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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花期迟迟     小园春来早txt下载     小园春来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咬人的狗不叫

    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了,蒲草急着回去前院张罗饭菜,李家父子却上前拦了她说道,“张嫂子,这木活儿都做差不多了,我们爷俩就想早些赶回家去,晚饭就不在这吃了。”

    “这么急?”蒲草没料到这父子俩这般急着回家,就劝道,“三叔怎么也要吃了晚饭再走啊。”

    李三叔憨笑着摇摇头,“家里有些活计没做完,我惦记早些回去。”

    他的脸色有些尴尬,两只大手搓动着好似还想要说什么又觉不好开口,蒲草自然清楚他的意思,又见得他们去意已决就赶紧说道,“那我就不拦三叔了。”

    说完,她转向董四,“董四哥也同三叔去刘大哥家里坐坐,我这就取银钱把你们的工钱都一起结了。”

    李家父子和董四眼里都是喜色一闪,笑着应着,“好,这就去。”

    蒲草回了前院,正见春妮在送陈大嫂几人出门,赶忙上前道,“嫂子们怎么这就走了?晚饭还没吃呢?”

    陈二嫂几人都是笑着摆手,“天晚了,家里要喂鸡喂猪要做饭,活计多,改日我们有空儿再来闲话儿。”

    董四媳妇儿也牵着满桌儿说道,“我们家的两个淘小子这半日怕是早翻天了,我也得赶紧回去,妹子以后有事就再喊我们一声啊。”

    说完,众人就笑呵呵散了,满桌儿不时偷偷回望张家的院子不知再期待些什么,最终脸上满是失望之色,低着头随着婶婶走远了。

    蒲草心里疑惑更重,刚要开口问询两句就被春妮扯着小跑往屋子里跑,蒲草被扯得踉跄,无奈笑道,“你这是急什么,难道外面有狼要吃人不成?”

    春妮撇嘴,眼里闪过一抹恼色,说道,“可不就是有狼,还是黑心肝的狼。”

    春妮的脾气急躁、直爽,很少记仇,能被她这般痛恨的人不多,蒲草稍微一琢磨就猜到了,“你公婆来了?”

    春妮点头,用力抖了抖刚缝好的鸭蛋青色棉被,仿似这棉被当做了刘家二老一般,恨恨的折了又折、拍了又拍。

    蒲草好笑不已,上前解救了新被子,笑道,“说起来咱们进城那日,我还替你出了一口气呢。”

    “替我出气?”春妮立时眼睛就亮了起来,赶紧催促蒲草,“你快说说,怎么替我出气了?”

    蒲草一边拾掇着几个孩子的新棉衣,一边小声把那日踢门板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估摸着你婆婆脑门儿上的肿包都有鸭蛋大了。”

    春妮笑得简直要在炕上打滚儿,直道,“太解气了,太解气了,撞傻她才好呢。”

    蒲草赶忙扯了她,嘱咐道,“你这傻妞听了解解气就好,可别告诉你家生子,那毕竟是人家亲生爹娘…”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傻,”春妮揉了两下笑疼的肚子,上前抱了蒲草用力拍着她的后背,“还是蒲草最好了,替我出了这口恶气!”

    蒲草的小身板那么瘦弱,哪里禁得住这胖妞儿拍个没完,赶紧推开她笑骂道,“你要把我拍死了,以后看谁替你出气!”

    “哎呀,我哪敢啊,”春妮又讨好的替她揉了几下,然后说道,“我刚才瞧着我公婆进我家院子了,你说他们来探望受伤的儿子,别说母鸡了,连鸡蛋都没拿一个,真是…”

    “好了,好了,那是生子爹妈,你也不要多说话,给生子留些脸面。再说,住在一个村里也不好闹得太僵,尽量缓和一下吧。”

    春妮翻了白眼,叹气道,“好吧,都是为了生子。”

    蒲草在墙角藏钱的坛子里翻了银钱出来,数好分了两份儿,说道,“三叔着急回家,我去把他和董四的工钱结了,晚饭只咱自家人吃你看着做吧。”

    春妮点头,两人一起出了屋门,一个奔了灶间一个去了东院儿。

    刘家堂屋里,刘老太太和老头儿坐在主位上,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说着闲话儿,老头子拍了拍手边儿新打的水曲柳桌子,说道,“这桌子刨得可真是光溜儿,样式也好,看着就比咱家用了十几年的那张体面多了。”

    刘老太太会意,立刻接话道,“可不是,咱们都是要进棺材的老骨头了,有个桌子用就行了,这些好的还是紧着儿子吧。”

    李三叔父子和董四都不好接这话头儿,就低了头喝水权当没听见,刘厚生却是躲不过去,尴尬得红了脸,小声说道,“爹,娘,这是西院张家出的木头,是做给贵哥儿写字用的。这几日忙着,还没来得及搬过去。”

    刘老太太听了这话,原本笑眯眯的脸孔立刻变得满是失望,高声道,“啥,不是咱家的,那放在这屋子里干啥?那张家小寡妇儿出个幺蛾子主意,你们两口子像活驴似的跟着忙了半晌,结果连张桌子都没挣回来?”

    亲娘说话这般不着调,当儿子觉得没脸却也不好当面反驳。刘厚生这会儿恨不得把脑袋藏到凳子底下才好呢,心里那个委屈憋气啊。

    他原本以为爹娘惦记他的伤腿特意上门来探望,他心里还暗暗欢喜,想着晚上跟春妮说说,省得她总抱怨自家爹娘不好。

    可是,老娘这几句话结结实实给了他几耳光,打得他是心头滴血。他们哪里是惦记他的伤,明明就是为了他和春妮刚置下的这点儿家底儿来的。

    李三叔是春妮娘家的长辈,这几日又没少得春妮照顾,这半晌听下来,再是性情憨厚不喜惹事,心里也有些替春妮抱不平,于是清咳两声说道,“亲家公夸赞这桌子好,我们父子可是不敢当,实在是手艺一般。倒是春妮成亲时,我家大哥大嫂陪嫁的那两口杉木大柜才是好东西,那是我去城里托了我师傅亲手打制的。

    原本我这次来,还打算再看两眼呢,只是那柜子哪去了?住了这么多时日,我也没找到啊?”

    刘厚生头垂得更低,心里愧疚更甚了。

    当初春妮嫁过来时,自家老娘看过了那一对儿陪嫁大柜,就整日在他跟前哭诉说一辈子受穷,还没用过那么好的柜子呢,他一时心软,就硬是逼着春妮把柜子腾出来给老娘用两年。

    结果这次分家,老娘死活不肯归还,每次他一开口老娘就装头晕,最后只得放弃了。

    春妮前些时日回过娘家,这样的委屈之事不可能不同娘家人说,自然李家村里也就都知道了,李三叔如今还这般说道,明摆着就是在敲打他爹娘了。

    刘老太太和老头儿心里当然也清楚,脸色僵硬着干笑了两声,扯了个借口说道,“那柜子结实又带着铜锁,装些好物件再合适不过了,所以一直都在我们那屋放着呢。三兄弟要看柜子,随我们回去坐坐就是。”

    李三叔点头,憨笑道,“哦,在亲家那里呢,我说怎么没看到。要我说啊,我们春妮就是个不懂事的,陪嫁大柜那是一般东西吗,那都顶半幅嫁妆了,居然就留着给公婆用了?

    这话传出去,明事理的知道是她孝顺,不明事理的还以为是公婆霸道,占了儿媳的嫁妆呢。”

    有句老话说,叫唤最欢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

    这话引用到人身上,实在有些不恰当。但是李三叔这平日除了憨笑就是默默做活计的人,突然说了这几句话连挖苦再讽刺,尖锐之极着实出人意料。

    一时间听得刘厚生和董四心里,除了这句感慨还真找不到别的语言形容。

    刘家老两口脸色臊红得堪比猴屁股,眼珠子转悠了无数圈儿也想不出如何搪塞。

    蒲草在门外听得过瘾,捂着嘴偷笑,恨不得替李三叔拍手叫好。待得笑够了,这才装作刚来的模样开门进去,说道,“大伙久等了,有点儿小事耽搁了。”

    说完,她仿似才见到刘家老两口一般,笑道,“大爷,大娘也来了。”

    刘家老两口点点头,想扯个笑脸儿,无奈脸上的肌肉太僵硬了,只得干巴巴憋出一句,“嗯,来了。”

    蒲草也没有奉承巴结他们的意思,自然不会多话,转而把银钱拿出来,把大包递给了董四,笑道,“董四哥,那堆木柴没有称重,只能大致估摸一下,就算作七千斤吧,这里是一两银子和四百文铜钱,你数数看。”

    董四原本估摸着那些木柴也就六千多斤,没想到蒲草如此大量,非但没往少里扣还多算了一些,心下又是感激又是佩服,死命的往回推银钱,“不行,那柴禾总共才十**车,也就是六千多斤,给一两二就行了。”

    蒲草团好装银钱的油纸包,连同铜钱串子直接塞到了他手里,笑道,“董四哥可不是只送柴火,砌墙架炉子哪样都帮着操心挨累了,只给这些银钱我还觉得亏欠心呢,四哥就收下吧,若是真觉得多了就回去给嫂子添件新棉袄,今日嫂子帮我们忙了一日,晚饭都没吃就走了。”

    刘厚生感念董四为了背他下山错过了狩猎的这份情谊,也劝道,“你就拿着吧,都住一个村儿,以后常来常往,蒲草妹子有事咱们多帮忙就是了。”

    董四挠着后脑勺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这才把银钱收下了。

第三十二章 极品一家人

    李三叔父子俩的工钱每日是八十文,忙了七日总共五百六十文。

    这爷俩都不是那没有良心的人,接了银钱又特意感谢蒲草这几日的好招待,还道以后蒲草若是跟着春妮去李家村走动,一定去他们家里坐坐、吃顿饭。

    蒲草自然满口应了,父子俩这才拎了拾掇好的行礼,起身告辞回家去。

    董四也是兴奋难耐,急着回去同家里人显摆这笔小财,就陪着他们一起走了。

    蒲草送了他们到门口,扭头见得刘家老两口的眼睛不时贼溜溜往她身上瞥,就赶紧说道,“大爷大娘你们坐,我先回去做饭了。”说完她就转身出去,顺手关了门…

    春妮把中午剩下的炖菜和饼子热了热,刚安好桌子就见蒲草一手一个领了桃花和山子回来,于是笑道,“饭好了你们先吃着,我家生子还饿着呢,我端一碗菜回去吃了。”

    蒲草一边给两个孩子挽袖子一边笑道,“你那公婆还没走呢,刚才被李三叔讽刺了几句,恐怕火气正大,你多躲一会儿再走吧。”

    春妮听了就坐下一起吃饭,在房里躲了一日的张贵儿慢慢喝着粥吃着饼子,不时偷偷抬眼瞟向蒲草。蒲草半点回应都没有,完全装作没有看到,反倒把他早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憋了回去,气得他恨恨咬着咸菜条儿出气。

    一家人才吃了不过几口,就听得有人拍院儿门,春妮以为刘厚生耐不得饿跑来找她,赶忙起身去开门,埋怨道,“你怎么来了,我一会儿就端饭回去…”

    可惜她的话说到一半,借着暗淡的下弦月光这才瞧得清楚,那陆续走进院子的大队人马,哪里是她家男人,明明就是张老二一家大大小小。

    她脸色就是一僵,赶忙回头知会蒲草,“蒲草啊,桃花二叔一家来了。”

    蒲草听了也是一愣,自从上次这对儿吝啬鬼夫妻被她抡着扁担打出去之后,他们日日在家中咒骂她,到处同村人宣扬她不懂规矩,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她还欢喜以后算是彻底甩开这坨臭肉了,没想到他们居然又主动贴上来了,这可真是意外啊。

    那边厢,张贵虽是脸色不好,却站了起来迎了出去。蒲草皱皱眉头,也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张二叔两口子一进门,就笑道,“呀,饭桌摆得这么早啊。我和你们二婶子听说家里在动泥水,还惦记过来帮帮忙呢,不想临出门时有些事耽搁了一会儿。这倒好,活计没帮上还赶到饭口了。”

    张二婶子一脚踩着门槛子一脚点着屋地,皮笑肉不笑的附和道,“可不是,有事自家人不帮忙还能指望外人不成?”她这般说着,那双半肿的死鱼眼睛就瞟向了春妮,脸上满满都是鄙薄之色,言下之意谁都能瞧得出来。

    春妮脸色沉了下来,好似想要开口反驳几句,但是瞧了瞧蒲草一家到底又忍了下来,转而笑道,“蒲草,我还没给生子熬药呢,这就先回了。”说完,她就起身出去了。

    张二婶子撇撇嘴,这才进了门,仿似斗胜的公鸡一般洋洋得意。她刚要开口再说几句,却冷不防被她家二儿子黑娃儿扯了袖子,粗声粗气的嚷道,“娘,你不是说带我来吃肉吗,肉在哪儿?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张二婶脸色有些尴尬的扯下小儿子,说道,“别吵,你大伯家有钱着呢,那肉都是大块大块的…咦,”她这般说着,眼睛就在饭桌儿上溜了一圈儿,却不想半片肉都没见着。于是立刻黑了脸埋怨道,“怎么,你们是知道我们一家要来,把肉菜都藏起来了不成?都是一家人,至于这么小气吗?”

    黑娃儿天生脑子有些呆笨,虽然已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心智却还停留在四五岁左右。他不知道娘亲再说什么,只知道眼前没有肉可吃,立刻躺倒在地打起了滚儿,“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蒲草生怕他踢到了桃花和山子,赶忙撵了他们进里屋,然后冷声说道,“家里这几日在忙些活计,因为有乡亲来帮忙才买了一条肉待客。不过昨日就已经吃完了,二叔二婶子若是早些来帮忙就好了。”

    张二叔原本昨晚听得村人说蒲草请人帮忙砌墙,准备的菜色很丰盛,甚至还有苞谷酒。

    他本就是嗜酒如命的人,馋的一宿没有睡好,原本早晨一起身就想赶过来,张二婶却拦着说,来得太早还要干一上午活才能捞到饭吃,不如晚些出门。

    他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留在了家中。

    结果到了中午再想出门的时候,张二婶又说中午吃饭就是垫垫肚子,不会有好菜好酒。不如晚上一起带着孩子们上门,家里也省了吃食。

    张二叔难得夸赞了婆娘几句,索性一家子午饭也没做,勒紧裤腰带就等着晚上来大吃一顿。

    可惜千算万算,他们夫妻谁也没算到蒲草发工钱发得痛快,人家董四和李三叔父子都喜得早早回家了。春妮又是个生性节俭的,没有客人要招待只有自家人的饭桌儿,自然是少油无肉这般平常日子的吃法了。

    张二这一家为了占便宜,等来等去,最后却等到了鸭架上,不得不说着实是报应不爽。

    张二叔听得蒲草这话还有些不愿相信,试探着问了一句,“下午的时候不是还有人在帮忙做活,怎么就没有酒菜招待了?是不是酒桌儿放到刘家了?”

    蒲草暗暗翻了个白眼,也懒得挑他的语病,嘲讽道,“二叔消息真是灵通,下午时确实有人帮忙做活来着,不过见得天晚都着急回家就没留下吃饭。”

    “那…那苞谷酒呢,都喝完了?”

    蒲草瞧着张二叔圆瞪双眼,一副心肝提到嗓子眼儿的紧张模样,心里实在是不耻之极,慢悠悠掐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那苞谷酒昨晚就喝完了,坛子我都刷干净装盐了。”

    张二叔已是一个多月没有沾到酒了,就指望蹭顿吃喝好好过过瘾,哪里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他一想着满满一坛子酒都进了别人的肚子,自己半点儿没捞着,那心里的火气一窜三尺高,拱得他差点儿翻白眼晕过去。

    张二婶不知是天生没有眼色还是极力想掩盖自己的过错,站在旁边扯着耍赖的傻儿子一迭声的埋怨着,“这年头还有干完活儿不吃饭的傻子,真是糊弄鬼呢,不想给我们吃就直说!可怜我们黑娃儿,为了吃大伯家一口肉都饿了一下午了…”

    她还待再说,张二叔却是听不得了。他此时心疼得已是没了理智,哪里还管那坛包谷酒是不是他家的。一想起那酒被喝光了就像谁剜了他心头肉一般,而拦阻他早些上门的婆娘就是那执刀的凶手啊。

    他是怒向胆边生,一抬手“啪啪”就是两耳光甩了过去。

    张二婶膀大腰圆,若是平日也不至于被打个正着。可她这会儿正扯着傻儿子没有防备,受力之下就与儿子滚做了一团。待得爬起来,她捂着脸怔愣了好半晌,猛然嚎啕大哭起来,“张老二,你凭什么打我?”

    张二叔冷哼一声,“要不是你,我的酒怎么会被人喝光了?我啥时候出门你都拦着,如今好了,晚了!”

    张二婶脸上肿得像个红馒头一般,挣扎起来就要上前厮打,“你这会儿又怨我了,明明先前还夸我聪明!你没喝到酒就发火,我还没吃着肉呢…”

    这两口子都是一肚子怨气,两人这般对吵几句就动起了手。

    张家大儿狗剩儿个子不高,身形瘦弱,偏偏又长得尖嘴猴腮,怎么瞧着都有些猥琐。先前进了屋子瞧着没有好饭菜也很是失望,后来耐不得饿就伸手抓了桌上的饼子吃起来。

    小女儿秀了与桃花年纪相仿,个头比桃花高些,长相也算清秀。她见得哥哥如此,也跟着吃喝起来,甚至还趁众人没注意偷塞了一个饼子在怀里。

    蒲草把一起看在眼里,心里的厌恶真是掩也掩不住。

    老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家人,傻的傻、贪的贪,唯一看着好些的女孩子居然还偏好小偷小摸,这实在是太过极品了。

    眼见着那抱在一处打红了眼睛的夫妻俩,还没有停歇的意思,蒲草实在恨得牙痒痒,抄起门旁的扫帚用力敲在桌子上,喝道,“行了,都给我住手!”

    张家夫妻打红了眼睛早忘了身在何处,突然听得这一声暴喝还有些纳闷,待瞧得清楚周围的摆设儿,还有一脸羞愧恼怒的侄子、满眼鄙夷的侄媳,才终于明白这里不是自家。

    而刚才他们两个那般对骂动手,早把一家人那些蹭吃蹭喝的心思暴露无余,任是他们脸皮厚得堪比城墙,这一会儿也觉泛红发烫。

    两人赶紧一骨碌爬了起来,讪讪说道,“嗯,那个家里还有事,我们就先回去了,改日有活计再来帮忙吧。”

    说完,两人一溜烟儿的就跑出院子了,留下黑娃儿抽咽着躺在地上耍赖。狗剩上前狠踹了几脚,他这才不情愿的爬起来,跟着两手各抓了一个饼子的大哥,还有怀里鼓鼓的妹子出门去了。

第三十三章 董家母女

    蒲草长叹一口气,用力揉揉额角蹦起的青筋,实在不知说些什么好。

    这一家子极品因为占了个亲戚长辈的名分,是打不得骂不得,脸皮还超级厚,实在是让人头疼之极,说不得以后能躲就躲了。

    桃花和山子偷偷把屋门开了一条缝儿,瞧着厅里没有外人就跑了出来,一左一右抱了蒲草的胳膊不吭一声,小心翼翼般生怕惹得嫂子更生气。

    蒲草拍拍他们的小脑袋,尽量语气温和的嘱咐道,“以后咱家的院门要一直闩着,二叔一家若是再来,你们不许给他们开门。就说嫂子不在家,知道吗?”

    “嗯,知道了。”两个孩子乖巧应了,张贵儿却是脸色更加不好,不知是因为张二叔一家如此行事损了他的脸面,还是气恼蒲草话中的嫌弃之意,扔下一句,“我不吃了。”就转身回了厢房。

    蒲草也不理会他,带着两个孩子简单吃了一口,就去灶间端了早就留出来的炖菜和饼子送去东院。

    春妮正蹲在屋檐下熬药,听得她在院门外喊话就跑过来问道,“怎么不直接进来,还要我迎你啊?”

    蒲草笑着摇头,“家里还有活计呢,给你们送了吃食就要回去忙。”

    春妮不疑有它,接了托盘小声说道,“刚才那家子又闹哪一出啊?”

    蒲草耸肩,“本来想上门混些好吃喝,结果大失所望,一生气就互相埋怨打起来了。”

    春妮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这一家子可是够让人说道几年的,以后还不知要闹出多少幺蛾子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再想应对就是了。”

    春妮眨眨眼睛,撇嘴嗔怪道,“我发现你自从学了识字后,说话是越来越酸了,我都听不懂。”

    蒲草哈哈一笑,“我要教你学写字,你还懒得动。等你将来成了地主婆,我看你怎么理账算银钱。”

    她这几句话可真是说到春妮心窝里去了,这些时日她眼见着蒲草赤手空拳说服酒楼老板,得了银子置办家业,心里也是佩服得紧,晚上睡在炕上也没少琢磨。

    将来她倒不奢望能像蒲草这般能耐,若是能会写个简单的书信,会算个小账就行。这般想着她就下了决心,“那我明儿就跟你学,你可不能嫌我笨。”

    “好,不嫌你笨。”两人说笑几句,就分开了。

    不得不说,几个女人这一日赶工实在是成果斐然。三床新棉被絮得又厚又软,几套棉衣也是针脚细密、板板整整。

    蒲草回了屋子,在炕洞里塞了半捆苞谷秸点着,待得炕上温热了,屋里有了热乎气儿就拿了棉袄招呼两个孩子试穿。

    山子的那套袄裤是陈二嫂缝的,对襟样式又加了一寸高的立领,把他的小脖子严严实实都护在了里面,避免冷风灌进去,保暖之极。唯一不合适之处就是裤腿和袖子有些长了,不太合体。

    这也是农家人的习惯,毕竟孩子的个子长的快,谁家也没有余钱年年给孩子做新棉衣,大多都是做一件稍大的穿上两三年,然后就留给小的继续穿了。

    桃花那套水蓝小袄裤是满桌儿的手艺,原本蒲草还怕她年纪小,活计做得粗糙,没想到仔细一看真是出乎意料的好。

    下身的小棉裤肥瘦正好不说,那上身的斜襟小袄做得更出彩。胸前横亘了四排盘扣儿,代替了普通的布带,显得很是精致。衣襟和袖口里面还多折两寸宽,预备明年桃花长个子了就拆线放出来,也能这般合身。

    女孩子天生就是比男孩子爱美,山子有了新衣,不过兴奋一会儿就跑去棉被上打滚玩耍了,倒是桃花一双小手在新棉袄上小心翼翼的左摸摸右摸摸,欢喜得小脸儿通红。

    蒲草试了试自己蓝底白花棉袄,伸胳膊踢腿折腾了一会儿,自觉合身倒是合身,就是太厚了。前世穿惯了那些羽绒服、太空棉,这突然裹得跟个冬瓜似的还真是不适应,只能期待天冷之后,天长日久穿着慢慢习惯了。

    桃花换回旧衣衫,满炕跑来跑去琢磨着把新棉袄放在哪里,可惜张家四壁空空连个柜子都没有,最后小丫头只能失望的把宝贝袄裤放到了自己枕头边上。

    蒲草瞧着好笑,就问道,“桃花,这么喜欢新棉袄啊?”

    “喜欢,”桃花眉开眼笑的扑过来腻在嫂子怀里,笑嘻嘻说道,“嫂子最好了,桃花过年有新棉袄了。”

    蒲草爱怜得在她脑门儿上亲了一下,想起白日里见得满桌儿的那点儿疑惑,就又问道,“桃花认识董家的满桌儿姐姐吗?”

    桃花小手扯着嫂子的辫子玩耍,随口应道,“认识啊,满桌儿姐姐对我可好了,以前还给我带过一兜枣子呢?”

    “啊,那枣子甜不甜?她没给别人吗?”蒲草循循善诱问着孩子,脑子里也在仔细搜寻过去的记忆,却怎么也没想起来这满桌儿什么时候来过自家。

    “甜,”桃花点着小脑袋,说完之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猛然又摇头,“不甜,不甜。”

    蒲草好笑,“到底甜不甜?你个小人精儿,嫂子又没生气,有什么说不得?”

    桃花红了小脸儿,低头说道,“那枣子太甜了,我忍不住都吃了,只留两个给二哥了。”

    蒲草眉稍一挑,又问道,“你二哥也在跟前啊,那满桌儿姐姐怎么没分你二哥一把?”

    桃花摇头,“二哥不在,满桌儿姐姐要我给二哥送个荷包,枣子是谢礼。”

    送荷包?蒲草极力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又道,“那你二哥收了?”

    “收了。”桃花搂了嫂子的脖子,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嫂子要保密,二哥不让我说,连娘都不行。”

    “好,好,嫂子不说。”蒲草赶紧安慰小丫头几句,转而岔开了话头儿,“等过些时日,嫂子赚了银钱就进城去给你买一对儿炕柜儿,以后你的新衣裳和喜欢的小物件儿都能放里边。”

    桃花听得这话,立刻把泄密的罪恶感扔到了脑后,欢喜的拍着小手笑道,“好啊,还要买被橱放新被子。”

    “好,好,嫂子都给买。”蒲草卷了一床新被子连同张贵儿的那套新棉袄,打发两个孩子替他抱过去,然后就拾掇着把旧被子当了褥子铺好,再卷了两个被筒,一个自己和桃花盖,一个留给山子。

    所谓七岁不同席,两个孩子都陪着她住,按理来说有些不合规矩。但是冬日天寒,山子才六虚岁,把他送去同张贵儿住,还怕张贵儿那自私的家伙不懂照顾孩子。若是让他单独一屋又太过冷清,只能暂时对付一冬,等开春时候再想办法了。

    提起张贵儿,蒲草这心里还真是好笑又感慨,想她前世将近三十大龄都没把自己嫁出去,没想到这时空刚满十二岁的小儿女居然就开始荷包传情了。

    真不知道是要感慨他们发育早,还是赞他们情商太高?

    不过,张贵儿这小子一心读书考功名,做那人上人,将来若是不能如愿还好,若是当真捞个一官半职,就绝不会留在这小村里度日。而他又这般同满桌儿情丝缕缕,那最后岂不是坑害了人家闺女?

    蒲草皱了眉头,而此时此刻,清冷月光照耀下的董家院子里,董寡妇也在这般担忧。

    她一手拿着扫帚敲打着炕沿,低声喝骂道,“你说,你今日为啥跟着四婶去张家?你是忘了上次那顿打了?”

    满桌儿哭得泪人一般跪在炕稍儿,死死低着头就是不出声,一旁的唤弟生怕妹子再挨打,赶紧上前劝着娘亲,“娘啊,妹妹年纪小,不过一时好新奇,听得人家说张家拆了房子建什么种菜棚子,这才跟去看看。你就别气了,以后我看着妹子不让她出门就是了。”

    董寡妇一扫帚抽在唤弟身上,骂道,“我不打你,你还自己凑上来,我早晨明明告诉她在家里拆洗棉衣,她怎么就能溜出门去,还不是你放走的?”

    唤弟拼命揉着挨打的胳膊疼得嘴里直抽冷气,她可太知道娘亲的脾气了,也不敢再辩解,爬到炕梢儿与妹妹跪在一处。

    满桌儿抹了一把眼泪,递给姐姐一个歉疚的眼神,唤弟苦着脸微微摇摇头。

    董寡妇举着扫帚瞧着两个出落得越发清秀的女儿,再想起死去多年的男人,心里酸涩难耐,眼泪也掉了下来,哭道,“你们这些不省心的丫头,你爹死的早,留下我一个寡妇受尽白眼苦累才把你们拉扯大,结果你们大了,翅膀硬了,就不把我这当娘的放在眼里了。”

    董家老太太因为董老大的死,把一切罪责都怪在了董寡妇身上,咒骂她肚皮不争气,生不出孙子还害死了儿子,平日里别说资助些吃食用物,不定哪日不高兴就要堵门骂上半晌的。

    董寡妇受尽了委屈吃尽了辛苦,才把几个女儿拉扯大,后来董老太太去世了,董家几个兄弟才开始慢慢同她们一家走动,待得嫁了花儿和招娣之后,家里日子又更好过些。

    唤弟和满桌儿自小把娘亲的苦楚都看在眼里,此时见得一向刚强的娘亲掉了眼泪,都慌忙爬上前抱了娘亲哭着赔罪,“娘,我们错了,我们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第三十四章 探望

    董寡妇哭了几声觉得心里不那么憋闷了,就胡乱扯了衣袖抹了眼泪,拍着小女儿的肩膀,说道,“你这傻丫头,我是你娘!若是这事儿对你好,娘能拦着你吗?”

    满桌儿把头埋在娘亲身前抽噎着不肯吭声,董寡妇无奈,又耐着性子劝解道,“去年你送了荷包给贵哥儿,那事儿就已经不合规矩了,若是传扬出去,人家不知要把这闲话说的多难听?

    可是你已经给了也不好要回来,只能那样了。但是你怎么就是不听娘的话,还要往张家跑呢。

    那贵哥儿先不说人品如何,他是读书的,将来要考功名要做官、要娶大户人家的小姐,你一个农家丫头,他怎么会娶你?你都是白费心思…”

    唤弟瞧着妹妹眼泪滴答落下,心疼难忍就帮腔道,“娘,满桌儿送给贵哥儿的荷包,他也接了,许是对满桌儿有些喜爱的心思。

    再说,张家只蒲草嫂子一个人做活儿,能不能送贵哥儿重新读书还不知道呢。万一他不读书留在村里种地了,他和满桌儿也不是没可能啊?”

    董寡妇看着小女儿哭肿的眼睛也是心疼,又觉三女儿的话有些道理,只得叹气说道,“罢了,今日这事就揭过去。满桌儿以后不准靠近张家,不准再做什么没规矩的事。若是敢犯,我打断你腿。待得来年看看吧,若是贵哥儿真不去读书了,我就找人去探探张家口风。”

    许是多日盼望有了转机,满桌儿听了这话怔愣了好半晌,然后猛然抱了娘亲的胳膊哭得更是厉害了。

    董寡妇无奈又恼怒,推开她道,“别哭了,小心招来不干净东西,你们姐俩赶紧睡吧,记住娘的话啊。”

    “是,娘。”见得娘亲回了自己屋子,姐妹俩头挨着头趴在被窝里说起悄悄话,不时偷笑几声,互相挠痒痒打闹起来。

    少女情怀总是诗,但凡有一点欢喜之事,在她们眼里都是应该铭记一辈子的美好回忆。只是不知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能否对得起这一片深情、夜夜相思梦…

    不提南沟村里家家忙着准备各种过冬用物,只说翠峦城北的府衙隔壁,“孙府”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跃然门楣之上,朱红色的大门钉了成排的铜铆,两侧青砖高砌围墙。灰色墙瓦,在冬初澄净的日阳下越发显得大气、整齐。

    两个青衣灰帽的小管事正带了两个小厮从侧门里出来,抬头瞧着日头极好都是脸上带笑,闲话儿道,“天气这般晴好,怕是还有一阵子才能落雪。”

    另一个道,“可不是,老天爷这是在成全咱们呢。主子们列的采买单子比往年都多,就是跑折了腿,两三日内也买不齐啊。这好在雪落的晚,又能容几日空儿。”

    两人正这般说着,远远就见街角行来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车辕左右分别坐了车夫和随身伺候的小厮,只瞧这架势就知必是哪家主子的车架。

    其中那个年纪稍长的小管事仔细扫了两眼那车前挂着的牌子,立刻就小跑迎了上去,笑道,“原来是表少爷到了。”

    马车应声停在门前,那小厮伶俐的跳下车辕跑去开了车门,小管事极有眼色的上前伸出手臂,扶下了车里那位眉目俊朗、衣着华贵的公子。然后笑嘻嘻恭敬行礼,说道,“表少爷今日怎么得空儿出来走走?”

    不必说,这贵公子就是方杰了。他下车站定,展开手里的折扇摇了摇,笑道,“最近忙些生意,好久未曾上门探望姨母,正好今日得空儿就赶来了。怎么,陈三哥这是要去办差?”

    小管事连忙摆手,“表少爷还是唤小的陈三儿吧,小的可当不起表少爷抬举。表少爷若是来探望二夫人,可真是不凑巧了。”

    方杰眉梢轻挑,眼含疑惑问道,“怎么不巧,姨母不在府里?”

    “表少爷猜得不错。今日天气晴好,二夫人带着大小姐出城去上香了,就是回来的早也要申时末了。”

    小管事笑道,“就是我家大人也去城南秦同知府上赴宴了。”

    “那府里还有谁在?不会是宝坤也出门了吧?”方杰神色有些不愉,仿似因为白走一趟很是懊恼。

    小管事连忙笑道,“表少爷说笑了,我们小少爷学堂里不放假,哪里能出去闲走?”

    方杰抬头看看天色,脸色稍微好了一些,说道,“看这时辰学堂里怕是下课了,我正好带了些小玩意就先陪宝坤玩耍片刻,否则姨母回来说不得又要被收走了。”

    小管事想起自家小主子的“苦日子”也是笑了起来,“那表少爷赶紧里面请吧,我们小少爷若是见得您来,怕是欢喜的什么都忘了。”

    方杰含笑点头,这才抬步往门里走。那小厮抱了一只雕花木盒跟在后面,守在门口儿的几个门房儿也都是熟识的,笑嘻嘻行礼打了招呼。方杰从荷包里随手摸了一块碎银扔过去,几个门房儿立刻眉开眼笑的称谢不已。

    瞧着他们主仆的身影消失在朱门之后,另一个小管事就跑上前扯了陈三,问道,“三哥,这人是谁啊,你怎么这般敬着?”

    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整个翠峦城里,若是比官位比权势,哪家也越不过他们孙家去。

    他们虽然只是个采买的小管事、孙家的奴才,但是出了这道门,一般小户人家的主子都要敬他们三分,哪个商家不巴结着,哪个没眼色的敢得罪?

    说句不好听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惹了他们不要紧,引出背后的主子才是众人不情愿的。

    所以,小管事眼见这采买管事里最有威信的老大哥如此谦恭,倒有些不忿,好奇问起方杰身份。

    陈三听得他这话,赶紧扯了他走出很远才低声道,“你这小子没来府上多久,不知详情也就算了,但你以后可要记得,这位方公子绝对不能怠慢。他是二夫人的外甥,极得二夫人疼爱,甚至咱们大人都时常夸赞于他。”

    “哦,原来如此。”小管事一脸恍然大悟的连连点头,又后悔刚才为何没有上前行礼讨个露脸的机会。

    要知道他们这府里没有正头夫人,二夫人负责掌管后院,自然是大权在握。他能从田庄调回来就得了采买管事这肥差,全仗着刚当上二管家的舅舅求了二夫人才办成,哪怕别人不巴结,他也更要亲近三分才是啊。

    陈三见得小管事一脸懊恼,自然清楚他的心思,一时好笑又低声说道,“还有,咱们大小姐可是极中意这方公子。谁知,以后他能不能做了咱们孙家的女婿啊。”

    果然,小管事听得更是后悔不迭。

    不说他们两人闲话儿,只说方杰一路进了后宅,早有门房儿跑去通知了大管家孙成。

    孙成迎到了二门口,恭谨行礼笑道,“盼到方公子上门真是不容易,二夫人可念叨您好些时日了。”

    “孙叔,最近身体可好?”方杰回了半礼,同孙成一起往二门里走,应道,“我听门房说姨母和大人都不在,就想着看看宝坤,学堂里下课了吧?”

    “公子赶得时辰正巧,学堂里刚刚下课。若是小少爷知道您来了,必定要欢喜坏了。”两人说着话就顺着游廊走过,穿过一座月亮门儿进了一个小院。

    小院儿墙边种了几丛灌木,灌木一旁立着木架,木架上绑着的秋千随风微微晃动,为这小院添了三分童趣。

    见得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早走小厮跑进屋里去通报。很快屋里就欢呼着跑出来一个穿了宝蓝锦缎衣衫的小男孩,虎头虎脑,很是可爱喜人。

    “表哥,表哥,你说话不算数,我等了你一个月了。”

    方杰半蹲身子接住像头小牛犊一般冲来的表弟,眼里笑意更真更浓,“最近忙,一时混忘了。”

    孙宝坤极力绷着小脸儿,装作懊恼模样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表哥失约,非是君子所为。”

    方杰哈哈大笑,回身接过小厮东子手里的雕花盒子,说道,“表哥知道错了,所以特意找了几样小玩意儿给你做赔礼,如何?”

    孙宝坤等得就是这句话,刚才还绷着的小脸儿仿似春来雪融,瞬时就溢满了欢喜之意,抱了那盒子就拉了方杰往屋里走,嘴里还催促着,“表哥快陪我玩一会儿,我娘回来又该说我玩物丧志了。”

    孙家原配大夫人自幼身体就羸弱,嫁入孙家,生了孙大小姐之后越见不好,十年前就先去了。

    孙大人为了子息一口气又纳了几房小妾,却都没有动静。反倒是娶回多年的二房,也就是方杰姨母老蚌怀珠,平安生下了孙府唯一的男丁。

    孙大人也算明事理,生怕儿子变成纨绔子弟。不但请回名师教导,平日里还千叮咛万嘱咐二夫人,一定要严格管教。

    所以,孙宝坤这宝贝疙瘩的日子从小就过得是可怜之极。

    十岁年纪正是淘气的时候,却被规矩束缚的像个小老头儿一般。但凡有两件好玩意儿摆弄,还没热乎几个时辰就会被母亲收走,耍赖打滚也都换不得母亲心软。

    如此,倒让方杰瞧得倍觉心疼。每次上门都给他带上几样儿小东西,再陪他玩上一会儿,自然也惹得这小子见了他比见了亲爹娘都欢喜。

第三十五章 小事儿一桩

    方杰今日淘换来的是两个木刻机关小马,拧上弦后,那雕刻极其逼真的小马驹就迈着步子在青石地板上嗒嗒走了起来。欢喜的孙宝坤跟着小马屁股后面追来追去,两个小厮和丫鬟看着新奇也跟着拍手叫好,一时间房间里热闹得差点儿掀了房顶。

    方杰坐在门口的末座儿,吹吹风喝喝茶,顺便同大管家说说闲话。

    “孙叔,我前些日子路过珍宝记,见得门前好似有些冷清。不知是铺子里要转行,还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孙成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尴尬又无奈。

    说起来,他和老妻是当初随着大夫人陪嫁过来的老人儿了。大夫人在世时,他们夫妻自然风光、大权在握,但待得是大夫人病逝,他就没了靠山。

    虽然二夫人掌权后,见他主动交了权柄也没有着意打击他,而大夫人又留了个铺子给他们夫妻养老,怎么算起来这日子都要知足了。只等再过个几年就报个归老的名头,孙大人念着他们夫妻忠心不惹事,赏他们一家自由身也是顺理成章的。

    可惜,事情盘算的千般好万般好,总要有好人执行才行啊。

    他们夫妻一辈子小心谨慎,不想却养了个败家儿子,比正经主子还纨绔。表面上在他们夫妻跟前孝顺又老实,实际上吃喝玩乐、花天酒地,把个好好的铺子硬是掏空了大半。如今半死不活,实在让人恨极。

    “谢公子惦记了,我那小铺子不是要转行,是被家里劣子败坏一空,马上要关门了。”孙成是叹气连连,有什么比老来无望更让人愁苦?

    方杰好似有些惊讶,赶忙问道,“孙叔,那铺子位置极好,只要有好货源,保管生意兴隆。怎么能轻易就说关门?”

    孙成摇头,“公子有所不知,我那大儿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除非有稳赚不赔的买卖,否则…还不如关了铺子净心。”

    方杰劝慰了两句,慢慢喝了口茶这才抬眼说道,“孙叔,说起来也巧。我一个好友如今在做运送海货的生意,常有新奇的海国之物运来,在咱们周边几城卖得极好。

    我那朋友是个急脾气,就喜行船航海不喜打理这些店铺琐事,托我在咱们城里找家铺子接货,所得利润五五分。若是孙叔有意,我倒是可以帮忙居中联络一二?”

    “真的?”孙成听了这话,立时喜得眼睛都瞪圆了。

    雪国地处极北,离得那温暖的海滨之国何止千里万里之远。有生之年,能够亲眼看到海色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

    也正因为如此,人人都对海国之物极其好奇。那些五彩贝壳镶嵌的屏风,珊瑚珍珠琢磨的首饰,陶碗般大小的海螺,雕琢精致的小摆设儿,样样都惹得惊羡不已、趋之如骛。

    若是能搭上海商的买卖,就算是货源不多也绝对是条财路,大富大贵不敢保证,起码足够一家人殷实过日子了。

    但孙成当了多年的大管家,如今虽被架空、心灰意冷,头脑却还是极精明的,短暂的惊喜过后他立刻就恢复了理智。微微思虑半晌,低头躬身说道,“方公子如此大恩,小的一家无以回报。若是公子有何需要小的效劳之处,尽管吩咐。”

    方杰嘴角轻翘,挑眉一笑,“孙叔客套了,都是小事不足挂齿。说起来,孙叔多年掌管府衙后院必定极有经验,我如今倒真是有件小事要孙叔帮忙参谋看看…”

    未时末,孙府尹一身酒气的坐着四抬大轿从城南秦家回来。一路上回味着那丰盛的酒席和身段唱腔都是一流的花旦,再摸摸身侧的那只檀木盒子,他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三分。

    他这大半生,历经十年寒窗苦读,幸有家族鼎力相助,科考顺利拿了个三甲进士。之后又在官场打滚儿十几年,日日心狠手辣的打压拉拢下属、巴结逢迎上峰,其中煎熬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过,如今稳稳坐到这翠峦府尹的位置,才觉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虽然品级不过是四品,这翠峦城也不是出产丰厚之处,但是天高皇帝远,方圆几百里内他就是最高权力者,一言九鼎、人人巴结逢迎。

    前几日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喜好古籍,这一次赴宴就收了不下六七本。如此回报,怎不令他飘飘然?

    很快轿子抬进了府门,早得了消息的大管家孙成迎了上来,双手接了那檀木盒子伺候在一旁。

    孙府尹一边迈着四方步走向书房,一边随口问道,“府里今日可有何事?”

    孙成赶忙低头恭谨应道,“回老爷,二夫人和大小姐出城上香还未赶回,小少爷刚刚下课。”说完,他好似突然想起一般又道,“上午方公子上门探望二夫人,听得二夫人出门未回就陪着小少爷坐了半个时辰才离开。小少爷很是欢喜,午饭都多吃了半碗。方公子留下话儿说,过几日再来拜见老爷。”

    孙府尹听得方杰待自家小儿如此疼爱,脸色就柔和了几分,点头说道,“博雅这孩子着实不错,可惜…”

    孙成闻言,低下头掩了一脸古怪之色。他自然听得出自家老爷的言下之意,无非是嫌弃方家根基太浅,方杰是庶子又行得商贾之事,否则他倒是大小姐夫婿的好人选。

    若是以前他听得这话,也会替方杰可惜。毕竟以自家老爷这样的权势,谁不是下死力的巴结逢迎,这城里多少人家明知大小姐脾气不好,还照旧托人探口风。为了家族,为了儿子仕途恨不得用尽手段,立刻把人娶回去才好。

    但是,世间总有那异类不同于常人,而方杰就是其中一个。

    想到这里,孙成眼里甚至闪过一抹笑意。自家老爷怕是如何也想不到被他嫌弃的方公子躲避犹恐不及,哪里还会送上门做女婿?反倒是大小姐死活想要贴上去,这是何其有趣之事?

    孙府尹换了一身宽松的锦缎袍子,仰靠在太师椅上喝了一口浓茶,舒服的长吐一口气。眼角扫到那只雕花木盒,就摆手吩咐孙成和两个书童,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要读会儿书。待得夫人小姐回府,再来禀报。”

    孙成半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喜色,赶忙行礼带了两个书童退了出去。

    孙府尹慢悠悠品着茶,顺手翻看鉴赏着一本本古籍,不时赞上两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看得累了就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只觉这真是人生难得的惬意时刻。

    可惜,老天爷似乎见不得他这般悠闲,就在他刚刚同周公摆上棋盘尚且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得窗外好似有人在闲话儿,隐隐约约中带着“大小姐”“红牡丹”之类的字眼。

    他立时就清醒了过来,刚要张口呵斥,下一刻却是闭了嘴皱眉细听。

    那窗外的两个小厮正在打扫庭院,扫帚剐蹭在青石地上刷刷有声,期间夹杂着两人的笑谈。

    其中一个小厮仿佛听了什么事很惊奇,声音因此拔得有些高,“什么?你说咱们大小姐同红牡丹在大街上对骂?绝对不可能!咱们老爷可是最重身份体面的,大小姐怎么能同娼妇打在一处,那岂不是让全城的人笑话?”

    另一个小厮撇嘴道,“何止让全城人笑话?那日日头正好,满街都是赶来采买皮毛药材的商贾在走动。这时候,说不定南方几城哪个茶楼就在传说呢,翠峦府尹家的大小姐同娼妇当街吵骂动手,还扬言拆了人家的花楼,这是多新鲜的段子啊!”

    “哎,”先前那小厮叹了气,仿似替主子为难起来,“咱们老爷这出去赴宴还没回来,不知道能不能听到这事儿,若是听得了,咱们大小姐可要挨罚了。”

    两人正说得热闹,突然听得门轴的咯吱之声,于是齐齐扭头一看,他们口中赴宴未回的老爷居然就站在门里,双眼圆瞪,那脸色阴沉得都能直接刮下二两霜来。

    两人猛然想起,刚才的那些闲话必定都进了主子的耳朵,立时吓得魂不附体,噗通就跪了下来“梆梆”磕起响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小的不该多嘴,小的再也不敢了。”

    孙府尹双眼微眯,心里思虑片刻,高声冲着院外喊道,“来人!”

    院门应声而开,孙成手里端着一只托盘匆匆走进来。那托盘上的青花瓷盖碗边沿儿还隐隐约约冒着热气,显见是去厨院替主子张罗吃食刚刚赶回来。

    孙府尹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勉强收回了即将出口的呵斥,转而指了那两个瑟缩发抖的小厮,吩咐道,“把这两碎嘴的奴才打上十板子,撵出府去!”

    孙成怔愣了一下,不知主子因何动怒,嘴巴动了动好似还想帮着求情几句,可是孙府尹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甩袖子就怒气冲冲回了屋里。

    孙成冲着满脸惊惧、紧紧盯着他看的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这才高声呵斥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自己去领板子?记得出了府门以后也闭严了嘴巴!”

    两个小厮吃了这颗定心丸,就开始哭喊着装作万分不愿离开的模样,磕头求起情来,最后还是被孙成唤人来架走了。

第三十六章 腌酸菜

    孙府尹一连喝了两杯茶水,才觉心里火气降了一些,见得孙成端了托盘进来,还是呵斥道,“你是怎么管教下人的,居然敢随意议论主子长短,简直太没规矩了!”

    孙成躬身勾着头,任凭主子喝骂也不回嘴辩解。

    孙老爷骂了几句觉得心里憋闷稍稍好些,见得他如此模样,心里倒生出一抹愧意。

    后院的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当家理事的是二房,孙成这发妻的陪嫁奴才想必存身已是尴尬,更别提管教他人了。

    若是老妻还活着,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发生。而女儿也有亲母教导,更是不会像如今这般刁蛮任性。

    如此想着,他就叹了气,“罢了,这般呵斥是委屈你了。”

    孙成上前稳稳放下托盘,行礼说道,“老爷折煞奴才了,都是奴才的不是。”

    孙府尹摆手,“不是你的错。”说罢,靠在椅子上闭目不再言语,脸色晦暗之极。

    “老爷,可是有何烦心之事,不知奴才能不能替老爷分忧。老爷公事本就繁忙,不可再添忧思。”孙成轻手轻脚揭开青花碗盖儿,小声劝慰着。

    孙府尹嗅得最喜爱的鸡汤香气,就支起身子勉强喝了两口,无奈道,“凤儿没有亲母管束,规矩学得是一塌糊涂,以后嫁去夫家必定惹人笑话。”

    孙成劝道,“老爷也不必发愁,二夫人平日待大小姐也是极尽心的,只不过毕竟不是亲母,有些事不好深说。所以,小姐的脾气才…直爽一些。若是老爷要教小姐学规矩,也不见得非要二夫人教,请个教养嬷嬷不是更好?”

    “教养嬷嬷?”孙府尹拿着勺子的手就是一顿,脸色立时亮了三分,“这倒是个好主意。你明日就去城里访访,找个资历最老、名声最好的回来。”

    “是,老爷。”孙成恭谨应了,孙府尹去了心头之事胃口大开,一碗鸡汤也喝了个干净。

    待得晚上,二夫人听说两个小厮因为吵了老爷歇息要被撵出府去,也没放在心上,吩咐贴身丫鬟捡了两人的卖身契,随手就给了孙成。

    孙成握在手里找到两个早就拾掇好包裹的小厮,当着他们的面儿把卖身契撕个粉碎,又每人分了十两银子,这才送了他们一瘸一拐的出了后门儿。

    两个小厮也忘了屁股上的疼痛,脚下生风一般很快就走得没了影子。

    世上哪有人心甘情愿做奴才的,他们都是幼时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父母为了让他们有个活命机会才把他们卖出来。如今重获自由身,又得了足够买下二亩地或者做个小本买卖的银钱,简直就是天上掉了馅饼,哪里还能不急着赶回家去?

    孙成眼见两人的身影隐隐约约消失在巷子口,这才抬头去看漆黑一片、无星无月的天空,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三日,孙成找来的老嬷嬷就进了府门。孙府尹亲自接见赏茶,眼见这老嬷嬷衣衫整洁,半白的头发盘得一丝不乱,而且举止得体谈吐有物,心下很是满意。立时定下三月聘期给了一百两的聘金,就留她在府上教导女儿。

    老嬷嬷也是个直爽精明之人,开口提了约法三章,涉及打手板儿、饿饭等等规矩惩处,听得孙府尹这当爹的心疼不已,但为了女儿的将来还是硬着心肠点头应下了。

    孙娇凤前日出门去上香,本来好不容易劝得二娘带她绕去白云居见见心上人,却不想扑空而回。结果回府听得小丫鬟禀告说心上人居然来了她们府上,如此这般错过,让她心里懊恼得恨不能把青石地板跺个窟窿。

    这几日,她正是琢磨着如何再出府一趟,却被突然告知以后三月不能出门,而且还要被老嬷嬷管教。

    这真是晴天霹雳一般,她立时砸了屋里的瓷器桌椅抗议,二夫人赶来劝慰也被她撵了出去,闹得满府不得安宁。

    孙府尹听得孙成禀报,大怒,愈加狠心吩咐老嬷嬷要严厉教导。

    翠峦城东有一座占地四亩的大院子,门楣上的牌匾不同于别家的某某府,只单单写了“念恩园”三字,笔法飘逸、浑然天成,哪怕再是不懂书法之人,也能轻易感受到那落笔之人的洒脱之意。

    而院子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也布置的极为雅致。

    其中一座画楼二层正敞着雕花窗子,阳光直射而入照在那穿着宝蓝绸衫的公子身上,越发显得他嘴角的那抹笑得意又调皮。

    待得描完最后一片叶,收了画笔,方杰一边放下半挽的袖子一边说道,“这么说,以后我这耳根子能清净三个月了?”

    门口伺候的小厮东子立刻笑道,“公子妙计安天下,一出手就钉了孙大小姐的七寸。以后您再去胭脂阁喝酒,可没人拦着了。牡丹姑娘这几日可是日日派人来送帖子,奴才都接到手软了。”

    方杰挑眉,端了茶碗喝上一口清茶,笑骂道,“你是拿赏钱拿到手软吧,别说你没接人家的赏封儿?”

    东子赶忙讨好的上前替主子添茶,笑嘻嘻遮掩道,“小的这不是跟着主子沾光嘛,别家公子少爷想见牡丹姑娘一面都难,只有公子您才有如此颜面。”

    “以后少接那些好处”方杰收了嘴角笑意,指了桌上的请贴又道,“帖子也都扔了吧。”

    东子一愣神,疑惑问道,“少爷,你不去牡丹姑娘那儿了?”

    方杰摇头,展开折扇,眼望窗外越见萧瑟的景色,轻声道,“越是娇美而惹人怜惜的花朵,花心里包裹的越不是蜜糖…是毒!”

    东子挠挠脑袋,实在想不明白,只不过与女子见个面喝杯酒怎么就同毒扯在一起了。但他也不敢多问,只能带着一肚子疑惑退到了门外。

    方杰的目光慢慢放到那遥远的天边,心中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沉思不语。

    偶尔轻灵的风从窗前刮过,带得垂在他脸侧的发丝飘起,掩盖了那双星眸里满满的怀念与哀伤…

    蒲草抱了苞谷秸进灶间,随手扯去沾在头上的苞谷须子,嘱咐桃花,“帮嫂子把锅里的水烧开,等以后酸菜积好了,嫂子给你包酸菜馅儿的饺子吃。”

    桃花笑嘻嘻应了,扯了几根苞谷秸从中踩折之后塞到土灶底下,又敲了火石点着,做得又快有利索。

    蒲草在她头上响亮的亲了一口,赞道,“我们桃花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嫂子以后可有帮手了。”

    桃花得了夸赞笑得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一般,越发可爱。

    山子抱了一颗白菜跑进来,抗议道,“我也帮姐姐干活了!”

    蒲草赶紧又亲了亲这极度爱吃醋的小屁孩儿,“山子也是最能干了,嫂子都搬不动白菜,多亏山子帮忙。”

    山子立时努力抬头挺胸做出一副力大无穷模样,惹得蒲草和桃花都是笑了起来。

    今日早起之时,天色有些阴沉。蒲草生怕落雪就着急把家里的杂活赶一赶,春妮也是同样忙碌着进进出出,两人隔着篱笆墙不时闲话儿两句。

    春妮手下扒着白菜枯萎的外皮,问道,“蒲草,你刷没刷大陶缸呢?”

    “刷了,早都晒干了。”

    “你这动作可是够快的,那过会儿先帮你烫白菜。”

    “好啊。”蒲草笑着应了,回身把打理好的白菜摆上案板,想起一事又道,“你娘家还没有信儿呢,什么时候能把土送来啊,我怕天一下雪就耽搁事儿了。”

    春妮抬头望望天色也是担心,就道,“今日我哥再不来,明早儿我就回去一趟。”

    “也好,记得再帮我收些蒜头和小葱回来!”

    “知道了,”春妮捶捶酸疼的后腰站了起来,说道,“也不知你这菜能不能种成,蒜头和小葱可是没少买。董四昨天就帮着又收回两筐吧?”

    蒲草哈哈一笑,“多多益善,以后你就知道了,没有投入哪有回报啊。”

    两人如此说笑一阵,桃花也把大锅里的水烧开了。

    春妮也不走门了,在篱笆上找了处空洞直接钻了过来,笑道,“走大门绕远啊,以后不如就在篱笆上开个小门算了。”

    蒲草含笑不语,眼角扫过院子,孥嘴示意春妮看向那东厢房,低声说道,“左右也没几步,可别招我们家那位大才子发火了。”

    春妮吐吐舌头,对那位时刻顶着规矩礼法做招牌的大才子也是无法,赶忙掐了偷懒的念头同蒲草忙着烫白菜。

    桃花和山子围在锅边看热闹,蒲草生怕不小心烫了他们,就撵了他们去门外玩耍。不想两个孩子刚出去没半会儿就又跑了回来,喊道,“嫂子,妮姐家门外来牛车了。”

    春妮惊喜喊道,“哎呀,是我哥送土来了吧?”

    说着她就扔下白菜跑了出去,蒲草在围裙上擦着手也赶去探看。

    果然,刘家门外那两棵大柳树下正停了两辆牛车。两个车夫,一着褐色一着灰色衣裤,都是三十左右岁的男子。方脸高鼻、粗眉大眼,让人一见就知必是极正直的性情。

    他们身后的牛车上了厢板装了满满的黑土,压得那两头老黄牛都是身上见了汗。第二辆车上多铺了块油毡,散放了好些筐篓物件儿,中间坐了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第三十七章 李家人

    春妮早就扑了上去,惊喜喊着,“娘,娘,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也不起身,笑着揽了自家闺女欢喜得摸摸她的头、拍拍背,半晌之后才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伸手照着闺女的胳膊掐了两下,骂道,“你这毒性的丫头!生子出了这么大事儿,你也不知道给家里送个信儿?要不是你九叔听人说了,怕是等生子好利索了我们也不知道呢!”

    春妮见得老娘口中责骂自己,脸上却满满都是心疼,眼圈儿瞬间就红了,趴在娘前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自从生子出事,虽说蒲草出钱出力,生子也康复的不错,但是以后会残疾的巨大恐惧还是时时压在她心上,她夜夜担忧难眠却也不敢多说。此时见了老娘和兄长这些血脉亲人,她哪里还忍得住,把一腔委屈惊恐统统哭了出来。

    蒲草瞧得旁边邻居有人探头过来张望,生怕传出什么流言,赶忙上前行礼,笑着对两个站在车旁的男子说道,“你们是李大哥和李二哥吧,常听春妮提起二位兄长。”

    那褐色衣裤的男子显见年长又擅言一些,回了一礼笑道,“你是蒲草妹子吧,我家妮儿回家去可没少提起你。我家妹子脾气不好人又心软,平日多赖妹子照顾了。”

    灰色衣裤的李二哥也随着兄长行礼,却是没有开口说话,憨笑着低了头。

    那边,春妮这会儿也终于记起这里不是娘家了,赶忙起身抹了两把眼泪,把蒲草喊过去,扯了她的手同自己亲娘说道,“娘,这就是蒲草。生子出事之后都是她出银子出力帮我,生子如今才恢复的这么好。”

    李家老太太满脸都是感激,一双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了蒲草的小手,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个彻底,叹气道,“你这丫头就是蒲草?我听妮儿说过多少次了,你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啊。”

    蒲草望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眼里那抹心疼之色,再感受着她手上的温热,心头就是一酸,赶忙低头忍了泪意,这若是她亲娘多好…

    李家两兄弟原本还指望蒲草劝劝娘亲和妹子,没想到亲娘的煽情功力如此之高,去一个哭一个,只好上前劝道,“娘,咱们进去说吧,我和二弟也得赶紧把土卸了。”

    “哎,哎,这一说上话就忘了正事了。”老太太麻利的从车上下来,拉了春妮和蒲草的手往院里走,蒲草想起家里的白菜才烫了一半,赶紧说道,“大娘,您和春妮好久没见了,你们先说会儿话。我家里腌酸菜呢,我拾掇利索了就过来啊。”

    “去吧,去吧,左右我今晚也不走,不急这一会儿。”老太太倒是个通情达理的,听了蒲草有活计要忙就赶紧应了,甚至还道,“白菜多不多,大娘去给你帮把手儿啊?”

    蒲草连连摆手,笑道,“大娘,你快进屋歇着吧。不过几十颗白菜,一会儿就腌完了。”说完又冲着春妮嘱咐,“中午你别烧火了,我炒两个好菜送过来孝敬大娘啊。”

    春妮嘻嘻笑着应了,抱着欲要拦阻的娘亲说道,“好,我娘爱吃粉条,别忘了多炖些。”

    李老太太也拿这厚脸皮的闺女无法,伸手笑戳她的脑门儿,“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样子了。”

    母女俩说着话儿就进了屋子,蒲草引着李家兄弟把黑土卸在自家院角儿,又唤了山子桃花去温室通知刘厚生,这才赶忙回了自家。

    总共七十棵白菜,刚才只来得及烫了五六棵,蒲草重新洗手就接着忙了起来。

    洗得干干净净又晒了两天杀菌的大陶缸,已是搬到了土灶旁边。先在缸底撒好一层薄薄的盐粒,就把外皮烫软的白菜整整齐齐摆进去。码满一层就再撒些盐,如此忙碌下来,很快大陶缸里就填满了大半。

    井里清甜的凉水打上一桶顺着缸沿儿倒进去,刚刚没过白菜就好,然后搬了河边找来的大块青石重重压上。

    最后,再用一张大油毡纸严严实实的蒙盖在上面,用绳子绑好之后就算大功告成了。

    山子和桃花都是懂事的,喊了刘厚生之后就跑回来帮忙,这半晌虽是只做些递白菜的小活计儿,却也累得小脸儿红彤彤、汗津津。此时见得终于腌好了就欢喜的拍着小手,喊道,“有饺子吃了,有饺子吃了。”

    蒲草扭扭酸疼的腰背,麻利的拾掇了水桶陶盆之物,然后揭开盐罐子瞧了瞧,见得里面还有两条咸肉,加一起不过二斤多,于是就进屋拿了四文钱唤了桃花去买豆腐。

    桃花和山子抱着小陶盆笑嘻嘻往门外跑,却是一个没注意同进门的张贵儿撞到了一处。

    这小子一早晨起来就换了干净衣衫去了里正家里,据说是原来就读的学堂有几个同窗过来玩耍,胜子找他去陪客。

    蒲草以为他怎么也要吃了午饭才回来,不想居然这般早。难道出了什么岔子,总不至于那些童生都没考上的小读书郎们嫌弃里正家里贫寒吧?都是农家孩子,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蒲草心里这般猜疑,刚要开口问上几句,那边张贵儿已是黑着脸呵斥开了,“跑什么跑,眼睛长后脑勺了!说过多少次了,走路要看前面!撞了人也不知道赔礼,谁教你们这么没规矩的?”

    桃花原本乐颠颠的小摸样立刻就蔫了下来,低着头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亲兄长的训斥,山子却是不服气,回嘴道,“二哥进来也没出声啊,我和桃花姐姐没看到…”

    “你敢顶嘴!”张贵儿见得一个小屁孩都能顶撞自己,就觉心里火气再也压不住,抬手就要打下去。

    蒲草立刻就瞪圆了眼睛,暴喝一声,“你敢!”

    张贵儿一惊,猛然抬起头来,就见蒲草已是奔过来护了两个孩子,“在外边惹了气,回家来冲着孩子发火,这就是你学的圣人规矩,君子礼仪?狗屁!”

    蒲草眼里冷得都能结冰了,也不管什么脏话好话,恨不得几巴掌把张贵儿扇到天边才好。

    平日里他不时说几句酸话,使个性子也就罢了,为了家里的和睦她总是想着忍耐一下就过去了。

    没曾想反倒惯得这位“大才子”不知天高地厚了,居然敢动手打孩子,真当她是好脾气爹娘了!

    张贵儿高高举着手,打也不是放也不是,脸色涨红得泛了紫。

    有心想要用力挥下去撒撒气,但是瞧着蒲草怒发冲冠的模样又实在是有些胆怯,最后只得恨恨转身回了屋子,用力甩上了房门。

    蒲草瞧着那兀自颤动的门窗,眸底闪过一抹失望。这样狭窄的心胸,就是将来考了状元又能如何,终究还是个自私狭隘之辈…

    桃花见得蒲草瞧着那门扇出神,还以为她怒气未消,就怯生生的扯了扯嫂子的衣袖,小声道,“嫂子,都是桃花不好,下次一定好好走路…”

    蒲草回了神儿,赶紧蹲下笑着替两个孩子拍拍衣衫上沾染的灰土,安慰道,“嫂子没有生气,嫂子是在想一会儿做些什么好吃食。你们二哥这是在外面惹气了才迁怒你们,不怪你们,赶紧去买豆腐吧。回来后,嫂子还有事情要你们帮忙呢。”

    小孩子心灵的安宁和自信,多是要通过大人的表扬和鼓励一点点建立起来的。

    听得嫂子有好多活计要依靠他们帮忙,桃花和山子都是重新笑开了脸,大声应着端了陶盆就走。

    但是先前之事到底还是在两个孩子心里落了根儿,他们再是着急都不敢跑起来,互相扯着小手一边走还要一边抻头看看路旁,生怕再撞了人。

    蒲草望着他们走远,回身扫了两眼东厢房,心里怒气再次涨了上来,打定主意今日的午饭绝对不给张贵儿留一口。

    他不是愿意生气吗,那就气饱得了。省些好吃食给两个孩子吃,就当是他赔罪了…

    刘家屋子里此时一家人团团围坐,李老太太瞧着女婿那条裹得严严实实的伤腿,再听说以后许是要留残疾不能做重活,任是她的脾气再刚强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儿,替女儿犯愁以后的日子。

    刘厚生脸色晦暗的垂着头陪坐一旁,心里愧疚又担忧。

    愧疚自然是因为让老人跟着犯愁有些不孝,而担忧就是生怕春妮一个气恼把自家父母当日的言行讲出来,惹得岳家更是不满。

    春妮瞧不得自家男人如此蔫头耷脑的模样,见得娘亲和哥哥面带愁容、叹气连连,赶忙上前抱了娘亲的胳膊,把他们夫妻同蒲草一起建温室种菜的事说了一遍。

    李家母子三人听了都觉很是荒唐,不可置信。但是瞧得春妮夫妻说起那温室、说起赚银钱,都是红光满面一扫刚才愁苦模样,就把质疑的话咽了回去。

    不管如何,能让他们夫妻打起精神过日子总是好的,于是也就含笑跟着应和几句。

    刘厚生这些时日也是吃睡不香,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种菜这事上。毕竟自己以后若是真残了腿,这活计兴许就是他们一家活命的本事。此时说到兴起处,他就起身带了两位舅兄去温室走动,一心要证明这活计很有“钱”途。

    李老太太见得屋里无人,就从怀里掏了一只小布袋儿塞到女儿手里,小声说道,“快藏起来,这是娘平日攒的私房,你兄嫂们都不知道。你刚挑门过日子,收起来添置些家当。”

第三十八章 亲家

    春妮捏着手里沉甸甸的小布袋,眼泪又掉了下来,“娘,都是妮儿不孝。成亲这么久了,还要您跟着担心…”

    李老太太叹气,抱了女儿在怀里,“说什么傻话呢,你就是七老八十那时候不也是娘的闺女吗?你如今刚分家日子苦点儿,以后熬出来就好了。”

    母女俩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话儿,春妮就起身扶着老娘在家里四处走动,老太太瞧着那些新陶缸、簸箕、铁锨,各种家用物件儿,忍不住低声说道,“上次你回家说起蒲草替你添置家当,我和你爹都不太相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蒲草这孩子对你真是不错,以后你可不能忘恩负义,有事的时候多帮人家。”

    “娘,你不说我也知道。生子他爹娘和兄弟又贪财又吝啬,对待生子就跟他不是亲生的一般,我也冷了心了。以后就和蒲草好好处事,互相帮扶着了。”

    “那就好,不过你那公婆行事再不对,你礼数上也别差了,让人抓了把柄要听闲话儿的。”

    “知道了,娘。”

    母女俩正是说着话儿,就见蒲草端了两只大陶碗进来,身后跟着的桃花和山子也笑嘻嘻抬着个托盘。春妮赶忙上前接过两个孩子手里的托盘,埋怨道,“怎么让孩子干活儿,万一烫到呢。”

    蒲草冲她使了个眼色,笑道,“我一个人也拿不完,就让她们帮忙了。”

    春妮会意,伸手拍拍两个孩子的小脑袋夸赞道,“山子和桃花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两个孩子被夸赞的红了小脸儿,小胸脯却是挺得高高,仿似真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一般骄傲。

    众人进了屋子,蒲草唤了两个孩子上前给老太太行礼,末了又道,“大娘,上次我家这淘小子烫了手臂,多亏您给的獾子油。这才好得一点疤痕都没有,真是多谢大娘了。”

    李老太太摆手,笑得爽朗,“多大点儿的小事儿啊,哪值得你说道一次。”说完,她又指了院子里先前卸下的杂物,说道,“你和春妮挑门过日子不容易,我和你大爷也没有金山银山相助。好再你大爷还有个编篮子、筐篓的手艺,每样我都拿了两份儿,你和春妮分着用吧。那麻袋里还有几十斤苞谷馇子,粘的和笨的都掺好了。你们泡好磨一磨,冬天包豆包儿吃吧。”

    蒲草与春妮多年的交情,对老太太的脾气也了解一些。知道她不是喜好虚情假意的人,性子又刚强,于是半句也没推辞,欢喜笑道,“多谢大爷大娘惦记我们,这下可有好吃的了。还有那篮子我可要先挑了,好看好用是我的,剩下才给春妮。”

    “不行,是我爹编给的,我要先挑。”春妮凑趣假意上前拦着蒲草,两人小孩子般争抢起来,惹得李老太太笑得脸上都开了花儿,劝道,“好,好,别抢了,以后让你爹再编就是。”

    蒲草和春妮也是互相掐了两下,笑成一团。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刘厚生就带着两位舅兄回来了,蒲草一见赶忙起身说道,“大娘,你们吃饭吧。我家里还有活计就先回去了,下午再来陪大娘闲话儿。”

    李老太太指了桌上饭菜说道,“饭菜都送来了,就一起吃吧。”

    蒲草摆手,笑道,“家里还多着呢,我带孩子回去吃。顺便把新筐篓拿走,省得一会儿有邻居上门看着好都抢光了,我可吃亏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上前帮忙挑拣了两个土篮子、一个大柳条筐还有两只小篓子,蒲草带着山子桃花笑嘻嘻道谢,然后抱着回去了。

    春妮引着娘亲和兄长进屋,李家两兄弟就笑道,“这蒲草妹子是个精明的,比咱春妮可是厉害许多。”

    春妮拿了筷子进屋,一边伸手去揭陶碗盖儿一边抗议道,“娘,你看大哥啊,他又要数落说我傻了。”

    李老太太笑道,“你大哥是怕你吃亏,这会儿看着你这日子过得不错,我们也都放心了。”

    李老二瞅着桌上的菜色,一大碗豆腐炖肉、一大碗白菜炒木耳,还有十几个金黄的苞谷饼子,就道,“这蒲草妹子可真舍得,这俩菜要切一斤肉啊。”

    春妮这段日子跟着蒲草吃得多了,倒没有原本那般小家子气,笑着劝道,“身体是赚钱的本钱,肚子吃饱有力气了,才能赚更多的银钱。二哥,你就放心吃吧。”

    李老大笑道,“娘,你听妮子说话一套套儿的,像那地主婆似的。”

    春妮一抬下巴,说道,“我现在跟着蒲草学识字算账呢,将来就要当个地主婆。”

    她这般得意的模样惹得众人都笑起来,李老大拍着刘厚生说道,“生子,我这妹子可是要翻天了,你以后多敲打敲打。”

    刘厚生憨厚一笑,“妮子聪明,她做主我干活!”

    李家众人嘴上如何说自家闺女不好,其实心里都是疼爱着呢。听了刘厚生这般说,立时那脸上的笑又灿烂了三分。

    李老太太当先抬起筷子夹了一块儿木耳,众人这才纷纷吃了起来。吃到一半之时,老太太才好似突然想起一般,懊恼道,“哎呀,这一会儿只顾说话,忘了把亲家公和亲家母请来一起吃饭了。这可如何是好,妮儿啊你赶紧去走一趟。”

    春妮刚才可是把当日那狠心公婆所作之事告诉亲娘了,自然知道她不是真心相请,于是也装了懊恼之色起身说道,“我这就去,不过饭菜都动过了,公婆来要挑理啊。”

    果然,不等别人说话,刘厚生就先皱了眉头拦阻道,“别去了,晚上再请来也是一样。爹娘若是问起,咱们就说丈母是午后才到的吧。”

    李家几人本就不是真心,自然不会太过坚持,客套两句就继续吃了起来。

    很快众人吃完,饭桌儿撤了下去。

    李老大老二找了扁担,帮忙又把张家院子里的土都挑去了温室。然后,两人汗珠子都没擦一把就套了牛车,赶着太阳未落山的时候回家去了。

    蒲草很是过意不去,想留他们喝碗水再走,却被李老太太拦了,笑眯眯喊她帮忙腌酸菜。

    春妮抓了白菜在热水锅里烫一圈捞出来,蒲草麻利的甩甩水、散去热气,然后整齐摆到缸里。

    李老太太抱了盐罐子站在一旁帮忙撒盐,三人配合很是默契,说说笑笑间就盖好了油毡纸,坐在院子里歇息喝水。

    刘家老头儿老太太偶然听得村人说亲家母来了,还带了不少好东西给儿子儿媳。老两口这心里立时就跟有只小猫在挠一样,有心上门看看到底春妮娘家给了什么好东西吧,又想起那日的事忍不住心里发虚。

    这般,一直熬到太阳快将要下山,估摸着李家人必定回去了,老两口才顺手拿了一棵白菜赶过来了。

    李老太太带着蒲草和春妮坐得位置有些偏,刘家老两口进了院门只草草扫了一眼,就以为儿子儿媳都不在,直接乐颠颠奔向那院角儿那几个新筐篓。

    刘老太太一手拎了一个新土篮子,笑得这个得意啊,“一看这篮子就是李老头儿的手艺,以前要他编几个送咱们他还推说胳膊疼。如今他女儿一分家,立刻就送了这么多来,真是个老扣儿!”

    刘老头儿刚要应声,就听一旁有人冷笑道,“亲家母这话说得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家那些筐筐篓篓,哪个不是我家老头儿子编的?上次我家老头儿抻伤了手臂,你还让人捎话儿要三十个篮子。知道内情的还明白亲家母有攒家当的习惯,不知道的怕是都以为亲家母要赶集卖篮子发财呢。”

    刘家老两口哪里想到院子里有人,惊得一跳间手里的篮子就掉了下来,待得再看清说话之人就是李家老太太,那脸色顿时就涨成了猪肝一般。

    春妮听得娘亲字字如刀,真是又解恨又解气。同蒲草一起低着头站在一处,互相使着眼色都是憋笑不已。

    刘家老太太尴尬的张了半天嘴,到底硬着头皮上前干笑道,“哎呀,亲家母也来了。这话儿说的可见外了,咱不都是自家人吗?上次也真是不知道你家大哥病着,要不然怎么也要上门去看看,哪能还让他挨累啊。”

    刘老头儿也跟着上前,搓着手说道,“亲家母多心了。”

    蒲草正是看戏看得欢喜,眼角突然扫到刘厚生从后园一瘸一拐回来,胳膊肘赶紧就拐了春妮一下。

    春妮也是个机灵的,立刻上前抱了娘亲的胳膊说道,“娘,我公婆也是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进屋去坐吧。”

    说完她手下用力晃了晃,李老太也自觉敲打几句应该差不多了,毕竟自家闺女还是人家的儿媳呢,闹得太僵不好,于是就缓了脸色请了刘家老两口进屋,蒲草于是趁机笑着告辞回去了。

    刘厚生忍着腿疼走到屋门口,抬眼见得他的媳妇儿和丈母娘正笑着给他亲爹娘倒水,胸腔里那颗悬了大半日的心就放了下来…

    冬初的太阳一落下山头,整个小山村就更加寒凉了三分。原本白日里还算温和的秋风也好似突然转了性子,变得凌厉冷酷,呼啸着卷过树梢、屋檐、山林,嚣张之极。

    吃了晚饭,蒲草安顿两个孩子躺进被窝,又借着微弱的灯光数了数家里的余钱,这才吹了油灯麻利的钻进被窝。(以后下午那更,改在16点发啊,因为有时候中午有事就赶不及码字了。还有,看文的朋友们请顺手收藏一下吧,俺的收藏好可怜啊。呜呜,抱抱,非常感谢!)

第三十九章 夜话

    两个孩子立刻都往她身边凑了过来,小身子努力缩成一团,怯怯说道,“嫂子(姐姐),我害怕。”

    蒲草好笑,把他们往怀里用力揽了揽,“怕什么,嫂子在呢。咱家房子这么结实,再大的风雪也吹不进来。”

    两个孩子这才安心一些,蒲草想起白日之事就拍了拍桃花,问道,“嫂子交给你们的任务完成了?”

    “嗯,”桃花用力点头,“我问了全子,他说他大哥的朋友问二哥什么时候回去读书,还说二哥的衣衫破。二哥恼了,就同他们吵起来了。”

    这结果倒也同蒲草猜想的差不多,于是笑道,“知道了,桃花真厉害,以后你就当嫂子小情报员吧。”

    桃花听了这话,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更亮了,哪怕是暗夜里也隐隐能看到里面的喜意,“那嫂子会给桃花奖励吗?”

    “当然,桃花说说想要什么,嫂子一定答应你。”蒲草爱极这可爱懂事的小丫头,想也不想就应了下来,末了又低头在她脑门儿重重亲了一下。

    山子在一旁见了,赶紧抗议道,“我也跟着桃花姐姐去了。”

    “好,山子也有功劳也给奖赏。说吧,你要什么?”

    “我要冰尜儿!安子有一个!还说等到冻冰了就要去河边玩儿。”男孩子总是对这些小玩意儿情有独钟,城里好多摊子都有卖,两文钱一个极便宜。

    蒲草自然一口就应了下来,“好,下次进城嫂子就给你买一个。”

    山子心心念念好几日的愿望达成了,欢喜的在被子里打滚儿。蒲草怕他惹了风寒,赶紧把他扯了回来捂严实了,这才温声问桃花,“桃花想要什么,跟嫂子说说啊。”

    桃花缩着小脑袋沉默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开口说道,“嫂子,桃花能不能给二哥要件新衣衫啊?二哥穿了新衣衫就不会同人家吵架了。”

    不过八岁的孩子,怎么就如此懂事贴心?

    蒲草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怜惜,抱了她的手臂紧了又紧,“你这傻丫头,小孩子就该想小孩子的事儿!你应该自私一点儿,跟嫂子要头绳、要糖片儿、要荷包都好,怎么什么都替你二哥着想,他…”

    蒲草说到一半自己先叹了气,到底没把数落张贵的话说出口。张贵儿再不好也是桃花的血脉亲人啊,她又怎么能阻拦得了妹妹关心哥哥?

    “桃花,咱们家里刚刚每人都添了新棉袄,嫂子手里钱不多了。这事嫂子先记着,等到卖菜挣了银钱,一定买绸缎给你二哥做新衣衫,好不好?”

    “好,”桃花欢喜的在嫂子脸上亲了一口,保证道,“桃花以后不出去玩了,帮嫂子在家种菜。”

    山子本来还想明日跑出去,同几个顽童宣布一下自己也要有冰尜的喜事,突然听得桃花要留在家里干活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就道,“山子也帮姐姐干活。”说完,又小声添了一句,“那等吃完饭了,我能不能出去玩一小会儿?”

    蒲草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亲了又亲,心里满满都是爱怜之意,轻轻开口对着泼墨般的夜色,也是对着自己发愿,“嫂子一定要好好养大你们。”

    两个孩子不知嫂子为何突然这般说,但还是乖巧的依偎在她怀里,慢慢安心睡去。

    窗外,呼啸的夜风撼不动那封得严严实实的窗扇,又嫉妒这满室的温暖,终于恼怒的席卷而去…

    东院刘家的大炕上,春妮娘俩也躺在被窝里低声说着悄悄话儿。李老太皱着眉头怎么想都觉得那刘家老两口有些古怪,于是低声问着闺女儿,“妮儿,你公婆是不是有些别的心思啊?”

    春妮以为娘亲是说公婆偏心那事,撅嘴道,“那老两口的心眼都长歪了,分家时候若不是心疼生子夹在中间难做人,我早和他们闹一场了。”

    “娘不是说这个,”李老太太戳了闺女的脑门儿,“你这傻样儿,以后可怎么挑门儿过日子?”

    春妮揉着脑门儿抗议撒娇道,“娘有话就直说,我哪里知道你要说啥啊?”

    李老太叹气,想了想就趴在女儿耳朵边上小声说了几句话。

    春妮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差点儿一个打挺儿从炕上蹦起来,叫道,“蒲草不是那样人!”

    李老太一把扯了闺女回来,恼道,“你给我小点儿声,娘又没说那丫头坏话。”

    春妮卷了被子把自己裹在里边,恨恨说道,“娘,你不知道蒲草这些日子帮了我多少忙儿,没有她,我和生子怕是连饭都吃不饱了。”

    李老太气得真想给闺女两巴掌,低声呵斥道,“你这倔驴似的脾气,多少年也改不了。你听娘把话说完,娘不是怀疑蒲草那丫头如何,娘是说你公婆怕是有这个小算盘。

    而且我瞧着蒲草怕是也有些察觉,今日你公婆一上门,她赶紧就避出去了,明显是不愿同他们照面儿。”

    “真的?”春妮恨得咬了被子,仔细想想自从上次公婆来过之后,蒲草确实就不上门了,哪怕送饭都是隔着篱笆传递。

    她本来还以为她真是忙活计,没想到是为了这个,“那她看出苗头了,怎么不跟我说啊?”

    “跟你说啥?难道说春妮儿啊,你公婆在打我的主意,想要我给生子做小?”

    李老太替女儿扯平了被子,无奈说道,“她这样避嫌才是真心待你们夫妻呢。你这笨丫头若是有人家一半聪明,我也就不用替你操心了。”

    春妮猜得蒲草知道了自家公婆的龌龊心思必定也是恼怒,又碍于自己不好发火,心里不知道怎么难受呢。这般想着她就更觉愧疚,忍不住掉了眼泪,“娘,你说怎么办啊?万一蒲草心里不舒坦,以后不同我好了呢?”

    李老太揽了闺女在怀里,劝道,“这也不过是娘瞎猜的,不见得当真。说出来就是给你提个醒儿,你多留心就是了。蒲草也不是那心眼儿小的人,以后万一你公婆真是不要脸面,把这话当你们两口子明说了,你就立刻把他们骂回去,只要不闹到蒲草跟前就没事。”

    春妮想了想,也只好这么办了。心里琢磨着以后可一定要对蒲草好一些,那黑心的公婆欺负他们也就差不多了,若是再算计到蒲草头上,她就豁出去了,哪怕和离也得护着蒲草。

    刘厚生躺在东屋炕上,听着屋角透进来的风吹动窗棂呜呜作响。心里一会儿盘算着要找人修修房顶,一会儿又想起下午时自家爹娘那模样,实在是灰心。叹了无数口气才勉强睡去,哪里知道,他媳妇已经是发狠不要他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天色越发阴沉了,李老太惦记家里还有活计,吃了早饭就要回家去。

    蒲草感念她们一家如此热心又实在的送土送筐篓,就在家里转来转好半晌,最后拾掇了两捧干木耳还有做被子剩下的一块鸭蛋青棉布,一同送了过去。

    李老太太直道她们两人刚挑门儿过日子不容易,死活不肯收。蒲草却坚持要给,如此推让了好几次,老太太才勉强收了。

    春妮同蒲草一起送了老娘到村口,瞧着老太太慢慢走远,眼里满满都是不舍和愧疚,叹气说道,“当初嫁了生子,我娘怕我吃苦不肯点头儿,我当时发狠说以后必定能过上好日子,孝顺她老人家。结果我上次回娘家,还有这次都是你给准备的东西,我这闺女当的…”

    蒲草不愿她伤心,赶紧上前挎了她的胳膊,笑道,“你这人,还跟我客套什么啊,大娘送了筐篓都带我一份儿就是没拿我当外人,咱俩谁孝敬她不是都一样。”

    说着这话,她扯了春妮就往回走,“咱们回家吧,马上就要下雪了,还有很多活计没做呢。咱好好种菜卖钱,过年时候给大娘做套大红万字纹的锦缎棉袄,让老太太也风光风光。”

    春妮被蒲草说得是心花怒放,恨不得马上就把菜种出来才好,脚下生风一般扯了她一溜烟的就回去了。

    眼见落雪在即,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越加忙碌起来,订木板加固房顶和牲畜棚,裁剪棉纸糊窗缝儿,风口方向的窗户还要挡上草帘。

    虽然都是些琐碎的小活计,却没人敢偷懒。毕竟如今不仔细认真,冬日时就要加倍受罪。

    蒲草和春妮也是为了温室,忙得脚打后脑勺儿。

    两人从里正家里借了小铡刀回来,先把苞谷秸儿铡成半寸长短的碎块,同那几袋子干马粪混在一处,均匀铺在每个箱子的底部。然后才添上一尺半厚的豆根土儿,待得整整十八只大箱子都折腾完,两人已是累得直不起腰了。

    刘厚生拄着拐杖站在温室朝阳面儿,指挥着房顶上的张贵儿绑草帘。他生怕张贵儿敷衍了事,绳子绑不结实就容易被风吹跑了帘子,于是多嘱咐了几句,惹得张贵儿眉头皱得死紧。

    西院陈家老大听得动静就跑来帮忙,换了张贵儿下去,终是赶在日落前把一切都打点好了。

    蒲草简单做了顿晚饭,众人都是疲累不已,草草吃了几口又说了几句闲话就都歇着了。

    她却是不能彻底闲下来,趁着孩子熟睡之时又搬了椅子,倒了半碗素油,悄悄回了温室。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用棉花沾了素油一点点儿浸抹过每块窗纸。

    如此折腾到夜深,终是疲累之极,歪倒在那张简易木床上睡着了…

第四十章 远来客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等大亮,小山村里的几只公鸡就已经开始争相报晓,嗓门嘹亮、声声入耳。

    挑花和山子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早早爬起来麻利的穿了破夹袄下地,却是家里家外翻遍都找不到嫂子的影子。

    于是他们心底深埋的那一丝恐惧彻底爆发了,哇哇大哭着跑去找春妮。

    春妮夫妻这一夜也是没有睡好,春妮恨着公婆心思龌龊,又因为没有证据指责,只能憋在心里不好同刘厚生说。而刘厚生则觉得爹娘行事太过吝啬,让他在丈人一家跟前抬不起头来。

    夫妻两个都是心思百转,将近天亮才勉强睡下。结果刚刚打了个盹就听得两个孩子跑来敲门,哭喊着说蒲草不见了,他们两口子也跟着急了。

    虽然明知道蒲草那般聪明,夜不归宿必定有缘由,两人却还是害怕她遇到什么危险,于是赶忙披了衣衫出门帮着找寻。

    刘厚生一瘸一拐到了温室门口,开门瞧见蒲草睡在那里,就赶忙回身高喊春妮和两个孩子。

    蒲草被惊醒,伸个懒腰、揉揉酸疼的背脊,问道,“出什么事了?”

    春妮正好开门进来,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上前伸手欲打,最后却转而揪下了她头上沾的两根草棍儿,嗔怪道,“怎么跑这里睡下了,两个孩子早起找不到你吓坏了。”

    蒲草赶紧去瞧站在一旁的两个孩子,果然都是大眼睛通红。她赶忙把他们的小身子揽到怀里,埋怨道,“你们这两个小笨蛋!嫂子说过多少次了,一定不会扔下你们走掉。嫂子是来给炉子添柴,不小心睡着了,下次可别这样大惊小怪了。”

    两个孩子也不吭声,小手抱着她的脖子就是不放开。蒲草又安慰了好半晌,这才带着他们出门回去前院。

    这么一折腾的功夫,阴沉了几日的天空终于飘起了小雪花,颜色洁白无瑕,身姿袅娜又轻盈的落下。

    这一刻,初雪的美丽感染了每一个人。两个原本还满面泪痕的孩子也暂时抛下了心里的惶恐不安,欢呼着跑向空园,不断跳起去摘取那细碎的小雪花儿。

    蒲草和春妮也伸手接了几片,眼见着那雪花儿在手心里融化,忍不住也绽开了笑脸。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而在那真正的春天来临之前,她们将用辛勤的劳动、智慧的头脑,提前为这世界送上一隅美好的春日风光,也种出两家的幸福、两家的好日子…

    她们不约而同的扭头,目光投向那甚至有些丑陋的土坯房子,心里满满都是希望…

    这一日,翠峦城里雪后初晴。

    淡淡的阳光照在街道上、房顶和树梢儿上,使得本来就只有一寸厚的小雪更多了三分莹白之色。

    调皮的孩子们不顾父母的呵斥,纷纷疯跑出院子聚在大街上,呼啸着嬉笑打闹。

    行人们偶尔被那些松散的雪团波及,也只是笑骂两声就罢了,并不真正计较。

    虽然一年中有一半是冬季,偶尔会让人忍不住觉得寂寞,但是从小生长在这冰天雪地里的翠峦城百姓来说,骨子里天生就对于雪拥有一种特别的执着之意。好似只有下了雪,他们的故乡才开始显现出真正的魅力,而孩子们的欢喜也是那魅力的重要部分,自然没有人愿意煞风景的呵斥怒骂,坏了这片美景、这份心情…

    正午刚过,城东青石巷口就远远拐进一辆马车。车轮滚动间压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吱的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回荡,极是清晰。

    那马车前面车辕上坐着的车夫,伸手搓搓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脸孔,扭头看向坐在另一侧车辕的年轻男子,小声说道,“陈管事,这就是青石巷了。”

    那小管事闻言点头,扭头冲着车里说道,“爷爷,我们马上就到了。”

    车里有老者干哑的声音应道,“知道了,少爷的园子叫念恩园,你们仔细找找。”

    “是,爷爷。”小管事直接跳下车辕,当先在前头引路一家家找过去,终于在巷尾找到了那处院子。他脸上忍不住就露了喜色,喊道,“找到了。”

    车夫赶紧勒紧马缰绳停了车,小管事上前打开车门,扶出头发花白、面庞清癯的祖父,指了那黑色大门说道,“爷爷,这就是少爷的住处。”

    老者也是脸上带了喜色,微眯着眼睛去看那牌匾,沉默半晌倒先叹了气,“少爷是个孝顺之人,这心里怕是还日日念着二夫人啊。”

    小管事生恐祖父冷到,几步上了台阶去敲那铜门环。很快就有门房儿跑来开了小门儿,瞧着他们仿似远道而来的模样还有些惊奇,开口问道,“你们是何人,有事吗?”

    小管事笑道,“这位小兄弟,这里是方杰方公子的宅院吧?”

    那门房儿点头,“正是。”

    “那可太好了,”小管事脸上喜色更浓,“请小兄弟通报少爷一声,就说京里的陈掌柜亲自赶来送账本了。”

    那门房儿抻头一看台阶下确实站了一位老者,又听得小管事称呼自家主子为少爷,立刻就猜出这是老宅之人,哪里还敢为难,赶忙道,“这位大哥快请掌柜进来门房歇息,我马上就进去通报。”

    说完,他扭身回头喊了另一个门房儿来招呼,然后就小跑儿进了后宅。

    念恩园东北角栽种了一小片梅林,虽然还没到花开的时候,但初雪压枝也是美景,方杰约了三五好友正坐在凉亭里把酒言欢,偶尔赋诗两首,难说优劣却也颇觉惬意。

    其中一位名叫冯冲的秀才,与方杰交情最好。听得他随口赋诗,意境悠远而辞藻华美,忍不住替他惋惜,“博雅贤弟,如此高才却不考功名出仕,真是一大憾事。”

    其余几人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也都纷纷点头附和,“正是,正是。”

    方杰仰头饮下手里的美酒,掩下眼底闪过的一抹苦涩,嘴角笑意却越发邪魅,“我生平只爱那阿堵物,至于诗书,闲暇读读倒也罢了。若是让我日日抱着不放,怕是就要烦闷的愁白可头发。所以还是众位兄台努力苦读吧,莫管小弟了。

    小弟备好天下美酒、四时美景,待得兄台们闷了就尽管到小弟这里来散心。将来各位兄台真有高官得坐、骏马得骑那日,不要装作不认小弟这俗人就好。”

    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有博雅贤弟这么出众的友人,我们与有荣焉,怎会做那富贵相忘之辈?”

    一时笑罢,众人又重新满上美酒痛快得干了一杯,正是说起城中热闹等闲事,就有小厮跑进来小声禀报有客来访。

    方杰笑着告罪转出门去,待听得那等候的门房说起是京里陈掌柜亲至,脸色明显一喜,立刻赶到门房迎接。

    “陈伯,您老怎么来了?天这么冷还赶园路,若是有事要陈忠几个来一趟就是了。”

    陈老掌柜正坐在门厅里喝茶,见得自家少爷进来赶忙站起行礼,却被方杰拦了,亲手扶了他往后院走去。

    一路穿廊过户,待得进了花厅安坐。陈老掌柜笑眯眯把方杰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又是欢喜又是感慨道,“少爷,一年没见,您可是瘦了,是不是身边伺候的人不可心?等老奴回去京里就打发陈忠过来伺候吧。”

    方杰没有坐在主位,反而陪着老掌柜坐在左下手,听了这话心里暖得发烫,却摇头道,“陈伯放心,我平日吃睡都好,倒是陈伯才是真瘦了许多。

    是不是京里那几家铺子太耗心血?陈伯就都交给陈忠打理吧,您老都耳顺之年了,也该好好享福养老了。”

    陈老掌柜只是笑着没有应声,反倒唤了孙儿上前,说道,“少爷,这是老奴那大孙儿陈和,如今在绸缎庄里帮忙。”

    陈和赶紧上前行礼,方杰点头虚扶一把,询问了几句来路是否平安就让他坐下喝茶。

    陈老掌柜先前听得门房说府上在摆酒宴客,就道,“少爷自管招呼客人,老奴左右也要留下伺候少爷几日,有话晚些时候老奴再跟少爷禀报也不迟。”

    方杰猜得必是京里有事,陈伯这谨慎一辈子的性情不愿当着外人细说,于是点头应下,嘱咐东子给老掌柜祖孙安排住处用物,然后才回了花园。

    待得日头西斜,终于送走尽兴的诸位才子,接风酒席也摆进花厅。方杰遣退了一旁伺候的丫鬟小厮,屋子里除了陈掌柜祖孙就剩下白云居的洛掌柜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又说了几句闲话,方杰这才开口问道,“陈伯,京里到底出了何事,居然劳动您老人家亲自赶来?”

    陈老掌柜未等开口答话,已是先叹了气,“少爷,老奴知道京里的几个铺面都是二夫人当年经营过的,您很是看重。但是,如今少爷常年居于翠峦城,以后许是也不会回京了,不如…不如就把那些铺子折卖了吧?”

    方杰放下手里的酒杯,两道墨眉已是皱了起来,“陈伯,老宅里有人去铺子闹事了?”

    陈伯点头,斟酌了片刻才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就是老爷出面找老奴支取银子,老奴无法就把账面儿剩下的一千两存银都拿出来了。”说完,老头儿起身就要跪倒,“这事儿没有事先问过少爷,是老奴擅自做主了,还请少爷恕罪。”

第四十一章 血亲?

    方杰伸手掺了老头儿起身,一脸恼色说道,“陈伯,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跪我。先不说我娘去世前就许了您一家的自由身,就是我创下如今的产业也全仗陈伯当初倾力相助。陈伯在我心里,比老宅里的那些人更亲近。”

    陈老掌柜听他说得诚恳,心里的愧疚就轻了些。再想起当初跟随的主子,眼圈儿也红了,“少爷怎么说起这些,当年没有二夫人相救,老奴早就饿死街头了。哪能有如今这般子孙满堂、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若是夫人还在,老奴也就躲躲懒儿,可惜夫人去世的早,老奴亲口应了夫人要伺候好少爷的…”

    陈和生怕祖父想起往事太过伤悲,赶紧插话说道,“少爷,当日老爷上门之时小的也在,还是小的讲给少爷听吧。”

    方杰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点头冷声道,“好,你仔细说来,莫要替任何人遮掩。你们都是替我打理产业,谁若是欺了你们,就同欺了我一般无二。”

    陈和心里感激,暗叹这么好的少爷,怎么就有那么一群吸血虫般的亲人呢。

    “少爷,那日小的在铺子里理帐,大少爷带人上门要取十匹上好绸缎,说是与同窗打赌输了彩头儿。小的先前接了洛掌柜的信,自然不肯让他白拿。大少爷大发雷霆,带着两个书童把铺子里砸得乱七八糟,客人也吓跑了。

    大少爷当时就说要去老爷那里告状,小的以为老爷必定能够明辨事理,不想下午的时候老爷居然亲自上门了。唤了祖父到前面,当着众人的面儿罚祖父跪地两个时辰,然后硬是拿走了铺子里的所有存银。”

    说到这里,陈和桌下的两只手已是握得紧紧,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毕竟身为晚辈,眼见长辈受罚却不能代过,心里那滋味真是比人家捅他几刀都要痛。

    他用力喘了几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又道,“祖父受了寒凉,又愧疚没有替少爷守住银钱就病倒了。好不容易请大夫抓药,刚刚见了起色就坐车赶来了。少爷…少爷如论如何也要想个办法吧,老宅再这般下去,几个铺子就要入不敷出了。”

    方杰这般精明,如何不知陈和比起那几家铺子更是替自家祖父不平,但他心里却没有半点儿不满之意,反倒更觉愧对陈伯。

    “陈伯,这事容我些时日,我会想个万全之策。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在我这院子里好好歇歇,天气晴好就去城里转转。我不敢说一定替你出了这口恶气,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事发生。”

    陈老掌柜叹着气慢慢摇头,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少爷,老奴我马上都是要入土的人了,哪里就是忍不得气受不得苦。说句实话,比起当年夫人受过的委屈,这又算得了什么。

    老奴就是心疼少爷啊,他们…他们都是少爷的血脉亲人,老奴想躲还躲得了,少爷您可怎么办啊?”

    方杰慢慢闭上了眼睛,心下寒凉之极,血亲?是吸血的亲人吧?

    “陈伯,我心中有数,保管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您就安心歇息,好好养着身体。”他说完,又转向洛掌柜嘱咐道,“一会儿就找个大夫来给陈伯把把脉,库房里的补品也每日多熬些。”

    洛掌柜赶紧起身应下,又去劝慰陈老掌柜,“陈老哥,您看着少爷长大的,难道还不知道少爷的脾气?您就放心吧。

    走,我先陪您回去,咱们喝茶说说话儿。明日我再陪您出去逛逛,您的老家不就是这里,您也得会会老友看看故乡变没变模样啊?”

    陈伯抹了眼泪,勉强打起精神,笑道,“那就劳烦老弟了。”说完这话,他起身又给方杰行了礼,这才扶着孙子的手臂退下了。

    方杰送了他们到门口,眼望如墨般浓郁深沉的夜空,大口呼吸着寒凉的空气,可惜那空气就算结了冰碴也浇不息他心中的怒火!

    为什么?为什么!

    他真想立刻奔到那个男人身前高声喝问他,到底把他和娘亲当成什么了?聚宝盆还是方家的管事奴才?亦或者他们可以是世间任何招财之物,唯独就不是他的妻儿!

    每一次受到苛待,每一次伤心,他都劝着自己说,那些人是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他的祖母!

    他极力忍耐着克制着,盼望他们有那么一日能够发现自己有多无耻、多残忍…

    可是,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岁月有增无减,他们不但没有收敛反倒越加张狂!

    难道他们就这般笃定他碍于礼教和血脉,不能也不敢拿他们如何吗?只能任凭他们予取予求吗?

    好,好,这次他一定不再忍下去!

    “哐!”青筋暴起的拳头重重砸在门框上,震得一侧窗棱颤动不休,有无数细微的灰土落下,随即又被刺骨的寒风卷走,顷刻没了影踪…

    “娘,孩儿怕是不能再遵守答应过您的事了…”

    寒冷的冬日里有什么比一室的温暖,更让人觉得满足幸福。

    正午的阳光穿透窗棱上的白棉纸,照射进温室。一排排木箱里已是密密麻麻栽满了小葱和蒜瓣儿,就是那最靠近火炉的两排箱子里也撒好了白菜籽,只等日夜交替转换,慢慢这里就会变成一片绿色的小世界。

    温室两侧的炉子里,正熊熊燃烧着木头绊子,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的烟气就顺着铁皮筒子流转过整个室内,各处都是暖得人想要**叹息。

    天气这一落雪,夹袄就穿不得了。蒲草早起换了新棉袄,难免臭美的满地转了两圈儿,这才要帮着两个孩子也换上。

    不想两个孩子宁可挨冻也舍不得动新棉袄,嚷着要留到过年的时候再穿。她是又心疼又好笑,拍着胸脯保证过年再给他们做新的,这才勉强劝得他们换上。

    这一会儿,两个孩子都热得脱了棉袄,只穿了一件半旧的中衣并排坐在粗木上,手里捏着小树枝儿在过道的土地上练习写字,小脸绷着的认真模样,让人一瞧就忍不住想要亲上两口。

    蒲草和春妮也只穿了件外衫对坐在木榻上,不时从针线筐里捡了碎布块儿剪剪缝缝,慢慢就拼成了一个莲花样式的靠垫儿。

    碎布是上次从布庄里讨来的搭头儿,颜色虽是杂乱,但这般拼接在一处,反倒有种斑斓的美感。

    春妮缝好最后一针就咬断了棉线,把垫子拎在手里翻过来调过去的拨弄,脸上笑得得意又欢喜,赞道,“哎呀,真是漂亮,我都舍不得拿出去用了。”

    蒲草想起前世勤俭持家的母亲就是个手巧的,也常找些碎布给她们姐妹们缝书包椅垫儿,家里哪怕再是穷困的时候,也没让他们在别的孩子跟前觉得矮一头。

    那时候年纪小,还不觉得要如何珍惜,如今再也见不到母亲,事事都要自己努力张罗时才突然发现,那一切是多么美好幸福…

    她这般想着就出了神,连何时掉了眼泪都不自知。春妮抬眼瞧见,吓了一跳,赶忙问道,“你怎么哭了?我又没说跟你抢,这你买的布,当然留给你用。”

    说着这话儿,她就把那莲花垫子往蒲草怀里塞,惹得蒲草扑哧笑出声来。伸手抹了两把眼泪,叹气说道,“我掉眼泪又不是因为这垫子,你喜欢拿去用就是了。我就是想起以前的事儿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眼泪真是不值钱。”

    春妮心里一紧,还以为她想起以前那些挨饿受打骂的日子了,赶忙劝道,“别想那些过去的了,如今咱们可是当家作主,日子不知道多好呢,掉什么眼泪。”

    “是我犯傻了,”蒲草勉强拾掇了心思,强笑着从针线筐里拿了两副鞋底儿出来,分了一副给春妮儿,两人继续穿针引线,一边哧哧有声的纳着鞋底子一边说着闲话儿,“妮子,村里人打了兔皮卖进城里要多少文一张?”

    “我听说好像是七文一张,毛色好的还能再贵些。”春妮随口应了,问道,“怎么,你想用兔子皮啊?”

    “嗯,我昨晚仔细看了看两个孩子的手脚,山子还好,就是桃花脚上往年冻了几块疮。若是不做两双好皮靴,怕是大冬里还要犯。”

    “这样啊,我家还有五张存货儿,明儿我就给你拿过来。对了,那张熊皮生子早拾掇好了,也一起给你抱回来。”春妮可不是个小气的,听得是给孩子做鞋之用,立刻就把仅剩的家当都贡献出来了。

    蒲草算了算还是有些不足,就道,“熊皮正好铺这榻上,你家生子晚上值夜睡着也舒坦些。至于兔皮还是帮我在村里多买五张,咱们两个冬日里怕是也要常进城,都备一双吧。这大大小小四双靴子,怎么也要十张才能够用。”

    春妮听得蒲草做双鞋子都落不下自己,心里简直比这一室春光都要暖上三分,美滋滋答道,“好,都听你的。”说完,她手下的飞针走线更是麻利,“皮靴归你做,这棉鞋我就都包了,你该浇水浇水、该教孩子写字就写字。”

    “怎么,你嫌弃我这手艺了?我针线虽是不好,纳鞋底还是很拿手的。”

    一般人家的婆娘为了女儿将来嫁个好人家,七八岁开始就教授女儿针线活儿,平日自己做双绣鞋、缝件衣衫都方便。若是手艺有那出众的,绣荷包或者帕子拿去城里卖也能攒些私房。

    可蒲草从小被买来做童养媳,张婆子成日里打骂不休,恨不能把她当成真的毛驴,不用吃粮食还整日做活才好,怎么肯教她针线?倒是纳鞋底这样的力气活儿,张婆子可是没藏私,这也成了蒲草年年冬日里的主要活计。

第四十二章 翩翩浊世佳公子

    两人说笑间日头已是西斜,光线就渐渐暗了下来。她们赶紧拾掇了手里的针线,出门去合力放了保温的草帘子下来。待盖得严严实实,这才带了两个孩子回前院儿。

    半路正遇到拄着拐杖赶来的刘厚生,两班儿人马成功交接,于是各自回家做饭洗衣,忙碌琐事。

    转眼六七日就这般过去了,天上飘雪也一场比一场时间长。仿似转眼间的功夫,四周山林就披上了厚厚的雪袄,孩子们再也不用犯愁堆不得雪人,日日吃过早饭就把自己穿成个棉球一般,然后顶风冒雪跑出去汇合在一起打闹玩耍。

    男子们也彻底歇了下来,除了那些年轻力壮又闲不住的后生偶尔跑上山套个兔子野鸡,剩下的人就聚都在一处赌牌九。

    当然农家人节俭习惯了,很少有拿真金白银做赌注的,顶多抓上一把苞谷粒象征性的做个彩头儿,图个乐呵罢了。

    而妇人们则三五成群聚到哪家的大炕上,纳鞋底儿、改衣衫、缝袜子,自然最重要的就是闲话家常。谁家媳妇生了男娃儿,谁家婆婆脾气大,谁家男人勤快有本事,仿似每个女人都一夜之间褪去了伪装,还原了特工本色。十里八村的大事小情,半点儿逃不过她们的法眼。

    隔壁陈家大娘热情好客,家中正房的大炕足有一丈长短很是宽敞,所以左右几家的婆媳们都喜欢聚到她这里说说笑笑。

    这一日,蒲草过去取被借走的簸箕,进门一瞧炕上足足坐了七八个老少妇人,于是笑道,“大娘这里好热闹啊。”

    陈大娘赶紧从炕上下来,拉着她坐下,笑道,“蒲草,你怎么有空过来了?棚子里的活计忙完了?”

    蒲草指了指屋角的新簸箕,笑道,“我来取簸箕啊,家里要剥苞谷粒儿磨些面子。”

    陈大娘恍然大悟,一拍自己脑门儿说道,“我可是真老了,借了家伙事儿就忘了还。”

    “大娘家里这么多活计,哪能每件小事儿都记得?左右不过住隔壁,我用到了自己来取回就是了。”

    蒲草不笑不开言,话里话外没有半点儿埋怨还满是替陈大娘着想,惹得老太太更是喜爱她,就拉着她的手说几句闲话儿。

    旁边有个前街的小媳妇儿,见得她们这般亲近就笑着打趣道,“你们看大娘啊,可真是喜欢蒲草妹子,若是遇到不熟的人还以为她才是大娘儿媳呢。”

    众人都是笑起来,附和道,“可不是,就是亲娘俩也就这模样了。”

    陈大娘嗔怪的瞪了众人一眼,笑道,“我要是有蒲草这样的闺女,还真是福分呢。你们不知道,自从他们这一家子搬回来,这丫头炖块豆腐都要送过来一半,心眼儿好着呢。”

    有那平日喜好说个怪话的,就冲着陈家两个儿媳道,“他大嫂、二嫂,你们不吃醋?”

    陈大嫂口拙不过憨厚一笑就罢了,陈二嫂却哈哈笑道,“没什么好吃醋的,我娘可疼我们呢。哪次蒲草妹子送了好吃食也没少过我们一口啊,这样占便宜的好事儿谁还往外推啊。”

    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蒲草趁机接口道,“平日大娘和两位嫂子可没少帮我的忙,我送些吃食也是应该的。再说我们家里没有老人,还指望大娘平日见到有啥错处,多指点我两句呢。”

    陈大娘被捧得脸上简直都开了花儿,连道,“好,好,有事儿尽管找大娘商量就是。你那种菜棚子,大娘没见过帮不得,但有别的活计大娘可都拿手,你到时一定记得要过来喊一声。”

    陈大嫂也道,“这才隔了半月不到,怎么又要剥苞谷?家里又不够吃了?”

    蒲草点头,“嗯,苞谷面儿没有多少了,想要多磨一些存起来,省得过几日雪大了太费力气。”

    陈大娘叹气,拍拍蒲草的手,心疼道,“你这小身板儿要养活三张嘴,可是够辛苦的。”

    蒲草不愿在人前多说这话,就笑道,“都是一家人,没什么辛苦的。”

    先前说话那小媳妇儿一直坐在旁边,趁着这个空子就问道,“蒲草妹子,你那棚子里真是种菜了?长多高了?真没冻死吗?”

    蒲草见得她的两只眼睛里满满都是好奇之色,大有立刻就要跑去温室探看的意思,心里难免有些抵触,就淡淡笑道,“刚种了些小葱之类,还没长起来呢。这个时候最是怕风,我平日除了浇水也不常去看。”

    那小媳妇儿“哦”了一声,极是失望。好似还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就见桃花、山子带着陈家的胖墩儿、福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各个小脸儿冻得通红,张着小嘴儿喘得很急。

    蒲草以为几个孩子受了什么欺负,赶紧上前拉了桃花和山子,一边替他们摩挲着手脸一边问道,“怎么了,跑了这么急?谁欺负你们了?”

    山子咳了两声指了门外,说道,“姐,有马车!”

    桃花毕竟大两岁,缓了这半会儿喘匀了气就道,“嫂子,外面来马车了,好像是城里人?”

    蒲草心头一跳,莫名就想起当日方家的那辆黑漆马车,赶紧问道,“马车走到哪里了?”

    “就在院门外面。”这次是胖墩儿和福儿抢着答了,蒲草心里更是笃定了三分,也来不及夸赞他们两句就同陈大娘众人告辞,然后带着桃花山子匆匆迎出去了。

    果然,一出陈家院子就见自家那两扇大木门前,停了一辆宽大的马车。车旁的中年车夫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安抚着喷着粗气的枣红马。

    一位身穿石青色锦缎披风的年轻公子,嘴角轻翘着正一脸兴致勃勃的环视着周围的树木、房屋,仿似这寻常的山村就是人间难寻的仙境一般。

    堆积在四处的白雪折射了暗淡的阳光,居然很是晶莹璀璨,衬得他头上的赤金发箍也更显耀眼…

    蒲草有些看得呆了眼,心头突然就跳出一句话,翩翩浊世佳公子,怕是也就这般风姿了吧?

    一个尖脸圆眼的小厮跳着脚的往院子里张望,半晌不见人影就扭头问道,“公子,好像没人在家啊?”

    蒲草听了这话立时从愣神中醒了过来,心里暗自唾了自己几口,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看男人看傻了。

    她赶紧几步上前,行礼笑道,“方公子,怎么有空闲到寒舍来做客?”

    方杰应声转过身来,瞧着穿了蓝底白花棉袄更显干净利落的蒲草,忍不住眼里笑意更深,“怎么,蒲草嫂子这是不欢迎我来?”

    “哪里,公子多心了,”蒲草挑眉反驳,“只不过天冷路滑,没想到公子还能来我们这穷乡僻壤。”

    “闲来无事,一时好奇嫂子的菜种得如何就过来走走,希望没有打扰到嫂子。”方杰笑吟吟说着,随手习惯性的打开扇子摇了摇,却忘了此处不是家里暖阁而是乡居村野,迎面扑来的冷风吹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桃花和山子年纪还小,藏不住心思。本来就觉得这人大冬日拿个扇子好奇怪,又见他这般自食恶果就咯咯笑了起来。

    蒲草也是暗地笑得肚子里转筋,但还是嗔怪两个孩子,“不可无礼,赶紧给方公子道歉。”

    两个孩子以为嫂子(姐姐)真生气了,立刻就收了笑脸,缩着脖子小心翼翼行礼说道,“方公子,我们错了。”

    方杰有些脸红,尴尬的收了扇子清咳两声,笑道,“无妨,无妨。”说罢,抬头望向四周自我解嘲道,“这天气真是越发寒凉了。”

    蒲草瞧了瞧自家院子,到底不好请男子进去小坐,就低声嘱咐两个孩子去后边温室找春妮回来,然后引着方家主仆往刘家院子里去,略带歉意的说道,“方公子,我家中小叔不在,请公子到邻家歇息吧。多有怠慢,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小嫂子客套了。”那圆脸小厮东子机灵的上前帮忙开了刘家的院门,众人进了院子。

    陈家半开的院门儿里,一众老少妇人见得没了热闹可看,也都捂着冻红的耳朵往屋里跑。

    待得暖和过来就各个兴奋的说开了,有那口无遮拦的小媳妇儿,就道,“哎呀,那富家公子是哪里来的?长得真是俊啊,是不是城里的秀才啊?”

    她的话音未落,就马上有人接道,“秀才是戴方巾的,你没看见这公子头上是小金冠啊?那可是大富大贵之家才戴得起,哪是酸秀才能比的?”

    “那这富家公子怎么到咱们村里来了,还是来找蒲草的?他们…嗯,有啥瓜葛?”

    这话一问出来,众人都是闭口不语了。毕竟再说下去就难免要涉及蒲草的清白,很多话都是好说不好听,谁也不愿意出头得罪这人。

    陈大娘心里护着蒲草,当然不愿她被人诟病,这会儿也就顾不得那么多,赶紧笑道,“我前些日子听蒲草说,她这种菜棚子是城里一个酒楼东家投了银钱资助的。许是这公子就是那酒楼东家吧,抢在大雪封山前赶来看看这菜种得怎么样了,也说得过去。”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众人齐齐恍然大悟,但是眼角眉梢的兴味却更浓了。

第四十三章 春色

    陈二嫂眼珠儿转了转,帮腔道,“我看蒲草妹子可是个知道分寸的,连自己门儿都没开,直接把客人引到刘家去了。有刘家兄弟和春妮帮忙待客,可是谁也挑不出错来。”

    众人脸上有些尴尬,干巴巴附和了几句,“就是,就是。”这般说完几句,这个借口家里还有活计,那个借口该喂猪了,就纷纷告辞离去了。

    陈大嫂有些气恼,一边关门一边说道,“这些人哪里是回去忙,定然是满村宣扬去了。”

    陈大娘也是无奈,拣拣身上的线头,叹气说道,“当寡妇难,当弃妇难,蒲草这夹中间的更是难。做啥都容易被人指指点点,罢了,咱们知道她人好就行。”说完,又喊了刚进门的老二媳妇儿,“去窖里掏两个萝卜、捡四个咸鸭蛋,送到东院让蒲草凑个菜。这大冬日里突然来客,最让张罗饭菜的媳妇头疼。”

    “哎,知道了,娘。”陈老二媳妇儿赶紧应下不提。

    刘厚生正在堂屋里编草帘子,听得院子里有动静就赶忙拄拐起身来瞧,正好迎了蒲草和方杰进来。

    他惊得一愣,不明白怎么有富家公子上门。待得听得蒲草简单介绍就赶紧上前行礼,笑得憨厚又拘谨,“公子快请坐,家里脏乱让您笑话了。”

    方杰脸上并无倨傲之色,回了一礼之后,解下披风递给小厮,这才坐到了客位上笑着打量屋里的摆设儿。

    蒲草帮忙拾掇了草帘子等物,一起抱了出去。正准备去灶间烧水,就被跑回来的春妮紧紧抓了手臂,趴在她耳边焦急问道,“那酒楼老板怎么来了?不会是要银子的吧?怎么办,咱们都花了大半了。”

    蒲草好笑,揉揉发痒的耳朵嗔怪道,“慌什么?就是投资方视察,没什么好担心的。”

    “投资方视察?”春妮听得一脑门子问号,心里琢磨了半晌才略微明白了一些,“你是说,他是来看咱们的菜种得啥样儿,不是要银子的?”

    “猜对了,”蒲草伸出食指戳了她的脑门儿,笑道,“一会儿带他去温室四处看看,再招待一顿午饭就行了。”

    春妮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道,“不是来要银子的就好。”

    蒲草回身听听屋里的动静,就道,“你赶紧帮我捡两块豆腐去,我这也熬上骨头汤,怎么也要张罗四个菜才行。”

    春妮应着,进灶间抓了个陶盆就走了。

    蒲草喊了桃花帮忙烧火,又翻出春妮冻在房后屋檐下的猪大骨,敲折两根洗干净就扔到了锅里熬着。然后才倒了一壶热水,端了几只陶碗进屋。

    方杰不知同刘厚生说起了什么,两人脸上都是笑吟吟的,完全没有了先前的生疏拘谨。一见蒲草进来,刘厚生甚至起身要亲自动手倒水。

    方杰早就看出他腿脚不方便,自然要拦着,笑道,“刘大哥不要忙了,我来就是想看看菜园怎么样了?若是喝水就去茶楼了,也不至于跑这么远。”

    刘厚生挠挠后脑勺,笑道,“方公子说的对,是这么个道理。那我就先引公子去温室看看?”

    说完这话,他好似才突然想起蒲草这温室的主人还在一旁,他这般行事倒有些越俎代庖了。这般想着他的脸孔就红了个彻底,双手搓着好似想要解释两句,又嘴拙不知如何言说,于是脸上就更是火烧火燎。

    蒲草猜得一二,赶紧笑道,“刘大哥一日里有大半日都泡在温室,再没有谁比他更熟悉了,公子就随刘大哥去转转吧,我正好到灶间张罗饭菜。”

    方杰仿似有些惊讶于蒲草的善解人意,一双星眸在她身上转了转,脸上就带了些微的赞赏之色。

    刘厚生听得蒲草如此说,脸色果然好了很多,抓了拐杖架在胳膊下,引着方杰往屋外走。原本侯在门口的小厮和车夫好似也想跟上,却被方杰挥手留了下来。

    毕竟这冬日种菜也算是一大奇事,那温室难免涉及到一些秘法。虽说不见得瞧上几眼就会泄露,但他是客,尽量不损害主家利益是起码的礼数。

    蒲草瞧着他走远,心里也是感慨,这公子看着好似有些轻狂,没想到也是个心细的。

    主子不在跟前,那小厮和车夫也放松了,在蒲草的礼让下坐了下来,端了大陶碗喝起了水。蒲草同他们简单闲话儿几句就放了他们闲坐,转去灶间张罗吃食。

    她刚拿起长把儿勺子在汤锅里搅了几下,春妮就抱了满满一怀东西回来了。冷风吹得她脸蛋通红,桃花和山子笑嘻嘻上前帮忙接了陶盆。

    蒲草瞧着那多出来的青萝卜和咸鸭蛋,就问道,“这是在谁家讨要的啊?”

    春妮凑到灶门儿旁,一边烤着冻僵的手指一边笑道,“刚才路上碰到陈二嫂子,说是陈大娘让她送来给咱们招待客人的。”

    蒲草听了心里感激,刚要说话的功夫,突然就听得屋外好似有人在喊着什么。

    春妮抻头耳朵仔细听了听,立时脸色大变惊喊道,“哎呀,生子摔了。”

    蒲草也是一惊,赶紧随她跑去后园。

    果然,通往温室的小路上,刘厚生瘫坐在地上一脸痛楚慌张。旁边的方杰身上那套宝蓝锦缎棉袍也沾满了泥水,显见两人是摔在一处了。

    春妮赶紧上前扶起了刘厚生,嗔怪道,“这怎么还摔倒了,不是嘱咐过你要好好看路吗?”

    刘厚生一脸懊恼站起身,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泥水就要给方杰行礼,“是我没看到脚下有冰,方公子想要扶我,倒连累他一起摔脏衣衫了。”

    蒲草瞧着方杰只是眉头微皱,脸上没有恼恨之色,显见只是不喜衣衫赃污,倒没有埋怨刘厚生之意。她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上前说道,“妮子你扶刘大哥先回去吧,再把方公子的小厮唤来。”

    说完,又转向方杰说道,“方公子还是去温室坐吧,那里很暖和。这衣衫脱下来洗一把,不过半个时辰就干了,公子回去之前一定能换上。”

    方杰这次上门也是临时决定的事,昨晚定下金蝉脱壳之计,今早又出城送走陈老掌柜祖孙,他心里烦闷就吩咐车夫四处走走。

    东子因为上次被洛掌柜训斥,始终好奇于蒲草究竟是不是骗子,于是趁机提议要到南沟村探看一二。

    方杰想起蒲草当日言之凿凿,也觉如今大雪已落,她的青菜计划应该有些进展了。于是就点头应允,这才有了南沟之行。

    如此,自然也不可能备有衣衫用物,方杰想了想就点头随她安排了。

    温室的小门儿为了保温钉得很窄,又加了两层很厚的草帘子,因此很是沉重。

    蒲草拉了两把,累得脸色通红也没拉开。第三次她懊恼之下就用了最大力气,却不想那门却极容易就开了,闪得她差点摔倒。

    方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惹得蒲草红了脸,也顾不得待客礼数自己当先低头走了进去。方杰见此,笑得更是开怀。

    此时正是巳时末,一日中阳光最好的时辰。淡黄色的光晕从倾斜的采窗洒进来,照在那一排排的木箱子上,蒜瓣上刚刚冒出的嫩绿小芽儿、破土而出的白菜和菠菜苗都沐浴在温暖之中,欣欣然仰着头,不时微微晃动着嫩叶,瞧得人忍不住就觉心里也愉悦起来。

    方杰嘴角带了笑,眼里含着三分惊奇七分感叹,慢慢在过道上走动着,时而赞上几句。

    蒲草见得他穿着沾满泥泞的长袍却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心下有些好笑又骄傲,也不多招呼任凭他自己转悠。然后转身去墙角拿了铜盆,在水缸里舀了两瓢凉水。

    待得再去火炉旁拎水壶加热水时,她一时犯懒就没有多绕几步,而是直接从铁皮炉筒子跨了过去。

    不想那铁皮筒子烧得太热,做棉裤时又为了行走方便裁剪得宽松,那裤腿不可避免就被烫得焦糊一片。

    难得做套新袄裤,上身没几日就遭此“劫难”,蒲草心疼之极。哎呀惊叫一声就要收回腿,可惜身子却不听使唤直直往火炉上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正巧走到附近的方杰想也不想就伸手拉了蒲草一把,两人顿时摔在一处。

    方杰结结实实做了一次肉垫,如此尚且不算,那半盆凉水也把他彻底变成了落汤鸡。

    蒲草怔愣着趴在方杰身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惊慌得想要爬起来,却越是焦急越难以起身。

    方杰略带避嫌之意的半举了双手,但瞧着在自己胸前挣扎拱动的女子,仿似普一出生就四处寻找熟悉味道的小狗拿般可爱,就忍耐不住哈哈大笑出声。

    蒲草扶了一旁的木架终于爬将起来,脸色烫得打个鸡蛋立刻都能烙熟,她想要开口道歉又觉实在羞窘。正是手足无措之时,温室的小门儿却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原来是东子得了春妮报信儿赶来伺候,他这鬼灵精刚迈了一条腿进来,一瞧得自家主子笑得肆意,人家女子又是脸红娇羞模样,就以为他撞破了主子猎艳的好事。赶忙一把关上了门,守在外面把起了风儿。

    蒲草猜得这小厮必定想歪了,脸色更是红得如火如荼,慌忙扔下一句,“角落里有淋浴,公子先洗洗吧,我去给公子找替换衣衫。”

    说完,她就推门躲了出去。

第四十四章 新奇体验

    东子正靠着土坯墙,一边支着耳朵偷听温室里面的动静,一边感慨自己主子怎么越来越奇怪了,放着如花似玉的牡丹姑娘不搭理,反倒瞧上这黄毛猴子一般的小寡妇了?

    这般正想着,突然瞧得蒲草从身边跑过,立刻站直了身子悔得跺脚咬牙,到底还是坏了公子的好事,不知公子会不会恼怒?

    犹疑之间他硬着头皮进了温室,小心翼翼凑到站在墙角的主子跟前,陪笑道,“公子,奴才刚才不小心,以后一定多长心眼儿…”

    不想他家主子却没有责怪,反倒伸手指了头上一尺高之处悬挂的木桶,一脸笑意问道,“瞧瞧这洗澡的物件儿要怎么用?”

    东子愣了愣,立刻抓紧这将功赎罪的机会屁颠颠儿上前帮忙琢磨开了。可惜主仆两个自认都是聪明人,却耗费半晌功夫也没琢磨明白。

    东子眼珠儿转了转,就笑道,“公子,要不然奴才还是去找张嫂子吧?她家的物件儿她总归熟悉些。”

    方杰身上**极是不舒服,就道,“赶紧去。”

    东子如蒙大赦,健步如飞般跑去前院。

    春妮扶了自家男人进屋检查了伤腿,估摸着骨头没有错位这才放了心,难免又数落几句,刘后生憨笑赔礼,“方公子是个好人,待我这庄稼汉也没架子,我一时欢喜就走得快了些。”

    春妮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你啊,就是见不得人家待你客套。如今蒲草和方公子是那个…呃,”她一时想不起来蒲草说过的新鲜词就胡乱编了个,“对,是合作生意。咱们是替蒲草做事,不是方家的奴才,你可别给蒲草丢脸。”

    蒲草正从外面进来,听了这句就笑道,“是合作伙伴啊,傻妞。不过人家上门是客,刘大哥客气些也是礼数。”

    刘后生得了蒲草的支持,就笑开了脸。

    春妮也不是真想埋怨他,不过是替蒲草考虑又心疼他差点儿加重腿伤,于是就停了话头,转而奇怪的问询蒲草,“你这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热了?”

    蒲草想起刚才的尴尬之事,脸上原本已经消退三分的燥热又恢复了,她赶忙在心里暗唾了几口,以前也不是没和男人亲密接触过,怎么接管了蒲草的躯壳,连带她这青涩之心都接管了?

    “没有,可能是温室里太热了。”

    蒲草生怕春妮多问,赶忙岔开话头儿,“妮子,刘大哥有没有新一些的干净衣衫,找一套给方公子替换穿穿吧。”

    春妮果然没多在意,麻利的爬上炕,在角落的包裹里翻了一套半新的青色棉袄来,“就这套最新最干净了。”

    蒲草接过来出了门,正要找山子和桃花替她送去温室,却见得东子跑过来,于是就笑道,“正巧小哥儿回来了,这干净衣衫快送去给你们主子替换吧。”

    东子把一颗脑袋晃得如同秋日枝头的枯叶,一迭声的推拒道,“还是小嫂子送去吧,正好那木桶我也弄不明白,还要小嫂子指点呢。”

    蒲草皱头皱起,心里很是为难。不管古代还是现代,伺候男子入浴都是件暧昧又说不清的事情,聪明女子绝不会沾边儿。

    “那淋浴木桶用起来很简单,我教小哥儿…”她刚说到一半,不想东子突然抱着肚子喊疼,仿似十分痛苦般说道,“哎呦,刚才灌了一肚子冷风,我这会儿想去方便啊。小嫂子就辛苦一下,我实在是伺候不了主子了…”

    这小子说完,那脚下就像长了弹簧一般,连蹦带跳几步窜得没了踪影,也不知道是避到哪里偷笑,还是真照茅厕去了。

    蒲草恨得跺脚,她如何不知这小子有些别样心思,但是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没人可用,总不至于让春妮这有夫之妇去吧。最后她无奈只得低低安慰自己,“我一个现代女子,泳装美男都见过,这点儿小暧昧算不得什么,平常心,平常心!”

    她这般想着,就喊了大门口玩耍的山子和桃花一起往温室走去。

    方杰已是脱了外袍和薄棉袄,只穿了白色的中衣在小葱池子旁边走动。突然见得蒲草和两个孩子进来,并不见东子的影子,心里忍不住就笑骂一句这自作聪明的小子。

    有两个孩子在跟前缓和气氛,蒲草明显好过许多,装作刚才那尴尬之事没有发生一般,极力笑得自然,“方公子稍等,马上就准备好了。”

    说完,她上前捡了铜盆把方杰脱下的衣衫放进去,然后才拎起水壶兑好温水,踩着小凳子倒进那吊起的大木桶里。

    有了前车之鉴,方杰生怕她再摔下来,于是伸手半护在一旁。蒲草倒完一转身发现又已在他怀里,赶忙跳下凳子道谢,“多谢方公子。”

    方杰收了手,指了那木桶笑道,“小嫂子,这木桶要如何使用,我琢磨半晌也没头绪。”

    说起来,这木桶淋浴是蒲草来此异世的第一个创新之举。前世她就是个爱干净的人,每晚必定要泡个香喷喷的澡才睡得舒坦。

    可是穿越之后诸般波折痛苦,能吃饱肚子再有一片屋瓦遮身已经很是不易,更别说洗澡了。任她日日都觉身上刺痒难耐,也不敢冒着染上风寒的风险沐浴。

    所以,这温室的火炉开烧之后,日日温暖如春一般。她立时就动了洗澡的念头,琢磨了半晚上之后,就腾出这个角落做个简易淋浴房。

    家里的木桶舍出一只,在底部钻了几十个小孔之后又多订了一层挡板,温水倒进去之后只要抽掉挡板,水线自然就洒了出来,同前世的莲蓬头一般无二。

    而脚下则接了一只超大的木盆装脏水,就是偶尔有些水滴撒到外边的土面上,也很快就会渗下去。

    这样的新奇的洗浴设备一做出来,立刻受到了大大小小所有人的关注。

    山子做了这世界上第一个洗淋浴的人,在水线下笑闹欢呼,洗得白白净净,最后还恋恋不舍的嚷着以后日日都要玩一次。

    当然,桃花和春妮这两个爱美的女子更是喜爱,隔个两三日就要撵了刘厚生出去,然后洗得心满意足。

    其实这淋浴桶看着古怪,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个漏水之物,方杰这般聪明之人看着蒲草把挡板抽了一条缝儿就在清楚不过了。

    蒲草放了衣衫在一旁,又嘱咐两个孩子守在门口,就避到前院张罗饭菜去了。

    方杰拉好挡在一侧的油毡,微微犹疑片刻就脱得干净,站在水线下洗了起来。温热的水滴浇在身上说不出的舒适,不远处已经长出两寸绿叶的小葱仿似也浸染这份润泽,越发显得青翠欲滴。

    他心下没有来由的就涌起一股愉悦之意,随口哼起了最喜爱的一段戏文。

    桃花和山子蹲在门口,拿了小树枝儿在泥土上练字,听得角落里荒腔走板的调子就叽叽咕咕笑了起来。

    方杰怔愣了一下才想起此间还有两个孩子,于是又洗了片刻就擦开身子换了衣衫出来。

    小桃花见得他头发上滴着水,大眼睛眨了眨,就跑过来递了布巾,说道,“公子,给你用这个。”

    方杰扫了一眼他们划在地上的字,眼里闪过一抹惊奇,含笑接过布巾,问道,“小妹妹,可是跟你嫂子学的写字?”

    桃花平日很少见得生人,突然听得方杰问话就红着脸儿小声应道,“是我嫂子教的。”

    山子听得他们说话立刻跑了过来,瞪着大眼睛护在桃花身旁,一副生怕方杰欺负桃花的模样。

    方杰觉得两个孩子好笑又可爱,就转身坐在铺了熊皮的木塌上,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起来,“你们嫂子上次写过契纸给我,字写得很好,你们也要好好学啊。”

    两个孩子听得他夸赞嫂子,神色就添了三分喜色,渐渐话也多了起来。

    桃花好奇问着天冷之后城里还有没有浇糖画的老伯,山子就问卖冰尜的小贩出摊儿没?每个问题都是幼稚又充满童趣,方杰却出奇的没有半点儿厌烦之心,笑着同他们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蒲草同春妮在厨房里忙碌了大半时辰,好不容易凑了三个菜一个汤。

    待得拾掇饭桌儿时才想起方杰换下的脏衣衫还没洗,他一时还出不了温室,这午饭怕是不能回来吃了。

    春妮出去找了一圈儿,四处都不见东子和马车夫的影子,她还纳闷嘀咕这方家奴仆真是没规矩。

    蒲草却是心里有数,暗骂几句,只得又端了饭菜送去温室。

    正午的阳光悄悄地从窗棱照射进来,毫不吝啬的洒遍每一个角落,那木塌上闲话儿累了的一大两小,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依靠在一处睡着了。

    蒲草端着托盘瞧着被山子小手抱得严严实实的方杰微微有些发愣,这样的富家公子不是该高高在上,见到穷人只露两个鼻孔的吗,怎么她眼前这一个居然如此…嗯,亲民?

    都说孩子的心是最敏感、最能轻易分辨善恶的,他既然能得到孩子的亲近,想必在浮华轻佻的外表下,必定也有些不为常人所知的美好之处吧。

    蒲草把托盘放到木箱上,小心翼翼上前唤醒了桃花。小姑娘揉揉眼睛尚且不知身在何处,蒲草抱了她下地,小声说道,“桃花怎么睡着了,该吃饭了。”

第四十五章 反常

    桃花扭头瞧瞧四周就吐了舌头,害羞道,“嫂子,桃花睡着了,忘了帮嫂子照顾客人。”

    蒲草亲亲她的脑门儿,一边替她捋捋耳边的细碎软发一边温声说道,“桃花最懂事了,嫂子不怪你。你先帮嫂子把山子叫起来,嫂子去给客人洗衣衫,一会儿咱们就回前院吃饭啊。”

    桃花应下,扭身去喊了同样睡迷糊的山子起来。蒲草轻手轻脚的打水洗好衣衫,仔细抻平晾到火炉旁的横竿上。

    山子和桃花蹲在过道上玩耍,嗅着托盘上的饭菜香气,山子的小肚子就忍不住咕咕响起来。他可怜巴巴的瞧瞧姐姐,小声说道,“姐姐,我肚子饿了。”

    蒲草正倒着铜盆里的脏水,就笑道,“再忍一下,姐姐一会儿先给你掰个窝头吃啊。”

    山子立时眉开眼笑,惹得桃花糗他,“山子是个小馋猫!”

    “我不是,我不是!”山子扭着胖嘟嘟的小身子耍赖不肯应下,这小子不挑吃食,这半月每顿都能吃得饱,小身子眼见就圆润起来了。。

    躺在木塌上的方杰,其实早在蒲草开门的时候就醒了过来,只不过这一室的温暖让他实在舍不得睁开眼睛。

    他静静的感受着阳光温柔的抚在脸上,鼻端嗅着空气里淡淡的饭菜香气,耳边是那个女子柔声哄着孩子、打水洗衣,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和谐。仿似他很久以前就属于这里,又或者这里原本就是他生命中欠缺的一块…

    这种莫名不可捉摸的飘渺感觉,仿似轻易就打碎了他紧紧缠在身上的保护壳,让他迷惑不已,却又没有半点儿恐慌…

    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任凭这份难言的平和气息,在五脏六腑里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熨帖得全身上下都彻底松散下来。这些时日累积的那些伤心、那些恼恨仿似也都慢慢在平复,慢慢在远离他的世界…

    蒲草洗了手刚要给两个孩子拿个窝头,就听得身后木塌上有动静,回头一瞧果然是方杰醒了,于是笑道,“方公子饿了吧,我做了几个简单菜色,公子垫垫肚子吧。”

    方杰站起身四顾一圈儿,也没客套就笑道,“劳烦小嫂子了。”

    蒲草把托盘端到木塌上,挨个揭开盖碗露出里面的菜色。果然都很是简单,只有小葱拌豆腐、水煮咸鸭蛋、木耳炒咸肉三样小菜,外加一大碗萝卜丝肉丸汤,主食就是七八个金黄灿烂的窝窝头。

    不过蒲草最擅长的就是用普通的食材做出鲜美的味道,哪怕冬日里吃食如此匮乏,她也尽心尽力做到最好。小葱拌豆腐是白里嵌绿,清爽宜人。木耳也炒得黑亮儿油润,鸭蛋黄更是煮得往外流红油儿,就连那碗萝卜肉丸汤都是奶白之色。这些菜色凑在一处,颜色各异又相互映衬,真是让人还未吃上一口就已先勾起了满腹的食欲。

    方杰出言赞道,“多劳小嫂子费心了,小嫂子这手艺怕是比我那酒楼大厨都要高上一筹。”

    “方公子客气了,不过都是些家常菜罢了。”蒲草听得夸赞心里美滋滋的,脸上却还是谦虚模样。她刚要带着孩子回去前院,却不想方杰挽留道,“小嫂子,这些菜色我一个人吃不完,不如你和两个孩子也留下一起吃吧。”

    蒲草愣了愣,下意识里就想开口拒绝,毕竟她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呢。

    但方杰一双眼眸却笑着往那过道处瞟了瞟,她立时就红了脸。

    刚才都在人家身上趴了那么久,之后又同处一室大半日,若是说出去,哪一样都能让人唾沫喷死。如今再拒绝一桌儿吃饭,还真是有些矫情了。

    这般想着她索性也把那些规矩都扔到天边去了,带着两个孩子大大方方坐下一同吃起来。

    方杰眼底笑意更深,一边慢悠悠咬着窝头一边瞧着蒲草给两个孩子夹菜,听她问询两个孩子练熟几个字了…

    日落西山头,黄昏已是悄悄临近,寒鸦鸣叫着从远方飞回,蹲在枯枝累就窝里歪着小脑袋看着远处的山村。

    那辆停在刘家院子里大半日的黑漆平头马车,终于载了主人骨碌碌踏上归程,快速奔出村外跑向远方城池。

    春妮眼见马车没了影子,就转身一把抓了蒲草的胳膊,紧张问道,“这方公子来看了一圈儿说啥了,没提那定金的事儿吧?”

    蒲草忍不住想要逗弄她,就装了苦脸叹气道,“这贵公子嫌弃咱们招待不周,很是不满。只给了三日时限周转,然后他就要派人来取回定金呢。”

    “啊,这可如何是好?”春妮大惊失色,一旁拄拐站着的刘厚生也是焦急起来,“不能吧?方公子是好人,怎么会突然要回定金?”

    蒲草绷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一边揉着被春妮抓疼的胳膊一边说道,“假的,我吓唬你们呢。方公子夸赞咱们那菜种的好,还说到时候会给高价。”

    “真的?”春妮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上前又掐了蒲草几把解气,嗔怪道,“你个死丫头就吓唬我能耐!”

    蒲草眼角扫了扫前面几家园子里那没藏好的红头巾绿衣角,大声说道,“做买卖讲诚信,人家方老板信得过咱们,咱们也不能辜负人家的嘱托啊。”

    刘厚生不明所以,随口应了一句,“是这个道理,方公子可是个好人,半点儿骄傲架子都没有。”

    春妮瞧得蒲草神色有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猜到了大半。她张嘴就要喝骂,却被蒲草扯着回了院子。

    “你拉我干什么?这些碎嘴的娘们儿,不骂她们几句还不知道她们又要扯啥闲话呢?”

    蒲草也不松手,一路拉着她进了屋子,双手搓着被冷风吹得刺痛的脸颊劝道,“我本来就是个弃妇,做什么事都难免被说两句,你还能每次都骂大街啊。到时候我的名声不好,你头上也要顶着个泼妇的恶名了,你这马上就要生儿育女了,看将来谁敢和你结亲?”

    话音儿刚落,刘厚生正巧迈进门槛。刘家小夫妻俩对视一眼,脸色都是瞬间红透。

    刘厚生扔下一句,“我去温室看看。”然后就嘎达嘎达拄拐躲开了,留下春妮扑上去捂蒲草的嘴巴,“你这死丫头,怎么什么话都说?”

    蒲草不过顺口一说,也没有多想这时空之人对于男女之事的忌讳,就闹了这么大尴尬。她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谁知道你们脸皮这么薄,谁家不生孩子过日子啊。”

    “你还说,你还说?”春妮脸色更红,伸手在蒲草腋下抓挠。蒲草千不怕万不怕,就怕这挠痒神功,赶紧一迭声的讨饶,两人笑成一团…

    冬日的夜晚因为有雪光的映射,比之平日那般浓墨重色要明亮许多。

    翠峦城的青石大街上远远驶来一辆黑漆马车,一路安静穿行于那些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的酒花楼,三拐两拐到了城东小巷里。

    小巷尽头的园子门口早有轮班守望的小厮,眼见马车到了跟前就跑去大门口高喊着“主子回来了!”

    于是,原本好似熟睡般安静的院子立时变得鲜活起来。一众小厮们从各个歇息之处窜出来,开大门撤门槛的,点灯笼挑帘子的,各司其职。就是灶间里的大小锅灶也开始忙了起来,咕嘟嘟炖着暖身汤、烧着热水。

    方杰下了马车,踩着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撒了细沙的地面,随口问了迎出来的小管事一句,“今日无事吧?”

    小管事躬身行礼,笑道,“回公子,张家三公子下午派人送了帖子约您明日喝酒赏梅,然后就再无别事了。”

    方杰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吩咐道,“明日在酒窖里取两坛竹叶青送去,就说我身体不适改日再做东回请。”

    小管事听得这话好似有些出乎意料,明显顿了一下又小声说道,“公子,听说三公子请了白梨花姑娘陪酒…”

    方杰不耐的挥挥手,“按我说的去办。”说完,他就穿过月亮门进了内院。

    小管事心里大奇,伸手抓了东子小声问道,“公子今日出去遇到何事了?他不是最喜白梨花的唱腔吗,往日听得这事必定要去赴宴…”

    东子笑嘻嘻打断他的话,“那是往日,如今不同了。”

    小管事更是好奇,“有什么不同?”

    东子却挣开他的手,笑得得意又促狭,“我可不敢说,公子若是恼了以后就不带我出去了。”

    说完这话,他就一溜烟儿的就追去后院了,气得小管事直骂这猴崽子忘恩负义。

    方杰进了内室换上家居的宽袍,丫鬟春莺刚要拿起外衫却被他喝止,“下去吧,这衣衫先放这里。”

    春莺赶忙行礼退下,半句也不敢多问。

    翠峦城里多有传说他家公子风流多情,最是懂得怜香惜玉。很多宅院里的丫鬟们不知如何羡慕她们这些能够近身伺候的人呢,恨不得满心眼儿里都以为,只要有个三分颜色,再找机会摆个娇弱模样,就会轻易被公子收进屋子混个姨娘做做。

    其实只有她们这些园子里的人心里最清楚,这是万万行不通的。

    一年前就有个姐妹曾假装头晕想要倒进公子怀里,下场就是撞上石角头破血流,伤口还未包好就被发卖出府了。

    公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儿怜惜之意,眼里冷意冻得人心里结冰,同传言里的那个风流公子简直判若两人。自那之后,所有丫鬟都老实下来了。而她本就相貌普通,从未敢有半点儿小心思,被调进内室之后更是时时紧守奴婢本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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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园春来早介绍: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山中小园,生机勃勃,春意萦绕。
这是讲诉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女子,如何勤恳乐观,带着三个没有血缘的孩子积极努力生活的故事。
花期将以一贯的清新明快风格,再现老东北那些诱人的传统吃食,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传统习俗,为大家描绘一幅纯正的北国农家画卷!
小园春来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小园春来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小园春来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