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包包子
东子正是笑嘻嘻想要讨杯茶水喝,听得这话心下一跳,赶忙一拍脑门儿装作恍然想起的模样,说道,“公子真是英明神武,天下无敌,小的刚才说得太欢喜,还真忘了一件小事儿。嘿嘿,这天寒地冻的,那几个兵大哥跑一趟也是辛苦,小的就做主同他们一起把地痞的孝敬收了。嘿嘿,这是小的分回的二两银子。”
他说着,就伸手进袖子里掏了一块碎银放到了桌子上。
方杰拿起那银子颠了颠,转而又砸回东子怀里,冷声说道,“这话是真是假,你心里最清楚。以后若是再犯,不必我发落,你自己直接卷铺盖出府吧。”
东子吓得“噗通”就跪了下来,心思转得飞快,一迭声的求饶,“公子息怒,小的就是觉得李家平白被吓一顿太可怜了。小的想拿这二两银子给他们买些吃用之物,就当那些地痞的赔礼了。小的当真不是要私吞这银子啊,公子一定要相信小的。”
方杰不置可否的挑挑眉,摆手示意他起来,这才说道,“这银子你想自己留下也不要紧,但你回禀的时候必须说于我知道。若是以后那些地痞暗恨在心,背地里寻事挑衅,我不知今日你今日搜刮过他们的银钱,自然不会想到他们头上,甚至找错了对手,那岂不是未战先输,树敌更多?”
东子不过是喜好贪个小便宜,哪里想到这么深远。此时,他越听越觉有理,头上的冷汗也下来了。这次可不是因为惊恐,而是诚心跪下认错,“公子,都是小的鼠目寸光,见钱眼开,差点儿给酒楼惹下大祸。小的知错了,还请公子重重责罚。”
方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茶,眼见这擅耍小聪明的贴身小厮被吓得诚惶诚恐,也觉这顿敲打有了成效。
于是转而正色说道,“起来吧,知错就好。今日这差事办得还是不错,就当功过相抵了。一会儿告诉王管事,送桌酒席到城门司去,再备份谢礼,你明日回来就送去那书吏家里。”
“是,公子,小的这就去传话。”东子抹了把汗就要退下,将将要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事又问道,“公子,刚才陈二哥找到小的说明日要早些回村,您看,可有什么物件要捎带给张…嗯…”
东子是除了漫天风雪之外,最清楚自家公子和蒲草定情这秘密的人了,若是沿袭旧称呼蒲草为张嫂子,好像大有提醒蒲草寡妇身份的嫌疑。但若是称呼她夫人或者主母又实在太早,很容易马屁拍在马腿上,所以一向自诩聪明伶俐的他,说到半路也磕巴犯愁了。
方杰猜得这小子的为难之处,淡淡扔下一句,“以后叫张东家吧。”说完他起身走到书架前随手拣了两本诗集和一本游记,递到东子手里嘱咐道,“这诗集给张家那书呆子,这游记拿给张东家。记清楚了,别到时候分错了。”
“哎,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办得明明白白。”东子小心翼翼抱了书,一迭声的拍着胸脯保证过了,这才倒退着出了门。
洛掌柜和王管事正坐在灶间里,就着四个清淡小菜饮酒闲话儿。这一见得东子进来,两人就扯了他问询主子脸色可好?
东子怎肯说出刚才的糗事,落了自家威风,自然只捡好的说。洛掌柜和王管事虽然也知这小子的心眼多,不能完全相信,但估摸着主子总不至于更恼怒,于是也就懒得揭穿他了。
胖厨子的红烧肉刚刚出锅,端上来的时候听得东子随口说起明日要去李家村,就赶紧喊人帮忙把房梁上悬的一大块腊肉放了下来,直接用油纸包个严实,嚷道,“张家小嫂子可没少教我手艺,我一直也没有机会登门道谢。东子兄弟明日就替我把这腊肉捎去吧。这是我娘去年亲手腌的,正是味道好的时候呢。”
东子想起刚才公子的嘱咐,一瞪眼大声纠正道,“以后要叫张东家,这可是咱们公子交代的。”
胖厨子却是见惯了他这般狐假虎威,照着他的小脑袋瓜子就是一巴掌,哈哈笑道,“张东家就张东家呗,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跟我瞪啥眼睛!我跟公子开酒楼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游荡呢。”
若是认真算起来,东子还真没这胖厨子资格老,平日又常过来蹭吃蹭喝,腰杆子自然直不起来。这般想着他也泄了气,嘟囔道,“就知道欺负我,真把我拍傻了,你给公子当小厮去啊。”
众人见得他这般欺软怕硬模样,都是哈哈笑起来。
东子赌气低头大口吃肉,吃到半路突然想起公子还有吩咐,就赶紧说给众人听。王管事难得也敲了他一记,埋怨道,“公子又吩咐,你怎么不早说?”
老掌柜也是凑热闹敲了他一下,笑道,“确实该打!”
众人转而都去忙碌了,留下东子一人苦着脸越吃越没滋味,于是跑去翻出以前藏起的半坛酒,端着红烧肉找借助东厢的陈二哥唠叨去了。
第二日,难得天气晴好,天空大地之间一扫先前的乌蒙之色,变得高远儿明亮,远眺雪原各处,风景极是广阔壮丽。
东子赶着大马爬犁拉着陈二夫妻俩是满载而回,村子里有出来透气走动的乡亲看到了,都是笑眯眯同他们打着招呼,心里自然要羡慕感慨一番。
他们虽是猜不出陈家这卖杂货的小买卖能赚多少银子,但是只看他们这一次次进城上货就必然获利颇丰,否则谁大冬日的受这个罪啊。
不提村里人如何想法,只说,山子昨晚听了两个故事才心满意足的睡下,早起却闹着棉裤凉,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
蒲草有心直接掀了被窝,又怕这小子乍冷之下染了风寒,只得引诱他说一会儿早饭就吃包子,他若不起就吃不到。
结果这馋嘴小子立刻就爬起来,麻利的穿戴整齐,末了还问什么时候吃包子?蒲草真是看得哭笑不得,倒也不好说话不算数,只能手下加快忙碌,把包子从午饭改成早饭了。
李家母女、婆媳几人,昨晚也是闲话到半夜才睡,此时刚刚爬起,听得蒲草隔着篱笆喊话,洗漱完后就赶过来帮忙。
刘厚生是个勤快又有责任心的好人,菜棚子里时时刻刻都烧得暖如春日,哪怕是靠近墙角的温度也足够面团发酵了。
一晚上过去,原本只占了陶盆小半的面团已是侵略了大半江山,浑身满是气泡,嗅上去酸味扑鼻。蒲草倒了两瓢干面进去,请了李二嫂加面碱揉匀。
李家除了过年改善伙食,平日可是见不到这样的细面,更别提还是论陶盆装的。李二嫂洗手挽好袖子,站在一旁好半晌没敢下手。
李大嫂也是拎着蒲草递过来的一大块五花肉咧嘴不已,她有心开口劝蒲草少放些肉,但这不是自家,说出去有些逾越本分。想着不劝吧,又实在太过心疼了。难道就为了一顿包子,居然要用掉足够他们家里吃上一年的猪肉吗?
春妮正坐在小板凳上烧水,见得自家两个嫂子都是如此模样就咯咯笑了起来,说道,“嫂子们只管放手忙吧,蒲草心里有数呢。她呀,是亏了什么都不肯亏嘴的。特别是给孩子吃的,有好的绝对不做孬的,咱们今日也都跟着沾沾光,多吃几个大肉包子。”
李老大正帮忙扒白菜,听得闺女这般说,就笑骂道,“你怕是平日没少跟着蒲草蹭吃喝,如今倒好,连同老娘和嫂子也一起招来了,若是传出去咱们李家可是不用见人了。”
蒲草正拎着菜刀把白菜叶子摞在一起切成大块,收进盆里的时候还要撒上一层细盐,这样腌渍一下,省得馅料汤大,味道也更好。
她听了这话就赶忙打趣笑道,“大娘和嫂子才住几日,吃多少好饭菜我都不心疼。就是春妮太能吃了,这以后肚子里又多个小的,我家的米面怕是供不起她了。大娘回去的时候,可千万把她带走吧!”
李老太扔了白菜,一摊手苦笑道,“不行啊,蒲草,大娘带回去也养不起啊。”
“那怎么办?”蒲草装了无奈模样,往外努努嘴,小声道,“若不然大娘收我当闺女,咱们把她撵出去吧。”
“这主意好!”李家两个嫂子也是异口同声帮腔,惹得春妮跺着脚的大喊,“蒲草你这坏丫头,居然撺掇我娘不要我。你们等着,今日的包子我都包圆儿了,一个也不给你们留!”
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手下揉面切肉,忙得不亦乐乎。
很快,那条五花肉就变成了一堆指甲盖儿大小的肉块儿,白菜攥干了水,大锅里煮的两大把粉条眼见有八分熟也被捞出来切得细碎,葱姜末各备了一小碗儿。
蒲草扫了一眼就麻利的刷干净大锅,烧得滚热之后就把五花肉块倒了进去,翻炒变色的时候,又加上酱油、葱姜末、胡椒粉,最重要的是四大勺子豆瓣酱,然后一直炒得肉块流油才盛到大陶盆里。这时再把白菜和粉条加进去,尽力朝着一个方向搅拌均匀,馅料也就准备好了。
第一百零七章 消息到
她这般手下忙碌着,那馅料的香气就渐渐飘满了灶间。春妮第一个就凑到陶盆边上,一脸希夷的吞着口水盼望着。
很快,在屋子里玩耍的山子和桃花也跑了过来,笑嘻嘻搬了小板凳乖巧的坐在门口,眼巴巴等着美味的包子出锅。
蒲草偶尔扭头瞧得张贵也是拎着扫帚开始满院子转悠,于是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美食的魅力真是大无穷啊。
李家婆媳三人都是做惯家事的,虽说炒菜滋味一般,但手下可灵巧着呢。蒲草只示范包了几个,人家就学得明白透彻了,而且速度还越来越快,最后蒲草只忙着擀包子皮都有些供给不上了。
东子的马爬犁赶到陈家门口的时候,张家的第一锅包子刚刚装进笼屉。陈家老少众人七手八脚卸了自家的货,又要拉东子进屋吃早饭,东子却指了东院说还有事儿,陈家人也就不拦着了。
蒲草隐隐听得外面有马匹嘶鸣之声,就嘱咐春妮好好烧火,然后出门探看动静,正巧遇了张贵儿给东子开门。
她赶紧喊了李家婆媳一起迎上去,笑道,“东子小哥儿,怎么这么早就到了,先进屋暖和一下吧。”
东子怎敢托大,上前恭敬给蒲草行了礼,这才笑嘻嘻说道,“好消息自然要早些送来了,小的也怕张东家和刘嫂子惦记,所以城门一开就赶过来了。”
说完,他回身指了马爬犁上的两只大柳条筐,半是得意半是骄傲的又道,“昨日回城,小的立刻就去探问那日之事,结果在城门口遇到了熟人,一切很是顺利。那帮地痞被小的带去的兵卒吓破了胆,赌咒发誓以后绝不再惹李家村人,末了还拿银钱置办了赔礼,要小的帮忙送来权当给李家兄长压惊谢罪了。”
李家几人原本都盼着那些地痞不上门闹事就好,哪里想到还有丰厚的赔礼可收,各个都是笑开了脸,上前行礼道谢,“小兄弟,你们公子的援手之恩,我们李家怕是一辈子也还不完,这赔礼我们怎么说也不能要。正好小兄弟为这事忙碌挨累了,就把这些赔礼留下做个辛苦钱吧。”
东子想起昨晚差点儿被主子撵出府去,哪里还敢贪这些物件儿。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死命摆手推辞,“不行,不行啊,大娘,这是那些地痞给你家二哥的赔礼,我怎么能收下呢。我们公子若是知道了,我这差事就保不住了。大娘可不要害我啊!”
蒲草笑着上前劝说道,“大娘,这赔礼是那些地痞送来,大娘一家没少因为他们担惊受怕,收下也是应该。再说,东子以后还要常常上门,咱们再好好感谢他就好,不急于这一时。”
“张东家说的对,就是这个理儿。”东子赶忙跑到爬犁旁往下搬筐子,众人上前帮忙抬了送进屋子。
张贵儿原本想要回屋,但远远瞧着那筐子上面放的好似是书本,于是也跟进了堂屋。
东子麻利的揭了柳条筐上的油毡,李家众人都是好奇地痞们赔了什么物件儿,纷纷聚上前去观瞧。结果一见那筐里都是猪肉、苞谷酒、棉布等实用之物,李家婆媳都难掩喜色,盘算着过年都不必置办年货了。于是地痞的可恶瞬间被她们扔到了脑后,甚至还想夸赞他们真是聪明会选礼啊!
蒲草却是没有单纯到相信天下还有如此贴心的地痞,她不必猜也知道这些物件必是东子亲手采买,于是笑眯眯望过去求证。
东子嘿嘿干笑两声,赶忙拿起一旁的布包,小心分拣之后就把诗集递给了张贵儿,笑道,“二公子,这是我们公子让小的给您捎带来的好书。”
张贵儿一脸惊喜的接了过去,翻看过名字之后,更是差点儿欢喜的蹦了起来,大声道,“哎呀,这…这是北岚诗集!我们先生说过这书存世不超十本,方公子居然藏了一本,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东子眼瞧他手舞足蹈的模样,眼里闪过一抹得意,转而又双手把那个单本捧给了蒲草,小声说道,“张东家,这是您的。”
蒲草自然不会傻到多问,顺手接过就塞到了怀里,张贵儿扫了一眼以为是账本也没有在意。
春妮在灶间里烧火蒸包子,听得堂屋里好似很热闹,简直心里跟猫抓似的,狠狠多添了一把柴禾,又嘱咐桃花守着就也跑了过去。待得听老娘说二哥之事解决,还得了这么多赔礼,她也跟着欢喜起来,直拉着东子要他一会儿多吃几个肉包子。
这话倒是给东子又提了个醒儿,他抬腿跑出去拎了个布袋子进来,笑嘻嘻说道,“张东家,这是胖厨子家里老娘腌的腊肉,他特意要小的捎来谢过张东家教他那几样好菜色。”
蒲草扯开袋口一看那腊肉红得透亮,低头嗅嗅又有焦香,就猜得这必是熏存很久之物。于是笑道,“胖厨子送了这么好的腊肉来,哪里是谢我,明明就是催着我再给他琢磨几道好菜呢。你也替我给他捎句话回去,就说必定不会让他失望。”
“哈哈,那我代胖哥儿谢过张东家了,他听得这好消息,保管又能谢我一碗红烧肉!”东子挤眉弄眼,仿似占了大便宜的摸样,惹得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
李大娘舍不得家里老头儿和儿子惦记,就催促两个儿媳道,“赶紧把东西拾掇一下,吃了早饭你们就回去吧,我再留下住几日,家里有事就送个信儿过来。”
李大嫂二嫂自然一口应下,动手归拢筐篓,笑得都是欢喜又满足。蒲草见此就招呼众人坐下说话,转身去灶间起包子。
桃花和山子正一左一右坐在灶口旁边,一脸认真的往里添着柴禾,烧得大锅里溢出的蒸汽笼罩了整个灶间。
蒲草进去见了赶忙撵了他们去一旁,揭开锅盖儿一看,还好没有烧干锅。笼屉里一个个白胖的大包子挺着圆溜溜的肚子,各个笑得咧开了嘴。
桃花和山子欢喜的拍着小手嚷着,“包子熟了,包子熟了。”
蒲草笑着当先夹了两个给他们解馋,听见动静儿赶来的春妮几人也都是赞道,“这包子还没等吃呢,只看着就觉得饱了。”
众人一起帮忙安好桌子,摆上碗筷和调好的蒜酱,待得大盆的包子端上来,一早饭就算齐全了。
张贵儿作为主家,招呼着李老太和刘厚生、东子三人坐在堂屋里吃喝。蒲草几个又装了一锅包子蒸上,然后就带着孩子们聚在灶间里直接拣热的吃。
碗口大小的酱肉包子,面皮白嫩宣软,配上里面微脆的白菜、软糯的粉条、大块的炒肉,咬上一口,油亮的汤汁立时就顺着嘴角淌了出来。真是咸香可口又不油腻,直让众人吃得怎么也停不下嘴,各个心满意足。
蒲草不习惯早晨吃得太多,两个大包子下肚儿就去看着烧火蒸新包子,待得众人都吃完喝着茶水解油腻的时候,她也把第二锅蒸好了。
李老太又催着儿媳早些回去,刘厚生和东子就帮忙把柳条筐抬上马爬犁上。蒲草抱了个大盒子塞给李大嫂,笑道,“大嫂子,我装了几个包子,你拿回去给孩子解解馋。若是啥时候家里不忙,你和二嫂就带孩子再来多住些日子。”
天下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娘亲,刚才大口咬着肉包子,李大嫂妯娌俩心里一直在泛酸。想着家里的孩子都是多少日没有见到肉腥儿了,她们这当娘的反倒得了这样的好口福,早知如此,昨日就是拼着被婆婆说丢人也要把孩子领来啊。
而蒲草这般善解人意又大方,真是让她们感激的眼圈儿都泛红了。两人想要推辞几句又实在舍不得,最后到底还是李大嫂泼辣,把盒子抱在怀里爽快说道,“蒲草妹子的好,我们记心里了。妹子以后有事,只要我们能帮忙的,保管不说二话。”
李二嫂也想表表决心,但是瞧得婆婆还在跟前就赶忙去扯嫂子的袖头儿。
李老太却嗔怪笑道,“你扯她干啥,你们疼孩子,我就不疼孙子了。蒲草既然给了就拿着吧,左右咱们已经厚脸皮吃了一肚子了,再推辞就矫情了。”
众人都为老太太的直爽之言哈哈笑起来,李大嫂二嫂上了爬犁坐好,东子就麻利的赶车出了院子。
蒲草跟上去关院门,不想东子走出不远又跳下地折了回来,凑到她跟前小声说道,“张东家,这眼见就到年关了,我们公子这两日心里有些不舒坦。您看,能不能…”
蒲草挑眉,心思滴溜溜转了一圈儿开口问道,“可是因为生意之事?”
东子不好说老宅是非,只得含糊应道,“都有,都有!”
蒲草轻轻点头应下,“我知道了,辛苦你跑这趟了。”
“不辛苦,不辛苦!张东家客套了,不过是个把时辰的事儿。那小的可走了,一会儿再回来。”东子笑嘻嘻跑跳着重新上了爬犁,一甩鞭子赶着枣红马迅速跑远了。
蒲草慢慢走回灶间,帮着春妮把剩下的包子装进笼屉里,有陪着李老太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进了里屋一边研墨一边盘算着写封信捎给方杰。
第一百零八章 石头落地
山子吃得小肚子滚圆,上前扯了姐姐的衣襟嚷着要去给小兵们发“粮草”,桃花也拾掇了针线盒子准备去里正娘子那里学绣花儿。
蒲草无法,只得放下纸笔带着他们去灶间装好“粮草”和上门礼,然后领着他们去东厢窗下喊张贵儿送上一程。
张贵儿不知是懒得出门还是当真捧着两本诗集看得入了迷,任凭蒲草敲了半晌都没有应声,桃花不愿二哥和嫂子吵架,赶忙说她自己去就好。
蒲草只得送了两个小的到院门口,多嘱咐几句也就算了。
李大李二这一日早起都觉在家空坐等消息太过难熬,于是和老爹打了个招呼就去三叔家帮忙做些杂活儿。
李三叔父子感念蒲草上次那般厚待,冬日里又没有别家委托活计,于是就翻出家里珍藏的几样好木料,用心精雕细琢,大有把这几只箱柜当成传世之作的架势。
李大李二不会什么细巧活计,就一边和三叔唠着闲话一边帮忙刨个木皮、锯个板子,慢慢倒也觉得心里不那么急躁了。
几人正是忙的热闹,突然李家隔壁的一个小孩子跑来喊着,“大哥二哥,大伯让你们回去呢,家里来人了!”
李大李二闻言都是一惊,猜不出是方公子派人送信来了,还是那些地痞到底找上了门儿。
李三叔常年在外走动做活计,自诩见识多些,就拍拍身上的木屑说道,“老大老二别怕,咱们还有一村的族人在呢,谁也不能看着你们吃亏。走,叔先跟你们回去看看。”
他们叔侄几人大步流星赶过街角,一见自家门前拴着的马爬犁,李大李二心里高悬的石头就落了地,咧嘴笑道,“叔啊,这是方公子昨日来时坐的爬犁,估计是城里那事有信儿了,不是那些地痞闹上门。”
李三叔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赶紧带着他们进了院子。
屋子里有人听得动静,就帮忙开了门。李二嫂一见自家男人回来了,欢喜的立刻窜到近前嚷道,“孩子他爹,没事儿了,那些地痞不敢找来咱家闹事了。”
虽然心里已是隐约猜到结果,但是这般亲耳听见,还是惹得李二一时百感交集的怔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李三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行了,雨过天晴了,以后安心过日子吧。”
李老头儿拉着李三叔坐下,喊了大儿媳倒茶送上来。老头儿笑指了碗里的茶叶,说道,“那些地痞们被唬得够呛,以后再也不敢惹咱们李家村的人了。你看,这茶叶还有那两只大筐里的物件儿都是他们送的赔礼。”
“哦,这是好事儿啊。咱家老二可是有后福啊,得了这些好物件儿,担惊受怕几日也值了。”
“可不是,那些地痞怕是也后悔招惹他了呢。”
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李大李二见得东子正笑嘻嘻坐在客位就赶紧上前道谢。东子刚才早就同众人说过他昨晚如何“智斗地痞”的光荣事迹了,收获了一大箩筐的夸赞,这一会儿终于觉得心满意足了。于是,他起身还礼客套两句,就要告辞回去。
众人热情挽留不住,最后只得千叮咛万嘱咐,以后到了李家村一定要留下吃顿饭,然后一直送了他到街口才罢休。
眼瞧着马爬犁都跑远了,李老头儿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步儿,李老大就上前扯了他问道,“爹,你还有啥事啊,咱们回家啊?”
李老头儿收了脸上的沉思之色,摇摇脑袋,转身同村里众人简单闲话两句就带着儿子回家了。
蒲草找了个雕花最雅致的方盒子,在笼屉里挑拣了八个卖相最好的肉包子,整整齐齐码了进去,左右看看还算顺眼,这才扣好盒盖儿。
春妮一边烧水一边陪着老娘说话,见她这般忙碌就道,“这是要给谁家送包子啊,装得这般体面?”
蒲草微微一笑,应道,“这是要东子捎回去给方公子尝尝新鲜的,这次的事情都是托了他的颜面,咱们怎么也要送些谢礼啊。”
李老太一听这话赶忙站了起来,怨怪道,“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眼睛就盯着那些恶人的赔礼,倒把方公子这大恩人忘记了。那些地痞若不是害怕方公子,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家老二?这可不行,这谢礼要我们家出银钱置办…”
老太太这般说着就预备先在闺女这里借些银钱,然后一会儿跟着爬犁进城置办谢礼,亲自去方府道谢。
蒲草自然上前拦了她,劝道,“大娘,方公子和我们合作买卖,本来就有几分情面在,二哥这事儿他帮一把也是应当。再者说,方家富贵,咱们掏出所有银钱置办金银绸缎,人家也不见得能看进眼里。
反倒是方公子上门来这几次,我瞧着他很喜欢农家饭菜,我这才装几个包子送他尝尝新鲜。而且,以后还要同他常来常往,这人情慢慢还着也好。”
春妮在一旁琢磨着也是这个道理,于是扶了娘亲的胳膊笑道,“娘,蒲草说的对,那方公子身上戴得一块玉佩都够咱们家吃用几十年了。咱们置办啥好东西,人家也不见得看得上啊。”
蒲草捡了一块屉布盖到包子上,又笑道,“再说了,商者重利。我和春妮两家若是明年再种菜还卖到方家酒楼,保管这份儿人情就还得绰绰有余了。”
老太太有些迟疑,问道,“那你们不会吃亏吧?”
“当然不会,方公子也是个爽快人,价格方面从没小气过。”
“那就好,”老太太终于放了心,拉着蒲草的手感叹道,“蒲草啊,这次的事说到底最该谢的人是你。大娘虽然老糊涂了,但你这丫头对俺们妮子,对俺们一家的好,大娘可是清楚着呢。以后你就和妮子一样,就把俺家当娘家,有事自管让人送信儿,大娘给你撑腰。”
老太太长满粗茧的大手一下下抚着蒲草的头发,苍老的脸孔上满满都是慈爱感激之色,蒲草被惹得心下泛酸,忍不住靠在老太太肩头撒娇笑道,“大娘,我可一直把你当亲娘的。要没有大娘贴的那些饼子,我也活不到今日啊。”
老太太听得她声音带了哽咽,就重重拍了她的后背,转而打趣道,“早知道那些饼子能养出你这么个能耐丫头,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日日让春妮吃饼子啊,省得她这笨得都快上房了。”
春妮本来想起蒲草当初那般受苦,还在偷偷跟着抹眼泪,听得老娘这话立时跺脚恼道,“娘,可没有你这样埋汰亲闺女的啊,我再笨也是你肚子里生出来的。”
李老太和蒲草都是被她这般模样逗得笑了起来,蒲草估摸着东子快要折回来了,就撵着春妮说道,“大娘还没去菜棚子走走呢,正好这会儿家里也没事儿,你领大娘去坐会儿。”
春妮早就想同娘亲显摆一下了,但是顾虑着这菜棚子是整个村子的秘密也就没敢轻易开口。如今两个嫂子都先回去了,只剩了娘亲自己一人,蒲草又应得爽快,她自然就抛去了所有顾虑,扶着娘亲一边往外走一边叽叽喳喳说着,“娘,娘,我们种的菜可好了,那棚子里到处都是绿色,保管您一看就高兴…”
“是吗,那我这老婆子今日可要开开眼界了。”
母女俩这般说笑着,一路相扶拐过园门走远了。
蒲草羡慕的轻叹一声,勉强撑起笑脸继续拾掇灶间。早晨总共蒸四笼大肉包子,除了众人吃掉和送出去的,还剩了四十几个。中午热一热,再煮些稀饭,炒两个小菜也够对付一顿了。
她正是这般盘算忙碌的时候,东子也从李家村赶回来了。这心眼儿极多的小子也不进院子,只趴在门口喊了几声。
蒲草听见动静儿,开门见得他这般站在门外探头探脑,就伸手挥了挥示意他进来说话。东子屁颠颠跑进灶间,挠挠脑袋笑道,“小的还以为家里人正多呢。”
蒲草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到木盒上,一起交到他手里,嘱咐道,“这些拿给你们公子,记得包子要热一热再端给他吃,能配些小米粥和清淡小菜更好。”
东子听得她交代这么仔细,神色半是欢喜半是古怪,但嘴里却是一迭声的应道,“小的记下了,张东家放心。”
蒲草怎会猜不到他心里所思,这时空的女子送个荷包都要扭捏多少日子,见到男子怕是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而她这般大大方方关心男子的,怕是整个雪国也没几个了。
她于是淡淡一笑,开口又捧了一句,“你们公子最信赖的就是你,自然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果然,东子一听这话,立时脸上就放了光儿,牢牢抱了盒子表着决心,“张东家放心,小的嘴巴最严实了,东西一定好好交给我们公子。以后您有什么事儿,也直管吩咐小的就好。”
蒲草轻笑点头,回身又拿了个油纸包递给他,“这里还有两个包子,你也揣着吧,路上万一饿了好垫垫肚子。”
东子再是机灵聪明,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小子,被蒲草这般连夸赞带“贿赂”打点的是眉开眼笑,躬身行礼谢了又谢,心里直赞这张东家真是个好女子。
第一百零九章 上钩的鱼
两人边说闲话边出了院门儿,东子放好东西就要解下马缰绳赶路回城。蒲草却偶然瞧得对面儿柴垛后好似有些不对劲儿,于是出声喝道,“谁躲在柴垛后面呢?”
东子听得一愣,下意识就抄起来马鞭子想要砸过去。可是不等他抬手,那柴垛后边已是转出一人来,畏畏缩缩凑到跟前应道,“张家嫂子,是我啊,水生。”
蒲草扫了一眼刘水生身上套着的羊皮袄和脚上的大棉靴,心里暗喜,但脸上却还是挂了疑惑神色,淡淡应道,“哦,是水生啊。怎么,你来找你兄嫂有事啊?”
“不,不,”刘水生赶忙摆手,一脸尴尬的指了指马爬犁说道,“我听说嫂子这里有进城的方便车,就过来看看能不能捎我一段。”说完这话,他仿似很怕蒲草问起进城所为何事,主动又添了几句,“嗯,家里没有油盐了,我去买些回来。”
蒲草坏心的继续劝阻道,“只买油盐哪用进城啊,旁边陈大伯家里什么杂货都有。多花个三五文就省了一日功夫多好啊,这天寒地冻的,路上太辛苦了。”
刘水生被堵得脸色涨红,脑子里转得都要冒烟了,才好不容易又想出个借口,“那个…我爹娘最近染了风寒,我还要抓些药回来。”
“哦,这样啊。”蒲草终于大发善心,轻飘飘放过了额头都有些汗津津的刘水生,转而对东子说道,“东子,这是刘嫂子的小叔,你就多辛苦捎他一段儿吧。”
东子这半会儿也瞧出这刘水生不讨蒲草喜欢了,他于是也装了为难之色应道,“我原本路上还要去办点儿小事儿,既然张东家这么说了,那我就捎着他吧。”
“那就谢过小兄弟了,一路好走啊。”
刘水生大喜,上前谢了蒲草就坐到了爬犁上。东子笑嘻嘻同蒲草使了个眼色,也没打个招呼就一鞭子抽在枣红马屁股上。枣红马吃痛抬腿就跑,直晃得刘水生差点儿一个跟头栽下去。
马爬犁就这样载着惊叫的刘水生跑远了,留下蒲草笑得痛快,末了又眯眼盘算良久,这才回了自家院子。鱼儿终于忍不住诱惑,就要上钩儿了。但愿他们吃个大亏,以后多长些记性才好…
马爬犁跑在村外雪原上就平稳许多,刘水生坐得稳了就凑到东子跟前闲话儿,听得东子爱理不理的说起他是白云居的人,刘水生恨不得给自己俩巴掌,再也不敢多嘴出声。
东子也是好奇他到底怎么惹得蒲草不喜,结果提了几次话头儿都被刘水生小心翼翼遮掩了过去,于是也就懒得再问了。
一路无话,马爬犁很快到了城门口。守城门的兵卒昨晚同东子一起端了地痞老窝,分了银子又得了一桌酒菜,早把东子当了自家兄弟了。
此时一见他出门回来,就上前拉着他热热闹闹说了好几句闲话,又约了以后得闲儿喝酒,这才放了马爬犁进城。
刘水生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盘算着万一被这小子知道他以后要帮着富贵楼抢夺白云居的财路,他能不能被抓起来扔进大狱啊。
这般想着他也坐不住了,借口要去置办东西,刚离开城门就麻溜儿的下了车。东子也没放在心里,冲着他挥挥手就回了自家酒楼。
刘水生拉着几个路人问询到了富贵楼的位置,好不容易寻到那街口之处又胆怯不敢上前。一时害怕白云居报复,一时又怕富贵楼不肯掏银子,最后他脚下的雪地都被踩得发亮了,这才终于狠心跺脚迈进了富贵楼的门槛儿。
富贵楼的小伙计们这些日子可是过得水深火热,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的掌柜被东家日日骂得狗血淋头,自然心情不佳,于是他们也跟着倒了霉。
但凡犯了一点儿小错被抓到,保管会被掌柜的当成撒气筒。重则撵出酒楼,轻则罚掉工钱,惹得人人都是如履薄冰,生怕下一个犯到掌柜手里的就是自己。
这一会儿,两个青衣小伙计正是趁着大堂里客人不多,凑在一处低声抱怨。不想突然瞧得一个穿了羊皮袄、戴了狗皮帽子的老农闯进来,两人立时惊得瞪圆了眼睛。若是放了这样的穷鬼进来,自家掌柜手里的“屠刀”保管就要会到他们身上了。
两人想也没想就三两步窜了过去,那身手迅捷得堪比武林高手,低声呵斥道,“你这人怎么随便就进来了,我们这里是酒楼,不是小吃摊子,你快赶紧滚出去!”
刘水生好不容易硬着头皮进了门,一见立刻有人上前招呼心里还有些欢喜,结果一听这话才知人家是嫌弃他。
他有心发火又觉上门求财要和气,只得赔着笑脸儿说道,“小哥儿,小哥儿等等,我是来找你们掌柜的,我有好买卖要同他商量。”
“你可算了吧,我们掌柜的哪有功夫搭理你啊。你要是打算卖个山货啥的,就去敲后门找管事,你可别连累我们啊。”两个伙计生怕这个月的工钱长翅膀飞了,打定主意撵人,任凭刘水生说啥都不肯松口儿。
刘水生虽然平日在家常偷懒耍滑不做活儿,但是手下力气也不是两个酒楼伙计能比得了的。他双手死死扒着门框不松,一迭声的央求着,“小哥儿,我是真有大买卖要找你们掌柜,你们就替我通禀一声吧。”
两个小伙计累得脸色通红也拽不开他,于是更加恼火,互相一使颜色就把他的两条腿抬了起来。
刘水生一见自己身子悬空也有些慌了,全身仅有的胆气都涌了上来,扯开嗓子就大喊道,“孙掌柜,孙掌柜!我是南沟村的啊,我要找你谈卖菜生意啊!”
本来大堂里零星散坐的那几桌客人,早就发现了门口的小热闹,正是一边吃喝一边看着,权当消遣了。
不想突然听得刘水生喊出这么一句,众人眼里那簇八卦小火苗立时就变成了滔天烈焰,这个帮腔儿喊着,“伙计,人家老乡儿有买卖要谈,你就让他进来坐坐呗!”
那个也说,“就是啊,你们富贵楼要是也有青菜可卖,我就天天过来吃,也不用去白云居排位置了。”
两个伙计也是没了主意,手下一松,刘水生就得了自由。这时候,孙掌柜也接了报信儿大步流星赶来,四处扫了一眼就明白了个大概。
他狠狠瞪了两个小伙计一眼,转头再看向众多食客却是笑眯眯拱手行礼,说道,“伙计没规矩,让贵客们看笑话了。不过是个老乡要卖些山货就闹出这么大动静儿,我这就带下去问问,各位千万莫要坏了兴致啊。”
有那平日熟识的食客就哈哈笑着应道,“孙掌柜,若是得了好食材,可要早些挂出牌子啊。”
“那是,那是,平日全赖各位贵客捧场,若有好食材定然第一个捧出来给诸位尝鲜啊。”
孙掌柜客套了两句,就引着刘水生去了后院儿账房。
刘水生第一次进得这般富贵之处,两只眼珠子简直都不够用了,傻呆呆的模样看得一路经过的小伙计和杂工都是嗤笑不已。
待得他终于听在耳里,回过神儿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屋里了。孙掌柜一脸不耐烦的挥退欲要上茶的小伙计,沉声问道,“你是哪里来的?怎么在我们酒楼前堂闹事?你家里当真有青菜要卖?”
说实话,孙掌柜心里是不相信刘水生的。他又不是傻子,如今可是大冬日,怎会像夏日一样遍地都有青菜可卖呢?真当那青菜是西北风一吹就能长出来的啊?
但他是酒楼掌柜,又因为这青菜之事被白云居死死踩在脚下,但凡有点儿希望,他还是要碰碰运气的,于是这才招了这土鳖小子进来问询个真假。
刘水生刚才也是急得狠了,这会儿正对着人家正主儿就不好撒谎了。他红着脸吭哧半天,终是壮着胆子说道,“孙掌柜,你别着急,我是南沟村来的。上次孙掌柜去张家买菜的时候,我也是在那屋里站着的…”
孙掌柜听得他提起那日的“耻辱”,脸色立时就黑了一半,不等他说完就呵斥道,“赶紧说正事,提那一家子不识抬举的做什么?你先说说你家都种了什么菜!”
“是,是。”刘水生吓得赶紧起身,微微弓着腰应道,“张家是不识抬举,孙掌柜息怒。我…我家的菜还没种呢…”
孙掌柜一听这话,另一半脸也黑了,恼得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你是不是上门来闹事的啊?没种菜,你跑来喊着卖什么菜?”
刘水生吓得腿肚子都转筋了,哆嗦着嘴唇辩驳道,“我…我知道种菜的法子,这几日就开始种,过一月就有菜卖了。”
孙掌柜眼里精光一闪,脸色慢慢也缓了下来,开口问道,“你当真知道种菜的法子?那张家怎会把这发财的路子分给你?”
刘水生自然不好说他是偷师,于是就含糊说道,“我哥给张家看守菜棚子,我进去过几次…”
他这般支支吾吾,没想到反引得孙掌柜误入了歧途。满心眼儿里就以为他兄长眼红张家赚银子,私下里把种菜法子透露给自家兄弟了呢。
若是这般,那一个月后他们富贵楼岂不是也有鲜菜可卖了!
第一百一十章 刘水生进城
孙掌柜越想越欢喜,一迭声的喊着伺候在门外的小伙计,“外面谁在呢,赶紧上茶水点心啊,没看见屋里有客人吗?”
门外的小伙计立刻开门进来,陪着笑脸请刘水生坐下,倒茶上点心忙得不亦乐乎,其实那心里早把这势利眼的掌柜骂得体无完肤了。
刘水生眼见孙掌柜这般模样,也知道今日这事儿怕是有门儿,于是他腰杆子也挺直了,甚至还喝了几口茶水,补充一下这半会儿被吓得急速流失的汗水。
孙掌柜眼里闪过一抹鄙夷之色,脸上却是笑得亲热,“我们富贵楼在翠峦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我们东家也是大方慷慨之人。刘兄弟选了我们酒楼合作买卖真是聪明之举啊。只要刘兄弟能种出青菜,银钱方面绝对不会亏待与你。”
提起银子,刘水生的眼睛立时就亮了三分,放下茶杯问道,“孙掌柜,你那日可说要给张家双倍价格,我家种出的青菜保管不差,你们酒楼是不是也要给双倍啊?”
孙掌柜这些时日没少挨东家的训斥,已经习惯小心谨慎行事,如此涉及大笔银钱,他也是不敢做主。于是略微有些尴尬的应道,“价格这事儿…我们东家今日正巧也在,我这就替小兄弟回禀问问。”
“原来你们东家也在啊,”刘水生立刻又道,“那掌柜的帮我再问一句,我家没有银钱打铁皮筒子,你们酒楼能不能先付二十两银子,待得卖青菜的时候再还。”
孙掌柜心里暗骂他真是得寸进尺,但却还是应了下来,出门去寻东家。
钱大富这一日也是心情烦闷,正招了两个小丫鬟陪着他喝酒取乐。听得孙掌柜恭恭敬敬禀告完这事儿,他立时就坐了起来。两只小眼珠子在眼眶里丢溜溜转了无数圈,怎么盘算都觉自家若是也得了青菜,再添些别的手段,必定能把白云居重新踩在脚下。
他越想越得意,一巴掌拍着桌子上吩咐道,“这刘家有什么条件都答应下来,只要一月后能拿到青菜,挤垮白云居,花再多银钱都舍得。还有,契纸写明白了,别最后被其余几家撬了行。”
“是,东家您放心,老奴这就去办。”孙掌柜一迭声的应了下来。
钱大富显见对他已不再信重,冷哼一声警告道,“这件事,你若是再办不好,就自己打包滚蛋,我富贵楼不养闲人!”
孙掌柜本就半躬的身子被这两句话砸得又弯了三分,没口子的赌咒发誓一定全力办好,末了才挂着一脑门儿的汗珠子倒退出去。
刘水生这半会儿等在账房里,也是过得难熬之极,脑子里一时琢磨这事儿有门儿,一时又后悔刚才是不是要得银子太多了,万一这酒楼东家不答应怎么办?
他正是急得满地转圈,突然见得孙掌柜回来,立刻就凑到跟前赔笑问道,“掌柜的,怎么样,你们东家可是答应了?”
孙掌柜实在看不起刘水生这般模样,但他以后能否再重拾东家的信重,能否再继续坐稳酒楼掌柜的宝座,可都系在这刘家身上了。他心里就是再不喜欢,也硬是装出一幅亲切模样,拉着刘水生的手坐下,笑道,“我们东家原本有些疑虑,但经我极力劝服,终于答应资助刘兄弟种菜了。”
“是吗,这可太好了。”刘水生大喜过望,连忙起身给孙掌柜行礼,“多谢孙掌柜帮忙美言。”
孙掌柜一伸手从腰侧的荷包里掏了两锭十两的大银锞子,稳稳放到了桌面上。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越发晃得那白花花的银光刺眼之极。
刘水生喜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抬手就要去抓,却不想被孙掌柜笑眯眯拦了下来,“刘兄弟且慢,这做买卖有做买卖的规矩。我们酒楼预付了菜钱,刘兄弟自然也要保证种出的菜全都卖给我们酒楼,不得有一根菜叶转卖别家。而且,若是一月后,你们没种出青菜,这银子可要双倍返还的?”
“应该的,应该的。”刘水生这会儿心眼里都被那两锭银锞子占满了,不管孙掌柜说什么都一迭声的应了下来。
孙掌柜盘算着没什么遗漏之处,就招呼小伙计研墨铺纸,很快写了一张契纸递给刘水生验看。
刘水生虽然自诩比大哥聪明许多,奈何家里老爹老娘太过吝啬,根本就没送他去过学堂,所以也是个文盲。
他本就年强气盛好颜面,自然不愿露怯让孙掌柜笑话,装模做样看了几眼就道,“没有大错,就这样吧。我字写得难看,还是掌柜的帮我写两笔吧,我按个手印就成。”
孙掌柜笑着随手添了几笔,两人分别按了指印就算完事了。
刘水生终于把两锭大银锞子揣到了怀里,立时就觉得自己是个富贵之人了。告辞出门这一路,差点儿没把下巴抬到天上去,甚至一个小伙计不小心拦了路,还被他呵斥了一句,真是万分的傲气。
孙掌柜目送他走远,眉头皱了半晌都没有松开,心里突然有些后悔,怎么就把自己的身价性命托到了这样的人身上?
说不得,以后得闲一定要常去南沟村儿走走,若是这姓刘的一家有何不妥,许是还能及时挽回些损失…
刘水生走在街上被冷风一吹,脑子里的温度也降了下来,终于想起还有正经事要办。于是,他拦了个路人问询哪家铁匠铺子打铁器最便宜。
路人难得好心,劝他道,“便宜的铁匠铺子打出的物件儿都不齐整儿。小兄弟还是别差那几钱银子,换家口碑好的吧。”
刘水生却是存了私心,一口咬定就是要找最便宜的铺子。路人无法,只得指了街尾一家挂了“吴记”牌匾的铁匠铺。
刘水生寻到门前就进了铺子,正犯愁没有生意的吴老板立时两眼放光的迎了上来。待听得他要打制几十节铁皮筒子,吴老板更是茶水点心的殷勤相待,开口闭口称呼都是少爷。直把当了快二十年土包子的刘水生乐得脸上都开了花儿,也没还什么价钱,最后爽快的以七两银子成交。
吴老板好不容易逮到个冤大头,生怕刘水生跑了。热情挽留他在厢房住一晚,明日中午再雇车连货一起送他回去。
有这等好事,刘水生自然不会推辞。他当即付了二两定金要老板开始动工,然后又转出门去偷偷买了一只梅花簪子,这一晚揣在怀里他的梦里翻来覆去都是送给未来媳妇儿的时候,她是如何欢喜…
一夜无话,第二日中午吴老板特异要媳妇儿做了两个好菜,请了刘水生喝酒闲话,席间开口闭口都是奉承不断。直把刘水生听得心花怒放,酒水自然也越喝越多,最后稀里糊涂就把余钱结算了。
那吴老板立刻喊了小伙计把铁皮筒子扔上马车,又把刘水生也塞进去,眼见马车哒哒走远就欢喜得哼着小曲儿回屋数银子了。
不提吴老板如何偷笑暗骂刘水生愚蠢,单说刘家老两口因为儿子一夜未回,担心得吃睡不好,一大早晨就跑去村口探看。好不容易盼到半下午,终于见得有马车走进,奔上前一看果真是醉醺醺的儿子和一车铁皮筒子。
老两口可是清楚儿子出门前只揣了一百文,怎么说也买不回这么多铁皮筒子,所以就猜得那富贵楼之事定然是成了。
刘老头儿想要拍醒儿子问个究竟,老太太却是越看这一身能耐的小儿子越疼爱,死活不让老头儿动手,坚持要等儿子睡醒再问。
他们一家这般上演温情大戏,人家马车夫可是等不得了,黑着脸催促不停,再耽搁下去他怕是就要被关在城外了。
刘老太狠狠赏了他几个大白眼之后,到底拉着老头子坐到车辕指路。
马车夫一到了刘家院子门口,立时上手把车里的铁皮筒子和刘水生都扔了下来,然后一甩鞭子麻利的跑人了。
刘老太太原本还想使唤他把儿子背进屋子,见得这般就气得跳脚大骂不停。
刘水生栽倒在雪地上却是被凉得醒了过来,睁眼四处看了看开口问道,“娘,我怎么在这啊?”
刘老头儿早就急得快要上房了,一见儿子还是这般迷糊模样,抓了一把雪就抹了过去。
刘水生被老爹“伺候”着洗了脸,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倒是彻底清醒了。想起城里诸事,他立刻站起来得意笑道,“爹,我在富贵楼要回二十两银子,而且咱家种的菜,以后要比张家卖价贵一倍。”
“真的?我儿真是太能耐了。晚上,让你娘给你炖肉吃。”刘老头儿老太太一听儿子马到功成,都是大喜过望,恨不得抱着儿子亲上几口才好。
刘水生赶紧趁机说道,“这铁皮筒子可是不便宜,我花了足足十两银子。不过等青菜一种出来,卖上两筐就回本儿了。”
二十两银子还没传到手里捂热乎就没了一半,刘老头老太太心里都是疼得直哆嗦。但转念想着儿子说得也有道理,以后还有更多银子进账呢,于是也就忍了下来。
他们一家门前这般折腾,左右邻居听得动静儿就出来探看。见得一地的铁皮筒子自然好奇,有人就问道,“刘婶子,你家这是要忙些啥啊,怎么打了这么多铁家伙儿?”
第一百一十一章 纷乱
刘老太太平日多被村里人在背后数落她小气、心眼歪,如今银钱到手,家里马上就要起了菜棚子,眼见白花花的银子恨不得成筐往家装,她哪里忍得住,自然是一定要显摆几句的。
于是她那满是皱褶的老脸一扬,嘴角一撇,得意应道,“俺家也没折腾啥,不过就是打算种些青菜赚点儿银钱,等开春儿起个大瓦房给俺家老二娶房好媳妇儿。
对了,明早儿就要动泥水了,到时候可让你家老爷们儿过来帮把手啊。”
刘老头儿父子在一旁也是抬头挺胸,附和道,“等家里青菜种出来,肯定忘不了大伙儿帮忙,到时候一定请大伙儿好好喝顿酒。”
说完,这一家三口就拎着铁皮筒子回了院子。
一众邻居初始听得“种菜”俩字,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待得发现彼此都是一脸惊疑,于是立时就炸了锅,马蜂出巢般嗡嗡议论了起来。
这个惊道,“这刘婶子是不是疯了,哪有大冬日破土动泥水的啊?”
那个也嚷道,“就算泥水好动,那菜也不是好种的啊。要是这般容易,不是早就有人发财了。”
人群里一个脑子活泛些的小媳妇儿却是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很是不好,强忍了半晌到底低声扔出一句,“你们怎么就知道刘家不懂种菜的法子?他家可不是只有水生一个儿子?”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愣了愣,继而大感茅塞顿开。怪不得刘家这般大张旗鼓张罗种菜,他们必定是从大儿那里听得种菜的秘法了。
都说,天下没有真正成恨的父子,血脉那是打断骨头都连着的东西,刘厚生怎么可能因为爹娘上门吵闹几次,就当真同他们彻底断绝了往来。
再往阴暗处想想,兴许这刘厚生一开始就是留了心眼儿,明面儿帮着张家种菜,背地里偷学秘法呢。毕竟帮张家做活儿,就是工钱给的再高,那也不如自家种菜赚的多啊?
众人越想越生气,各个都是皱着眉头咬牙切齿。有那平日同刘厚生相处不错的人寻思着开口帮着辩解了几句,“生子不是奸猾藏心眼儿的人,这事儿可能是出了什么岔子吧。”
结果这话一出口,他立时被一众妇人们儿驳了回来,“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爬进他肚子看过他心肝是黑的红的啊?”
“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摆跟前儿,谁不眼馋啊。”
“说好了,大伙儿明年一起种菜,这刘家倒先动手了。万一,他们把种菜的法子再传出去呢…”
“哎呀,”这帮妇人们儿七嘴八舌议论着,倒是给男人们提了个醒儿,那刘厚生的丈母娘这几日可就在刘家住着呢,若是她也把秘法学去了,带回李家村…
男人们对视一眼,齐齐抬腿奔去了里正家,而女人们也是一哄而散,满村子去投“重磅**”了。
蒲草一早晨起来给两个孩子洗了几件衣衫,又把屋里屋外拾掇的干干净净。原本想去春妮家里转转,但又觉不好打断人家母女闲话儿,于是就拣了一盘肉包子送去了陈家。
陈家最近做着小买卖赚了银钱,手头也宽绰起来。前日陈二嫂进城就添置了几块布料,打算过年时候一家人都穿套新棉袄。
陈大娘婆媳三个带着两个孩子正是笑嘻嘻扯着布料围看,见得蒲草上门就欢喜的拉着她到跟前,笑道,“蒲草,你快瞧瞧,这是多好的料子啊。”
蒲草瞧着那布料颜色正、摸着又柔软,就开口夸赞道,“我二嫂子越来越会买东西了,这料子真是不错。”
陈二嫂脸上笑得成了一朵花,嘴里却谦虚着,“都是东子帮忙找的铺子好,卖货又好又便宜。”
众人都是笑起来,小心翼翼拾掇了布匹棉花等杂物就坐下闲话儿。胖墩儿和福儿见得盘子里的肉包子,馋得咬着手指却红着小脸不敢吭声。
陈大娘心疼儿孙,赶紧拿了两个分给他们,笑道,“你们长大了可要对姑姑好,你们姑姑吃一口好的也落不下你们。”
两个孩笑嘻嘻蹭到姑姑身边坐着,大口咬着包子,吃得顺着嘴角淌油儿。
两家人说起买卖和城里的趣事,正是热闹的时候,突然听得春妮在外面高喊,“蒲草,蒲草你在屋子里吗?”
陈大娘打趣笑道,“这春妮儿都快长蒲草身上了,一会儿见不到也不成。”
她这般说着就开了门,春妮却是一脸恼怒的疯跑了进来,见得蒲草就上前抓了她的胳膊嚷道,“蒲草,这可怎么办啊?我就说上次他们去翻菜棚子就是为了偷师…”
陈家众人互相瞧瞧,都是听得一头雾水。倒是蒲草猜出个大概,刚要开口劝慰她几句,不想李老太也是呼哧带喘的追了进来,大声呵斥道,“这傻丫头跑得跟兔子似的,累死我这把老骨头了。”
蒲草赶忙扶了老太太坐到炕沿上,笑着替陈家人介绍道,“这是妮子家里的老娘,昨日得了消息来看闺女了。”
陈大娘是个好客又热情的性情,上前扯了李老太的手就道,“恭喜老妹子要当姥姥了。”
李老太赶忙捋捋鬓角上的碎发,很是尴尬的笑道,“这般突然闯来,让老姐姐笑话了,我这闺女太没记性了,双身子还跑得飞快…”
“就是,就是,她们这些年轻媳妇可是要多看顾些,各个都毛躁着呢…”
俩老太太坐在一起唠得热闹,倒把春妮急坏了,大声嚷道,“娘,这会儿不是说这闲话的时候。刘家张罗动泥水建菜棚子呢,村里人都说我家生子偷了蒲草的法子,我家生子不是那人啊!明明是上次那俩老不死的偷偷跑去菜棚子…”
蒲草扯了扯春妮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多说公婆坏话。春妮却是气恼得狠了,趴在蒲草肩头呜呜哭了起来。
李老太心疼闺女着急,又猜得蒲草必是对这事儿有准备,于是就起身同陈大娘告辞,“老姐姐,这丫头不省心,我领她回去劝劝,左右我还要再住几日,保管再过来同老姐姐好好闲话儿几句啊。”
“好,好。”陈大娘满口应下,又去劝春妮,“妮子别担心,乡亲们都知道你们两口子的为人,若是有啥误会,说合两句也就好了。”
陈大嫂二嫂也跟着开口劝慰几口,然后就送了蒲草三人出门。
待得进了自家院子,蒲草立时就领了春妮娘俩进了内室,小声说道,“大娘,妮子,刘家要种菜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你们别担心。”
“你早就知道怎么不拦着?”春妮惊得眼睛都瞪圆了,恨道,“你是不是又怕我和生子夹在中间难做,才没说话?”
蒲草伸手去捏春妮的眼皮,笑嘻嘻打趣道,“你可轻点儿瞪眼睛吧,小心眼珠子掉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话。”春妮一巴掌拍掉她的手,急得直跺脚。
蒲草皱着鼻子揉揉手背,上前抱了李大娘的胳膊笑道,“你就放心吧,这种菜时咱们两家的财路,我怎么会轻易撒手?刘家这菜保管种不成,投进多少银钱都要赔光。”
李大娘眯眼寻思了半晌,笑道,“怪不得上次你让大娘去刘家说大话,原来是要引得他们种菜赔钱啊。”
蒲草笑眯眯点点头,“他们总是上门来欺负妮子,开口银子闭口银子,那索性就让他们的银子都打水漂好了。”
李大娘也是笑起来,点着她的脑门感叹道,“我家妮子有你护着,大娘以后可啥也不担心了。”
春妮听得满眼问号,上前扯着娘亲另一半袖子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难道娘你也知道,就瞒着我一个?”
李老太瞪了笨蛋闺女一眼,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末了嘱咐道,“这事儿千万别告诉你家生子。”
春妮早乐得嘴角咧到耳根儿了,一迭声应道,“我又不傻,我才不说。”
李老太和蒲草异口同声应道,“你不傻谁傻。”
三人都是咯咯笑了起来,春妮心事尽去就起身扯了老娘,说道,“娘,咱们去和生子说说,他要是从别人那里听见这事儿,还不定气成什么样子呢。”
蒲草也道,“去吧,告诉刘大哥我相信他的为人。”
春妮欢喜应了就扶了老娘走了,蒲草去仓房拣了个苞谷棒子正要扒了粒儿去喂鸡鹅,就听得院门外有人笑道,“蒲草在家呢。”
蒲草扭头一瞧,见得是里正娘子正笑吟吟站在门板外,头上的花头巾被北风吹得翻飞。她赶忙上前开门,招呼道,“婶子快进来,你可是难得来我这里坐坐。”
“大冬日的,懒得出门吹风。你这丫头不也在家猫得老实,也没见你出去走动啊?”
两人说笑间就扯着手进了屋子,蒲草又是倒热茶又是拿点心,忙个不停。
里正娘子抿嘴想了想就伸手招呼道,“蒲草别忙了,过来跟婶子坐,婶子今日来是有话要问。”
蒲草上前把点心盒子往桌子中间推了推,笑道,“婶子要问啥啊?可是桃花在您那里惹祸了?”
里正娘子摇头,略微迟疑了一下,就拉着她的手说道,“蒲草啊,婶子平日就喜欢你心善又勤快,所以心里一直没拿你当外人儿,有事也不愿和你绕弯子。刚才俺家去了很多乡亲,说刘厚生从你这里得了种菜的法子教给他爹娘了,刘家马上就要起菜棚子了。
乡亲们都是气不过,嚷着要你大叔和长辈们做主。我怕你被唤过去再受什么责难,所以就抢了这差事,先过来问问看。你要是有啥委屈,就跟婶子说说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又是一场空欢喜
蒲草听得她这话很实在,心里忍不住就卸了三分防备,真诚笑道,“多谢婶子这般照顾我。”
“别跟婶子客套了,以后咱俩相处的时候还多着呢。你先想想今日这事儿怎么跟长辈和乡亲们回话啊?”
蒲草伸手拣了块核桃酥递道她手里,仔细想了想就笑道,“婶子,村里乡亲怕是误会了。刘大哥人品极好,绝不会把种菜的法子泄露出去的。
倒是上次那个孙掌柜来撬行,家里很是吵闹,刘家三口曾趁乱钻进菜棚子翻了个底儿朝天。许是他们觉得菜棚子简陋,这青菜自家也能种得,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事儿。”
里正娘子听得一脸厌恶,皱眉说道,“这老刘家也太不要脸皮了,说好明年村里乡亲一起种菜,他们这般提前下手,若是法子再泄露出去,岂不是断了一村乡亲的财路…”
“婶子放心,种菜这事儿说起来也没啥大秘密,但有些窍门若是不知道,也保管种不成。若是只进棚子翻找看看就能弄个清楚明白,那也就称不上秘法俩字了。”
所谓听话听音儿,蒲草虽是没有明说什么,但里正娘子这样心思通透的人怎么会猜不出?那刘家不知道真正的窍门儿秘法,这菜必定种不成的,说不得还要赔上银钱白忙一场。
这般想着她就放了心,起身笑道,“婶子听明白了,这就回去跟乡亲们说说。你这丫头心里可千万别觉得委屈啊,大伙儿祖祖辈辈都受穷,眼下全都盼着明年跟你种菜发笔小财过过好日子,自然看得比天还大,你也多体谅些吧。”
“婶子可别说这话,我是那心眼儿小的人吗?我们一家在村里住着,平日多受大伙儿照顾,怎么能因为这样小事儿就闹别扭?”
“那就好,改日得闲儿你可记得给婶子画几个绣样儿,咱们娘俩再好好唠唠。”
两人这般说着闲话就到了院门口,里正娘子挥挥手就一路小跑回家去了。
里正家里此时聚得满屋子都是男女老少,足足几十号人,各个都是满脸担忧恼怒的议论着。终于盼得里正娘子回来,甚至容不得她把头巾子扯下来,就齐齐围上前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里正娘子赶忙把蒲草的话从头到尾复述一遍,末了笑道,“大伙儿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刘家若是种了菜,第一个吃亏的就是张家,人家蒲草都不担心,你们还担心什么。”
里正也是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点头说道,“蒲草那丫头可精着呢,她那法子也不是谁都能偷去的。大伙也别闹了,回去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吧。”
众人互相看了看,也觉是这么个道理。于是暂且算是放了心,纷纷告辞回了自家。
张二一家人缘不好也没人主动去报信儿,好不容易狗剩儿在路边听得几句回家说起,张二夫妻简直气得暴跳如雷,先骂刘家合伙偷张家的秘法不得好死,后骂蒲草不信任自家人遭了报应,总之是没一句好话。
狗剩儿在一旁听了半晌,急得跺脚嚷道,“爹娘,村里人都在里正家里商量呢,你们别骂了,赶紧过去吧。那小寡妇以后没人看棚子了,兴许就让我进门了呢。”
张二两口子听儿子一提醒,立时都觉有道理,胡乱披了件大袄就往里正家里跑。结果正是迎头遇上一众村人往外走,两口子上前扯了个邻居问道,“不是说刘家偷了我们张家的种菜法子吗,里正怎么说?是撵刘家出村还是让他们赔银子?”
那邻居却是笑得古怪,应道,“里正说不必理会刘家,就让他们一家种着试试吧。”
“那怎么行?”张二立时瞪了眼睛,怒道,“种菜法子是我们张家的,老刘家怎么能偷着用?”
狗剩儿倒是更惦记蒲草那菜棚子,赶忙挤到前面问道,“那刘家做下这样的丑事儿,刘厚生是不是就不能帮那小寡…不,就不能帮我嫂子看菜棚子了?”
张二婶子也是撇嘴帮腔道,“当初蒲草还说那两口子比自家人可靠,哼,如今知道谁才是黑心肠了吧?”
那邻人再是愚笨,这会儿也听出他们一家是打算插手蒲草的菜棚子了。他可还指望明年跟着蒲草种菜发家呢,自然不愿掺合进去,于是摆着手一迭声的嚷道,“刘家种菜的法子是偷着钻进菜棚子学的,能不能种成还不见得呢,这事儿跟刘厚生可没关系,我也没听说蒲草另外找人看棚子,你们就别惦记了。我家里还有事儿呢,不说了啊。”
说完这话,邻人就挣开张二的拉扯,一溜烟儿的跑远了。留下张二一家三口面面相觑良久,才终于就着北风吧嗒吧嗒嘴,品出一些失望的滋味来。原来折腾了半天,又是一场空欢喜…
狗剩儿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骂道,“那小寡妇儿和刘厚生是不是有啥事儿啊,怎么就那么信着他了!”
张二婶子也是翻着白眼附和道,“一定有事儿,要不然她能放着自家人不相信,非用一个外人看棚子?”
这娘俩的话倒是提醒张二了,自家侄子那古板的脾气他可是最清楚,若是听得这说法,兴许还真能闹着撵了刘厚生出去。
他这般越盘算越得意,抬腿就往张家院子奔了过去。
蒲草正坐在炕上盘帐,听得有人在院外呼喊,趴在窗缝儿上一看是张二一家,立刻就扭身回去忙碌,半点儿搭理的意思都没有。
张贵儿的厢房离得院门最近,他听得自然也更是清楚。可惜他犹豫半晌,到底捂了耳朵专心背诗词,死活就是装作自己不在家。
张二一家三口喊得嗓子都干了也不见有人出来应声,想要进门又碍于里正和长辈们的禁令,最后实在忍耐不得寒冷就气哼哼离开了…
再说刘家老少三口本来听到村人恼怒的风声,还很是忐忑不安的聚在一处商量着,万一村里长辈问下来,老两口就一起躺倒满地打滚,大不了就假装寻死,总之这菜是一定要种的,谁不能拦着他们一家发财。
可是一家人等到半夜也没见谁来敲门,疑惑之下仔细琢磨,就越发笃定村里人是眼见刘家要发达,谁也不敢轻易出头得罪他们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刘老头儿就背着手挺着胸脯,理直气壮的敲开左右几家邻居的门,也没客套几句就直接要人家出力帮忙起菜棚子。
邻人们虽是不满他的神气模样,但是左右家里无事,又实在好奇他们一家的菜棚子要建个什么样子,于是也都应了下来。
刘家院子只有正房三间、厢房三间,春妮两口子分家出去之后,三间西厢房就空了下来。
大冬日天寒地冻,现挖地基盖棚子定然是不行,这西厢房自然就成了现成的“温室”。
左右邻居们在刘老头儿的指挥下,帮忙把厢房中间的隔断土墙扒开,屋子立时就显得空旷宽敞起来。刘水生又揪着头发极力回想当日看得的炉子模样,费了一个时辰,好赖总算用土坯砌了两个炉子出来。待得把铁皮筒子一截截接上插进烟筒,屋子里倒也渐渐同张家菜棚子有了三分相像。
刘老头儿喊了众人把剩下的土坯砸碎铺道地面上,得意洋洋指点着各处说道,“这块分出来种小白菜,那片儿种香菜…”
一个邻家后生瞧着他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想起平日听到过的闲话儿就顺口问道,“大叔,我听说张家那青菜都是种在木箱子里的,你这直接种地上能行吗?再说,这多少年的土坯了,也没加些粪肥,种菜能长吗?”
刘老头儿刚瞪了眼睛还没等搭腔儿,进来送水的刘老太却是几口呸在了地上,骂道,“小六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是不是看我家要发财眼红了,平白咒我家菜不长啊?张家那是有银子烧的,还打什么木箱子?谁家种菜不是种地上的,就那小寡妇儿多余起那幺蛾子。这屋子只要烧得暖和,菜种哪里不一样长!”
那叫小六子的后生被堵得满脸通红,还想要解释几句,不想他老爹听得儿子遭训斥很是气恼,开口呵斥道,“闭嘴,你管这闲事儿干啥!跟我回家去,在站一会人家都要嫌你踩坏种菜的宝地了。”
老头儿说完气哼哼的走了,小六子自然也扔了手里的镐头追了上去。其余邻人也是看不过刘家这般未富先狂的模样,紧接告辞走了。
刘老头儿不敢把人都得罪光了,还要追出去拦一拦,刘老太却是得意笑道,“这些人走了更好,还省了一顿饭菜,左右这活计也做得差不多了。”
刘老头儿听了这话也就住了脚儿,夸赞老婆子,“还是你想的明白啊。”
刘水生到底脑子要活络些,蹲下婶子捏了捏那些土坯也觉有些不妥,于是说道,“一会儿,爹娘还是和我去后园刨些土回来掺一掺吧,可别真耽搁长菜苗了。”
刘老头儿不想出那力气,刘老太儿却是觉得儿子有能耐有主意,一口答应了。
不提刘家三口装了满脑子的发财梦忙碌不停,只说刘厚生知道了爹娘兄弟如此行事,恨得差点儿拿脑袋撞墙,自觉实在没脸见蒲草,死活要春妮儿把工钱都退回去,以后再也不进温室了。
春妮和李老太劝解不下,只得又找了蒲草。蒲草明言刘家是刘家,做事同他们夫妻俩无关,再说温室没了刘厚生这壮劳力可不行,他若是撂挑子,这菜棚就得散架。
刘厚生自觉受到莫大的信任,感动得眼圈儿都红了。自此之后,他整日就是家里和温室两头儿跑,连董四家里都不去走动了。甚至有时候春妮提起刘家事,他都皱眉不肯多听一句,可谓避嫌避了个彻底。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同行是冤家
再说当日,东子拿了包子和书信兴冲冲跑回城,方杰见了果然大喜,足足吃了三个肉包子。末了,一边喝着茶水解油腻一边读起信来,居然笑得惊天动地,甚至失态得呛咳不已。
东子赶忙上前递帕子,实在忍不住好奇想要偷瞄几眼,可惜方杰却像护食小孩子一般麻利的收了书信,随手指了门口撵他出去。
东子失望之极,一边嘟囔主子小气一边低头往外走,不想还没等出了门口就听主子又加了一句,“今日差事办得好,去账房领赏吧。”
娶媳妇的本钱又多了二两,东子乐得差点儿一蹦三尺高,一迭声道过谢就撒腿跑了出去。
洛掌柜见得这小子又得了赏,自然要问个明白,可东子却打定主意把嘴巴当了蚌壳,死活不肯透露半分。
一老一小正是斗智斗勇的时候,小管事却是进来禀告说富贵楼刚才谈了笔青菜生意,而且那种菜人家也是南沟村来的。
东子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鬼鬼祟祟的刘水生,恨得一拍大腿就跑去跟主子请罪,老掌柜也是随后跟了过去。
不想,方杰听得这事儿脸上却是未显半分惊色,眼角扫过手里信封上那几个秀气的篆字,越加笃定这女子怕是早以猜得这事,亦或者这事根本就是她一手安排的。
“富贵楼已经折腾得够久,这次就彻底同他们斗一场吧。”方杰把书信放进一只雕花精美的檀木盒子里,末了手指在桌上重重敲了敲,眉梢挑起,冷声吩咐道,“一会儿去给其余几家酒楼送帖子,就说晚上我在念恩园设宴,同他们共商发财大计。”
洛掌柜犹豫了一下,上前低声问道,“公子,可是要联合这几家挤垮富贵楼?这几家胃口都不小,怕是轻易不会动心。”
方杰笑着摇了摇,应道,“放心,咱们有足够的好处让他们动心了。去安排吧!”
洛掌柜躬身应下,临走时顺手扯了一旁的东子。待得出门离得足够远,这才问道,“那封信是不是南沟村张家小嫂子送来的?”
东子得意的摇摇脑袋,纠正道,“公子说了,要叫张东家。”
洛掌柜瞪眼伸手敲了他一记,恼道,“你是不是不想要这月的工钱了,赶紧说!”
东子委屈的揉揉脑门儿,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琢磨了半晌,到底不敢跟银子过不去,于是点头说道,“是张东家送来的,不知写了什么事情,咱们公子看了大笑许久。”
洛掌柜捋着胡须,皱眉沉吟半晌,最后轻轻摇着头走了。
东子耸耸肩,小声嘀咕道,“这老头儿太奸猾了,不会是猜出来了吧?”
这一晚,翠峦城的夜幕刚刚拉开,念恩园的主院大厅里已是灯火辉煌。八仙桌上那些描金碗碟,被烛光硬得金光闪烁,仿似夏日繁星一般耀眼。
丫鬟们穿花蝴蝶般上酒上菜,行走间带起的阵阵暖风,直让人错觉落入了幻境仙山。
翠峦城里上得了台面的几家酒楼老板们,都是腆着圆滚滚的肚皮围坐在桌边,笑得一脸亲切和乐,不时夸赞两句美酒醇香、菜色精致。
其中一个性子急躁的陈老板灌了十几杯酒下肚,半醉微醺之时到底忍耐不住冲着主位上的方杰,高声问道,“方公子今日下帖请我们上门之时,可说是要共商发财大计,如今各位同行都已聚齐,方公子不妨明言吧。”
旁边几人听得姓陈的先打了头炮,也就跟着附和笑道,“就是,如今我们几家可都是以白云居马首是瞻,方公子有事尽管吩咐下来就是。”
方杰抬手示意丫鬟小厮退下,只留了洛掌柜和小管事在屋帮忙添酒,这才淡笑应道,“各位老哥说笑了,我们白云居最近确实热闹一些,那也是各位老哥们承让,小弟心里领情。
说起来,小弟在商道打滚也有几年了,别的大道理不懂,但是有银子大伙一起赚才长久这话,还是知悉甚深的。所以,以后我们白云居每次运回的青菜,都会分一半出来给各家压桌儿,各位老哥觉得如何?”
“此话当真?”酒楼老板们一听这话立时齐齐问出声儿,各个心里都是半喜半疑。
要知道如今白云居的青菜都卖到五两银子一盘了,那还不见得谁进去都能吃得到,一棵棵小菜苗就同白银铸成一般无二啊。而方杰这般痛快,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把聚宝盆扔出一半,自然人人都觉不可思议。
方杰也不理会他们的问话,随口又砸下一记重锤,“明年春日,还有二亩地的青菜要提早一月上桌儿。若是各位有意,我们白云居再分出一半儿,也未尝不可。”
“方公子这般大方,我们自然也不能小气!”几家酒楼老板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就小心翼翼试探道,“青菜价格方面我们多加两成,方公子觉得如何?”
方杰却是皱眉摆手,笑道,“老哥们误会了,几十两银子的差价,小弟还不至于看得太重。”
既然没把银子看得太重,那就是说,在他眼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了。几家老板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心里盘算了半晌,到底还是拗不过青菜的诱惑,纷纷开口说道,“方公子,有话尽管直说,只要我们能做到,必定不会推辞!”
方杰慢慢举起面前的白玉酒杯,温文一笑,“我昨日偶然上得白云居三楼坐坐,却见大好的雪景,只因为对面那座楼遮挡而不能远眺,实在是一大憾事!”
几个酒楼老板都是一副恍然大悟之色,若说同行是冤家,富贵楼和白云居就是冤家里的冤家。
这几年里两家明里暗里争斗不断,可是没少给翠峦城的百姓们添话题。只不过,一直都是富贵楼主动挑衅,白云居很少高调迎战。如今倒是不知这方公子为何突然分了狠,起了这般连根拔掉富贵楼的心思。
不过,翠峦城就是一块大点心,他们这些开酒楼的就是抢夺点心的人。少上一人分食,对于各家来说绝对不会是坏事。更何况,还是有人带头动手,他们不过是随后帮忙踩上几脚,何乐而不为呢。
主意打定,各家老板纷纷举起酒杯相碰一处,笑道,“那就祝方公子,早日如愿以偿。”
“借各位吉言,到时候必定再次摆宴请给位一同饮酒赏雪。”
众人都是心照不宣的大笑,末了一口喝干杯中酒…
这般,酒宴足足又喝了半个时辰,客人们才纷纷带着一肚子的心思告辞离去。
洛掌柜帮忙送客回来,正接了东子手里的解酒汤一同送进来。
方杰已是换了一套宝蓝家居袍服,忍着酸气喝了半碗就道,“富贵楼之事就这般安排了,洛叔以后多精心看顾些。后日我就出发回京都,快则半月,慢则一月回返,有事洛叔自管拿主意就是。”
老掌柜赶忙应下,又问道,“公子,一并送回老宅的年礼是不是要准备的丰厚些?”
方杰眉头微微皱起,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摆手说道,“不必,比之往年再减三成。”
老掌柜有些犹豫,试着劝慰道,“公子,这般突然减了年礼,老宅那里怕是要闹起来。不如,还是照着往年的例吧…”
“不,就按我说的准备吧,我心里有数。”方杰却是打定主意不肯改变,老掌柜不好再说,又问了几句酒楼里的杂事也就退下去了。
东子站在屋角,眼见主子又因为老宅之事烦心,就小步凑到跟前嘿嘿笑道,“公子,今日小的听张东家说起要进城来给刘嫂子采买吃食,小的就想着,明日是不是去接张东家一趟,毕竟这大风大雪的天儿,若是坐牛车赶路就太遭罪了。”
果然,一听得这话方杰的眉头立刻就松了开来,脸上不自觉也多了三分喜色,应道,“哦,她当真正这么说?那就去接吧,记得要春莺多准备保暖之物。”
“好咧,那小的明日一早就出发!”东子暗自窃喜又一次拍准了马屁,乐颠颠下去准备了。
第二日,躲懒多日的太阳居然难得早早跳出地面,挂在了东山头上。淡薄的阳光洒在白皑皑的雪原上,映射得整个山林村庄仿似仙境一般。
山子这挂名大将军,因为粮草发放的及时又丰厚,这几日越加得了小兵们的拥护爱戴。吃过早饭就穿戴得仿似小冬瓜一般,举着木刀“出征”村外小河边儿了。
家里少了这淘气小子的吵闹,真是安静许多。李老太带着春妮和蒲草铺了半炕的布料,挑拣着哪块更适合缝制蒲草口中那叫“马甲”的古怪衣物。
桃花笑嘻嘻坐在一旁,不时伸出小手儿摸摸这块棉布,蹭蹭那块锦缎,满眼都脸都是喜爱之色。
李老太喜爱这丫头乖巧懂事,抱了她在怀里一边晃着一边笑道,“蒲草,你真要把那个鸡毛鹅毛当成棉花缝袄子?大娘怎么想都觉得古怪,那能穿身上吗?”
“当然能了!等缝出来大娘就知道了,比棉袄还要轻巧暖和许多呢。”蒲草终于选定了一块石青色的细棉布放到一旁,然后麻利的把其余几块包好推到炕梢儿。
春妮打开装鸡毛的袋子翻了翻,立时就沾了一胳膊的绒毛,惹得她懊恼嚷道,“做好之后,你可自己穿吧。这般沾得满身都是毛,出去保管让人家笑破肚皮了。”
蒲草笑眯眯铺了布匹,手里拿着烧黑的小树枝比划着,盘算着先给山子做件儿小马甲试试。待得她手艺练得精湛了再做一件送给方杰,否则到时候真沾了这贵公子一身毛,可真成笑话了。
(好几天双更没去按摩,脖子坚持不住了,今天上午去按摩了。回来吃了饭才码出一章,先发上来,另一更可能要很晚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女为悦己者容
这般想着,蒲草脸上不自觉就带了三分笑意,春妮见了随口问道,“你这是想起谁了,笑得这般欢喜?”
蒲草赶忙收了笑脸遮掩道,“我有谁可想,当然是想银子呢。离得过年还有不到两月了,咱们还能再割十次菜,足够过个肥年了。等明个儿让陈二嫂帮忙打听看看,周围十里八村谁家有肥猪,咱们买一头回来杀年猪啊。”
“杀年猪?”春妮喜好热闹,听得蒲草起意要杀年猪,立时就拍手赞同道,“这主意好啊,到时候让我嫂子来帮忙灌血肠,她灌得血肠特别好吃。”
李老太过日子节俭习惯了,这两日顿顿粳米细面吃着,就已经是心疼得不行。此时又听两个败家丫头说起杀猪,实在忍不住开口拦阻道,“杀猪多麻烦啊,还要招待乡邻摆酒,不如进城买几斤肉算了。”
蒲草却是笑道,“大娘,过年村里家家都要买肉,杀一头猪卖掉大半就能回本了。自家剩下几十斤肉不说,还能落一套头蹄下水,很合算啊。”
李老太无法,只得苦笑道,“春妮他九叔家里好像就有一头够大的肥猪,等我回去就去帮着问问看。”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九婶子舍得喂粮食,养出的猪最胖呢。”春妮儿抱了老娘的胳膊撒娇,惹得桃花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李老太忍不住掐了闺女一把,嗔怪道,“你这傻丫头真是掉福堆儿里了,才分家过日子就要杀年猪,若是让咱们村里那些碎嘴的听到耳朵里,还不知道要说多少酸话呢。”
“那就让她们说去,等过年的时候我还要给您和我爹做新衣衫呢,气死她们!”春妮最恨那些长舌妇,听得老娘的话,越发起意要给老爹老娘壮脸面。
李老太哪里舍得女儿破费,笑道,“你把自家日子过好了就行,我和你爹有你两个哥哥孝顺呢,不用你惦记。”
春妮苦着脸叹气,“咱家只那么三亩地,大哥二哥又不会什么手艺,以后再多生几个小侄子,家里日子怕是要更难过呢。”
李老太心里自然也是清楚这些,却不愿女儿跟着操心,于是笑道,“你二哥这两年种绿豆种得越发好了,今年也卖了六百多文钱呢。等开春天气热了,点心铺子做绿豆糕…”
“哎呦!”蒲草正是穿针引线,听得她们母女两个满口绿豆说个不停,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个好吃食。结果这般一分心的功夫手指头当先中了一针,疼得她痛呼一声,赶忙把手指头塞到嘴里舔舔血珠儿。
春妮日日同蒲草吃住在一处,对蒲草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见她如此模样,几乎是立刻就猜得她必是又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于是上前扯了她的胳膊就问道,“蒲草,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发财的好主意了?快说,快说!”
蒲草甩甩手指头,笑嘻嘻刚要开口,却不想门外有人抢了先,“张东家在家吗?”
屋子里老少几人都是听得一愣,春妮耳朵灵敏,第一个应道,“怎么听着像是东子呢,他怎么这么快又来了?我去开门看看。”
蒲草拣了拣身上沾的几根鸡毛,也随后跟了上去。东子一见蒲草和春妮儿前后脚儿出来,就搓着冻得通红的脸孔笑嘻嘻道,“张东家在家就好,我们酒楼今日有桌儿重要客人,胖厨子生怕那几样新菜色做不好,想请张东家去指点几句。”
蒲草瞧得东子两只小眼睛古怪的挤了几下,心下微微一动,仔细想想家里也没有什么大事儿急着处置,于是就道,“你先进来暖和一会儿,我换套衣衫咱们就出发。”
春妮儿也没觉出有何不妥之处,一边招呼着东子进屋一边喊着蒲草,“好赖不济你如今也是个东家,可千万别穿蓝花大袄出去丢人了,赶紧换上前几日做的那套新衣裙啊。”
蒲草嗔怪的瞪了她一眼,“穿得好看顶什么,这么大冷的天,不穿大袄岂不是要冻死人了。”
东子赶忙指了门外的爬犁说道,“张东家自管打扮好些,我们公子也说劳烦您顶风冒雪赶路,很是过意不去,特意要小的准备了很多保暖之物。”
蒲草听了这话愈加笃定那指点胖厨做菜之语,必定是那人想见她扯出来的借口。心里虽然埋怨他大冷的天气还要折腾她跑一趟,但心里却悄悄泛起一丝丝甜蜜,越聚越多…
前几日春妮见得蒲草除了蓝花袄之外,再没有别的换洗冬衣,心疼得数落了她半下午,到底点灯熬油替她做了一套新衣衫才罢休。
那是一套月白色竹节纹小袄和柳绿色百褶裙,棉花絮得不多,穿在蒲草略显瘦弱的身子上,极是贴身,半点儿不显臃肿。待得再把已是变得黑亮许多的长发仔细盘成髻,横插一只乌木簪,果真比平日更是秀美三分。
桃花一直随在嫂子身旁帮忙递衣衫和梳子,此时见得嫂子难得这般打扮齐整,欢喜的拍着小手嚷道,“嫂子真好看!”
蒲草瞧着黄铜镜子里,虽是不能称之为美人,但勉强也算小家碧玉的清秀女子,忍不住一时怔愣出了神。
世界上真是没有丑陋的女子,只有浸在苦难里无心打扮或者是纯粹懒惰的女子。谁能想到那个躬着身子,日日挨打受骂的张家童养媳,原来褪去悲苦还有这般美丽的一面。
也许那不知魂魄去了何处的真正蒲草见得“自己”此时模样,也不会再怨怪她这异世之魂占了她的肉身吧?
“呀,这是谁家的闺女啊,真是俊儿啊。”春妮儿在门外等得心急,忍不住开门进来探看,结果见得蒲草这般模样就笑着上前拉了她打趣不停,“这还是俺家蒲草吗,不会是哪家闺秀走错门了吧?蒲草啊,你可千万别自己去逛铺子啊,小心哪个登徒子缠上你!”
蒲草伸手敲了她一记,笑道,“说些什么胡话呢,满街的漂亮女子,哪里就显出我这农家丫头了。你就放心看家吧,我晚上保管回来。”
春妮笑嘻嘻上前替她又是上上下下整理一遍,末了略有遗憾的说道,“这妆扮真是哪里都好,就是差了一套首饰,耳朵上手上都是空着呢。你进城去若是看到合适的就添置一套吧,哪怕买根银簪也好。”
“那些东西不当吃喝也不顶风雪的,买了也没有用处,以后再说吧。”蒲草在桃花额头上亲了一口,低声嘱咐她两句,末了又拿荷包装了几块碎银塞到怀里,这才开门出去。
东子正同李老太说着闲话,抬头一见蒲草出来那两只小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赶忙跳起来一迭声催促道,“张东家,咱们快赶路吧,胖厨子怕是都急得头上冒烟了。”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都是笑了起来,一同随他出门。东子小跑道爬犁旁麻利的打开一只箱子,先在木板上铺了厚厚的棉垫子,待得蒲草坐上去,他又拿出一条小巧的锦被严严实实替她盖好双腿。
蒲草心疼脚下的兔皮靴子会踢脏锦被,刚要开口拒绝,不想东子又拿出一件雪白的狐皮披风,笑嘻嘻献宝儿道,“张东家,这披风是雪狐皮做的,可是暖着呢。您穿好戴上风帽,保管一路都吹不到半点儿冷风。”
春妮喜爱之极的上前摸了两把那狐皮,一边麻利的替蒲草穿上一边赞道,“这皮毛真漂亮,蒲草赶紧穿上试试,若是真有东子说的这么好,以后咱们也置办两件儿。”
东子站在一旁,极力忍耐闭口不言,心里却嘀咕这刘嫂子好大口气,自家主子派人进山收买几月才得了两张皮子,做出这么一件披风,哪是她想得那么容易,拿了银子就买到的?
蒲草前世也有件小貂皮,对于皮草略微有些见识,又瞧得东子嘴角抽搐的模样就猜得这狐皮必定贵重。于是仔细拢了拢披风,小心不让它被木板剐蹭到,这才笑道,“我们走了,春妮好好看家啊,我会记得给你带罐儿蜜饯回来。”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过看会儿家,还用你买糖甜甜嘴巴啊!”春妮嘴上是这般说着,但脸上却是乐得开了花儿一般,显见那蜜饯两字是极合她心意的。
东子挥挥手,跳上爬犁就慢慢跑远了。
李老太上前替闺女拍拍肩膀上落下的雪花,笑道,“进屋吧,外边冷。”
春妮笑应着刚要转身,却突然想起一事,懊恼道,“哎呀,都怪东子来得不巧,我都忘问蒲草她到底想出什么好主意了。”
“什么主意那么重要?等她回来再问就是了。”
李老太一脸不在意的扯着闺女进屋,惹得春妮儿抱了她的胳膊噼里啪啦把隔壁陈家的小买卖说个仔细。
李老太听得也是心动,末了却叹气道,“就是蒲草有啥好主意赚银钱,你爹那老古板怕是也不能同意,你二哥就进程卖个绿豆,还被他不知骂上多少次了。”
春妮想起自家老爹的脾气也是头疼,但蒲草真有好主意让自家过上富庶日子,她就是日日缠磨也要让老爹同意。毕竟什么脸面名声,都没有一家人吃饱穿暖重要…
(这是补昨晚那更啊。我是不是不欠债了,哈哈。今晚八点正常单更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狠角色(一)
马爬犁快速奔驰在无尽的雪原上,北风调皮的吹拂起一蓬蓬松软的雪花,不断飘扬在天地间,直让整个世界都好似变得虚幻起来。
若是文人墨客见此美景,定然要吟诗作赋感慨天地之美,可蒲草却是无心欣赏。虽然她已是尽力挺直腰背,但身上那金贵的狐皮依旧被木板蹭掉了许多长毛,一根根在日阳下招摇闪烁,瞧得人越加心烦。蒲草抬手用力挥去,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反倒带累得袖子又脏了一块。
她终是叹了一口气,随意依靠在箱子上,任凭那狐皮可怜兮兮的平铺在木板上。这些华丽之物,美则美矣,但哪有家里的大袄方便自在?
再想起这送来狐皮的男子,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也许作恋人这事儿真是她一厢情愿了,他并没把她看成是平等存在,他还是不明白她真正要的是什么…
几片雪花借着北风吹送扑到蒲草身旁,本想调皮的落在她的睫毛上玩耍,可惜却被她眼里的复杂惊得慌乱远退…
念恩园里这一时却是异常忙碌,小厮们拎着扫帚把门前薄雪扫得干干净净,末了聚在门房儿里喝茶闲话,不时轮流出去瞧瞧动静儿。
内院的管事大丫鬟春莺也是带着人手麻利的拾掇屋子,烧火盆,有个丫鬟进门时不小心拌了门槛,手里的衣衫就掉在了地上。
春莺赶忙上前捡了起来,小心翼翼打理干净,这才埋怨道,“喜鹊,别太毛躁了,做事仔细些。”
被唤做喜鹊的丫鬟揉着自己磕疼得膝盖,撅嘴抱怨道,“春莺姐,我也不是故意的。跑来跑去一早晨,只这椅子上的靠垫儿,你就让换了三个花色了,我腿都累软了。”
一旁正整理帐幔的另一个叫画眉的丫鬟也是附和道,“就是啊,春莺姐,今日要上门的贵客到底是什么来头儿啊,至于让咱们这么伺候吗?难道是咱们公子…”
春莺听得她越说越出格,赶忙低声呵斥道,“快闭嘴,你们嫌累一会儿就多歇歇。但千万记得别说主子闲话,否则被打板子,我可不帮你们求情。”
两个丫鬟吐吐小舌,收了话头儿,但脸上却没有什么惊惧之色,显见春莺在她们心里并没有什么威信可言。
春莺也是无奈,手下忙碌着把衣衫平铺到床上,到底还是提醒道,“昨晚主子特异吩咐要好好伺候贵客,一会儿你们可别怠慢了。”
“知道了,春莺姐,我们又不是刚进府的小丫头,规矩都清楚着呢,你就别唠叨了。”喜鹊和画眉撇撇嘴,胡乱拎着鸡毛掸子在屋里四处走动。
春莺看得有些恼怒,刚想要出声再说几句,不想门外有小丫鬟禀报道,“春莺姐姐,贵客已经到二门儿了。”
“哎,马上开院门。”春莺匆忙扫视一圈,自觉屋里没什么不妥,就赶紧带着一脸好奇的喜鹊和画眉出了院子等候。
蒲草下得马爬犁,一路随着东子穿游廊过门户,眼见这园子布局大气,各处屋舍也是建的古朴雅致,心里很是喜爱,脸色就缓和了三分。
东子笑嘻嘻一路走着一路介绍,末了到得一座小院儿前,这才停步说道,“张东家,您先在这里歇歇。我这就去禀报公子,一会儿自有丫鬟给您引路。”
说完,他行了个礼,摆手示意守在门口的春莺几个赶紧过来伺候,然后就小跑走了。
春莺三人眼见东子引来的贵客居然是个相貌普通的女子,而且还是妇人妆扮,都是惊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还是春莺稳重些,极力忍下心里的疑惑上前行礼说道,“奴婢春莺给贵客见礼了,还请贵客随奴婢进院。”
蒲草本以为已经到了地方,不想居然是个客院,甚至还要再经通报才能见到方杰。这般排场,莫名让她觉得疏离,眉头不自居的又重新皱了起来。
但她又不愿意随便迁怒几个丫鬟,于是只得轻轻点头,迈步随着春莺进了院子,喜鹊和画眉俩人互相挤挤眼睛也是赶忙跟了上去。
房里许是因为早早点了炭火的关系,很是暖和。一进门就有热气扑面,蒲草忍不住抬手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春莺见此立刻上前替她解去狐皮披风,笑道,“贵客许是风吹得久了,受了寒气,喝杯热茶定然能好些”。
说完,她就示意喜鹊赶紧倒茶送过来。
不想喜鹊和画眉见得蒲草脱了狐皮披风,露出里面的袄裙居然是棉布缝制而成,极是寒酸,甚至还没有她们身上穿的衣裙好,于是就起了轻慢之心。
俩人正是聚在门边儿互相撇嘴,极力用眼神交流着彼此的惊奇和鄙夷,哪里能看得到春莺的手势。
春莺不好大声呵斥,恨恨白了它们一眼,赶紧放下狐皮,亲手去倒茶。
蒲草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依旧沉默不语,自顾找了客位坐下。
春莺双手捧了茶水上前,低声说道,“贵客,请喝茶。”
蒲草接过,温和道谢,“劳烦姑娘了。”
春莺很是惶恐,弯身应道,“贵客折煞奴婢了,我们公子吩咐过,要奴婢们好好伺候贵客。”
蒲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低头浅浅喝了一口茶水,再抬眼扫过屋内之物又问道,“他还吩咐了什么?”
春莺走到床边拿起了那套袄裙,又重重咳了一声引得喜鹊和画眉终于想起各自职司,上前捧了妆盒和鹿皮靴,这才笑道,“我们公子欲请贵客赏梅饮酒,吩咐奴婢,好好替贵客梳妆打扮。”
她这般说着就捧着衣裙上前两步请蒲草细看,“这是镂金百蝶穿花袄和杭绸裁剪的月华裙,都是奴婢斗胆替贵客挑拣的。若是贵客不喜,奴婢立刻再拿去换一套。”
捧着妆盒的喜鹊见得春莺这般恭敬,心里很是不以为然,上前一步直愣愣把手里的妆盒就杵到了蒲草胸前,半笑半嘲道,“贵客也看看奴婢手里这套首饰,这也是金玉阁刚刚送来的最新样式,赤金打制。一般人家的女子别说戴在身上,许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呢。贵客赶紧穿戴吧,我们公子等久了要恼怒的。”
“怎么,听喜鹊姑娘这话音儿,可是觉得我就是那一般人家的女子,能见一次已是荣幸了,是吗?”
蒲草伸手推开妆盒,看向喜鹊的目光冰冷又尖利,惹得她心虚得低了头,慌乱盘算着,试图想要辩解几句。可是她这一低头又把蒲草那条粗布裙子看得清清楚楚,心底不知为何就冒出一股酸意。
想她也算是貌美如花,进府两年,自家公子视而不见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弄了个这么寒酸的女子让她伺候着,这算什么?
“贵客多心了,奴婢没那意思。我们公子请回的贵客,自然都是家世显赫,哪是一般人家的女子可比。”
“闭嘴,喜鹊!”春莺听得春莺再次出言不逊,立时开口喝退她。一时急着想要请罪,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蒲草双眸一点点扫过椅子上的狐皮,春莺手里的华贵衣裙,以及一脸不服气的喜鹊和看戏的画眉,只觉她心里的怒气已经积聚到了极点,再也不能容忍。
“去叫你们公子过来,就说我有话说。若是一刻钟内他还不到,我就告辞了。”
“贵客,喜鹊年纪小,不是故意冲撞您的,您别气恼…”春莺还以为贵客要找主子告状,急得扯了喜鹊上前跪下请罪,喜鹊却是梗着脖子不肯,恨得她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蒲草却是半点儿不理会她们的拉扯,慢慢轻啜着手里的温茶,淡淡扔出一句,“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
春莺眼见贵客是一定不会回心转意了,只得低声吩咐画眉,“你留下伺候着,我这就去请公子来!”说完,不等画眉应下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画眉眼珠子转了转,挪到门旁扯了脸色有些忐忑的喜鹊,低声耳语道,“你这是闹什么,一会儿公子就来了,你不怕挨板子啊?”
喜鹊双手死死绞着自己的衣襟,一口银牙咬得咯咯响,末了突然开口撵着画眉,“你去沏壶茶来!”
画眉疑惑得指了桌上,问道,“不是已经沏过了吗?”
喜鹊却是不理会,恼怒道,“让你去就去!”
画眉眼珠儿转了转,以为她是脸皮薄,想要私下向贵客求饶,于是就挑挑眉头应道,“那你好好说,我可躲开了。”说完,她就扭身出去了。
喜鹊关好门扇,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跑去拿了狐皮披风和那套锦缎衣裙扔到地上,狠狠抬脚踩踏蹂躏,末了又举起妆盒摔了个四分五裂。做完这些还不算,她居然又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七八个耳光…
蒲草端着茶杯看得呆了眼,一度以为这丫鬟是被吓得疯魔了。可惜,疯魔的人一般都是打别人,哪有这般虐打自己的?所以,这必定就不是疯魔,是…阴谋!
果然,喜鹊甩完了耳光,狠狠剜了蒲草一眼就麻利的跪倒了门旁。那红肿的小脸儿衬着微微凌乱的鬓发、衣衫和一地凌乱,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此时,若是有谁进来看上一眼,甚至都不必听她哭诉,立刻就会猜出贵客骄横,挑剔不成反拿奴婢出气的真相…
蒲草慢慢放下茶杯,突然用力鼓起掌来,真心赞道,“好,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今日还遇到个狠角色!”
(我已经卡得上天入地了,这是改过的第六遍了,没想到临时还想出个小情节!下一章一定要理顺,理顺!!!!我现在都觉脑袋麻木的不是我的了,敲敲都没感觉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狠角色(二)
喜鹊原本以为蒲草哪怕不会吓得惊慌失措,也必定要斥骂指责与她,可是蒲草这般言笑晏晏、一副看戏叫好的模样,着实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皱着眉头忍了又忍,到底还是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蒲草眼角扫过地上的凌乱衣物,那眼底的笑意也更浓厚了,耸耸肩万般轻松调皮的笑应道,“我的身份你不必好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只是想说,你怕是白费这番心思了,你绝对冤不了我。”
“我不信!左右今日我是逃不了受罚,但你也别想好过。我们公子最厌恶跋扈的女子,只要他信我三分,以后你失宠了。”喜鹊自持清楚主子的喜好,底气极足。
“若是我说,我不怕失宠,或者说我不是依靠男子宠爱过日子的女子。你估计不会相信吧?”
蒲草到得这个时空,所遇所见的女子有泼辣豪爽的、善良有温柔的、孝顺贤淑的,都是难得的好女子,相处起来也很愉快。但是以她一个现代人的喜好衡量,却总是觉得这些女子都缺失了一份果决和狠辣。
而喜鹊这丫头一出现,当真让她有种棋逢对手亦或者王见王那般兴奋,这样豁得出去的女子,若是有机会收到身边,必定是个好帮手。
“那这样吧,咱们打个小赌。一会儿你们公子来了,我半个字都不说就能破了你这小把戏,你相信吗?”
喜鹊没有答话,只是翻个白眼,极是不屑的哼了一声,答案很明显是不相信了。
蒲草哈哈笑得更是欢快,正是打算再逗弄喜鹊几句的时候,房门却被人从外推开了。
方杰穿了一身玄色阔袖蟒袍,大步从门外迈进来,正午的阳光倾洒在他身上,越发衬得他身形笔直、俊朗无双。
蒲草瞧得一时有些惊艳失神,但很快就淡笑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没有起身也不答言。
她这般明显的疏离之态,惹得方杰眉头皱得更紧。原本他坐在画楼,正是一心静候心爱的女子盛装而来,陪他赏梅饮酒,难得的人间乐事。可惜,等来的却是惊慌的丫鬟…
“这是出了何事?”方杰慢慢走到蒲草身旁坐下,皱眉问道,“可是丫鬟们惹你恼怒了?”
蒲草摇摇头,冲着喜鹊的方向努努嘴。方杰眼里闪过一抹疑惑,扭头看向门口刚要再问几个丫鬟,不想喜鹊却是当先膝行几步到了屋子中央,哽咽着磕头认错。
“公子,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伺候好贵客,贵客这才发怒责打奴婢,摔了衣物首饰!奴婢挨打不要紧,但那衣物首饰可都是公子特异置办回来的,就这么被踩得不成样子,奴婢…奴婢拦不住啊。还请公子重重处罚奴婢吧!”
喜鹊哭得哀哀切切,字字句句都是认错,磕头也是真用了力气,额角眼见着就红肿了起来。
随后进来的春莺看得喜鹊这般狼狈可怜,就以为她走后蒲草当真动了手,于是赶紧跪下帮着求情,“公子,喜鹊冲撞了贵客,实在不该!但她只是一时莽撞,这会儿也受过责打了,还望公子轻罚!”
方杰扫了一眼地上那件狐皮披风,眉头微微挑了挑,转向蒲草低声说道,“这是我派人寻了几月才买回来的雪狐皮,特异让东子送去给你挡风雪,你…不喜欢?”
喜鹊跪伏在地上,听得主子话里好似微微带了一丝恼意,嘴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正是等着蒲草辩解喊冤的时候,不想方杰下一句却道,“你若是不喜,库房里还有紫貂和灰鼠的,一会儿我带你去选一件合心意的。”
这般大反转,惊得喜鹊立时抬了头,冲口就道,“公子,她踩了雪狐皮,摔了首饰!”
方杰脸色一冷,呵斥道,“闭嘴!踩了怎么样,摔了又如何?”
“公子不是最厌恶跋扈霸道的女子吗?”喜鹊实在不甘心,也顾不得继续装委屈柔弱了,挺直了身子指着凌乱的屋子问道,“她上门做客,却摔了公子备下的衣裳首饰,还不算跋扈霸道吗?”
“我倒不知道,原来这园子里还有这么深悉我性情的人。”方杰突然有种被人扒了衣衫看个彻底的恼怒,眼里冷意更甚,“你是不是打算再教教我这当主子的如何行事啊?”
“奴婢不敢!”喜鹊是真豁出去了,嘴里这般应着,眼睛却是狠狠瞪着蒲草,千般不服、万般不忿。
蒲草这一会儿可是觉得心里舒坦之极,满腹郁气已是消失大半。不管先前如何,只说喜鹊冤她这事儿,方杰的言语行事彻底博取了她的欢心。
毕竟没有哪个女子不喜爱男子绝对的宠溺,这般一切都不重要,只要一人欢喜的姿态,恐怕是最高傲的女子见了都要软下身段…
方杰见得蒲草眉眼带了笑,心里毫无来由的也觉欢喜起来,伸手轻轻握了她的手说道,“别恼这奴婢了,走,我带你去库房看看。”
蒲草却是摇头,伸手向下按了按示意方杰稍等,然后起身走去拿了那件狐皮披风平铺在喜鹊跟前。
喜鹊两手死死揪着裙角,抬眼瞪了她,恨声说道,“算你赢了。”
蒲草耸耸肩,笑吟吟抬脚就往狐皮上重重踩了下去。春莺心疼的轻呼一声掩了口,喜鹊也是疑惑不解,但是低头只扫了一眼,她的脸色就瞬间变得惨白一片。
原来那雪白的狐皮上,一切真相已是水落石出。同先前那几只大脚印相比,蒲草刚刚印上的一只,长短小了三指头有余,实在是区别太过明显。
此时就是喊个傻子上前,也能轻易明白踩踏狐皮的人不是蒲草,那么是谁呢?不言而喻,当然是喜鹊了。
“哎呀,终于可以开口了。”蒲草轻轻吐了口气,难得调皮的拍拍喜鹊的肩膀,笑道,“这下你该服气了吧,小丫头。下次再使阴谋手段,千万记得别漏了细节!”
方杰这会儿自然也明白了事情前因后果,虽然他没有因为此事而与蒲草生出罅隙,但是他园子里的丫鬟居然如此大胆嚣张,设谋陷害客人,这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自然他的怒气也是越加高涨。
“来人!”
东子原本不好进屋,正带着两个小厮守在院子里悄声说笑,突然听得主子在屋里这般高喊吓得都是一哆嗦,小跑着就冲了进去,躬身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找个人牙子,把这贱婢发卖!”
“是,公子。”东子心里虽是好奇到底出了何事,但眼见公子恼怒也不敢开口,赶忙大声应着就带人上前拉扯喜鹊。
喜鹊一听“发卖”二字,终于真正知道害怕了。她这样的年纪容貌,到了人牙子手里怕是立刻就要被卖去花楼。
一想起以后要日夜卖笑,任人蹂躏,她心底就生生涌出一股绝望,身子一软,彻底扑倒在地上…
蒲草冷眼看着方杰处置,原本以为喜鹊会磕头求饶,不想东子几个都迈过门口下了台阶,还是没听到喜鹊喊上一声,她于是赶忙开口拦阻道,“且慢!”
方杰以为蒲草心软想要替喜鹊求情,皱眉说道,“这样胆大的奴婢,留着是个祸患,你就别多管了。”
蒲草笑着走到他身旁,开口问道,“这样的丫鬟卖去人牙子那里,能得多少银子?”
方杰不明白她这般问询有何用意,但还是应道,“五两银子吧。”
“五两银子?好啊,这丫鬟我买了!”蒲草从荷包里拿了两块碎银子,颠颠够五两就直接塞到了方杰手里,笑道,“记得把她卖身契拿给我,不许反悔!”
方杰手里脱了碎银,一脸的疑惑不解,问道,“你要这样的丫鬟做什么?若是家里真缺人手,我让人挑拣两个好的送你…”
“不要,我就要这个!”蒲草却是打定了主意,扭头又喊了东子,“先送她去拾掇行礼,等我走时一起带她回去!”
东子偷偷瞧着主子,见得他轻轻点头,就赶忙大声应着扯了喜鹊下去。
蒲草回身扫了一眼凌乱的屋子,转向方杰说道,“这事就这样吧,我还有别的话同你说。”
方杰挥手示意春莺退下,引着蒲草绕过博古架子坐到了窗下的木塌上,亲手倒了两杯热茶,这才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因为丫鬟怠慢才恼怒,到底为何,你说吧。”
蒲草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喉咙,然后指了远处凌乱的衣衫首饰等物,正色说道,“方杰,若是你以后再想找人演这麻雀变凤凰的戏码,就直接去青楼找个美人吧。我家里很多事情要忙,没有这个闲情逸致演戏讨好你。
若是你嫌弃我的出身贫穷,衬不起你这贵公子,我们以后大可只谈买卖,先前的事情都当没有发生过,好买好卖,和气生财。”
“这是什么话?”方杰放了茶杯,眉头高高挑起,微恼道,“我何时嫌弃过你的出身?难道我送些衣物首饰,想要你妆扮得美一些也有错吗?”
蒲草重重点头,脸色也沉了下来,“当然有错!我先不说你送去的那狐皮披风,让我这一路忍了多少别扭。只说你派东子借口酒楼有事接我出来,结果你却不露面,反倒指派几个丫鬟过来,要我从头到脚换衣衫戴首饰!
你当我是什么,你圈养的金丝雀?一时兴起要见面,就随意把我骗来,一时想要看美人儿,就要我彻底换个模样讨你欢心?”
(继续卡文中,一点点理感情线呢,什么时候码出一章就扔上来,若是赶不及更新时间,大家也别着急啊,欠得两章我记着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屋舍和泥瓦工
“无理取闹!”方杰听得蒲草一句句话砸下来,心里又是恼怒又是委屈,脸色黑得堪比无星子夜,“昨晚东子说起你今日要进城采买用物,我这才派他赶爬犁去接。为了同你多坐一会儿,吃食杂物我今早就让人买了回来。这怎么就是欺瞒你?
那雪狐皮整个翠栾城也没有几张,我特异要人赶工裁剪缝制,送到你身边挡风雪,这怎么就错了?
我园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我备了酒宴,不过是想让你妆扮好些,陪我赏花作画、喝酒闲谈,这难道也不好吗?”
方杰也是一肚子的火气,他昨晚亲手准备的衣衫首饰,今早又使人采买用物、拾掇院子、画楼,多少年来第一次这般盼望一个女子到来。可惜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一番苦心居然被蒲草批驳的半文不值,甚至是让她痛恨不已。
这结果着实让他倍感挫败,狠狠抓起桌上的茶水就大口灌下肚子,这才稍稍压下胸腔里的火气。
蒲草听得他这般说,再想起东子上门时扯过的借口,立时就猜得必定是这小厮自作聪明、两头瞒骗。认真说起来,倒是同方杰没有干系。
这般想着,她的脸色就缓和了几分,开口应道,“行,请我上门这事儿就算是个误会。咱们就先说说换衣衫首饰这事儿吧!
若是我有一日请你到村里去做客,却不出面迎接,只说我在田里锄地,而你要先换一套衬得上农家景致的粗布衣衫鞋袜才能见到我,甚至送上衣衫的嫂子们还要嘲笑你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你说,你心里会舒坦吗?
说一千道一万,你若真心喜爱我,尊重我,再好的风景都是为了让我看了欢喜。而不是要我粉墨登场,却衬你的梅园雪景!
再说华衣美服、金银首饰,没有女子不喜爱,我自然也不例外。但是我有手有头脑,我会自己赚银钱置办,不需要讨好男人来获取!”
方杰望着眼前脊背挺得笔直,侃侃而谈的女子,心里开始一点点反思,也许他把她当平常女子对待,当真是看低她了。
“你口中的恋人到底是何物,这也不成,那也不允!你说说,我到底要如何待你才是尊重?”
蒲草见他这般问得郑重,就知他当真把她刚才的话听进耳里,嘴角忍不住就勾起了一丝笑意。
她起身走到博古架子旁拿个小小的玉雕狮子把玩了半晌,这才说道,“恋人是何物,这个我说了你也不见得能明白,兴许还会觉得可笑。那咱们就换个说法吧。
你说你一见到我就觉得分外温暖,所以才生了亲近之意。那么我问你,温暖之物有很多,比如手炉、火盆、屋舍都是。我之于你,到底是这三物之中那一物呢?”
方杰略略思虑片刻,一边抬手倒茶一边温声说道,“你之于我,自然是屋舍。”
蒲草轻笑摇头,放下狮子摆件儿又坐回木榻旁,反驳道,“你口中虽然这般说,但行事却只让我觉得就是那随时可以丢掉的手炉、踢翻的火盆。
当然,不管你怎么想,我却坚信我就是一栋屋舍。孤独立于天地间,久而生厌,上次因你真心惦念而一时冲动开了门,但你进来只是做客!以后若想长久居于屋舍里,得到温暖陪伴,你必要时时刻刻记得这屋舍也是同你一般立于天地间的存在,不是你手中把玩之物。
若你精心呵护修葺,它才会真心接纳与你。若你蛮力破门,即便打开,也必定没有一丝暖意可言。懂吗?”
屋外微微西斜的日阳从雕花窗棂里投射进来,映在蒲草身后,仿似她整个人都置身在光团之中,惹得方杰一时看呆了眼,心底先前积下的一团郁气不知何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相反,另一种掺杂了好奇、庆幸甚至是敬佩的莫名情绪在渐渐成型。
他一直厌恶那些外表娇艳却暗藏恶毒的“花朵”,恼恨世间女子皆贪婪虚假,可是如今他有幸遇得如此真实骄傲的女子,居然却又愚蠢的把她归于流俗,这当真是错得离谱…
蒲草一时有感而发而扔了长篇大论出去,心里也是隐隐不安。必定如今她身处的世界,男权至上,女子生来就要依附男子存在。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一生都没有同男子并肩而立的机会。
而她这般鄙夷金丝鸟的卑微懦弱,想要男子等同尊重,恐怕任何人听在耳里都要立时送她俩字,癫狂!
可是,即便如此,她却没有半丝后悔。没有谁能跑到未来去看看,她不知道方杰以后是不是她今生相依到老的良配,但如今他是她的恋人,她必然要让他知道她的坚持、她的骄傲。因为她就算当真爱上他,也绝对不会因为讨好他而改变自己,成为金丝雀、菟丝花那般的软弱存在…
房间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两人都是各自沉浸在心事,沉默无言。
门外东子端着托盘,耳朵死死贴在门缝儿上听了半晌,一时犹豫不决到底该不该送茶进去。
春莺站在远处的屋檐下挥手催促他进去,外面这么冷,再耽搁一会儿那茶水都凉了。东子无法,只得小声禀告道,“公子,小的送新茶和点心来了。”
蒲草和方杰听得这话都是回了神儿,方杰清咳两声,应道,“进来吧。”
东子进了门笑嘻嘻四下扫了一眼,见得主子们脸色都算平和,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上前小心翼翼换了凉茶,刚要倒退着出门,方杰却开口道,“回来”。
东子赶忙颠颠跑上前,笑着应声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你这月工钱罚下,记得去洛掌柜那里报备。”
东子愣了愣,立刻苦了脸上前求情道,“公子,小的可是办砸什么差事了?公子您罚小的打板子吧,小的那点儿工钱是要攒着娶媳妇的。你难道忍心看着小的打光棍儿不成?公子…”
蒲草被东子这般惫懒耍赖的模样惹的好笑不已,开口想要帮忙求情却见方杰微微摇头,她于是低头喝茶吃点心,假装没有看到东子可怜巴巴的眼神。
“不必说了,下去吧。若是你下次再自作主张,两边欺瞒,就扣一年的工钱。”
方杰挥挥手,撵了如同被人剜去心头肉一般痛苦的东子出门,这才低声笑道,“这小子满肚子心眼儿,就是太爱银钱。”
蒲草却是笑道,“喜爱银钱也没有错,只要不嫖不赌,攒起来娶媳妇也是正事儿。”
东子这般一闹腾倒轻易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沉默,仿似屋中的空气都比方才要清新许多。
方杰略微沉吟一下就伸手倒了两杯茶,端起一杯看向蒲草,蓦然展颜一笑,“今日是我疏忽,把你当做世俗女子看待,以后必定不会再错!这杯茶当我向你赔罪,如何?”
蒲草没有想到他会这般郑重认错,惊得红唇微张,怔愣问道,“你不必如此,我也只是一时气恼。你…你不觉得我刚才那番话太过荒谬?不觉得我的想法古怪?”
方杰脸上笑意更浓,把茶杯塞到她手里,兀自拿起自己那杯与她轻轻相碰,挑眉应道,“你若是不古怪,我也不会喜爱!我方杰的女人,自然是要与众不同。”
蒲草见不得他这般得意模样,嗔怪反驳,“我可不是你的附庸之物!反倒你啊,以后就是休憩房子的泥瓦工了!”
“好,我以后就做个泥瓦工。”
“那泥瓦工师傅,你以后可要守规矩,不能随便给屋舍换瓦顶儿。”
“当然。屋舍小姐,若是外面风雪大了,能不能偶尔请我进去烤烤火啊。”
“哼,看我心情了。”
两人如同吵架的孩子一般,嘴里也不知再争讲些什么,只是互相对望的双眼,互相交叠的双手之间,越来越热。暖意流过他们的手臂,慢慢倾注到彼此冷寂的心田里,不知融化哪一处坚冰,滴落的水声叮叮咚咚,在互相试探、互相协调,渐渐此起彼落,默契得奏出一曲又一曲欢歌…
东园的梅林,几场大雪过后,梅花更艳,雪景也更美。方杰挥退所有丫鬟小厮,同蒲草牵着手慢慢在一树树梅花之间漫步。偶尔有红艳艳的梅花瓣耐不住北风的吹拂,挣落了花蕊飘散开来,四处纷飞,衬得整个园林更是美轮美奂。
蒲草解了心结儿自然喜笑颜开,难得玩儿心大起。这棵树下敲敲枝干,那棵树上摘朵梅花,偶尔还孩子气的同北风赛跑争夺纷飞的花瓣,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园子里,仿似挑动得一切都生动活泼起来。
方杰随在后面,瞧着她一身素袄绿裙在梅林掩映里穿梭,花仙一般自在欢快。他就越发懊恼自己的愚蠢,这样的女子只要做好自己,世间美景就都是她的陪衬,哪里就需要她浓妆艳抹去应和风景?
蒲草跑得累了,回头瞧得方杰沉默不语,还以为他耐不得寒,就返身走去他跟前笑道,“天色不早了,有什么热饭咱们吃一口,我就要赶路回去了。”
“好,我早让厨下准备了几道好菜,你也尝尝我们府上厨子的手艺。”
“好啊,你若是不怕我偷师,我就好好尝尝。”
(哈哈,进步了,四个小时就写出一章了,好开心!下午继续努力,争取再写一章啊。加油!)
第一百一十八章 婢女
两人说笑着进了画楼,那些不知刚才藏在何处的小厮丫鬟们立时上前伺候两人洗手漱口,待得饭菜端上了桌子就又悄然退下了。
蒲草笑着赞道,“你这里的下人真有眼色,规矩不错。”
方杰却是摇头失笑道,“大半还好,也有那不开眼的。”
蒲草想起刚才喜鹊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就觉好笑,“那叫喜鹊的,我倒是很喜欢,比一般女子狠辣有胆子大。等我领回去磨一磨,兴许还是个好帮手。”
“你高兴就好,不过契纸放好了,不愿费心思的时候转手卖了就是。”方杰仔细把鱼肉剔干净小刺,这才送到蒲草碟子里。说起转卖之语极是随意,仿似喜鹊不是活人,当真只是树林里时常嘎嘎飞过的喜鹊一般。
蒲草心里微微有些不舒坦,但是转而想起自己刚才不同样扔了五两银子就买了个大活人。于是暗骂自己矫情,一边低头吃着鱼肉一边另起话头儿,问道,“你今日找我来,到底有何事啊?若是再不说,吃过饭我就走人了。”
方杰有些惊讶,墨眉轻挑笑道,“我不是说过要请你赏梅饮酒,你怎么还这般问?”
蒲草笑瞪了他一眼,打趣道,“我们方公子这般日理万机的人物,哪有闲情逸致单陪我这小女子赏梅闲话儿啊?”
方杰眼里闪过一抹赞赏之意,放下筷子应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我明日要出趟远门儿,许是要一月才回,自然要同你说一声。”
“那么久?”蒲草微微有些不舍,也是放了筷子问道,“天寒路远,行礼用物可多准备一些。”
“以前常出门,这些琐事东子自会操办。昨日我同其余几家酒楼商议好了,青菜生意会分他们一些,以后就再没有人去你那里缠磨撬行了。至于取菜的时候,洛掌柜会亲自带人过去,你有什么事情就交代他去办,不必客套。”
蒲草听他安排得这般仔细,心下微暖,笑道,“你放心吧,有事我会开口的。反倒是你,路上要注意安全。我最近又要琢磨一样新菜色,兴许等你回来的时候,酒楼生意会更火爆了。”
两人边说边起身离了桌子,也不唤丫鬟进来扯下残羹剩菜,就那么站在半开的窗前一边闲话一边赏景。
方杰想起老宅的那些纷争,忍不住眉头轻轻皱起,感慨道,“若是不必回去,只留在这里有你陪着,可是再好不过了。”
蒲草虽然不知他到底因何为难,但眼见他这般样子,却是斟酌着劝道,“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说长也长,说短却也极短。若是不能欢喜过活,怕是等老死那日就要后悔了。所以,有时候最好要自私一点儿。”
方杰细细品味了半晌,眉头一点点就松了开来。待得展颜想要伸手揽过蒲草抱在怀里,半路却又收了回来,尴尬笑道,“是我孟浪了。我只是欢喜你一语解开我心中郁结,一时有些情不自禁…”
蒲草想着他即将远行,就主动上前伸出双臂环住了他宽厚的脊背,轻轻笑道,“你比我聪明许多,这些道理自然都懂,不过想要听我说说宽心罢了。”
方杰眼里的暖意满满都要溢了出来,伸手紧紧回抱了她,低头亲吻她的发鬓,仿似要把心里多年压下的一口郁气都宣泄掉一半,长叹一声,说道,“有些人虽与我血脉相连,但相处十几年,却及不上你待我一半。想来,我也不必再坚守什么了。”
“这可能就是缘分吧,你跟他们是孽缘,跟我…也许是良缘!”
“不,一定是良缘!上天这次总算待我不薄…”
两人就这般依靠在一处,互相低低说着话,胸口处都是觉得异常温暖。眼见太阳西斜,天色马上就要黯了下来,蒲草到底轻轻推开方杰,笑道,“行了,这拥抱就当是我送你的离别礼物了,你可早去早回啊。”
方杰极是不舍的握了她的手不放,笑道,“我这一去要一月才回,路途寂寥,你若是还有那日信里写的段子就再写些给我解闷。如何?”
前世一人宅着无趣,郭德纲的相声还有笑话电台,蒲草可是没少听。到了这时空,原本记得满脑袋的英文单词都就饭吃了,这笑话却是顽强的留在了脑子了,如今写几段给方杰路上解闷儿,倒也不是难事。
见得蒲草点头应下,方杰笑得同孩子一般欢喜。两人这才下了楼,一路漫步回了前院儿。
东子正是苦着脸招呼小厮丫鬟们往爬犁上搬杂物,喜鹊挎了两只花布包裹站在一旁,一脸的复杂难言之色。
蒲草见得那些箱子筐娄里多是吃食,就低声同方杰说道,“我只要两坛酸梅就好,别的用物家里都还齐全。”
方杰却是坚持,“刘嫂子有喜,我自然也要送份贺礼。这都是我派人仔细采买回来的,多放些时日也不会霉坏。省得你家里缺了哪样,还要往城里跑。”说完,他挥手示意春莺递过一件银白底色绣了翠绿竹纹儿的棉斗篷,又笑道,“这可不是狐皮的,不金贵。你自管穿着,省得吹了风,等东子回来的时候就扔爬犁上。”
蒲草含笑点头,本来也想再嘱咐他几句,但是瞧得四周那些半垂着头,耳朵却是各个高高竖起的小厮丫鬟,也就只能作罢了。
东子张罗安顿好诸多杂物就小跑儿到方杰跟前,双手举了一张泛黄的契纸,讨好道,“公子,小的去掌柜那里取了喜鹊的契纸。”
方杰接过递给蒲草,淡淡吩咐道,“明日早些回来,随我去京都!”
东子本来还担心因为这次拍马屁失误会失了主子的信任,没想到主子照旧要带他回京都,他立时欢喜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一迭声的保证明日必定早回。。
蒲草上了爬犁坐好,喜鹊也在众多丫鬟们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里坐到右侧车辕,爬犁很快出了大门,消失在渐渐降临的暮色里…
东子紧赶慢赶,到得南沟村儿外时,天色还是彻底黑了下来。村头儿几家的窗户上映出微弱的油灯光亮,衬得夜色更是静谧安详。
枣红马脖子上的铃铛随着它的走动叮叮作响,离得村子越近,也惹了越多耳尖儿的大狗小狗汪汪叫个不停。
喜鹊冻得脸色通红,死死抱着怀里的包裹取暖,这会儿好不容易听得东子欢快喊了一句,“咱们马上就要到了!”
她赶忙抬头张望,结果不远处那只有稀稀落落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彻底惊得她白了脸。她原本猜得蒲草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也没想到居然农家小户!那岂不是说以后她就要住在这样的小村子里,受冻挨饿,再无出头之日?
“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求公子开恩!”
喜鹊抓着车辕就要往下跳,东子眼疾手快一把扯了他甩回去,高声半劝半斥道,“你这是闹什么?你想摔断脖子啊?你都出府了,公子怎么能收你回去!张东家心善性情好,你好好伺候着,保管不会亏待你!”
蒲草本来买喜鹊回来,一是不想她被卖去别处,挟恨报复乱传她和方杰之事,二也是喜欢她的狠辣劲儿。这一路瞧得她并不吭声,更是暗赞她脾气够倔强,是个有忍性的。可惜没想到马上要到家了,她突然闹出这么一场。
蒲草于是也冷了脸,开口呵斥道,“你若硬气到底,我还能高看你三分。可你这般模样是做给谁看!我不强求你,明日就让东子送你去人牙子那里!”
喜鹊听得这话脸色更白,手上的挣扎也停了下来,显见是明白她没得选择了。蒲草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又道,“到家之后,把嘴巴闭严!若是你好好做活儿,自然冻饿不到你。但你若是有什么坏心思,也别怪我心狠!”
喜鹊重新抱好包裹,低头不再说话。东子见得如此,就赶着爬犁继续往村里跑去。
张家屋子里,桃花和山子一只盼到天黑还不见姐姐回来,就闹着要穿了棉袄去院门外等待。春妮和李老太一人抱了一个正是好声劝着,突然听得马铃响动,老老小小立时都猜得是方家的马爬犁到了,各个欢喜的笑开了脸,纷纷开门跑了出去。
蒲草跳下爬犁,刚刚活动一下坐麻的双腿,就被小牛犊一般莽撞冲过来的山子抱了大腿,桃花也是跑到跟前拉了嫂子的衣袖嚷着,“嫂子,你怎么才回来?”
蒲草拍拍他们的头,笑道,“嫂子有些事耽搁了,你们快进屋去,一会儿嫂子就进去了。”
两个孩子只要见得嫂子回来就放了心,牵着小手听话得扭头跑了回去。春妮儿和李老太帮着东子往下搬东西。李老太眼睛有些花,夜色又暗,也没发现爬犁上多个人。倒是春妮眼尖,指了喜鹊惊问道,“这是谁家女子啊?”
蒲草嫌身上的披风碍事,就下来丢给春妮抱着,随口应道,“这是我今日买的婢女,叫喜鹊。以后家里洗衣做饭都让她做,你也多歇歇。”
说完,她就指了马爬犁上的筐娄喊着喜鹊,“傻站着做什么?赶紧动手搬!”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上地下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喜鹊哪怕有一肚子的不甘愿,也是不敢反抗新主子的命令,更何况这主子还是白日里刚刚结过仇儿的。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样的悲惨日子等待着她,只能先装乖顺,看看情况再说了。
她这般想着就一手挎着自己的两个包裹,一手拎了一只小柳条筐往院里走去。
春妮听得“婢女”两字之后,一直瞪着眼睛,半晌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原本蒲草总是拿她打趣说以后买大宅子买丫鬟,让她当个地主婆儿。她虽是笑得欢喜,但是扭头也就扔天边去了。
毕竟农家过日子,再是富庶有余,也是吃喝穿戴好些。洗洗涮涮这些家事都是女子们自己动手,哪有真买婢女回来伺候的?如今蒲草当真弄个婢女回来,这简直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蒲草瞧得她这般模样,忍不住就笑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赶紧进屋吧,外边风大!”
春妮却是走上前抱了她的胳膊,小声道,“蒲草,你会管教下人吗?这样的大活人买回来,咱们要怎么摆弄啊?”
蒲草敲敲她的脑门儿,弯身拿了一只小瓷罐子塞到她手里,笑道,“有什么不好摆弄的,她每日好好做活就给饭吃,不听话就饿着,多简单啊。赶紧进去吧,这罐子里是腌梅子,又酸又甜。都是方公子特异让人置办的,说是送你和刘大哥的贺礼。”
“方公子真是太客套了。”春妮低头在坛子口嗅了嗅,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也顾不得什么奴婢不奴婢了,转身就往屋里走,显见是急着解馋去了。
李老太和东子一同帮忙动手把东西都搬到了屋子里,两个孩子看着大筐小娄,满脸都是欢喜好奇之意,却也极知礼的没有上前动手翻拣。
春妮早揭开了罐子,捏了腌梅子一个个往嘴里塞。见得两个孩在一旁就喂了他们几颗,酸得两个孩子苦着脸大喊,“好酸,好酸!”众人听了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李老太揽了两个孩子埋怨闺女道,“你这傻丫头,怎么什么都给孩子吃?”
春妮一边大嚼一边委屈道,“多好吃的梅子啊,谁知道他们怎么不喜欢?”
“这么酸的梅子,也只你这样怀身子的才喜欢,孩子哪里吃得惯。”李老太轻掐了闺女一把,待得扭头还要再谢蒲草几句,却不想见得喜鹊站在一旁满脸都是鄙夷之意。
自家闺女被嫌弃,李老太自然就有些恼了,转而扯了蒲草低声问道,“蒲草啊,人家买丫鬟都买十二三岁的,年纪小好使唤。你怎么买个大丫鬟回来?”
蒲草开了一盒点心递给两个孩子分吃,随口就笑着把在方家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春妮原本正吃得欢喜,结果一听说喜鹊居然胆敢冤枉蒲草,立时就“哐”得一声放下瓷罐儿,瞪了眼睛上前揪着喜鹊的耳朵,骂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欺负我家蒲草!你是不是看她脾气好了?黑心的死丫头…”
喜鹊耳朵吃痛之下,虽是不敢回骂却也是奋力挣扎着躲闪。李老太生怕闺女抻到肚子,赶忙上前拦阻说道,“你可消停些吧,这丫头不懂规矩,以后让蒲草慢慢管教就是了。”
春妮恨恨的又在喜鹊身上捶了两下,这才气喘吁吁的停手怒道,“不行,蒲草心软,容易被骗。以后我管着她,看她还敢不敢起坏心。”
喜鹊抬手捋了两把散乱的鬓发,两手恨得死死扯着自己的衣襟,一脸铁青。若是放在以前,她哪里把这样的农妇放在眼里,如今倒好,被打得疼了都不能还手,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两个孩子胆子小,眼见春妮扯了喜鹊打骂就抱了嫂子的胳膊,小声说道,“嫂子,妮姐姐为啥要打人?”
蒲草揽了他们赶紧安慰着,“那个姐姐叫喜鹊,以后要在咱家吃住,帮着咱家干活儿。不过她先前做了坏事要欺负嫂子,你们妮子姐姐这是替嫂子出气呢。你们别害怕,以后这姐姐若是欺负你们,你们一定要跟嫂子说。”
两个孩子听得喜鹊欺负过嫂子,小脸上都有怒色,嚷道,“她是坏人,不让她住咱家!”
蒲草不好和她们解释什么是奴婢,只得笑道,“她欺负嫂子,嫂子才把她买回来,以后让她多多干活儿当做惩罚就是了。”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再看向喜鹊的眼神却也没了什么同情。在他们的小心眼里,嫂子就是天下最好的人,谁欺负她就是坏人,被打疼了也是活该。
蒲草到底不愿两个孩子搀和这些事儿,就去筐娄里翻出两本书和一叠棉纸,嘱咐他们送去东厢给张贵儿。
桃花果然就换了笑脸,欢喜抱着同山子跑出门去了。
蒲草又走去同站在门口有些尴尬的东子小声说了几句,东子就笑嘻嘻告辞去陈家借宿了。
陈家因为感激东子每次都帮忙采买,又喜他热心伶俐,待他就像第三个儿子一般亲近。而东子自小没有父母,在街上流浪几年吃过的苦说上几日夜都说不完,这些时日同陈家人相处,也是倍觉温暖。所以,但凡他到村里来,吃住都在陈家,自然也就相处的越发亲厚了。
蒲草同陈家走动勤快,把一切看在眼里,平日就多给陈家送些吃用之物,也省了亲自费心招呼。
东子和两个孩子一走,屋子里就剩了李老太和春妮。蒲草也就不避讳了,冷着脸唤了喜鹊进东屋,一起动手挪下炕上的大堆用物放到木板上,然后在炕头随便铺了块破草席子,喜鹊以后的住处就算准备好了。
喜鹊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墙壁和棚顶儿,又摸摸扎手的草席,再想起在念恩园里住了两年的那间屋子,简直天地之差!她一脸恼怒的大声问道,“这…这破仓房又脏又乱,我怎么住啊?”
“什么破仓房?这是正经的正房!”春妮瞪了眼睛,一把扔下喜鹊的两个包裹,怒道,“给你一个奴婢住都是抬举了,你别不知好歹。”
“我就算是奴婢,也该有个热炕睡吧?这么冷的天又没有被褥,你们明摆着就是想冻死我!”喜鹊一想晚上要这么干巴巴冻一晚上,再也忍不下去了,大声反驳着。
蒲草扫了她一眼,应道,“院子外面有柴垛,嫌炕凉就自己烧!”说完,她就挽了春妮回了西屋。
李老太正仔细借着油灯的光亮儿缝着一件小衣衫,显见是替未出世的小外孙准备的。她一见蒲草进来就笑道,“你这丫头也不是个心狠的,到底买这么个难调理的婢女回来做啥?”
蒲草笑嘻嘻上前抱了老太太的胳膊,笑道,“大娘,你不是总说我和春妮脾气好吗,正好趁这机会我们也当当恶人,学着长长脾气。”
老太太被她这新奇说法惹得哈哈笑起来,春妮趴在门缝儿上偷偷瞧着喜鹊恨恨出门去抱柴,忍不住担心道,“蒲草,她晚上不会趁咱们睡下逃跑吧?”
蒲草得她提醒,倒是掏出怀里的卖身契随手塞到了炕席地下,笑道,“逃奴被抓到是要乱棍打死的,她怕是不敢。”
春妮点头,又去瓷罐里摸出几个腌梅,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一边继续偷看。
喜鹊在方府是内宅大丫鬟,负责掌管打理主子的衣衫鞋袜,那些洒扫、烧炭盆这些粗活自有小厮和粗使小丫鬟去做,她的日子过得比起小户人家的闺女儿还要自在悠闲。
如今突然从天上掉到了地下,简直是瞬间变成了睁眼瞎,诸事不顺。她虽是出了院门就找了柴垛,但她也不知挑拣里面没有被雪打湿的苞谷秸秆,只图省力气,在浮面儿上拽了一捆就回来了。结果那苞谷秸塞到炕洞里,怎么点也点不着。她大着胆子在杂物里偷了一张棉纸,总算把秸秆点着了。可惜,却是浓烟四起,熏得她咳嗽得眼泪鼻涕直流。
春妮趴在门缝儿上把一切瞧在眼里,先前还在幸灾乐祸,偷笑不已。后来突然想起东屋里还有布匹和吃食,立时就跳起来冲了过去,大骂道,“你这丫头是狗熊托生的啊,笨死了。连烧个炕都不会,若是把屋里好东西被熏坏了,你就等着以后日日睡凉炕吧。”
喜鹊被骂得恼怒又不敢回嘴,愤愤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倒把好好一张脸抹得同戏台上的张飞一般花里胡哨。春妮正是熄了火头儿往外掏柴火,见得她这般模样,忍不住就哈哈大笑起来。
喜鹊慌忙三两把在包裹里掏了镜子照看,一见自己原本雪白娇媚的脸蛋儿变得这般狼狈,那千万委屈万般懊悔齐齐涌上了心头,终是放声大哭起来。
春妮被她哭得发愣,吧嗒几下嘴琢磨了半晌,到底还是心软劝慰道,“哭什么哭,脸脏了打盆水洗洗就是了。这烧炕也容易,今晚我帮你烧,你学着些,但明晚我可不帮你了。”
说完,她就当真小跑儿出门又抱了捆干爽的苞谷秸,很快就把灶火烧得又旺又热。喜鹊坐在一旁地上,抽抽噎噎盯着火光出神,脸上倒是少了些绝望之色。
(今天单号单更啊,最近有些事情忙,欠的两章花期记着呢,以后一定还。)
第一百二十章 蠢主意
蒲草和李老太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听得春妮和喜鹊在东屋折腾,都是觉得好笑不已。李老太捏了针尖划划头皮,叹气道,“这春妮啊,刚才还恨不得打这丫头一顿,结果一见人家可怜就又心软了。”
蒲草也是好气又好笑,原本还指望春妮厉害到底,以后帮她好好磨磨喜鹊的性子呢。这下倒好,人家掉了几滴眼泪,她就心软了。
不过转念想想蒲草又觉心暖,春妮若不是生来就有这副好心肠,日日省了饼子偷拿给原来的蒲草吃,又怎么会有如今的她呢。看样子,以后这家里的“恶人”,还是要她亲自扮演才行。
桃花和山子从东厢房回来,好奇的趴在东屋门口看了一会儿,再笑嘻嘻趴在嫂子腿边时就说道,“嫂子,那坏人姐姐好笨啊,烧炕都不会。”
蒲草嗔怪的轻敲他们的脑门儿,笑道,“不可笑话别人,她只是以前没做过,以后多学学就好了。”
两个孩子调皮的吐吐舌头就又点了一只油灯,安安静静坐在桌边写起了大字。灯光映着两张认真又乖巧的小脸蛋儿,别提多惹人欢喜了。
李老太偶尔抬头瞧见这般,再想起自家的两个孙子也已经四虚岁了,再过两年也该送去学堂启蒙了。只是,如今家里这般模样,吃饱穿暖尚且困难,哪里还有银子置办纸笔之物?怕是待他们长大,一家人能攒够银钱替他们娶一房媳妇传宗接代,就已经不错了。
蒲草听得老太太叹气,抬头扫过一眼倒是明白了三分。再想起早晨进城前突然得的那个灵感,于是就赶忙放了手里的针线,上前扶了李老太笑道,“大娘,我早晨忙着进城倒是混忘了,原本有个好手艺要教您呢。这两日咱们娘俩就好好琢磨一下,兴许是个发财的大好机会。”
李老太难得见蒲草这般兴奋欢喜,又听得是发财之事,于是就笑道,“好,好,大娘跟着你学,若是发财了,大娘分你一半。”
一老一少两人说笑着进了东屋,蒲草也不理会蹲在灶坑门口的春妮和喜鹊,径直去摘了墙角的小布袋倒了大半斤绿豆出来,末了又寻了个小陶盆装水泡上了。
春妮一脸好奇的跟在蒲草身旁转悠,小声问道,“你泡绿豆做什么,难道明早要熬绿豆粥?”
蒲草却是笑嘻嘻不肯替她解疑,糊弄道,“等过个五六日你就知道了,保管你大吃一惊。”说完,她就把陶盆塞到了过去嘱咐道,“这个要放在菜棚子角落,记得别让阳光照见啊。”
春妮撅嘴抱怨道,“每次都弄得这么神神秘秘,最后还不是要我帮忙。”她嘴上这般说,脚下却是极听话的迈步往外走去。李老太担心她脾气毛躁半路再滑到,就笑道,“蒲草啊,我也跟着去菜棚走走,过会就直接回去睡了啊。”
蒲草应了一声,这娘俩就相携出门了。
蒲草回去西屋把家里的两床旧褥子找出来,抱去东间扔给喜鹊。喜鹊不知是已经被打击的麻木了,还是肚子里又打了别的鬼主意,垂着头没有道谢也没有怒目相向。
蒲草也不理会她,招呼两个孩子洗脚睡下,然后就研墨执笔忙着给方杰写相声段子。偶尔写到得趣处,她那嘴角就忍不住也翘了起来,笑得欢喜又得意…
第二日一早天色还没彻底放亮儿,东子就上门来取了蒲草的手抄本,驾着爬犁匆匆赶回城去了。
蒲草站在院门口张望了一会儿,继而又失笑摇头,仿似要摇去心里那一丝惦记和不舍一般,末了转身小跑儿回了屋子继续扮演恶毒的地主婆,催促喜鹊早起做饭。
喜鹊昨晚盖着破被褥,听着屋外呜咽的冷风,一时恼恨一时后悔,辗转反侧到半夜才勉强睡去。此时她在梦里又回到了念恩园,正是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同画眉笑谈发了月钱就偷溜出去逛铺子。不想突然被蒲草大力推醒,一睁眼又是重新掉进了冷冰冰的现实,她心里的失望不舍立时奔涌而出,激得她猛然坐了起来,怒道,“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没有好屋子没有好被褥,也就算了。但我就是头驴,大晚上是不是也该歇着了?”
蒲草嗤笑一声扔了手里的被角儿,冷冷说道,“你如今还赶不上毛驴勤快,等你哪日比得上毛驴了,我自会赏你一块豆饼!”
“你…你!”喜鹊伸手指了蒲草一时不知骂些什么好,不想蒲草却是用力一巴掌把她的手打落下去,呵斥道,“以后叫主子,若是再犯就给我滚出去睡!赶紧下地做饭,差了一点儿,今日你就饿着!”
喜鹊气得脸色泛紫,狠狠喘了半晌粗气,到底摄于冻饿的威胁,万般不情愿的下地穿鞋去了灶间。
蒲草指点她找到了存放米面和调料之处,就回屋去继续睡回笼觉了。
半个时辰后天色彻底亮了,一家大大小小纷纷爬起来洗漱忙碌。待得春妮母女也是打理干净赶来的时候,喜鹊动手整治的早饭就端上了桌子。
蒲草扫了两眼,虽是觉得那苞谷粥稀薄得能照出人影儿,咸萝卜条也粗得堪比手指头,但好在两合面儿的馒头却是热气腾腾,总体来说也算勉强过得去了。于是,她就招呼春妮母女一起上桌儿吃饭。
张贵儿昨晚听得妹妹说起家里买了婢女,还有些埋怨嫂子为何不给他买个书童回来。这会儿见得喜鹊站在众人身后,低眉顺眼伺候着盛粥递筷子,突然心情也觉大好,胸脯挺得更高。毕竟他们张家以后也是用得起奴婢的上等人家了,先不说别处,只这南沟村里就是头一份儿。
这般想着,他也忘了要等嫂子先动筷子的规矩,喜滋滋低头就喝了一大口粥。结果那粥刚刚入口还没等咽下去,就被他一歪头呸呸吐了出来。
蒲草瞧得他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处,还以为他是烫到了,赶紧起身倒了一杯凉茶递过去,说道,“怎么吃得这么急,等粥凉一凉再喝啊。”
张贵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君子风度了,接了茶水咕嘟嘟大口灌了下去,这才长吐一口气怒道,“这是谁熬得粥,怎么这么咸?”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低头用筷子在碗里挑了一丁点尝了尝,末了各个都是皱了眉头。李老太挨饿吃苦过了大半辈子,最是看不得人家糟蹋粮食,但喜鹊又不是自家奴婢没法喝骂,只得叹气道,“造孽啊,造孽啊。”
春妮也是摔了筷子嚷着,“这死丫头是成心祸害谁呢?”说着,她就要挪开凳子去拾掇喜鹊。
蒲草却是起身拦了她,说道,“我去蒸几碗蛋羹先对付一顿,至于这粥…喜鹊既然做成这个口味,她必是喜爱之极,就都赏给她吃了吧。”
喜鹊原本以为蒲草会第一个喝粥,盘算着拼着挨打也要出口恶气。没想到反倒是张贵儿先遭了秧,当真是功亏一篑。她正是懊恼的小步往后挪,眼珠子滴溜乱转,防备着众人抓了什么物件打她。却不想听得蒲草要她把一盆咸苦粥都喝掉,她简直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两巴掌,怎么就想了这么个蠢主意?
蒲草仿似还觉这般不解气,临出门又扔了一句,“春妮看着些,不许她喝水!”
这是明摆着要死她,还不如打一顿更痛快。喜鹊一口气憋在胸口,噗通就坐在了地上。
农家人最看重粮食,平日再是恼怒也没有拿粮食出气的,喜鹊这般实在是犯了众人忌讳。所以,一桌子人都是扭头闲话儿,谁也没打算替她说上一句情。
蒲草做活麻利又干净,不过一刻钟就端了热腾腾的蛋羹回来。众人一边津津有味吃着,一边看着喜鹊磨磨蹭蹭喝汤药一般喝着苞谷粥,都觉得解气之极。
临近晌午,有个小媳妇来找蒲草要几个绣花样子,见得张家多了个大闺女很是新奇,问询几句得知是买回来的婢女,立时惊得张嘴瞪眼。待得她转回家去,村里男女老少自然也就很快听说了这件新鲜事儿。
于是,有人羡慕说张家发达的,有人酸溜溜怨怪蒲草好吃懒做不会过日子的,总之南沟村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几个平日同蒲草走动比较亲近的小媳妇儿,实在忍不住好奇,联袂上门来闲坐。蒲草自是热情招待,端出半盒子榛子核桃,一边招呼众人尝鲜一边陪她们说些闲话儿。
小媳妇儿们各个都是笑嘻嘻瞧着喜鹊,这个夸赞她长得俊儿,那个夸赞她脸白个子高。春妮却是抱了腌梅边吃边抱怨,“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不会烧炕不会做饭,就是个摆设儿!”
众人听了这话自然要问,春妮儿见得蒲草没有阻拦的意思,就把喜鹊进了院门之后的言行统统说了一遍,惹得一众小媳妇儿都是笑得开怀,瞬时就把心里那点儿小羡慕都扔到天边去了。可不是嘛,女人过日子靠得是勤快手巧,只是脸蛋儿长得好有什么用,又不顶吃喝穿戴的。
喜鹊早晨灌了一肚子的苞谷粥,咸得嘴唇都发白了。若是平日被人这般当猴子一样评头论足,她早恼怒了。可是这会儿她的眼里只有桌子上的那只茶壶,恨不得几步冲上前抱起狠狠灌上一气彻底解解渴才好。
但是早晨蒲草不打不骂,只几句话就让她遭了这般大罪,她死活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今日有件重要的事要忙,还要单更,再欠一章啊。加一起三章了吧,羞愧遁走,表打我啊,一定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