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猜测
那胖子却同他正相反,身材不高,圆头圆脸,长了满身的肥膘。可惜他这肥膘却是不当棉花用,躲了这么半会儿已是懂得脸色青紫,一边往手里呵着哈气一边催促道,“杨九哥,怎么不追上去?掌柜的不是要咱们跟着这小兔崽子的吗?”
瘦子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道,“你催什么,我这想着正事儿呢。这小兔崽子是那姓方的手下得用之人,按说他不该对这俩山沟里的土包子这般上心啊?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有啥古怪?”胖子有些不以为然,跺跺冻麻的双脚说道,“这俩人也许是远房亲戚啥的呢。”
瘦子摇头,“不可能!这小兔崽子是个孤儿,前几年就在这街上讨饭过活儿。后来姓方的来了,不知怎么就看中他了,这才拣他回去赏了个差事。”
他这般越说越觉得其中有异,转而伸手扯了胖子一把,说道,“先不说这些,去老付那杂货铺子问问。”
胖子心里暗骂,这家伙真是把自己当了金牌捕快了,大冷的天儿也不得个消停。可惜他虽是肚里腹诽,到底也不敢说不去,只能紧紧身上的棉袄顶着风雪上路了。
此时,付记杂货铺子里也是一片忙乱,付掌柜嘴里呼喝着小伙计们整理货品,心里却是懊恼得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虽然他刚才补救得及时,但他怎么琢磨都觉得这次是把白云居得罪了,以后的生意怕是要砸锅啊。
一想着铺子每月要少三成进项,他就越发恼怒,口中喝骂得更是狠戾,完全把手下的两三个小伙计当了飞毛腿和大力士使唤了。小伙计们心里叫苦连天、咒骂不停,脸上却也不敢露出丝毫不满之色。
瘦子挑了棉门帘进到铺子里,一瞧得这个忙乱模样就哈哈笑道,“付掌柜,你这铺子可是生意兴隆啊,一大早晨就把压箱底儿的货都搬出来卖了?”
付掌柜闻声扭头一瞧,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赶忙迎上前躬身作揖笑道,“哎呀,这不是杨管事吗?我说今早怎么有只喜鹊在门口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登门啊。快,里面请!里面请!”
好话人人爱听,瘦子杨九被捧得笑容满面,拱拱手随便还了个礼就带着胖子漫步进了后院小花厅。
付掌柜热情招呼两人坐下,又高声喊了小伙计上茶水点心,瘦子虚拦了两句也就安然享受了。
三人喝了几口茶水,又说了几句闲话,付掌柜这才问道,“杨管事今日怎么有闲暇到我这小铺子里来走走?咱们酒楼里若是缺了什么物件儿,只管派个小伙计来跑一趟,我让人送去就是了。这大风大雪的天气还劳烦杨管事走一趟,可是太不该了。”
杨九笑得眯了一双小眼睛,应道,“付掌柜客气了,我们也是替东家办事,哪敢不上心啊。”
“那是,那是,杨管事可是钱老板手下最得用的人手了。”付掌柜心里暗暗猜测着这两人的来意,盘算着不管他们有何事都要想办法接下。毕竟刚刚失去白云居的生意,可不能再把富贵楼得罪了。
杨九把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当先扔出一只肥美的诱饵,笑道,“我们酒楼最近生意可是不错,我前日还听掌柜的说起要多采买一些杂物呢,付掌柜以后可是要发财了。”
付掌柜果然上当,笑呵呵吞下诱饵应道,“那可太好了,借管事吉言,到时候一定请管事喝酒。”
杨九客套两句,这才仿似不经意的随口问道,“刚才我瞧着白云居的人也来采买了?那几大箱子可是够用几月的,若是不熟悉之人,还以为白云居要改开杂货铺了呢。”
付掌柜苦了脸,抱怨道,“管事可别提这事儿了,我正犯愁呢。那哪里是白云居采买物件儿,是方东子领着他兄长嫂子来占便宜了,我不但没赚到一文钱,还倒搭了几钱银子,真是亏死了。”
“哦,还有这事?方东子不是孤儿吗,怎么突然又冒出这么一对儿兄嫂,这可是奇事了。”
付掌柜撇撇嘴,不屑道,“就是这个话儿啊,他当初在这街上讨饭的时候,我还给过他几个饼子呢,如今人家可是牛气了,跟在方公子身边享福呢,哪里还记得咱是谁啊。
前几日他就引了个土包子上门,我已经给过不少搭头儿了,本来想着今日那人又来进货,我多少也该赚些辛苦银子啊。没想到被他赶来一顿挤兑抢白,我这小生意人也不敢得罪人家,少不得又搭了不少银子!”
“他这可是不应该了,做买卖辛苦,多少也该留些辛苦钱啊。”杨九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着,疑惑问道,“不过,这小子怎么突然冒出一对儿兄嫂,还这般巴结人家,难道那夫妻俩是哪里来的贵人?”
“贵人?”付掌柜脸上满是鄙夷之色,嗤笑道,“若是他们是贵人,我就是皇亲国戚了。听说就是南沟村里的农家人,不知道怎么搭上方家这条线儿了。上次来采买之后,还是坐了方家的马爬犁回去的,真是把他们当做贵客厚待了。我可是不懂这方家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总不至于这方公子看上那山沟里的哪个村妞儿了吧?”
他说完这话就哈哈笑了起来,杨九却是眼睛亮得晃人,极力压制着心里激动,勉强陪着笑了几声,末了就扯了个借口,拉着正大嚼点心的胖子告辞走人了。
付掌柜原本还以为两人要照顾他生意,不想他们就这般走了,惹得他生出一肚子疑惑又没处问询,于是那些小伙计又倒了霉,被支使的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
不提杂货铺里如何,单说瘦子杨九一路疾步回到自家酒楼,一进门扯了小伙计问得掌柜和东家都在后院花厅,心下更是欢喜,赶忙小跑着找了过去。
胖子也不是真的蠢笨,这样在东家面前邀功讨赏的时候自然不会错过,一迭声的喊着,“九哥,你等等我啊。”然后也追了上去。
钱大富这几日眼见着白云居的生意越见红火,大有门槛子被踩平的架势,可他们这里却是门庭冷落车马稀,那心头的小火苗儿真是一窜三尺高啊。但凡丫鬟小厮,甚至他平日最宠爱的小妾,只要出现在他的眼前都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而胖掌柜这日日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人就更倒霉了,几乎要用唾沫星子洗脸了。但是他又不能凭空变出鲜菜来,只能寄望与派出去的两个管事能有些好消息,早日把他从主子的怒火里解救出来。
这会儿他刚冲了一壶好茶,指望能给主子降降火气,正是小心翼翼端着往厅里走,冷不防就斜刺里窜出的人影儿把他撞了个大趔趄,他立时瞪了眼睛骂道,“哪个该死的东西,走路不长眼睛啊。”
杨九慌忙伸手扶了他,陪笑道,“掌柜的,小的得了好消息,一时欢喜就跑得太急了。”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胖掌柜惊喜的抓了杨九的胳膊高声问着,早把刚才的怒火扔到脑后了。
杨九伸手接了托盘递给胖子,这才说道,“小的打探到白云居的鲜菜从哪里买的了。”
“此话当真?”不等老掌柜应声,屋里听见动静的钱大富就咣当打开了门高声闻讯。
杨九赶忙上前行礼,笑道,“回东家的话,小的打探到确切消息了。”
“进来说,若是消息当真,有赏!”钱大富也是一脸喜色,扭身回屋坐到主位上,不等杨九站稳就又问道,“快说说,那鲜菜到底是哪里来的?”
杨九心里盘算了一番就把自己如何辛苦跟踪东子,如何从付掌柜那里套话儿等等仔细说了一遍,末了又道,“东家,前日那姓方的不就是赶着爬犁运了青菜回来吗,今日再听付掌柜这般一说,小的斗胆猜测姓方的绝对是去南沟村走动了。那这种菜的人家,一定也在南沟村。”
胖掌柜微微思虑片刻,也觉这事很可能是真的,就开口附和道,“杨九说得有道理,所谓无利不起早,没有好处的事儿,姓方的也不能出力。必定是他要进出那村子,才帮忙村人捎带杂货儿。”
钱大富点头赞同,嘴角冷笑渐深,“好,姓方的怕是也没想到我能这么快找到那卖菜人家吧。孙掌柜的,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明早儿跑趟南沟村,不管是出双倍菜价还是如何,一定要把菜源给我抢回来!我到要看看那姓方的没了鲜菜,还怎么跟我叫板儿!”
“是,东家,明日一早小的就出城,保管给主子把鲜菜运回来。”胖掌柜赶忙拍着胸脯应下,杨九生怕主子忘了他的功劳,也笑嘻嘻插话道,“那小的明日就给掌柜的赶车,小的去过两次南沟村,路也熟悉。”
胖子也赶紧附和道,“小的也是,小的没啥能耐,到时候替掌柜的跑跑腿儿。”
钱大富倒不是个吝啬的,也懂一些赏罚分明的道理,随口就道,“你们这差事办得不错,一会儿都去账房领二两赏银,明日好好听从掌柜吩咐。”
杨九和胖子大喜,立时跪地谢赏,末了倒退着走了出去。
不提胖掌柜和钱大富如何商量细节,如何做起打败白云居的美梦,单说胖瘦二人组在账房领了赏银,欢喜得简直走路都带了风,脸上更是笑得如同开了花儿。有那平日同他们交好的小伙计、帮厨等人就围着他们讨酒喝,嚷着一定要沾沾喜气。
第七十七章 泄密
两人一高兴就分了一块碎银子扔给帮厨,要他置办一桌儿酒菜请大伙儿热闹热闹。众人都是欢喜,待得天色擦黑儿酒楼打烊之后就团团围坐在后厨里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是半醉不醉之时,胆子也就大了很多。一些平日不敢说的话都被拿出来议论两句,例如自家老板的小妾如何妖媚,例如胖掌柜如何苛刻,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富贵楼这令人堪忧的前程。
一个帮厨大口咕嘟嘟灌了半碗苞谷酒,随手抹去下巴上的酒渍,苦笑道,“咱们这活计虽说工钱不多,但是好歹也能吃口饱饭。若是将来真丢了这差事,可要如何是好,我的桂花儿还等我凑够了聘银去娶她回来呢。”
“就是,我家里也全指望我这份工钱过活呢。”一个小伙计也是满面愁苦,转而不知哪里冒出一股胆气,一拍桌子大骂道,“都怪白云居,不知在哪里找来了鲜菜,硬是把咱们楼里的客人抢走大半。你看他们那门口车马不断,哪像咱们这里每日连十桌儿客人都凑不齐。”
众人也是跟着叹气,说道,“谁知道白云居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若是咱们楼里也能买些鲜菜回来就好了。”
胖瘦二人组把这些话听在耳里,瘦子想着明日他们运了鲜菜回来,这些人若是知道他的功劳必定会佩服不已,他那胸脯就不自觉的拔高了许多。但他还知道些分寸,哪怕心痒想要立时吹嘘几句也生生忍住了。
可惜,胖子却是个缺心眼的,这么半会儿人家喝酒,他却是闷头大吃,待得此时终于有空闲把众人的话听进耳里,就立时应道,“你们就放心吧,我和九哥已经打听出那卖菜农家在哪里了。明日我们就和掌柜的上门去采买,保管咱们楼里的生意比以前要红火百倍!”
“此话当真?”众人齐齐惊喜的喊出声来,一迭声的赞道,“九哥真是能人,这样的事都能打探出来。”
“就是,就是。不怪咱们东家和掌柜平日倚重,九哥办事就是利落。”
“以后九哥若是发达了,可不能忘了兄弟啊。”
瘦子本来听得胖子泄密,还懊恼得瞪了眼睛。可是不容他发火,众人的奉承就铺天盖地涌来。他被哄得心花怒放,再一想都是自家人,提早一晚知道也不会有什么差错,于是简单嘱咐两句也就安然受了那些夸赞,转而得意之极的给大伙儿讲起他如何跟踪、如何得赏的事。
他们坐在一处边喝酒边闲话儿的热闹,却不想这一日有个肉铺的小伙计来结账。胖掌柜正是一心算计着明日要如何挖墙角儿,哪有有心思搭理这样小事儿,就推说账房先生不在,要肉铺月底一起来结算。
小伙计担心空手而回会挨骂,正是磨磨蹭蹭从灶间门外走过的时候,就极巧合的把众人的闲话儿都听在耳里。
他本身就是个机灵的,平日也没少听人说起白云居和富贵楼这两个对头儿的争斗,此时只是转了转眼珠儿就发现了这其中的关隘之处。
于是,他哪里还敢再磨蹭,撒腿就跑了出去。这样一直绕过两条街,瞧着身后无人才拐去了白云居的后门。
白云居这些时日的生意可是火爆之极,整个翠峦城但凡提起请客喝酒,那是一定要去白云居的。若是酒桌上儿不摆上一盘儿碧绿的菜色,别说客人不满,就是主人也会自觉颜面无光,再难抬头做人。
如此,白云居里最忙碌的除了跑堂小伙计,就属洛掌柜手里的铁算盘了。他这会儿正是一手翻账本一手拨算盘,不时报个银两数要小管事记下,一本账册不过盏茶功夫就核完了。
小管事倒了一杯热茶双手捧到老爷子跟前,半是佩服半是奉承的笑道,“掌柜的,你这手算盘拨得怕是整个雪国都要排第一了。”
洛掌柜心里舒坦,接了茶水喝了一口,应道,“我们洛家五代都是掌柜,这拨算盘就是吃饭的本事,怎么能拨得不好呢。”
小管事动手替他整理账本和笔墨,笑道,“咱们公子可要给掌柜的发两倍工钱才行,如今生意这般好,每日的进出帐可是比原来繁杂多了。”
老掌柜侧耳听听前面隐隐传来的喧闹声,眼角眉梢的笑意就更深了,“咱们酒楼一直这般兴旺,我就是每日核上十本帐也不觉累啊。”
两人正是这般闲话儿着,就有小伙计跑来禀报说有个肉铺的小伙计要求见掌柜。
洛掌柜皱眉想了想,就以为是刚刚结算完的银钱哪里出了错,于是赶忙吩咐放了那小伙计进来。
不想,那小伙计却开口就扔出个重磅**,“掌柜的,我刚才去富贵楼结算银钱,富贵楼推脱不给。我一时生气就多磨蹭了一会儿,结果让我听到件大事儿,我琢磨着这事恐怕会影响到贵酒楼的生意,就赶紧跑来给掌柜的报个信儿。”
洛掌柜和小管事对视一眼,同样都是惊疑不定,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富贵楼又要打什么歪主意了?
两人正要开口问询,结果却见那小伙计牢牢闭了嘴,憨笑不语。两人都是常年混迹在生意场上的人,自然明白他为何这般说话留一半。
于是,洛掌柜就道,“你听到何事只管原原本本说出来,若是对我白云居有用处,我自然不会亏待与你。”
小伙计得了这保证很是欢喜,也不再拿乔就把刚才听得的闲话儿半字未错的重复了一遍,末了说道,“洛掌柜,他们可是说明早就要出城,您还是赶紧想对策吧。”
洛掌柜这半会儿眉头都皱成了一个铁疙瘩,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些时日他瞧着生意火爆自然欢喜,但心里也隐隐有丝担忧之意。那就是如今的生意兴隆全是系在鲜菜上,万一鲜菜断了供给,那么这生意怕是立刻就要一落千丈了吧。
老话儿说,好的不灵坏的灵,今日就真是被人掀了海底眼了。若是富贵楼真把菜源抢去,以后怕是自家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这般想着,他就再也坐不住了,开口吩咐小管事,“天冷路滑,这小兄弟还跑了这么远来报信儿,着实辛苦,去给他拿五两银子买口热茶吃吧。”
小伙计听得“五两银子”几字,立时大喜过望,心里直道今晚真是走运,送个消息就发了大财,这可足足顶了他两年的工钱了。
小管事领了千恩万谢的小伙计刚出门,洛掌柜就猛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大步跟了出去。他也不要小厮门套车,一头扎进漆黑的冬夜,踉踉跄跄往城东跑去。
此时念恩园里,方杰正拿了一本游记坐在书案后细读,脚下的兔毛拖鞋又软又暖,惹得他的脚趾舒服得不停晃动。
东子悄悄上前欲剪灯芯,却不想那蜡烛居然噼啪爆了两个灯花儿,方杰闻声就抬头扫了一眼。
东子立刻笑嘻嘻说道,“灯花爆,喜事到。这一次还爆了俩,那岂不是好事要成双?”
方杰仿似对他的油滑巧嘴很无奈,淡淡应道,“你这些心思若是都用在识字算账上,不出三年就能管个铺子做掌柜了。”
东子脸色一苦,若说他平日也觉自己是个机灵人儿,只要主子有吩咐都能办得妥妥帖帖。可是人无完人,他这脑子学什么都快,但一碰书本就想打瞌睡,什么冷水洗脸、含冰块、吃辣椒等等全都用过,还是坚持不了片刻就照睡不误,最后他也就泄气了。
“嘿嘿,公子,小的不想当掌柜。这辈子就在公子身边伺候,给公子跑跑腿儿,小的就知足了。”
方杰对这不求上进的小子也没办法,挥挥手说道,“行了,学不学都随你吧。”
“哎,谢公子。还是公子英明睿智,对小的最好了。”东子听得可以摆脱识字的苦差事,立时大喜过望,马屁不要钱一般就送了出来。
方杰听得好笑却也不拦着他,权当解闷了。他手下的玉杆笔轻轻滑过雪白的宣纸,心里盘算着下次再去那村里要带些什么吃食用物,最好是不贵重又实用,还要让那个女子不能推脱的。
东子一边往茶壶里续茶一边偷偷瞧着主子脸上那抹清浅笑意,心里猜测着他这是又想起了什么喜事?
屋子里重新回复了静谧安宁,一主一仆都是心思转动的时候,突然门外有人高声喊着,“公子,公子,老奴有要事禀报!”
方杰听得这话音里的焦急之意,就放下了手里的毛笔,皱眉看向门口。
东子立刻飞奔过去开了门扇,请了洛掌柜进来。
方杰见得老掌柜头上的帽子歪了,衣衫也脏污不堪,就问道,“何事这般焦急,派个小伙计来报信儿就是了。可是半路摔了,怎么还滚了一身的泥水?”
洛掌柜听得东家先惦记他的身体,心下又感激又温暖,但他却是没有功夫理会这些,出口就道,“公子,我刚才得了消息,钱大富已经知道咱们的菜源了。明日孙掌柜就要带人出城去了!公子,是不是要先派人去趟南沟村啊?”
东子一听说富贵楼要撬墙角儿也是大惊失色,不等主子发话就一蹦三尺高,“公子,我这就赶马爬犁去一趟!”
不想方杰却是出声拦了他,“慢着!”
洛掌柜和东子都以为自家主子还有何应对,结果却见他居然重新换了张宣纸,慢悠悠提笔画起一副山水。
第七十八章 赌
洛掌柜心里急得仿似油烹一般,想要催促又不知如何开口。倒是东子仗着平日常在主子身边伺候,急火火跑上前问道,“公子,您可是有话要我捎给张嫂子?您只管说,小的保管一字不错的带给她。”
方杰却是摇头,淡淡说道,“这事儿就当不知道,你们自管去忙吧,不必理会了。”
“就当不知道?”洛掌柜和东子都是惊得齐齐问出声,这般马上就要被人挖了墙角、断了自家财路的大事,主子居然要他们不必理会?这是什么道理?
洛掌柜上前两步,劝道,“公子,虽说那张家小嫂子人品不错,又与咱们酒楼签订了契书,但财昂动人心,富贵楼若是砸下重金,保不齐她就改主意了。”
“就是啊,公子。钱大富可不是个好东西,跟咱们酒楼又是斗了多少年了,若是能把咱们酒楼踩在脚下,他绝对会砸下大笔银子的。”东子也是开口附和,一双小圆眼睛死死盯着自家主子,其实他心里更想说的是,那个女子到底给主子灌了什么**汤,都这时候了,主子还这般信赖她?
方杰依旧不为所动,两道墨眉微微挑了挑,伸手拿起手边的一张大红烫金请柬递给东子,吩咐道,“明日去张家赴宴,记得备份厚礼。”
东子接了请柬,急得抓耳挠腮却也不敢再劝。老掌柜无奈摇头,顺手扯了他一起告辞出门。
两人走出很远,老掌柜才松了东子的手臂,靠在廊柱上叹气道,“不要再劝公子了,都按公子的吩咐行事吧。”
东子恨恨跺脚,踩得脚下积雪咯吱吱痛叫几声,恼怒道,“富贵楼那边真是见不得咱们好,平日使些小手段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这般下作。而且咱们公子怎么这般执拗不听劝呢,这可是事关生意进项的大事啊,若是以前公子怕是立刻就动身出城了。”
老掌柜伸手拍了一下东子的脑袋,低声呵斥道,“闭嘴,主子的心思也是你猜得的,再抱怨一句就撵你出去!”
东子苦着脸吐吐舌头,可怜巴巴说道,“我也是替公子着急,若是真被富贵楼得逞了,以后咱们酒楼里的生意怕是…”
老掌柜眉头也是皱得堆叠成一个川字,沉默良久终却是长叹一声,说道,“公子心里必定是有别的考量,我们只能听吩咐了。你记得把嘴巴闭严一些,同谁也不要说起今晚之事。就算明日富贵楼奸计得逞,也是他们手段卑鄙,不是咱们公子明知有异却不肯应对。”
东子点头,末了转向东南方向,低声嘀咕,“希望小张嫂子一定不要被银锞子迷了眼才好。”
洛掌柜摇摇头又嘱咐他两句,这才拖着双腿慢慢走向后门,脚下再无来时的利落和匆忙。
听得脚步声渐渐消失,书房里的方杰也是垂了双眸。雪白的宣纸之上,他的手腕执笔却悬而未动,久久沉默无言,好半晌之后,那笔尖凝聚的墨汁仿似有些耐不住寂寞,悄然坠下,滴答有声。
飞溅开来的墨汁淋漓在雪白的宣纸上,刺目而又纷乱,惹得他微微眯了眼,一笔用力挥下,那墨色反而变得更浓更杂乱,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他不愿猜测,那个女子是否会因为银钱而背弃承诺,或者说他不敢,不敢猜测那些让他倍觉温暖的事都是假象?
他只是想赌一把,赌这世间还有表里如一的女子,赌他的心未曾错动。哪怕这赌注是他的心血,是他辛苦打拼出来的产业…
这个冬夜,风雪难得小了许多,天上的月亮甚至还羞涩的露出半边脸儿,淡薄的清辉洒在白雪之上,耀眼而又明亮,衬得夜色更是添了三分柔美。
但是很可惜,这个夜晚注定很多人辗转反侧难眠,不仅没有半分赏景的闲心,反倒责怪那穿过窗棂撒在床前的月光,晃得他们心慌…
南沟儿村里的众人却是完全不知这些即将到来的纷争,睡得香甜又安宁。早起天色蒙蒙亮时,各家的大公鸡扯着脖子比拼高音,小山村一日的生活也就陆续拉开了帷幕。
春妮手里一边打着土豆皮儿一边趴在门边看向院子,然后回身小声笑道,“蒲草,贵哥儿这孩子最近可是变了许多,这一大早晨起来就在扫院子呢。
昨日他见到我家生子还说了好半会儿的话,我家生子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好了,一直拉着我说,他跟着读书人说话也能沾上三分文气。”
蒲草听得好笑,就打趣道,“那你可要好好识字,以后你怀了孩子,岂不是一出生就是个小秀才了。”
“哎呀,你这死丫头,就会拿我玩笑。”春妮羞得红了脸,伸手想要掐她几下又觉手上沾了泥水,于是只得瞪了眼睛嗔怒道,“等你以后有把柄落到我手里的,我一定好好取笑你,报仇解恨。”
蒲草得意的抢过她手里的土豆,刷刷几下洗干净,抄起菜刀一边麻利的切着细丝一边笑道,“那你可要多等些年头了,我眼光儿可是高着呢,兴许这辈子都没有哪个男子能降得了我。”这话说完,她心里突然毫无来由的就闪过一个清绝俊逸的身影儿,微微怔愣间,那脸色不自觉居然红了起来。
春妮是个大咧咧的性子,扭头瞧见她脸色泛红,还以为是昨晚被子没盖好染了风寒,赶紧抢了她手里的活计说道,“你是不是身子不舒坦,快进屋去歇着,这些小活儿我来忙就好。你可是家里顶梁柱呢,绝对不能出差错。”
对于心里突然生出的这丝情愫,蒲草也是惊疑不定,不知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想起了那个人,难道自己是太寂寞了吗?
她慢慢转身回了屋子,坐在桌前,双眼盯着铜镜里稍显模糊的面容,一时仔细打量起来。
许是这两个月吃得好了,温室赚银钱让她的心情也是舒畅,原本干瘦的脸颊居然丰满许多,脸上也褪了青白之色变得红润,枯草般的长发渐渐变黑,简单编成的两根辫子垂在肩上,衬得半露在外的颈项瞧上去也白皙细腻许多。
这般模样,虽说还同美女这称呼不搭边,但是清秀二字绝对当得起,或许假意时日还能有更大变化也说不定呢。
她轻轻摸着自己的脸孔,一时陷入了沉思。若是真能变成清秀佳人,那时再站在那俊秀男子身边,就不会被说成是刚下山的小毛猴子了吧。
这般想着,她脸上的红晕不但没有褪去反倒变得更艳,直让心里惦记她而随后撵进屋来的春妮更是惊恐,“哎呀,你这脸怎么更红了,是不是发热了?这可怎么办?我家里还有半坛苞谷酒,我这就倒一碗来给你搓搓脑门儿啊。”
蒲草惊醒过来赶忙伸手扯了她,又羞又窘的说道,“你这是咋呼什么,我就是多吹了会儿风,哪里就能染了风寒。一会儿吃了饭,去棚子里捂捂出身汗就好了。”
“真没事?”春妮犹自不信,到底上前摸了她的脑门儿和脖颈,自觉并不是太热这才罢休。
如此,一等早饭吃过,春妮就立刻跑去喊了刘厚生回家歇息,然后撵了蒲草和两个孩子去温室捂着。
刘厚生是个实在人,先前得了蒲草的嘱咐,这几晚几乎都是未曾合眼,时时刻刻牢记把两个火炉烧得红彤彤,生怕冻坏了这些金贵的菜苗儿。
蒲草和两个孩子只在温室里坐了半个时辰,就热得脱了棉袄只穿了中衣。山子淘气在过道上和泥巴玩耍,桃花则低头绣着手上的一个小荷包,饶是她千般小心万般仔细,那针尖儿还是不时扎到手指上,疼得小丫头懊恼得皱着细细的小眉毛。
蒲草在一旁整理账本,瞧在眼里也觉心疼,就拉了小丫头去给菜苗儿浇水。先前已经割完青菜的几只木池子此时又种下了菜籽,菜苗儿刚刚长出一寸高,嫩黄的细小菜叶羞怯怯的沐浴着水滴,努力伸展着腰身,让人一见就觉心里万般舒畅欢喜。
桃花儿忍不住伸出小手去抚摸,一双大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儿一般。蒲草在她头上拍拍,笑道,“明日你们妮子姐姐要回娘家去呢,到时候嫂子让她给李三叔捎几张图纸,替咱家打几只好柜子。我们桃花的花棉袄就有地方搁了。”
“真的吗,嫂子真好。”桃花欢喜的拍着小手,“我要一只刻桃花纹的柜子。”
山子远远听见这话,也跑了过来嚷道,“姐姐我也要柜子装刀枪,装我的小玩意儿。”
“好,一会儿姐姐就画图,你们想要什么样式都好。”
两个孩子喜得小脸通红,抢着帮忙浇菜,可惜却人小力薄反倒打翻了水桶,被蒲草撵到小木桌边老老实实练字和绣花儿去了。
再说,富贵楼的胖掌柜心里惦记着主子交托的大事,这一日难得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之后草草吃了一口饭就带着胖瘦二人组上路了。
翠峦城外,因为刮了多日的北风,道路尽数被白雪覆盖。胖掌柜又想摆谱不肯坐爬犁而选了马车,这一路自然就更是艰难了。
车轮不时陷进雪坑,累得拉车的枣红马浑身大汗也拽不出来,最后还是胖瘦二人组轮流下去推车,才勉强磕磕绊绊得以继续赶路。
结果正应了那句老话,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天色微微放亮之时就出了门,却直到日悬头顶才终于赶到了南沟村。
第七十九章 小人得志
胖瘦二人组和枣红马都被折腾得脱了力,只有车里的胖掌柜抱着手炉穿着狐皮大氅,半点儿未曾遭罪。
他挑起车帘扫了两眼不远处那有些破败萧瑟的山村,眼底闪过一抹疑惑和鄙夷,转而开口吩咐杨九,“去找个人问问这里可有种菜的人家,若是你们的消息有差错,看东家不扒了你们的皮!”
“是,是,掌柜的您稍等。”杨九心里暗骂,这老不死的昨晚明明还跟东家拍胸脯打保票,这会儿一瞧着有些不对劲儿就马上把罪责推他头上了,真是奸诈又可恨。
他心里腹诽着,手下却还是把缰绳递给了胖子,然后跳下车去找人打探。
冬日力大风大雪不断,农家人多是躲在暖和房子里做些小活计,极少有人出来走动。若是往日,杨九怕是要敲开哪家门户才能见到个人影儿,可是今日也该着他运气好,抬腿不过走了十几步就见得旁边的小路上转出个年轻后生。
这人戴了个大狗皮帽子遮了半张脸,一身黑布棉袄裹得麻杆儿似得身子硬是变成了冬瓜似。他双手抄在袖筒里,一边缩着脖子哼着小调儿一边往前走着,结果脚下好似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冰面儿,一个趔趄前扑就同正要开口说话的杨九摔到了一处。
杨九心里这个气啊,今日出门特意换的新棉袄,还等没替他在人前长长脸呢,居然就先毁在这土包子手里了。
他心里懊恼,手下就用了力气,一把把那年轻后生推到了一边儿,黑着脸爬起身来拍打雪痕。
狗剩儿昨夜睡得不错,早晨爬起来之后同爹娘弟妹一起喝了两碗苞谷粥就咸菜,他肚子里馋虫泛滥就顺口埋怨爹娘吝啬,家里那么多只母鸡居然都舍不得杀一只炖了吃。
张二可是指望那些母鸡下蛋换钱买酒喝的,一听儿子这话自然大怒,上**了儿子的碗筷就把他撵出了家门。
狗剩儿在院子外吹了一会儿冷风,也是后悔不该惹怒亲爹。家里虽说吃得不好,总归是比外面暖和啊。
但要转身回去认错他又觉拉不下脸面,于是眼珠儿一转就打算去隔壁村子找寻那几个臭味相投的好友,说不定大伙出去转转还能抓只鸡摸条狗,好好打打牙祭呢。
他正是一边打着如意算盘一边往村外走,不想居然摔个大跟头还撞了人,这小子眯着三角眼睛扫了两眼杨九的穿戴长相,立刻猜出这是外来之人。
他那两只发黄的小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儿,就抱了右腿哎呦叫喊出声,“这是谁啊,好好大路不走,偏要来撞我!哎呀,我的腿啊,怕是摔折了…”
杨九被收进富贵楼之前也是在市井混迹过几年的小痞子,这样的小把戏别说见了多少,就是他自己也用过无数次了。
此时突然被人家这般扣了个伤人的大帽子,他心里还真是很有荒谬的喜感,上前抬脚踢了踢狗剩儿屁股,冷笑道,“别装了,你当大爷是冤大头呢!赶紧起来,我们掌柜有事问你,答得好了有赏。”
他说完这话就稍微侧身让狗剩儿瞧了瞧不远处的大马车,果然,狗剩儿仿似立时百病全消,麻利的爬起来就奔去马车旁打躬作揖巴结上了。
“小的给贵人行礼了,贵人有事尽管吩咐,小的一定肝脑涂地,再所不辞。”
胖掌柜听得车外有人应答得如此不伦不类,就重新挑起车帘儿轻蔑的扫了几眼一脸谄媚的狗剩儿,然后慢吞吞开口问道,“你可是这南沟儿村人?”
“是,是,小的就是这南沟村儿里土生土长的,这村里啥事小的都熟悉。”狗剩儿盯着胖掌柜手里那鎏金的镂空手炉,眼睛里恨不得都长出小钩子把这好物件儿抢回来才好,待得在看清他身上那上好的锦缎袍子、狐皮大氅,他的腰不自觉就弯得更厉害了。
胖掌柜紧了紧大氅,挡住从车门窜进来的冷风,问道,“好,那我问问你,你们这村里可有一个种菜的人家?不是夏日里,就是这大冬天的种出青菜,卖去城里酒楼了。”
狗剩儿听得这几句话,明显愣了一下,他本来还以为这些人是到村里来收毛皮山货的,没想到居然是奔着大伯家的那棚子青菜来的。
要说起那棚子青菜可是块大肥肉,咬上一口就能满嘴淌油。可惜自家爹娘太过心急,把那小寡妇连同堂弟堂妹得罪得个彻底,以至于那小寡妇宁可把这财路平白让给村里人,也不肯让他们一家跟着沾沾光。
每次想这事儿他都眼红的睡不好吃不好,不过今日有人上门来问询这事儿,也许真是个机会,他在其中谋划一二,说不得就能得些好处呢。
胖掌柜也是个精明的,眼瞧着狗剩儿脸色变化不定,目光闪烁,就知这事他必定知道些内情。于是他脸上就一改傲慢之色,极力装得温和笑道,“小兄弟不要想顾忌太多,我们来此是要谈生意的。小兄弟若是真能给我们带个路,说合几句,我们必定不会亏待小兄弟。”
他这般娴熟的玩着变脸戏法,指望骗骗蠢笨的土包子,兴许就能挖到不少有用消息。
可惜狗剩儿却是个农人里的异类,演戏的天分也极高,又深谙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真理,怎么会轻易上当。只见他脸上不知何时也堆满了为难之色,叹气道,“按理说,贵人这般动问,小的自然要知无不言。可是村里长辈下了封口令,不能轻易对外人告知,这个…嗯,小的也很为难啊。小的家里很是贫困,过日子全赖村里人帮扶,小的也不敢违逆村里长辈的命令…”
胖掌听得他把“贫困”二字咬得极重,如何不知他的用意,当即挥手唤了杨九到跟前,吩咐道,“刚才这小兄弟怕是伤了腿,说起来也是咱们的不是,先给他二两银子留着日后抓药养身体吧。”
杨九马上笑嘻嘻从荷包里掏出两块碎银塞到狗剩儿手里,说道,“小兄弟刚才真是对不住了,这银子你拿着,多买些好吃食补补身体。”
狗剩儿嘴上虚让了几句,手里却把银子掐得死紧,末了才说道,“掌柜的既然这般仁义,我也不好隐瞒。说起来那种菜的人家是我大伯家,不过大伯和伯娘死得早,家里只剩个小嫂子带着堂弟堂妹过活,这青菜就是小嫂子种出来的。”
“哦,这可是巧了,我们正要找张家谈生意就碰到了张家本家兄弟了。”胖掌柜听得这奸猾小子就是种菜人家的亲戚,那语气立时又热络了三分,招呼道,“外面风雪大,来,张兄弟请进车里说话。”
狗剩儿也没客套,揣了银子就爬上了马车。他活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坐上马车,自然满眼都是好奇的四处观瞧,啧啧称赞。
胖掌柜勉强收里眼底泛滥的鄙夷,笑道,“小兄弟可是个有福之人,守着会种菜的本家,以后必定要发大财了,到时候这样的马车可是随手买上几辆都容易啊。”
狗剩儿想起蒲草对他们一家的防备,脸色僵硬了一瞬却被他立刻掩盖过去,笑道,“掌柜的所言极是,明年我们家里必定也要建棚子种青菜,到时候还要掌柜的多照顾啊。”
“那是自然,”胖掌柜呵呵笑着,“我们富贵楼可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我这次上门也是奉了东家的命令来买青菜的,说不得还要送小兄弟的本家一笔大财啊。”
狗剩儿手下捏着怀里的碎银,嫉妒的眼睛发红,暗自嘀咕,无论如何这次他也要从中捞一笔。这般想着,他就装了无奈说道,“掌柜的怕是来晚了,我那小嫂子已经把菜卖给城里别家酒楼了。她又是个脾气倔强的,许是不会改主意。不过,我家爹娘说话她倒是能听几句…”
胖掌柜会意,立刻应道,“那就劳烦小兄弟指路,咱们先去接令尊令堂。若是我们富贵楼把这青菜买卖谈下了,必定要重谢小兄弟一家。”
狗剩儿绕来绕去等得就是这句话呢,于是掀了车帘喊着杨九赶车进村,一会儿呵斥左边有沟儿,一会儿又说右侧有石头,语气里哪还有半点儿谦卑巴结,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杨九心里暗自把这土包子骂了狗血淋头,若不是看在有事要这蠢货帮忙,他早把人扯下来,打折他的腿了。
狗剩儿平日游手好闲又有些让人不耻的恶习,所以在村里人缘儿极差。他自然心里也清楚这事,恼怒暗恨过却也无法改变。
今日这般被胖掌柜礼敬邀请上了马车,坐得高高再上,他就觉得自己终于找到扬眉吐气的机会了,指挥着杨九恨不得在村里每条街路都走一圈儿才算痛快。
胖掌柜指望他这地头蛇出力,勉强忍了心里的不耐之意,甚至还不时夸赞两句,惹得狗剩儿更是尾巴翘上了天。
村里有那出门抱柴的婆娘或者拎了铁锨铲雪的老爷们,远远瞧见门前有马车走动还觉奇怪。待见得狗剩儿把脑袋伸出车窗大声打招呼,他们就更是皱起了眉头,猜不出这南沟村一害什么时候发了迹,居然都坐上大马车了。
就这般,狗剩儿一路走过搅得村里是沸沸扬扬,他才自觉过足了瘾头,终于拐去自家找寻爹娘。
第八十章 报得不是喜
张二本来见得儿子回来还欲找了扫帚教训他,张二婶心疼儿子自然要上前拦阻,两夫妻正是吵闹,却不想儿子扯了他们小声嘀咕几句。这夫妻俩的眼珠子立时就亮得仿似探照灯一般,两人狠狠赞了儿子几声,然后就背着手摆起长辈的谱儿上了马车。
一路上,胖掌柜少不得又要客套几句,张二就高抬了下巴说起兄长早逝,他如今就是张家的当家人之类,把个胖掌柜哄得直以为买菜一事必成,也是乐得眉开眼笑。
马车载着一行人到了张家门口,狗剩儿第一个跳下去啪啪拍起了门扇,嘴里喊着,“嫂子,开门啊,我给你报喜来了!”
张二夫妻俩随后也下了车,张二婶想起上次村里长辈们的话就微微有些胆怯,扯了张二的袖子小声说道,“里正不是说咱们若再上门来闹,就要撵了咱们一家出村吗?”
张二回身偷偷扫了一眼正扶着杨九下车的胖掌柜,见他仿似没有听得自家婆娘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转而狠狠瞪了张二婶,低声呵斥道,“咱们是张家人,怎么就进不得张家门了?再说,咱们今日是给这小寡妇送财神爷来了,她怕是要欢喜疯了,怎么会再撵咱们出去。”
张二婶那愚笨的脑子转了几转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底气就足了很多,指着院子里未曾清理的白雪,撇嘴说道,“这蒲草真是太懒了,自家院子都打扫不干净,等我一会儿好好说说她。”
这夫妻里俩是把长辈的架子摆足了,那边狗剩儿敲门也是敲得山响。
张贵儿昨日在胜子那里借了一本游记,一时贪看就忘了时候,直到丑时初才熄灯睡下。如今这半会儿就觉困倦,想着嫂子和妹妹都在后院温室,他就难得违了规矩白日解衣衫打算小睡片刻。
可惜他刚刚躺下,同周公的对弈大战尚且没有拉开帷幕就听得耳畔咚咚作响,他被吓得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翻身穿衣的功夫又听得有人喊着“报喜”两字,他的脸色就更黑了
狗剩儿捶门捶得手疼,正是猜测张家无人想要拐去后院找寻的时候,就见张贵儿从厢房里走了出来。他忍不住就呵斥道,“怎么出来这么慢,赶紧开门!我爹娘都来了。”
张贵却是不理会他这话,反倒站在门后几步远高声问责,“大哥,‘报喜’二字是生员高中或者媒婆扯亲之时所用,我还没去县试府试,我嫂子也没有再嫁的心思,大哥怎可乱喊?”
也难怪他如此恼怒,说起来读书人是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嘴里喊着如何清高,视名利于粪土,其实哪个不是心心念念要把一肚子才学卖与帝王家?高官得坐,骏马得骑,何等风光!
这般的盼望,天长日久下来就成了心底一个执念,也衍生出了很多怪癖。几乎所有书生都认为“报喜”二字只能用在高中之时,而狗剩儿这般高喊报喜而来,张贵儿却是未曾应试,就是实打实的谎报抢运道,下一次若是应试,兴许就没有高中报喜这事儿了。
还有,蒲草如今可是张家的顶梁柱,张贵儿心里隐隐也担心她会住不到五年就离开张家另嫁,到时候他的束、赶考盘缠和妹妹的嫁妆可都要泡汤了。
这般一句报喜真是把他心里两个忌讳都戳破了,他如何会不恼怒?
狗剩儿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关节,眼见以前被他当了沙包打都不敢坑一声的堂弟,如今居然敢开口责怪他,他也是瞪了眼睛就想开骂。
但是转而想起今日上门的目的,他就又勉强忍了下来,干笑道,“我这也是一时欢喜得忘记了,贵哥儿千万别多心。赶紧开门吧,真是有一件大好事要落在咱们老张家头上了。”
这时张二叔也听见两人答话了,背着手走到门前,呵斥道,“贵哥儿,你还懂不懂规矩,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居然这么跟兄长说话,赶紧开门!”
张贵儿半垂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厌恶,但是又反驳不得。这些人再是不堪,也是实打实的张家族人,他还真不能把他们关在门外不理。
见得木门打开,狗剩儿第一个跳了进去,问道,“蒲草嫂子呢,赶紧要她出来,财神爷上门了。”
张贵扫了一眼随着张二夫妻走进来的胖掌柜,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应道,“嫂子在后园,你们先进屋坐吧,我去喊…”
狗剩儿一听这话,眼珠儿就放了光儿,贼笑道,“你留下招呼客人,我去喊嫂子就好。”说完,他拔腿一溜烟儿的就跑去后园了。
张贵儿觉得不妥,想要撵上去又不能真扔了这一院子的人不理会。那三个生人还好说,就怕自家这叔婶又帮忙“拾掇”屋子啊。
无奈之下,他只得引了众人进了堂屋。张二叔大模大样坐了主位,敲着桌子喊着,“贵哥儿快上好茶好点心,这位孙掌柜是城里有名的大酒楼掌柜,可是难得的贵客。”
孙掌柜瞧着张贵儿头上戴着方巾,身上虽是穿得棉布却是长袍式样,完全不同于普通农家小子,就猜得他是个小读书郎。于是起身笑着行礼道,“原来张家还有位小先生,老夫真是失礼了。今日冒昧上门,扰了小先生清静攻读了。”
张贵儿见得他这般懂礼,言语间也是文绉绉,脸色就好了许多,回礼客套几句就去取了一盒点心,然后又去灶间烧水冲茶。
张二夫妻一见那木盒里的核桃酥和酥皮肉饼,都是平日难得一见的好点心,两人忍不住就咽起了口水。
张二虚让几句,见得孙掌柜推辞不吃,就立时拿起一个大口咬了起来,张二婶子更是嘴里咬着,手下还麻利的抓了几个塞到怀里。
孙掌柜扭头装作打量屋子里的用物,其实那眼角却早把两夫妻的丑样儿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心里忍不住开始犯嘀咕,难道请这两人来说合是犯错了吗?谁家长辈这般不堪,也难以得到小辈儿尊敬吧?
不提孙掌柜心里犯嘀咕,只说狗剩儿一步三跳的跑去了温室外面,抻头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就猛然一把拉开小门跳了进去。
春妮今日找了半匹细软的棉布出来,打算裁剪几件贴身小衣。蒲草在一旁帮忙递剪子的时候突然冒出个想法,琢磨着要再来个小创新。
若是问起穿越到这时空以来,最让她难以忍受的事情是什么。她绝对不会说挨饿受冻,因为这些比起“亲戚”来拜访那几日绑在身下的灰袋子都是不值一提。
一向喜欢干净,甚至有些轻微洁癖的她,几乎是日夜苦熬着才把那几日糊弄过去的。如今家里条件好了许多,有布有棉花,她怎么也不能再委屈自己了。
想到就做,她动手剪了两条细长的棉布和薄油毡,缝合在一起之后又往里塞棉花,虽然成品模样很怪异,但是总归要比那装满草灰的布袋子强多了。
春妮缝完一件小衣,扭头瞧着她这般胡乱折腾就笑道,“你那针线手艺太差,可别祸害棉布棉花了。你要做啥就说,我帮着动手就是了。”
蒲草把棉布条放在一旁,趴在她耳边仔细说了几句,春妮只听了个开头儿,脸色就红得彻底。一把扯了那棉布条就塞到了怀里,做贼一般左右瞧了又瞧,这才抡起拳头去捶蒲草,“你这死丫头,真是什么怪主意都能想出来,这…这也是能拿出来琢磨的吗?”
蒲草耸肩,心里万般无奈,不过是个正常生理现象,怎么就见不得人了。但她也不好大讲特讲生理卫生知识,只得扯了棉布继续改造大业。
春妮脸色红彤彤的瞧着她手下忙碌,到底忍着羞意抢了剪子过来,低声嘟囔道,“还是我来吧,让你裁剪就是祸害好东西呢。”
蒲草笑嘻嘻捏了她发烫的脸颊一把,笑道,“等你用过就不会骂我糟蹋东西了。”
两人正是笑闹的时候,就听旁边小门咯吱一声被人打开了。春妮受惊之下,赶忙扑倒趴在了那几只新型‘棉布袋子’上,羞得差点儿要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这么私密的东西若是被人瞧去了,她可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蒲草却是无暇理会这事,因为那站在门前挤眉弄眼的来人正是狗剩儿。原本因为他打了桃花屁股之事,她就恨不得剁了他喂狗。
但是碍于桃花的名声,她又不能声张。每次夜半想起来,她都恨得咬牙切齿,只觉得自己撒盐计划实在太慢了,若是天上能立刻劈下个大雷炸死他才好呢。
没想到,今日这该死的家伙居然不敲门就故意闯进来,岂不是正好送了她一个最好的借口?
这般想着她就开始四处踅摸趁手的物件儿,别说,许是老天也想借她的手惩治恶人,还真被她找到一个绝好的‘武器’。
狗剩儿这会儿还不知道马上就要报应临头,他的一双小眼珠子正是忙着在蒲草和春妮身上梭巡不停。温室里闷热又没有外人,两人都是脱了棉袄只穿了月白的中衣,虽是看不到里面的皮肉,但却比穿着臃肿的棉袄要养眼多了,他自然不会放过这好机会,捡着‘豆腐’大吃不已。
这小子笑嘻嘻往跟前凑了几步,嘴上调笑着,“哎呀,嫂子们可是找了个好地方做针线啊,这里热得光着身子都成啊。”
春妮听得这话简直羞愤欲死,若是起身穿棉袄,身下的私密之物就要被狗剩儿看个精光,若是不穿棉袄,她又觉狗剩儿那目光都要钻进中衣里了。
这般正是左右为难的时候,蒲草却是大喊一声,“打死你这个没规矩的东西!”然后就抡起了手里一个红彤彤的长钩子重重抽在了狗剩儿身上,一股焦糊味道立刻就伴着一股青烟在温室里扩散开来。
第八十一章 炉钩子烫猪皮
狗剩儿正是满脑子都想着不堪之事,突然觉着身后火撩燎疼得钻心,立时惨叫一声就蹦了起来。
蒲草生恐打得慢了不解气,把手里的铁钩子抡圆了,秋雨打落叶一般,没头没脑的照着狗剩儿身上就是一顿狂抽。
狗剩儿先前还能问两句为何打他,后来就只剩下闪躲的力气了。
那铁钩子原本是平日用来掏炉灰用的,今日山子嚷着要自己烤土豆吃,就在钩子上穿了个土豆插进炉里烤。
这淘气小子忘性又大,跑去墙根下玩泥巴玩得欢实就把这事扔天外去了。春妮两个忙碌自然也没空理会,于是这铁钩子就被烧得越来越红,也极巧合的就成了蒲草的绝佳武器。
铁钩子每次抽在狗剩身上,他那破布棉袄就要被烫出一道沟,若是挨到皮肉上,那更是烤了猪皮一般滋啦有声。狗剩儿是又惊恐又恼怒,有心还手又一时找不到趁手物件,最终在后脑勺挨了一记之后彻底放弃了,咒骂着开了小门跑走了。
蒲草趁着他开门露出后背的功夫又狠抽了两下,这才拄着铁钩子呼呼喘气,脸色极是欢快的说道,“送…送上门的机会,我若是不打他一顿就太吃亏了。”
春妮傻愣愣趴在木塌上,嘴巴大张着都能塞进个鸡蛋去了,心里极度惊讶蒲草居然这般彪悍,拎着烧红的炉钩子抽人,她也不怕出了人命!不过,眼见坏蛋遭了报应,实在是太解气了。
本来蹲在墙角捏泥人的山子和桃花也是惊得缩了脖子,小身子不自觉的往一处靠了靠,心里都是一个想法。嫂子太厉害了,以后可不能淘气惹嫂子发飙啊!
蒲草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大好,豪爽的扯了衣袖抹净头上的汗珠子。待得扭头瞧得一大两小都是这般表情,她忍不住又起了促狭之心,翘了兰花指一边整理头发,一边捏着嗓子嗲声嗲气的说道,“你们不要这么看人家啦,人家是个温柔女子,也会害羞的啦!”
本来正要起身的春妮听了这话,手臂一软立刻又噗通倒了下去!害羞?温柔?这俩词儿…能用到抡着炉钩子抽人的女战士身上吗?
桃花和山子也觉身上鸡皮疙瘩在成排的报数,两个小家伙儿忍不住又往一处挤了挤…
蒲草把他们的摸样看在眼里,哈哈大笑出声,扔了手里的炉钩子就开始穿棉袄,“狗剩儿这缺德家伙,我许久就想打他一顿出气了,没想到老天爷还真给了好机会。不过,他突然上门怕是没有好事,我回前院看看去。”
说完这话,她就扭身出门了。春妮自然不敢放她自己回去,那张二一家胡搅蛮缠的功力她可是太清楚了,若是真动了手蒲草保管要吃亏啊。
“哎呀,蒲草,你等等我。”她慌忙爬起来穿棉袄穿鞋,又撵了桃花和山子分头去陈家喊人帮忙和找刘厚生来守着温室。
桃花和山子也觉得事情怕是闹大了,俩人扯着小手就飞快跑没影子了。
春妮心急之下,也不知要把那几个羞人的棉布袋子藏到哪里,索性直接掀了熊皮垫子塞进去,然后就跌跌撞撞赶去了前院。
再说狗剩儿一身狼狈的跑回堂屋,一见爹娘的面儿就鬼哭狼嚎开了,“爹啊,娘啊,那小贱人发疯了!一见我就用烧红的炉钩子抽我,儿子差点死在她手里啊…”
张二婶塞了满嘴的点心,正想要喝口茶往下顺顺,突然见得儿子身上的棉袄破破烂烂,脖子上、手上烫得都是黑道子,她心疼得一个打挺儿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开口想要问询几句,无奈她嘴里塞得满满,这一用力往下咽就噎得翻起了白眼,当下也顾不得受伤的儿子了,抓着自己衣领子就扯开了。
张二叔同样心疼儿子,但也不能先瞧着婆娘被噎死啊。微微犹疑了一下就上前狠狠照着张二婶的后背咣咣砸了两拳头,末了又灌了她一碗茶水,这才呵斥道,“没用的东西,就知道添乱!”
孙掌柜带着胖瘦二人组把张二一家的丑态瞧在眼里,心里满满都是不耻,脸上不自觉就带了鄙夷之色。张贵儿羞得恨不能拿袖子遮了脸才好呢,第一次觉得同他们一个姓氏真是太倒霉了。
张二婶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立时上前扯了儿子的手臂骂道,“蒲草那小贱人真是下黑手了!她凭啥打你,走!娘给你报仇去!”
张二叔也是拍着桌子大骂,“这小贱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真当我们张家好欺负不成?这次我一定要禀明里正,撵她出门!”
张贵儿听得这话,眉头就皱在了一处,开口辩解道,“二叔,事情没问明白之前,不要妄下定论。我们如今已经是分家另过了,这次就算是我嫂子有错,也该我们一家商量,二叔不能做主撵人!”
张二叔被侄儿几句话噎了回来,正要大大发作一番,不想蒲草却从门外笑吟吟迈进来,高声说道,“贵哥儿这话说的对!村里长辈们已经做主分家了,二叔以后就不要再说这么没规矩的话了。还有,二叔以后对家里的孩子也要多加管教,省得出去丢人现眼,我们一家也要跟着吃挂落儿!”
张二叔气得脸色发紫,两只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你…你个小贱人,居然敢开口训斥长辈,你才是没规矩!这是我张家…”
“对,这里是张家!”蒲草上前几步走到主位旁,冷冷盯着张二叔说道,“但是,这个张却不是你头上顶着的那个!二叔若是想作威作福就回你那破草房去!你现在脚下踩着的地盘儿,是我在当家作主!”
张二叔气的身子发抖,有心想要甩蒲草几巴掌,但刚举起手就瞧着她脸上不但没有惧色,反倒隐隐有丝笑意。他心里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这小贱人难道正盼着他动手?难道她还有后招?
这般想着,他就把手臂又收了回来,转而看向张贵儿呵斥道,“贵哥儿,你就看着这小寡妇欺负你叔叔,你连个屁都不放。亏你还是老张家人,被个寡妇骑在头上,你还是不是老爷们!”
张贵儿缩在袖子里的双手死死握成了拳头,心里把这无耻之极的二叔骂了一万遍,但是张嘴说出的却还是那句,“我们家嫂子当家,她说了算!”
张二叔拍着桌子就哭闹了起来,“大哥啊,你在天有灵就快睁眼看看吧,你的儿子和媳妇儿要气死叔叔了。这些不孝的东西,该遭天打雷劈啊!”
张二婶也不甘示弱,扯了儿子上前就要厮打蒲草,“你这黑心的小贱人,我儿子被你打坏了,你要赔银子!我要告去里正那里,把你扔雪窟窿冻死!”
蒲草一把挥开她那只油腻腻的爪子,冷笑道,“你怎么不问问你这好儿子干了什么缺德事儿,平白无故,我怎么就动手打他了?还要把扔雪窟窿里冻死,真掰扯出来,你儿子第一个就要被撵出村子去!”
张二婶子怎会不清楚自己儿子的那些贱毛病,见得蒲草如此理直气壮的模样就难免有些心虚,回身低声问儿子,“狗剩儿,她为啥打你?你说真话,娘给你撑腰!”
狗剩儿摸着手背上那些**辣疼痛的灼伤,肩膀忍不住就缩了缩,避重就轻的应道,“我一时着急,刚才进温室的时候没有敲门…”
蒲草眼睛一瞪,怒斥道,“你敢撒谎,我就再拿炉钩子刨死你!”
狗剩儿下意识得往亲娘身后躲了躲,小声道,“我哪知道你们没穿棉袄啊,在温室外面又看不到!”
“呸!”蒲草重重唾了他一口,骂道,“就算你先前不知道,那开了门见到不妥,你怎么不立刻退出来?嘴里还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调戏嫂子的小叔子,天底下你是独一个啊。咱们现在就找村里长辈评评理,到底是谁的错!”
狗剩儿平日也没少做些龌龊事儿,一般女子都怕事情捅出来丢颜面,偷偷哭上几声,再见了他绕道走也就是了。
这般几次下来,自然也助长了他的胆气,可他哪里想到会碰上蒲草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一想着村里人要指着他的脸痛骂,他就忍不住露怯了,低了头不敢再吭声。
张贵儿最是讲礼法、重规矩,这半会儿一听堂兄居然调戏寡嫂,那心里压制的火气就砰得一声爆炸了。顺手摸了身旁的陶碗就要往狗剩儿身上砸,“我打死你这没规矩的东西,居然敢调戏嫂子,你还懂不懂礼法廉耻了!”
狗剩儿见得张贵儿红了眼睛往跟前窜,本来就被蒲草吓丢一半的魂魄,这次更是彻底飞了个干净,他弃了亲娘就往老爹跟前躲。
张二自然要护着儿子,伸手一边拦着张贵一边大骂,“你干什么,当兄弟的居然打大哥了,你不要脸了!”
“我没有这样的畜生大哥,我大哥早死了!”张贵儿如同被打了鸡血一般,举着陶碗挥舞,硬是逼得张二一家退守到了屋角。
蒲草施施然坐到主位上,慢悠悠理好裙角,这才阻拦道,“贵哥儿回来吧,虽然当长辈的不仁不义,我们当小辈的却也不好动手。以后家里门户看严了,不要再放脏物进来就是了。”
张贵儿其实也不敢真把陶碗敲到长辈头上,这半会儿又被张二婶下黑手掐了几下,听得嫂子这般阻拦也就顺势退了回来,冷冷应道,“嫂子说的对,以后我一定看严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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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厚脸皮
张二一家聚在一处越想越觉得憋气,他们一家在村里横行多少年也没吃过这样的大亏啊。
张二叔恨得咬紧后槽牙,正是搜肠刮肚想着主意的时候就听得院子里有人喊着,“大伙儿有话好好说啊,蒲草,蒲草,你在哪呢?”
原来,陈家人这一早晨刚送走出外赚钱的陈大和陈二夫妻,都是心情大好。陈大爷拉了刚刚返家的大孙子四处翻木板,准备动手做个好爬犁,陈大娘则和大儿媳一起裁剪新棉袄。一家人正是喜气洋洋忙碌着,突然听得桃花跑来求救,细问之下才知张二叔一家又来闹事了。
若是以前陈家人绝对不会淌这浑水的,但是如今蒲草在他们一家心里就同自家闺女一般亲香,谁敢动她,那简直就同欺负他们陈家一样。
陈大娘拉着大儿媳抬腿就跑了出去,陈大伯也是扔了木板子气冲冲追了上去。
他们一家大小急火火跑进院子,正碰上因为摔了一跤耽搁了功夫的春妮,两方人马汇合在一处,也来不及说句话就推门闯了进来。
结果,屋里的情形大出他们意料之外。本来想象中应该嚣张得意的张二一家居然乖巧得如同初生羔羊一般,而蒲草反倒好端端的坐在主位上。
他们自然不知这是张贵儿难得发飙的成果,只是觉得蒲草没受了欺负就好。蒲草见得她们几人都是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心里感动又温暖,笑着起身迎上前,“大伯大娘嫂子,你们怎么都来了?”
陈大伯扫了一眼张二一家,脸色很是不好,沉声说道,“我听说有人又上门来闹,就过来瞅瞅是谁又把村里长辈和里正的话当耳旁风了。到时候要找里正做主,我也好给你打个证言。”
陈大娘也拉了蒲草的手仔细打量她身上确实不像有伤的模样,这才放心的开口附和道,“可不是,你这丫头就是好脾气!以后多顾着自己重要,可别管什么阿猫阿狗的是不是亲戚,有些亲戚还不如一般乡亲呢。”
“就是,以后门户关严实了,谁来也别给开,白惹一肚子气。”陈大嫂也是劝慰着。
陈大伯瞧着张二一家满脸都是怨恨不满,琢磨着他们一定是把自家也一起恨上了。老头儿难得果决一把,扭头喊了随后跟来的大孙子,“大力,去请里正和长辈们过来一趟,就说有人不把他们的话放在眼里,又来欺负你蒲草姑姑了。”
大力这孩子完全继承了他家老爹的脾气,平日寡言少语,但这可不是说他就愚笨不知感恩。
前几日他在窑厂里日日推车进出,装卸陶胚,几乎烤的满身皮肉都像龟裂的田地一般,那样辛苦惹得他夜里常常偷着掉眼泪。
本来已经是绝望麻木的时候,自觉这辈子就要这样一直熬下去,没想到二叔二婶突然去接他回家。
待得听娘亲说起,居然是平日并未多说过话的蒲草姑姑帮了大忙,他才可以不必吃辛苦、可以在家过冬,甚至还会有份好活计学手艺,他心里感激得恨不能磕头拜谢。
所以,此时听得爷爷要请里正来给姑姑做主,他简直是肋下生了翅膀一般嗖嗖几步就跑得没了影子。
张二可是对里正等人害怕之极,开口大声阻拦,“回来!回来!你个小兔崽子,这是我们张家事儿…”
陈大伯听得最疼爱的大孙子被骂,立刻一瞪眼睛怒道,“张老二,你骂谁是小兔崽子?”
张老二也是一时心急,冲口骂出去就后悔了,眼见陈家几人的眼神都能从他身上剜块肉下来,他就干笑两声勉强道,“口误,真是口误!”
陈大伯哼了一声,扭头瞧见一旁的蒲草就小声说道,“丫头,别担心!让里正和长辈们都来看看也好,省得他们一家总来纠缠。”
蒲草引着他们老两口坐在右手边的椅子上,然后转身扫向坐在对面的胖掌柜三人,笑道,“我也正想请长辈们来一趟呢,不说二叔这事,就是这三位客人登门所为之事也该让长辈们知道。”
陈家众人听得这话都是面带疑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猛然发现,这屋里原来还有三个生人呢。刚才他们只顾着疯跑来护着蒲草,哪里想到还有外人在,这般可是失礼了。
陈大伯忍不住埋怨道,“你这丫头,有客人怎么不早说呢。”老头儿说着就要起身见礼,不想却被蒲草拦了,笑道,“大伯坐着喝茶就好,客人我来招呼。”
胖掌柜这会儿心里的小算盘也在拨得噼啪作响,他常年混迹在酒楼,形形**的人见得不少,自然眼光也是极毒辣的。
原本他还以为这张家小媳妇儿就是个被无良亲戚欺负压迫的可怜虫,没想到这长相普通的小女子一进门就压制得张二一家抬不起头来,更甚者又挑拨得小叔反抗长辈,这就足以看出她绝对不是普通农家愚妇,也许心智还比男子要更胜三分。
今日他们上门来谈买卖恐怕是难以占到便宜了,不,应该说一开始就落了下风,因为他们寻来的说合之人就是个最大的错误。
这般想着,胖掌柜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狠狠瞪了一眼心下发虚的杨九。但是他再起身看向蒲草之时,脸上却堆满了笑,拱手行礼说道,“这位就是张家小嫂子吧,老夫是翠峦城里富贵酒楼的掌柜。今日冒昧上门多有打扰,还望小嫂子不要见怪。”
蒲草这半会儿同张二一家周旋,那眼角儿可是从未离了这三个陌生人。不必说他们脸上时刻挂着的三分倨傲和鄙夷,只看他们身上的衣着穿戴也能猜得出是城中来人。而他们张家穷苦,能招来这样的人物,除了那棚子青菜就不做它想了。
所以,这会儿听得胖掌柜自报家门说是富贵酒楼,她也没什么意外之色,起身回了一礼。待得刚要亲自倒茶待客,一直站在旁边的春妮却是抢了她手里的茶壶,笑道,“东家,您坐!这样的小事儿,我来就好。”
蒲草平时待春妮夫妻同家人一般无二,但是春妮和刘厚生亲眼看着她从无到有,奇迹般的就把张家折腾的兴旺起来了,那心里佩服之意简直是如同滔滔江海连绵不绝。等到他们夫妻每次卖菜之后再拿到巨额“工钱”,就更是商量着要把她当东家看待了。
平日照旧相处还罢了,今日这般有城里客人在场,春妮怎么会让蒲草做奉茶这般有**份之事?
蒲草当然也猜得她的用意,心里自然是不赞同,但却也不好当众说起,于是转身坐了主位。
她刚要开口闻讯几句,不想站在屋角的张二一家这时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今日还有关乎发财的大事,怎么就因为一时之气忘在脑后了。
张二叔狠狠掐了一把狗剩儿的手臂,暗恼这没出息的儿子,若不是他挨打哭嚎跑回来告状,他至于还没成事就把蒲草又惹恼了吗。
狗剩儿手臂先前被蒲草抽了几下,虽然有棉袄抵消一些力道但也红肿疼痛,这般突然被亲爹掐到,他哪里忍得住,“嗷”得一声就叫了出来。
众人受惊扭头看向他们一家,张二趁机就顶着一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走到末座坐了,笑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居然为了点儿小事儿把这件大喜事给忘了!
蒲草啊,不管你平日怎么误会二叔的好意,今日这事你可真是要厚谢二叔啊。这孙掌柜是城里最有名的大酒楼掌柜,我特异引他来买你种那青菜的。富贵酒楼可是阔绰着呢,和他们做买卖必定进项更多啊。”
孙掌柜心里暗骂这张二真是不会说话,什么叫出手阔绰,真当他们富贵楼是漫天撒金子的傻子了。
但他脸上还是笑眯眯点头应道,“张二叔说的对,我们东家最是慷慨不过了。这几日偶然听说张家小嫂子这里种了青菜,我们东家很是新奇就派了老夫登门拜访。若是青菜当真种得好,我们富贵楼愿意高价买进。小嫂子以后恐怕是真要财源广进了。”
张二书生怕胖掌柜忘记了他牵线搭桥的功劳,赶忙接话道,“可不是,我也听人说过富贵楼的大名,这不一见孙掌柜就立刻请他过来了。蒲草你可别不识好歹,种菜辛苦,多些进项是好事儿。”
蒲草心里冷笑,低头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淡淡说道,“多谢孙掌柜和贵东家看重,我们家里确实种了一棚子青菜,长势也好,足够供给一家酒楼整个冬日所需了。”
孙掌柜眼里闪过一抹喜色,右手不自觉的转着左手戴着的金箍指环,开口赞道,“小嫂子真是好本事!那不知小嫂子能否引老夫去菜棚里看看,验货定价格这是规矩。最好今日还能割上几筐带回去,我们东家看着欢喜,兴许还会有额外厚赏。”
狗剩儿一听这话也不顾身上痛得厉害,立刻窜了出来嚷道,“我知道温室在哪里,我给掌柜的带路!”
孙掌柜脸上笑的得意,心里暗道,真是天下没有银钱办不到的事儿,这小女子瞧着是个强硬的,不还是被银子立刻砸软了腰?
他慢条斯理整了整袖子就要起身,不想蒲草却是重重一茶碗拍到了桌上,沉声呵斥道,“怎么,狗剩儿你是天生记吃不记打吗?这是谁家的地盘谁做主?”
狗剩儿吓得一哆嗦,立时往后退了两步小声儿辩解道,“我也是好心,替嫂子跑腿儿,嫂子怎么又恼了?”
第八十三章 不卖
孙掌柜闻言却是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些大事不妙之感。
果然,蒲草弃了狗剩儿不理,转向他说道,“刚才是我的话没有说清楚,让孙掌柜误会了。我那棚子青菜只够供给一家酒楼用度,但这酒楼却是白云居而非孙掌柜的富贵楼。”
孙掌柜愣了一下,脸上的得意瞬间消褪,沉声说道,“小嫂子,你恐怕不常去城里走动吧。整个翠栾城里数一遍,我们富贵楼是最气派的,白云居根本难以与我们比肩。老夫不知白云居给小嫂子开了什么高价,但不管他出多少,我们都加五成!小嫂子看这诚意如何?”
屋中众人闻言都是齐齐屏住了呼吸,脑子里飞快盘算着多加五成是个什么概念。那就是说,如若先前割一次菜卖十两银子,这富贵楼就愿意出十五两买回去,平白多赚一半!
陈家几人和春妮都转头看向蒲草,张二叔还有不知道啥时候凑到他跟前的张二婶子,却是把脑袋点的仿似小鸡啄米一般,恨不得上前按着蒲草立时答应才好。
可惜,蒲草却还是笑着摇头,“孙掌柜开价确实有诚意,但我还是不能应下这买卖。我同白云居的方公子是签过买卖契书的,若是违背,我们张家要吃官司。孙掌柜莫怪小女子胆小,实在是小门小户,惹不得那些麻烦。”
孙掌柜见得蒲草脸上笑的和气,口中却是半分不让,心下就有些焦急起来。他昨日可是同东家拍着胸脯打过保票了,若是空手回去,就以东家那暴躁脾气,真是说不准就把他踢出富贵楼了。
这般想着,他就狠狠掐了手上的金箍戒指,咬牙又加了价格,“七成!”
众人眼睛瞪得又圆了一圈儿,盯着蒲草就等着看她如何反应,蒲草却依旧摇头扔出两字,“不卖!”
“九成!”孙掌柜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在喊价了,身后不远处的杨九瞧着他耳根的青筋都在暴跳,忍不住悄悄往后挪了几步,脸上满满都是幸灾乐祸之意。
“让你这老家伙往我身上推罪责,哼!如今人家找对了,这生意你却谈不拢,看你还能找谁背黑锅?”
孙掌柜不知杨九心里腹诽,他此时眼见蒲草不停摇头,甚至连个“不”字都未应,实在是气得狠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高声说道,“双倍!我们富贵楼出双倍银钱,但是这棚子青菜不能再卖给别人!”
这次报价一出,众人看向蒲草的眼神简直就如同膜拜神仙一般。从头到尾她只说了两个字,摇了一次头,就硬是把价格扛到翻番了,这份心机手段真是从未见过啊。
陈大伯想要开口劝几句,但想着他毕竟不是张家人就用力把话又咽了回去,使个眼色拦着老婆子和儿媳也不让她们出声。
春妮却是激动的浑身发抖,双倍是啥价格,就是她和生子以后每次卖菜都能拿到十两银子!足足抵得上两年的收成,这绝对是一笔大财啊!
她上前扯了蒲草,哆嗦着声音说道,“蒲草…这,这…”
蒲草自然明白春妮的意思,她其实也有些动心,毕竟银子这东西真是个万能的,有了它就能吃饱穿暖,甚至天下去得。
但是,自小受过的现代教育又让她的目光放得更长远。如今家里的青菜卖给白云居所赚银钱就已经足够过上好日子了,多了富贵楼这一倍进项自然会更宽裕些,但也不至于就瞬间一步登天。
况且说句良心话,没有方杰的支持,她也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功。若是为了银钱就背弃信义,她以后还怎么挺直腰背做人!
想到这里,她冲着春妮摇摇头,然后转向满脸笃定之色的孙掌柜,笑道,“多谢孙掌柜如此有诚意,但我还是不能弃了白云居另选富贵楼。当初秋末之时,我曾挨个酒楼拜访,想要预支银钱建这菜棚子。
说起你们富贵楼我也是去过的,可惜被小伙计撵了出来。最后只有白云居的方公子同我立了字据,很是爽快的预支了二十两银子助我种菜。不说字据上早就写明青菜归属,只说白云居这份恩情和信任,我也不能因为银钱就轻易背弃。
所以,孙掌柜就不要再提买卖之事,今日也劳您白走这一趟了。”
蒲草话音落下,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春妮想起当日同蒲草挨个酒楼拜访时受到的冷眼,还有两人出了白云居时的狂喜,心下很是为刚才的财迷心窍羞愧,赶忙扯了蒲草的袖子说道,“你说的对,做人是不能忘恩负义。”
一直站在蒲草身后不远的张贵儿居然也开口赞同道,“所谓,人无信而不立。我们张家绝不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事!嫂子,这事我赞成。”
陈家众人互相对视一眼,虽然还是替蒲草心疼银子,但是农人本性淳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还是极赞成的,于是也都点头不语。
只有张二叔一家听得蒲草拒绝,那眼珠子恨不得都要瞪了出来。
张二叔第一个跳起来喊道,“狗屁信义,什么也没银子来得实在!那可白花花的银子啊,白云居不就是预支了二十两吗?卖了菜钱还给什么方公子就是了。他当初就拿了一点儿银子,如今就换的一棚的青菜,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奸商,他就是个奸商!”
张二婶也跟着帮腔,“可不是,这人打的好算盘。蒲草,你可不能为了那吃不了喝不了的什么信义,就这么败坏老张家啊!”
她说着又往张贵儿身上攀扯,“我们贵哥儿将来可是要考状元呢,笔墨纸砚、进京盘缠,哪样不要银子。你若是犯傻把银子往外推,耽搁我们贵哥儿的前程,看我们大哥大嫂不从阴间爬回来收了你!”
可惜,张贵儿刚才已是表明态度,早早就退回原来位置低头不再言语,根本不理会这话。气得张二婶子直想抓了他,扒开脑壳看看是不是里面进水了。
孙掌柜听说当初曾经错过这样一场机缘,也是心里暗自发狠,回去一定要问清楚到底是哪个伙计断了酒楼财路?
说实话,他这般思量绝对是迁怒。就算当初没有伙计拦阻,以他平日那般眼高于顶的模样,说不定只听了“冬日种菜”几字就把蒲草当疯子撵出去了。
当然,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想到自己的错处,于是那小伙计就注定要当个出气筒了。
杨九琢磨着空手回去对他也没啥好处,就开口说道,“小嫂子这话说的也有些道理,忘恩负义那是小人行事。但是,小的听说白云居已经运回去两次青菜了,而且这些日子的生意着实火爆。若说要报恩,这般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我们富贵楼不说在翠峦城,就是在京里也还有些势力,小嫂子若是担心白云居翻脸,我们富贵楼也能保得张家平安无事。但若是小嫂子一意孤行,以后张家有个什么差错,我们富贵楼可就不能援手了。”
他这话乍一听好似很有诚意,但是仔细品品却怎么都觉有种威胁意味。蒲草眉梢一挑,冷笑应道,“多谢这位管事提点,但是我们雪国最重律法,只要我们张家正经做事赚个辛苦钱,就谁也动不了我们。倒是哪个小人打了歪心思,怕是就要在牢狱里喝上几年西北风了。”
杨九被噎得眼里厉色一闪,还要再说话的时候,孙掌柜却是开口呵斥道,“闭嘴,没规矩的东西,我谈生意的时候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他说完这话,眼角却是扫向张二夫妻,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张二兄弟,你可是张家长辈,是否要劝上两句,也替小辈儿们拿个主意?”
张二心里叫苦,刚才在车上孙掌柜已是许诺,若是事情成了就送他五两谢银。他原本以为这笔小财就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稳到手,哪里想到蒲草就是犯傻不肯应下,就连张贵儿也是不肯站在他这边啊。
此时又被孙掌柜拿话将了一军,他就只能梗了脖子愣装大瓣蒜了。左右他也是姓张,又占了堂叔的名分,就是事情不成也不至于被打一顿扔出去。
想到这里,他就啪得一声重重拍了桌子,也算是先给自己壮壮胆子。然后高声怒斥道,“不行,这张家的财路不能让你一个小寡妇给败坏了。这事儿我说了算,今日就割菜卖给孙掌柜,明日就拿银钱去还那姓方的。告诉他,我们张家不上他当了。”
蒲草眼见他这般厚颜无耻,也是当真动了火气,刚要回骂几句却瞧得站在门口的陈大嫂不停的冲着门外努嘴。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就立时收了怒色,转而委屈辩解道,“二叔,村里长辈已是说过,张家之事由我做主。可是你们这般三番五次上门来闹,到底把长辈的话听去哪里了?难道长辈们在这村里已经没有威信了吗?难道我张家不受村里长辈管束了?”
张二叔本来已是准备好了,单等着蒲草怒骂反抗,他就再次撒泼耍赖,怎么也要逼得她应下这买卖。可惜蒲草却这般突然软了口气,他就以为刚才那般强硬把她吓唬住了。
于是心里大喜,脑子一热就更是猖狂,“什么长辈、里正,你别拿那些外人吓唬我。张家就是我说了算!他们算个啥,也敢做我张家的主!”
“张老二,你可敢当面说说我们算个啥!”
张二叔的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外有人怒喝一声,继而那两扇屋门就被人从外面猛然推开了。
第八十四章 说服
脸色铁青的里正带着几位同样恼怒的老爷子,后面还跟着大群的乡亲们鱼贯进了屋。
蒲草和陈家等人赶紧起身行礼,张二则是彻底傻了眼,心里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倒霉,刚刚拍着胸脯说句硬话就被正主儿听个一字不差!
里正摆手拒绝蒲草让出的主位,带头坐到了下首,转而高声说道,“蒲草,你是张家的当家人,这主位就是你坐!我看以后还有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说二话!我们南沟村容不下那不敬尊长的牲口!”
几位老爷子也是点头道,“谁敢不遵里正的话,就滚出南沟村!”
春妮早早端来几个陶碗,蒲草亲自倒了热茶捧给里正和几位老爷,低声说道,“天寒地冻的时候,又劳烦长辈们走这一趟,实在是不应该。但无奈家宅不宁…”
说到一半,她就收了话头儿转而轻轻叹起了气,脸上三分无奈七分惭愧,直把一个懂礼孝顺的小辈儿遇到厚颜长辈的委屈表现的淋漓尽致。
里正和族老们本来就因为自身威信被藐视而恼怒,又被蒲草这般轻飘飘浇上一瓢热油,心里的火头儿就立时窜上了房顶。
李四爷重重墩了两下手里的拐杖,训斥道,“张老二,你这是第几次跑来吵闹了?你是不是把长辈们的话当放屁了,你可真是能耐了,南沟村放不下你这尊大佛了,是不是?”
“就是,你们这一家子老少偷鸡摸狗、无恶不作,简直是没一个好东西!村里人一直念在多年相处情分不好多说,没想到你们居然还翘了尾巴了!明日就给我滚出去!南沟村怎么养出你们这家目无尊长的狗东西!”孔五爷是个暴脾气,说话可没那么多大道理,出口就是一顿臭骂,却让众人听着都觉极是解气。
张二这半会儿被训斥的腿都软了,也顾不得后悔刚才口无遮拦,赶忙顶着众人的白眼几步窜上前,打躬作揖的告饶,“长辈们都消消气啊,我刚才也是一时话赶话儿胡说几句,可没有不尊长辈的意思啊。这…这…”
他心急之下就想找个人背黑锅,正好瞧见最前面的蒲草,于是高声攀扯道,“对,对,都是蒲草这死丫头故意引着我往偏处说!长辈们可不要被她骗了啊!这丫头惯会在人前装贤良,然后背后就对我们一家子下死手啊。刚才狗剩儿还挨了他一顿打,长辈们可要给我们一家做主啊。”
他说着就拉了一身狼狈的儿子出来当证明,可惜众人看着狗剩儿缩着脖子的委屈模样都觉痛快又解气,哪有半点儿同情之心。甚至孔家有个婶子还嘀咕了一句,“早这般教训一顿,村里人也少受些祸害!”
站在一旁跟着装委屈的张二婶听了这话开口就想回骂,却被张二紧紧扯了袖子,她只得拿了眼神当刀子恨不能剜下那婶子身上一块肉解解气。
“哼!”里正把他们一家的神色都瞧在眼里,脸色更冷,说道,“刚才我在门外就听说了,我们都是外人,没有资格断你张家事儿!”
张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真是又疼又悔,赶忙补救道,“有资格,当然有资格!里正兄弟你可是这一村的主心骨,城里府衙都写了名字啊。我们住在村里,当然要归里正兄弟管束了。”
里正见得他这般放低了身段拼命巴结,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低头喝了一口茶,转而指像蒲草说道,“既然我能管得了你们张家事儿,那你为何还屡次上门来为难蒲草?你可记得我和族老们说过这院子是蒲草当家作主?”
张二儿一脸尴尬,正琢磨着要找个什么借口敷衍,那边儿一直在看热闹的孙掌柜却是心急不已,暗骂这个笨蛋,绝好的机会都不知道利用。
他清咳两声引得屋里众人都看将过来,这才起身给里正和族老们行了一礼,笑道,“众位老哥有礼了,我是翠峦城里富贵酒楼的掌柜。本来不该无礼打断老哥们问话,但是这事儿同我们酒楼有些关系,还望老哥们容我说上两句。”
里正和几位老爷子刚才只顾发火,倒是没注意到他这外人,此时听他自报家门说是城里来人,就赶紧起身回了一礼。
里正把那“富贵酒楼”几字听进耳里,又在心里转了几圈,就几乎猜了个**不离十,但他还是客套说道,“村中不宁,倒要孙掌柜见笑了。只是不知今日这事儿同贵酒楼有何牵连之处,掌柜又为何顶风冒雪赶来我们这穷乡僻壤?”
孙掌柜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屋中众人的神色,瞧着他们各个脸上都隐隐带着一丝恭敬,心里突然就舒坦许多,那下巴不自觉也抬得更高。
他慢吞吞喝了一口茶水,仿似因为嫌弃茶叶粗劣而微微皱起眉头,这才开口说道,“今日这事说起来全因老夫上门而起,我们东家听说张家小嫂子种了一棚青菜,就派了老夫亲自上门来探看,打算高价收买,也给我们酒楼添几样好菜色。
可是张家小嫂子却认了死理儿,我已是开出双倍高价,她还是不肯答应。张二兄弟看不得她把大好的发财机会往外推,一时心急之下这才说了几句重话。”
张二这会儿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借着孙掌柜的话头儿立刻就爬了上去。他一手指了蒲草一手捶着胸口,极是懊恼说道,“孙掌柜说的半句都不错,我也是个嘴笨的,心里明白却说不出来啊。
里正兄弟,你说说蒲草这丫头是不是犯傻?她把菜卖给白云居一次才得十两银子,人家孙掌柜出到二十两,她还死拧着不肯答应。
我虽然平日里行事有些差错,但我这次可是没有半点儿私心啊。就想着那青菜若是多卖些银钱,将来供着贵哥儿读书出息人或者桃花嫁个好人家,我有一日到了地下见了大哥大嫂也有个交代。
可是蒲草不知道起了什么坏心思,就是不肯答应。她这不只是拦了我们张家的财路,也是全村乡亲的财路啊。”
屋里众人听了他们的话,都有些惊疑不定。大伙儿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相信张二那番没有私心的表白,他们想不明白的是蒲草为何不愿卖高价,为何要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
孔五爷第一个绷不住问出口,“蒲草啊,按理说你那青菜多卖银钱是好事啊,你怎么不同意?”
蒲草面色仿似有些为难,沉吟一下就扭头看向身侧的张贵儿,温声说道,“贵哥儿,这事你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又是受过圣人训诫深明事理,不如你替长辈们解解心疑,我进屋去寻了字据出来。”
张贵儿本就是清高又古板的性子,自然见不得众人因为银钱背弃信义,更何况这事还关乎着他们张家的声名。所以一听嫂子如此吩咐,立刻就点头应下了。
一待蒲草起身进屋,他立刻上前两步仔细道出事情原委,末了还大声诵读了一篇信义之言,恨不得立刻化身孔圣人,彻底点化这些愚昧乡亲才好。
蒲草站在屋里从头听到尾,心里难得夸赞,关键时刻,这古板小子还是有些用处和担当啊。
这般笑罢,她就推门出去把手里的契纸递给里正说道,“大叔,我没读过圣人之言,自然也不懂太多大道理。但当初与白云居写下的契纸可是明明白白,若是违背我们张家就要吃官司的。
这些暂且不说,如若我把青菜转卖,白云居必定闹得整个翠峦城都会传遍了。到时候人人皆知我们南沟村人忘恩负义,乡亲们以后要如何抬头做人,后生和闺女们如何婚嫁?就是明年秋末种菜时,一时手头不宽绰怕是也没人再敢帮扶一把了。”
众人先前听得张贵儿那些大道理,虽然也觉转卖有些不好,却还是舍不得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但此时蒲草几句话就把这事扯到他们头上,事关家里儿女、事关明年发财大计,他们立时都清醒过来了。
人所皆知,建一个菜棚子最少要用去十几两银子的本钱。南沟村四十几户人家,能够一口气拿出来这么多银子的简直屈指可数。所以大部分人家夜里睡不着的时候,都盘算着要学学蒲草的法子。
若是南沟村真在城里传出忘恩负义的名声,那还有哪个酒楼敢投银钱给他们建菜棚子啊。
“蒲草说的有道理,这菜不能卖!”
“对,对,不能卖!咱们村子虽然穷些,但也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事。”
“对,让人戳了脊梁骨,以后可没脸出门了。”
众人心里琢磨明白了,立刻纷纷出声支持蒲草。
里正和几位老爷子互相对视一眼也是点头赞同,毕竟青菜是张家种的,多卖了银钱不但分不到各家头上,反倒带累的村里人跟着臭了名声,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做的。
里正拍了拍桌子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沉声说道,“蒲草是个明事理的,没有被银子迷了眼,反倒事事替村里打算,大伙儿可都要把这份好意记心里了,以后谁若是欺负他们一家,南沟村儿绝对不容他!”
“里正放心,我们都记着呢。若是有那不长眼的,大伙儿吐口唾沫也淹死他了。”
“就是,除了那不开眼的,村里谁不说蒲草心眼好。”众人嘴上齐声附和着,那眼角却各个都瞟向张二一家,直吓得张二把身子往后缩了又缩。
第八十五章 威胁
孙掌柜眼见蒲草几句话就又把众人笼络过去,心里恨不得伸手掐死她才好,但身在人家地盘,他也只敢偷着想想罢了。
里正挥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转向孙掌柜极客套的说道,“多谢孙掌柜看重我们农家种的这些贱物,还特意上门来拜访,真是诚心之极。
但张家已是与白云居有约在先,这就不好轻易更改了。不过,明年秋日我们村里种菜的人家就多了,那时候孙掌柜再上门,我们一定让孙掌柜满载而归。”
孙掌柜脸色阴沉得都能刮下二两霜来,暗骂这一村子土包子真是不识抬举,眼见白花花的银子不要,居然抱着那些不当吃不当喝的名声不撒手。不过,若是当真空手回去后,自家东家那暴躁脾气还不定要怎么惩治于他。
这般想着他心里的懊恼和焦急就再也压不住了,猛然站起身来高声说道,“你们这群土包子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富贵楼要买青菜是看得起你们。居然还敢推三阻四不同意,不就是几棵破青菜吗?有种你们就看严实了,小心哪日有些天灾**,哼,可就一文铜钱都拿不到…”
这话说得真是直白,就是傻子都能听出**裸的威胁之意。
屋里众人都是东北土生土长的农家人,骨子里天生就潜伏着倔强好斗的因子。若是孙掌柜说两句软话、求上几声,他们兴许还会心软,但是他这般出言威胁就是大错特错了。
不等里正吩咐,所有老少爷们儿立时就摸起了手边一切能够利用的物件儿,而女人们则揽了孩子、扶了婆婆麻利的躲去屋角,配合的真是默契又团结。
孙掌柜眼见众人虎视眈眈围了过来,心下也是发虚,极力咬着后槽牙勉强挺起脊背,喝问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城里来的,打了我,你们要吃官司蹲大牢!”
里正重重把手里的烟袋锅子磕在桌子上,怒道,“你是城里人多了啥!真当我们农家人好欺负了,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南沟村儿的人可曾吃过亏!今日我不妨跟你句真话,你们富贵楼若是不起歹心就相安无事,若是起了歹心,别怪我们全村人去砸了你们的破酒楼!”
孔五爷也是气得脸色发紫,左右扭头踅摸着想找个物件儿砸过去,可惜什么茶壶茶碗全被人拿光了,桌上空空如也。他只得伸手啪啪拍着桌子骂道,“老头子我反正也活得够长了,你们那个狗屁富贵楼若是敢断了我们全村的财路,我就抱着油坛子烧了你们破楼子!”
“对,对,烧了它!真当我们南沟村儿好欺负了!”
“什么狗屎掌柜,不就是一条围着主子讨好的野狗吗,居然也敢跑我们地头儿上乱叫!”
众人一边恼怒喊叫着,一边挥舞着手里各式各样的“武器”又往前撵了几步,直吓得孙掌柜三人赶忙往门口躲去。
杨九手忙脚乱的开了屋门,一直躲在他身后的胖子就当先挤了出去,杨九心下暗骂着回身又去扶孙掌柜。
孙掌柜吓得腿软,勉强迈了一只脚跨过门槛,扭头瞧着众人仿似没有继续追赶的意图,他就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他可是堂堂酒楼大掌柜,居然被一帮土包子吓得逃跑,传出去就彻底颜面扫地了。这般恼怒之下他冲口就喊了一句,“你们等着,总有你们上门跪地求我的一日!”
离得门旁最近的董四见得他这般丧家犬的模样还要放狠话,抬腿就赏了他一记无影脚。
孙掌柜被踢得哎呦一声就往后仰去,杨九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可惜他那瘦得同麻杆儿一般的身板哪能撑得住孙掌柜这座肉山,两人跌在一处骨碌碌就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屋里众人瞧着他们帽子摔掉、沾了满身雪泥的狼狈模样,都是畅快的哈哈大笑起来,孔五爷更是夸张得拍着桌子,直道,“痛快,痛快!”
孙掌柜挣扎着爬了起来,脸色憋得青紫却也不敢再放狠话。杨九上前替他拍打身上的雪花,低声劝道,“掌柜的,咱们先回去吧,以后再报仇也不晚。”
孙掌柜正是无处发火,扬手就抽了他两巴掌,迁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命令我!”
杨九低着头摸着两个火辣辣的腮帮子,眼里的怨毒几乎都要满溢出来,但他嘴里却还是一迭声的赔罪,“掌柜的息怒,都是小的错!”
孙掌柜长吐一口气,这才稍稍觉得找回一点儿颜面,扭头狠狠瞪了屋里众人一眼,转而大步离去。
众人眼瞧着他们三人上车走远,董四就随手关了门摇头道,“当人家奴才的真是不容易,咱们哪怕日子过的穷点儿,但好在不受打骂啊。”
旁边几个家里有孩子的村人也是出声附和,“就是这个道理,但凡能过得下去,就别把孩子送去人家受这个委屈啊。”
里正重新点燃了烟袋锅,吧嗒抽了几口才开口说道,“只看这掌柜的如此行事,就能瞧出他身后那东家必定也不是什么仁义之士。同这样的人打交道做买卖终归要出事儿,幸好刚才没有被银子迷了眼。”
几位老爷子也是点头,李四爷出声夸赞道,“蒲草这丫头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你们各家的老娘们闲着无事别到处嚼舌头,都跟着蒲草学学本事。”
蒲草听得这话,赶紧起身笑道,“四爷爷真是高看我了,各家大娘嫂子们可都是过日子好手,我还惦记着偷师学几招呢。今日之事说起来还全仗乡亲们援手,要不然我们一家子可只有受人欺负的份儿了。”她说完这话,又弯腰冲着众人行礼道谢。
里正伸手虚扶她起来,说道,“蒲草不必多礼,你既然把种菜的法子让出来,带着大伙儿一起发财,那乡亲们护得你们一家周全也是应该。今日这人放了狠话,不管是真是假,以后大伙儿都警醒些。但凡进村的生人都给我看紧了,一旦发现不妥之处就敲村头儿的铜钟。记住了吗?”
“记住了,里正放心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应下了,里正又嘱咐了陈大伯几句,毕竟他们一家离得最近,平日也方便多照应,陈大伯自然满口应下了。
蒲草眼角扫到躲在屋角满脸懊恼之色的张二一家,心下冷笑,脸上却照旧温和笑着上前替里正和几位老爷子添茶水,末了说道,“这会儿外头风雪又大了,长辈和乡亲们回去说不得要灌一肚子冷风。
正巧前日白云居的东家很是慷慨的送了两坛苞谷酒来,我们家里大大小小没一个能喝酒的,若是白放着散了酒香可就糟蹋了。今日大伙儿凑在一处也不容易,不如就留下吃口热饭菜热闹热闹,也帮我把这两坛苞谷酒找个好地方安顿一下吧。”
众人可是都听说过蒲草行事大方,但凡张家请人帮忙做活儿,到了饭口之时摆上桌子的饭菜必定有大块肉和苞谷酒。此时听得她说要留饭,自然各个都是欢喜期待起来。
特别是一众老爷们儿脸上简直都要笑开花儿了,因为那苞谷酒的最好安顿之处就是他们的肚子啊。
几位老爷子也都是好酒之人,有心点头应下又觉脸上发热,毕竟今日他们出头可不单单是冲着张家,说实话,大部分还是为了护着全村的财路。若是再吃了蒲草的酒席,实在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里正却是比众人看得长远一些,敲敲手里的烟袋锅儿,开口应道,“蒲草既然要摆酒席招呼大伙吃喝,大伙儿也都别客套了。酒肉吃喝到肚子里长了力气,以后也多替蒲草撑撑腰,张家有活计的时候都上手帮一把就是了。”
众人听得里正发话,赶忙咽了口水大声附和,“里正放心,大伙儿都不是没良心的人。”
“就是,蒲草妹子,以后不管是菜棚子还是家里有啥活计,你只管喊一声啊,千万别客套。”
蒲草开口道谢,“多谢叔伯兄弟们,有活计的时候一定会劳烦大伙儿的。”她说完这话脸上却好似并没有多少喜色,反倒有些黯然之意,低声又添了几句,“其实菜棚子里的活计不多,就是要多精心照料,一时有个差错兴许就全完了。我也不盼着有谁帮忙,就是想着没人上门来闹就最好不过了。我也能安安心心琢磨着把菜种好,明年再教给大伙儿的时候自然就能更稳妥一些。”
村里家家户户都指望着跟随蒲草种菜发财呢,巴结她都来不及,怎么会上门吵闹。所以不必多猜,这惹得蒲草不能安心琢磨种菜的罪魁祸首就是张二一家了。
原本他们张姓一家的事情,村里人都觉不好插手,毕竟他们都是外姓人。但是如今蒲草可是全村的财神爷啊,谁惹得她不能安心琢磨财路,谁就是同全村人过不去啊。
孔五爷年纪大了忘性高,刚才被孙掌柜搅合得早把先前张二出言不敬的事情忘脑后去了,此时听得蒲草提起个话头儿自然就又想了起来。
老爷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惊得众人都是一哆嗦,只见他指了缩在墙角的张二骂道,“好你个张二癞子,大伙儿没追究你不敬长辈的过错,你居然还联合外人欺负到自家人头上,简直就是猪肉糊了心了。你说,你是不是拿了人家什么好处了?”
第八十六章 求情
张二这半会儿就恨不得自己能多个隐身技能才好,生怕众人把他拎出来追究说道,可惜老天爷正在午睡错过了他这个愿望,到底让他又现形与众人眼前。
孔五爷这般带头开骂,另几位老爷子也都黑着脸帮腔,这个说,“无利不起早,没有银子,他才不会跑这里闹着蒲草卖菜呢。”
那个也道,“就是,整个村里谁家又活计他也没帮过手,若不是指望沾些好处,他能这么卖力气。”
张二被几个老头儿轮番训斥一通,实在有些扛不住了,耷拉着脑袋辩解道,“我也是为了张家好,就想着青菜能卖高价是好事儿。长辈们相信我,我可真是没拿孙掌柜的好处,一文钱都没拿。”
众人瞪着他都是冷笑不已,显然谁也不相信他这有名儿的财迷吝啬鬼会白出力不要钱。
张二见得实在隐瞒不过,只好苦着脸又道,“孙掌柜是许了我五两银子的辛苦钱,但是这买卖没谈成,我一文也没拿到啊。”
孔五爷遥遥瞪了他一眼,骂道,“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玩意儿,小辈儿们过日子不容易,你不帮一把也就算了,还时时刻刻惦记沾点儿好处,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说完这话儿,他就转向几位老爷子说道,“各位老哥,这张二儿总来搅合蒲草种菜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得想个法子啊。”
老人们上了年纪,最怕的就是被人嫌弃没有用处。村里这几位老爷子很得乡亲敬重,自觉很有威信,平日里就是走路都要把胸脯拔得老高。
先前张二大言不惭骂他们不是东西,没资格管张家之事,可是实打实的踩了他们的痛脚。此时再听得孔五爷这么说,自然都是摩拳擦掌准备好好抖抖威风,让张二明白这村里到底谁才是老大。
李四爷第一个开口应和道,“以前就说过,张家由蒲草做主,张老二总来闹腾就是没把咱们放眼里。南沟村儿真是容不下他了,我看不如让他们一家搬走吧。”
“对,我也赞成!一颗驴粪蛋儿坏了一锅好汤,整个村子就他们一家子最讨人嫌。”孔五爷立刻出言支持,其余几位老爷子也是点头赞同。
张二刚才打躬作揖赔罪认错,看着极谦恭,其实心里大多还是在心疼那没拿到手的五两银,根本没把几个老头儿的恼怒放在心里。
这会儿突然听得他们开口两三句话,就要把自家撵出村去,这才真知道害怕了。
他们一家三代在这村里过了几十年,房子和旱地这些根基也都在这里。一旦离开,他们一家岂不是马上就一无所有了。那要怎么过活儿,靠什么吃饭填饱肚皮?
想到这里,他脸色吓得一片惨白,伸手扯了一旁还要跳脚抗议的婆娘和儿子一同噗通跪到地上,哭喊着认错,“各位长辈,大伯大叔啊,你们可不能撵我们出村啊!我们一家老小,出去之后没有活路就是一个死啊。大伙儿看在一起住了几十年的情面上,就饶我们这一次吧。”
他这般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就差咚咚磕响头了,看上去真是可怜又可气。
众人都是皱了眉头,若说人人都讨厌他们一家是不假,但还真没达到狠心逼死人的地步。
蒲草把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又瞧着张贵儿也是一脸尴尬犹豫,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上前主动开口说道,“长辈们心疼我们一家不容易,想要替我们一家撑腰,蒲草自是感激不尽。
但长辈们都是菩萨心肠又念旧情,今日一时生气撵了张二叔一家出村,过些时日长辈们怕是也要后悔。莫不如就让张二叔当着大伙儿的面儿打个保证吧,也当给他们一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里正其实心里也不想把张二一家撵出村去,毕竟周围几村儿的乡邻们,若是听到这消息说起闲话,他们南沟村儿也要跟着丢颜面。
此时听得蒲草这最大受害者都主动开口帮忙求情,他自然就顺着话头儿应了下来,“蒲草说的也有道理,几位叔伯就再给张二一次机会吧。”
几位老爷子狠狠抖了一把威风,又被蒲草那句菩萨心肠哄得心里舒坦,自然也不会死拧着把恶人做到底,于是就装了勉强模样说道,“行,那就看在蒲草的颜面上,再原谅他一次。”
里正捋了捋鄂下的几根半短不长的胡须,沉声说道,“张二,今日长辈们开恩暂且就不撵你们一家出去。但是以后你们若是再敢惹事,绝不轻饶。还有,蒲草这院子你们两口子以后半步不许踏进来,耽搁了蒲草琢磨种菜,别怪到时候大伙儿扒了你们的皮。”
张二儿听得他们一家不会被撵出去,心头长长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点头应了下来。
蒲草虽然有些遗憾不能彻底清除张二这块黏在自家身上的牛皮癣,但想着以后这无赖夫妻再也不能进她的门,心情还是好了起来。
于是,笑着请几位老爷子和乡亲们稍等片刻,然后招呼着屋里这七八个妇人们去灶间帮忙整治饭菜。
事情顺利解决又马上就有好酒菜可吃,众人脸上自然也都是带了喜色。女人们笑嘻嘻随着蒲草出门张罗忙碌,男人们则各自找了椅子或是长板凳,坐下说个闲话儿、喝口茶水。
里正瞧着张二一家站在门口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厌恶就开口撵道,“你们怎么还不回家去,难道还等着留下蹭顿吃喝啊?三番五次惦记小辈儿的银钱也不觉脸上烧得慌?”
张二夫妻还真是这般打算的,他们忙活了一上午,没赚到银钱不说,还被吓得没了半条命。这会儿听得有好吃喝就想着蹭上一顿,多少算个补偿。
可惜,里正这般一开口,引得众人鄙夷的眼神像探照灯一般齐刷刷扫射过来,他们就是再厚的脸皮也呆不下去了。张二脸上挤出一丝笑,小声讨好说道,“我这不是生怕长辈们还有吩咐吗,想着多候一会儿。”
里正大手一挥,半点儿没被他这马屁打动,不耐烦道,“少在这里说虚话,赶紧回去吧。以后再做事,多摸摸自己的良心。”
张二无法,脚下慢腾腾往后挪着,眼睛却是死死盯着正搬了酒坛出来的张贵儿,指望这一向好颜面的侄儿能挽留几句。只是张贵儿仿似患了局域失明症,眼里除了众多长辈、乡亲,根本看不到他这堂叔的影子。
张二恨得咬牙切齿,心里怒骂不停,却也只能低了头灰溜溜带着老婆儿子走掉了。
众人各自冷哼一声就转而继续说笑起来,张贵儿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沉默着又拿了茶壶要去灶间泡新茶。
李四爷见此就赶忙喊了自家小儿子把茶壶接过去,然后拉了张贵儿到身旁笑道,“贵哥儿,你将来是要读书考状元的。这些小事儿让别人忙去,你可别烫坏了手,耽搁了练字读书。”
“就是,读书人可金贵着呢。贵哥儿,开春儿之后是不是就要回学堂了,笔墨纸砚可都备齐了?”其余几位老爷子也是开口问询,张贵儿听得这些话,果然就忘了刚才那点儿小别扭,兴致勃勃同众人说起自家嫂子给他做了新长袍,买了什么好笔墨、好砚台…
不提屋子里众人如何说笑,只说蒲草带着一众妇人们在灶间里张罗饭菜。冬日农家也没什么新奇菜色,自然还是酸菜、土豆、白菜老三样儿唱主角。
不过上次进城,蒲草连骨头带肉买回来足足有二十几斤,加上村头儿买回来的鲜豆腐、冻豆腐,陈家支援的雪里蕻、咸鸭蛋,外加家里常备的粉条、鸡蛋,林林总总加一起,这些食材也摆了一条案。
陈大娘翻翻拣拣好半晌就笑着替蒲草拍板儿决定了,今日酒席就做酸菜猪肉炖粉条冻豆腐、土豆白菜炖五花肉、木耳炒白菜等三个大菜,再切上一盘咸鸭蛋凑成四个菜。
蒲草觉得有些寒酸单薄,就把手里的苞谷面袋子递给陈大嫂,准备去温室拔些小葱回来炒个鸡蛋,然后再添两盘油炸花生米,凑个六六大顺之数。
春妮这半会儿跟着众人忙乎,心里却是急得百爪挠心一般,眼角瞄到蒲草要出门就赶紧也扔了手里的活计随了出去。
蒲草走到园边正要推木门,冷不防被春妮撵上前抓了胳膊,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于是笑着嗔怪道,“你这是干什么,急三火四的?”
春妮摇头,扯了她一起走进后园,瞧得跟前没有外人这才神神秘秘小声说道,“你这傻子,真要把我气死了。刚才里正他们直接撵了张二一家出村多好,你还偏偏上前求情,你是不是受欺负有瘾啊?”
蒲草瞧得她眼睛都泛了红色,显见是真着急了,就笑着抱了她的胳膊解释道,“我又不傻,怎么能愿意被人欺负呢。刚才大伙儿是看着很气愤,但是心里却不见得就真想把张二一家撵出去。
再说就以贵哥儿那小子的脾气,怎么会眼看着堂叔被撵走呢,保管要上前求情。既然如此,还不如我先开口说话,还能在大伙儿心里落个大度不计较的好名头。”
春妮皱了眉头琢磨半晌,也觉蒲草说得有道理,但她还是气恨道,“那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一家子了?”
“放过他们?”蒲草脚下踢起一团积雪,笑嘻嘻看着北风瞬间把雪花刮得无影无踪,这才说道,“我忍他们很久了,怎么可能就这般容易放过了。等着吧,最多到明年春末他们一家就会主动搬家走人,而且谁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那时候,咱们就能清净过日子了。”
第八十七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春妮听她说得如此笃定,心下好奇难耐就追问起来。蒲草却是抓了一把积雪,团紧用力扔向她,笑道,“办法很简单,就是…天女散花!”
春妮偏头躲过雪团,还是满脑子问好,半点儿没猜出来。她追上前还要再问,蒲草却是不肯多说,惹得她也抓了雪团打过去。两人就像小孩子一般,你来我往的打着雪仗笑闹起来,不到片刻都是沾了满身的雪沫子。
待得笑闹够了,跑进温室去,热气迎面扑来,两人齐刷刷打了几个大喷嚏,吓得闻声迎上来的桃花和山子赶忙跳向一旁。
刘厚生这半会儿惦记前院之事,急得恨不能飞去看看才好,这般终于盼得蒲草和春妮过来,就赶忙上前拉了自家媳妇儿问询几句。
蒲草也不打扰他们,随手拎了个篮子,笑嘻嘻带着两个孩子四处挑拣着摘菜。
刘后生听得前院儿摆酒席就忍不住想回去凑凑热闹,春妮却是担心有人来温室捣乱,只留两个孩子看守不顶事儿,死活拦着不肯放他走,惹得刘厚生搓着大手、可怜巴巴的憨笑不停。
蒲草扭头瞧见猜出缘由就主动开口说道,“刘大哥,贵哥儿年纪小,酒席上怕是照料不过来。这里先让桃花和山子看着,你回前院帮着招呼下客人吧。”
“哎,好,好。”刘厚生一听正经东家发话了,立时喜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一边高声应着一边冲着自家媳妇儿翻白眼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儿,然后就单腿蹦着飞快跑走了。
春妮还是第一次见自家男人如此孩子气,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哈哈笑得直不起腰。蒲草也觉好笑,顺手找了块油毡盖在篮子上,说道,“你平日还说生子木讷,我看啊,他绝对是被你这地主老财压迫太重了。”
“你才是地主老财呢!”春妮嗔怪得掐了蒲草一把,扭过头时却瞧着两个孩子都皱着小脸儿,明显也是想要回去凑个热闹,于是就笑道,“要不然我留下守着温室,让桃花和山子回去玩会儿吧。”
山子和桃花听了这话,立时笑开了脸,上前一左一右抱了春妮的胳膊,小嘴里的甜言蜜语一串串就冒了出来,“妮子姐姐最好了,妮子姐姐最疼我们了。”
“一起回去吧,这里一时半会儿没人看着,也不至于就出了岔子。吃过饭早些过来就好。”
蒲草想起上次桃花被打了屁股一事,也觉单独留下两个孩子不安全,于是就动手在两个炉子里都添满了木柴,又四处转了两圈儿找了个粗木棍横在门外充作门闩,然后,两大两小就一起飞跑回来前院。
这一日的西北风好似也感受到了张家众人的快意与欢喜,一改往日的彪悍凶猛变得温柔许多,偶尔调皮的卷起树枝上厚厚的白雪冲进张家院子,又带着满身的饭菜香气重新拐上大路。
不远处大路旁蹲着的一家三口,各个都是抽动着鼻子垂涎不已。狗剩儿摸摸咕噜噜叫个不停的肚子,小声嘟囔着,“贵哥儿那狗东西如今可是眼睛长到头顶上了,刚才爹你又那般落了他脸面,他才不会出来再找咱们回去吃席呢。”
张二婶也是挪了挪发麻的双脚,抱怨道,“都怪那个什么掌柜,还说要送场大富贵给咱家。结果他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害得咱们家差点儿被撵出村去。若是再让我看见他,我就泼他两盆洗脚水!”
张二极力仰着头想要从寒凉的空气里多汲取一些酒香,可是北风飘忽不定四散开来,就是不肯从他鼻端掠过。气得他狠狠一口唾在地上,指着张家院子骂道,“好,你们这些白眼狼都看不起我,是不是?你们给我等着,保管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狗剩儿站起身,眼珠子转了转就道,“爹娘,你们先回家吧。我去隔壁村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发财的路子。若是真能赚了银钱,以后一定让爹娘戴金银穿绸缎!”
张二婶子听得儿子这般有志气,立时转了笑脸替儿子紧了紧棉袄,嘱咐道,“那你去吧,但可要早些回来,别掉雪坑里冻坏了。”
狗剩仿似有些不耐烦,胡乱应了两句,就很快走没了影子。张二婶抻着脖子还在张望,却被张二狠狠扯了一把,恼道,“赶紧走吧,还看什么?你自己生的儿子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啊?说是去找发财路子,不定又跑哪里摸牌九去了。”
张二婶儿却是听不得人家说她儿子不好,张口反驳道,“我儿可是个有能耐的,平日里闲着,那是因为没有碰到好路子。再说了,他兜里一文钱都没有,哪有本钱玩牌九啊。”
张二冷哼一声,扭头刚走了两步却是猛然又跳了起来,高声骂道,“这小兔崽子,他刚才一定是在孙掌柜那里得了好处了,这会儿怕是就拿去当赌本了!”
张二婶子脑子转了转,也觉刚才儿子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再想想到手的银钱又要飞了,气得直拍大腿,“那个什么掌柜给了他多少银子啊?这个败家小子,不交给咱们,居然又要拿去赌,这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赶紧给我追啊!这死小子,看我不打折他的腿!”张二叔犹如被人摘了心肝一样,疼得脖子上的青筋都在跳动,扯着老婆子就冲进风雪里…
同样的风雪路上,孙掌柜一行也在艰难前行。来时那般满腔骄傲自信,这会儿统统转变成了失望,一想起回去无法交代,他就只盼着这条归路没有尽头才好。
可惜再远的路都有走完的时候,眼见城门越来越近,杨九扭头冲着车里小声禀报道,“掌柜的,马上就要进城了。”
孙掌柜闻言,嘴角儿下意识就抿紧了,挑了车帘向外看看远处熟悉的门楼,开口骂道,“还有二里地呢,着什么急!赶得慢些,颠得我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是,是,掌柜的。”杨九赶忙恭敬应了,眼见那车帘放下,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扭头给胖子使了个眼色就专挑颠簸之处行走,直颠得车里的孙掌柜东倒西歪,却因为犯愁一会儿如何应对东家的暴脾气而无暇喝骂…
马车骨碌碌驶进了城门,转上大街,最后终于慢腾腾进了富贵楼的后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巷子里其余几家的小门却都悄悄打开了。
三五个小伙计纷纷跑了出来,互相摆手打个了招呼之后就都凑去了富贵楼的门外,听着门里不时响起的怒骂声、瓷器破碎声和告饶声,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脸上满满都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不远处的白云居酒楼人声鼎沸,小伙计们楼上楼下跑着传菜,忙得脚不沾地儿。大灶间里也是锅碗瓢盆叮当做响,不时飘出一阵阵诱人的香气。
后院帐房里,洛掌柜左右开弓,一手账本一手算盘,状似极忙碌的模样。可是守在一旁的小管事却是最清楚不过,这老爷子一上午才核完半本帐,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慢啊。
小管事悄悄上前替老爷子换了一杯温茶,小声劝道,“掌柜的,您这也忙好半晌了,停下歇歇吧。”
老掌柜低头扫了一眼纷乱的算盘珠儿,长叹一声挥手拨到一盘,苦笑道,“我真是老喽,当初跟着咱们公子刚来翠峦城的时候,什么阵仗没见过,也没像今日这般心神不宁啊。”
小管事抻头儿向半开的窗外扫了两眼,笑道,“所谓关心则乱,别说掌柜的您了,就是咱们这楼里上上下下,自从早晨听得富贵楼伙计扬着脖子放狠话,谁不是提心吊胆等消息呢。”
老掌柜一听这话,手下端茶的动作就是一缓,抬头嘱咐道,“一会儿你出去四处走走,可不能让大伙儿因为这事儿分了心,万一谁出了岔子砸了咱们楼里的口碑,我可不饶他啊。”
“您放心吧,小的早就嘱咐过了。”小管事一边替老掌柜续茶水一边笑道,“掌柜的,小的这几年跟在您身边也学了些识人的本事。小的瞧着那张家嫂子眼神儿很清明,不像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兴许这事儿,富贵楼怕是要白费心思了。”
老掌柜想想前两次同蒲草打交道的情景,也是点头说道,“但愿她是个明事理的啊。”
他的话音儿刚落,就听得院子里有人大喊着跑近。老少两人对视一眼,赶忙起身奔了出去。
一个青衣小伙计正跑到院子当中,一见他们出来就高声喊道,“掌柜的,大好消息啊。富贵楼没成事啊,没买到菜啊!”
这一嗓子好似平地惊雷,瞬间震得整个酒楼都欢腾起来。灶间里、库房里,甚至前面大堂里的小伙计们都陆陆续续跑出了好多,各个一脸欢喜的围上前问个不停。
那小伙计兴奋的脸色通红,但好在还记得要先禀报给掌柜,抢着挤上前两步,笑嘻嘻说道,“掌柜的,刚才小的看见那孙掌柜的马车回来,就跑去偷着听了听。钱东家好似发了很大的火儿,把屋里瓷器都砸了,我还听见孙掌柜的在求饶呢。”
第八十八章 所谓才子
“真的?那可太好了!”
“就是,就是,太解气了!让他们富贵楼总动歪脑筋抢咱们生意,终于撞墙了吧,活该!”
“对,就是活该,你看那小子得意的摸样,鼻孔都要仰到天上去了。”
众人听得好消息,心头悬了一日的大石彻底落了地,都是欢喜得忘了规矩,不等老掌柜开口就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老掌柜重重清咳两声,见得众人嘿嘿傻笑着住了嘴,这才沉声说道,“做生意各凭手段,都有输赢的时候,占了上风不能翘尾巴,人家落井咱们也不能扔石头。这才是做人,也是做生意的道理。
大伙儿也别在这里围着了,都回去忙吧,记着管好自己的嘴巴,若是我听见谁在外面说些胡话,谁这个月就别拿工钱了。”
他说完就转身,背着手走回账房去了。留下众人为了各自的荷包,果然都是牢牢闭了嘴巴,但那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
小管事拍拍那略微有些失望的报信儿小伙计,笑道,“咱们掌柜的是怕你们一时欢喜过头儿,嘴上没了遮拦给咱们东家惹祸,其实他心里比谁都乐呵呢。三喜今日立了大功,奖你一道好菜,自己喜欢吃啥就点啥。”
小伙计年纪不大,正是贪吃贪玩的时候,听得管事夸赞立时嚷着,“我要吃红烧肉!”
胖大厨在一旁听了这话,就笑眯眯敲敲手里的锅铲,笑道,“好,今日本大厨亲自动手给你做上一大碗,保管吃得你香掉大牙。”
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继而纷纷散去,依旧忙碌不提。
小管事各处看了看,见得没有异样,也重新回去账房伺候。洛掌柜正半靠在高背椅里,一手端着茶水一手在桌上敲着鼓点儿,大声唱着他最爱的那段戏文,不时摇头晃脑,显见心情是愉悦之极。
小管事忍不住也是笑开了脸,等得老爷子唱完了这才问道,“掌柜的,我是不是要去给咱们公子送个信儿啊?”
“哎呀,公子怕是也惦记着呢,赶紧去送信!我这真是欢喜糊涂了!”老掌柜忙不迭的坐起身子,又嘱咐道,“公子最不耐烦同那些假书生聚在一处,你去厨下做两个好菜一起送去,公子也容易脱身一些。”
“是,掌柜的。”小管事笑着应声去了。
城西青鸟大街尽头的张府里,这一日,三公子下帖子请了平日相熟的好友上门小聚,写诗作画、听风赏梅,欢声笑语不时震得树上积雪扑簌簌洒落下来,端得是热闹非常。
原本摆了桌椅的大花厅里,此时早已被撤得空空如也,屋角分放了十数个炭盆,烘得四处都如春日般温暖。
大厅中间的地板上铺了几层厚厚的羊毛地毯,四周随意摆了七八只小方几,方几上立着白玉酒壶和零散几只描金碗碟,无不显示着张家的富厚。
方几后的客人瞧着穿戴都是年轻书生,头上方巾,身上长袍,各个都是文雅俊秀,可惜三五碟好菜、七八杯美酒一下肚儿,就都放浪得没了个好样子。
张三公子那身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此时领口已是松散半咧,极是不雅的露出里面白绸竹纹的中衣,头上那顶镶有大颗翡翠的发冠也是歪歪斜斜,几缕碎发垂下,倒是替他把那张丑陋不堪的脸孔遮了大半。
坐在他怀里的美貌女子虽是娇笑着,却极力忍着不让心里的厌恶流露出来。张三公子仿似半点儿不知,不时摇着扇子高声吟唱几首驴唇不对马嘴的打油诗,又或者举了酒杯去喂美貌女子,瞧着她羞怯娇嗔的摸样,放浪的大笑出声。
其余几人平日也是见惯他这般模样的,不时恭维几句、捧捧臭脚,心下难免不平。这蠢人若不是有个在府衙里位高权重的好爹,家里又富得流油,他们才不会如此违心奉承。不过,这般轻飘飘扔出几句赞美就能得一席好酒、一日笙歌,也算不亏了。
张三公子灌了怀里的美人几杯烈酒,抬眼瞧着左下首的方杰还是衣衫整齐,桌上菜色也没有动上几筷子,只是一味的浅酌慢饮,于是忍不住就笑道,“方贤弟,可是嫌弃我们府上的酒菜没你那白云居做得好,怎么如此生疏客套?”
众人闻言看过来,也是鼓噪出声,“就是,方贤弟那酒楼如今生意可是火爆着呢,许是发了财就不认咱们这些清贫书生了。”
方杰半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不耐厌烦,手下却放了酒杯,笑吟吟刚要开口说话,不想门外却有个女子娇笑道,“各位公子见谅,奴家来迟了。”
话音刚落,门口那四折的花鸟屏风后就转过来一个身材高挑儿的女子。鬓发高耸,眉目娇艳,肤白如脂,当真是貌美如花。如若只是这般,也只能说她比之屋内其余几位女子稍胜一筹,并没有太多让人惊艳之处。
可是,她笑意盈盈行了一礼之后,就伸出芊芊素手解下了大红的披风,露出里面的装扮来。
如此深冬之季,她却只穿了一件式样略嫌简单的素白色长锦衣,深棕色的丝线在衣上拖曳而下绣成遒劲的枝干,那枝干上又用朱红丝线堆叠成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左胸。行走间腰肢摇摆,那梅花就仿似也被风雪吹拂,愈加鲜活动人。
这般美衣衬着美人,直让屋里众人看得怔怔出神。女子眼波流转间,把众人的神色收进眼底,掩口娇笑不已,那酥胸微颤、细腰微弯,如同晨风里招摇的初绽花蕾,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张三公子第一个清醒过来,喉头狠狠动了一下,继而拍手高声赞道,“美,真是太美了!牡丹姑娘好奇巧的心思,不说其余,只这一身衣衫穿出去就能压得满城女子掩面羞愧了。”
牡丹仿似被赞得有些娇羞,低声嗔怪道,“三公子就会拿奴家逗趣,这话若是传出去,可是要惹得整个城中女子都与奴家为敌了。”
张三公子哈哈大笑,挥手示意丫鬟们再添一只小方几上来,应道,“酒席都过了一半,原本还以为姑娘不会来了。幸好,我们还没有喝得大醉,若不然可就错过这般美景了。”
众人都是笑着附和,这个说“牡丹姑娘真不愧为翠峦城第一美人!”
那个说,“牡丹姑娘,若是早到片刻,咱们就有美人入画了。”
牡丹听得众人夸赞,自然又要道谢,起身时却抬手拦了丫鬟另外安置方几,笑道,“何苦再劳烦妹妹们张罗酒菜,我同哪位公子合席就好。”
众人闻言都是一喜,但是看向身旁满脸委屈的美人又都有些不好开口。张三公子却是不会理会这些,转手就要推开身旁的美人,却不想牡丹莲步轻移走去了方杰身旁坐下。
众人立时嫉妒之心高涨,目光如箭般狠狠射向方杰这个“幸运儿”。
张三公子更是懊恼,先前派人请了八位美人前来助兴,不想却有一位临时害了风寒,这样就要有一人无美相陪。方杰当时笑言要一人独饮,他还曾暗赞几句,不想居然让他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但是,哪怕心里再是如何懊恼,作为主家他也不好当真就开口抢人。于是只得勉强笑道,“方贤弟,今日可是走了桃花运了,有牡丹姑娘这样的美人相陪,一定要多喝几杯才行。”众人也是揣着满怀的酸醋高声附和。
方杰嗅着身旁浓重的花香,眉稍儿狠狠跳了几下,心下对这桃花运实在厌恶之极,但他脸上却装得受宠若惊一般,虚请牡丹坐在身侧,然后又连饮三杯,笑道,“多谢众位兄台相让,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众人哈哈大笑也陪他饮了一杯,这才算是勉强放过他。
牡丹娇笑着举了酒壶替方杰满上美酒,低声笑道,“方公子,许多时日未见,奴家可是念着你呢。”
方杰淡淡一笑,应道,“原本应了去姑娘那里品酒,后来听闻姑娘事情繁杂,也就没去打扰。”
牡丹闻言脸色一黯,低低说道,“公子可是恼了牡丹了,牡丹人在风尘,身不由己,行事怎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这些时日,牡丹寝食难安,生怕公子从此不再上门…”
她这般说着眼圈儿慢慢就红了,仿似满心都是委屈无奈,千般柔弱万般无依,极是惹人怜惜。
但凡男子见了,都恨不得立时把她揽在怀里柔声安慰才好。可惜方杰依旧浅笑着不肯多言,反倒让一旁众暗自偷瞄的“多情公子”们心疼不已。
张三公子第一个变身护花使者,开口问道,“方贤弟,牡丹姑娘到底做错何事惹你不快?身为男子,怎能看着美人垂泪?”
“就是,牡丹姑娘有何为难之事说给我们听听,兴许我们就劝得方贤弟回心转意了。”
牡丹捏着帕子轻轻抹了抹眼角,仿似极力想要露个笑脸相谢却最终失败作罢。她轻轻叹气说道,“这事儿都是牡丹的错,不怪方公子恼怒。原本前些时日,奴家约了方公子品酒赏花,可是嬷嬷却使了奴家去钱东家那里捧场,于是方公子就误会奴家…”
她这几句话说的半遮半掩,但是屋里众人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富贵楼与白云居的恩怨也是知之甚深,稍微一琢磨就自以为明白了其中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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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八十九章 事败
张三公子就道,“方贤弟,牡丹姑娘也是身不由己,你若是因为她助了富贵楼而恼怒,可就有些心胸狭窄了。”
“就是,就算有天大的错,牡丹姑娘这般诚心赔罪也该揭过去了。”众人也都是开口相劝,可是那字里行间怎么都听着有些嘲讽之意。
方杰半靠在软垫上,懒洋洋笑道,“有美人软语相求,小弟心中欢喜还来不及,怎会无端厌恶?只不过这样的机会难得,小弟还想要多听几句。可惜…兄长们都是怜香惜玉之人,倒阻了小弟的贪念。”
“哦,原来如此啊。”众人齐齐挑眉,露出一副了然暧昧之色。张三公子更是开口笑道,“这么说,倒是我们妄为小人了。来,来,我敬方贤弟一杯,权当赔罪了。”
“好说,好说。”方杰举杯同众人人遥遥相碰,然后慢悠悠饮了下去。牡丹在一旁听得这番言语,脸上立时就添了三分喜色,小心翼翼往方杰身旁挨了挨,柔声说道,“公子,你当真是不恼牡丹了?”
方杰笑眯眯点头,应道,“美人如花,哪个男子见了还能兴起恼意?”
牡丹得了夸赞心里得意,笑得愈加娇艳如花,一边低声笑语一边替方杰布菜倒酒,忙得不亦乐乎,也直羡慕得众人心里那汪老陈醋又酸了几分。
眼见众人酒气越来越重,宴席马上即将散去,牡丹悄悄递了个眼色给小丫鬟,那小丫鬟就立刻从捧在手里的小箱子里拿出一只碧绿清透的翡翠酒壶来。
牡丹接在手里转而替方杰续了满杯,腻声娇嗔道,“公子,这是牡丹从南方买回的好酒,可惜一直没盼到您上门同品。今日听得您来赴宴,牡丹特异一同带了过来,公子尝尝味道如何?”
在座几人里也有那好酒懂酒之辈,听得牡丹这话就忍不住抽动鼻子嗅了几嗅,然后一脸惊喜的嚷道,“这酒香气醇厚,沁人心脾,没有二十年窖藏可养不出这味道,这绝对是好酒啊。”
旁边一人也跟着接话儿道,“牡丹姑娘这是在哪里得的好酒?可惜我们几人只能嗅着味道咽口水了,还是方贤弟有这口福啊。”
牡丹扯了袖口掩嘴咯咯笑了几声,继而娇羞应道,“瞧各位公子说的真是委屈,牡丹哪能做那厚此薄彼之事?外面早就给各位备下一坛了,只不过这一壶是作为赔罪之礼特意带来送给方公子的。待得方公子喝过了,牡丹就再舞一曲替各位公子助助兴,如何?”
众人听得他们同样有好酒可品,甚至还能看到美人跳舞,自然是收了大半嫉妒,重新欢喜起来。这个拍手叫好,那个高声鼓噪,恨不得逼着方杰立时就把那壶好酒灌下肚子才罢休。
方杰扫了一眼那翡翠壶里的美酒,心底闪过一丝疑惑,但转念想想又觉这般大庭广众,牡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使些不入流的手段,于是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轰然叫好,直催着牡丹赶紧再把空杯蓄满,牡丹眼见自己的盘算就要得逞,激动的手指都有些哆嗦起来。她正要出言掩饰几句之时,却不想那屏风之后突然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
牡丹一惊之下就低喊出声,惹得众人齐齐往那屏风看去。方杰认出那眼珠子滴溜溜乱撞的小子正是自家小厮,心下就是猛然一动。
这个机灵小子这般不顾规矩闯进来,绝对是有重要事情禀报,兴许就是他心里惦记一夜的那件事有结果了。
这般想着,他就赶忙笑道,“让各位兄台见笑了,那是我的随身小厮。”说完,他就抬手招了招,东子立时屁颠颠提了个食盒绕过人群跑到跟前。
方杰侧头低声问道,“可是那事有结果了?”
东子猛点着小脑袋,极力压低声音应道,“公子,王管事刚来亲自送信儿过来,说是富贵楼那孙掌柜出师不利、铩羽而归,钱大富正砸东西发脾气呢。”
“这么说,她…没有负我?”方杰好似有些不能相信一般,低低又问了一句。
东子眨眨小圆眼睛,总觉公子这话有些别扭,但他还是应道,“一定没有,公子。张家小嫂子真是讲信义,小的这次真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据说那孙掌柜开了双倍的价儿啊,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
方杰耳里听着,心里的欢喜之意越来越浓,那眼角眉梢止不住就溢出几分笑意来。直让那几个假装说笑却时刻留意此处的公子,更是好奇不已。
牡丹也是极力侧耳倾听,却也只是隐隐听得富贵楼和信义几字,她心下难免就悬了起来,心思飞转片刻就厚着脸皮凑到跟前,娇笑道,“公子,可是有何喜事?不如说出来,让奴家也跟着欢喜一二。”
东子原本在牡丹这里得了不少赏银,还曾在自家公子耳边替她说过好话,但是富贵楼之事一出,东子是彻底恨透了这个“吃里扒外”的女子。此时见她又腻在了自家公子身旁,自然心里十分不喜。
他的心思转得也快,眼角扫到脚旁的食盒就立刻有了主意,趁着自家公子没有应声,就赶紧抢先说道,“公子,洛掌柜说这事非同小可,一定要请公子回去商议。这食盒里是两个好菜,公子,您看…”
方杰今日来赴宴,一是不好不给张三公子颜面,二也是为了占占心思,如今心头惦记之事得了好消息,他自然就不愿继续在这里厮混下去。
于是起身同张三公子赔了罪,又把两个好菜送上,许诺隔几日必定回请一席,这才带着东子告辞而去。
张三公子虚留了几句就送了主仆两人到门口,回来之后脸色好似带了些怨怪之色,其实心里早乐得开了花儿。毕竟方杰这一走,牡丹姑娘可就落了单,他作为主家想要一亲芳泽就是水到渠成般容易了。
果然,牡丹虽是心里不愿,但也不好驳了主家颜面,强笑着坐到了张三公子另身侧。张三公子那只大手立时就麻利的贴到了她的大腿上,调笑道,“刚才还觉牡丹姑娘和方贤弟是郎才女貌,如今看来,还是本公子与牡丹姑娘最是有缘啊。哪怕千山万水阻拦,也定然会殊途同归啊。”说罢,他甩开描金扇子就得意的高声笑了起来。
牡丹听得他这般极力装文雅,实际却是粗俗不堪、漏洞百出,心里厌恶得恨不能吐上两口。但是她对于方杰突然离开更是恨的咬牙切齿,那酒壶里混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乱君心”,只要他再喝上两杯,就是定力再好也会迷乱到当众对自己动手动脚,那时再稍微推波助澜传些流言,她就能顺利入主方府了。
可惜,那该死的小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事情成功一半的时候让她功亏一篑…
不提牡丹如何盘算下一次行事,也不提方杰主仆如何脱了那嘈杂之地,兴冲冲赶回自家酒楼,单说南沟儿村里张家热热闹闹的摆了酒席,招呼着众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打点的老少乡亲都是心满意足的腆着圆滚滚的肚子,直赞蒲草仁义大方。
待得站在院门口送了众人回来,蒲草就赶紧撵张贵儿回厢房睡觉。这小子被众人灌了一碗苞谷酒,此时走路都在打晃儿了,但他还是坚持要作揖谢过嫂子替二叔一家求情,却不想脚下一个不稳就那般扑倒在雪地上睡过去了。
蒲草真是好气又好笑,喊了桃花和山子一起帮忙,连拖带拽把他弄回了厢房。
春妮皱着眉头在院里院外四处逛游,蒲草出来时见得她这副模样,就打趣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丢了银子不成?”
春妮一把扯过她,低声问道,“你看见我那公婆和小叔没有?刚才还在屋子里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蒲草笑嘻嘻敲了她的脑袋,嗔怪道,“你可别小心眼了,那是生子的爹娘兄弟,不就是多吃些酒菜吗,若是他们吃完嘴短,以后不再找你麻烦,你还省心了呢。怎么,你不会是想打他们一顿,让他们再吐出来吧,真是怪恶心的。”
春妮听得蒲草这般说,气得直跺脚,“我哪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平日他们不打我就算了,我哪里敢碰他们啊。我就是觉得他们上次讨要银子不成,保不准还要打什么坏主意。今日他们三口都来了,我这右眼皮就突突直跳,心里忍不住发慌。”
“你怕是想多了吧,兴许他们走时同生子打招呼了,你去问问看。陈大娘她们帮忙拾掇灶间呢,我去招呼一下。”
“好,你去吧。可能真是我多心了。”
两人说着话就分开了,蒲草进了灶间见得陈家婆媳在麻利的刷锅刷碗,就笑道,“每次家里有事都要大娘大嫂跟着挨累,大娘家里若是有活计也一定要喊我一声,要不然我自己都觉脸上发烫呢。”
陈大娘笑得爽朗,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应道,“行,家里有活计保管喊你。”
蒲草一边拿了大陶碗从盆里往外盛菜一边问道,“我大哥和二哥他们早晨走了吧,怕是明晚就能满载而回了。我还让二哥给我捎买几只大鹅和母鸡回来呢,省得每次请客桌上都没有什么好菜。”
陈大嫂一边刷锅一边笑道,“妹子就是客套,你这刷锅水里的油花子恨不得都够别家炖上两锅菜了,你还嫌弃饭菜不丰盛?那别家请客纯粹就是打发要饭儿的了。”
三人都是哈哈笑起来,末了陈大娘又说刷锅水倒了就糟蹋了,嚷着要拎回家去喂猪,蒲草还没等接话儿就瞧得春妮气哼哼从门前跑了过去,刘厚生也是一脸惊慌的紧随其后。
蒲草同陈家婆媳互相瞧了瞧,心里都是疑惑不已,这小两口难道吵架了不成,怎么脸色都不好?
第九十章 怒极攻心
陈大娘是个热心肠,平日同春你相处也好,就开口说道,“这小两口不会是拌嘴了吧?生子腿伤还没好呢,春妮可别犯了倔脾气惹得他又摔了。我去劝劝,好好的日子过着,有啥好吵的?”
蒲草想起春妮先前说过的话,心下也是一动,赶忙放下手里的陶碗,上前挽了陈大娘说道,“大娘,我跟你一起去。”
一老一少两人相携过了后园木门,正是踩着积雪走到一半的时候,就突然听得温室里传来春妮的怒喝,“你们这是在做啥?”
蒲草脸色猛然一变,难道温室进去人了?她也顾不得再搀扶着陈大娘,三两步就窜去了前面。待得一把拉开温室门只扫了两眼,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冷声问道,“这是我家的温室,你们不要告诉我,是走错地方了?”
陈大娘这时也终于跑了进来,一脸惊色的指着正拿了铲子从木池里往外挖土的刘水生喊道,“你们还要不要个脸了,这是你们家的东西吗,怎么随便乱动!”
站在不远处的刘家老头、老太太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慌得没了主意。他们原本想趁着温室无人好好打探一下种菜的秘法,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若是只有自家儿子儿媳赶来,他们呵斥几句、耍耍爹娘威风也就混过去了,但是如今正主儿来了,还真有些不好交代。
刘老头使劲冲着老太太挤挤眼睛,示意她上前应对,老太太却是撇撇嘴有些不愿意。凭啥一有事就要她出面撒泼啊,若是臭了名声,小儿媳妇不愿嫁进自家门怎么办?
刘老头狠狠一瞪眼睛,老太太吓得缩了肩膀,到底硬着头皮回身,干巴巴笑着应道,“呦,你们都来啦!这么生气干啥,我们就是好奇这菜是怎么种出来的,所以进来逛逛。你们若是不乐意,我们这就出去呗!”
蒲草实在很想破口大骂,但是眼见刘厚生和春妮都是脸色铁青,她也不好再说啥,只得忍了气恼四处查看。
好再她们赶来的及时,刘水生只掘到了一半儿,还没发现土池下面的秘密。至于各色青菜,除了半池子青葱遭了毒手,其余都是完好无损。
她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就去墙角儿找筐子准备把葱装起来。琢磨着坐水放上两日也不至于蔫掉,到时候低价卖给白云居,就能把损失减到最低。
春妮眼见自家公婆做贼被当场抓住,居然还是如此一脸不在乎的模样,甚至一边说话一边手里还麻利的剥了棵小葱塞到嘴里大嚼,她气得浑身哆嗦个不停。再也顾不得什么孝道,大声骂道,“你们还要不要个脸了,这是你家的地方吗,怎么能随便进来祸害?这种菜的秘法是蒲草的,你们敢起坏心,我就…我就跟你们拼了!”
刘老太太虽然自知理亏,但是也容不得儿媳这般同她叫板儿啊。她眼睛一瞪腰一掐,指了春妮同样大声回骂,“好你个李春妮,是不是赚了银钱你腰杆子就硬了?
我是你婆婆,你敢打我试试,看别人能不能戳折你脊梁骨?这种菜的法子不是我们刘家怎么了?这棚子还是我儿子在打理呢,他亲爹娘亲兄弟进来走走怎么了?谁能说出个“不”字,给我听听!”
刘老头也是帮腔附和道,“如今的小辈儿啊,越来越不懂礼了。我们也是惦记生子日夜在这里忙活,想来过来瞧瞧他吃住的地方啥样。怎么就被说成贪图种菜秘法了呢?这话传出去,村里人还不得恨上咱们刘家啊。”
他说着又转向大儿子,呵斥道,“生子,你也管管你媳妇儿,一个大老爷们整日就知道围着老娘们转转,你也不嫌丢人!”
刘厚生这半会儿也是气得脸色通红,羞愧得直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他腿伤之后,原本以为这辈子养家过日子是没有盼头了。可是蒲草硬是拉着他这残废帮忙种菜,不过就是每日浇几遍水、烧烧炉子这样的轻巧活计,居然就能分到几十两银子,这简直就同白送没有两样儿。
他虽然脑子不精明,也不擅言辞,但却是牢牢把蒲草的这份恩情记在心里了。多少个晚上,他坐在炉子边上瞎想,若是以后蒲草有事,他就是死也要护她平安。况且,蒲草对春妮也是同亲姐妹一样,他也没啥后顾之忧。
可是他打算得再好,也架不住亲爹娘亲手拆台。他们夫妻别说报恩了,反倒一次又一次连累蒲草跟着受气吃亏,这直让他们每次说起来都是汗颜不已。
今日,爹娘又闯到温室来做下这般无耻之事,他真觉再也没有活下去的颜面了。
“爹,娘,我是你们亲生的儿子吧?你们…你们为啥就见不得我过好日子!你们就真要把我逼死才甘心吗?你们就不能当做没生过我,让我安生活下去吧…”
刘厚生说着话都要掉了眼泪,对着不能打不能骂、整日就拿不要脸当乐事的爹娘,他真是恨不得一头撞死再重新投胎才好。
刘老太太第一次听儿子说出这样重话,心里更是恼怒,拍了大腿骂声更高,“啊,啥叫我们叫逼死你了,你居然敢往爹娘头上扣屎盆子?我真是不能活了,肚子疼得要死要活就生下了这么个白眼狼,娶了媳妇儿就忘了娘。老天爷你倒是开开眼啊,看看这畜生是怎么气死爹娘的…”
刘老头儿也是黑着脸骂道,“赶紧跪下给你娘磕头,你是我们生的,你就是有根草儿也得姓刘。别说我们还没拿啥,就是全拿走谁也说不出啥!你个三棒子打不出屁来的杠头,整日就听这小娘们吹枕头风,倒把亲爹娘恨上了。亏你还长了颗脑袋…”
“你们,你们真是欺人太甚!太缺德了,我…”春妮眼见这无良公婆不但没有半点儿心虚,反倒这般猖狂的跳脚大骂,就再也忍耐不住了,顺手抓了身旁的一根木棍就要冲上前去。
陈大娘眼疾手快一把就抱住了她,大声劝道,“妮子,你快撒手,再生气也不能打公婆啊。若是传出闲话去,你名声就毁了,以后可怎么抬头做人…”
“我被他们欺负的都活不下去了,还说什么做人!我今日一定杀了他们…”春妮拼命挣扎着,嫁到刘家之后存下的所有新仇旧恨一起涌上了心头,直让她恨得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个不停。
见得儿媳抄家伙要动真格的,刘家老两口还真被吓了一跳。但是陈大娘这一出手拦阻,他们又猖狂起来,嘴上骂咧咧的挑衅着,“哎呀,快让村里人来瞧瞧啊,儿媳妇打公婆了!这李家村真是养的好姑娘啊,一个不下蛋的母鸡还整日瞎叫唤,真当自己是个宝儿了。你有能耐你倒是打啊…来,来,奔着脑袋打。把我打死,你就彻底称霸刘家了…”
春妮把这些话听进耳里,更是气得眼冒金星儿,但她手下如何用力都挣不开陈大娘的拉扯,最后居然双眼一翻,软软倒了下去。
陈大娘惊呼一声就扶着她跪了下来,刘厚生更是魂儿都吓没了大半,窜上前抓了春妮的手高声喊着,“妮儿,妮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你生气你打我,你这是怎么了?”
蒲草本来拾掇完小葱儿,实在看不过刘家老两口这般无赖,就悄悄打了一桶水准备从后面泼过去,让他们洗个淋浴再撵出去吹吹风彻底清醒一下。可惜,她拎水刚走了一半就听得春妮昏了,于是手下一甩扔掉水桶就奔了过去。
陈大娘也是急得差点儿掉了眼泪,毕竟春妮是晕在她怀里,这要有个好歹她可怎么交代啊。
一见蒲草跑来,她赶忙就扯她的袖子说着,“蒲草啊,这可怎么办?我也没碰哪啊,妮子就倒了。你快看看,快看看!”
蒲草也顾不上安慰她,脑子里飞快转着,满满都是前世零星听说过的急救办法。最后到底觉得春妮不可能有啥打问题,还是被气昏的可能最大,就赶紧伸出大拇指用力掐上了她的鼻下人中位置。
刘家老头老太太见得儿媳突然就倒下了,也是有些心虚惶恐,互相拉扯着就想趁乱溜出去。
刘老太太生怕儿子怨怪她,忍不住多嘴嘟囔了一句,“她要是死了,可不关我们事儿啊,是她要打我们,我们可没还手。”
刘厚生眼见日夜相伴、相依为命的媳妇儿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那心里犹如被人拿刀三进三出捅了又捅一般,真是痛入骨髓,恨不能倒下替她担着啥都好。正是这样的焦灼时候,又听得老娘满嘴死活说个不停,他再也忍耐不住了,抄起媳妇儿扔下的木棍就跳了起来,“我…我跟你们拼了!”
刘老头老太太吓得傻了眼,缩着脖子就往后退,勉强装了严厉呵斥道,“你,你疯了,你居然要打爹娘?”
刘厚生狠狠喘着粗气,攥着木棍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仿似犹豫了那么一瞬,就掉头奔着旁边的二弟打过去了。
刘水生正是看热闹,哪里想到大哥会拿他出气,吓得“妈呀”一声抬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