慢吞吞,那大门才开了一半。方安高声喝骂不止,那几个小厮唯唯诺诺应了两句,手下齐齐用力,总算把沉重的大门完全推开了。
方杰扫了一眼那几个面孔生疏的小厮,随口问道,“这是府里新买回来的人手?”
方安自小在方家长大,自然清楚这府里真正的顶梁柱是谁,正愁讨好无门的时候,一听方杰开口问询,立刻一迭声的禀告道,“少爷真是慧眼,这都是大夫人前些日子新买回来的人手。有几个机灵又识字的跟着老爷和大少爷出门了,只留这么几个愚笨的由奴才带着守门户。”
一个普通四进宅院,五口之家,居然只门房儿就有六七个人,这排场怕是一般的官宦人家都比不上。方杰心里冷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迈步进了大门。
东子和陈和随后赶着马车跟了进来,方安扫了一眼,见得只有一辆装了箱柜的马车,仿似很诧异,还要再说话的时候,陈和已是得了主子眼色塞了一块碎银给他,“方老弟赶紧带人把车马安顿了吧,这是主子赏大伙儿喝茶的。”
方安暗暗颠了颠那碎银足有二三两,立时乐得眉开眼笑,“谢少爷赏,小的这就去安排车马。”
方杰点点头,然后就带着陈和一路沿着游廊走到了二进院子的东跨院门口,他刚要抬手去推门,不想那院门却是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穿了绯色小袄、戴了赤金步摇的娇媚女子正是笑盈盈迈步出来,突然见得方杰主仆立在门外,就惊得张口高喊道,“啊,你是什么人,为何闯进我家院子?”
方杰怔了怔,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怒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我娘的院子里?”
那女子许是因为身后聚了两个丫鬟,稍微有了些底气,争辩道,“大胆狂徒,这明明是我的院子,怎么能是你娘的?你到底是什么人,私闯宅院要下大牢的。我们老爷是致仕官员…”
方杰哪里有耐心听她嗦,挥手一把推开她就进了门。结果入眼所见之景,直让他疼得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那些娘亲亲手栽下的樱桃树被拔得精光,娘亲最爱的葡萄架也是踪影全无,不必进屋他也知道,那里面必定是连箱柜摆设儿都换过了。
这里再也没有了娘亲的气息,这整个府邸再也没有了让他眷恋惦念的地方…
“到底是谁,是谁动了这院子?”
那年轻女子眼见这陌生男子仿似要吃人一般瞪着她,吓得腿都软了,一边往后挪着一边应道,“不,不是我,是大夫人找人修葺的,我只是住着…”
“好,真是好!”方杰气极反笑,一甩袖子就出了院门,直接穿过中庭进了对面的西跨院。
陈和小跑着跟了上去,小心翼翼瞧了瞧这少爷的住处并无改动痕迹,这才稍稍放心,劝慰道,“少爷莫要气恼,一会儿见了老夫人和老爷再把那院子要回来就是了。”
方杰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恨道,“不必多言,你立刻去找直郡王,就说那事儿明日就动手。”
陈和赶紧应下,出了院子找到东子仔细吩咐几句就快步出了方家…
三进院子里,大夫人马氏正是扯了两个丫鬟手里的绸缎皱眉抱怨,“这花色也太旧了,库房里就没有再好些的了?”
其中那个着绿裙的大丫鬟显见要得宠些,笑嘻嘻应道,“我们夫人人比花娇,怕是天下最好的绸缎搬来,都要被衬得失色无光呢。”
马氏果然被哄得眉开眼笑,伸手拧了她的胳膊一下,嗔怪道,“你这丫头,嘴上跟抹了蜜似的,说话最是当不得真儿。”
那丫头放下手里的绸缎,转而又倒了一杯温茶捧到马氏身前,笑道,“那也是夫人平日教导的好,夫人,奴婢听说锦绣坊又进了一批上好绸缎,不如明日夫人去转转,也选几匹可心的回来?”
马氏喝了口茶水刚要应声,结果就听得门外有小丫鬟禀报道,“夫人,二少爷带着年货回府了。”
马氏立时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喜道,“这小贱种今年倒是听话,早早就回来了。”
那大丫鬟赶忙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红刻丝镶灰鼠皮斗篷,一边伺候着马氏穿上一边笑道,“这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夫人刚说没有好料子,二少爷就送年礼回来了。若是有好皮毛,夫人也换件狐皮披风穿啊。”
马氏秀气的眉毛一挑,冷哼道,“有那几个狐狸精在,怕是真有狐皮也分不到我头上。”
大丫鬟随在马氏身边三四年,拍马屁的功夫练得是炉火纯青,笑着应了一句,“她们再得宠也是个妾,哪里能越过夫人去。”
(算是明天,我是不是就欠6更了,呜呜,好多啊。明晚交稿子给出版社,就解放了。然后马上还债啊。再等我一天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失所望
果然马氏把这话听在耳里,就又重新绽了笑颜。可惜主仆两人还没等出院门,就又有小丫鬟跑来禀报,“夫人,外院儿方管事要奴婢来禀报一声,说二少爷只带了一车年礼回来。”
“什么?一车!”马氏脸上喜色尽退,秀气的双眉齐齐竖了起来,怒道,“往年不都是五车吗,今年为何这么少?”
那小丫鬟哪里能答得出来,只得低头诺诺不语,马氏抬手就甩了她两巴掌,斥骂道,“没用的东西,传个话都传不明白。”骂完这话,她就气冲冲的抬步往院外去。
那大丫鬟赶紧跟了上去,心里暗自叫苦,别看主子一副娇弱温柔模样,实际手段可狠辣着呢,若是什么事情不遂心愿,那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她刚才好不容易哄得主子露了欢颜,这倒好,转眼就前功尽弃了。
主仆两人都是揣了一肚子心思走在游廊里,迎面却又遇到慌张张疾走来的三人,正是先前被方杰闯了院子的年轻女子带着两个小丫鬟。
那女子一见马氏立刻上前行礼哭泣道,“夫人,您可要为妾做主啊。方才有个年轻男子闯了妾的院子,还出言辱骂妾占了他娘的地方,言行很是粗劣,妾心里好生惶恐…”
马氏眼见丈夫最是疼宠的妾氏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心里快意难忍,但还是装了一脸温柔之色安慰道,“哎呀,怎么让妹妹受惊了?我刚才接到禀报说是咱家二公子官哥儿回来了,还想着让丫鬟去跟各位妹妹说一声呢,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官哥儿还不知妹妹搬去了那院子,这才生了误会。妹妹先去老夫人那里坐会儿,一会儿老爷得信儿怕是也要赶过去。”
微雨听得马氏如此软言安慰,脸上惊色稍稍退了一些,末了还是抱怨道,“老爷同妾说起二公子,都道是有礼又孝顺。怎么今日一瞧,反倒好似有些莽撞无礼呢?”
马氏眉梢挑了挑,也不接话头儿,转而催促她道,“你快去老夫人那里吧,我去前院看看就过去,官哥儿那孩子每年都要带许多绸缎毛皮回来,也不知道今年又带回什么好物事了?”这般说着她就笑着越过微雨主仆三人走了,留下微雨也是美眸乱转,心里不停盘算着,晚上一定要吹吹枕头风儿。若是老爷开口赏下几张好皮毛做个披风,过几日回娘家穿上,定然晃花所有人的眼睛。
这般想着,她也欢喜起来,扭头吩咐一个小丫鬟回去慢慢熬煮莲子羹,待得晚上讨得老爷欢心,必保求什么都能心想事成。
马氏带着大丫鬟站在拐角处把微雨主仆的言行都看在眼里,那大丫鬟当先恨恨呸了一口,替主子喝骂出气道,“夫人,这微雨姨娘也是个贪心的,平日没少同老爷讨要首饰衣衫,这会儿不知又打什么主意呢。”
马氏冷笑,嘲讽道,“让她尽管去要,老爷就是愿意给,也要有东西才行啊。到时候,还是那小贱种吃挂落儿。”
大丫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赞道,“还是夫人高明,这微雨姨娘在夫人跟前就是一盆洗脚水,再修炼十年也斗不过夫人一根小手指头啊。”
马氏被捧得脸色好了许多,主仆两人很快到了库房,结果一见那满箱子都是点心、棉布、山货,别说好皮毛,就是连包药材都没有。
马氏立时黑了脸,咒骂道,“小贱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原本以为年礼就是少些,也该有些好东西,没想到居然就是这些破烂货!真是可恨之极!”
二进跨院里,东子忙前忙后服伺着主子换了衣衫鞋帽,末了到底有些担心的问道,“公子,今年的年礼太轻了,老爷夫人必要恼怒训斥。若不然,小的再去锦绣坊把剩下一车拉来吧?”
方杰伸手正了正头上的赤金嵌宝发冠,不知想到了何事,嗤笑摆手道,“不必,就是送座金山回来,他们也是一样嫌少。”说完他又在腰侧系了一块双鱼羊脂佩,问道,“如何,这般装束可算贵气?”
东子挠挠脑袋,实在想不明白公子送回那么寒酸的年礼,按理说应该哭穷装艰难才是,怎么反倒要穿戴得这般贵气逼人,他小心翼翼应道,“公子,您不必刻意妆扮也是一样贵气。只不过,今日…”
“今日怎么了,我自己辛苦赚回的银子花用在我身上,谁人也说不出错来。走吧,带你去看戏。”方杰一脸不在意,大步出了屋门。
看戏?恐怕是武戏吧。东子苦了脸,小跑随了上去。
三进正房里,出门去赴宴的方老爷早就赶了回来,正是大模大样坐在扶手椅里一边喝茶一边陪着老母说话,几个小妾也是跟着凑趣,偶尔笑盈盈娇声奉承几句,哄得方家老夫人一张老脸笑得跟绽开的菊花一般。
微雨眼见方家两尊大佛都是心情愉悦,就趁机挨到方老爷身边央求道,“老爷,听说北地盛产毛皮,二公子年年都要运回许多。今年若是还有富余,也赏妾几张做件大毛衣裳可好?过半月,妾的娘家爹爹过寿,妾也风光一回,替老爷长长脸面。”
方老爷刚纳了微雨不过半月有余,正是最贪恋痴缠的时候,听得爱妾这般温言软语相求,自然满口应下,扭头望向脸色很是古怪的大夫人,笑道,“夫人,微雨刚过门儿又年纪轻,多喜鲜艳颜色,若是那毛皮里有火狐皮就分两张给她吧。”
坐在炕里的方老夫人也是笑眯眯瞄了一眼微雨的肚子,附和道,“微雨这年纪正是喜好穿戴的时候,多打扮也是应该。不就是两张狐皮吗,我这做老婆子做主赏了,你好好伺候你们老爷,尽快为我们方家开枝散叶,保管亏不了你。”
微雨赶忙行礼道谢,一张娇美的小脸羞得粉红,也惹得方老爷更是喜爱,心里转悠着晚上还是要早些去她那院子歇息才好。其余两个小妾见得微雨这般受宠,心下也是羡慕嫉妒,不约而同齐齐上前奉承讨好,倒是哄得方家母子越是眉开眼笑。
马氏眼见丈夫同小妾眉来眼去,心里自然也是恼火万分,但她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却是不肯因为吃醋坏了大事,勉强装了一脸委屈模样说道,“母亲,老爷,这事儿妾身怕是无能为力了。不是妾身吝啬,不愿意给几位妹妹添衣衫,实在是…唉…”
她这般说到一半就叹气不已,惹得放老爷和方老太太都是一脸疑惑,问道,“实在是什么?难道是下人谎报,官哥儿没有回来?”
马氏摇头,脸色仿似更苦,低声应道,“官哥儿确实回来了,只不过,他今年只带了一车年礼。别说贵重皮毛,连匹锦缎都没有,全是零碎山货和破棉布。儿媳也不敢多问,正想禀报母亲和老爷知道呢。”
“什么?”方老夫人手下顿了顿,佛珠也不转了,皱眉问道,“怎么同往年差这么多?难道生意出了什么岔子?”
几个小妾一听这话也是了满脸失望,看向马氏的眼神隐隐都带了怀疑之色。马氏心里暗恨,脸上却是万般委屈,扯了帕子抹起了尚且没来得及流出的眼泪,“我也不知什么原因,还怕说出来老爷和老夫人不相信,这一会儿真是坐立难安。若不然老爷亲自去库房瞧瞧,那年礼当真是连张兔皮都没有。”
方老爷脸色阴沉似水,想起先前去锦绣庄支银钱时陈家老少行事就多有不顺他意,想来定然是受了儿子的指使,于是心下更是气恼,扭头冲着门外呼喝,“门外谁在伺候,立刻去跨院把二少爷喊来!”
门外的小丫鬟还没等应声,反倒有一个清朗男音笑道,“不劳父亲召唤,孩儿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那挡在门口的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后就转出了一个人,正是自北地归来的方杰。
此时他换了一身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头上金冠束发,脚踩玄色缎面儿鹿皮靴,腰间莹润玉色闪动,越发衬得他面容俊美,身形挺拔。行走间衣角翻飞,惹得一旁景三足象鼻炉里袅袅外溢的香烟飘散开来,恍然间好似那天上的仙人下凡了一般。
先于微雨进府的两个小妾是第一次见得这神秘的二公子,都是未曾想到他是这般出色人物,忍不住多瞄几眼的时候,脸色悄悄红了起来。
就是微雨也早忘记了刚才她还骂这人粗劣无礼,暗赞真是人间难得的佳公子。她下意识里扭头又去看身前已是半老的方老爷,心里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方杰双眸在屋内扫了一圈儿,把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然后就上前规规矩矩给祖母和父亲、大母都行了礼,这才说道,“孩儿回来晚了,劳祖母和父亲母亲惦记了。”
到底方老太太多活了几年,人老成精,第一个压下心里的不满招呼方杰上前坐到她身旁,笑得一脸慈祥疼爱,“官哥儿啊,这一路可是吃苦了吧,路上走了多少时日,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方杰淡淡笑着点头应声,“让祖母惦记了,孙儿五日前从翠峦出来的,一路尚且算是顺利,没碰上什么麻烦。”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手下拍着小孙子,心思却在不停转动,状似关心的又问道,“这一年生意做的可还顺利,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欺负你吧?祖母老了,你哥哥和父亲又是走得仕途,都是帮不上你,倒是苦了你为家里操劳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装傻充愣
方杰摇头,“祖母放心,那都是孙儿自己置办下的产业,孙儿多劳累些也是应该。咱们方家是书香门第,父亲和大哥将来都是要做官的人,身份清贵。孙儿一身铜臭,还是莫要连累父亲和大哥被人家说道才好。”
他这几句话听着好似很谦卑,但是细品品总觉得有些不对味。方老太太和方老爷对视一眼,都是有些皱眉。方老爷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这事倒是无妨,京里哪家背地里没几间铺子啊,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方杰却是好似极坚持,应道,“父亲说的是,但这事若是被有心人揪出来,到底也是个麻烦。所以,孩儿这次回来打算把京里的几家铺子都转卖,以后专心经营北地的酒楼。”
“什么?转卖铺子?”不等方老太太和方老爷应声,方氏第一个惊问出声,心里大急。要知道这府里老老小小,加上丫鬟小厮,平日穿戴吃用都是从几家铺子运回来的,若是铺子转卖了,那她们以后岂不是买斤细面都要自己掏银钱了。
“官哥儿啊,那几家铺子经营得好好的,怎能说转卖就转卖呢?”
“就是,官哥儿啊,你父亲致仕在家,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官复原职,就是你大哥也要两年才参加科考。不如你再等等,两年后再说吧。”方老太太也是劝慰着,末了还使劲儿瞪了方老爷一眼,要他赶紧帮忙劝说。
方老爷清咳两声,端出父亲的架势说道,“你常年住在北地,是离家太远了。若是有人当真以此为借口,污我方家清名,你再赶回来处置也是费时费力。不如你把契纸留下,到时候我自会让你哥哥找人把铺子转卖了。”
方老太和马氏听得这话,眼睛都是顺江就亮了起来,这可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若是拿到契纸,这铺子以后可就是她们说了算了。
方杰心里冷笑,脸上却是一副气恼神色,应道,“哥哥是要做官的人,出面转卖铺子容易落人话柄,还是我自己亲手处置了吧。说起来,三家铺子都是开在繁华街市,居然月月都没有盈余,有时候甚至还要亏银子,这样的买卖,留着还有什么用处?不如卖了省心。”
方老爷想起前些时日从锦绣庄强硬取回的那一千两,心里更是发虚,随口应道,“许是陈家那几人不用心,你换些人手就是了,铺子还是留着吧。”
方杰皱眉,末了叹气道,“陈老掌柜是当年跟着我娘做生意的老人儿,我刚开始经商,也是他给的本钱。如今他上年纪了,倒是不好撵他们一家出去。罢了,铺子暂时不卖了,再等等看吧。”
听得方杰提起过世的娘亲,屋里除了那几个不知情的小妾,其余几人都是脸色复杂,说不清是愧疚、心虚亦或者尴尬。最后还是方老爷扯了别的话头儿说道,“这都快到午时了,赶紧让厨下摆饭吧。官哥儿一路辛苦,做几个好菜给他补补。”
马氏懊恼得差点把手下的帕子扯碎了,原本她还想要责问这小贱种为何减了年礼,没想到被他突然扔出这么一招,打了个措手不及。毕竟年礼只是一时之用,那铺子才是他们一家继续富贵日子的根本。
她忍着一肚子的怨气,应了一声就带着大丫鬟下去张罗午饭。
很快,饭桌儿摆到了正房大厅里,一家三代老少团团围坐,三个小妾都是抢着想要站在方老爷身后替他布菜,到底还是微雨占了地利,那两个怏怏不乐的分别站在了马氏和方老太太身后。
微雨略带得意的刚要替方老爷盛汤,结果一瞧桌上菜色惊讶的差点喊出声来,马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她立刻退后两步不敢再言语了。
方杰慢悠悠拨着碗里微微发黄的糙米饭,手下筷子不时夹片咸萝卜或者炒菜干儿,仿似完全不觉这满桌的菜色如何寒酸。
反观方老太太和方老爷的脸色可就有些难看了,手下的筷子都在米饭里拨弄,死活也不肯落到菜盘里。
马氏也是对着满桌子粗糙菜色没有半点儿食欲,磨磨蹭蹭挑着米粒吃,一心等着方杰质疑,就可以借机哭诉家里如何窘迫,然后顺理成章多要些银子。可惜,方杰就是不上当,反倒吃得很是津津有味。
马氏眼珠儿转了又转,就笑着转向对面儿的微雨说道,“说起来,今日微雨妹妹是第一次见到官哥儿,还闹个了大误会呢。官哥儿一回来就去了妹妹那院子,妹妹还以为他是私闯宅院的登徒子,吓得跑去找我做主呢。”
“哦,还有这事儿?这倒是家里疏忽了,那院子分出去的时候,该去信儿告诉官哥儿一声的。”方老太笑眯眯给儿媳递了个梯子,马氏立时爬了上去,一脸无奈说道,“这是儿媳想得不周到了,咱家这宅子也是实在太小了,妹妹进门没有住处,这才占了那院子。官哥儿若是气恼,明日就让妹妹搬出来住去厢房吧。”
方老爷如何不知媳妇和老娘的打算,他这些时日去微雨那里过夜,偶尔想起原本住在那院子的人也是心虚不已。若是能买个更宽敞的新宅院,彻底离开这老宅自然皆大欢喜。
想到这里,他就放了筷子开口说道,“搬来搬去太麻烦,而且将来官哥儿还要成亲,都挤在这个小宅里倒是不好。不如明日官哥儿去寻个牙行问问,买个大宅吧。”
方杰咽下口中的饭菜,一脸感激的说道,“父亲好意,儿子听得实在惶恐。我娘那院子空了多年了,母亲分出去给姨娘住也是应该,孩儿怎会气恼?再说,将来孩儿就是成亲也必然要定居北地,家中不必因为破费,另置新宅。将来父亲复官、大哥科考都要银子打点,家里的存银还是放着吧。”
方老爷没想到方杰会这般曲解他的话意,但他就是脸皮厚过城墙也不能明言要儿子出银买大宅给全家住啊。更何况再说下去,就要扯出家里没有存银,而他娘当初留下的铺子产业也都被卖光的事情。于是,只得脸色尴尬的点了点头。
马氏眼见早就布下的计谋又未得逞,更是失望和疑惑。要知道以前方杰每次回来都要亲手打理那院子,连丫鬟小厮都不让进门,可见对那院子的看重。
如今那院子不但被分给了小妾,还下令拔光了所有花木,他居然还能这般平静应答。难道他猜出她的目的了?
方杰完全不理会众人的怪异脸色,继续吃菜喝汤,倒让方老太等人一时只觉变成了那对上刺猬的狐狸,无处下口了。
屋里正是静谧的有些尴尬之时,门外忽然有人大声喊叫着闯了进来,“娘,听说那小贱种回来了,他带了什么好货色,你们可记得给我留点儿啊…”
方睿带了一身的寒气,大步绕过屏风,结果一见方杰就坐在桌旁惊得就是一愣,他那对儿焦黄的眼珠子迅速转了转,干瘦儿的脸上立刻挤出一个笑模样上前拍了拍方杰笑道,“哎呀,果然是二弟回来了,路上辛苦辛苦。”
方老爷狠狠瞪了这口无遮拦的大儿一眼,干咳两声说道,“你不在家里研习诗文,又去哪里闲逛了,赶紧做下吃饭吧。”
马氏也是赶忙上前拉了大儿坐下,笑着遮掩道,“你这又是在哪里喝酒了,满嘴混话。先吃饭吧,待得晚上醒酒了,再同官哥儿好好叙话。”
方老太却最是娇宠大孙子,一迭声的唤了丫鬟去厨下熬暖胃汤,然后一脸疼爱的摩挲着方睿的手背,嗔怪道,“这么冷的天儿,以后再出去多穿些衣衫。”
方睿浑不在意的敷衍了两句,拿起筷子就要去夹菜垫垫肚子,结果一瞧那忙桌子的咸菜豆腐菜干儿,立时嚷道,“这谁把下人的例菜端上来了,赶紧撤下去!告诉王厨子做个水晶肘子和红烧虾送来,我饿了大半日了…”他正说着话,抬眼瞧见自家娘亲拼命冲他挤眼睛,于是下意识又问了一句,“娘,你眼睛不舒服啊?”
马氏简直恨不得上前掐死这蠢笨的儿子,心思急速转着想要遮掩几句。不想方杰却是放下碗筷,起身说道,“祖母,父亲母亲,孩儿实在有些疲惫,这就回去歇着了。”
说完,他就简单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马氏张了张嘴想要留人,毕竟她还有好多话没挑出来说呢,可惜自家儿子实在太不争气,一回来就坏了她的安排,于是只得眼睁睁看着方杰走了。
方睿还不知自己惹得娘亲恼怒,跳起来蹭到跟前问道,“娘,老二这次送什么好东西回来了?一定给我留几张好毛皮啊,我答应送朋友的。”
马氏伸手就掐了儿子一把,恼怒道,“什么毛皮,半张都没有。我本来打算要他出银子给家里买栋宅子,你倒好一进来就把他得罪了!”
方睿吃痛,赶紧躲到方老太身旁,辩解道,“我哪知道他在屋里啊?再说了,娘,他是方家人,给方家买宅子也是应该,你至于这么掖着藏着吗?”
马氏简直气得头上要冒火了,也顾不得再装柔弱,指了儿子骂道,“他是方家人,但他那些铺子可是只写了他的名字!他不出银子,你还能抢啊?”
方睿极是不屑的嘟囔了一句,“他不出银子,就咱家自己买呗,娘留着银子难道要生崽儿不成?”
(花期的本子昨天罢工了,一开网页就像过火车一样,呜呜响。老公在一旁拿扇子帮忙扇风降温,我跑去读者群请了个假,书评区是朋友帮忙来说了一声。呜呜,那修电脑的师傅宰了我两百大元,最后居然告诉我能再坚持两月就不错了,真是悲剧。我去哪里找换本子的银子啊,打滚儿,打滚儿。现在只能拼命压榨我这本子的剩余价值了,今天开始单更打底,加一更还债。我欠了七章,是不是,好想撞墙,有木有?希望本子给力些,坚持到小园完本就最好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复官有望
马氏一口怒气憋到心口,差点没晕过去,拍着桌子怒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要不是你上次赌钱输了大笔银子,家里至于把存银都掏空了吗?如今铺子也卖了,不笼络好官哥儿,你将来买功名,你爹爹复官的银子要从哪里出?你就是不讨好他几句,也要情面上过的去啊,你居然还张口就骂…”
方老太最是看不得宝贝孙儿挨骂,不等马氏说完就开口喝止道,“好了,你也别埋怨文哥儿了,他性子耿直,怎么会行那讨好屈膝之事。
再说了,官哥儿总是沉着脸,谁见了也亲近不起来啊,若不是还要指望他养家,连我这老太婆都懒得理会他。还是我们文哥儿最惹人疼,他如今年纪小贪玩儿,待得以后定性了,安心读两年诗文,保管能考个举人回来。”
方睿见得有祖母维护就觉壮了胆气,又恼了母亲看轻他,于是愤然说道,“母亲怎知儿子一定要花银钱买功名?儿子一定要凭借满腹才学考个举人给母亲看看!我这就回去背书!”他说着就一甩袖子,气哼哼的出去了。
方老太心疼孙儿气恼,也是冷脸撵了马氏道,“就是再好的孩子,被你整日这般看轻也要没有上进心了。以后文哥儿的学业自有他爹照管,你少插言!下去吧,别再我这儿碍眼。”
方老爷见得母亲这般模样,也是狠狠瞪了马氏几眼,赶紧奔母亲跟前轻声劝慰。
马氏脸色铁青的扶着大丫鬟的手回了自己院子,再也忍耐不住哭了起来。
她自己的儿子有多少能耐她还不清楚吗,花天酒地自是一顶一的厉害,可是做起八股文章简直就是狗屁不通。如今还口出狂言要考举人,他怎么就不记得,他这秀才出身都是花了银子疏通考官买回来的啊。
可是,自家婆母娇宠,夫主又愚孝,她每次出言责备都是闹得里外不是人。她是孩子的亲娘,难道还能坑害他不成?早知娇宠如此害人,当初她就不该谋算苛待那母子俩,以至于如今那小贱种这般出息又恨她入骨。
大丫鬟小心翼翼在一旁伺候着,递帕子倒茶水,轻声细语安慰。马氏慢慢止了眼泪,到底母子天性,转而又替没用的儿子打算起来。想来想去,还是要设计从那小贱种手里抢两间铺子回来,万一将来儿子读书不成,也算有个活路。
不提马氏千般算计,只说方睿气哼哼出了主院,越想越觉被心内憋闷,正琢磨着去找哪个红颜知己,喝口小酒散散郁气。
不想他的小厮却是乐颠颠跑来禀告,“大少爷,小的刚才听到个消息,好像青石巷那郑秀才的老家出事了,他正到处找人筹措盘缠赶路呢,大少爷若是这时候上门,许是就能把那古籍买下来。”
“真的?”方睿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扭头瞧瞧主院方向,心里发着狠,若是他把这事儿办成了,母亲必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这般想着,他就乐颠颠带人出了府门,奔去常去玩耍的花楼里寻了三五个平时相熟的好友,又径直赶去了郑家。
果然那郑秀才脸色青白憔悴,正是急得满屋子打转儿,仿似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躁。一见方睿上门,他只犹豫了片刻就苦着脸把那本“家传”古籍捧出来转卖了。
方睿那几个“好友”也是极其大方,每人借了他一千两。方睿痛快在欠条上签了名儿,那三千两的通兑银票递出去,就换回了三卷沉甸甸的竹简。
方睿乐得是眉开眼笑,直道,“我爹爹复官有望了,这可太好了。”几个好友凑热闹打趣道,“将来我们方大公子成了官家少爷,可不要忘记兄弟几个啊。”
“自然,自然。”方睿哈哈大笑,一迭声的应了。
郑秀才许是着急回老家,忙着拾掇家里杂物,各处尘土飞扬。几个公子哥也不愿意多站脚,说笑着就出了门。
郑秀才眼见方睿几人走远,立时弃了手里的杂物,回屋换了一身衣衫。一双大手又在脸上揉来揉去,居然就揭下一层薄薄的软皮,转而变成了另一个模样。这人冷冷一笑间,顺手拎了早就拾掇好的包裹,转过后门消失在巷口了…
方杰虽是打定了主意,也冷了心肠,但是饭桌上一家子张口闭口算计他的银钱,也实在让他恼恨不已。待得回到自己院子喝着茶,翻开那本“欢喜宝典”,眼见那些清秀的小篆字才觉心里平静许多,嘴角渐渐也勾了起来。一直伺候在旁边的东子,提心吊胆额许久,见此也跟着偷偷舒了口气。
很快,陈和赶来禀报说事情成了。方杰怔愣片刻,脸上笑意更浓,仔细把宝典放进怀里,赞道,“原本还以为明日才动手,不想事情这般顺利。咱们也出门吧,一会儿这里就该不得清净了。”
陈和同东子应了,主仆三人就出了门。他们刚刚走出胡同口,那边儿方睿就已满面红光的赶了回来。他一下了马车就大步奔进了府门,尚且没有拐进二院儿就高声笑着喊道,“爹,娘,你们快看看我拿回什么好东西了?”
门房儿几个小厮听得这话好奇,抻长了脖子观瞧,隐隐瞧得方睿手里捧了几卷竹简。于是挠挠后脑勺嘀咕道,“不就是几卷破竹板,书铺里到处都是,大少爷怎么这么欢喜呢?”
随着方睿出门的小厮一巴掌就拍在了他背上,得意道,“你懂什么,那是五百年前书仙张固本留下的古籍。可珍贵着呢,这天下也没有几卷留存,咱们大少爷花了白花花几千两买回来的。”
“几千两?”几个小厮吓得瞪眼呲牙,各个都闭了嘴不敢再言语。
方老爷哄得老娘缓了脸色,就去微雨的院子里午歇,正是享受着莹白小手按按揉揉的美妙,突然听得有人大呼小叫,心下就是懊恼。
他刚要喊了丫鬟去看看生了什么事,不想早有丫鬟跑到门前禀报,“老爷,大少爷在到处寻您呢,大夫人也去了主院。奴婢瞧着大少爷神色很是欢喜,许是有什么喜事呢。”
方老爷一听这话,脸上怒色就消了三分,起身说道,“我去看看文哥儿到底有什么事?”微雨赶忙伺候他穿上披风,送出了院门儿。
正房里,方老太正是笑得满脸皱着都堆在了一处,拉着大孙子没口子的夸赞,就是马氏双眼扫过那几卷古朴的竹简,脸上也隐隐透着喜色。
方老爷进门见此就更是疑惑,方睿大步奔到老爹跟前献宝儿,“爹,我在外面淘了三卷书仙的真迹,已是找宝来堂的掌柜看过了,绝对是真的。那位吏部刘侍郎不是最喜欢古籍吗?爹把这个送去,保管立刻官复原职。”
方老爷听得这话眼睛立时就瞪圆了,捧起桌上的几卷竹简小心翼翼翻看半晌,末了开口喝骂道,“你这蠢材,这么珍贵的东西,居然能这么裸着抱回来了?”
他嘴里是这般谴责,但是那语气里却满满都是欢喜。方睿得意的下巴都要抬到天上去了,闹着要马氏也夸赞他几句。
儿子惦记老爹的官位,花了不知多少心思办成这么一件大事儿,马氏自然心下欢喜,但她又隐隐总觉有些不妥,于是开口问道,“文哥儿,这古籍如此珍贵,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花了多少银钱?”
方睿眼里惊色一闪,随即就笑嘻嘻应道,“这古籍是我一位同窗祖传之物,若不是因为他家里出了变故急需银两,也不会卖于孩儿。至于银钱也不是很贵,我从几位友人那里挪借了,以后爹爹复了官,我再慢慢还他们就是了。”
马氏还待再问,方老太已是出声嗔怪道,“瞧瞧你这当娘的,人家都是孩子有出息了,当娘的恨不能大宴庆贺,你可倒好,硬是把孩子当犯人审问了。赶紧收起你那套小心思吧,告诉厨下,晚上多做几个好菜给我孙子庆功。”
方老爷仔细把几卷竹简放到了一只雕花乌木盒子里,也是笑着附和道,“就听娘的吧,待我复了官,想要银子还不容易吗?到时候让文哥儿多付利息就是了。”
马氏见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暂且安下肚里忐忑的心肠,唤了丫鬟上前安排酒席菜色。
方老爷自从被罢官,在家赋闲十年,复官两字日日夜夜都出现在他的梦里,可谓是心头第一件大事。如今得了这样的希望,他自然一刻也不愿意多等,抱了盒子就匆匆去寻他那好不容易结交到的友人,也就是刘侍郎府上的清客。
果然,有了“利器”开路,他顺利的见到了刘侍郎,甚至还被招待喝了几杯水酒,最后那刘侍郎送他出门时,笑眯眯说了一句,“放心!”
这就是一颗实打实的定心丸啊,方老爷回家的一路就觉脚下踩在了棉花里,见得什么都是顺眼又喜庆。
等候在家的方老太和马氏、方睿,见得他这般红光满面归来,自然都知事情成了,各个欢喜,大摆酒席庆贺。
方老爷还算有些良心,瞧得小儿子不在场,还唤了丫鬟去请。方睿却自告奋勇应下这差事,想要趁机同这个被他嫉恨了多少年的弟弟显摆一下,不想他到得跨院时却见得人去屋空,于是悻悻回去不提。
(本子不给力,就手写来着,结果睡着了,呜呜。今早爬起来又补了半章发上来。这章是还债,还欠6章了,晚八点还有一个正常更新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亦父亦友
再说方杰,此时也正坐在一处布置古朴雅致的花厅里饮酒,甚至那坐在主位招待他的,还贵为当朝亲王。
若是方老爷等人见到这般情景,怕是要惊得眼珠子吧嗒掉了出来。毕竟他们拼命钻营许久,也不过才搭上个侍郎府的清客,而方杰却是同亲王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康亲王眼见方杰眉目间好似隐了几丝暗色,就挥手示意站在门口伺候的两个黑衣男子也退了出去,这才笑道,“赵直那小胖子前些日子在本王这里借了几个人手,说是替你处置些小事儿,不知可是办得妥当了?”
方杰起身拱手行了一礼,应道,“多谢王爷援手,小子感激不尽。”
康亲王见他如此,就伸手拉了他重新坐好,苦笑摇头道,“本王说过多少次了,本王待你就同自家子侄一般,你为何总是如此客套?说起来,本王心里一直有愧,当年赵直那淘气小子非要跟着本王去探矿,本王不应他就躲在了行李中。本王发现时候已是走到半路了,正巧你娘带领的商队路过,本王就托付你娘把他带回京城。哪里知道路上出了那等祸事,害得你娘为了护着他受了刀伤…”
康亲王遥想当年那做了男子装扮,行事爽朗又义气的女子,忍不住长叹出声,“你娘若是生为男子,也当是天下少有的好男儿!”
方杰喝了一口酒,连同心里的想念和悲伤一同咽下,强笑了劝慰起康亲王,“王爷莫要自责,我娘去世…是天灾**,与您和直郡王无关。这些年,王爷对我照抚有加,我娘在天之灵也必定会感激不已。”
康亲王摆手摇头,“你的生意都是自己吃辛苦置办下的,本王可是没有帮上分毫。倒是你这些年东奔西走,替本王办了很多差事,本王还要谢你,雪国百姓也要谢你。”
方杰拿起白玉酒壶慢慢斟满了两只酒杯,一脸敬佩的笑道,“王爷言重了,王爷所谋之事皆为国家社稷,造福子孙后代。我自小也读过几本圣贤书,虽然行得是买卖之事,但也明白何为大义,能为国为民尽一些绵薄之力,心中很是欢喜。”
康亲王极是欣慰,举杯说道,“来,这一杯酒敬给你娘,她替雪国生养了个好男儿。待得以后方家的杂事了了,你也放开心胸好好过日子。如此,你娘的在天之灵才能安心。”
方杰重重点头,老少两人碰杯,皆是一饮而尽。
康亲王想起上次通信,又道,“仲雅,你来信所托那事,本王前些时日趁着陛下心情愉悦之时提起过。陛下仁德,很是欢喜百姓有这等致富之路,并没有取之为国所用的念头。前日司农李大人上本奏禀此事,陛下也未曾应下,想来以后定然不会再起变故了。你就放心吧。”
方杰心里大石落地,脸上忍不住就溢出了三分喜意,起身朝着皇城方向拜谢之后,又笑着谢过康亲王。
当日,蒲草冬日种出了新鲜蔬菜送去白云居,实际上眼红觊觎这条财路的,可不只是南沟村里的村民和翠峦城的商家。那些满脑子投机取巧的世家之人,鼻子可是比狗还灵。这般奇妙之事,若是安个祥瑞的名头绝对是一步登天的好时机。
方杰当日得了青菜就已经预见到会有人动心思,抢先一步送信回来拜托给康亲王。如今有了陛下口谕这把“尚方宝剑”,谁若是再起抢夺之心,就是与民争利,言官们若不嗷嗷叫着上折子把这人埋起来,那就算严重失职。
所以,至此蒲草的生财之路才算彻底保下来了。
康亲王在皇家排行第九,因为与当今皇帝是一母同胞,所以极得信重、手下掌管着皇家一支暗卫,平日多要劳心劳力,以至于年纪才过四十,却已是两鬓斑白。
平日家里儿女对这权威日中的父王多有畏惧,别说这般坐下喝酒说话,就是应答几句都是中规中矩。反倒是方杰幼时丧母,父子隔心,平日常得康亲王招抚,不知不觉间倒与这王爷相处亲近,还能说上几句家常话。康亲王也自是视他为子侄,疼爱有加,寄予厚望。
“仲雅,你以后可是真打算长居翠峦城?那小城池荒僻,倒是可惜了你一身才学。你若是不愿加入暗卫,不如本王举荐你科考如何?”
方杰心内感激,但还是摇头拒绝道,“多谢王爷惦记我,但我自在行事已成习惯,若是科考做官,怕是受不得那拘束。”
康亲王哈哈大笑,点头道,“那就罢了,随你。不过你这般人才在翠峦城生根,本王可不愿平白浪费。这样吧,过些时日本王把那座铁矿山移到你名下,你平日里多留意照管。省得被那帮蛀虫看在眼里,千方百计要挖去换了银钱,半点儿不知给子孙后代留退路…”
方杰眼见康亲王眉头皱了起来,就猜得他必是又想起了朝堂上的争斗,于是赶紧笑道,“王爷要我守着矿山,是不是要给薪俸啊?一月一千两还是一万两?”
果然,康亲王被惹得笑了起来,指了他道,“你这油滑小子,当真是做生意的好手。同本王都要讨价还价,还狮子大开口,小心本王把你的铺子酒楼都充公了。”
他说是这般说,但手下还是从袖袋里拿了块三寸长两寸宽的铜牌出来,“早给你准备好了,这是暗卫的执事令牌,四品官之下皆有令谕之权。你好好收着,若是遇事,也有个凭仗。”
“多谢王爷,”方杰接过道谢,打趣道,“有了这牌子,我再进城门就不必打着直郡王的旗号了。省得他每次都是第一个得了消息,把我带回的好皮毛、草药统统打劫去了。”
康亲王最喜听得这两个小辈儿笑闹趣事,果然笑得更是爽朗,转而也说起他们皇家几兄弟小时候为数不多的趣事,倒是因此多喝了几杯酒,心情很是愉悦。
转眼月上中天,方杰起身告辞,见得康亲王脸上犹有不舍之意,两鬓白发在烛光下越发显得黯淡。他的心下也是隐隐发酸,想着以后许是好几年见不到这位长辈,于是就摸了摸怀里的册子说道,“王爷,我回来的时候得了一本宝典,能够让人见之忘却烦忧,笑口常开。今日走得匆忙忘记带在身边,明日就让直郡王代我送过来。还愿王爷平日遇事多宽心,保重身体要紧。”
“哦,还有这等奇书,那本王可一定要收下看看。”康亲王果然一扫忧色,眼里的笑意都要溢了出来。对于他这样出身皇家的人,恨不能一下生就含着金汤匙,什么珍奇宝物看得都要厌烦。只有这样的新奇又蕴含关怀的礼物,自然更得他的喜爱。
方杰再次行礼告辞,然后就随着一个黑衣人穿门过户绕去相邻那家小杂货铺的后院。这才出门进了巷子,身形渐渐隐入如墨般浓重的夜色里…
东子在巷子口的小摊子吃了一碗热汤面,正是等都百无聊赖,同面摊儿老板说着闲话。一抬头见得主子出来,赶忙扔下十几文钱接上前去,主仆两人顺利回了方家。
方家的庆功宴也是刚刚散场,方睿喝得脸红脖子粗,正是一边在掺扶他的丫鬟身上揩油,一边得意哼着小曲。偶尔抬眼见得从门外回来的方杰主仆,他就跌跌撞撞上前抓了方杰的手臂笑道,“老二,你…你风光的日子要到头儿了。哈哈,爹…爹要复官了,你这满身铜臭的家伙,以后就给我滚远点,哼,还想要我巴结你…”
方杰一脸厌恶的推开兄长的大手,也不顾他差点儿跌倒在地,冷冷一笑就转回了自己院子。
东子随后跟进去关了院门,趴在门缝儿上偷看了好半晌,眼见方睿被丫鬟劝慰着,骂骂咧咧走远,这才一溜儿小跑回了正房。
方杰正是点了油灯,欲要研墨抄写那本“宝典”,不想屋子的火盆早就熄了多时,墨汁磨出不多就凝固在砚台里。
东子瞧见这般就黑了脸,骂道,“这些势利眼的奴才,居然这般怠慢公子,我这就找他们去。”
方杰却是摆手拦阻道,“这府里的奴才就是墙头草,如今主子们正欢喜着升官发财,奴才自然也觉高人一等了。左右也就再住一日,先容他们多做一晚美梦吧。”
东子气哼哼应了,忙碌着去灶间装了两盆炭火端回来,屋子里很快就暖了起来。
方杰慢悠悠的执笔抄写,嘴角的笑意自始至终都没有消退过。原本还觉余怒未消的东子见此,也就放轻了手脚,开始翻箱倒柜拣点带回的衣物,琢磨着明日一定要把自家公子打点儿的更贵气俊朗才行。毕竟好戏要开始了,公子这主角也要讲个排场啊。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起,不知方老爷是当真忘记了,还是自觉已是官身,不愿沾染商贾儿子的铜臭之气,总之没有一个奴才来敲门请方杰这位二少爷去用饭。
方杰倒是不在意这些,东子却是年轻气盛,当面高声呵斥那大厨房送饭的粗使丫鬟,撵她端回了那简单的米粥和馒头。然后亲自跑腿儿去城里最有名的茶楼买了两种养身粥、四样点心、六盘配粥菜,把一张小桌子堆的是满满当当。
方杰好笑,简单吃了一些,剩下的就都赏了这护心切的小子,直吃得东子肚子滚圆,走路都在打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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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与我何干
方家院子一片静悄悄,仿似这平静之下掩盖了什么,又在酝酿什么。
方家老少几口吃了饭就聚在正房里状似极镇定的闲话着,其实说了什么也都是出口就忘,各个都是抓心挠肝一般等着外院奴才报喜。
而大小丫鬟小厮们也是无心做活,三五成群聚在一处嘀嘀咕咕,这个猜测老爷必定外放做知县,那个说兴许老爷能升一等留在京里担个肥差。人人都是盼着到时候能跟着主子捞些好处,自然望向大门外的目光也就更焦灼了。
这般上下主仆一心都在等着户部来人通禀的时候,方杰却是披了一件墨绿色刻丝鹤氅,带着东子开院门走了出来。
有那小厮丫鬟见了勉强躬身行了个礼,有的干脆就低头装作没看到了,甚至那些跟着老爷和大少爷出门,算是有些脸面的奴才还得意的嗤笑两声。东子恨得挥了挥拳头,方杰却是视而不见,慢悠悠出了大门。
这一日太阳难得早早出来上工,街道两侧的屋舍又遮了大半的北风,一路走着倒微微有些暖洋洋的春日之感。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各家铺子早就卸下了门板,小伙计热情的站在门口迎客,各个都是笑得脸上仿似要开了花儿一般。
方杰找了家老字号的银楼同掌柜买了个小巧精致的雕花盒子,然后仔细把昨晚抄写的“宝典”放进去,这才嘱咐东子送去赵胖子那里。
那银楼掌柜是个眼尖的,瞧着方杰衣衫华贵,配饰也都是上好货色,就以为是个大主顾,于是,亲自端了楼里最是精巧的两套赤金头面儿上前介绍。
方杰随意拿起一只嵌蜜蜡石的赤金簪子翻看,也觉做工极精细,但是转念想起蒲草的脾气就又放了回去,温和笑道,“老板,店里可有精致小巧些的银簪,拿来给我看看。”
那老板心下失望,实在不知这样的贵公子为何放着金饰不要,反而要看银簪。但做买卖讲究和气生财,不敬衣帽只敬人。他心里嘀咕,脸上却没表露出来半点儿,照旧笑着应了,转身又去寻了两盒精致的银簪来。
方杰笑着挨个拿起打量,倒还真被他挑到了一只合心意的。那是一只打磨得极光滑的银簪,簪头用银丝缠了一丛青草,草叶上蹲了一只蝈蝈,简直是惟妙惟肖,极逗趣又生动。
他立时就抓到了手里不放,转而又挑了两只梅花簪,一起要掌柜的帮忙包起来。那掌柜的还是不死心,笑着劝解道,“这位公子,刚才那两套赤金头面儿是我们这楼里手艺最好的师傅打制,在这京里也是独一份儿。您不如一同买回去吧,待得哪日迎娶心仪的女子做个聘礼,多体面啊。”
方杰暗笑这掌柜巧舌如簧,本想说他还不知哪日娶亲,可是出口却变成另一句,“那就包起来吧。”
那掌柜没想到这般容易就做成一笔大买卖,乐颠颠的赶忙招呼小伙计找两只好盒子妆点。倒是方杰怔愣半晌,继而失笑摇头,买就买了,谁知以后什么时候就用到了。
东子办了差事跑回来,笑嘻嘻凑到主子跟前说道,“公子,郡王爷要小的给您传个话儿,再过一个时辰就有热闹瞧了,要您千万别错过了。”
方杰眼眸里闪过一抹亮色,起身辞了那银楼掌柜就带着东子沿街继续逛了下去。
花想容的胭脂和玫瑰香露,陆记老店的牛乳菱粉香糕、胭脂脯、八色传统点心,天秀阁的春夏秋冬四系荷包等等,一家家走下来,但凡好吃好玩之物,方杰都会买上很多。最后直挂得东子肩上、手臂上没有一处空地儿,脚步都挪不动了。眼见主子还没有停手的意思,东子只得苦了脸央求道,“公子,这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府吧,别错过了好戏。”
方杰扭头瞧得他差点儿被各种盒子和包裹埋起来,也是好笑,挥手道,“那就回吧,明日再出来。”
东子大喜,高声应了就要当先开路,不想他还没等迈开步子,就被一个青衣小厮扑得倒退了两步,他赶忙护住怀里的物件喝骂道,“这是谁走路不长眼睛?”
那小厮却是没有应答,哭咧咧冲着一旁的方杰嚷道,“二少爷,您快回府吧!府里出事儿了,老爷和大少爷都被捕快抓走了。老夫人也吓晕了,府里都等着二少爷回去做主呢。”
东子此时也认出这小厮就是方睿身边最得力的跟班儿了,立时抬腿就给了他一脚,恼怒道,“你不是要等着老爷复官跟着捞好处吗?刚才还得意的鼻孔都要冲天了,这会儿你主子出事儿了,知道找我们公子回去处置了。做梦!就让你主子吃一辈子牢饭吧!”
这真是风水轮流转,不定到哪家。那跟班儿若是知道会有今日之事,死活也不敢借了自己主子的势得罪了这主仆俩啊。他忍着疼一迭声的央求着,“二少爷,平日是小的狗眼看人低,您别跟小的一般见识。您就是不待见我们主子,您也该替老爷想想啊,老爷也被抓去了,就等着二少爷想办法呢。”
方杰眼见周围路人聚了过来,就皱眉说道,“走吧,先回府。”
那小厮立时大喜过望,转身就要当先引路,却被东子又是一脚踹到屁股上,一股脑儿的把手里的物件都塞给他抱着。然后这才抬头挺胸跟在主子后面伺候,只觉憋了好几日的一口闷气顿时消散一空。
方家老宅里,早没了先前那般喜庆之气,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惊慌和绝望。许是官差抓人没有太客套,一进府门的照壁两侧,原本摆得几盆冬青树被摔得四分五烈,泥土撒得各处都是。没头苍蝇一般的丫鬟小厮们跑过,沾到鞋底上就成了一个个泥印子,印得原本干净整洁的回廊变成了一副抽象画。
正房的雕花乌木门也被踹了一个大洞,最是喜好新奇的北风,打着旋儿的冲进屋去看起了热闹。
昏死过去的方老太这会儿已是被马氏掐了人中唤醒,捶胸顿足哭喊着,“哎呦,我不活了,我的儿啊,我的孙子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好好的大喜事就变了祸事…”
微雨等几个小妾平日争风吃醋都是把好手,这个时候却是没有半点主见。没一个上前帮忙劝慰,兀自哭得如同塌天一般。他们这般签了卖身的妾,平日有宠还好,若是方老爷一命呜呼或者就此终老牢狱,她们就是被提脚儿卖给人牙子的下场。
马氏突然失了夫主和儿子,心里简直急得被火烹油煎一般,见得几个小妾如此添乱,就狠狠赏了几她们几巴掌出气,末了又喊着丫鬟赶紧扯了她们关去厢房。
果然,小妾们一退下去,屋子里顿时清静不少。方老太哭了几声,憋得脸色通红,又是要背过气去,马氏赶紧一边帮忙拍胸脯一边喊了丫鬟倒茶水。
正是这般最忙乱的时候,方杰却迈步走了进来。马氏立时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扑上前就扯了他的袖子哭道,“官哥儿啊,你快去府衙打听一下,你父亲和大哥都被官差抓去了。他们说你大哥买回的那古籍是偷盗之物,那明明是买的…”
方杰却是不等她说完,就一脸厌恶的扯出了自己的袖子,转而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冷冷开口吩咐丫鬟,“倒壶热茶来!”
一屋子主仆都是听得发愣,方老太支撑着坐了起来,呵斥道,“你父亲和兄长被抓下狱,你还有心思喝茶?还不赶紧去衙门打探?”
马氏也是恼怒,“要喝茶,以后有的是时候喝,这会儿先顾你父亲和大哥要紧!”
方杰慢条斯理的顺了顺衣襟,再抬头时却是笑得一脸灿烂,“他们下狱,与我何干?为何要为了他们就耽搁了我喝茶?”
方老太一口气堵在胸口,仿似极难相信一般,哆嗦着手指骂道,“你…你这是什么话?那是你爹和你兄长,怎么就与你无干?”
马氏眼见方杰脸带嘲讽之色,心头狂跳不已,生怕她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勉强挤了个笑脸帮腔道,“就是啊,官哥儿,咱们是一家人,就算平日有什么嫌隙,这时候也该齐心合力才好。”
东子撇撇嘴,瞪了那些傻愣的丫鬟一眼,走去茶几旁倒了一杯茶水双手捧给主子,然后就一脸得意的站到了主子身后。
方杰低头喝了一口茶水,仿似极不喜欢这茶叶的味道,皱眉放下杯子,这才换了一脸惊奇之色说道,“我离家几年,倒是不知祖母和母亲变得这般明事理了。
当初我娘重病不治,慢慢苦熬日子的时候,你们可是没把她当成一家人啊。我记得我跪求母亲买株人参熬汤,母亲还骂我娘为何还不死,扰得全家不得安宁。那时候祖母在做什么?哦,我想起来,祖母在听戏,咿咿呀呀好不热闹啊…”
方老太和马氏眼见他这般笑吟吟说着话,眼里却是酷寒一片,忍不住都是齐齐打了个冷颤。这时候就是傻子也听明白了,这小子是要借今日之事要挟,替他娘报仇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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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报应不爽
方老太勉强撑了祖母架子辩解道,“你娘是被劫匪砍伤,又不是我们的过错,你怎么能怪到我们头上。子不言父过,你那些圣贤书都读哪里去了?”
“官哥儿,你祖母说的对,你娘是病死的,怎么能说是我们害死的。当初我也四处请大夫回来给你娘看过病,都说没救了这才罢手,你娘…”
方杰越听越是恼火,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厉声喝道,“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推得倒是干净,我娘虽是商贾之女,但是带着大笔嫁妆进府,你们吃喝用度都是我娘的商铺所出,你们却从未厚待过她。若是养条狗,都懂得对喂食的主子忠心不二,你们真是连狗都不如!
当初父亲卷入官司入狱,也是我娘筹措银两上下打点,他才落得罢官归家,否则早就没命了。你们却昧着良心说都是你们娘家的功劳,我娘受了委屈却还要出去行商赚银钱还欠债,这才遇了盗匪受伤。
你们不但不觉愧疚,还在父亲面前巧言污蔑我娘不守妇道,打着行商的幌子去会情郎。我那糊涂虫父亲信了你们的鬼话,对我娘不理不睬。我娘那般盼着,他都不肯去看上一眼!等我娘去世了,正经的方家二房太太,居然连祖坟都没让进,硬是葬到了乱葬岗…”
说到这里,方杰已是恨得目眦欲裂,仰头极力忍下眼泪,反倒哈哈大笑道,“如今你们的儿孙都进了大牢,这会儿许是已经鞭打上刑了,你们也终于知道我当初守在我娘床前是何等焦心了吧?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们还要我出手救他们出来,简直是做梦!”
方老太和马氏脸色惨白如纸,她们原本以为当年方杰还小,不会知悉太多内情,哪里想到他不但知道得清清楚楚,今日更是借机翻了旧账。
方老太自觉救回儿孙的最后一线希望断掉了,一股急火涌上心头,到底还是一翻白眼晕过去了。
马氏也顾不得再上前救人,死死咬了牙,噗通就跪了下去,哭求道,“官哥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恨就恨我。可那大牢里受苦的是你父亲和兄长啊,你和他们一样流着方家的血脉,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你说,你要怎么才能出了这口气,才能答应救你父亲和兄长。你只要说,我都应啊…”
方杰冷哼一声,转身重新坐下,双眼扫过宽敞的大厅,似笑非笑道,“这大厅看着倒满宽敞的,让人摆三牲供品,你在我娘灵前跪上一夜,磕上一千八百个响头。若你诚信求饶,明日我兴许一时痛快,就去府衙打点把父亲接回来。”
一千八百个响头,还是磕给她平生最恨的女子,马氏恼得差点儿咬破了嘴唇,但为了夫主和儿子还是应了下来,“好,我磕!但你也要把你爹和文哥儿一并接回来!”
“哼,这事儿闹得这么大,怎么可能把两个人都接回来,你当府衙姓方啊。”方杰根本不给她讨价还价的余地,起身就走,临出门时又扔下一句,“一个时辰之后我就把我娘的灵位请来,你就准备磕头吧。”
马氏眼见方杰主仆走远,恨得抓起身旁的小摆设儿和茶杯茶壶就摔,一众丫鬟们早吓得魂不附体了,哪敢上前劝慰。到底还是马氏自觉发泄够了,高声怒喝撵她们立时去准备香案供品,她们才勉强挪动两条腿逃一般跑了出去。
方老太就在供桌刚刚摆好的时候醒了过来,一见得自己的正房大厅摆了这样忌讳的物事,原本还要发怒,但是再瞧得那供桌中间的灵位,立时又死死闭了嘴巴。
马氏跪在供桌儿前面,咬牙切齿的磕着响头,不过七八下,她的额头就已是青肿一片。
方杰站在一旁望着娘亲的牌位,想起当日她们母子受过的委屈,心底终是长长吐出一口怨气,转而低声吩咐道,“东子,留在这里数着,少一个响头都不行。”
东子苦着脸懊恼道,“少爷,小的这一会儿也没数大夫人磕到多少了?”
“那就从现在数!”
“好咧,少爷。只是小的尿急,先去蹲个茅厕回来再开始数,可好?”
东子也是个鬼机灵,猜得主子是要拿着大夫人出气,立时借竿儿就爬了上去,直气得已是磕得头晕眼花的马氏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方杰到得锦绣坊的时候,陈和正带着小伙计们清点存货儿,以便新掌柜上任时候容易接手。他一见主子到了,立刻上前引路笑道,“少爷,郡王爷可是到了好一会儿了。”
方杰浅笑点头,嘱咐道,“接手铺子的新掌柜是青陵城的吴琼吴掌柜,你也是见过的,今明两日兴许就要赶过来了,等账目交接清楚就准备同我起程回北地。”
“是,少爷放心。”
赵胖子正是坐在花厅里由陈老掌柜陪着喝酒闲话,一见方杰走进来,陈老掌柜就扯了借口出去了。
方杰倒了一杯美酒仰头喝下,长长吐出一口酒气,赞道,“真是好酒!”
胖子一脸贼笑的凑到他跟前,说道,“哈哈,你是出了心里恶气,喝白水都觉痛快!”
方杰笑着拱手说道,“多谢郡王出手相助!”
胖子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和我还来这套,小时候你可没少把我这郡王骑在身下暴打!”
两人想起小时候的调皮之事都是哈哈笑了起来,胖子手下筷子不停,填的肚子饱了五成,这才问道,“明日一早真要把你爹放出来?不多关几日?”
“放他出来,我才好提分家出府的事。至于我那兄长,多关他几日也好。”
“那成,就按你说的办。”
“记得,明早我父亲一回府就让那些人上门要债。”
胖子拍着胸脯保证,“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忘记。”
两人吃喝说笑,商定了事情就各自散去。
方杰回了老宅,眼见东子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数着数,而马氏早就磕得额前血红一片了,马老太不知是又晕过去了,还是终于明白了敌强我弱的态势,默默闭目躺在炕上不肯吭声。
方杰冷冷一笑,也不理会她们,转身回了自己院子。那些墙头草般的丫鬟奴仆们,这次可是再也不敢怠慢了。屋里只火盆就放了四个,饭菜也极是精致丰盛。倒让方杰有那么一瞬恍惚,以为是又回到了蒲草那个暖入春日的菜棚子…
同样一汪月色下,沐浴月光的人却是各有不同际遇。离得方家老宅不过七八道街外的京兆府衙里,此时衙役捕快小吏们都下了差,四处静悄悄一片。若一定要说哪处稍微热闹一些,那就只有安在地下的刑牢了。
大块青石砌成的墙壁上每隔一丈就插了一只火把,火光突突跳跃,也映得四周更是阴森恐怖。三五个灰衣狱卒围着一张木桌正在扔骰子赌钱,不时高声呼喝,赢得人哈哈大笑,输得人咒骂不已,各个都是兴致勃勃。
而沿着通道向里却是一间间用粗木隔成的牢房,每间里都蹲了三五个面色枯黄、衣衫褴褛的囚犯,有低头想心事的,有望着半尺见方的小窗一脸绝望的,神态各异,想必也都有一段难言坎坷。
最里面一间牢房里蹲得就是方家父子,他们因为刚刚被关进来,有幸分了个单间。这在别的囚犯眼里是优待,但两人却是半点儿不惜福,一直吵闹个不停。
方睿发髻也散了,衣衫也脏了,趴在栅栏上高声喊着,“我冤枉啊,我没有偷盗古籍,那是我花了三千两买回来的!我冤枉啊!”
方老爷升官发财的美梦突然被砸了粉碎不说,居然还变成了阶下囚,这简直是天上地下一般。他自然更是不甘心,同样大喊着,“我方家是书香门第,怎会做那偷到之事?你们谁替我传个话儿,我要见刘侍郎,我要见刘侍郎!”
他们父子这般比着赛一般的高喊,终是惹恼了一个输光银钱的狱卒。他抓起另一桌上的两个馒头就扔去了排在最前的那间牢房,喝斥道,“馒头赏你们吃!吃完就去教教那两个新人牢里的规矩!”
眼见两个白馒头掉在烂草堆上,牢房里的犯人各个都是红了眼,疯了一样的扑上前抢夺,最后到底是身形最魁梧的那汉子打退了所有人,捡起馒头吃了个饱足。
那狱卒哗楞楞开了锁头,引了那大汉到方家父子的跟前。方家父子还以为要放他们出去,都是狂喜不已。方睿甚至抱怨道,“哼,你们这些势利眼的东西,知道大爷是被冤枉的吧,等你们以后撞到爷手里的…”
他还没等说完,那狱卒却是怪笑着放了大汉进来,然后又重新锁上了牢门。方老爷心下就觉不好,陪笑道,“这位差爷,难道不是查清原委,放我们父子出去吗?”
那狱卒重重呸了他一口,应道,“放你们出去,做梦!两位爷,你们还是先学学我们这牢里的规矩吧!”
“什么规矩?我们…”方家父子还要再问,那大汉已是重重一拳挥了过来,方睿立时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方老爷吓得愣神的功夫也被赏了一脚,于是就同儿子一般“五体投地”了。
(俺错了,昨天和老公出去溜达,回来太晚没更新,呜呜,这是今天的。我还欠六章,打滚儿。下午要给家里买东西,如果赶得及就再码一章啊,赶不及就。。。欠债一定还,哈哈。抱抱,原谅我吧!)
第一百三十章 倒霉的爷
狱卒哈哈大笑道,“这就是我们牢里的规矩,两位爷慢慢学着啊。”说完他就笑眯眯径直走了,留下方家父子被打得惨叫不断,最后瘫软在地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大汉是个手头有人命的死刑犯,就等着明年秋后处决。将死之人,自然也没什么顾忌,打完两人之后,甚至还扒了他们的锦缎衣袍换到了自己身上,美滋滋的原地转了几圈儿这才铺了草堆,打着呼噜睡了过去。
方家父子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又被剥了衣衫,这一晚简直过得生不如死,直盼着天色立时就亮了才好…
也许夜晚知悉了方家父子的盼望,大发善心也没有如何磨蹭,很快就给白日让了位置。
狱卒们赌了大半夜都趴在桌上睡了,这一会儿各个直起腰身抻抻酸疼的脊背,骂骂咧咧去开了门儿。打杂的衙役抬了几大桶乌漆墨黑的吃食来,各个牢间儿里的犯人也都动了起来,挤到门边儿每人分上一碗就狼吞虎咽的几口灌了下去,生怕别人吃完再来抢自己这份儿。
最里面监牢的大汉却是又占了便宜,吃着一碗看着两碗,别提多惬意了。他一边得意吃着,一边还不时冲着鼻青脸肿的方家父子挥挥拳头,吓得方家父子依靠在一处,那模样比遭到丢弃的小狗还可怜三分。
正是方家父子抱着咕噜噜的肚子绝望万分的时候,突然有衙役来传话,狱卒皱着眉头走来开锁。方家父子也顾不得身上疼痛,都是爬起来死死瞪着眼睛,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那衙役敲敲柱子,不耐烦的说道,“走吧,还打算多住一晚啊。”
这是要放他们出去了?方家爷俩大喜,方老爷整理衣衫发髻,方睿却是扭头去骂那脸上微带羡慕的大汉,“你等着的,小爷我保管要报昨晚之仇!”
那大汉撇撇嘴,很是不在意的模样,惹得方睿狠狠吐了一口。可是,待得他扭身再要跟着老爹往外走,不想那狱卒却是一脸古怪的拦了他,说道,“上边有话只放一个方文成!”
“什么!这是什么话,那我怎么办?”方睿脸色瞬时惨白一片,伸手扯了老爹袖子不撒手,“爹啊,你可不能扔下我啊,我要跟爹一起走啊。”
方老爷也是惊怒,问道,“为何不放我儿?”
那狱卒翻了个白眼,懒懒应道,“这话你问我有啥用,我又不是上官。让你出去就赶紧出去,要不然你就再多蹲几日?”
方老爷想起昨晚的酷寒和疼痛,立时打了个哆嗦,回身勉强挤了个笑脸安慰儿子,“文哥儿别怕,你先等等,爹爹一出去立刻就找人打点,救你出去啊。”
方睿还要再说话,那狱卒已是不耐烦的一把扯开两人,咣当关了牢门。方老爷也是归心似箭,脚下加紧跟着衙役离了这阴暗之地。
方睿眼见老爹走远,一脸绝望,还没等多哭上两声,就被人扯着衣领摔到了一旁。那大汉嘎巴吧按着响指,狞笑道,“这位大爷,刚才是不是您说要找老子报仇啊?既然如此,老子先讨点儿利息吧…”
“不要啊,救命啊…”方睿的惨叫之声随即响彻整个牢房…
方老爷一路跟着衙役出了地牢,穿过府衙侧门就见得东子赶着马车候在外面,他猜得必是小儿子出力打点才救了他出来,于是走上前呵斥道,“老二呢,怎么只让你一个奴才过来?”
东子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方老爷那比乞丐好不到哪里去的模样,心里腹诽,都这德行了还摆得什么谱啊。但他脸上却是笑道,“老爷上车回府吧,老夫人身子有些不好,二少爷留下照看呢。”
方老爷一想老母必定受了惊吓,赶忙上车不再多言。
方家正房里,这一夜也不知道磕了多少头,膝盖跪得麻木没了知觉的马氏,终于听得方杰开口叫起。
两个丫鬟哆嗦着上前扶了她半靠在椅子上,想要替她上些伤药,眼睛却瞄着方杰不敢动手。方老太实在看不下去,高声骂道,“没用的东西,还等什么,赶紧找伤药去!”
两个丫鬟立时小声应着,轻手轻脚的忙碌了起来。方杰也不理会她们如何动作,双膝跪地给娘亲的灵位磕了三个响头,末了低声说道,“娘,别怪孩儿没有遵守承诺,孩子只是想给娘亲出口气。想必娘亲也不愿再留在方家这院子吧,那娘亲就随孩儿回翠峦城吧…”
他说完就起身小心翼翼捧起灵位,用一块锦缎包了抱在怀里,静坐椅上。小丫鬟们机灵的上前撤了香案供品,一时厅堂里只有忙碌的奴婢,主子们却是各个如同木雕泥塑,沉默不语,气氛古怪之极。
方老爷在牢房里被剥了衣衫,又滚得满身灰土,额角脸颊更是青肿堪比猪头。他下了马车,生怕奴婢们瞧见,弱了他这当家老爷的威名,一手扯了中衣的袖子挡了脸面,就快步向里奔去。
他一进正房就高声喊道,“娘,我回来。来人,快给我准备沐浴…”他这般才吩咐到一半,就见一个女子跌跌撞撞扑了过来,高声哭喊着,“老爷啊,老爷,你终于回来了。你可要给妾身做主,妾身要被人害死了!”
方老太本来正闭目装死,一听儿子回来了,也是啥都顾不得了,光着脚就跑了过来。她一边摸着儿子青肿的头脸一边哭道,“儿啊,你终于回来,你再不回来,你都看不到娘了…”
方老爷仔细一瞧老娘脸色惨白,眼下青黑。媳妇儿更是狼狈,额头血糊糊一片,简直比他伤得还重,于是暴跳如雷嚷道,“这是怎么了,难道那丢书之人,还带人打上咱家了不成?”
马氏伸手指了坐在远处一脸平静的方杰,控诉道,“不是外人,就是这个小贱种1他立了香案,要我给他娘磕头赔罪,要不然他就不救老爷出来啊。妾身没办法,跪了一夜,磕得脑袋都破了…”
方老太也是接口告状,“这个小畜生说她娘是我们害死的,气得我心疼病都犯了,他也不理会啊。”
“这个畜生!”方老爷火冒三丈,抬腿就要说上前教训儿子。不想方杰却是慢悠悠扔出一句话,“方睿这会儿还在牢里盼着出来呢吧?”
“啊?”马氏一听这话也忘了哭诉了,左右瞧瞧确实没有儿子的影子,于是就抓了方老爷问道,“老爷,文哥儿呢,可是回他院子了?”
方老爷尴尬的咳了两声,硬着头皮说道,“许是案子还没查清楚,文哥儿还要晚两天回来。”
马氏一想儿子还要继续在牢里忍受毒打冻饿,心疼得立时一翻白眼晕了过去。方老太也坐在地上哭嚎起来,“我的孙儿啊,还要在那牢里受罪啊,可心疼死我了…”
方老爷懊恼得扶了马氏坐到椅子上,一边喊着丫鬟灌茶水一边扭头安慰老母。偶尔眼角瞥到小儿子一脸冷笑,他怒气更甚,高声喝骂道,“你个小畜生还坐着干什么,先前你忤逆不孝我暂且不追究,你赶紧取银子去衙门打点,先把你哥哥救回来!”
方杰嗤笑一声,淡淡反驳道,“我是小畜生,那你是什么?老畜生?再说了,我凭什么要拿辛苦赚来的银子去救一个自小欺负我的人啊,让他在牢里被打死岂不是更好?”
“你,你…”马氏本来刚刚转醒,一听方杰连亲爹的话都不肯听,坚持要儿子老死狱中,一口怒气憋在心口又晕过去了。
方老爷也是恨极,随手抄起红木小茶几就要上前教训儿子。东子大惊,刚要拦在主子身前。这时,门外却有小厮惊叫着边跑边喊,“老爷夫人,不好了,外面有很多人上门来讨债,说是大少爷欠了他们三千两啊!若是今日不还银子,他们就要告去府衙!”
三千两?方老爷惊得一哆嗦,手里的红木小几吧嗒掉了下来,正正砸到他的脚背上,疼得他抱着脚四处乱跳。东子实在忍耐不住,趴在主子身后笑得肚子都抽了筋。
方老太惊得老脸更白,慌乱嚷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方老爷忍着脚疼,一瘸一拐走去椅旁坐下,末了恼怒冲着那小厮骂道,“没用的东西,你就告诉他们,欠银子的是方睿。他在牢里呢,让他们自己去要!”
“哎,哎,”那小厮应着就掉头跑了,可是不到片刻他又奔了回来,嚷道,“老爷,那些人正在前院砸东西呢。他们说借条上大少爷连老爷的名字一起签上了。老爷若是不还,他们就要立时拉着老爷去告状,让老爷蹲一辈子监牢。”
方老爷原本听得儿子连他的名字也签了下来,气得还要大骂,再一听“蹲监牢”三字立时就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那地方他是打死也不愿再回去了。
“那你告诉他们先等等,我马上就凑银子。”
方老爷满地转了几圈儿,到底还是走到方杰跟前,硬邦邦说道,“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怨恨,如今也已经出了气了。家里正值这般危难关头,你也该出把力气,这三千两银子你先垫上吧。把外人打发走了,咱们再商量救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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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分家另过
方杰仿似听得天大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应道,“爹真是好大的口气,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我拿三千两出来!您老当我是聚宝盆了啊?爹这一辈子别说三千两,怕是连三百两都没赚回过吧?
你因为我娘是商贾之女就百般看轻于她,可是你想过没有,若是没有我娘这商贾之女,你早就流放极北之地了。若不是我娘留下的铺子,若不是我娘生了我,方家上下这十几年能过得这般锦衣玉食?
你们就是一帮吸血虫,乞丐都不如!”
“放肆!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生!我是你爹!”方老爷被揭了老底儿,恼怒又心虚之下,伸手又要去打。
方杰却是扬起了脸孔,挑眉一笑,“爹要打就打,但是你可要记着,你只要挥下一巴掌,我就立时卖了铺子躲去南国。那以后方家可就要日日被人追债上门,方睿怕是也要一辈子蹲在大狱了。”
“你,你…”方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手举在半空就是不敢落下来。马氏这一会儿正好清醒着,听得事关儿子的安危,立时挣扎着上前拉了方老爷,劝道,“老爷息怒啊,还是救文哥儿要紧!”
方老太也是靠在炕上嚷道,“你说,你到底要怎么才肯出银子,才肯救你哥哥出来?”
方杰也是懒得再同他们纠缠,冷声说道,“我要分家另过!以后与方家再无瓜葛!”
“你这是要判出家门?”方老爷听得儿子要脱离他的掌控,立时暴怒高喝。马氏却是一心惦念儿子,抢着问道,“只要分家,你就会救文哥儿出来,替他还了三千两?”
方杰点头,“正是,这几日我已是寻了买主打算转卖锦绣坊等三家铺子。只要分家完事,我立时就替方睿还了欠银,疏通衙门放他出来。”
马氏脸上闪过一抹喜意,眼珠儿转了转又问道,“那这宅子你也不打算分去吧,家里物件儿也不要,是不是?”
方杰鄙夷一笑,“自然不要!不过分家之后,方家再不可能干涉我的婚事和生意,再无瓜葛往来。”
方老太也是生怕儿子不同意,一口就做主应了下来,“好,就这么办。来人,赶紧去请三老爷,记得要从后门儿进来啊。”门口的小厮一迭声的应着就跑走了。
方老爷脸色黑沉,走去老娘身旁还想说些什么,方老太却是拉了他说道,“如今是先把文哥儿救出来要紧,这小畜生心里恨着咱们呢,你就是把他留在家里也是个祸害。”
方老爷心里暗自叫苦,这小儿子就是个生金蛋的母鸡,真把他分出去了,以后一家人可怎么过日子。难道真要他上街去写信卖字画维生不成?但是这般弱了自家威风的话,他又没脸说出来,只得忍下不提。
方家的三老爷算起来是方家的远亲,仔细数起家谱上也要隔了十几枝儿。但这老爷子因为年岁长,平日又极有威信,所以但凡方姓各家有事都会请他做个见证。
原本老爷子听说方家出了事儿还不愿意沾边,但是一听得小厮禀报说是要分家,老爷子就皱了眉头,转而唤了大儿一起出门。
要说方杰小时候极是聪慧,老爷子很喜爱,每每遇到都要唤到跟前问询两句,暗暗盼着他会科考做官,光耀方家门楣。可是造化弄人,方杰最后居然做了商贾。虽是年节从不忘送厚礼过来,到底还是让老爷子遗憾不已。所以,这事儿涉及到方杰,老爷子心里惦记,也就不得不出头了。
一见方三老爷父子到来,方老爷和马氏都是起身行礼。方三老爷只是点点头就直接上前扶起了低头行礼的方杰,低头问道,“官哥儿啊,什么时候回来的?路上遭罪了吧?”
方杰娘亲去世后,对他亲近的人实在不多,难得这方三老爷就是其中之一。此时听得老爷子这般关切,方杰心下很是温暖,勉强笑道,“让三爷爷惦记了,我才回来几日,家中事情烦乱,也没过去给三爷爷见礼,还请三爷爷见谅。”
方老爷被晾在一旁,脸色很是尴尬,上前招呼老爷子上座,然后又唤了丫鬟上茶水点心。
方老太也上前给老爷子行了礼,口称兄长。方老爷子摆摆手也不多嗦,直接问道,“我听报信小厮说,你们这是要分家?文哥儿、官哥儿都没成亲,哪有分家的道理啊?”
方老太一脸委屈应道,“三哥有所不知,家门不幸啊。这官哥儿如今大了,翅膀硬了,嚷着要分家另过呢,以后还不许我和他父亲母亲过问他的婚事、买卖。我也是伤心啊,但是又不好拦着他,只好请三哥来做个见证。”
方老爷子一听是方杰提出要分家,很是惊奇,扭头问道,“官哥儿,你可是有何委屈,为何要分家另过?”
方杰捧起手里的灵位,直接说道,“三爷爷,我和我娘在这宅院里一直没被善待过,以前我年纪小也就罢了,如今我已是成人立业,就打算带着我娘的灵位回翠峦城供奉。所以,这才劳烦三爷爷出面做个见证,分家出户。”
方老爷等人本来以为方杰怎么也会遮掩几句,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哪里想到他这般直白,就差指控方家虐待他们母子了,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给方家抹黑?
方三老爷当年也是听过几句闲言碎语的,虽是不好评判方家之事,但他本就喜爱方杰又怜他幼年丧母,自然要偏心一些。于是也不等方老爷开口呵斥就道,“既然这般,那就分吧。不过怎么个分法,你们可是商定好了?官哥儿虽然是庶子,家财不好分太多,但是他娘的嫁妆铺子等物按理可要归他的。”
方老爷想起那些早就卖光的铺子,老脸通红,咳了一声应道,“三伯,前几年家里过得拮据,那铺子已是转让了,咱就不提了。方才官哥儿说了,他只求出府,什么家财也不要,还…还另外要给家里留三千两奉养银子…”
“三千两?”这下不只方三老爷,就是他家大儿都是惊得瞪圆了眼睛。这可不是小数目啊,就算这天子脚下什么都比别处贵上三分,这三千两也够置办一处好宅院或者足够一个小户人家舒舒服服过上一辈子了。
“真是胡闹!把未成亲的儿子踢出家门,不但不给家业,居然还反索重金,这要传出去,我们方家书香门第的清名岂不是就毁个一干二净了?”方三爷重重拍着桌子,斥骂得方老爷等人都是羞愧的不敢抬头。
方杰上前给老爷添了茶水,劝慰道,“三爷爷,孙儿知道您处事最是公道。不过,如今我只求脱离这里,安静度日。这三千两银,我卖了京里的铺子也就凑够了,正好一身轻快回去北地。三爷爷就成全孙儿吧!”
方三爷眼见方杰脸色平静,半点儿没有愤恨模样,猜得他必定是对家里死心了,于是叹气道,“罢了,既然你们都同意,我也不做这恶人了。拿纸笔写文书吧,这三千两,就是官哥儿孝敬长辈的养老银子了,以后分家另过,你们也不得再打着养老的旗号去盘剥他。”
方老太忍耐不住,开口辩驳道,“三哥这话说的,他这般狠心要出家门,我和他爹娘还觉伤心呢,以后不见自是更好。”
方三老爷冷哼一声,不予置评。那边儿方老爷已是写好了文书,方杰上前扫了两眼,又要他加了一句,“自出家门,再无瓜葛,婚丧嫁娶,自行其便。”
方老爷狠狠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抬手加了上去,末了又签了自己的名字。方三老爷拿过看个仔细也签了名字,最后才递给方杰,说道,“官哥儿以后可要好自为之啊。”
方杰郑重给老爷子行了一礼,应道,“三爷爷放心,孙儿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三爷爷的回护之情。”
方三老爷叹了口气,带着大儿边是摇头边出门走远了。
方杰还要再送一程,马氏却是一把扯了他嚷道,“分家文书你也拿到手里,银票什么时候拿来?什么时候去救文哥儿?”
方杰厌恶的闪开身子,淡淡应道,“等着吧,马上就好。”
马氏还想再说什么,方老爷却是拦了她,说道,“他不孝是不孝,却也不敢毁诺,让他去吧。”
方杰唤过东子吩咐了几句,眼见他跑出后门去了,就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午时刚过不久,正是方老太和马氏急得想要去跨院问询的时候,东子和陈和终于带了厚厚一叠银票回来了。
方老爷想着早点儿打发那些赖在门前不走的要债之人,上前就要伸手接过。可惜方杰却拦了他索要收据,方老爷气得脸色铁青,到底还是写了一张,这才换了银票去平账。
东子与陈和麻利的把行礼箱子抬上马车,待得主子坐稳之后,就在方家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行出了方家大门。
第二日,那丢了古籍的人家主动撤了诉状,刘侍郎也害怕这案子被言官听得,连累他被参个受贿卖官之罪,偷偷传话送到府衙。京兆府尹是个官场老油条,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于是“学”了两日规矩,全身青肿如同包子一般的方睿终于被放了出来。
(中午没睡觉,所以这章出来的早啊,哈哈,表扬我吧!!!两更送上,我终于可以躺会儿了,后背好疼!!)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白胖小豆芽儿
不过,这次他可没敢再放狠话,生怕没有出得门口又被抓回去,再吃一顿拳头。
待得他出得府衙大门,见得漫天风雪和自家老爹,这才终于明白是逃出生天了。他一瘸一拐奔到老爹跟前,一迭声的埋怨着,“爹,你怎么才来?孩儿都要被打死了。”
方老爷眼见儿子如此也是心疼,低声说道,“走吧,先回家!”
方睿这几日挨打受饿,倍觉委屈,一边上车一边吩咐小厮,“快去汇丰楼给我订桌席面儿回来,要二十两一桌儿的。”
方老爷正是犯愁以后家里生计无靠,又听得大儿这般铺张,心里突然就有些后悔,他是不是当真错得太多了…
雪都北城门外,一行七八辆马车正是顶着风雪行驶在官路上,方杰掀开车帘眼见那青灰色的城墙越来越模糊,心下一时苦涩难辨,最后终是长长叹出一口气,轻声道,“自由了…”
东子正美滋滋扬着鞭子敲打枣红马,听得车里主子好似有动静,于是赶忙扭头问道,“公子,您有何吩咐?”
方杰放下窗帘,高声应道,“无事,赶路回家!”
“好咧!公子坐稳了,咱们回家喽!”东子欢呼一声,催得枣红马向前飞奔而去,马蹄和车轮扬起的碎雪飞散到半空,如同琼花绽放般绚烂美丽。无论何时,再冷的寒风霜雪也挡不住旅人归家的心,因为那一处所在的温暖,足以让人一生眷恋…
南沟村里这一日也是格外热闹,因为昨晚一场大雪堵了村后的山路拗口,蒲草担忧白云居来人取菜时难行,于是就琢磨着请邻人们帮忙铲雪。
正巧里正娘子上门来小坐,听得这事就哈哈一笑,出门时撵了道边儿几个玩耍的淘气小子满村喊上一圈儿,立时就聚了十二三个壮小伙子,各个都是扛着木板、铁锨,嘻嘻哈哈说笑着,玩耍一般就把拗口清开了。
蒲草自觉请人出力,怎么也要招待一些吃喝才是礼数,但是她这不寡不弃的身份,又容易招惹是非。于是就搬了食材,带着喜鹊跑去隔壁春妮家,熬了大锅的骨汤炖豆腐,又蒸了两锅大馒头。
李老太笑呵呵跟在一旁帮忙,她心里惦记温室里那些豆芽儿,于是就问道,“蒲草,那些绿豆芽是不是能吃了,要不咱们做点儿尝尝?”
蒲草笑着在围裙上抹了抹湿手,应道,“吃倒是能吃了,只是中午人太多,晚上清静下来,咱们就炒两盘啊。”
春妮如今是一人吃两人补,但凡能送进嘴里的,那是坚决不能放过。这几日她眼瞧着那豆芽长得越来越白胖儿,自然是心痒的厉害,就盼着什么时候能好好吃上一顿。此时听得蒲草开口说晚上就做,立时欢喜得直拍手。
蹭了一脸黑灰的喜鹊正蹲在一旁烧火,翻了个白眼,撇嘴嘀咕,“鬼鬼祟祟!不就是个豆子吗,居然还这般藏着掖着。”
蒲草扫了她一眼,眉稍儿挑了挑,却是没有呵斥。转而又回家搬了所有碗筷错来,春妮家里也有七八副,凑在一起倒也绰绰有余。
眼见两口大锅都是热气腾腾,骨汤和馒头的香气更是调皮的交织在一处,溢满了整个灶间。蒲草就撵了院子里玩耍的山子,去喊大伙儿回来吃饭。
山子几日前刚得了一件“宝甲”,虽然不知能否扛得住刀枪剑戟,但穿在身上却是轻便又暖和,比之臃肿的棉袄可是好上太多。于是大将军喜笑颜开之下,恨不得日日都跑出去带着小兵冲锋陷阵。
这般听得元帅姐姐下令,自然是立刻就带着亲兵胖墩儿杀向了村外传令。
很快,一众小伙子们就在陈大陈二的拉扯下扭捏着走进了院子。蒲草笑着招呼他们进屋坐了,然后大盆的骨汤和热气腾腾的馒头就端了进来。
冬日里农闲无事,一般人家都只吃两顿饭。小伙子们本来就是饭量赛过牛的年纪,又挥了半晌铁锨,哪能不饿呢。此时一嗅得饭菜香气,各个肚子都是咕咕响成一片,羞得他们脸色更红,更是拘束。
蒲草把一碗热汤一个大馒头塞到前院李家三小子的手里,笑道,“大伙儿都忙了半晌了,赶紧垫垫肚子吧,灶间里还有很多,管你们吃饱喝足。”
李家三小子咽了咽口水,支吾道,“嫂子,俺们也没干啥活儿啊…”
陈大陈二平日常与张家来往,自然比之旁人要放得开,也不必蒲草动手就自己端了一碗汤滋溜溜喝了一口,笑道,“我们兄弟可不客套了,你们要是不吃,我俩就包圆儿了。”说完,他又狠狠咬了一口馒头,直嚷着,“真香啊。”
小伙子们见得有人带了头儿,又实在馋得慌,互相瞅瞅也就不再客套了,各个一手汤碗一手馒头的吃喝起来。
喜鹊端了一盘烧得酥脆的红辣椒进来,陈大伸手拿了一个搓成碎末撒在汤碗里,雪白的豆腐配着几根碧绿的菜叶,再加上这红艳艳的辣椒末,真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口水泛滥。
待得喝上一口,骨汤的浓香、青菜的鲜甜、辣椒的香辣混在一起,从喉头一路滚热滑下去,烫得整个肠胃立时就像着了火一般。
翠峦城地处北地,气候寒冷,烈酒、辣椒一直是所有人的钟爱之物。小伙子们吃了这半会儿也渐渐放开了手脚,纷纷上前添汤洒辣椒、拿馒头,各个吃得是鼻尖额头冒汗,脸上笑得开了花儿一般。
当然,也有那情窦开得早的,一边吃喝一边不时偷瞄站在门口的喜鹊。这丫头虽然进得张家五六日,诸事都要从头学起,原本白皙的小脸儿憔悴了许多。但是她在方家衣食无忧养了几年,气质容貌自是比村里的闺女们强了许多,也难怪惹得小伙子们动心。
李老太把这一起看在眼里,生怕喜鹊惹了是非带累蒲草,于是就上前扯了个借口引她去了灶间。
小伙子们没了念头又都吃得饱足,于是就纷纷道谢告辞了。
蒲草带着春妮刚把碗碟收拾下去,山子就从门外跑进来嚷着,“姐姐,方大哥的马爬犁来了。”
蒲草脸色一喜,但随即那笑意又尽皆变成了失望。她倒是忙得一时混忘了,她惦念的那人已是回了京都,这次上门的当然不会是他了。
果然,门外那爬犁上跳下来的正是洛掌柜和王管事,蒲草先前去过酒楼,与他们也是熟识。于是三人互相见了礼,客套几句,蒲草就把他们引进了刘家小坐,喜鹊上了热茶就带了一脸复杂之色退了出去。
洛掌柜自然听过当日之事,但他却聪明的半句未提,笑呵呵说道,“老朽和王管事极少出城,没想到路上这般难行,耽搁了不少时候,倒是要劳烦张东家加紧拾掇青菜了。”
蒲草亲手替他们倒了一碗热茶,应道,“洛掌柜客套了,这都是应该的。你们二位怕是还没吃午饭,若是不嫌弃我们这农家贫寒,就在这里简单垫垫肚子如何?正巧我最近得了样好吃食,还要洛掌帮忙柜品评一二,看看能否放到酒楼里售卖。”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洛掌柜整日守在酒楼里,对生意是极用心的,这般听得蒲草说起又有新吃食,自家酒楼兴许又要火爆全城,自然是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应道,“张东家端出来的吃食那都是一等一的美味,老朽今日可是又要开眼界了。”
蒲草客套了两句,就同春妮、李老太一起去了温室。刘厚生早得了山子报信儿,正在准备刀筐等物。蒲草嘱咐了他们两句,就去掀了角落里的豆芽篓子查看。
菜棚子里温度高,正适合豆芽生长,不过才五六日的功夫,就已经有两寸长短了。那一根根小豆芽,头顶豆帽儿,身子白胖粗壮,脚下踩着三五根须,怎么看怎么可爱。
春妮凑过来看了几眼,略微有些担心,问道,“蒲草,这东西做出来真能好吃吗?洛掌柜能舍得花银钱吗?”
蒲草找了个草帘子紧紧裹了篓子,又去拔了几棵鲜葱、一缕蒜苗和香菜,这才笑道,“你就放心吧,先好好割菜,保管一会儿有好消息告诉你。”她说完这话,就开门急匆匆出去了。
春妮无法,只得带着娘亲帮忙割菜装筐。隔壁陈家这会儿也听得动静了,陈大娘婆媳也赶来当帮手儿,菜棚子里立时就热闹了起来。
蒲草到得灶间,分了一半豆芽泡水捞出绿豆皮儿,然后又是泡木耳、切蒜苗,剁肉馅儿,忙得是脚不沾地。
原本还坐在灶眼旁自怨自怜的喜鹊,也被她指使的团团转。桃花和山子最是懂事,主动跑来帮忙烧火,蒲草挨个儿大大亲了他们一口,惹得两个孩子红着小脸儿,笑得咯咯有声。
喜鹊看在眼里,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
待得食材都准备好了,蒲草就挽了袖子开始煎炒烹炸,两个孩子被催着添柴烧旺火,小手忙碌着往灶眼儿里添苞谷秸秆,眼睛却满是好奇的看向锅里,不知这白白的小东西能做出什么样的吃食,就连喜鹊也是悄悄挪到了一旁翘脚观望。
很快,一炒菜一炝菜,一汤一饼就端上了桌子。蒲草一边摘围裙一边要桃花去喊张贵过来陪客,不想张贵儿听得上门的不是方杰,只是白云居的掌柜和管事,就借口头疼不愿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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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何乐而不为
桃花生怕嫂子生气,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怯生生的小模样惹得蒲草心怜,赶紧好好抱了她安慰几句,这才进屋去陪客。
洛掌柜和王管事这半会儿就忙着琢磨桌上的新菜色呢,哪里有闲暇理会陪客这事儿。见得蒲草进来,他们赶忙起身相让,末了笑道,“张东家,这就是那新吃食?卖相可真是不错。”
蒲草笑着点头,替他们一一介绍,“这个炒豆芽里面加了蒜苗和腊肉,而这个凉拌的,则是加了木耳、白菜丝和香菜。汤碗里盛的是豆芽肉丸汤,最后这一道主食就是豆芽鸡蛋饼。”
洛掌柜瞧着那凉拌豆芽里香菜碧绿、木耳乌黑、豆芽白嫩,间或点缀几段油炸红辣椒,真是赏心悦目之极。他第一个就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嚼了几下不等咽下就已是点头赞道,“这个凉拌豆芽好,爽口不油腻,放进凉盘里绝对大卖。”
见得掌柜动了筷子,王管事也赶紧夹了一口豆芽炒蒜苗,也是赞道,“这炒豆芽酸甜清爽,味道真不错。”
紧接着那飘着碧绿葱花的豆芽肉丸汤,金黄色的豆芽鸡蛋饼也都让两人赞不绝口。蒲草慢慢陪着两人吃喝,不时说上两句闲话,一时当真是宾主尽欢。
待得饭毕,喜鹊把饭桌儿撤了下去,洛掌柜慢慢喝着茶水,望向蒲草的眼神里比之以前又多了三分钦佩,他心里原本对于自家主子行事的那点儿不赞成也尽皆抛到了脑后。
“张东家当真是心思巧妙,不但大冬日种出青菜,如今又琢磨出豆芽这样的好吃食,老朽真是佩服。”
“洛掌柜客套了,这豆芽说起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上不得大台面儿。若是放到酒楼里给食客们尝个新鲜,也是勉强能够胜任罢了。”蒲草自觉说的是实话,但听在老掌柜耳里却更喜她谦虚谨慎,于是沉吟片刻就道,“张东家,这豆芽我们酒楼是一定要买的。您看定个什么价钱合适?”
蒲草原本也没指望这豆芽能赚个金山银山回来,初衷就是想帮着李家解解绿豆卖不出的困境,所以自然也没有奇货可居的念头。她心里迅速盘算了一番,浅笑应道,“洛掌柜,城里绿豆卖价是七文,而一斤绿豆只能发出五斤豆芽,我们就取一倍利润,三文一斤卖于白云居。若是别家酒楼也要买进,价格就是四文,如何?”
洛掌柜原本以为蒲草会要个高价,未曾想她开口才要几文,而且白云居还比别家的报价更低。虽然酒楼日进斗金,不差这百十文钱的差价,但这明显高于别家的优待,还是让老爷子喜色更深。
“张东家这价格当真是实惠,老朽若是不应,可就太不识抬举了。这事儿就说定了,我们白云居以后暂时每日定下二十斤,若是其余同行也看中了,老朽就代张东家一并应下来,如何?”
蒲草点头道谢,“多谢,那就劳烦洛掌柜了。厨下还有半篓豆芽,几个菜方子我也写好了,洛掌柜回去的时候都带上,先在酒楼里试卖看看。若是食客们不捧场,那咱们今日的生意就当没谈过。若是食客们吃得还算顺口,那五日后再上门取菜时就把新发好的豆芽也一并取走就是了。”
“好,张东家快人快语,老朽就不客套了。”买卖双方都是和和气气,自然相谈甚欢。
三人正是说着闲话儿,春妮却从外面进来笑道,“青菜都准备好了。”
洛掌柜和王管事担心天色黑得早,也不敢多坐就起身随蒲草去了菜棚子。两人都是第一次进得这般暖如春日的地方,难免要新奇的四处探看一番。末了王管事带了众人往外搬菜筐,洛掌柜就同蒲草清算了银钱。
待得回到前院,蒲草又把那半娄豆芽和菜方子拿出来,仔细交代给王管事,然后才送了这老少二人出门回城。
春妮脾气最急,一等陈家婆媳说笑着回自家,立时就扯了蒲草袖子问道,“铺草,怎么样,那事儿成了吗?”
事关一家人的进项,李老太自然也是一脸忐忑关切。刘厚生见此,一脸疑惑的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啊?”
蒲草示意他们一家子赶紧关了院门进屋坐好,这才笑嘻嘻把刚才同洛掌柜商定之事说了一遍。李老太听得这豆芽菜居然卖四文一斤,比豆腐还贵,欢喜得合不拢嘴,刘厚生也是替丈母一家欢喜,憨笑不停。
春妮掰着手指头算了半晌,焦急问道,“三文一斤,一日二十斤就是几十文。若是别的酒楼也买一些,那就是…是多少啊,多少文?”
蒲草听得她算的乱七八糟,心下好笑,刚要出口替她解疑,不想喜鹊却是一脸不屑的接口道,“这都算不明白,还做什么买卖啊!三文一斤,二十斤就是六十文,一个月就是一两八钱银子。若是其余几家酒楼也同白云居买的一般多,那一月最少能进十两银子!”
“十两!”春妮喜得眼睛都瞪圆了,上前抱着李老太大喊大叫,哪里还顾得上计较喜鹊言语不敬,“娘,咱家发财了,发财了!”
李老太也觉心头狂跳不止,哪怕她活了多年,早已被穷苦日子磨砺得宠辱不惊,这一会儿听得一月就能赚回一年的进项,也是欢喜难忍的掉了眼泪。这是不是说,以后小孙子就有银钱读书了?孙女也有嫁妆?甚至家里还能盖新院子买肥田?这简直就是做梦一般啊…
蒲草听得喜鹊一口小帐算得麻利,难得夸赞她道,“你这账目算得倒是清楚,可是特意学过?”
喜鹊想起那早逝的父亲,当初也是有名的铁算盘,若是他能多活几年,自己也不至于沦落到被后母卖身为奴的地步。这般想着她心下酸涩难忍,含糊应了一句就退下去了。
蒲草隐约猜出一些端倪,心下倒是有些后悔揭了这丫头的伤疤。
春妮母女相拥哭了几声,末了分开各自擦了眼泪,然后一起走到蒲草跟前躬身行了大礼。蒲草慌得赶忙扶了她们,一迭声的嚷着,“大娘,春妮儿,你们这是做什么?赶紧坐下,坐下!”
李老太拉了蒲草的手,叹气说道,“丫头啊,说起来这豆芽,你若是发出来卖去城里,这些银子自家就得了。可是你教给大娘,平白把财路让了出来,这般大恩,我李家怕是一辈子也还不完了。”
蒲草听得极是汗颜,其实不论是支持陈家卖杂货还是教授李老太发豆芽,她就是感念于两家人品行良善,又待她至诚。而她脑筋转一转,动动手就能帮得他们过上好日子,何乐而不为呢?她可从未想要得到两家人那里得到什么回报啊。
她赶忙抱了李老太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劝慰道,“大娘,您不是说把我当亲闺女吗,那闺女给娘家琢磨一条财路也是应该啊。再说我那菜棚子实在忙碌,进项又多,实在不差卖豆芽这点儿银钱。大娘家里真是把这活计接过去,还是给我减轻负担了呢。”
李老太听她说得有趣,又是好笑又是心暖,用力抱了她拍打着,“你这丫头啊,就是心善。不管咋说,大娘把这恩情记心里了。”
蒲草傻笑,生怕老太太再谢个没完,赶紧岔开话头儿说道,“五日后洛掌柜再来取菜就要一并把豆芽拉回去,我估摸着怎么也要准备二百斤才行。明早我就请隔壁陈二哥先送大娘回家准备着,到时候再让王管事赶爬犁去取,好不好?”
老太太一听这话就有些坐不住了,盘算着明早到家就算立刻泡上豆子也要后日才能开始发芽,若是期间差了一星半点儿,豆芽长得再慢了,岂不是就赶不上日子了。
这般想着她就站了起来,一迭声的说道,“哎呀,那可不行,明早回去太晚了,我这就拾掇一下回家去了。”
蒲草没料到这老太太说风就是雨的立刻就要付诸行动,劝了几句也是拦不住,无法之下就撵了春妮回去帮老太太拾掇行礼,她则去了陈家请陈二哥套爬犁送老太太一程。
陈大娘这几日常与李老太闲话儿,相处的也亲香,听得这事儿还从家里抱了床旧被子放在爬犁上,生怕李老太路上冻到了。
刘厚生担心后面菜棚无人,同自家娘亲行了礼就赶去后园了。春妮一心惦记贴补娘家,见此就立刻又拾掇了两块布头儿、两盒点心、一块猪肉,统统塞进柳条筐里要老娘带回去。
不想,蒲草也拣了十多个馒头和一些榛子松子等吃食送过来,再加上先前做好的那床新棉被,倒是把陈二的小爬犁堆得满满当当。陈大娘羡慕的拍拍李老太,“老妹子,你这可是有福气啊,两个闺女孝顺你呢。”
李老太点着头,眼眶又红了,以前她可是没想过会得姑娘这般孝顺呢,而以后的日子也只会越来越好啊…
众人挥手送了李老太远走,陈大娘接过蒲草特意另备的几个馒头也笑眯眯回家做晚饭了。
春妮抻着脖子望着爬犁消失之处,一脸不舍,铺草就拉了她劝道,“别望了,又不是隔了千万里。大娘没几日就又来了,以后见面的日子多着呢。”
春妮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重新笑了起来,挽着蒲草回了院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 福报
再说李老太坐着爬犁满载而归,因为到得村里时天色已是有些昏黑,村人并没有几人看到。李老头和儿子媳妇儿们听得动静,欢欢喜喜接了出来,又热情招呼陈二进屋喝口水暖暖身子。陈二却是担心天黑不好行路,笑着说了几句闲话就掉头回去了。
李老太进了屋子,第一件事就是拿了一盒点心打发孙子孙女去里屋玩耍。李大嫂有些舍不得,还想上前从儿子手里抢回半盒。李老太却是拦了她,又喊着二儿媳关好屋门,这才斟酌着低声把发豆芽卖于酒楼一事说个仔细。
李大李二夫妻听得有这天大的好事儿,欢喜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是他们转头一见自家老爹黑沉的脸色,顿时就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彻底凉透心儿了。
特别是李二,他想起进城卖绿豆那几次,回家挨得老爹那些巴掌,更是再无半分奢望。
李老太实在不愿意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又心疼儿子儿媳这般沮丧,就上前坐到老头儿跟前,劝道,“老头子,我知道你不喜儿子做买卖之事,但是咱家如今这日子过得太穷了,只靠田里种出那点儿苞谷,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过年时候都不能给孙儿们作件新衣、割上几斤猪肉,若是再这般过下去,还有个什么盼头?左右家里的绿豆也是卖不出去,不如就发些豆芽赚点儿银钱吧。
咱也不贪心,这一冬哪怕只赚回二十两银子也好,咱们攒起来,待得孙儿再长两岁,咱就送他去学堂读书…”
“别说了,”李老头开口打断老太太的话头儿,拿起手上的铜烟锅往桌上磕了磕,末了重重叹了一口气应道,“我原本不愿老二沾染买卖之事,是怕传出去名声儿不好,耽搁了咱们孙儿以后读书科考。咱们李家世世代代都是庄稼汉,我就指望孙儿能光宗耀祖呢。
但是上次老二惹祸那次,人家酒楼一个小伙计就轻易解决了咱们一家的塌天之祸。我就琢磨着,许是我以前想错了,不管孙儿将来如何,如今都要好好养他长大,供他读书,这些都缺不了银子啊…”
李老太和儿子媳妇们本来还以为老爷子要发怒,没曾想居然听得他说出这样一番话,各个都是喜得瞪圆了眼睛。李老太更是一把扯了老头子的手,一迭声的问道,“老头子,你这是应了,答应发豆芽卖银子了?”
李老头老脸一红,赶紧甩开老太太的手。扭头扫了一眼儿子媳妇儿们仿似没有瞧见,这才干咳两声应道,“这事儿我是应了,不过,这豆芽却不能在咱家发。族里多有口舌是非,容易惹麻烦。我看啊,还是借咱闺女那院子用用吧,到时候城里来取也方便。”
“爹说的是。”
“对,爹考虑的太周到了。”
李大李二夫妻听得老爷子只这么一个要求,自然一千一万个赞同。对他们来说,老爷子同意接下这活计就已是天大的惊喜了,其余小事儿根本就不算问题。
一家人又仔细商量了半会儿,最后就决定由李大嫂加上李二夫妻一起去春妮家里发豆芽,留下李老大在家做些小活计。待得过些时日,李二再回来替换他。
李老太一心惦记着,生怕赶不上酒楼取菜的日子,立时张罗着装好绿豆就撵了儿子媳妇们出门。
李大嫂二嫂各自又拾掇了个小包裹,就随着李二走进了茫茫的夜色里。路上虽是雪厚难行,天色又黯,但是三人却是半点儿不觉辛苦。那前边的南沟村就是一切希望所在,只要他们辛勤努力,他们的孩儿就能读书出人头地,一家人就能过上好日子…
蒲草晚上揉面擀了宽面条,就着中午剩下的骨汤做了个热汤面。先前特意留下的二三斤豆芽也被她配上腊肉蒜苗炒了出来,待得端上桌子之时,惹得春妮和两个孩子都是欢呼不已。
原本他们还以为要等到下次再发好豆芽时才能尝到呢,没想到蒲草留了后手。张贵儿脸上虽是没有显露喜色,但那眼神儿也是不停扫盘子里那些白嫩嫩、脆生生的小豆芽。
喜鹊自动自觉的帮着众人盛了面条,正要退去门旁守着的时候,不想蒲草却是伸手拦了她,淡淡说道,“坐下一起吃吧,面条凉了不好。”
喜鹊怔愣着呆立在原处,心里猜测着这新主子是又想出什么法子折磨她了,还是有什么事情要求到她头上?若不然怎么突然待她这亲近?一时之间她的脑子混乱之极,完全不知如何回应。
春妮是个爽快性子,见得她这般模样,就干脆扯了她坐到自己身旁,塞了一双筷子到她手里,笑道,“让你吃就吃,这家里总共也没几个人,还吃两拨,不嫌麻烦啊。”
两个孩子也是笑嘻嘻望着喜鹊,桃花甚至还给她夹了一筷子豆芽。喜鹊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鼻子有些酸涩,她赶忙低下头装作大口喝汤。
众人见此,互相笑了笑,就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吃喝起来。
唯有张贵眼角扫过喜鹊,眉头皱得死紧。在他看来,主子就该有主子的架势,怎么能让一个奴婢同他们平起平坐呢。但是这院子是蒲草当家,他心里不赞同也不好说出来,于是草草吃了一碗面条就回房了,连豆芽都没尝上一口。
桃花眨了眨眼睛,问道,“二哥怎么不吃豆芽呢,多好吃啊。”
蒲草笑着替她多夹了一些到碗里,应道,“你二哥许是喜欢吃肉,明日嫂子炖红烧肉,他就吃的多了。”
“我也爱吃肉!”山子嘴里正含着面条,听得这话赶忙大声附和。
蒲草伸手敲了他一记,嗔怪道,“没规矩,嘴里含着饭不能说话。”
山子赶紧咽了面条,讨好的笑着直吐舌头。
众人都被他惹得笑了起来,正在这时李家三口终于一路摸爬滚打着赶到了。一见自家妹子的屋子漆黑一片,李大嫂李二嫂就熟门熟路的找来了张家院子。
春妮和蒲草一见这两个嫂子浑身沾染同雪人一般,都是惊得赶忙迎上前,问道,“嫂子,这大晚上的你们怎么来了,可是家里有啥急事?”
李大嫂累得也顾不得客气,解下肩头的绿豆和包裹,喘了好半晌才道,“家里无事,就是爹娘担心村里人说闲话,要我们过来借你家的屋子用用。”
蒲草帮着李二嫂拍打着身上的雪沫子,喜鹊也机灵的送上两碗热茶。李二嫂咕咚咚几口喝了下去,这才觉得暖和多了,末了想起自家男人还在门外,就犹豫着问道,“蒲草妹子,我家老二还在门外等着呢。若是你不介意,就让他进来暖和一下,行吗?”
“当然行了,这不是还有春妮在屋里吗,没人会说闲话儿,快让二哥进来。”蒲草自然一迭声的应了,春妮也奔去开了门喊着自家二哥。
很快,李二儿就顶着满头的雪花,一脸憨笑的走了进来。
蒲草猜得他们三口必定没有吃饭,又赶忙又去灶间现热了几个剩馒头。李二儿还有些拘束不敢动手,李大嫂二嫂却是和蒲草早就混熟的,又知道自家小姑同她亲姐妹一般亲近,于是就笑着端了碗道,“这会儿只顾赶路了,还真没吃晚饭,那我们就不客套了。”
春妮一边忙着给兄嫂添汤夹菜,一边问起爹娘的打算,末了也是赞同道,“爹娘这事儿想的对,在咱们村里就是麻烦。左右我在蒲草这里住,生子在菜棚子守夜,我家房子一直都是空着的。正好两个嫂子住一间,二哥住一间。豆芽筐子放哪屋都行,烧得暖和些,窗子再挡上草帘子就成了。”
李大嫂二嫂也是听婆婆说过简单过程的,此时又见小姑安排妥当,更是放了心。待得众人吃饱喝足之后,春妮就带着兄嫂回了自家,烧炕铺被忙个不停。刘厚生听到信儿也赶回来闲话几句,于是,这般直折腾到半夜两家人才各自睡下。
李家三口自此在春妮家里落了脚,每日担水、烧柴、浇豆芽,忙个不亦乐乎。李大嫂、二嫂心里对蒲草存了感激,只要得了空闲,就凑到蒲草屋子里帮忙做些针线活计。
于是,待得洛掌柜再次上门的时候,蒲草家里所有被褥,甚至包括喜鹊那一套都换成了新的。蒲草拦了几次拦不住,后来想想许是这般,她们心里能好过些,于是也就不拦着了。平日里多让春妮往家里多拿些吃食分给她们,算是她的谢礼了。
而洛掌柜这次上门,果然同蒲草预料的一般,除了自家酒楼的一百斤豆芽之外,又替别家酒楼捎带了一百斤,正好把李家三口的劳动成果都包了圆儿。
李二儿拎着沉甸甸的七百文铜钱,欢喜得整个人都傻了。他们只忙了五日,就赚了这么多银钱。想想他们一家子从未做过坏事,这也许就是老天爷降下福报了。
李大嫂二嫂想起以后家里孩子不必受苦,也是红了眼眶,春妮上前抱了她们安慰个不停。
洛掌柜和王管事难得都是厚道人,见李家人如此激动,脸上不但没有半点轻视之意,反倒叹气道,“农家人过日子不容易啊。”
待得送走拉了满爬犁菜蔬的洛掌柜,李家几口盘算着家里爹娘必定惦记着,于是李二儿就穿了大袄,揣了那串铜钱小跑着回家报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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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惦念
这几日,李老头和李老太在家里,一时担心儿子媳妇儿们没发好豆芽,一时又害怕人家城里人不喜欢吃这新奇玩意儿。俩人是吃也吃不好,睡也谁不香,头上的白发都多添了两缕。
好不容易盼得李二跑回来报信儿,老两口也顾不得李三叔还在场,齐齐上前拉了儿子一迭声的问着,“怎么样,豆芽卖没卖?”
李二激动得猛点着脑袋,伸手把怀里捂了一路已是变得温热的钱串子拿了出来,大声道,“爹,娘,卖了足足七百文!洛掌柜说下次还要买更多呢!”
“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谢天谢地!”李老头儿和老太太心里大石落了地,笑得都是合不拢嘴,李大也是兴奋得大手不停搓着。
坐在一旁的李三叔却是听到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好事,谁给我解解心疑,让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说起来,李家村里风气很是不好,家家户户因为都是同姓同宗,极喜欢攀比,总是是非不断。真正埋头好好过日子的人家实在不多,而李三叔就是其中最有能耐又最有主意的,所以李家上下都待他很是亲近。
此时听得他问起,李老头儿又正是欢喜难耐,就坐到他旁边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李三叔听完之后,也是替他们一家欢喜,笑着道贺不说,还嚷着要李老头儿请喝酒,李老头儿自然一口应下了。
李老太赶紧去厨下把闺女家里拿回来的木耳泡了,冻猪肉化了,加上家里秋时存下的白菜土豆,很快就整治了四个好菜。
李老头儿喜滋滋的抱出闺女孝敬的苞谷酒,亲手给李三叔满上一碗。李大李二兄弟笑嘻嘻凑上前也想讨一碗,李老头瞪了他们一眼,到底还是把酒坛推了过去。
农家人讲究的规矩不多,李老太也没再单独开桌儿,领着两个孙儿孙女坐在了桌尾,一家人就热热闹闹吃喝起来。
李老太想起蒲草拜托那事儿,就笑着问起李三叔,“三兄弟,村东九兄弟家里养的那头猪卖了没?蒲草和春妮儿打算杀年猪,托我给问问呢。”
李三叔半碗苞谷酒下肚,脸色就已是红得堪比红布了。他打了个酒嗝应道,“肯定没卖,前几日我还听他抱怨说大雪下个没完,没法把猪送去城里卖呢。”
“那就好啊,我晚上就去说一声,也省得再去别村踅摸。要说啊,九弟妹那人可是个勤快的,她养出的猪保管出肉也多。”
“我家里那几样箱柜儿也打制的差不多了,过个两三日漆色干一干,正好连肥猪一起拉着送去。”
“那可太好了,来,来,喝酒!”李老头儿又给李三叔满了酒碗,笑眯眯一边说起别的闲话一边喝了个痛快。
待得众人尽兴散桌儿之时,李三叔已经是走路打晃儿了,李老头嘱咐他几句,就让大儿掺扶着送了回去。
李二也是喝得脸色通红,只觉浑身**辣冒汗,他借着这热乎劲儿就告别爹娘,顶风冒雪又赶回了南沟村儿。
日落月升,三五日很快又过去了。蒲草这一日早起给孩子们翻找干净衣衫,见得包裹里那件儿早就缝好的石青色羽绒坎肩,一时忍不住伸手摸了又摸,心里暗暗把方杰翻来覆去数落了几十遍。
掐指算算,他这一走都快有半月了,她却连句只言片语都没有接到。每次见得洛掌柜和王管事,她都想问问他可有报平安的书信,但是转念想想又把话头儿咽了回去。这般日思夜想之下,她眼下的青黑越见明显,脾气也难免暴躁起来。惹得两个孩子见了她都怯生生的,就是春妮那大喇喇的脾气都觉出有异,私下偷偷问她是不是“亲戚”来访。
说起来,她不过同他见过几面,又没有什么山盟海誓,肌肤之亲,怎么反倒同初尝情爱的小女孩一般痴狂了。这般下去可不行,还是要找些事情做,待得忙碌起来兴许就忘记这事儿了。
这般想着,她就赶忙卷了包裹,张罗着吃过早饭就要拐去菜棚子浇水松土,琢磨是不是再添些什么新花样儿。
许是老天爷也见不得她受相思之苦的折磨,晌午刚过没一会儿,李三叔就带着李大赶了两辆牛车,拉了诸多箱柜和一头肥猪上门了。
他们两人这般大的阵仗进了南沟村,自然惹得村里人好奇跟来看热闹。蒲草闻讯和春妮夫妻接了出来,寒暄几句之后,刚要往下抬箱柜儿。不料,那头肥猪不知怎么挣脱了绳子,居然撒着欢儿的满院子疯跑,直吓得孩子们尖叫,躲去各自父母身后。
刘厚生这些时日腿伤已是好得差不多了,他以前又是打猎好手,狗熊都是照杀不误,自然不惧这头发飙的肥猪。他找准个机会,上前一脚就把肥猪踹了个跟头,然后直接一腿跪压上去,接了陈大递来的绳子就来了个五花大绑。
众人见他如此麻利就纷纷笑着赞道,“生子,你这腿脚可是好彻底了,看着比原先还灵活呢。”
张家菜棚子每几日就要卖菜进银钱,刘厚生虽是生性憨厚木讷,但是耳闻目染久了,自然也多了几分圆滑。
他哈哈笑着同众人打了个招呼,应道,“都是老天爷开眼,保佑我这条腿没有残废。这肥猪就是我家和张家出银子一起买的,我打算拿这猪头祭拜天地。明日家里家里杀猪,大伙儿若是没有啥急事儿,就都来热闹热闹,吃碗杀猪菜啊。”
农家人少有读书识字的,又代代相传下来许多古老灵异之事,所以对于鬼神之说很是敬畏。若是哪家有了大喜事或者逃过一场大劫,多会杀猪宰羊拜谢天地厚恩。而那猪肉羊肉也就成了沾染灵气的好物事,人人都觉若是能够分食几口,就会得到福报好运。
果然,刘厚生话音一落,乡亲们各个都是眼睛发亮,开口问道,“生子,这么一头肥猪,你们两家怕是吃不完吧?大伙儿都没买过年的猪肉呢,不如你们两家也分大伙儿一些,价钱贵几文都没啥。”
刘厚生回身瞧得蒲草和春妮都在忙着安置箱柜,于是略微犹豫了一下就说道,“那就分出一半吧,价钱和城里肉铺一样,我们两家也不能赚大伙儿便宜啊。”
“哎呀,生子真是个仗义人,我家订两斤。”
“我家订三斤!”
这般不过片刻,众人就七嘴八舌得把一头大肥猪订走了大半。刘厚生好脾气的挨个都应了下来,又送了满脸是笑的村人们出了院门儿,这才转回了屋里。
蒲草和春妮正喜滋滋的请李三叔和李大李二帮忙安放箱柜,炕尾是一只水曲柳木打制的四开门炕柜儿,五尺长三尺高,边角处雕刻了简单的祥云花纹。柜子里面镶嵌着带锁的暗格,想来平日放些随手取用的物件是最好不过了。
炕柜儿上面则是一只双开门的被橱,同样材质和雕花,长短也是五尺,但高度却差点儿顶到了天棚。别说放下三床被子,就是放个十床八床也是绰绰有余。
而屋地空处原本临时搭起的两层木板也被移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两只半人高的三角架子,架子上安放了两只方方正正的松木大柜。每个柜角儿都包了黄铜,中央也镶了明锁,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映射下,极是惹眼又大气。
桃花另外还得了一只一尺见方的大妆盒,山子的则是装兵器的小柜子,两个孩子都是欢喜得不停摩挲着,脸上笑得开了花儿一般。
蒲草抱了桃花,要她亲手开了左边那只大柜,笑道,“桃花,这柜子以后就留着给你装嫁妆。嫂子一定帮你把这大柜填满绸缎和衣衫,妆盒里也装满金银首饰。”
春妮笑着抻头去看柜子,嚷道,“这柜子可不小,若是外人知道我们桃花嫁妆这般丰厚,怕是要踩破咱家门槛儿了。”
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蒲草请了李三叔几人到堂屋里坐了,喜鹊忙着上茶水点心。李三叔瞧着她这般丫鬟打扮,暗暗感叹张家正是富贵了,居然连奴婢都买回来了。
众人说着闲话儿,商量起明日杀猪的事,春妮就开口留李三叔和自家大哥住下。不想李三叔着急还牛车,李大也惦记家里两个孩子和老爹老娘,都是摇头不肯。
春妮极想娘家人留下热闹热闹,听得这般就有些失望的掘了嘴。刘厚生本就疼媳妇,如今儿子也在媳妇肚子里,他更是舍不得媳妇儿有半点儿不如意,于是赶忙说道,“左右冬日家里也没什么活计,不如明日把丈人丈母和两个孩子都请来吧,咱家也住得开。”
春妮立时大喜,连连点头说好,李大嫂李二嫂也想孩子,自然也是一千一万个愿意,于是这事儿就定了下来。李三叔也被春妮以赶牛车送人为借口,请他一定来喝酒。
蒲草眼见外面天色渐暗,就进屋取了银钱,同李三叔结算了剩下的工钱。而外面那头肥猪养了一年之久,众人估摸着差不多有二百斤重,蒲草也按照市价给了三两银子。
原本李九一家托李三叔送肥猪过来,曾说起估重按一百八十斤算。如今蒲草这般大方,李三叔回去更好交差,于是笑呵呵接了银子,就同李大一起告辞赶车回去了。
(吹空调感冒了,强忍着头疼,写完这章都已经半夜了,抱歉,让大家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