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娇惯
山子正骑在刘嫂子的后背上,挥舞着手里的木刀高喊,“冲啊,儿郎们跟着我杀啊!”说完他就用脚踹了刘嫂子一下,身子前俯,做足了骑马的样子。
而刘嫂子因为在半化的雪地上爬行,棉裤早已脏的不成样子,就是发鬓都散了一半儿,但她脸上却是笑得宠溺又欢喜,嘴里甚至不断附和道,“大将军威武!”
胖墩儿和一众孩童们都是拎着木刀、木剑站在旁边,大眼睛眨着,不时牵起袖头擦擦鼻涕,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许是在他们的小心眼里,自觉这样把同他们娘亲一样年纪的妇人当马骑有些不妥,但是哪里不妥他们又说不清楚。
偶尔一个孩子回身瞧得蒲草脸色铁青站在门口,立时低了小脑袋,末了又扯了身旁的小伙伴们去看,然后一哄声的跑远了。
山子这光杆大将军高喊半晌,听得无人回应这才觉出异样。待得回头看了两眼,立时就心虚的赶紧跳了下来,笑嘻嘻上前拉了姐姐的衣襟,讨好道,“姐姐,我今日写了五页大字,舅舅夸我写的好。”
蒲草也不答话,瞧着那王嫂子爬了起来,这才应道,“先前立的规矩,每日写完十页大字才能玩耍。今日为何才写完一半就停了?”
山子更是心虚,低了头拼命找着借口,不想那王嫂子却是走到跟前笑道,“张东家有所不知,我们小少爷昨日不小心扭了手腕,字写多了难免手酸难忍。奴婢一时心疼,才劝得小少爷玩耍片刻,一会儿再继续习字,绝对不会耽误了功课。”
蒲草淡淡扫了她一眼,末了依旧盯着山子冷声问道,“山子,王嫂说得可是实话?”
山子缩了缩肩膀,半晌才低声应道,“姐姐,我刚才手疼,现在马上就去写字。”
既然手疼,方才怎么还抓着木刀挥舞的那般痛快,这小子居然帮着奶娘撒谎。蒲草一时气得差点炸了肺子,有心想要打他两巴掌,又怕惹得他与自己更加生疏,于是只得狠狠压下心底的火气,说道,“那好,进屋写字吧,再写十页拿回家给我看。还有,下次不可把王嫂当战马骑乘,地上尚有积雪,跪下爬行太过寒凉,懂吗?”
“是,姐姐。”山子偷偷瞄瞄姐姐脸色依旧不好,赶忙应着跑回屋子去了。
王嫂却是笑着行了一礼,含混说道,“奴婢多谢张东家惦记,只要小少爷欢喜就是跳下河里去捉鱼,奴婢也愿意,更别说只是在院里爬两圈儿了。”
蒲草仔细瞧得她的脸色,这般说话确实好似出自真心,完全没有半点儿阿谀奉承的模样。但这也让她心底更沉,简单又说了两句就转回了自家抱了茶碗,皱眉不语。
春妮抱了两匹棉布乐颠颠推门进来,见得蒲草这般脸色,就问道,“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脸色黑得比锅底都厉害?”
蒲草向来同春妮无话不说,于是就把刚才的事细细讲了一遍,末了又道,“我不知道高门大户里是如何教养子女的,但是那王嫂子确实太过娇惯。若是长此以往,我怕山子的性情变得跋扈蛮横,那时想要再纠正就不容易了。”
春妮也是跟着叹气,说道,“蒲草,你虽说认了山子做弟弟,但如今人家的舅舅已是找了来,又是有身份的大户人家,你若再出面管教,实在有些理不直气不壮啊。不如你找个机会同那楚公子说说,最好能把那王嫂撵回都城去。否则山子好好个孩子真被带坏就可惜了。”
蒲草想了想,这办法也是不错,又不愿意春妮跟着她操心就转而问起那两匹布的用途。果然,春妮立即兴致勃勃同她讨论起哪匹适合给娘亲和婆婆做袄子,哪匹适合给儿子做个小棉被。
待得好不容易送走春妮,蒲草在屋里转了一圈儿,见得桃花也去了里正娘子那里,家里更显冷清,心下难免又是焦躁起来。于是索性出门去喊蒋叔送她去找方杰,蒋叔不是个多话之人,麻利的套了爬犁,蒲草围了蒋婶子递来的大氅就上路了。
俩人一路进了城,到得喜洋洋居然不见方杰,原来他又转去了钓鱼山庄。蒲草这半日心里憋屈的好似要爆炸,满心里就想找到方杰说说。于是马车又出了城直奔钓鱼山庄。
方杰正带着王管事站在江边,指点着几处早就看中的所在,准备搭建栈桥。夏日坐在桥头看水,冬日垂钓,都是个难得的休闲之处。
王管事本来就是个精明的,又有心在东家面前显显本事,就一股脑的把这些时日琢磨出的好主意说了个通透。方杰自然要笑着赞上两声,许他一个好前程。
主仆两个正是一团和气之时,远远瞧得有马爬犁跑近。王管事眼尖,隐约分辨出那爬犁上坐得好似二东家,赶忙扯了个借口退下了。
方杰以为蒲草是想念他特意找寻过来,心里喜得瞬时好似越过寒冬到了春日一般。可是他刚迎了两步,还没等说话,蒲草已是眼泪汪汪扑到了他怀里。
方杰顿时脸色就沉了下来,如今他斩断了血脉亲缘,满心满眼里都是这个女子。她就是他这一辈子的牵挂和伴侣,若是他自己有个三灾八难,他许是眼皮都不会多眨一下。但是这个女子哪怕皱皱眉头,他心里都焦躁得想要杀人。
“怎么了,蒲草?何人惹得你不喜,赶紧说,一切有我呢。”方杰扯了厚实的银鼠皮大氅紧紧裹了蒲草,一迭声的焦急问询。
可是蒲草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啪掉进他的衣领,烫得他心头直哆嗦,就是半句话也不应声。
方杰无法,只得看向一旁不远处的蒋叔。可惜蒋叔只是送了蒲草过来,也不清楚先前之事,无奈只得摇头算是做了回答。
方杰叹气,揽了蒲草走回小院儿,挥手示意跑出来相迎的东子退下,这才安顿蒲草坐在软榻上,亲手倒了热茶给她。
蒲草哭了这么半晌,心里委屈烦闷已是淡了许多,一杯热茶下肚再瞧方杰一脸担忧,难得有些愧疚起来,赶紧说道,“你别担心,我没事儿,就是同孩子生了点儿闲气。你又不在,我也找不到人说,这才赶了来。”
方杰见她不似有所隐瞒,这才放了心,转而又有觉有些好笑。两人相处日久,蒲草比之先前渐渐恢复了三分女子的柔弱,少了几分冷硬。不论大事小事,倒越来越习惯同他商量,依靠与他。这也让他暗喜在心,虽是他依旧喜爱蒲草果决聪慧,但是男人嘛,多少都有些英雄情节,偶尔这般抱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在怀,替她遮风挡雨,到底还是件很长志气之事。
蒲草擦了眼泪许久不见方杰应声,抬头见的他这般双眉飞扬,嘴角微翘,怎会猜不出他心里所想。于是芊芊玉指立时就又伸向了熟悉的位置,方杰一个激灵惊醒过来,赶忙讨饶,“夫人莫恼,我这是喜爱夫人如此孩子气儿,一时忘了多说几句慰言。”
蒲草撅嘴哼了一声,转儿又委屈的靠在他肩头,低声说道,“我也不是不明白道理,只是山子在我身边一年多,乖巧又懂事。如今才不过跟着秦家人几日啊,就被纵得这般模样,我舍不得又不好多说。我心里憋屈,更可气的是这小子居然帮着那王嫂一同骗我。他…他拿我当外人了,他同我生分了。”
蒲草越说越伤心,又是抹起了眼泪。方杰心疼的赶紧替她擦个不停,哄劝道,“我本以为你想得开了,哪里知道还是这般小心眼儿。他就是回去京都也是在一年之后,如今还在你身边,有错你尽管管教就是。
那楚非虽然有些文人迂腐之气,但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要你占住理就什么都不必担心。再说山子也是一时贪玩,又怕你惩罚,这才顺口同奶娘一般撒了慌,怎么就说同你不亲近了?那小子整日‘姐姐’叫个不停,缠在你身边,我想同你亲近片刻都是不能。若是他离得你远了,我倒是欢喜之极…”
蒲草心里自然也明白这些道理,又听得方杰越说越离谱,就脸红得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刚才还笑话我耍小孩子脾气,你这不也吃起孩子的醋了。哼,本来指望你劝劝我,没想到反送了个笑料给你,早知这般我就不来了。”
方杰哈哈朗声大笑,手下揽得她更紧,“那可不成,这山庄我忙了一月有余,你好不容易来转转,我还要带你四处走走呢。过几日冰面结得更厚实,咱们就请刘大哥等人再来游玩两日,可好?”
“当然好了,走,咱们这就去看看。”蒲草刚才发泄了一通,如今心头轻快,又听得山庄建设齐备,忍不住起身拉了方杰就走。
两人各披了厚厚的大氅,牵着手在山庄里四处走动。原本还有些荒芜的山脚江边,如今可是大变了模样。
转出坐落着小院儿的山谷不远处,两侧分别排了六栋小小的农家院子,青砖灰瓦篱笆墙,院里有树,树下有桌椅,厢房耳房灶间俱全。
第二百一十二章 忍不得
出了院子不远处已是按照蒲草当初的设想开垦了一块块菜畦,新翻不久的黑土偶尔借助北风的帮助钻出白雪看看风景,显摆一下它的肥沃,想必来年必定种得出好菜蔬,好粮食。
过了菜田间的小路就到了江边,几座古朴的八角亭间隔分布,枯黄的茅草做了顶儿,山上的松木做了柱子,虽不精致却也别有一番野趣。亭下角落还堆了几层厚实的草帘,防备着哪个客人兴致上来了,想要在厅中小酌赏景。而草帘围了风口,再点起炭盆就不怕江风凛冽了。
蒲草当初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哪里想到方杰布置的如此周到,比之前世那些农家乐还要好上三分。只要客人进了山庄,吃喝玩乐一条龙,保管尽兴而归。再仔细想想,她来到这个世界一年之久,之所以财源广进,无非占的就是新奇两字。而方杰自小白手起家经商,走南闯北,依靠的可全是这份见识和尽心尽力。两相比较而言,她当真是落了下风。
不过这话,她可不打算说给方杰听,省得某人尾巴翘到了天上,她又平白失了威风。
两人在山庄里走了一圈儿再用了些茶水点心,外面天色居然就已是昏黑一片,蒲草惦记家里的孩子,催促着蒋叔套车回去。不想方杰却是不愿放过这难得的独处时光,撺掇着蒲草留住一晚,明早再回。
蒲草想着两人自从相识,诸事多是方杰迁就于她。今日难得提出这么一点儿要求,若是再拒绝,到底有些伤他的心,于是勉强应了下来,嘱咐了蒋叔好一会儿这才放他回去。
方杰心愿得逞,立时就吩咐东子去拾掇草亭,围草帘,生炭盆,忙得不亦乐乎。蒲草不忍扰了他的兴致,索性也收了担忧一起折腾起来。
瘸腿老伯帮忙用铁钳子破了冰面,方杰亲自动手捞了两条大鱼出来。蒲草扎了首帕,挽了袖子,用小铜炉炖了一锅鱼汤。不知是两人太过欢喜,还是鲜鱼本就味道好,那鱼汤喝到口中真是美味之极。
难得的是天色黑透之后,月亮居然羞答答露了脸儿,两人喝饱鱼汤又坐在一处赏月。细细低语处,耳鬓厮磨,当真是甜蜜得连夜风都要绕路而行…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起来简单吃了早饭,蒲草到底惦记家里孩子和温室,早早喊了东子套爬犁,送了他们回村。
到得村头时,正好碰到洛掌柜亲自带人来村里运青菜。于是,两人又随着爬犁去各家温室走了一圈儿。
待得终于送走了马爬犁队,蒲草擦了把头上的薄汗,这才觉得疲惫之极。方杰看在眼里自然心疼,婉拒了各家的留饭,陪着她往家慢慢走去。
两人刚刚转过街口,蒲草就眼尖的瞧着桃花蹲在自家门前,隐隐还能听到低低的啜泣之声。蒲草就以为她外宿一夜又惹得这小丫头惦记了,赶忙紧走几步上前揽了她,笑道,“呀,桃花是不是生嫂子的气了?嫂子昨日进城,实在是因为有事耽搁了,以后若是再晚归一定带着桃花一起,好不好?”
方杰也是帮腔笑道,“桃花不哭,方大哥运了很多大鱼回来,一会儿罚你嫂子炖锅红烧鱼赔罪,好不好?”
他们两人以为这般劝着,以桃花那懂事乖巧的脾气必定就收了眼泪了。可是不想,桃花反倒扑在蒲草怀里哭得更是厉害,甚至喘气都有些困难了。
蒲草心疼之极,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急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谁招惹你了?怎么哭得这般厉害?”
桃花小手指了方家门口,艰难哽咽着应道,“嫂子,救…救大花,山子…要打死它了…呜呜…”
蒲草和方杰对视一眼,都是皱了眉头。大花儿是当初方杰在城里要来的两只小狗之一,因为毛色黑白相间很漂亮,又是小母狗,平日里极得桃花喜爱。哪怕后来它被分去方家守宅院,桃花也是每日都会去陪它玩一会儿,常惹得春妮玩笑说,桃花把大花儿当妹妹疼了。
而山子那淘气小子,虽说不如桃花这般上心,也是常与两只小狗玩耍得满身灰土。怎么说他也没有理由要动手打死大花儿啊?
蒲草两人带着一肚子疑惑,牵了眼睛红肿的桃花走去方家。三人还没等进院子,果然就听得大花儿的悲鸣声声,桃花儿大哭着撒腿跑了进去。
蒲草两人赶忙追上前,原来,大花儿被绑在院子角落的大树上,浑身都是血痕。而山子正拿了一根儿马鞭,一边高声叫着“风吹落叶”“无影无踪”等各色乱七八糟的招式名称,一边用力往大花儿身上甩去。
不远处王嫂背对着院门坐在一只小板凳上,手里缝着新衣,不时抬头笑眯眯赞上一句,“小少爷好武艺,侯爷若是见了少爷这般喜爱舞刀弄棒,必定欢喜之极!”
山子听得这话,立时又来了劲头儿,手下鞭子挥得更高。可惜,这次还没等落下就被蒲草一把抢了过去,“你玩儿的很欢喜啊!”
山子听得是姐姐声音,没来由的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双脚往后退了两步这才讪讪回身去瞧,小声应道,“姐…姐姐,你回来了。”他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两下,赶忙又补了两句,“今日的十页大字,我写完了。”
蒲草冷着脸,随手狠狠把鞭子砸在地上,伸手指了被桃花抱在怀里的大花儿问道,“大花儿哪里招惹你了,你要绑了它鞭打?”
山子缩了缩脖子,刚想要说什么,但是眼角扫到奶娘起身走过来,不知怎么他突然就觉有了底气,高声辩驳道,“我喂大花儿馒头,它不吃还冲我叫。胖墩儿他们又不来找我玩儿,我就…就栓了它打几下,练练鞭法。”
“那桃花蹲在院门外哭得眼睛都肿了,你别说你不知道?”
“我说只打两下,桃花儿不让还把我推倒了。我没打桃花,只打大花儿出气也不行吗?奶娘说我是小少爷,我想打谁就打谁,我想干啥就干啥…”山子越说声音越高,小下巴高高抬着,衬着他头上束发的金环,宝蓝的锦缎长衫,翻毛的鹿皮靴子,完全就是一个桀骜不驯的纨绔少爷模样。
蒲草这一瞬突然怔愣着不知所措,她开始怀疑这孩子到底还是不是她的弟弟,难道原本那个乖巧懂事的山子被邪恶的魔鬼附体了?
方杰站在一旁,眉头也是皱得死紧,若是旁人这般对蒲草说话,他早一巴掌扇过去了。可是他暂时还没有同蒲草成亲,到底不好插手她的“家事”,只得冷着脸想着有何办法彻底解决这事。
王嫂子见得蒲草半晌没有说话,还以为她是被山子堵得哑口无言。于是,她悄悄掩下心里的得意,上前谦卑的笑道,“张东家可是刚回来?我们小少爷习字累了,奴婢瞧着他独坐无趣,这才栓了…”
“啪!”她正是说得欢喜,不想脸上突然狠狠挨了一记“锅贴”。那“锅贴”力道之大,直打得她偏了身子摔倒在地。她惊愕的看向甩着手的蒲草,冲口就道,“你居然敢打我?”
“打你?我还想杀你呢!”蒲草揉揉略微发麻的右手,上前蹲身揪了王嫂的前襟,冷笑道,“我原本以为山子总会回去京都,早日跟在你们身边学些大户人家的生存之道有好处。没想到,你个无知蠢妇,不过短短半月,就把我那般乖巧懂事的弟弟教成了如今这跋扈模样。我打你都算轻的,若是我心狠一些,就该把你砍成肉块!”
王嫂见得蒲草眼睛瞪得血红,完全不似玩笑模样,心下也是惧怕,哆嗦着勉强辩解道,“张东家息怒,奴婢是为了哄着小少爷玩耍,奴婢怎会教坏少爷呢…”
她这话刚说到一半,眼角不经意瞄到楚非进了院门儿,立刻就高声呼救,“小侯爷救命啊,奴婢要被打死了。张东家说我们侯府存心教坏小少爷,要替侯府管教奴婢呢,小侯爷救命啊…”
她原本以为这般喊出声,蒲草不说立刻放了她,起码也要同楚非解释几句。可是蒲草却又举起了巴掌狠狠扇了她几个来回儿,直打得她口角淌血才慢慢起身看向一脸惊疑的楚非,“立刻拾掇行李,带上你们侯府的好奴婢给我滚出去!”
楚非刚刚从温室里回来,见得这般混乱场面,脑子里还没等理清头绪突然就听得这话,他难免心里也生出了一丝恼意。想他堂堂小侯爷,就算在京都走到何处也都是被人敬着捧着,什么时候想过会被一个村妇这般指着鼻子撵出门啊?
“大胆!我尚且没追究你辱骂侯府,你居然反倒敢撵我出门!谁给你的胆子?你不想活命了吗?再说这是方家,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方杰这时已是走到蒲草身旁,听得这话,冷冷应道,“楚公子空有一副好皮囊,不想却是个耳聋眼瞎的。你来村里这半月,难道不知我方家之事也是蒲草说了算?你可当真是连村头的老黄狗都不如!”
(这本小园的出版已经定了日期,出版社催得急,但是,婆家这里总是断电断网,大水来势汹汹,我没办法,打算回哈尔滨闭关码字半月。结果朋友特意打电话说哈尔滨也在发大水,让我路上小心。神啊,这人间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第二百一十三章 己所不欲
“你!你…”楚非听得自己被骂不如狗,也顾不得什么惊天之密,高声质问道,“你们居然因为一点儿小事儿,就不顾康亲王的嘱托,如此心胸狭小,怎能成就大事…”
蒲草不等他说完,已是不耐烦的摆手道,“楚公子读圣贤书,没听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吗?我若是心胸开阔,顾全大局,哪里还有你们男子的立锥之地。
实话告诉你,种稻之密就在我心里。我若是欢喜,明年这时候说不得赚个诰命封赏,你们侯府自然也少不了好处。但如今你们家里一个小小下人就敢给我添堵,平白带坏了我好好的弟弟不说,还当着我的面撒谎攀诬我。哼,我这人气性大,一恼起来就什么都忘了。看样子明年的稻子是种不成了,我也只能继续当个农家妇人了。只不过,你们侯府诸多盘算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楚非听得蒲草这般**裸的威胁之言,恼得脸色铁青,指了她怒道,“你…真是不可理喻!种稻是关系到整个雪国百姓的大事,怎么能因为一时气愤说不种就不种了。你心里到底置国家与何地,置百姓与何处?”
蒲草挑挑眉头,耸耸肩,应道,“百姓?国家?那不是你们这些男子该烦心的事吗?我一个小女子,如今烦心的就是不能让姓楚的奶娘把我弟弟带成个纨绔!”
楚非气得浑身哆嗦,说起来他虽然号称多年游学在外,其实不过是四处游览名山大川,偶尔兴致好还要请几个当地颇有才名的风尘女子喝杯酒吟吟诗,当真是风雅之极。如此天长日久,他难免就认为女子多是美丽娇羞又善解人意的,可没想到今日居然碰到了这样一个“泼妇”。
方杰眼见楚非脸色不好,倒有些担心他气晕过去,正是打算开口做个和事老的时候,不想蒲草也是偷偷伸手扯了他的衣袖。他于是心下暗笑,脸上却装了无奈样子劝道,“行了,你们吵了这么半晌,说起来也不过是件小事。蒲草出言确实有些莽撞,楚公子也是偏听奶娘攀诬之言,不过你们到底都是为了山子好。既然如此,不如就撵了挑拨是非的奶娘回京都吧。至于种稻之事还是一切照旧,毕竟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若是不成,我们三人都是不好交代。”
楚非本意就不是想要维护奶娘,他在意的是侯府的脸面,方才经过蒲草一通“威胁”,心下已是后悔得直念叨“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会儿再听方杰一说只要撵了奶娘就万事照旧,他立时就点头应道,“有我在寿哥儿身旁教导,少一个下人照料倒也无妨。这样吧,我明日就让人送她回京都。”
他说完眼神扫向蒲草,用意很是明显。蒲草暗自撇撇嘴,口中却轻飘飘送了个台阶出来,“方才我一时心急,出言多有冒犯,还望楚公子见谅。这样吧,晚上我置办一桌儿酒席,算是给楚公子赔罪,另外咱们也商量一下开春之后的安排。”
“张东家客套了,方才我也是一时听信小人之言,让张东家受委屈了。”花花轿子众人抬,楚非也不是什么傻子,自然也要谦逊客套几句。
那王嫂半跪在地上,听得方才还吵得天翻地覆的三人,如此轻描淡写几句就撵了她出去,哪里肯甘心。她跪爬几步还要上前哭求,不想楚非生怕她再惹得蒲草这不讲理的村妇发脾气,坏了家国大事,连半日也等不得了,立时喊了小厮上前安排车马,直接塞了她上车赶路了。
山子眼见“靠山”被顷刻踩平,小身子忍不住就矮了三分,一对儿大眼珠儿叽里咕噜转着琢磨要如何才能哄得姐姐高抬贵手,饶了他刚才的顶撞不敬。
可惜,不等他想出办法,蒲草已是上前拎着他走去了树下,什么话也不说,三下五除二就用方才绑着大花儿的绳子把他捆到了树上。
山子慌得用力挣扎,一个劲儿的求饶,“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贪玩,我不该不听话!姐姐,我下次不敢了…”
蒲草根本不理会他,待得捆绑结实之后,抄起那马鞭就甩了上去。
冬日天寒,山子原本穿了件夹棉袄,可是方才对着大花儿逞威风太过卖力气,早就嫌热扔去了一旁。
于是,那鞭子直接就抽到了他贴身穿着的“羽绒马甲”上。于是一时间绸缎碎裂,羽毛乱飞,惊得这淘气小子哇哇大哭,“姐姐,不打我,不打我,山子害怕!”
蒲草仿似没有半句都没有听到一般,手下依旧挥个不停,不过十几鞭子下去,马甲里的羽毛已是飞干干净净。那鞭子直接就抽上了山子的皮肉,火辣辣剧痛之下,山子哭得撕心裂肺。
楚非心疼的脸色泛白,抬步刚要上前劝阻,方杰却一把扯了他微微摇头。楚非恼怒,刚要挣脱,不想那边蒲草却先停了手。
她狠狠喘了几口气,高声问道,“山子,你方才鞭打大花儿之时,可有想过被鞭打是这般疼痛?只因为大花儿不吃你喂的馒头,你就要下手把它抽个半死!由小见大,天下百姓千千万,是不是每一个不遂你心意的人,你是不是都要下手毒打?”
“姐姐…我不敢了,我不知道…这么疼…”山子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头上也沾了许多羽毛,身上更是衣衫破碎,偶有几处还渗了血痕,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蒲草忍下不舍,硬着心肠又指了桃花,骂道,“别的暂且不说,当初你流浪在外,乞讨求生。是你桃花姐姐心善,每日都把本就不多的稀粥和饼子分给你,你才没有饿死。今日你明知她喜爱大花儿,居然还敢打得大花儿半死?当初是谁跟我信誓旦旦保证说要保护桃花的?难道你把那话就饭吃了?”
桃花儿这会儿抱着瑟瑟发抖的大花儿早就吓得傻了眼,一心只想赶紧把山子放下来,哪里还顾得上听他赔罪啊。
“嫂子,我不怪山子,你快把他放下来吧。”她说完又赶紧去摇怀里的大花儿狗,“大花儿,你也原谅山子了,是不是?他跟你闹着玩呢,你快叫两声求嫂子别打山子!”
可惜,大花儿呜咽两声,转而就把脑袋藏到了狗腿之下,死活不愿意替山子求情。桃花急得直揪它耳朵,无奈狗狗也是有脾气的,它就是不肯听话。
蒲草冷哼一声,鞭子又敲上了山子肩膀,“看见没有,一只狗尚且如此记仇,更何况是人呢。侯爷府在京都里也许有些权势,你若是欺负了谁,人家不见得敢报复。但是,这天下何其广阔,你若是养成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总有因此丧命的一日。”
山子委屈的抽泣两声,也不知道是否这话听进耳里,但还是乖巧应道,“是,姐姐。”
蒲草扔了鞭子,上前解了绳子,偷偷打量着那几道鞭痕不算严重,于是又道,“进屋去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有‘不因恶小而为之,不因善小而不为’这两句各抄写一百遍,少一遍都不能吃晚饭。”
山子一咧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到底还是在姐姐严厉的目光里低了头,磕磕绊绊跑回屋子去写字了。
桃花怯怯看了看嫂子的脸色,央求道,“嫂子,我帮山子磨墨,可好?”
蒲草点点头,小丫头立刻一溜烟儿的也跑走了。
方杰轻笑,上前低声说道,“放心,我那里有最好的金疮药,一会儿就让蒋婶子给山子抹上。”
蒲草眼见两个孩子进了屋门,立时软了双脚,半靠在方杰身上,小声问道,“我刚才是不是下手重了,山子不能被打坏筋骨吧,若是身上留了疤痕怎么办?”
方杰脸上笑意更浓,伸手扶了她应道,“别担心,山子穿得厚,不过是鞭梢儿刮蹭到几下罢了。这小子顽皮,若不这般下些猛药,以后真养成坏脾气,岂不是更糟糕?”
蒲草叹气,到底还是心里惦记,嘱咐道,“你帮我多看着点儿,若是山子有个不好赶紧喊我。我先回家去熬锅鸡汤给这小子补补,还有他最喜欢吃包子,也要蒸一锅才成…”
她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小跑着出了院子,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方杰无奈摇头,转眼瞧得一旁楚非也是怔愣模样,就道,“楚公子莫要在意,教导孩子这事还是妇人擅长。至于我们,先去下盘棋再小酌几杯如何?”
楚非点头应下,慢步随着方杰往厅堂走去。将要进门之时,他还是忍不住扭头瞧了一眼那不远处已是冒起炊烟的院落,一脸的若有所思…
日子就在一场接一场的大雪里,慢慢随风跑得无影无踪。这一日眼见进了腊月,各家因为卖了七八次青菜,兜里银子是前所未有的丰厚,于是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之时,都是听着北风盘算着要怎么过个肥年。
待得王管事再次带着爬犁队伍上门来取菜,听得众人都要搭车去城里置办物件儿就送了个顺水人情。约好第二日让小伙计们赶了空爬犁来接一趟,晚上再把众人送回来。
(我终于回到哈尔滨了,我的小窝啊,我回来了,好激动。今天起恢复更新,码出多少更多少,争取月中完结开新坑。拼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富在深山有远亲
原本村里人还担心给王管事添麻烦,搭车的人员是缩了又缩,早就惹得孩子哭闹,媳妇儿冷脸。但如今有了“专车”,可就方便多了。于是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各个欢天喜地翻衣裙找胭脂,打扮得花枝招展。淘小子们也缠着爷爷奶奶要了几文铜钱,宝贝一般藏在怀里,打算进城买个心意已久的冰尜、啃上两串糖葫芦。
山子这几日因为又恢复了农家小子的打扮,加上大盆的肉包子粮饷发下去,终于重新赢得了一众小兵们的拥护。照旧每日上山下河冲锋陷阵,玩得是不亦乐乎。
这般热闹的进城大采购,他当然不愿意错过,有心央求姐姐放他一起去玩,又怕姐姐不同意。于是,这小子就耍了个小聪明扯着桃花一起求情儿。
蒲草这几日正忙着温室里那片越来越高产的蘑菇,实在倒不出空闲领两个孩子进城玩耍。但她又不忍让孩子失望,于是拜托董家满桌儿带着桃花,又让东子跟去照看山子。
两个孩子心愿得成,欢呼得差点儿掀了房顶儿,纷纷跑去找寻小伙伴们显摆。
第二日一早,太阳刚刚爬上东山顶儿,爬犁队伍就赶到了,众人分男女坐好,一同欢欢喜喜迎着凛冽的北风出发了。
村里之人一时走空了大半儿,只剩了鸡狗偶尔寂寞的叫上两声,真是前所未有的清静。方杰早起帮着蒲草在温室里忙碌,中午之时,两人就用炉子简单做了两个小菜,吃饱喝足之后,依偎在一处甜甜蜜蜜享受着二人世界。
待得太阳落下西山头,夜风刮着雪粒子漫了整个天际之时,爬犁队伍终于满载而归了。村里的宁静被打破,鸡飞狗跳,孩子欢叫,大人说笑,真是热火朝天般热闹喧嚣。
蒲草接了两个孩子回家,听得他们兴致勃勃说了进城的趣事之后就撵了他们去洗手吃晚饭,然后又跑去春妮儿家里参观她的战利品。
两人平日都是忙碌,虽是比邻而居,也难得有空闲小坐片刻。这会儿好不容易凑到一处,就是扯起块棉布都能说上一箩筐的话。刘厚生在一旁听了半晌,无奈挠挠头转去方家找方杰闲话儿去了。
今冬李老太一家照旧还是生豆芽卖进城,这生意本钱小进项也算丰厚。李家人都不是贪心的,虽是知道南沟村建温室种菜,却半句未曾露过要一起发财的意思。蒲草心里明镜儿似的,自然清楚李家人是不想她和春妮儿在村里难做人,感激之下就盘算着送过去的年货尽量厚一些。
春妮儿更是个护娘家的,两人说说笑笑就把年货单子列出来了,吃喝用物简直是应有尽有。
当然,同样的盘算,这一晚也在村里家家户户的小媳妇儿们心里萦绕着。女子天生都偏心娘家,往年婆家过得不富裕,能在大年初二回门的时候拿上一盒点心二两茶叶就是极体面的厚礼了。但是今年兜里有钱腰板硬,不说媳妇儿就是女婿们也极想涨涨脸面,在丈人家抬头挺胸威风一回啊。
如此这般,年货置办回来没有几日,小媳妇儿们就迫不及待的纷纷走娘家去了,免不了明着拿一份儿,背地里还要张罗一份儿,加一起足够让娘家乐得嘴角咧到耳根了。
当爹娘的欢喜惊奇之下,夜里自然要拉着自家闺女细细盘问。小媳妇儿虽是得了婆家嘱咐,但面对爹娘还是漏了些许风声儿。于是,很快十里八村就都知道了南沟村发了大财的惊人消息。
待得腊八南沟村里家家轮流杀起年猪之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甚至多年不见的二舅爷三姨奶都纷纷找上门儿来吃杀猪菜。
北方人都把脸面看得很重,轻易不做损人颜面之事。加者上门就是客,更何况还是沾亲带故的,于是主家院里屋外就摆开了七八桌席面儿,大肥肉片成盆上,苞谷酒也是搬了一坛又一坛。
众位远亲吃饱喝足,成筐成娄的好话就送了上去,直听得主家眼角眉梢都是得意欢喜。当然,众人免不得要旁敲侧击问起那后院的菜棚子,话里话外都盼着进去瞧瞧,顺便偷偷师。但主家也不是傻子,肥肉烈酒管够,唯独这生财的“聚宝盆”是绝对不能拿出来显摆的。
七大姑八大姨们是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让主家松口,气恼之下就有那仗着酒气盖了脸的家伙趁着如厕的功夫钻去了后院儿。结果主家早有防备,冷着脸直接把人撵了出去。
其余众人见了,心里虽是暗暗咒骂主家小气,却也不敢再放肆了。待得这些人顶风冒雪回了自家村子,新一波关于南沟村诸家各个富得流油的流言就又传得更厉害了。
有那些心思玲珑的人家,琢磨了几日就想到个曲线救国的法子。千方百计托了亲朋好友,想要把自家闺女嫁去南沟村或者娶个南沟村的媳妇儿回来。一时间,媒婆们挥舞着香气熏人的帕子各村乱窜儿,最后就都聚到了南沟村。
但凡儿女没有定亲的人家,都被这些媒婆烦得不堪其扰,后来不知道谁说漏了嘴还是被逼之下口不择言,扔出这么一句出来,“都粘着我们有啥便宜可占,真打算发财,还不如把蒲草这财神奶奶娶回去呢!”
一句话如同春日重雷,惊醒了众多蠢蠢欲动之人,于是,媒婆们再消停了两日打听明白张家底细后,又一窝蜂似的挤进了张家。
而这一日,蒲草家里也在杀年猪。西院陈家和东院刘家自然都要上门帮忙。大伙儿说说笑笑忙碌了一上午,正是嗅得大铁锅里骨肉飘香的时候,居然有个自称张家太爷爷的老头儿钻了进来,一屁股坐到大厅主位上就喊人上前磕头。
众人眼见那老头儿身上棉衣都已蹭得油光锃亮、棉絮纷飞,头发更是脏得打着绺子,却如此大模大样端着长辈架子,一时都有些发懵,齐齐看向蒲草,指望她拿个主意。
可惜,蒲草把先前那些半生不熟的记忆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关于这太爷爷的半点儿信息,最后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细问。那老头儿先前还很是硬气,后来见得蒲草冷眼瞪他,别说大块肉大碗酒,就是半杯茶水都没有。他只好支支吾吾说同张家过世的老爷子有亲,至于什么亲,那就是族谱里上数六代都是一个爷爷。
蒲草一听差点儿气笑了,上数六代还是一个爷爷,那就是八代有余。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同姓出了五代分支就不算亲了,这号称八代的老头儿,还不如直接说同张家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不必说,老头儿最后被刘厚生拎着脖领子直接扔出了大门。喝酒吃肉的愿望破灭,老头儿就差满地打滚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坐在门前嘟嘟囔囔,估计是在同不知道哪个祖宗的在天之灵告黑状。
山子等一众淘气小子原本围在一旁看热闹,最后不知是听得烦了,还是当真觉得老头儿可怜,居然纷纷把昨日分到手的“肉包子粮饷”分了一个给他。
老头儿眼珠子转了转,似乎还想再琢磨些好处,但是抬头瞧得刘厚生又是大步走出来,赶紧拍拍屁股上的雪花,兜着七八个肉包子跑没影子了。
众人摆了酒桌儿,一边说起村里今日诸多趣事,一边趁热吃肉喝汤,笑闹之声差点儿掀了屋顶儿。孩子们吃得大半饱就不肯老老实实坐着,手里举着块骨头满地疯跑玩耍。胖墩儿这一年跟着山子蹭吃蹭喝,小身子越发变得圆润结实了,屁颠颠跑起来就跟个小肉球滚来滚去似的,惹得一众女子们都是笑得欢喜。
几个孩子玩了一会儿就开始嫌弃屋子里窄小,于是开门预备去院子里打雪仗。可是开了门还没等迈出脚去,就被一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们硬是给挤了回来。
众人整日看着这些“老丘比特”们满村乱窜,难免混了个脸熟,今日突然见得她们上门,都是惊得差点儿掉了手里筷子。内屋的女子们听得外面骤然安静下来,好奇探看之下,也是惊问道,“怎么…有媒婆来了?”
满桌儿本来坐在炕里哄着桃花吃饭,听得这话,脸色立时变得煞白一片。如今张家四口,蒲草已是内定给方家做主母,桃花和山子年纪还太小,数来数去只有张贵最适合说亲了。他原本就是个翩翩少年郎,将来读书若是考了功名就是官老爷,哪家女子不想做官夫人啊…
满桌儿越想越绝望,眼里隐隐已是要滴下泪来。可是不等她的眼泪凝聚成珠,厅里的媒婆们已是尖着嗓子笑开了,“呦,大伙儿正喝酒呢,我们来得可有些不是时候了。但老话都说喜事不怕多,我们今日就是报喜来了!不知哪位是蒲草娘子啊,快让我们瞧瞧财神奶奶的模样,若是能沾些财气,免不得也发个大财!”
这说话的媒婆长了一张大饼脸,原本肤色黝黑却死活图了二斤米粉上去,嘴上更是抹了最红艳的胭脂。偏偏她说话之时还喜欢挥舞手里的帕子,一时间那米粉四处纷飞,唾沫喷溅,恶心得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大年
其余几个媒婆的打扮同样没好到哪里去,听得有人打头开口也是叽叽喳喳跟着说了起来,“是啊,是啊,久闻财神娘子的大名,我们今日可要开开眼界啊。”
“对啊,以前都只是听说,今日一进门才是眼见为实,张家这日子过得真是全村第一,这定然都是财神娘子的功劳啊。”
蒲草原本也猜测她们是奔着张贵而来,可是这会儿听得她们口口声声要见自己,心下没来由的就觉有些不妙。
她放下筷子走出门外,淡淡扫了那些媒婆们一眼,不冷不热的招呼道,“婶子们真是客套了,我一个寡妇可当不得婶子们这么夸。婶子们先坐,我先去泡壶热茶来。”
媒婆们从蒲草一开口说话,那眼神就恨不得变成x光射线把她里外透视个明明白白了。待得见她并无什么眼瞎嘴斜之类的残疾,容貌还算清秀甜美,心下更是暗喜。
此时听得她要去泡茶,几人都是生怕被别人抢了先,立刻齐齐拦了她。最先那位大饼脸媒婆又是第一个笑道,“蒲草娘子啊,你可不要客套了。婶子们今日是来给你道喜的,可不是来喝茶的。你不知道,二十里外杜家庄杜老三家的大小子看中你了,昨日特意找到我门上求我给牵个红线。那杜家去年刚盖了新瓦房,又只这么一个儿子,家境殷实着呢。你若是嫁过去,进门就是当家媳妇儿啊。人家说了,愿意出八担的聘礼…”
后面几个媒婆原本也想抢个先机,可惜身板不如人,硬是被“大饼脸”挤在后面动不得。她们听得这话生怕蒲草一口应下,赶忙高声推荐自己的主顾,“蒲草娘子,我是李家村李六爷家请来的,他家的小孙子柱子可是个好后生啊,上山打猎,下地种田都是一把好手…”
“还有孙家坳的马老六…”
众人听得媒婆们是给蒲草说亲,各个脸色都是古怪非常,那眼角不约而同的偷偷瞄向方杰那一侧。果然方杰那整日挂在脸上的雍容浅笑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千年冰山一般的冷酷狠厉。
众人吓得齐齐扭头不敢再瞧下去,吃醋暴怒的男人好可怕啊…
蒲草被一众媒婆围在中间,眼前只见手帕飞舞,各种香气熏得她晕头转向,正是想要找个借口脱身的时候。不想媒婆们其中一位不知为何突然痛叫了一声,转而回身揪了身后那人骂道,“你掐我干什么?”
那人自然不承认,恼道,“谁掐你了,你抢不到话头儿也不用冤枉我说事儿啊。”
两人你来我往吵了两句,转而开始互相揭短厮打,混乱里不知又踩了谁,又挠错了谁,最后居然发展到所有媒婆都是两两捉对厮杀。
“你个不要脸的老家伙,居然还敢出门,你先前牵线的孙家和陈家都放话要打折你的腿呢。今日你又拿杜家那个病秧子来骗人,你打量谁都是傻子呢。”
“你才是个老不要脸的,杜家大小子就是身子弱点儿,可不赌钱。你那李柱子去年可是刚把家里的耕牛输给人家了,这样的人家你也敢拿出来现眼…”
众人被这突发的打斗惊得目瞪口呆,继而却是差点儿笑破了肚皮。说媒能说到这般模样的,恐怕全天下也就这一份了。
三两下被挤到外围的蒲草,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扭头瞧瞧方杰手里正抛玩着一粒花生米,目光灼灼看着她。
蒲草彻底无奈了,索性找了张椅子坐了,大模大样看起了好戏。
媒婆们直骂得喉咙嘶哑,抓挠得鬓发散乱才停了手,互相瞧瞧彼此的模样,再看看众人一脸的意犹未尽,难得的居然红了老脸,讪讪说道,“这个,这个,一时没忍住…”
“对啊,让大伙看笑话了,我们平日常这般玩闹。”
“就是,就是。我们虽是没个正形儿,但牵的姻缘可都是好人家啊。”
蒲草看戏看得尽兴,倒也不愿太过让这些老丘比特们难堪,起身上前笑道,“婶子们多年在各村走动,口碑极好,牵的姻缘自然也都是好的。只不过,今日怕是要让婶子们白跑一趟了。我们张家二十七月的孝期未过,若是这时候谈婚论嫁,怕是外人就要传扬我们不孝了。所以,婶子们还是等一年再来吧。”
媒婆们方才丢尽了脸面,已是猜得今日必是生意不成。此时在蒲草口中又得了个堂皇的借口,足矣让她们同主顾们交代,于是也没有再纠缠下去,灰溜溜的纷纷告辞出门了。
蒲草关了门,回头同众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半晌,都是齐齐大笑出声。居家过日子真是精彩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碰到。
春妮擦了一把笑出的眼泪,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拍打着蒲草,“蒲草啊,你如今可是香饽饽了,这么多人家都争抢着娶你呢。不过你可不能变心啊,方公子比他们强上一百倍!”
“就是,就是,这些媒婆嘴里真是没个真话儿,以后给孩子说亲可要多留些心眼儿啊。”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不到片刻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很快,男人们吃饱喝足就转移到刘家去继续闲话,留下女子们开始拾掇碗盘。陈家二嫂是个精明的,怎么想都觉得媒婆们突然上门有些奇怪,于是同众人说了两句就跑出去打探是哪个多嘴的蠢妇替蒲草惹了这场麻烦。
可惜,犯了口舌的妇人也不是傻子,怎么会主动承认这事儿,惹得全村人指点责骂。
于是,陈二嫂最后只得恨恨跑了回来。不过,她倒也不算无功而返,村里众人经她一宣扬都知道有人要打蒲草的主意了。
蒲草可是村里的财神奶奶,谁想把她挖走就是在抢全村人的聚宝盆啊。于是,村里人人警惕,但凡再有媒婆进村,还没到柳树下就被撵了回去。左右村里如今家家富庶,娶媳妇还是嫁女儿都极容易,谁家也不差这三五月。待得事情平息了,再慢慢挑个好人家结亲也是好的。
如此这般,蒲草照旧每日在温室忙碌,照管两个孩子,家里再没有媒婆登过门。倒是春妮儿偶尔还要喊上两句日子过得无趣,被蒲草赏了两个爆栗子也就笑嘻嘻不敢再玩笑了。
仿似转眼间,日子就到了腊月二十二,明日就是小年了,一心想念儿子的里正娘子约了蒲草,带着厚礼进城拜访了张贵和胜子的先生。自然免不了一番道谢客套,最后接得两个出息的越发清秀文雅的读书郎回家过年。
桃花见得哥哥回来,欢喜得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一般,她领着哥哥去温室走了一圈儿,末了又去方家小坐。正巧楚非拿了本游记在读给山子听个新奇,张贵路过窗前一听之下来了兴致,进门行礼之后,两人就攀谈起来。
楚非十五岁出门游学,学问是否长进,无人得知。只是这走遍名山大川,风景和趣事可是着实见了不少。他住在方家这些时日,虽是常与方杰小酌闲话儿,但方杰经商重利,言语间多偏实际,这同他满脑子的风花雪月,实在有些不搭边儿。所以,楚非常常感叹人生没有知己的寂寞。
不想,今日突然识得张贵这么一个读书郎,满眼都是崇拜望着他不说,但凡开口发问都是恭恭敬敬。这让他瞬时就找到了骄傲之感,谈性更是高涨,直惹得张贵越加敬佩。
两人对坐直说到日落西山,张贵儿犹有不舍,第二日一早又跑去方家追着楚非继续讨教。
对此,蒲草倒是无可无不可,毕竟张贵这清高小子时不时就犯些迂腐的臭毛病,常惹得全家人不痛快。如今他有了新“玩伴”,全家人不必小心翼翼行事,免得被他挑出毛病,都觉轻松许多,倒也是件好事。
又是两场大风雪后,家家祭拜了先人就过起了大年。照旧是三十守岁,初一吃饺子,到了初二就是出嫁女儿回门的日子了。蒲草安顿好两个孩子之后就同春妮儿一起,带着大包小包的吃食用物去了李家村。
李老太一家早就盼着呢,一得了消息就马上接出门来。李老大还特意放了一挂鞭炮,这在农家可是极隆重的待客方式了。
李家几个孩子嘴里“姑姑,姑姑”叫个不停,然后如愿得了双份的压岁大红包,兴高采烈的跑去找伙伴们显摆了。
蒲草这一次自然没有像去年那般再受到李家村人的冷遇,相反,这些听了无数流言的村人们差点把她当祖宗供起来。这个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夸赞有福气,那个端茶送水又赞她貌美心善。各个都是殷勤备至,差点儿让李家人错觉他们成了客儿。
后来还是李老太生怕蒲草不自在,发话请了村人散去,这才把蒲草解救出来。
蒲草也不是个见外的,家里一清净下来就挽了袖子同李大嫂、二嫂下厨整治了一桌儿好菜孝敬干爹干娘,直吃得一家人赞不绝口。春妮照旧吃醋撒娇,惹得老太太嗔怪,自然又是一番热闹欢喜。
李老太舍不得两个好女儿,直留了她们坐到天黑才送上爬犁。
(今天还算写的还算顺利啊,两章送上,继续努力。)
第二百一十六章 拜年
蒲草也是真心喜爱这热情心善的老太太,开口邀请老太太过了十五再去家里小住,李老太还有些犹豫,生怕给两个闺女添麻烦。蒲草却道温室忙碌,无人做饭,骗了老太太上门是打算吃个热乎饭的。老太太自然到她的一片孝心,哈哈笑得痛快,立时就点头应下了。
转眼又过一晚就到了初三,方杰一早就辞了蒲草赶回城里去给姨母拜年。不必说,绸缎首饰还有各色小玩物,洛掌柜都已准备齐全。捧了礼单送上之时,方杰却是皱眉摆手,不愿分心看上一眼。原因无它,自从腊月媒婆上了门,他就一直在盘算要请姨母出面正式下聘,尽早把他同蒲草的婚事定下来。
虽然,他同蒲草感情极好,甚至可以说心意相通。但是,结在树上没有摘下的桃子再诱人甜蜜,不把它握在手里就不算是自己的。毕竟,世事难料,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变故发生…
魏氏这一年过得是顺风顺水,腊月里把刁蛮的孙大小姐嫁了之后,更是坐揽府尹后宅大权,别提多风光得意了。
若说事事都如人意吧,这话也有些勉强,认真算起来,她这府尹夫人也有件堵心又懊恼的事,那就是亲外甥的婚事。
因为孙府尹得了连任三年的恩典,圣眷极重,这城里各个世家大户见此就起了攀结的心思。可是,算一算孙家大小姐已经出嫁,唯一的少爷宝坤还不足十岁,就算他们有心嫁女儿,孙家怕是还指望给儿子在京里选个身份贵重的儿媳呢。于是,这些人家琢磨来琢磨去就琢磨到方杰身上来了。
魏氏就这么一个外甥,若是同方家结了亲,算起来就是同孙家也攀上了亲。到时候平日里勤走动些,孙家有好事自然也能沾到些便宜。退一万步说,孙家有一日落魄倒霉了,他们这继室夫人外甥的岳家自然也不会被牵连进去。
众人越琢磨越觉同方家结亲好处多多,但是要让他们送个嫡亲女儿出去还有些舍不得,于是各家夫人就纷纷带了庶出的女儿去孙府走动。
魏氏先前还没有察觉众人的来意,后来听得他们话里话外打探自家外甥才算彻底明白。她当下就冷了脸,心里恼意极深。她一直把方杰当成亲生儿子疼爱,当儿子的被看低,她这半个娘亲自然不好受。
各家夫人也都是精明之人,见此立时收了话头儿,到底没让场面太尴尬。魏氏送了人出门,回来之后就发狠一定要给外甥找个好女子,不说世家大族的嫡女,起码也要书香门第出身。
可是,再一想想外甥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小寡妇,她就又泄了气,过年给姐姐烧纸送过年银钱的时候忍不住唠叨了足足半个时辰。
这一日,她正同管事娘子商议酒席的菜色,突然听得外甥来拜年,立时喜得笑开了脸,一迭声的喊丫鬟赶紧把人请进来。
方杰母亲早逝,对魏氏一直视为亲母一般,不顾魏氏拦阻依旧坚持行了大礼,末了奉上年礼,这才坐在姨母身旁说起体己话。
魏氏先问外甥身体如何,又问酒楼生意,待得事无巨细听得清楚明白,就琢磨着如何开口说起亲事。
不想方杰也是心里焦急,起身又行了一礼,然后郑重说道,“姨母,我今日上门探望,除了给姨母拜年还有一事相求。姨母也知我自从娘亲过世就过得很是苦楚,如今能够得遇真心相待的女子实属不易。所以,我想求姨母作为长辈出面代表方家下聘把亲事定下,待得秋收之后选个好日子就把亲事办了。”
魏氏听得这话,放下手里的茶杯,笑着劝道,“你这孩子,成亲这可是大事,怎么能这般着急?再说,你还年轻,许是一时喜爱不能分辨,还是多相处些时日,或者再打听看看有没有别的好女子…”
“姨母!”方杰不等魏氏说完,已是皱眉打断道,“我同蒲草相识也有一年之久,彼此品行和心意都已深知。她就是我要娶回相守的女子,别的女子就是再好,我也不会改变心意,还望姨母成全。”
“你…”魏氏叹气,有心再劝几句,但瞧着外甥满脸坚决神色就又略有不甘的咽了回去。她借着低头倒茶的功夫,心思转动想了个拖延之计,“你这孩子,自小就这么个脾气,但凡打定主意就谁劝都不听。罢了,既然你坚持,我也不好再拦着。但是,要我连人都没见过一面就去下聘,绝对不成。不如这样吧,我们府里有两盆兰花开了,我过十日半月就办个赏花会,到时候给那个什么蒲草下张帖子,让她来走动走动吧。”
方杰上门之前就曾想过今日必定不会太过顺利,如此虽是没有得了姨母点头答应,但她这样下帖子请客就算答应大半了。他喜得赶紧起身又行了大礼,末了陪着姨母说起往事,间或添些走南闯北时的有趣见闻,哄得魏氏眉开眼笑,连午饭都多吃了半碗米,直留他到太阳西斜才送出门去。
蒲草在家忙碌一日,天色将黑才见得方家马车进村,上前问及方杰这一日跑到哪里去偷懒。方杰却是笑得神秘,死活不肯松口透露半字,她自然皱眉撅唇做了小小气恼模样。
方杰笑着拿了酒楼的账册出来,蒲草一见那末页上那一排数字,立时就把一切忘在脑后,喜滋滋进屋去算她的私房又涨了多少。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晃儿就到了正月十五,村里人今年手头宽绰就也舍得花钱了。大红的灯笼买家买了一对儿,儿臂粗的红烛一分两半,黄昏时插进灯笼点上火儿,照得自家门前整夜都是红彤彤一片。
孩子们手里拎着各色小纸灯,大呼小叫着满街飞跑,完全不计较冷风吹得脸蛋儿同猴子屁股一般。偶尔哪个孩子跑得太快跌倒了,却也不会哭闹,反倒摸出怀里冻得梆硬的山里红啃上两口,然后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跑没影子了。
蒲草坐在烧得热乎乎的大炕上整理衣衫,偶尔扭头瞄着自家映得通红的窗纸,脸上也是笑意盈盈。过日子就是这般,不见得非要如何大富大贵,只要年年有盼头、有希望就是最让人欢喜之事了。
桃花正站在小凳子上翻检她的嫁妆箱子,蒲草很是疼爱她,这一冬可没少给她添置好东西。小丫头摸摸那颜色艳丽的绸缎,再拍拍小小首饰盒子,大眼睛笑得完成月牙一般。
里正娘子上门时,见得姑嫂两个这般就笑道,“哎呀,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你们姑嫂两个的家底岂不是被我瞧光了。”
蒲草赶紧笑着请她坐在炕头暖着,桃花也乖巧的上前行礼又倒了热茶。里正娘子拉着她靠在怀里,说了几句闲话这才说起正事。原来,胜子白日说起再有两月就要考秀才,他心急之下想要早些回去府学温书。于是,打算上门约了张贵儿明日一起坐车进城。
里正娘子心疼儿子天晚还要出来吹冷风,就亲自走了这一趟。
张贵儿这些日子在家里不是躲在房间读书就是跑去方家找楚非谈诗论文,多他一个在家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惹得两个孩子小心翼翼,不敢撒娇不敢玩闹。
蒲草一听这话自然痛快应下,两人又商量了几句给先生送些什么礼这才散去。
结果,第二日一早张贵儿和胜子刚刚聚到一处,还没等往马爬犁上装行李呢,不想两人的授业先生已是派了家里的小厮赶车来接了。
原来,那先生很是看重这两个得意弟子,打定主意要他们在三月时变成两个小秀才。这一过了中元节,他生怕两个孩子在家里贪玩就赶紧派人接去身边教导。
自家儿子这般得先生看重,里正夫妻欢喜极了。不必说,除了束之外,又给先生准备了极厚的见面礼。
蒲草自然也不好折了张贵儿的颜面,有样学样儿也备了差不多的礼物。两个读书郎就这样带着大堆儿的行礼和满腔的志气出发了。
蒲草送了里正夫妻,扭头瞧得满桌儿躲在柴垛后面掉眼泪,心下也是忍不住叹气。毕竟张贵的前程越好,这丫头心里的那个想念怕是越难实现了。希望张贵儿不是少年意气,对这丫头长情一些吧…
日子出了正月,眼见天上飘落的雪花就越来越小了。太阳似乎也暖和了许多,北风不在呜呜吼叫着到处肆虐,反倒像谈了恋爱一般多了三分温柔之色。这一日,蒲草请了里正和村里长辈上门,商量起了春时各家温室的安排。
里正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几位老爷子也都精明老辣。这一冬村里发了横财,已是惹得周边十里八村议论纷纷,各家亲戚更是眼红。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还好说,但是像各家儿媳的娘家、叔伯舅舅这类的实在亲属就有些不好打发了。
若是各家再细了菜秧,全都种下田,必定又是一笔大财。但这份独食再吃不管不顾的完全吞下去,也就把眼巴眼望求帮忙的亲戚们得罪光了。
所以里正和老爷子们一琢磨,村里留下大半菜秧自种,分出一少部分给外村。这样谁也说不出南沟村的不是,各家也能继续发财进宝。
(这场重感冒来势汹汹,我的肺子都要咳出来了,好难受,先更一章,剩下的修改完了再传。)
第二百一十七章 鸿门没有宴
蒲草本来也有这个顾虑,听得里正盘算得事事周到,自然点头赞同。有方杰这层关系在,村里种出的菜绝对不愁出路。至于别村若是一切顺利也有出产,那么卖给城里那些殷实人家尝个新鲜,也是笔好进项。总之,南沟村吃肉,周边邻居跟着喝汤,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如此事情定下来,各家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缝油纸筒、装土、下籽、浇水,样样都是琐碎又极需耐心。蒲草满村里的乱窜,常常二十个温室跑下来,累得口干舌燥,连两个孩子都顾不上照管了。好在,陈家大嫂二嫂和春妮住的近,村里人又都是有良心的,见得蒲草如此忙碌,但凡家里做了好吃食第一个都是端上一碗送去张家,有时候几家赶到一处,桃花和山子的饭桌儿就更丰盛了。
这一日,蒲草早起第一个去了董寡妇家的温室,这家娘三个活计做得仔细,油纸筒几乎一般大小,整整齐齐码在一处,种了菜籽三五日下去,已是隐隐冒出了鹅黄色的小嫩苗儿。蒲草一边帮忙浇水一边嘱咐满桌儿挑开压在小苗儿上的土快,正是说笑的时候突然听得外面有人喊她的名字。
蒲草不明所以,拍拍手上的泥土就开门出去探看。董寡妇心里感激蒲草总是上门来指点帮忙,放下手里的小锄头也跟着走了出去。
正抻头张望的刘二婶子一见她们进来就赶紧喊道,“蒲草,好像城里又人来寻你。见你不在家,又找到这大门外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城里来人?蒲草心里疑惑,一边猜测着何人何事一边道谢穿过园门到了董家大门外。门外大树下果然停了一辆青布小马车,一个身穿绯色衣裙的大丫鬟正好奇的打量着董家院子和四周的街景。她听得动静,扭头瞧得蒲草出来也没行礼,反倒先开口问道,“请问,可是张家的蒲草嫂子?”
蒲草点头,淡淡问道,“正是,请问这位姑娘寻我有何贵干?”
那大丫鬟眼角扫过蒲草两手沾染的泥土,脸上迅速闪过一抹鄙夷。她微微躬身行礼掩下一切神色,末了抬头挺胸说道,“奴婢秋香,是翠峦成孙府之人。我们夫人后日要办一场赏花宴,今日差遣奴婢特意赶来给张东家送帖子,还望张东家到时过府一聚。”
她说完这话就双手递上一张精致的请柬,蒲草挑挑眉头接了过去,随手翻开瞧了两眼,点头应道,“好,回去转告你们夫人,后日我必定准时登门拜访。”
秋香又行了一礼,转身上了马车,很快就出了村子。
董寡妇见得客人走远,立时抢了蒲草手里的请柬,小心翼翼的扯了衣袖擦抹,“蒲草,着孙夫人是不是方公子的姨母,就是府尹夫人!哎呀,你怎么把请柬沾上泥巴了?快进屋,大伙儿商量一下,后日给你张罗些什么穿戴。你这是第一次上门敷衍,可不能让孙夫人瞧不起,她算是你半个婆婆呢…”
“就是,就是,一定要给府尹夫人留个好印象啊。”闻讯赶来的左邻右舍,这会儿也听明白了事情始末,各个都是七嘴八舌出主意,生怕蒲草得罪了府尹夫人,坏了她和方杰的好姻缘。
蒲草被众人扯着去洗了手,末了又簇拥着回了自家。她眼看众人喊了春妮帮忙翻箱倒柜找衣衫首饰,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自古就是宴无好宴,她这个顶着弃妇和寡妇两个大帽子的农妇,要高攀方杰这样英俊多金的男子,人家姨母能给她好脸色看才真奇怪呢。
这赏花宴的名头取得也是应景,说不得,孙夫人的本意就是打算赏一赏她这残花败柳呢。
说实话,她半点儿都不想去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但是,人家是方杰在这世上唯一看重的亲人长辈,就是明知道前边有什么委屈羞辱等着,她也必定要咬牙冲过去。因为,她喜欢人家的外甥,喜欢到想跟他相守一生,所以,只能见机行事,多加忍耐了。
一众老少女子们不知蒲草心里盘算,到底挑了一套众人都满意的衣裙,又帮忙配了首饰这才纷纷散去。
蒲草做了午饭送去方家的时候,找了个机会扯了方杰进屋。不必说,知情不报、暗地行事的罪名,又给方杰的腰上多添了两个青紫掐痕。疼得他龇牙咧嘴,却照旧笑得讨好又得意。蒲草拿他无法,再掐下去自己也是心疼,只得罢手不再理会他。
转眼就是第三日,这一大早东子就赶了方家的马车等在了蒲草门外。陈大娘婆媳三个、春妮、里正娘子外加村里几个公认会描眉打扮的小媳妇儿都聚在张家屋里,这个帮忙穿衣衫,那个盘头发插簪子,忙得是不亦乐乎。
蒲草像个小木头人一样被摆弄来摆弄去,她偶尔抗议几句都被无情的忽视了。最后,一个描了大红嘴唇、细眉大眼、衣衫喜庆贵气,极度符合村人心目中美人形象的女子就华丽丽的诞生了。
蒲草只瞧了一眼镜子,惊得差点儿没跳起来,但是扭头再看众人啧啧称叹,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她只得把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末了扯个借口避了众人,重新收拾了一个包裹这才出门上车。
方杰手里握了一本游记正心不在焉的翻看着,抬头见得一个陌生女子进来着实惊了一跳。蒲草懊恼得低低嘱咐一句,“别喊,是我,出村再说。”
方杰直接用书本掩了脸孔,笑得肩膀乱颤。蒲草恨得牙痒痒,回身同众人道别之后就赶紧喊了东子赶车。
马车一路出了村子,待得走过山脚,蒲草立刻跳下马车捧雪洗去了一脸的米粉和胭脂,再上车时又撵了方杰背身而坐,重新换了套素色衣衫。一切折腾完毕,蒲草长长松了口气,笑道,“这些大娘婶子们,我可真是招架不住。若有一句话不听,她们就要用口水给我洗脸了。”
方杰朗声大笑,末了瞧瞧重新变回清新秀美模样的心爱女子,也觉这般更合他心意。他张开怀抱紧紧抱了她,一边感受着马车晃晃悠悠前行,一边低声安慰道,“不要担心,姨母是很和气的人,她见了你一定会喜欢的。我就等在门外的茶楼里,若是你哪里觉得不舒坦就派人出来找我,我立刻进去接你回家。”
蒲草靠在方杰身前,仔细倾听他的心跳,嘴里低声应着,心里却是忍不住叹气。
男人啊,就是活到八十岁也终究脱不了天真的本性。天下哪个母亲对着儿子不是千好万好,转身对着儿媳又有几个保持好脸色的?儿媳在婆婆心里永远是夺走儿子的坏人,特别是那些身份地位不如自家儿子的女人,何谈相配,明摆着就是要作践沾污自己最优秀的儿子。
而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在那位孙夫人心里,绝对就是用无耻手段迷惑了她好外甥的下贱女子。若是再指望她对自己和颜悦色,简直是笑话…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进了城,方杰到底没有傻透气,当先转道去城西接了喜鹊,指望到时候若是有事,蒲草也能有个人帮忙。蒲草见他想的如此周到,心里最后的那点儿小芥蒂也消融了。为了这样爱她的男子,就是受点儿委屈又能怎么样呢。
待得到了孙府门外,早有门房迎到跟前帮忙开门、放脚凳。蒲草带着喜鹊下了车,递上请柬之后就有小丫鬟引着她们进了二门儿。方杰缓缓放下窗帘,喊了东子去了对面茶楼,要了一间包厢开了窗户,迎着已是温柔许多的北风慢慢等了起来。
再说蒲草一路被引进二门,穿廊过户,走了很久才进了一个小院子。虽是冬日,但是院子里也布置的很是雅致,惹得主仆两人都是多打量了几眼。
那引路的小丫鬟伺候着蒲草进客厅坐下,上了茶水点心之后就说去请夫人。蒲草也不在意,随手打赏了她一小块银子就让她下去了。
喜鹊已有半月未见主子,这会儿瞧着屋里没人就极想同主子说说话儿,可是她出身方家,规矩礼仪都是学过的。如今又是身在府尹后宅更是不敢放肆,于是规规矩矩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分毫。
蒲草喝着茶水,偶尔低声问问喜鹊铺子里的生意如何,这般足足等了小半时辰还是不见有人前来。喜鹊有些着急,低声问道,“夫人,是不是刚才那小丫头忘记通报了?奴婢出去问问可好?”
蒲草却是摇头轻笑,直接扯了她坐在身侧一同喝茶水吃点心,“放心,那小丫鬟怎么敢忘记通报呢,这不过是个下马威罢了。我还以为这孙夫人有何新花样,不想也是这般落了俗套。”
喜鹊也是个聪明的,眼珠儿转了转就想得通透了。自己主子被人轻视怠慢,做奴婢的自然不能忍受。喜鹊跳起来就要出去找人出气,蒲草眼疾手快扯了她回来,笑道,“你这是做什么,人家是府尹夫人,想要这般晾着我们借口可多了,何苦再去受那个气。来,趁这空闲,你给我报报铺子里的账目,咱们琢磨一下是不是该添些新咸菜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又见春日
喜鹊懊恼得跺脚,到底也不敢真把人家府尹夫人怎么样,气哼哼的重新坐下咕咚咚喝了一大杯茶水。末了,她又从怀里拿出一本账册说道,“刚才本来在盘账,顺手就带了最近的一本出来。早知道有这清闲时候,我就多带几本了。”
蒲草喜爱喜鹊的直爽性子,哈哈笑着点了点她的脑门儿,又低声同她商议起咸菜铺子的小生意。主仆两人边说边喝茶吃点心,待得商量好了添些什么新菜色,再抬头看时,天上的日阳已经过了头顶儿。粗略估算着,这孙夫人足足晾了她们两个时辰了。
喜鹊又皱了眉头,刚要开口抱怨几句,不想这时院门儿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极体面的老嬷嬷带着先前那小丫头走了进来。
俩人一进大厅,那老嬷嬷就赶紧行礼道歉,“哎呀,今日府里设宴赏花,下人们忙乱中出错,倒累得张嫂子久等了。老奴已是禀报了我们夫人,夫人正在待客,马上就会请张嫂子过去小坐,还望张嫂子千万莫要气恼。”
喜鹊听得这连小孩子都不信的谎话,气得就要跳起来喝骂。蒲草却是示意她收起账侧,伸手慢慢整理好衣裙上的皱褶,这才望向那老嬷嬷淡淡笑道,“有劳嬷嬷特意来此走一趟了,不过,我们家里虽是小门小户,家事和生意却也极繁杂。今日在此叨扰半日已是耽搁很多事情,所以,我们这就告辞了。烦请嬷嬷转告孙夫人,改日挑个夫人不宴客的闲暇,蒲草再来登门拜访。”
说完这话,蒲草就带着喜鹊慢悠悠迈步出了门,转眼不见了影子。那老嬷嬷伸手想要拦阻,最后却仿似见了什么惊奇之事,仔细打量着蒲草行走的姿势,末了脸色古怪的匆匆赶回了主院…
方杰坐在窗前等待多时,终于见得蒲草主仆从孙府出来,立时结账下楼迎上前。东子眼尖,瞧得喜鹊撅嘴皱眉一脸恼怒,赶忙偷偷扯了她到一旁细问。喜鹊正想找原来主子告状又怕现任主子不许,为难之下就觉说给东子听可是最好不过。她也是气恼之极,噼里啪啦几句话说了个清楚明白,惹得东子也是恼得皱了眉头。
那边厢,方杰却是只见了蒲草一脸的笑意盈盈,还以为她同姨母相处甚好,于是上前低声问询蒲草可愿同他去酒楼走走。蒲草惦记同喜鹊一起琢磨新咸菜,于是摇头撵了他自己去,待得晚上再接她一同回村就是了。
方杰自然不会反对,喊了东子送了她们主仆去城西,他自己则笑着踱步走去酒楼。
东子心里装了事情,送了蒲草主仆之后就快马加鞭赶回酒楼,也不等主子问询就半字不差的把喜鹊的话都说了一遍。
方杰一听蒲草方才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见到他的时候依然笑得没有半点儿怨恨痕迹,这明明就是怕他夹在中间为难。真不知平日最是心疼他的姨母是怎么了,为何要如此慢待他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女子?
他越想越是恼怒心疼,一甩袖子什么都顾不得了,坐车就去了孙府。
魏氏此时也刚刚送了客人回来,正听老嬷嬷低声说起方才一事。老嬷嬷本以为自家夫人会恼怒,没想到魏氏却是出奇的笑了起来,“这么说这个蒲草倒同家姐的脾气有些像,怪不得寿哥儿会看中她不松手。”
老嬷嬷琢磨了一下主子的话音儿,笑着附和道,“表少爷是做生意的,若是娶了这般精明又有主见的女子倒也是个帮衬。老奴听那小青丫头说,她们主仆之前一直在盘算着给那小咸菜铺子添些新生意。这张嫂子还真是个“财神奶奶”也说不定呢。”
魏氏嗤笑一声,抬手喝了口茶水,笑道,“什么财神奶奶,不过是农家蠢妇们传着玩笑罢了。不过这女子会做生意倒是真的,官哥儿那酒楼她可没少帮着出主意。”说完这话,她又叹了气,想起一会儿外甥必定上门兴师问罪,有些犯愁道,“今日怠慢了人家,官哥儿那里怕是不好交代啊。”
老嬷嬷替主子添了新茶水,想起方才的惊奇发现,赶紧凑上前小声说了几句。魏氏半疑半喜的问道,“你这话当真,不会看错?”
老嬷嬷拍着胸口保证,“夫人放心,老奴不会看错的。”
魏氏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忍不住摇头无奈笑道,“这般说来,我也不好再拦着了。兴许官哥儿这姻缘都是有老天爷照应着呢。”
老嬷嬷也是笑着应道,“表少爷福泽深厚,老天爷当然也要给他牵个好姻缘了。”
“行了,”魏氏挥挥手,“今日也是辛苦你了,领个大赏封儿下去歇着吧。”
“谢夫人赏赐。”老嬷嬷行了礼,欢天喜地退下去了。
留下魏氏独自又沉思半晌,到底领着两个大丫鬟去了库房把绸缎首饰拾掇回屋大半桌子。主仆三人正是挑拣装盒子的时候,外面小丫鬟就跑来禀告说方杰上门了。
魏氏摇头苦笑,撵了一众丫鬟们下去,亲自拉着满脸恼色的外甥在屋里说了好半晌的话。待得方杰再出门时,他的脸上已是换了狂喜之色,恨不得脚下生风一般匆匆走了。
一众大小丫鬟们本来围在门外听热闹,见此都是大眼瞪小眼,心里好奇得想要挠墙,却到底也不敢当真跑到主子跟前问个明白,于是只得把所有猜测当做一盘好菜,就着午饭吃了…
蒲草带着喜鹊在咸菜铺子后院忙碌了好半晌,刚刚把要制作新咸菜的材料准备齐全就听得方杰来接。蒲草犹豫着是否要多留一晚,待得咸菜做好再回去,喜鹊却是笑嘻嘻推了她去洗手出门。
牡丹正扎了个蓝色碎花围裙守在门面里招呼客人,见得主子要走也是上前行礼。蒲草笑着同她简单说了几句话就上了马车,结果马车里早被锦缎和各色礼盒堆得满满当当,她只好挤坐在方杰旁边,问道,“你又胡乱花钱了?家里什么都不缺,又置办这些东西做什么?”
方杰揽了她在怀里,生怕马车颠簸磕碰到他的宝贝,“这些可不是我买的,是姨母方才派人送来的,而且她答应秋收一过就亲自来村里下聘,到时候我就能把你八抬大轿娶回去了。”
蒲草眨眨眼睛,很是不解。方才在孙府受到冷遇,她还以为魏氏死活不会同意两人的婚事呢。结果两个时辰不到,魏氏就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送礼物又答应下聘的,这转变也太大了。难道她不小心磕可头还是被从西边升起的太阳照到了?
方杰瞧着蒲草伸手去掀窗帘,就问道,“怎么了,可是忘记置办什么东西了?”
蒲草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瞧瞧太阳是不是西升东落,若不然你姨母怎么改了主意?”
方杰怔愣了一下,继而朗声大笑,伸手扯下窗帘,劝慰道,“你不要同姨母气恼了,她也是心疼我才那般怠慢你以作试探。你不知道方才姨母对你赞不绝口,直说我们是天作的姻缘呢。等下次有机会我再带你上门来探望她,保管不再让你受委屈。”
蒲草耸耸肩,不置可否的去摆弄脚边的几匹锦缎,盘算着这些赔礼也算丰厚,总算她今日的委屈没有白受,“好吧,看在你的颜面上,我就不气恼了。不过,姨母再为难我几次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我能把家里的库房填满玲珑绸缎、金银首饰呢。”
方杰爱极蒲草这般真性情又古灵精怪,揽着她哈哈笑得更是欢喜,“念恩园的库房里绸缎都要发霉了,只要你嫁了我就都是你的了。”
两人一路说笑,车轮压着厚厚的积雪咯吱有声,仿似幸福之曲的前调,欢快而又调皮…
三月阳春,处处风光好。翠峦城里虽是比之南方要寒冷的多,但是时气一进三月也是越发温暖。街道边的残雪已是化了大半,只留下小小的一堆儿继续悄悄融化着,汇成细细的水流涌向村外的小河。
各家的淘气小子们早已经被告知不可再下河冰嬉,毕竟那冰面已是极薄,一个不好就容易掉下河去,虽说淹不死人,但浸湿衣衫难免要染场风寒的。
当然,也有那淘气小子不听话,趁着大人们忙碌的时候,偷偷跑去玩耍,末了带了一身**回家,免不得屁股被揍的开了花儿。孩子娘亲挥完笤帚疙瘩又抹着眼泪去蒋婶子那里讨些药膏回去,结果没过三日淘小子就又下了地,屁颠颠跑去玩耍了。惹得大人们恼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能摇着头继续忙碌了。
各家温室里的秧苗经过一月多的精心照管,如今已有四寸高。偶尔中午日阳暖和的时候,掀开棚顶草帘,小苗们在阳光下抻着懒腰,摇晃着手臂,格外惹人喜爱,于是各家男女老少们更是尽心尽力照料肥水。
不必说,蒲草是全村里最忙的一个,她不但要常去各家走动指导,最重要的是要精心照管她温室里那八池子稻苗。一月前康亲王派了赵胖子亲自送了两袋子得自于南国的上好稻种和一位叫吴伯的老人家来。蒲草只看他手上的老茧和裂纹就知道这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农,果然听得赵胖子介绍说,这是他们派人从南国特意“请”回来的帮手。
第二百一十九章 高中
蒲草不想猜测、也不愿猜测那个“请”字究竟是如何个请法,她只是欣喜于有人可以一同研究琢磨,绝对好过她一个人凭借模糊的记忆去摸索。毕竟她前世读初中时就离家在外生活,种稻的诸多琐碎活计她也只是儿时跟在父母身后玩耍才勉强记得几分。
老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先前吴伯许是心里还有些抵触,凡事蒲草不问他都不会多言语,后来许是见得蒲草育种、细稻秧很是新奇,慢慢见猎心喜,居然每日比蒲草还积极勤快许多。蒲草也是个不耻下问的,但凡有不不懂之处也必定拉着吴伯解惑,偶尔言语间带出一些前世关于农业种植的新理念,直让吴伯夸赞不已,这一老一小把各自肚腹之中的新旧知识经验一结合,居然难得的合拍顺利,眼见稻苗冒出了土面,两人也成了忘年交。
当然,也差点儿累坏了跟随在两人身后默默学习的楚非,往往一日下来他抄录的对话就有大半本之多。晚上吃过饭,他又要整理、重新记录。那认真模样,甚至连一向不喜他的蒲草都有所改观。
蒲草这般忙碌,难免有时就顾不上照管众人的饭食,两个孩子贪玩饿得快,常常是东家一口、西家一口,吃起了百家饭,惹得蒲草很是心疼。方杰看在眼里,就找了个一日回城带了大丫鬟春莺送进张家,负责每日洗衣做饭等杂事。
春莺是个温柔的性子,话语又不多,做活计不偷懒,照管两个孩子也极有耐心。蒲草冷眼瞧了几日很是满意,赏了她一匹缎子做褒奖。当然春莺的主子也得了无数香吻,每日越发乐得眉飞色舞,但凡回城就要四处走动寻些好首饰好料子,预备秋日时娶媳妇了。
日子眼见就到了三月中,这几日村里人忙碌之余都愿意聚在一处闲话几句,特别是几位老爷子,更是日日开了祠堂进去烧香祝祷。原因无它,村里的两个读书郎要考秀才了。
说起来,南沟村多少代人也没个秀才出现,一直都是众人心头的遗憾,如今村里不出读书人则以,一出就出了俩。而且都是极得先生看重的,考个秀才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之事,众人都觉与有荣焉,所以,期盼之意并不比张陈两家少。
到得考试这一日一大早,村里几乎家家都赶到村口给张陈两家人送行,千叮咛万嘱咐榜单揭晓了一定要派人回来送信。
里正夫妻连连应下,蒲草带着桃花和山子坐在车里也是含笑点头。方杰估摸着时候不早就劝说众人回家,然后催着东子尽快上路了。
按蒲草的理解,这时空的考秀才就同前世中考一般,算是个很重要的门槛。但她可没想到这里也流行陪考,方家的马车离得府学还有很远就已经是寸步难行了。各种牛车、马车,甚至轿子挤满了府学所在的街道,无数穿戴或破旧或富贵的男女老少推推搡搡,恨不能脑袋削个尖儿钻到前面去。
方杰早就见过这般场面,自然做了准备。他笑着引着众人贴着墙边挤到了府学左近的酒楼,进了预定好的包厢。众人都是齐齐舒了一口气,很快东子也引了穿戴一新的张贵和胜子进来。
众人免不得又是一番嘱咐,这才送了两个有些激动的读书郎进书院考试。好不容易煎熬等待了一上午,书院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了。
读书郎们陆续走了出来,各找各妈、各找各家。自然有脸上带笑的,也有欲哭无泪的。张贵和胜子脸色还好,都道题目不难。众人虽是担心却也不愿给两人太大压力,一同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就放了两个孩子回去同师长禀告。
里正夫妻心里大石拎得高高,也没心思去街上走动,早早回去方家的客房歇息了。蒲草倒是没什么担心之处,领着两个孩子同方杰去两家酒楼走走,查查帐、吃两块点心这才回去安歇。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亮东子就悄悄出了府门。待得众人聚在一起吃早饭之时他已是蹦跳着赶回来报喜,原来张贵和胜子都是榜上有名,如今是实打实的新科小秀才了。
里正夫妻激动的抓着东子不放,不知他哪里得来的消息,毕竟榜单还没贴出来啊。
原来这考秀才也不像考进士状元那般严格,但凡城里有些门路的人家都能早点儿探知消息。东子昨日就已经买通了一个抄名单的小书吏,不过记两个人名极是容易,这一早书吏就送了消息出来,轻松赚了五两银子。
众人听得之后都是大喜,里正夫妻甚至给方杰行了大礼。方杰自然避让不受,转而又安排马车送众人回村去准备庆贺酒宴。待得下午他再送两个辞别先生的小秀才一起回去,到时候村里就可以开宴了。
里正夫妻大喜,一迭声赞好,拉着蒲草就匆匆回村了。
村里几个老人家早早就等在村口柳树下,一边闲谈一边向山路张望。见得马车回来,众人齐齐迎上前七嘴八舌问询,一听说两个孩子如今全都是秀才老爷了,人人欢喜得都如孩童一般。
蒲草和里正娘子小跑着赶回家去安排酒宴之事,两人路上已是商量妥当。两家合办酒席,杀一头猪,摆上三日流水席,至于地点就安排在宽敞的宗祠大院。
陈家和刘家听得张贵中了秀才更是欢喜,齐齐放下手里活计来帮忙。很快,南沟村连趴在草窝里哼哼的老狗都得了消息,整个村庄彻底沸腾起来了。鞭炮声、杀猪声、孩子欢呼声、老人大笑声震得飞过上空的鸟雀都是惊叫绕路。
这一热闹就足足庆贺了两日,第一日村里人拉着两个小秀才一直喝到月上当空。第二日邻村之人也赶来吃席庆贺,又是折腾到夜半十分。
蒲草带着一众帮忙的小媳妇儿累得是人仰马翻,末了分配了剩菜干粮就纷纷回家歇息了。
张贵儿和胜子两个如此顺利的考上秀才,也着实让两人的授业先生骄傲得意。老头儿不知哪里得知了两人的生辰八字,特意派人请了蒲草和里正夫妻去府学,告知两家他要亲自为两个孩子行冠礼。里正夫妻大喜,蒲草虽是不知这是多大的荣耀,但她琢磨着省得自家张罗酒宴,少挨些累,也就点头应下了。
于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春日里,张贵和胜子又齐齐束发插了黄杨木簪,一个得了表字唤作文浩,一个唤做景明。府学里一众秀才师兄们到场祝贺,或送书本或送笔墨,场面好不热闹。
当然,冠礼过后,蒲草和里正一家自然又送了丰厚的谢礼给先生,其价值足够办三桌上好酒席了,认真算起来比自家行冠礼还要吃亏。但是用里正娘子的话说,儿子能得先生看重,亲行冠礼,这是极得意荣耀之事,有银子也买不到啊。
蒲草抿嘴笑了笑,算是赞同她的话了。
两个小秀才行完冠礼就直接被留在了府学继续攻读,因为授业先生又发了雄心壮志要教出两个雪国最年轻的进士来,于是准备要他们六月再进京去大考。
蒲草听得这话有些发懵,她前世虽是对古代科举制度不是很了解,但是也知道秀才之后是举人,然后才能大考状元吧。谁知这时空是因为读书人太少还是什么其它原因,居然省了一步。
如今张贵和胜子虚岁才十五,将将成年,为人处世还有欠缺,而且这般接连考试也没有益处,不如多读两年书再进京谋求更好发展。
不想那先生是个极骄傲之人,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里正夫妻这一冬日种菜又着实发了笔财,自觉不差儿子进城的盘缠,就唯先生的话马首是瞻了。
蒲草一人言轻,无法之下只得点头同意,想着若是张贵儿考不上进士,就当送他去旅行长见识了。
如此,这件大事就定了下来,两家人给孩子留够了银钱就重新回村忙碌起来。
节气进了四月,眼见太阳越来越暖,村外田地里的残雪已是化的干干净净,各家都开始拾掇镐头、犁具,准备细细翻整了自家的二亩肥田就要开始把菜苗栽下了。
先前村里摆流水宴的时候,各村的亲朋好友已是得了消息,这些时日恨不能见天儿的跑来问询什么时候才能把菜苗运回去。村里人也是不胜其烦,常常拉着蒲草做挡箭牌。蒲草除了李家,在外村没什么熟识之人,这黑脸儿扮起来也算得心应手,一句地温不够,菜苗下田早了会冻死就彻底把人都打发了。
张家预备种水稻的试验田,首选张二一家留下的二亩河滩地。那块地当初春妮儿出面就是替蒲草买下的,如今手里掐着地契,蒲草是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河滩地的根底儿是多年冲击而成的淤泥很是肥沃,又是近水方便浇灌,算是占足了地利之便,极适合种稻子。
刘厚生和董四还有陈家兄弟这几日都在帮着蒲草引水洗田,当初蒲草一时气愤,撒盐绝了张二一家的活路,如今轮到自己要用这块地又开始后悔起来。她生怕土地里残留的盐分会害得种稻失败,足足洗了七八遍才算放心。
(瑞雪的结局很多朋友说着急了,这本小园我就极力想要圆满些,所以,思虑多了,下笔就很艰难,速度真心不快。我每天写多少发多少吧,大家不要着急,我在尽量收尾。这些是昨晚和今早起早写的,一起传上来了,哈哈,自己看着都觉得好多啊,继续加油。)
第二百二十章 谁是谁非
好在众人都是没种过稻子的,不明其中缘由,就是吴伯也以为是一种提高产量的新方法。蒲草蒙混过关,每每夜里想起也是忍不住双手合十求老天爷开恩,千万不要因为残留的盐分耽误了稻秧生长才好。
好似一晃眼的功夫,各家的田地都是平整完了,打了整整齐齐的土垄。众人提心吊胆的等了半月,见得早起田里终于没有了白霜,老人们也是点头赞同动工,这才陆续开始撕开包裹菜苗的油纸筒种到地里。这也不是什么需要技术的活计,各家之人也都是种田的经年老手,只蒲草示范一遍,嘱咐些注意事项也就妥当了。
不过两日,家家田里都已是种好了菜苗,远远望去村外一片新绿,分外喜人。各村的亲朋好友们也是喜滋滋用牛车或者独轮车运走了剩下的菜苗,南沟村一时倒难得安静下来了。
蒲草选了个日头最好的正午,带着精心挑选的几个种田好手开始踩着淤泥下田插秧。村人们初始好奇,纷纷聚来看热闹。问询之下,蒲草就笑言要试种一种新谷子,据说南国那边有商人收购价格极高,若是秋时大丰收,村里就又多一条财路了。
南沟村人种了这一冬青菜可是尝足了甜头儿,就差把蒲草当祖宗供起来了。如今又听得她是为了全村琢磨新财路,那更是各个感激。自发的组织人手替张家看护这二亩试验田,别说鸟雀野兽,就是有个生人靠近都是不允,大有这已经是全村共同财产的架势。
蒲草好笑,却也不拦着,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越想保密放在越隐蔽的地方,反倒越容易被人发现。若是你就大大方方摆出去,人家兴许还真不会多看一眼。
楚非先前还极力反对蒲草把水稻种在村外,他更倾向于方杰那个钓鱼山庄,可惜方杰是无条件支持蒲草的决定,二比一之下,他也就只得退让了。如今眼见那稻苗越长越高,村里人又如此维护,他倒是难得心里对蒲草的佩服之意又多了三分。
五月春末的阳光越发晴好,调皮的春风时时吹拂大地,春雨也每隔五六日就会夜半光临悄悄滋润万润,山林和田野一片生机勃勃。南沟村的菜田里的菜苗长势极好,欢喜得男女老少们每日都像吃了蜜糖一般,各个眉开眼笑。
蒲草挎着篮子去给几乎要长在田里的吴伯和楚非送午饭,路上不时同村人打个招呼,说笑两句。村头儿河边这些时日也看不见那群淘气小子疯跑的身影了,到总让人觉得这春色里缺少了什么。
原来,许是受了张贵儿和胜子高中秀才的鼓舞,村里老辈儿人和里正一月前就商量着请了个老秀才回来,在宗祠开设了蒙学。
老秀才是个严厉的先生,不到几日就把各家的淘小子们都上了笼头,变成了乖巧懂事的小马。山子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如今每日再也不敢贪玩偷懒,夜夜背书写字,倒让蒲草心疼不已。
不过,孩子的童年再是美好,总是要有尽头的。他们要学着成长,要学着经历风雨,蒲草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能忍着心疼,日日掉着花样给山子做吃好吃食算作补偿…
一路胡思乱想,蒲草慢慢走到了自家稻田地头儿,楚非和吴伯见得她到来赶忙迎上前,借着河水把手上污泥洗去,大口吃喝起来。
因为楚非在场,蒲草避嫌不好多留,等他们吃完稍稍闲话几句就拾掇了碗筷回村了。村头柳树下,坐了七八个吃过饭的妇人,有的拿了鞋底“嗤嗤”纳线,有的则绣着孩子肚兜小衣,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陈二嫂抬头看见蒲草远远过来就招手喊她,“我们的财神奶奶,这可是难得有空出来走走啊,快过来,让我们大伙儿沾沾财气!”
一众女子都是哈哈笑起来,纷纷挪了身子让出个最平整的树墩子。蒲草坐下笑应道,“你们以为财神奶奶是不吃饭就能活的啊,要沾财气也成,先拿银子来。”
一个小媳妇伸手就在蒲草脸上抹了一把,末了笑道,“那可怎么办,我已经摸完了,兜里却没带银钱啊。不过蒲草嫂子这脸真是嫩啊,让人摸了还想摸。”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陈二嫂知道蒲草脸皮薄儿,生怕这些妇人开起玩笑不忌荤素,惹得她心里厌烦,赶忙找了个琐事把话头儿岔开了。
女子们叽叽喳喳说了没几句,就见远处山路上行来一辆青布小马车,先前众人还以为是进城的方杰回来了,挤眉弄眼的看着蒲草笑个不停。结果那马车刚到近前,跳下来的却是哭咧咧的喜鹊。
众人大惊,赶忙上前扯了她问道,“这是怎么了,喜鹊不是在城里开铺子吗,谁欺负你了?”
蒲草也是皱眉问道,“是哪个买主去铺子里捣乱了吗?”
喜鹊扯了帕子抹了鼻涕眼泪,气哼哼说道,“才不是买主捣乱,若是买主我就直接拿大扫帚赶人了。是咱家二少爷,他这一月都去铺子里支了四次银子了,今早又让我拿二十两银子给他,我账上根本没有这么多,就说回来禀明夫人再给他送去。他就骂我狗眼看人低,骂我不敬主子,还说要卖了我去花楼…呜呜,夫人,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一众夫人听得这话都是惊得面面相觑,心中委实有些不信。张贵儿如今可是翩翩秀才公子,怎会说出这般跋扈蛮横之言呢?不会是这喜鹊丫头撒谎,挑拨张家不合吧?
众人这般想着,看向喜鹊的眼神就有些不待见了。喜鹊也不傻,心中猜得一二更是委屈,跺脚发誓道,“夫人,奴婢说的句句是真,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蒲草最是知道喜鹊直爽果决的性子,如今又是死心塌地跟着她做事,断然不会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拉了喜鹊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珠子,点头安慰道,“别担心,事情总是会水落石出的。说起来,我这一月太过忙碌,也没去探望贵哥儿,不如今日趁着车马方便就进城走一趟吧。”
她说完,又扭头去瞧陈二嫂,笑道,“嫂子,烦你走一趟里正家,帮我问问里正婶子可要一同去看胜子。如若她也要去就赶紧来汇合,正好坐了这马车赶路。”
“哎,好,你等着,我这就去。”陈二嫂脆生生应了一声,放下针线筐就小跑走了。很快,里正娘子就兴冲冲挎了一只篮子赶了来,笑道,“我早起还念叨多日没见胜子,不想你这就喊我一同进城,可是赶巧了。”
蒲草也没多说什么,辞别了众人就带着喜鹊和里正娘子上了车,留下一众妇人沉默半晌纷纷都是散去归家,自然张家这叔嫂危机也迅速传遍了全村。
青布小马车是喜鹊从街边雇来的,车夫心急多做几趟生意,路上也没耽搁,几乎小跑着就进了城。蒲草路上已是仔细问明了事情始末,听得一旁安坐的里正娘子也是皱眉不已。
待得三人到了府学门外,蒲草摸了十几文铜钱请那看门小厮进去通报,很快胜子就一脸欢喜的跑了出来。蒲草不见张贵儿的影子,心里也是笃定这小子心虚不敢相见,忍不住叹气出声。
对于张贵,她一直采取的是放羊吃草的态度。若他真有能耐科考走仕途,她就尽力支持,不指望同他沾光,完全就当圆了真正蒲草一颗愚孝之心。若是他仕途不顺又肯老实过日子,她就分他一份家产,替他张罗娶个媳妇儿,也当全了一个锅里吃饭的缘分。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偏心,疼惜桃花和山子同心头肉一般,对待张贵却是如此淡薄。但是,她毕竟不是圣人,总有个喜好厌恶。谁能对着一张鼻孔朝天的脸,日日笑颜相待,那可不是宽容,那叫下贱。
里正娘子也知蒲草有事问询,简单同儿子说了几句话就随她们主仆进了旁边一间茶楼。喜鹊直接要了一间包厢,待得众人团团坐下,蒲草也不绕弯子,直接拉了有些心虚的胜子问道,“胜子,我家贵哥可是不在府学里,为何只你一人出来相见?”
胜子低头寻思半晌,很是为难。他有心替张贵遮掩一二,又觉这事儿早晚都要露馅儿。但若是不做些努力,只怕张贵以后埋怨,所以,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句完整话来。
里正娘子瞧得儿子如此也才出了大半,上前拍着儿子的肩膀劝慰道,“儿啊,别怕。你蒲草嫂子问啥你就说啥。你也知道家里赚银钱供你们读书不容易,若是贵哥儿行事真有个偏差,你蒲草嫂子也好尽早劝说几句。”
胜子听得娘亲这般说,终于不再犹豫把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张贵和胜子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哪怕在人才济济的府学里也算翘楚。他们的先生很是以他们为荣,平日若同友人相聚必定把他们挂在嘴边夸赞一番。
这样一来,那些一心苦读求功名或者家世富贵的师兄们不过笑笑就罢了,唯有几个家境一般,平日却喜好玩乐,年过十八还不曾考得秀才的学子起了嫉妒之心。
(有些卡壳,要列细纲,今天先一章,明日会多些。加油!)
第二百二十一章 砧上鱼肉
他们若是找寻两人麻烦倒也算是明枪易躲,但几个学子心眼儿极多却偏偏用在了难防暗箭上。他们不找茬也不为难,就是整日上门闲话说笑,末了又要拉着张贵儿和胜子出去玩耍。胜子还好,生性憨直倔强,拿了本书挡住脸孔,任凭他们说破大天也不肯应声。唯有张贵儿喜爱颜面胜似性命,被人家言语挤兑几句,却不过情面就一同出去了。
也不知道那些学子用了什么手段,不到半月就彻底把张贵的心神勾去了。不但日日同他们厮混一处,甚至大把花用银钱,只为了听人家赞上几句豪爽仗义之言。
胜子多次劝慰张贵,可他仿似被迷了心窍,就是不肯听上半句。两人授业先生察觉,特意找了张贵儿训话,他也是这耳朵听那耳朵冒,直气得先生也不再理会,一心直把胜子唯一门生严厉看管了。
蒲草听完胜子的话,半晌没有说话。世界上的事就是这般,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盛名之下往往招来的有贤士也有苍蝇。想来,张贵是比较倒霉的那个,贤士还没见到,反倒先被一群不安好心的苍蝇包围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苍蝇不叮无缝而的蛋。他这只蛋天生也是清高自大又贪慕虚荣的,先前家里贫寒,他就是想挥霍也没有办法。如今这样盛名之下,家里又不缺他银钱,他自然就把本性暴露无遗。
只不过,他却是从未想过,他挥霍的是谁辛苦赚回的血汗钱…
里正娘子见得蒲草这般沉默,生怕她埋怨自家儿子不曾劝阻,讪笑着劝道,“蒲草啊,你也别着急。贵哥儿许是一时贪玩,咱们多等一会儿,待他回来再好好劝上几句。”
蒲草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婶子放心,我心里有数,若是我家贵哥有胜子一半懂事我也知足了。”
里正娘子脸上浮起一抹骄傲之色,嘴里却谦虚道,“哪能呢,两个孩子都是一般好的。”
几人说着闲话,喝着茶水吃点心,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时辰。可惜,始终不见张贵儿回来。蒲草惦记家里的琐事,又猜得张贵儿必定是故意躲避,于是就仔细嘱咐了喜鹊和胜子几句,末了拉了里正娘子在街边雇了个马车出城了。
话说,事有凑巧,她们的马车刚刚驶过,张贵儿就一脸恼色的从胡同里走了出来。胜子见了赶忙上前一把拉住他,说道,“你跑哪里去了,怎么才回来?方才蒲草嫂子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
张贵听得这话立时扭头四下观瞧,略带惊慌问道,“我嫂子呢,这会儿走了吗?”
胜子瞧得他这德行也是心头火气,恨恨扔了一句,“走了,过几日学里放假,你自己回去请罪把。”说完,他就大步进了府学大门。
张贵儿听得蒲草不在,立时腰身又挺直了,想要追上前同胜子说几句话又觉有些拉不下脸面。他正是犹豫的时候,府学大门里走出三四个穿戴浮夸张扬的学子,见得他站在门外立时围上前笑道,“哎呀,文浩,我们正要去寻你,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走吧,跟兄弟几个去喝酒啊。”
张贵儿早晨在喜鹊那里遭了冷遇,如今袖袋里凑不出二两银,听得这话就支吾道,“今日学里还有事,我就不去了。改日…”
打头那学子显见是年纪最长的,他也不等张贵说完上前就扯了他的袖子说道,“走吧,学里能有啥大事,不过又是先生找茬训诫罢了。走,走,今日不必你请客,我带你去喝酒赏花,不醉不归啊。”
剩下几个学子也是起哄,簇拥着两人脚下生风一般转过街角消失不见了。胜子站在门里眼见如此,懊恼得一甩袖子也是走得远了。
再说张贵随着几个学子到了一个极大的别院花园,内有小桥流水、假山凉亭,打理的雅致又清幽。一众学子们路上都是啧啧称赞不已,很快就见今日的主家,一个府学里交游很是广阔的学兄迎了出来,互相寒暄说笑几句,就各自找了座位坐下赏景饮酒。
酒宴既然是打着诗会的名头自然要做几首诗应景,于是锣鼓翘起来,大红绸花满场疯传,偶尔哪个学子被点到,却不过情面就胡乱吟几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诗句,惹得众人哄笑不已。
倒是张贵才不过同众人厮混月余,肚子里的那点文章还没被彻底消化,出口做了一首称赞景色秀美的七绝,很是工整大气。众人自然大加夸赞,举杯喧闹下越发热闹了。
他们这些少年学子,如此放肆喝酒说笑,哪知道一切都落在了外人之眼。
不远处假山之上的凉亭里,不知何时已被围上了一层白色轻纱,七八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正在喝茶闲话,不时瞧瞧说上几句闲话。
张贵儿这般得了众人高声夸赞,其中一位妇人仔细瞧得他长相很是俊秀,穿戴也齐整,难得腹中又有些才学,就忍不住问询旁边的主家妇人,“王夫人可知这说话的学子是哪家少爷?我瞧着倒是个出挑的。”
那王夫人也只是熟悉儿子平日常来往的几个同窗,听得这话就特意遣了贴身丫鬟去问询打探。很快那大丫鬟就小跑赶了回来,低声回报道,“禀夫人,方才那位作诗的公子姓张名贵,字文浩,是府学里任先生的得意门生,家住城南南沟村。父母兄长俱亡,家中是寡嫂操持家计,听他们一道前来的学子的随身小厮说,张公子平日行事用银很是大方,所以家境许是还算富庶。”
“原来是农家寒门出身啊,还是父母皆亡,寡嫂操持家计,这孩子的命可够苦的。难得他才学还好,将来若是科考有成,得个一官半职也算苦尽甘来了。”一众夫人们听得丫鬟说完,纷纷开口表达她们的同情之意。可惜,心里却各个在张贵的脸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子。
她们今日说是聚在一处饮茶闲话,其实就是求着王家夫人帮忙聚了一众学子,打算替自家没有说亲的女儿找个人品前程都好的夫婿。像张贵这种身份低微、前程也没个准数的,是绝对入不了她们法眼的。
很快,一众妇人们就岔开了话头儿,重新问询起别的学子来。但是坐在最角落里那位妇人却是脸色渐渐透出了喜意,这人若是蒲草在场一定会认得出来。她不是旁人,正是三岔河那位贪财又好颜面的楚夫人,此时不知她在打着什么主意,一双眼珠子丢溜乱转,最后实在按耐不住,随口扯了个借口告辞,很快从假山之后的小路转出走得没了影子。
剩下几个妇人明显很不待见她,互相递着眼色,撇嘴嗤笑。就连王夫人都低声笑道,“来,咱们喝茶,兴许楚夫人是想起还有哪个学童的束没收,赶着回去盘账了。”
众人都是笑得嘲讽之意更足,转而就抛到脑后去了。
再说楚夫人一路坐车赶回三岔河,一进家门甚至没有先回主院换衣就转去了女儿的偏院。一个老婆子正坐在石阶上嗑瓜子,见得主子回来赶忙起身干笑道,“夫人今日回来真早,小姐这会儿许是在睡觉,已是好久都不曾吵闹了。”
楚夫人点点头,示意她开了门上的大锁,然后独自进去寻到了躺在床上发呆的女儿。
她一见女儿如此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掐了她的胳膊骂道,“你个没出息的死丫头,是不是还在想那小贱种呢。我告诉你,他已经被我卖的远远的了,你就彻底死了那根肚肠吧。”
楚小姐被掐吃痛,霍然翻身而起,恨恨看着娘亲恼道,“你要是关我一辈子还好,若是哪日放了我,我就是满天下去寻也要寻到我的墨郎。”
楚夫人气急,又不能当真掐死亲生女儿,于是转而改了怀柔手段。她扯了帕子一边抹眼泪一边数落,“我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从小娇养你长大,你怎么偏偏就看中了你爹的书童。他一个没门第没才学的贱奴,哪里配得上你?你居然还把身子给了那贱奴,这事如果传出去,你怎么有脸活下去。老天爷啊,把我劈死算了,我也不活了。”
她这般一哭闹,果然楚小姐就软了心肠,也是抽出帕子抹开了眼泪。楚夫人见此赶忙就劝道,“女儿不哭,娘亲今日已是给你相了一门好人家,就是你爹先前教过的一个学子,如今已是高中秀才。家里没有父母兄长,只有寡嫂当家,家境又殷实,你嫁过去绝对不会吃苦的。最主要的是他们家里门户低,若是得你为媳一定会千恩万谢,断不会看出你有何不妥之处。到时候咱们抓紧把亲事办了,就算万一你肚子有了孩子,只差一个月的功夫也好遮掩…”
楚小姐先前听得娘亲要把她嫁出去立时就想哭闹,后来小心眼里一琢磨,她只要出了家门就更方便寻找情郎了。再说,若是她肚子里当真有了情郎的孩子,留在家中一定会被娘亲灌药打下,嫁了人反倒可以保住这孩子。
这般想着,她就抹了眼泪,不再反对娘亲的话。
楚夫人见此还以为说服了女儿,很是欢喜,仔细把路上想出的办法说了个清清楚楚,末了就匆匆赶回主院去安排了。
张贵此时正同一众同窗喝得不亦乐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已是成了楚家小姐的救命稻草,楚家夫人的砧上肉、刀下鱼。
第二百二十二章 软硬兼施
一夜无话,又是两日转眼而过,张贵儿手里的二两碎银已是花用干净,找到咸菜铺子闹着要喜鹊支银。喜鹊不但不给,还连嘲带讽的让他失了好大颜面,他气恼之下就想回南沟村去同蒲草好好说道说道。
毕竟他才是张家的正经主子,家里日子过得富贵,他凭啥就不能多用些银钱啊。他如今可是秀才老爷,出入应酬不说一掷千金,怎么也不能太过吝啬让人笑话吧。
他这般肚里发着牢骚,但说起回家,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畏惧。如此犹豫不绝之间他居然老实在府学里呆了两日,当然这也是为了跟着胜子蹭饭吃。
这一日胜子坐在窗前苦读,张贵正闲极无聊耍着毛笔,突然有人送来一张请柬。原来先前为他们启蒙的楚先生明日过寿,特意邀请他们这对得意高徒过门庆贺。张贵如今眼界高得很,心中委实不把楚先生放在眼里。但是胜子却是个知恩懂礼的,拿了银钱就上街置办了一份丰厚的寿礼。
张贵转念一想,他若是同去也不用再花银钱还能饮酒作乐一日也是极好,于是第二日就同胜子雇了马车出发了。
楚夫人早派了婆子在门口盯着,听得张贵果然来了,简直是大喜过望,一迭声的吩咐厨房置办丰盛的酒宴端了上去。
楚先生这些时日正为女儿做出的败德之事气恼,突然见得昔日高徒上门祝贺寿辰,还以为是夫人为讨她欢心特意安排,于是欢喜之下也就难免多喝了几杯。
张贵和胜子是学生,先生抬手举杯,他们自然要跟随。张贵本就酒量不好,加者楚夫人吩咐丫鬟特意在他的酒壶里加了异物,很快就趴伏在桌子上,醉得人事不省。
这时候楚夫人就带着丫鬟出现了,她做足了为人师母的慈和关爱,喊人送了张贵去后院客房,并且亲手熬了一碗醒酒汤。
胜子这半会儿也没少喝酒,眼见天色将黑又急于回城,就给张贵留下几十文铜钱转而雇车走了。
楚夫人伺候楚先生睡下,走去客房眼见睡得鼾声如雷的张贵,那脸上笑得就越发得意了。待得半夜,整个宅院的下人们也都睡熟之后,一个老婆子悄悄开了客房的门,背起张贵送到了楚小姐的闺房,三五下衣衫剥去大半,再在床单上撒几滴鸡血,就算大功告成了。
第二日早起,张贵尚在昏睡就听得耳畔有女子尖叫之声。他摇摇要暴裂一般疼痛的脑袋,张口呵斥道,“喊什么喊,大早晨的…”
可是,他的话尚未说完,就有人更是大力的“咣当”一声踢开了房门。一个妇人厉声高喝道,“你这个畜生!我好心留你作客,你居然对我女儿行此不轨之事!我要报官抓你坐牢!
张贵一听这话是彻底醒了酒,他一骨碌就爬了起来。扭头一瞧哭天抹泪的楚小姐、怒目相视的楚夫人,还有自己半挂在身上的中衣,立时惊得脸色都白了。
他拼命摆着手辩驳,“师娘,你听我说,我没有,我没有!我喝多了在睡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楚夫人哪里肯听他的话,上前扯了他的衣领拉下床,哭骂道,“你这畜生居然还敢撒谎,我明明让人送你去客房,你怎么跑到我女儿床上的。说!你是不是酒后兽性大发,你个没良心的畜生啊,亏你还是秀才之身。来人,来人!送他去见官!”
“师娘息怒,师娘息怒!”张贵听得要去见官,更是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他刚刚高中秀才,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若是见官过堂,就算最后没被下狱,所有脸面也要丢个干净。以后他还怎么在府学里读书,怎么进京科考。
他越想越害怕,抱了楚夫人的大腿就不放手了,“师娘饶命啊,饶命啊,学生愿意补偿楚小姐,师娘千万莫要送学生去见官。”
楚夫人目的达到,眼里忍不住闪过一抹得意,但她嘴上依旧不依不饶的骂着,一副死活要替女儿出气的模样。张贵儿是说破了嘴皮也不顶事,他正是绝望恐惧之时,突然见得楚先生一脸疑惑恼怒的赶了过来。
他立时仿似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连滚带爬的扑过去,大哭道,“先生救命啊,我喝醉酒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早起就这样了。先生一定要相信我啊,我不是故意唐突楚小姐的…”
楚先生在屋里扫了一圈儿,眼见各处凌乱就猜出了大半,再一瞧妻子女儿神色都有些忐忑心虚,更是恼恨得闭了眼睛。
楚先生生性耿直,若非如此,也不会再官场存身不得,致仕回家教授蒙童度日。可是,如今亲生女儿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今日妻子如此煞费苦心设计昔日得意门生也是为了替女儿寻个出路。
他就是心肠再狠,也不能揭破妻子的诡计,置独生女儿的性命与贞洁不顾。
他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扶起张贵,沉声说道,“醉酒之后做下错事也是难免,文浩莫要害怕。你整理好衣衫到客厅来,咱们商量一下如何补救吧。”
“哎,是,先生。”张贵见得楚先生并没有打骂与他,甚至多有安慰之意,心里仿似三冬旅人见得天降火炉一般狂喜。他慌忙套上外衫,胡乱整理了两下,也不敢再看缩在床脚的楚小姐,跌跌撞撞的就随楚先生离开了。
楚夫人给女儿使了个眼色,又吩咐身后的心腹婆子关好房门,然后也是快步跟了上去。
楚家客厅里,楚夫人撵了伺候的丫鬟出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数落起这些年娇养女儿如何辛苦,总之话里话外就是埋怨老天不公,她好好的一朵女儿花怎么就被张贵这头猪用下作手段拱了。
张贵脑袋垂得都要塞进双腿之间了,绞尽脑汁回想昨晚之事,可惜却半点儿印象都没有,最后他只得猜测是自己酒后起夜走错了地方。
楚先生眼见妻子的戏份差不多演完了,就狠狠瞪了她一眼,冷声呵斥道,“行了,你也别口口声声说打官司了。若是当真闹得尽人皆知,文浩的仕途必定毁于一旦不说,咱们女儿的名声也不用要了。不如,想个法子遮掩一二吧。”
张贵听得这话更是感激,赶忙起身又跪在大厅中央一迭声应道,“学生谢过先生不罪之恩,学生愿意补偿楚小姐,只要学生做得到的,先生和师娘尽管开口。”
“哼,你一个小小秀才,有什么底气说要补偿我们女儿,你…”
“行了,事已至此,想想办法吧,就不要说那些无用之言了。”楚夫人还是不依不饶的数落,楚先生出口喝止了他。沉吟半晌说道,“今日文浩不慎毁了我们女儿的清白,这事传出去说不得我们女儿就无颜见人了。若是当真见官,文浩的前程也是不保,不如…我们两家结个姻缘,早日请媒下聘把这事遮掩过去吧。”
请媒下聘?那就是成亲啊!张贵惊得目瞪口呆,他今年满打满算也不过才虚岁十五,用平日那些常在一处厮混的学兄的话来说,他尚且还没有尝到百花娇艳滋味,怎么能这么早就被一朵花套牢了。再说,家里那边要如何同嫂子解释早成亲的缘由…
这般想着,他就犹疑着支支吾吾不肯应声。楚夫人见此立时又唱起了黑脸,“好你个狂妄的小子,我们楚家书香门第,好好的女儿让你糟蹋了,要嫁你为妻本是高抬你了,你居然还嫌弃。好,好,咱们这就去见官,待得下了大狱有你后悔的时候…”
她说着话就上前拉扯张贵,吓得张贵赶忙躲闪,“师娘息怒,师娘息怒…”
这时,楚先生的红脸又上了场。他扯回了妻子,再看向张贵脸色也是有些不好,“文浩,按说你今日做下的错事,摘了秀才功名下狱服刑已算是轻罚。我们师生一场,老夫不愿你大好前程就此了结,这才想把大事化小,将女儿嫁给你为妻,没想到你这般不识抬举。
要知道我楚家三代书香,就是老夫也曾在朝为官,虽说如今致仕回家,朝中却也有三五师长友人。它日你进京赶考,老夫还可助你一臂之力。这其中利弊,你好好权衡一下再做决定吧。”
张贵年纪本就不大,自小又抱着书本不放,所历世事更是少得可怜。这半会儿楚家夫妻软硬兼施,他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决断是好。
他脑子里一时想起牢狱的恐怖,一时又想以后风光入仕的荣耀,心里渐渐就有了主意。他犹疑着重重给楚先生夫妻磕了个头,颤着声音应道,“学生谢先生和师母不罪之恩,学生愿意娶楚小姐为妻。以后必定与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楚先生夫妻对视一眼,心下都是暗松一口气。楚夫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装了气哼哼模样,小声抱怨道,“真是老天不公,我女儿好好的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居然配了你这么个农家小子,传扬出去还不定怎么被人指点诟病呢。”
“好了,你就不要抱怨了。我回学堂了,你同文浩商议一下何时请媒上门吧。”楚先生扔下一句话就甩袖子走人了,留下张贵尴尬的跪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亲事
楚夫人没了红脸儿助阵也不好一味冷脸呵斥,她上前扶了张贵起身,半是商议半是胁迫的要张贵应下,三日后日请媒,五日后下聘等琐事礼仪。
张贵自觉有些仓促就出口反驳了两句,不想楚夫人冷冷应道,“若是拖得日子久了,我们女儿肚里有了张家的血脉,你叫她如何穿嫁衣?”
张贵缩了缩头,就再也不敢有二话了。
终于,楚夫人开恩放了张贵出门。张贵如蒙大赦,一迭声的应着立刻回村去禀报寡嫂,然后脚下几乎小跑一般出了主院。
其实他嘴上这般说,心里到底还是害怕如何同蒲草说起这场祸事。随在他身后相送的老婆子不知是看出了他的犹豫还是生性喜爱闲话,拉了他一边慢慢走路一边劝说道,“张公子,老奴多嘴说上几句,您可别不爱听。
说起来,我们楚家书香门第,我们小姐的身份拿出去就是配城里哪个世家旁支的嫡子也够了。如今阴差阳错同张公子结了缘分,这是老天爷在帮张公子啊。您想啊,张公子家里是农家出身,村里各家别说书香门第的小姐,就是秀才的女儿都不见得娶过一个吧。若是公子娶了我们小姐回去,想必家中或村里长辈定然欢喜非常。
再说,我们先生夫人就小姐这么一个独生女儿,以后不说这家产都要留给小姐,就是公子科考入仕为官,我们先生必定也要尽力相帮的。天下哪有不疼女婿的丈人和丈母啊。公子本就聪明,学富五车,再有我们先生帮一把,那岂不是如虎添翼。以后别说七品、六品,就是做到一品大员,光宗耀祖,也不是难事啊。”
张贵本来心中还有些摇摆不定,听得老婆子絮絮叨叨这么说了一路,慢慢就把她的话听了进去,也觉今日之事对于他来说兴许不是坏事。
那老婆子眼见他脸色变化,笑咪咪又压了最后一根稻草,“先前几次,老奴见得张公子家里寡嫂来探,她当真是个善良温柔的好女子。以后张公子同我们小姐成了亲,先前又中了秀才,这也算成家立业了。公子安心读书准备科考,我们小姐操持家务,你那寡嫂就能好好歇息或者安心再嫁个好人家了,也不枉她替张公子兄妹劳心劳力这么多年…”
花用银钱受制与人,是张贵这些时日最懊恼之事。此时听得这话,想象着以后自己妻子当家,家里财物自然是他随便花用,难免就欢喜起来,脸色也是越来越亮,最后居然深深行了一礼谢过老婆子指点之恩。
那老婆子见得夫人交代的任务完成,也就不再拖延,高声喊了门房准备车马送张贵,然后就赶紧回后院复命了。
再说张贵,一路上琢磨着怎么让蒲草痛快应下这门亲事又不必揭开昨晚丑事,简直累得头疼也没有好办法。后来想起老婆子的那句关于村里长辈之言,顿时有了主意。
待得马车进村,他也不回自家,直接要车夫赶到了李四爷的门前。
李家去年秋日独自建了一座温室,这一冬的青菜卖下来,百两纹银入袋,日子过得真是前所未有的富足。
李四爷这一日正坐在柳树下的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哼着小曲,心里盘算着过几日找人把家里的房子修缮一下,也换个灰瓦房顶,远远看着就气派。
他正是喜滋滋想着,突然见得张贵从院外进来,于是赶忙起身招呼张贵上前,笑道,“我们的秀才老爷何时回来的,可是府学里放了假?”
张贵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应道,“四爷爷最近身子可好?”
老爷子见得张贵如此懂礼很是欢喜,扶他起来坐好,又一迭声的喊了儿媳出来换新茶。
张贵陪着老爷子说了几句闲话就直接把肚里酝酿了好久的言辞倒了出来,当然楚家是书香门第,朝中人脉厚重这两件事,他是说了又说,生怕老爷子不懂其中关隘。
果然,李四爷听完,捋着胡子沉思半晌,最后一拍桌子说道,“好,这门亲事好。贵哥儿就是个有出息的,才中了秀才几日就给自己寻了这么一门好亲事。以后有了岳家帮忙,仕途必定平顺。”
张贵赶紧谦让几句,“四爷爷谬赞了,我也是觉得这亲事对以后仕途有利。但我又怕年纪小,虑事不周。这才先来四爷爷这里讨教几句,若是四爷爷说句不妥,我回家去就不同嫂子说起了,省得她挂心惦念。”
“嗯,好孩子,这事做的对。这样吧,我这就让人去喊你里正大叔和其余几个老头子,咱们商量一下如何下聘才不失张家体面,毕竟你如今也是秀才老爷了。”李四爷爷自觉被张贵敬重,立时就端起了长辈架子,一门心思替张贵打算起来。
很快,李家的小孙子跑出去没多会儿,里正和孔五爷等几位老爷子就赶了来。张贵一一上前行礼,末了又把方才同李四爷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听完张贵的话,众人之中除了里正因为自觉自家儿子弱了颜面有些心存别扭,其余几位老爷子都同李四爷一般喜笑颜开。
“我们贵哥儿就是个有能耐的,这才中了秀才没几月,就替自己寻了这么一门好亲回来。以后有了好岳家帮衬,上京再考个前三甲,以后仕途必定平步青云啊。”
“就是,就是。”
李四爷人老成精,他偶尔扭头瞧着里正脸色淡淡,就笑着劝慰道,“贵哥是咱们南沟村出去的,以后若仕途平顺就多帮衬胜子一把,到时候说不得咱们南沟村要出两位官老爷,可是十里八村扬名了。”
张贵起身应下,保证一定不会忘了同胜子的同窗之情。里正脸色这才好了许多,但他沉吟半晌还是问道,“贵哥儿,按理说那楚家门第很高,若是楚先生想要在城中大户选个好女婿也是容易。为何他偏偏对你青眼有加,这其中可是有何…”
他的话没说完,但是在场众人却都听明白其中暗指之事,纷纷皱了眉头也起了疑心。
张贵自然不会说他昨晚趁醉睡了人家女儿,但不说实话又怕几位老爷子不替他撑腰,于是支支吾吾之下就说了个两三分真话。
几位老爷子听得一头雾水,但是瞧着张贵脸色通红,一副小儿女的害羞扭捏之态,顿时都觉自己猜到真相了。定然是张贵与楚家女儿有些情愫瓜葛,人家女儿在爹娘跟前出了力了,楚家无奈这才应了张贵。
几位老爷子都是呵呵笑起来,不再就此事追问不停。
张贵大大松了口气,借口楚家怕耽搁他两月后科考,主张婚事一切从简,只要他进京高中比什么都强。所以,三日后就请媒人换更贴,五日后下聘,过半月就去迎亲。
几位老爷子和里正都觉有些仓促,但是人家女方都如此开明,他们若是再拖拖拉拉就有些不识抬举的嫌疑了,于是也就点头应下。
李四爷喝了口茶水,笑道,“若是有需要村里出面之处,贵哥尽管开口就是。唯有这聘礼之类,你还要回去同蒲草好好商量一下。她这一年多操持家计,供你读书,照料桃花和山子着实不易。待得你娶了亲,以后又当个一官半职,她也能放心出嫁了…”
“出嫁?”张贵听得怔愣不已,冲口问道,“她要嫁谁?”
几位老爷子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有些尴尬。他们以为张贵早知道方杰与蒲草的亲事,没想到张贵先前一心钻进书本里,就是回家也未曾同妹妹村人多闲话几句。后来中了秀才,他更是日日花天酒地,哪里顾得上回家啊。这般阴差阳错之下,也就造就了他今日的后知后闻。
到底是里正不觉方杰同蒲草的亲事有何见不得人,慢悠悠把两人联手帮着村人致富,以及当日牡丹主仆上门威逼之事讲了一遍。末了又道,“你嫂子是个知道分寸的,若不是那日被逼无奈也不会同方公子定亲。再者说,他们平日都在村里走动,行事都在大伙儿眼皮底下,绝对没有什么越矩之处,你就放心吧。待你成家立业,桃花也定了亲事,你嫂子就算大功告成,也可以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了。”
几位老爷子齐齐点头,纷纷替蒲草说起了好话。
张贵越听心里越是火起,在他心里从未觉得蒲草会改嫁,似乎她一直住在张家,替张家赚银钱才是应该。如今突然听得她同方杰定亲,那简直就像方杰挖了张家的聚宝盆一般。
他有心立刻跑回家质问蒲草为何不守妇道,但无奈自己的亲事还不曾商量妥当,这才忍了又忍,极力压制了火气,继续请里正同李四爷帮忙去楚家下聘,以示隆重。
里正和李四爷自然满口应下,说话间天色已是正午,李家媳妇儿张罗了四个菜请众人留下吃饭。李四爷又唤儿子搬了半坛包谷酒出来。众人都到要好好庆贺一下,拉了张贵坐下边吃喝边说话。
那边,李家的孙媳妇帮着婆婆拾掇了桌子,眼瞧着没有什么活计就扯了个借口跑去了张家。
第二百二十四章 冥顽不灵
蒲草也是刚刚做好午饭,她嘱咐了春莺照顾两个孩子先吃,自己则端了两份送去方家。虽说方家平日的饭食都有蒋婶子张罗,但她每做了好吃食也总要端过去一些。不说方杰如何喜爱吃她做的饭菜,就是楚非这客人总也不好怠慢。
她正端了托盘回身关院门,扭头瞧见那李家孙媳妇小跑儿过来就笑道,“柳枝儿,你这时候怎么有空闲过来?”
柳枝儿到了近前,喘得几口气就把方才家里的事说了一遍,然后一脸疑惑道,“我就觉得贵哥在外定了亲事,为何不先回家告诉你一声,他是不是怕你不同意啊?而且那楚家三日后就要请媒换更贴,五日后下聘,这也太急了。我怕你来不及准备东西,就先跑来告诉你一声。”
蒲草惊得差点撒了手上的托盘,在她印象里,张贵这年纪满打满算也就十四周岁,若在前世还是初中生呢,怎么就要成亲了?到底因为何事这般急迫?
柳枝儿担心家里婆婆寻她,又简单劝慰两句就跑了回去,留下蒲草皱着眉头快步进了方家院子。蒋叔憨笑着接过托盘,顺手指了书房说道,“我们公子在里面核账呢。”
蒲草点头道谢,三两步就开门走了进去。
方杰抬头见她进来,立刻放了纸笔笑道,“这么快就到午饭时候了?今日你做了什么好菜犒赏我,若是不合我心意,我可不告诉你酒楼这月的进项。”
蒲草也不理会他,直接坐到椅子上,自己倒了杯凉茶咕咚咚就灌进了肚子。方杰见此惊觉有异赶忙上前问道,“怎么了,可是家里有事?”
蒲草懊恼的扯了他的袖子同坐,然后把张贵擅自定亲的事说了。末了又道,“我总觉心里不安,那楚家先生夫人我都是见过的,实在算不得好人品。如今他们这般急迫要把女儿嫁过来,不是那楚小姐有些什么缺陷,就是张贵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而张贵回来更是越过我这当家人,直接找了村里长辈做主,难道他是害怕我不同意?我总觉这事有些蹊跷…”
方杰伸手抹开蒲草紧皱的眉头,轻笑劝慰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值得你愁成这个样子。我这就让蒋婶子跑趟三岔河打探一下,等不到晚上咱们就知道消息了。你也担心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到时候再想应对之策吧。”
蒲草想想这也是个好主意,就点头应了下来。
很快,蒋婶子进来听得方杰仔细嘱咐几句就换了身衣服出门了。这老太太也没骑马坐车,但出了村子眨眼功夫就没了影子。
这让随后撵上去想要再嘱咐几句的蒲草,惊得直吐舌头,末了感慨,原来都是高手啊。
这一下午,张贵在李家吃喝说笑,蒲草却是吃不香睡不下,就是两个孩子闹着要吃包子都被她撵去找春妮儿了。
好不容易,天色将黑之时,蒋婶子终于风尘仆仆赶了回来。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挖到了重大隐秘之事。楚小姐如何同书童偷情被撞破,楚夫人如何棒打鸳鸯都被她打探得清清楚楚。
蒲草听后惊得半天没说话,这事若是放在现代顶多是门不当户不对,小情侣闹一闹许是就迫得父母同意了。可如今却是女子被掀个裙角都算失节的时代啊,这楚家小姐当真是个厉害的!不管她是出于一时新鲜还是信奉爱情至上,这般敢于反抗的精神绝对是这时代头一份了。唯一可惜的是,她终究被无情镇压了。
蒲草感慨了半晌,最后才猛然醒悟,这会儿可不是佩服这女子胆子大的时候。要知道,楚家可是打定主意要把女儿嫁来,张贵还未等成亲就先戴了一顶绿帽子。
方杰见得蒲草不说话,还以为她是被楚家气得狠了,上前劝道,“你也别太气恼了,知道了楚家的底细就好。一会儿我陪你去见贵哥,同他仔细说说,这亲事也就算了。”
蒲草点头,再次谢过了蒋婶子,然后就同方杰一起出门回了自家。
两人刚刚进得堂屋,同山子和桃花说了几句闲话,张贵就喝得醉醺醺摇晃回来了。
方杰见他走路不稳,就上前想要帮忙扶他坐下。不想张贵见得两人同处一室,又想起先前里正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推开方杰就大骂道,“你们这对奸夫**,居然还敢公然出现在我张家。你们也不怕我哥的在天之灵见了,惩罚你们!”
方杰原本有功夫在身,等闲三五大汉也奈何他不得。但他上前之时也没想到张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会猛然推他啊,没有防备之下,手臂就重重撞到了方桌之上。
蒲草是个极护短的人,她怎么掐拧方杰都不觉如何,但是这般眼见他被张贵推得撞伤,立时大怒,抬手抄了一杯茶水就泼了过去,怒道,“你撒的什么酒疯?再敢开口骂人,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张贵被茶水浇在脸上,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酒气立时退了下去。他再想起先前蒲草整治二叔一家的手段,难免心里有所顾忌,声音就弱了下来,但嘴里依旧辩驳道,“哼,你们俩人做得好事,居然还有脸在我跟前大声嚷嚷!”
“我们两个怎么了,他未成亲,我为弃妇,为何就不能定亲成婚?”蒲草瞪圆了眼睛,手指几乎指到了张贵的鼻子上,“怎么,你可是觉得我还要一辈子为张家做牛做马才是应该?呸,你算老几!我自从回了张家,千辛万苦赚银钱供一家吃用,你身为张家男子,什么时候伸手出过一把力?
这些就罢了,我每月几两银子拿出去供你读书,你才不过考中个小小的秀才就以为天下第一了。整日花天酒地,挥霍我的血汗钱,我尚且没有找你讨个公道,你居然还敢跑来我跟前指手画脚。好,你不是想嚷嚷吗,不是想替你大哥讨公道吗?走,去里正家,找长辈们评评理,看看到底谁对谁错?”
蒲草每说一句就往前赶一步,待得说完话已是把张贵挤到了屋角。张贵到底心虚,先前又听李四爷等人酒桌上没少夸赞蒲草,心里猜得两人再去找人评理讨公道,他必然不会占便宜。
这般想着,他就虎着脸拨开蒲草的手臂气哼哼坐到了椅子上,粗声粗气说道,“要讨公道,以后自然有得是机会。我今日回来是告诉你一声,我要定亲了。明日你就进城采买聘礼用物,五日后里正和李四爷会亲自去下聘。”
他这般说着,想起未来岳父的官家出身立时又挺了胸脯,骄傲的扯出怀里的聘礼单子一把拍到桌子上,又道,“这是聘礼单子,就照这个采买。记得丰厚些,别让楚家看轻了张家。”
蒲草这一会儿是真想脱下鞋子,狠狠抽到张贵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脸上。但她想起那打探回来的消息,才勉强压了火气,重新坐下喝茶。
山子和桃花方才见得嫂子和哥哥吵架,都是聚到了方杰身旁,小手抓着他的腰带一脸惊恐之色。方杰给蒲草打了个眼色,蒲草也觉接下去的话不好让孩子听到,于是拉了她们好好哄劝几句送到了里屋。
张贵见此还以为蒲草被自己压了风头儿。正要欢喜的回去大睡,不想方杰伸手指在他肘侧轻轻一按,他就半身**不能起身了。他大惊失色,想要喝骂又瞧着方杰笑吟吟的模样有些慎得慌,不自觉的就牢牢闭紧了嘴巴。
蒲草从里屋走了出来,见他这般惊恐模样就冲着方杰笑道,“你又使了什么古怪手段?”
方杰摇头一笑,“我这是帮你留人呢,有话快说吧。”
蒲草点头,走去张贵身边坐了,斟酌了半晌才低声把楚家的隐秘说了个清清楚楚,末了劝道,“楚家出了这等丑事生怕被外人得知,这才心急于嫁女。我不知他们夫妻是如何笼络你的,但是这楚小姐既然心里已经有了那小厮,还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想必也是个不好相与的。这门亲事就算了吧,待得它日你高中状元进士,好人家的闺秀淑女还不是可着你挑选?”
张贵先前当真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毕竟这事有些太过惊世骇俗。但他想起早起慌乱时瞄过床上的那摊血迹以及楚小姐惹人怜惜的容貌,立时又觉这事不可信。
蒲草见张贵沉默不语,还以为他听劝了。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抬头感激的冲着方杰灿然一笑,方杰自然笑着回应。
两人这般眉眼之间情义流转,落在心中有些犹疑不定的张贵眼里,立时就成了兜头浇下的那瓢凉水。他恍然大悟一般瞪着两人,怒道,“我不相信,这一定是你们两人合计好了骗我的。楚家书香门第,楚小姐怎么会做下如此败德之事?你们就是图谋我张家的财产,害怕我有了好岳家助力,坏了你们的好事?”
蒲草本以为劝得倔牛回头,哪里想到张贵如此冥顽不灵。她也着实生气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骂道,“你那脑袋是榆木做的不成?我好话已是说尽,你居然还如此执迷不悟?如你所说,楚家书香门第,怎么就会看中你一个农家小子,又这般急着成亲,你也不想想这其中蹊跷?再说,张家的财产本就都是我辛苦赚来的,我想花用谁会说个不字,还说我设计图谋,真是笑话!”(努力码字,好痛苦啊!要质量就没速度啊,我还是慢慢码吧。加油!)
第二百二十五章 嫁女娶媳
张贵梗着脖子,冲口就要说出昨晚同他睡一床的楚小姐是完璧,想说楚家担心自家女儿珠胎暗结这才心急成亲,但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想他平日多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若是让蒲草知道这事,他的脸面可就没处放了。
这般想着,他也不再多分辨,翻来覆去就是一句,“我就是要娶亲,你同意也娶,不同意更要娶。”
“好,你如今是秀才老爷,主意也正了。我一个农妇没资格管束你了,这也罢了。我只问问你,你若是娶了楚家女,你待把董家满桌儿置于何地?你别说你不知她倾慕与你,别说你没接过她的荷包和鞋袜?你的良心被狗吃了,这边招惹人家满桌儿,那边就另娶她人,你也不怕老天爷劈死你!”
蒲草想起满桌儿每日恨不能两三趟的往自家跑,听得张贵一点儿消息都欢喜半晌,她就深深替这丫头不值,当然更多的是内疚。说实话,她一直都把这丫头当弟媳妇对待的,哪知道今日突然生出这等惊变。若是那丫头知道了,还不知要哭得如何委屈呢。
张贵听得自己原本的那点儿情事被揭开,恼得脸色涨红,辩解道,“我从没说过要娶她,是她自己要送东西给我的,这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将来要做官,怎么会娶一个农家野丫头!”
蒲草气得浑身哆嗦,伸手就要打他两巴掌。张贵受惊躲闪之下,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他于是立时翻身而起,快步跑出了门外,大喊道,“聘礼就按单子采买,耽搁了五日后下聘,看你怎么同里正和族老交代!”
蒲草抓了手里的茶杯就咣当砸了出去,可惜张贵已是跑的远了。
方杰生怕蒲草气坏了身子,上前拍了她的后背说道,“别再劝了,他若是想娶就娶好了。待得将来他吃亏之时,必定会后悔今日。”
蒲草也是恨得咬牙,“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我不过觉得同他一个锅里吃了一年多的饭,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如此被人耍弄。可他怎么就是鬼迷心窍了!再说满桌儿那姑娘真是个脾气秉性都好的,他这般背信弃义,可让满桌儿怎么活啊。”
“好了,好了。”方杰揽了蒲草在怀里,低声说道,“原本我就觉得这小子脾气秉性有缺,将来必定要给你惹麻烦。如今他这般坚持娶亲倒也是好事,待得他成亲之后,你找个机会把家分了吧。等我们再成了亲,他就是惹下弥天大祸也牵连不到你了。至于满桌儿那里,以后咱们多给些补偿就是了。她们一家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绝对不会把错推到你上的。”
蒲草虽然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但还是连连叹气。很多事情,外人说着都是容易,但不是自己伤心,怎么能知道那伤心的痛呢。好在这半年她多有照顾董家,也没有把话儿挑明,勉强算是还有补救的余地。希望老天爷保佑,满桌儿不要想不开才好。
她随手扯了桌上的聘礼单子扫了一眼,结果眉头立时又皱了起来,“原本我也知道楚夫人是个爱财的,没想到居然爱财到连脸面都不要了。她这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啊,只赤金头面就要四套,她当我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啊?”
方杰接过单子仔细看了看,也是无奈笑道,“这楚家确实有些不顾脸皮了,若是这副聘礼备下来,这两年你种菜赚的银钱就都要填进去了。”
“白日做梦!我的血汗钱,她说要就给啊。明日我就按照这其中两成采买,她不满意可以不嫁女儿,看谁着急!”蒲草说完,气鼓鼓的把单子一丢,重新找笔墨书写起来。
方杰见她不再气恼也就放了心,又陪着闲话几句就回了自家。
第二日,张贵本来还在担心蒲草找他问询聘礼太过丰厚一事。不想蒲草吃了早饭就坐车进城采买去了,倒让他很是意外庆幸。
结果,傍晚蒲草回来,一样样取了聘礼给听得消息的左邻右舍过目之时,他才发现那聘礼严重缩水。
陈大娘正拿了一匹绸缎翻看,嘴里赞着,“这花色真是喜庆,看着就让人不愿放下。这一定花了不少银子吧?”
蒲草喝着茶水,笑应道,“可不是,只绸缎就花了十几两银呢。”
陈二嫂在一旁帮忙把银头面儿装匣子,听了这话就笑道,“我看这两幅银头面儿也极好,天下真是没有比你更大方的嫂子了。这副聘礼拿出去,别说娶个书香门第的闺女,就是公侯之家的嫡女也够了。”
“可不是。”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帮忙在箱子上绑红绸。
张贵在一旁越听越恼火,忍不住大声问道,“嫂子,楚家列出的聘礼单子可比这丰厚,为何嫂子私自减免了大半?”
众人听得这话都是一愣,转而看向蒲草,不知出了何事。
蒲草慢悠悠放下茶杯,叹气道,“贵哥,你年纪还小,许是有所不知。聘礼是咱们家的一片诚意,只要礼数不差就成。楚家列出的那份聘礼单子我看了,很是不妥,想必是奶娘一类的下人自作主张。
哪有书香门第嫁女,聘礼就要四副赤金头面、十六匹绸缎、百两黄金做聘金的,这要传扬出去,人家还不得笑话楚家是卖女儿啊。”
“什么四副赤金头面,百两黄金?这楚家真是疯了,他家女儿就是金子打的也不值这么多聘礼啊。”
“可不是,这聘礼单子一定是弄错了。”
“城里赵家也是几代书香,我听说去年他们家嫁女儿才要了两套银头面儿、两套文房四宝啊,这楚家怎么如此不同?当真是让人笑话了。”
不等张贵开口,陈大娘几个已经是忍耐不住议论开了,直听得张贵脸色红得发紫,嘴里支吾着不知如何替岳家辩驳。
蒲草见好就收,笑着打圆场道,“所以,我才说许是楚家把单子弄错了。我按照赵家那份聘礼单子多添了一倍,到时候抬去楚家,想必楚家也会欢喜。”
“蒲草做的对,好亲家都是互相处出来的。咱们这边礼数做足了,楚家对咱们贵哥必定也高看几眼。”
张贵好不容易发难一次,没想到却让自己差点丢了面皮,他也不好多留,扯了个借口就走掉了。
第二日,他怎么想都怕楚夫人怪罪,到底坐车去了三岔河。没想到楚夫人听了聘礼被减,不过大骂了半晌,倒始终没提不让女儿出嫁这样的话。
张贵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些起了疑。不过,他前日已是同嫂子闹翻,如今再想反悔,以后可是彻底没法在嫂子跟前抬头了。他也只得劝慰自己,必定是自己被蒲草蛊惑变得多心了。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蒲草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给张贵一个教训,就不再拦阻他的亲事。但凡需要用银钱的地方都是从不为难,甚至还让了正房出来重新整修给张贵做了洞房。
南沟村人因为欢喜秀才老爷成亲,日日都在张家帮忙,自然就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每每坐在一处闲话说起这事都是赞不绝口,见得张贵免不了要拉着他嘱咐几句要善待嫂嫂之类的话,气得张贵心里暗骂蒲草不已。
张贵的亲事,上有几个老爷子和里正帮忙张罗,下有村人帮衬,蒲草反倒多了很多空闲时间。于是,她就常去田里照管那些宝贝稻秧,眼见它们在春末温暖的日阳里越长越高,心里因为张贵堵下的一口恶气,总算松散许多。
方杰这些时日不知因为何事也常常见不到人影,蒲草每每问起,他总说以后她就会知道。蒲草也就不再多问,反正他也不会谋事害她就是了。
很快,三日请媒的日子就到了。张贵特意进城寻了个最好的媒婆把他亲手写的更贴送去了楚家,又拿回了楚小姐的更贴。五日后,里正和李四爷穿得上下一新,带着村里的小伙子们坐车把聘礼送去了三岔河。楚家留了一半回送一半,又添了几套楚小姐亲手做的衣衫鞋袜。
至此,两家的亲事算是定下来了。又一日,楚家派了个老婆子上门,仔细丈量了张家正房的尺寸,以便楚家去木器铺子买家具,毕竟时日太过仓促,定制已是来不及了。
那老婆子对张家气派的大瓦房还算满意,走时拿了蒲草的打赏就更是脸上开了花儿。
成亲前一日,楚家送来了木床等用物,把张家整个三间正房摆得满满当当。村人们好奇趴在门口张望,末了人人都赞张贵岳家真是富厚体面。
张贵得意的下巴抬得更高,第二日正式迎亲之时,他大红锦缎袍服加身,骑了高头大马,带着吹打班子和花轿,极是风光的把楚小姐接了回来。
楚夫人平日虽是吝啬,对待亲生女儿却是大方,嫁妆凑了足足三十六台,另外还带城里一个小铺子,这自然又让前来凑热闹的远近乡邻们艳羡不已。
新人拜了天地,就被送入洞房。院子里酒宴摆起,无论南沟村还是前来看热闹的外村之人都团团坐下吃喝谈笑,喜庆话儿是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