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泥坑里修圣人(上)
“呦,图昆,又跟着你师傅从哪家修下水管回来,挣的不少诶!”
“嘿嘿,刘师傅,瞧您说的,图个零头,零头,多攒点钱备个老婆本。”
李土根一手拎着从杂货铺打的两斤黄酒,一手拎着菜市场买的一包猪头肉,咯吱窝里又夹着一包花生米,如昨天一般老三样。
“听听,你这小子又不说实话,你李师傅的能耐我能不比你晓得,肯定又在哪个小区打出了招牌是不是?”同是钢筋组的刘师傅,与李天甲共事三四年,再清楚不过他的手艺。
“嘿嘿,还真瞒不了您,这不,路上又碰上个活儿,师傅他大方,让额先回来吃饭。”
李土根举起手里的东西,热烈邀请道:“怎么样,刘师傅,吃过了没,没吃过一块吃。”
“不用,不用了,咱多大岁数,哪能蹭你娃娃的饭。”刘师傅摆摆手,推辞道。
“刘师傅,看你这话说的,哪能说蹭不蹭的,额挣点钱买点肉,该孝敬组里的老人,额师傅也常常教额呢。”
李土根再三邀请:“走走,刘师傅,跟额回屋里,咱张开个小凳坐着边吃边聊。”
“诶,算了,算了,吃过啦,再吃再喝的就撑了。”刘师傅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肚子,客气地推辞。
“是嘛,真不赶巧,那下回,下回您可留着肚子,额再拎东西请您尝尝。”
“行,行,去吧,赶快吃吧,厨房正揭锅开张,今天吃茄子焖豆角,不吃老一样的土豆白菜,换口味,你赶紧去。”
“真咧,哈哈,又赶巧了,多了一道下酒的菜!”
李土根挑了挑眉,客套地道了别,兴匆匆地往宿舍里去,打算搁下手里的三样,打上饭菜,一个人好好吃一顿丰盛的解解嘴馋。
“图昆,图昆,快来,快来,你的饭额们都打好哩!”
李超蹲坐着守在门口,他一瞅见李土根,忙招呼着喊。
李土根眯着眼说:“呦,挺勤快的,给额打好馍跟菜,是又惦记着额这点酒跟肉咧?”
“嘿,么办法,图昆你瞅瞅自个,你可比额们有本事,昨个三样,今个三样,顿顿喝酒吃肉,咋说额们都是同乡,不济啃骨头,喝口汤总该成不。”
“,少说亲近话,手麻利帮额提个肉提个酒。娘咧,一路过来,咯吱窝夹着花生米把手都膈应僵了。”
李土根说着,把两斤的黄酒、一包捆扎的猪头肉递给李超,眼不带眨,阔气地毫不心疼道:“走,进去,再喊二牛、开合还有牛愣子过来,这三样五个人都不晓得能沾上几口。”
“行!”
李超扭头正往里迈步,忽地脚下一顿,迎向李土根疑惑不解的神色,他说道:“图昆,有事你不知道,离三他现在在屋里睡觉呢,额们这会儿进去,喝酒吃肉大声聊天,是不是会打搅了他?”
李土根斩钉截铁道:“噢,离三兄弟回来了,还睡觉,嗯,那不该进屋吵着他,这样,你把仲牛喊上,额们一块到小厨房,借张凳子。”
“成。”
滴答滴答,雨滴着着房檐,整齐一排像空中跳伞队般前仆后继地垂落,点在一滩又一滩不平的渍水中,渐渐地坑洼里的水越积越多,慢慢地溢了出来,像汇流的溪水般冲刷游尘的地面。
雨后,天气格外地清凉,一阵风从潮湿的空气间拂过,缓缓地吹入小厨房里,中和着里面热闹非凡的氛围。
“来,干一个。”
李土根举起碗,里面的黄酒荡漾着。
“干。”
马开合等四人,响应地端起碗,搪瓷的碗一碰发出咯噔的清脆响声。
“嗝。”
李超打了个饱嗝,又剖了一粒花生扔进嘴里,边嚼边说:“诶,牛愣子,额好奇啊,你说你有啥子能耐,咋会有人看上你当你师傅呢!”
“嘿嘿,这个啊,得多谢离三兄弟,跟图昆。”
牛愣子一副憨相,傻笑着双手端起碗,敬向李土根,“来,图昆,额敬你,今天不是李超提醒,额差点忘了感激你们。”
微醺的李土根面红耳赤,他半醉半醒道:“牛愣子你不讲究,拿额的酒谢额的情,这你小子不得请一顿啊!”
牛愣子郑重地点点头:“对,对,瞧额这人做的,不会人情,该,是该请你跟离三兄弟一桌,你说,啥时候,啥摊位,指个地方,眉头都不带皱地,一块拉上喝酒。”
李超借着酒劲,直言道:“先别说话,额还要讲几句,额想……”
李仲牛猛地一激灵,忙打断道:“李超,猪头肉都堵不上你的嘴。”
“堵啥,要是额也有像牛愣子那工作,额天天请图昆他们喝酒都愿意。”
李超砸吧着嘴:“不过,这会儿,额想问问图昆,凭啥都是一个村的都是一块来的工地,他们怎么就一个个都拜成师傅找到活计,凭啥额就一直得跟临时叫来的一块,搬砖,运水泥,扛脚手架,为啥你们就不帮额找一个师傅来!”
“李超,你个灰损(方言:傻子),哭孬个球!”
李土根一拍桌子,胃里的酒气翻涌,摇晃着脑袋说:“离三兄弟咋没帮你找。找啦,也找着啦,这几天本打算领你去拜师的,可人家跟同乡务工的一块先回豫北夏种夏耕去了,得等他回来额才能领你去。”
“啥,成了!”李超咋舌不已,“那……那他是干啥滴,跟他,能像你跟李工长挣大钱不?”
“砌砖,你说呢,砖头砌得好,工钱少不了,晓得不!”李土根嘿然一笑。
“砌砖!”李超激动地站了起来,顿时酒醒。“真地,真地是砌砖,你没骗额?”
“骗你做甚!”
李土根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手一伸从袋装花生里捞了一把,一边剖,一边说:“到时候拜师成了记得请额,嗝,重要是请离三兄弟喝酒。你小子有这福运,多亏了离三兄弟。你可不知道,这砌砖的活儿往常都是归老钱他们豫北豫南的人管着,外乡一般的人根本插不进手,想投个师也根本没人搭理,抱团的很。”
“照你这么说,离三又怎么帮忙?”马开合诧异道。
“诶,这就得说离三兄弟能耐。他那回主动跟老钱,还有豫南豫北领头的人一块喝酒,一开始那帮人牛气的很,一个个吹嘘多能喝能把离三兄弟喝穷了,可你们知道当时离三兄弟怎么干的不?”
李土根绘声绘色地描述道:“他直接上手就是一瓶二锅头,别人以为他是要挨个倒酒,没成想拔开了瓶塞,好家伙,一口气把一瓶全干了,气不喘,面不变,还笑着喊老板上酒上菜,那场面,直接把他们给震住了。”
“而后啊,话就好说多了,按离三兄弟讲的,好兄弟,一口闷,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一顿酒下来,老钱他们组里就兄啊弟啊称呼,都恨不得干脆拉离三兄弟入他的伙,要不是想念着他是额师傅这组的,所以啊,借这份交情,离三兄弟一张嘴,老钱立马给面子,介绍个老成熟练的师傅给你,否则,就算你拿条软中华都是白瞎。”
“是吗!”
李超咽了咽口水,他兴奋得难以平复心情,只觉得口渴异常,他端起碗一口把剩余不多的酒灌进嘴里,依然感到不尽兴,搓搓手,眉飞色舞道:“哎呀,这该咋地报答你跟离三兄弟呢。要不这样,咱干脆中午在出去喝点酒,额请客,怎么着整个一箱,图昆,你瞅怎么样?”
“慢着,慢着,三儿兄弟这会儿正睡着呢,你兴冲冲去,不吵了他嘛!”李仲牛赶快一把拉住不能自我的李超。
“对,对,等离三兄弟醒,等离三兄弟醒。”李超回过味来。
“是该别吵到他,可你们也得好好感谢他,不说李超的,就牛愣子,他也是离三兄弟说进去的,而至于你二牛,赵钱孙那么难对付的人,得亏是离三这救过大老板跟工头命的人说情,不然木工这门精细的手艺,赵钱孙说啥也不允许外人进来,也不允许外人学师。”
李仲牛、牛愣子连连点头,异口同声道:“那是,那是,多亏了离三哩!”
“哎,轮起这,额又纳闷不明白了。”
李仲牛皱着眉头,把藏在心底许久的疑惑坦诚而出:“三儿兄弟这样的人,仗义,厚道,人聪明,对他额们都服气,可为啥他不好好地钻营钻营工地上的事,凭他跟工头的交情,学上个一年半载的,额不信三儿兄弟这脑子会学不会。到时候,把额们这些人拉出来一块单干,当他的底柱,再从村子里多招一些年青,迟早干一番事业出来,也像陈叔当一个管几十号的包工头,这多好,这多风光,干嘛费这么大的力气,非得读书不可!”
“你懂个球!”
第119章 泥坑里修圣人(下)
五人坐的桌,上面满满围着一圈花生壳,粉白的干碎屑像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尘覆盖在桌面。
黄酒的度数不高,后劲却足。一个个,即便酒量好的,一样酒酣脸热,他们或多或少言行举止里带着几分的醉意,而混荡了城市几年的李土根,依然有酒胆没有酒量,两碗下肚便说话都不利索。
他撑着醉眼,半昏半醒道:“工地这行当,包工头这活计,也得分人的。让额干着,一天一直一辈子干,那乐意,正正合适。可让离三兄弟”
“么开玩笑吧,他哪能干包工头,那对他可算委屈了,是屈才,他的前程远着哩,远到海里去,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呆久,因为他是凤,不是鸡,额当鸡自然只能是鸡头,可人能当百鸟之王咧!”
“额也么说离三兄弟不是凤凰,但凤凰也不一定不能在工地里出啊。工地咋咧,不照样出陈叔、大老板这样的人物,一年几十万,这是个啥数,够额一辈子哩!”
李超搓了搓鼻子,“可离三兄弟,好家伙,放着大老板、陈叔的交情不攀,不想着更进一步,成天往路外边的灯下钻,这读书不耽误工夫,不如舍咧,省一门心思多合计合计工地。依他的脑子,不出三年五载,你说能拉不成一支队伍,在沪市打出一片天,干嘛非读书!”
李土根斜眼道:“你说地啥嘛,自个读书不好,就觉着读书么意思,不是条路?”
“额不是这意思,额说读书是条路,可不是只有这条路。离三兄弟么上大学,路都堵死了,不得换条出路吗!”
李超梗着脖子,拍了拍左右的牛愣子、李仲牛,继续道:“而且他走顺哩,也能带着额们一块走顺咧,一块发财,不挺好?”
“是啊。”牛愣子、李仲牛点头附和。
“是个屁!”
李土根拍了下桌子,脖子暴出像蚯蚓般蠕动的青筋,他激动道:“离三兄弟是咋地么的,你们跟额不都明白!他是么出路,屁,是当时李婶么他让路,她的活路就么了。”
“图昆哥,你们聊的什么,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
在旁的马开合并非与其他四人同乡,听得是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云里雾里。
“读书就读书,咋又跟离三他娘扯上了。”
“嗨,你不是李家村的,当然不晓得。”
李土根挥挥手,张嘴讲述道:“开合啊,离三兄弟当年在额们村那可是有了名的,多少年啦,村里才出了这么一个考上县城学校的学生,又是多少年,县城里出了这么一个考上大城市的学生。”
“当时,就是县里的领导都震动了,听说是叫啥教育局的,亲自来人送了钱奖励,学校也出了人送钱,合着有一两千,够箍一口新窑哩!”
酒喝多了便容易语无伦次,便容易不着边际,李土根絮絮叨叨半天,没解释清离三的读书路,而是离题地继续扯话头。
“开合,你是不晓得离三兄弟考上大学,额们村里那场面。那会儿额刚回村里务农没多久,真是见了,咋说呢,比过年还热闹,家家户户都庆贺,放炮仗放了一晚,酒席也摆了一村,而且酒还是特意从老远的邻村专门挑的酒,香着咧,那味道额现在还记得,比这黄酒美不知道多少!”
李土根憨笑着,迷迷糊糊地指了指牛愣子他们,“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仨,他们也见过。”
马开合皱着眉,“听了半天,还是没听明白,这跟离三他娘有什么关系?”
“嗨,这事啊,得说李婶的病,她看了不少医院,上了县城好多趟,不光离三领着,额们村的燕婶子也就离三他干妈,一块还到过省城,一样病瞧不好,得用钱吊着命。”
李仲牛用略微伤感的口吻说道:“可陕北是啥地方,穷地方,破地方,山沟沟,地里种的庄稼都挣不了多少钱,咋吊着命啊?三儿兄弟他家都欠了村里每家每户一轮的钱,又能从哪再借。他啊,唉!”
马开合瞬间理会,推测道:“该不会他把上学的钱拿起…”
啪的一声,李土根拍了下大腿,嗫嚅道:“可不是都拿来给李婶治病了,还把欠下的债还了不少,偏偏就是么上学,因为么学费了,一点儿都交出来,连路费都么有。你们说,离三兄弟他多孝顺啊,为了娘的病,燕京大学这么牛哄哄的学校说不念就不念了!”
牛愣子同意道:“对,离三兄弟孝顺,额娘老拿他说额,要额像他一样。”
可他现在不一样是泥腿子嘛,李超撇撇嘴,心里腹诽,嘴上说:“可那都过去了,通知书又不是一直给你留着,早就不是啥大学生。”
“那还不是离三兄弟的命不好,要不然,你想想他现在会是啥,那可是燕京大学的学生,燕京大学是甚么学校,那可是出大官出大商出专家的地方,能和额们这些山沟里的泥腿一块?”
“泥腿子咋咧,图昆,这话额就不乐意,你跟额们一样,都在工地混饭吃。再说,在工地混出名头也不丢人,额觉着不比大学生差不多,就像那些个大学生,不照样给大老板、陈叔比下去,跟额们一样穷打工命!”
李超打着酒嗝,眼眶周围红润了一片,脸颊像猴子的两半屁股黑里都透着红,仿佛烧红的黑炭。
“还有,你想想,就算读书能读出个样,可跟额们有甚么关系,额们这些个大老粗能帮的上他什么忙?字都不认识,啥都帮不上。但说包工头,工地里这档子事,现在不敢吹牛,等过他个几年,难道额不能帮着干砌砖,你不能干钢筋水电,二牛不能干木工?”
李仲牛眼睛骨碌一转,“诶,李超这话说的有点理,离三光读书,额们又不懂,将来混出名堂,有啥子忙能找额们,额们对他就是么用的人,他会照顾额们?”
马开合冷笑了一声,飞上枝头当凤凰,至少得明白学会飞,笨鸟先飞,笨了又不想飞,又想跟着变凤凰,难不成得载着你不成?
他刚想着冷嘲热讽来一句,李土根立刻骂咧咧道:“理啥理!”
“你当离三兄弟是他爸陈世美啊!你不想想,是谁一声不响,帮你帮牛愣子帮二牛找师傅,他有像额跟你们邀功嘛?不安安静静,当么事发生一样,这叫啥,这叫仁义。仁义是啥,仁义是人的根本,离三兄弟是有根本的人,他做不出这事。”
李土根说到尽兴,回忆起往事:“还记不记得,当时他考进县城没多久,就从学校带了一包漂白粉,洒在村里给牛喝给猪滚的河沟,净化了以后又好心地自个加固,结果额们的叔伯婶姨哪个晓得道理,非说下毒,可到头是倒打一耙,亲口尝了,才明白才感谢他不让额们喝脏水污水。”
马开合听着,扬起一抹微笑,显得敬佩又诧异,从点点滴滴里,他渐渐地又理解了些许离三。
环境影响着人,山沟沟里多养野鸡,同样没准飞出一只凤凰,它与众不同,定有它与众不同的地方。
牛愣子补充道:“对,离三兄弟他不是这样的人,每次他豁出命在山里打猎,打到头大的总是会在村口分一点,那会儿额家吃的肉没少他给的。”
李超心里有着疙瘩,即便离三如此帮助,他依然不乐意离三读书疏远他们,就像是一群丑小鸭里有一只一直在努力变成白天鹅,遭人嫉恨遭人白眼。
他说:“关键不是他忘不忘本,是额们对他没用,他再咋好,时间久了也会嫌弃穷亲戚。”
“扯淡,你打啥小算盘,额听不出来!”
李土根鄙夷地嗤了下鼻子,“李超,你别以为离三兄弟他眼下在这个旮旯里窝着,就闷怂窝囊一辈子,那是没有得道成仙,可他早晚会冲出工地,到时候额师傅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这鸡犬…”
“什么事这么热闹,聊的话我在屋里都听到响!”
离三端着盆,围着湿毛巾,睡醒洗漱以后便闻声而来。
他前脚一踏入到小厨房内,灵敏的鼻子一瞬间就闻到了酒味肉味,低头望着空空的酒瓶与油纸袋,笑道:“酒,肉,应该是土子带的吧,这人里就你这些天挣钱多!”
“呀,离三兄弟来了,来,坐,坐。”
李土根忙不迭地把自己坐的椅子拉到一旁,拍了拍示意离三坐自己的位,自己又飞快地找来依靠墙壁的折叠椅,椅垫的皮上生着裂缝,破开的口子已经露出里面的海绵。
“呦,离三来啦,应该没吃吧?”
勤杂刘大叔笑呵呵地端着碗盆,亲热道:“赶紧的,你婶给温的菜跟馍,趁热吃。”
“哎,谢叔跟婶。”
离三瞅了眼紫茄子青豆荚搭配的菜,狐疑地看向马开合,这两样菜,昨天他让马开合转送给刘大叔夫妻当礼物,想不到竟然成了工地今天的大锅菜。
“他们非要给钱,不让你自己掏。”马开合摊摊手,悄悄地从衣服兜里摸出一叠钱,“这钱,你看是…”
“刘大叔爱整俩口,到时候你帮我捎点打来的原浆白酒。”
离三在李土根等人的注视下,与马开合窃窃私语,而眼睛时不时地在几人的身上瞄,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穿了他们的表面。
“离三…离三兄弟,刚刚你在外面?”
李超面色微白,他不自禁地紧闭着嘴巴,忧虑不定的心就像拨浪鼓,反复在“离三听没听着”的两面打鼓,抱着侥幸又心怀恐惧,尽管他跟离三也算是十多年的邻里近亲。
“是啊,睡醒了刷牙抹把脸,再吃饭,习惯了。”
离三抓着一个馍馍,撕扯成两半,像吃羊肉泡馍似的,简单地将冒着热气的白面馍馍浸泡在汤里,当即用筷子夹着馍馍就着茄子,狼吞虎咽。
“啥,你在外面,那你都听见啦?”李超猛地一哆嗦。
“听见,听见什么?”离三顿了顿,手里的筷子夹着一块软塌塌的馍馍,停在半空。
观察着不似作伪的神情,李超忽地松了口气,原来没听到,嗯,应该听不到,水龙头离这里可不近,我在屋里发的牢骚他听不到也应该。
“噢,没啥!”
李超与李仲牛面面相觑,庆幸道。
隐隐觉得气氛凝重诡异,李仲牛立刻提议道:“对了,哎呀,三儿兄弟哪能只吃菜呢,得开荤吃肉。诶,李超,你这师傅是三儿兄弟找的,你表示不?”
李超假笑道:“对,对,该表示,离三兄弟,你这饭少吃点,留肚子,额们呆会儿到外面的饭摊,额得好好谢谢你帮的忙,给额找到师傅。”
“这事你怎么”
离三转瞬间看到喝醉的李土根兴冲冲地伸着指头,纷纷地指向自己的脸,微微得意。
“原来是土子说的。”他无奈地笑了笑,“看来以后酒不能让土子多喝,一喝嘴上就没有把门。李超,这事还没有完全定下来,得等老钱那边商量好才会给个准信,你先别急着高兴也别急着谢我。”
“诶,这话说的,有你出手,额从来没见过办不成的。”
李土根抓了仅剩的一把花生,放在离三的面前:“来,离三兄弟,花生。”
李超点点头:“是啊,是啊,额看是**不离十,这顿酒早请晚请都一样,干脆趁你在请了,不然一会儿又找不到你人影。”
离三呷了口汤,连茄子豆荚一块咽进嘴里,嚼巴嚼巴几下,婉拒道:“改天,改天吧,不急,我吃完饭等会儿得出去一趟。”
又去外面,又去读书,这个离三,怎么就不合群呢,本来有他撑着,将来一块打个工地的天下,你好我好大家好,干嘛非读书,读书有啥子好!
李超十分地不理解,他怏怏不乐,拐弯抹角道:“离三兄弟,别改天啊,额怕哪天再请你,怕得从天上喊,喊了你对那些菜也不乐意吃。”
“李超,说什么呢!”
李仲牛瞪了他一眼,赶快出声插话,偷偷在桌底下蹬腿踹了一脚,悻悻地面对愠怒的李土根、马开合,拉拽着神志清醒的李超,抱歉道:“三儿兄弟,看来李超也不能多喝,看这话说的,你别往心里去,额这就带他到屋里歇歇。”
“啥不能多喝,额…呜呜。”
李超话未说完,牛愣子眼疾手快,在李仲牛的眼色下配合地捂住他的嘴巴,一样笑呵呵地同李仲牛强拉硬拽把借酒劲发脾气的李超拖走。
“我没醉,我没醉。”他一边说,一边被拖走。
马开合厌弃地白了一眼,转过头,调笑道:“你刚刚在外面真没听到他们怎么编排你的?”
“由他们去吧,嘴长在他们的身上,不过,腿长在我的脚上,道不同,不相为谋。”
离三放下干净的不能再干净的碗,他又往里面加了点开水,慢慢地,水面上漂浮一层浅浅的油花,他珍贵地小口地呷了下。
“我倒觉得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马开合一边收拾桌上的狼藉,一边说,“还有,苟富贵,该不该‘勿相忘’。”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有富贵。”离三淡淡地自嘲了句。
“诶,泥坑里塑造的菩萨,不管是玉佛还是石佛,能彻彻底底地从泥坑里摆脱,露出真相,就是真佛,该抬进了寺庙里供奉,立地成佛,可比陷在泥坑里的马啊,牛啊,这种待宰的神圣。”
回想起一次次跌落进人生的低谷,品味着一点点工地底层的艰辛,离三的脸上露出真实从容的神色,他的眼睛充满了自信,熠熠闪烁,炯炯有神。
“人,是能从泥坑里能爬出来的,而跌进去又爬出来,再跌再爬,坚持不懈又坚持不陷,百炼成钢,方是圣人。”
第120章 嘴上放下,心放不下
咕咚咕咚,安在天花板上的小电风扇嘈杂地一圈一圈转动,涌动的气流与窗外不请自来的风一同撩拨里一层薄纱的布帘。
一阵接一阵像浪花般拂动着,在灰蒙的细雨中透亮的光溜进缝隙,点点洒入光洁的地面,光影交错着。
林微琴久坐在公寓床下的书桌前,失落地凝视电脑屏幕里不住有消息跳动的qq界面,独独她最期待回复的“素心绒”迟迟未上线。
谢蓉姐到底在干什么呀,怎么半天了都不回个消息?她的心渐渐躁动不安,手臂支在桌面上托着脸腮,视线由聚焦变得发散模糊,意识不知道飞到何处。
哗啦哗啦,独立卫生间不间断响起的水龙头忽地停了声。
黄雅莉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条温水浸泡过的毛巾,一边递给发呆的林微琴,一边说:“微琴,擦把脸,收拾收拾准备到自修教室吧。”
“对,对。”
胡汐双脚踩在椅面上,手里抱着一个毛绒绒非常可爱的限量版“holle kiti”公仔,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微琴,别看了。你都不知道干多少遍了,早上看,中午看,午休以后还看,都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林微琴叹了口气,将毛巾对半折叠,慢慢地在吹弹可破没有丝毫化妆品沾染的脸上擦拭。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有点发慌。”她干脆把毛巾覆在脸上,头随着后倾的背仰了起来。
“是墙角落那个男生?”
胡汐把毛绒公仔转过来面朝自己,摆弄着四肢,像手套玩具般,自言自语道:“我猜也是哦,在早上的时候,我偷偷数过数,微琴光回头看墙角落,就有五六回,还有,还有就是抬头盯两个门口,像是…像是等那个男生过来,那个眼神,那个眼神,就好像叫…望眼欲,哎呦。”
话未说完,黄雅莉抿着嘴,不留情但留力地轻轻拍了下胡汐的额头,又亲昵地捏捏她红彤彤的脸蛋,温柔地警告说:“就你观察仔细,明白的多,真是的。”
“嘻嘻。”胡汐扯动拉长的脸皮,露出个甜甜夸张的笑容。
“啊,不想啦,管他呢!”
林微琴把毛巾抓下来,她飞速地从颓废茫然的状态恢复过来,从衣柜表面的粘钩上取下一顶贝雷帽,搭配她换下湿淋衣服的一套短袖黄衫与深蓝肩带裤。
“走吧,我们去自修教室。”
噔噔,噔噔,从楼梯下来,从南校区的女生宿舍往教学楼里的自修教室,她们三人徒步地穿行在两侧等距离种植银杏树的林荫道。
灰青色的路上积着积水,几片落叶漂浮在水面上。整一条路,静谧清幽,湿冷的空气里氤氲着芳草的清新。
胡汐打着一把橘红的伞,伞柄握在手里不安分地旋转,伞面印满的花一同旋转着,把黏附的雨珠甩飞了出去。
一滴雨水径自地斜飞到黄雅莉的脸上,她轻着秀眉,又笑又气地望着在雨后发挥小孩子天性的胡汐,张嘴刚想教训。
“诶诶,黄政委,你不要先对我嘛,你瞧,你瞧,你应该好好地做做微琴的工作,你看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调整怎么学习啊!”
胡汐把手放在嘴边,眼睛跟随手指指的方向转动,一齐对准渐渐落后的林微琴。
黄雅莉无奈地笑了笑,她心里非常清楚遇到这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肯定会有很大的思想波动。
她板着脸,拍了下林微琴,说道:“不要瞎想了,要我看,想不如做。干脆,我们就调查一回,豹子他不正好退伍回沪市,刚好动动能量查查,是骡子是马很快就见分晓。”
“查他,有这个必要吗?”林微琴嘟囔道。
“怎么没有必要,你看你,说是不把人放在心里,可就连胡汐这么单纯的丫头都看出来你显然放不下那人,这怎么行,快不到一百天就要考试了,这个时候可千万千万不能开小差,不能让外界的因素干扰了学习…”
黄雅莉长篇大论一通,林微琴张张嘴,有这个冲动又下不了决心,完全不像平时性格活脱火辣的“拼命十三郎”的样子。
“可查出来,我跟他有…怎么办?”林微琴犹犹豫豫道。
“先查了再说,管它呢!”黄雅莉心里同样没有底气,隐隐藏着担忧,“而且,你要相信你爸,我表哥,他绝不会是这种人的。”
“好…好吧,那就查,把这个男生查个遍。可是,豹子那家伙老不靠谱,靠他能行?”
“那你说找谁?许励伟,还是钱隆几个小子?”
“他们,算了吧。”林微琴挑挑眉,“唉,要是这里是江浙,燕京,哪怕是湘南陕北就好了。”
“想想就好,我看就豹子吧,朋友里就属他在沪市吃得开,就算他再不靠谱,至少有他爸这个武警总队的少将副政委当靠山撑着。”
“行吧,总不能老是麻烦胡叔叔。”
“唉,其实谁想麻烦呢,关键我想出力实力不允许啊,我家三代在学校教育倒能说上话,其他的地方说不给面子那就不给,爱莫能助。”
“那就让豹子来。”
林微琴咬咬牙,忽而一个问题摆在她的面前:“哎,雅莉,等等,他,我跟你好像都不认识,调查他的话,要怎么做?要接触他吧?”
黄雅莉浅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这事就让你姑姑我亲自出马,替小侄女除除心病。”
林微琴点了下头,发觉又让黄雅莉占辈份的便宜,羞恼道:“去你的,谁是你侄女,我们可同岁!”
“我跟你爸可是兄妹。”黄雅莉笑靥道。
“表的!”
林微琴举起双手,化成五爪,不断地攻袭黄雅莉的软腰细肉,两人在纠缠中嘻嘻笑笑成一片,爽朗的声音一直延伸,延伸到再一个拐弯便到的教学楼。
“哎呀,哎呀,又下雨了,这天气,真的坏透了。”
胡汐嘟哝着,不情不愿地把刚合上的伞又撑开,即便离教学楼只需要再走一段空地。
砰的一声,橘红的颜色在阴沉灰蒙的雨天里格外鲜艳。
胡汐转过拐角,不经意间,在余光里注意到从北边另一条路跑来一个人,他打着一把大黑伞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微…微琴,那个人,那个人好像…好像墙角落…的…的…”
闻言,林微琴顺着声音往前一看,只见沉在她心头的离三像缘分注定般,再次在一个雨天里碰面相遇,他此刻蹑手蹑脚,踮着足尖在一滩又一滩的积水缝隙间穿梭,怀里紧紧抱着报纸包着的东西。
这是巧合吗?这也太巧了!
黄雅莉心头一颤。
而一旁的林微琴,在若明若暗的光线里,伫立在不远处,再一次无比仔细地望着离三的脸,也第一次看清他的个头和块头,一下子她萌生一种奇怪的直觉
他越来越不像自己的爸爸,倒越来越像埋在她心里深不见底的兵哥哥的模样。
第121章 问题即问名
砰。
大黑伞甫一收定,雨水顺势而流,离三把它规矩地摆在自修教室后门的墙壁边,克制着步伐的声音,轻轻不惊动人从后排掠过。
然而,已经给惊动的林微琴她们,头微微地转动着,目光若隐若现地投向正在解开报纸的离三。
林微琴看向黄雅莉,眼神中似乎在说他在干什么?
黄雅莉心领神会,默契地摇摇头,手指了指自己,接着指尖朝下,食指、中指交替摆动,化作一个有趣的奔走动作,跑向最后排的离三。
林微琴瞥了眼墙角落,又瞄了瞄两个门口陆陆续续进来的学生,想继续默语交流,摆了几个肢体动作都不尽其意,她立刻抽出一张纸,毫不节约吝啬地大笔写了几个字:“你怎么去接触他?”
黄雅莉拍了拍林微琴的肩膀,两人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轻声地咬起耳朵。
她附耳说:“你给我几道高数题,我就当不会解去问问他。”
“这样行吗,他不想给你解呢?”林微琴狐疑地看着出这个主意的黄雅莉。
只见她表现的自信满满,甩了甩她及肩的长发,说道:“一个活生生的大美女主动求他帮助,又这么楚楚可怜,倾国倾城,他怎么不愿意?除非他不是男人,是…”
“是钢铁,那你能怎么办?”林微琴白了一眼,她有时候真佩服黄雅莉的自我良好的心态。
黄雅莉拳头攥紧,信誓旦旦道:“那我就把他融化了。”
“嘁,还融化,像你这楚楚可怜,融化个‘豹子’都费劲,他,我觉得真不一定行。”
黄雅莉刮了下林微琴的琼鼻,佯作不悦道。:“死丫头,说话能不能不这么损,我魅力哪里差了。再说,再说我就不帮你去了,你自己去。”
林微琴皱了皱鼻子,答应道:“好好,试试看看,不行再想办法。”
说完,她不假思索地把谢蓉姐邮递来的高数习练题抄了三道,哗啦撕下纸,交到黄雅莉的手里,鼓励道:“加油,雅莉,就看你的了。”
黄雅莉眨了一眼,示意瞧好吧,转瞬间从座位上起来,回头一眸,只见离三已经拆开了报纸包的包裹,取出一堆厚度在她看来可比一册《四库全书》的砖头书。
她从座位上刚迈出一步,便听见坐在右排的何巧玲同桌闺蜜小声地嘀咕:“哎,巧玲,你快看他,看那个男生,哇塞,他又带了好几本书,好厚啊!”
何巧玲不冷不热道:“厚就厚呗,反正又不跟我考一个学校,也不是竞争对手,在乎干嘛。”
同桌犯着花痴,一脸傻样,呆呆道:“可是他那么帅,又那么有钱,如果…”
有钱?何巧玲噗嗤一笑,回道:“梦露,别做白日梦了,他虽然小帅,可一点儿都没有钱,昨天在食堂,我亲眼看到他跟一个学校的保安一起吃饭呢。”
“这能说明什么啊?”梦露喃喃道。
何巧玲根据自己的认知,说道:“你想啊,有钱哪里会和这样人的在一块,就像电视剧里的公子少爷都骄傲高贵,一开始根本看不起灰姑娘,甚至歧视蔑视。”
梦露惋惜道:“啊,那就是没钱啊,真可惜。”
何巧玲语气坚定道:“而且就算帅,我也不会在意他的。我可是有峰哥了,哪里能看上其他的男生。”
“也对。”梦露低语着,不经意抬起头,忽地一道人影从眼前闪过,她定睛一瞅,拉了拉低下头的何巧玲,悄声道:“哎,哎,巧玲,你快看,之前吼我们‘安静’的那个女生好像去墙角落找那个男生了。”
“嘁,光我什么事,由她去吧,她要是看上了那个男生,真就应了报应,活该瞎眼。”
何巧玲勾了勾嘴角,扬起一抹阴冷的笑,她掀了掀眼皮,斜望着黄雅莉的背影愈发地逼近离三,见她弯下腰张嘴说话。
“同学,我听刁舒岱说你高数很强,你看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几道题。”
黄雅莉浑然不顾离三专注在资料上,她霸道又干脆地把纸放在年鉴上,双手死死地压住,下巴一昂,不顾及不避讳地直视离三,小眼瞪大眼,不害羞不脸红。
林微琴双手拿着一本书,脸藏在摊开的书下,背转过身,偷偷地慢慢地探出头,探出眼睛,骨碌地转动了一眼,完全忽视了胡汐不解的眼神,从她的肩膀透了过去,直直地盯着墙角落。
胡汐用手指戳了下自己柔润的脸蛋,嘟哝道:“微琴,你跟雅莉在干什么呢,跟打入地下的特务间谍似的。”
林微琴移了移贝雷帽帽檐,小心翼翼道:“汐汐,复你的习,不要管我们。”
“真是的,真不知道这个男生究竟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胡汐瘪瘪嘴,拐头一同望向墙角落,就见离三正在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遍面前陌生而漂亮的女人。
“我们认识吗?”
离三感觉到莫名其妙,他根本不认识黄雅莉,而且从她脸上刻意的笑靥里察觉到一丝不为人知的动机,心里立即有了定断。
“不认识。”黄雅莉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找你认识的朋友或者同学帮忙?”
黄雅莉接着自己想好的一番说辞:“认识的同学都说不认识这些题,我问刁舒岱,他说你一定认识这些题。”
“可我们不认识。”离三委婉地拒绝。
“是啊,我们是不认识,可你认识这些题,这些题也认识你,经这么一手,我借这些题不就认识你了。”
黄雅莉充分地发挥自己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特点,她硬生生掰扯关系。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黄雅莉,‘人越黄昏后’的黄,‘雅’是‘风雅颂’的雅,‘莉’是‘茉莉花’的莉。你叫什么名字?”
她眨动着真挚的眼睛,心想,只要知道他对我名字,他的学院年纪专业就行,到时候我在学院里查他的档案,让豹子查他家三代。
“这道题先用洛必达…这道题是泰勒公式的一种特殊,叫麦克劳林公式…下一道…”
离三不容黄雅莉多嗦,飞速地把解题的思路用2b铅笔写在纸上,然后敲了敲桌子,说道:“好了,解出来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根据思路琢磨一下就可以了。”
什么,都解出来了!黄雅莉目瞪口呆,她睁大眼,假装看得懂地仔细看了眼,然而当上面圈圈画画,各类公式连环穿插,她才意识到,她大学第一年的基础白学了,除了等号她根本看不懂其它符号。
“同…同学,请问你能给我讲一讲具体怎么做吗?”
黄雅莉故意地撩了下鬓角的秀发,摆出一个自认为迷人的姿势,身体前倾,人越来越靠近离三。
离三身子一歪,态度坚决,语气冰冷道:“我现在有些书急着看,可能没有空。具体的你可以找你认识的同学,刁舒岱。”
“那我可以坐在你旁边,一边想一边做,有哪个环节不懂再麻烦问你一下下?”
黄雅莉伸出一根手指,吐了吐舌头:“就一下下。”
“不好意思,这个位子是刁舒岱的,在他回来我走之前,都得帮他占着。”
“我就坐一会儿!”黄雅莉撒娇道。
“我怕不是一会儿,是一直。”
眼里闪烁着尖锐冷酷的目光,离三像看穿黄雅莉似的,看得她略显心虚,竟避开了视线。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可是女生。”
黄雅莉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这么说话,愠怒的红晕瞬间涌上脸,默默在心里补充,而且是漂亮美丽动人的女生!
“不好意思,我这人说话有点直,理工科的毛病。”他一本正经地胡诌道。
“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都是一个学校一个教室又一块考研。”
黄雅莉抽动着嘴角,压下自己心态的怒火,忍住,忍住,黄雅莉,你是黄家的闺女,要淑女,要冷静。
“你好,黄雅莉,我叫李三,很高兴认识你。题已经帮你解了,不用你感谢了。”
离三把几本年鉴搁在空座位上,以防黄雅莉大大咧咧地占位置。
李三?黄雅莉嚅嗫着,不禁眼角抽搐了一下,扯吧,哪有人叫这个名字,肯定是敷衍,她越看离三,越来气,但隐忍着,强自发笑道:“真感谢李三同学了。”
离三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冷冷道:“你不要来烦我就是感谢我,你不站在这里反过来我感谢你。”
“你!”
黄雅莉感觉自己就像往一个刺猬上冲。
她勉强在愤怒的面容上挤出微笑,尽量和气地说:“那最后一个问题,李三同学你是哪个学院哪个专业的?”
话音落,然而离三像耳聋般满不搭理她,任她像一台复读机似的,低声循环着“李三同学”,但他低着头,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
“李三同学。”
“李三同学。”
一声比一声音调高,且每一声,就像往轮胎里打上一口气,很快地,黄雅莉感觉到肚子心口充满了怒气即将要爆发,她双拳攥紧,嘴里磨着牙,脑海里从未如此强烈产生报复的念头
别让我知道你的底细,不然,我非要你好看,哼,真想知道他考哪个学校,要不要暗地里使坏,让他面试过不了…
当无数阴毒的想法在头脑中一一闪过,忽然间,从门口传来有别于黄雅莉的声音:
“请问李三同学在吗?”
第122章 送钥匙
“请问这里有一名叫李三的同学吗?”
站在门口的,是一名发型子弹头的年轻人,他戴着斯文的无框眼镜,日常的学生打扮,浅蓝色短袖衫配着百搭的卡其色长裤,气质儒雅文静。
“哇塞,巧玲,快看,又有一个帅哥。”
梦露一时间不能自控,双手拼命地捂住张得不能再大的嘴,使劲地克制卡在喉咙里忽上忽下即将发出的尖叫声。
何巧玲此刻已经六神无主,她的心仿佛被鱼钩勾住,视线正在给一根细到肉眼看不到的鱼线拉扯向立在门口的男生。
“那个,请问李三同学在吗?”男生再喊了一次,仿佛再没有人回应便要转身离开。
李三?
黄雅莉顿时一怔,这个名字怎么感觉非常熟悉,好像刚刚听过,咦,这不就是这个讨厌又臭屁的男生的名字。
当移动着眼睛瞥了瞥,余光里只见离三脸带着诧异疑惑的神情,似乎是考虑到自己挡在他的面前,便缓缓地站起身,又貌似考虑到不打扰其他的学生,抬起一条胳膊举高,在半空来回挥舞了两下。
“你真的叫‘李三’?”黄雅莉错愕道。
“我从不拿自己的名字开玩笑。”离三一本正经道。
“噢,真在啊!”
男生扬起唇角,露出阳光的笑容,径自往后排走去,同时,自修教室里许多心浮气躁意志不坚定的学生随着他走动的人影,一块游移到墙角落。
突然间,他们中的一些人才发现,原来已经有一个长相甜美可人的女生站在那里,瞬间引起女生燃起内心熊熊的八卦之火,而男生,则是眼眸里充斥无限的妒火。
“你就是李三同学?”五官俊秀的男生礼节性地伸出一只手。
眼看陌生的脸孔,离三客套地握着手,一边摇晃,一边问:“我是,请问你是?”
“喔,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贺真,是陈中哥的发小兼铁子。”
摇了三下,贺真松开手,同时瞄向一旁傻站着充当边缘人的黄雅莉,问道:“请问这位小姐她是?”
“同一个教室,来问几道高数题,叫黄…黄雅莉,我不认识。”
离三故意在念名字的时候迟钝了一下,并且刻意在眉目间轻微地皱了皱,隐讳地表现出一点疏远。
贺真瞬间明悟,他随即做了一个顺水人情,亲和地问黄雅莉道:“请问这位同学问好了吗,问好了的话,能不能请离开一下,我跟他有些话想单独谈谈?”
不等黄雅莉自己亲口回答,离三直视着她,直率道:“同学,题目的解法已经在纸上,你按照上面思考就可以解出来,不必感谢了。”
你!
黄雅莉再愚蠢也听出离三的逐客令,她隐约能感觉到额头上爬出一道道明显的青筋。
冷静,冷静,要淑女,不要动气。
她反复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慢慢地松开把草稿纸捏得有些褶痕的手,面笑心冷道:“好,太谢谢李三同学帮我解题,我先回去了。”
转头的刹那,黄雅莉勉强挤出狰狞而扭曲的笑容,立即向下扯,面色骤然铁青,牙齿咬的格格作响,浑然忘记要在一些人的注视下保持端庄大气的形象,她平日养气的功底现在已经破功,正把一通对话积攒的怒火发泄在草稿纸上,把它撕得粉碎。
哼哼,她心里冷笑,真没有想到他的名字就是李三,真没想到会有人取这样一个奇葩的名字,呵呵,管他呢。
反正我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这就好办了,到时候打电话跟哥撒撒娇,让他帮忙查查学校的这个家伙。我想这个名字应该不会有重名的吧,整个学校肯定找不到第二个。
嘿嘿,等着,等我把你调查干净,剖得跟头白皮猪似的,到时候非拿把刀要你的好看,就算跪着求我,我也不轻饶你。好小子,不就是几道题嘛,臭显摆什么,一点儿不怜香惜玉,看我以后怎么教训你!
啪,黄雅莉窝着一肚子气,像增重了几十斤似的,一坐下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雅莉,你怎么了?”
林微琴坐在一边就感觉到黄雅莉身上每个毛孔里散发出的怒气,随即瞅了瞅依旧看向离三的她。
“呼,我没事。”
黄雅莉转过头,面对着闺蜜兼表侄女的林微琴,露出她独有的温柔一面,笑靥着,眼睛弯成了月牙。
然而,林微琴忽地产生置身于冰窖中的寒彻刺骨的感觉,她莫名地想起以前一块在大院玩耍的时候,曾经寄宿在她家的豹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总结一个刻骨铭心的道理:宁惹阎王,莫惹女人,莫惹莫惹黄雅莉,因为她表现的文静,却骨子里比自个外在的疯还疯得彻底,癫的特别。
“雅莉,你真的没事?”林微琴弱弱问。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宰相肚子里能撑船。”
黄雅莉笑得越发灿烂,在这温暖阳光中,她的余光像黑暗阴影袭上墙角落。
呵呵,撑船是宰相的事,女人大肚子除了胖就是生孩子。哼,李三,你给我记住,你有事,你摊上大事了!
心想着,她望向离三,看他与一样讨厌的贺真对话。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喔,陈中哥他托我给你送图书馆的钥匙。”
贺真急忙伸手入口袋里,往外一拉,却并非如愿的是交代的一串钥匙,而是正面有四个环串一块的车钥匙。
“啊,不在这个口袋。”
他愣了下,又摸了摸另一个,从里面又拿出一个金光闪闪的都彭打火机,又喃喃道:“也不是这个,那个,你等等,应该在后面的口袋。”
“呀,巧玲,那个车钥匙的标志好像是奥迪!”
梦露眼尖,隔老远一样看的清楚,就像隔来远一样能听到马开合开的“少爷”的玩笑,她悄悄地说:“还有那个打火机,看起来也不便宜,诶,那个帅哥是有钱人吧!”
“嗯,嗯。”
何巧玲一时发懵,学习一阵子的大脑突然转换到八卦模式有些卡壳,但她忽然清醒了一些,想到了一个她之前曾否定的答案,离三不是有钱人。
可他此时明明跟有钱的学生一块,难道他会是穷人吗?霎那间,何巧玲看傻了。
“哈,找到了。”贺真果真从后边的右裤袋里找到一串绑有十几根的钥匙。
顷刻间,离三也看傻了眼,他无法想象一个外表体面干练的年轻人居然有这样健忘的特性,而且他也无法理解,一串钥匙搁在屁股后头的裤袋,难道不嫌膈应嘛!
“好,谢谢。”离三接过钥匙,面无表情,“麻烦你跑一趟。”
贺真摆摆手:“不用客气,这事陈中哥交代的,做小弟的自然照办。本来,不该有这回事,陈中哥应该今天就会回来,可惜天公不作美,而且现在在在燕京,又突然出了点意外插曲,需要多逗留几天,因此特意嘱咐我来明珠大学。”
“真是麻烦,找得辛苦吗?”离三看到贺真的右肩膀湿漉漉一片,抱有歉意与感激道。
“一点也不麻烦,陈中哥料事如神,他说李三同学,这些天如果去不了图书馆的话,也一定会去自修教室,所以我直接就来这里,想不到一下就找到了。”
“是嘛!”
离三眼睛一亮,看来陈中牢记与自己的约定,如有突发事件,处理完回来了就到自修教室,他就在那里等着。
贺真点点头,他若有若无地端详了下被自己视为偶像的陈中一直挂在嘴边赞不绝口的人物,又低下头,目光逡巡,扫了眼两摞不符合本科课程的书籍。
突然间,他的目光被几本厚重的年鉴吸引,回想起陈中说面前人还是一个大一的学生,产生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人不简单。
“不愧是被陈中哥重视的人,果然不同凡响,才大一就已经这么深入了。”
离三谦虚道:“兴趣使然,不一定看透,看透了也不一定用好。”
“有道理,希望有机会我们可以切磋交流,分享心得。”
“一定。”离三恳切道。
“好,一言为定。”贺真再次伸出手。“我在震旦大学读书,有机会来的话,可以来经管学院院长办公室找我,或者到3号宿舍楼301室。”
“有机会的一定。”离三握住又摇了摇。“不过我一般只有下午或者晚上,呆在图书馆。”
“我听陈中哥讲过,没事,不碍事。”
贺真识趣地收回手,告辞道:
“好了,我的快递任务完成了,那就不打扰你了,免得像刚才那位女生。”
“哈哈。”
离三忍俊不禁地笑出眼泪。
第123章 送资料
阿嚏!
黄雅莉打了个喷嚏,她仿佛心灵感应一般,拐过头,用凶巴巴的眼神望向刚刚发出笑声的墙角落,脸色难看。
“微琴,真希望你的猜想是对,他跟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黄雅琳咬牙切齿,进而冷冷阴笑,嘴角一抽一抽:“到时候调查结束,我就能好好地跟他算算账,呵呵。”
林微琴微惊,想不到才一转眼的工夫,初对离三有好感的黄雅莉,竟然这么快给仇恨拉满,怒气值显然爆出极限。
“随便你吧,只要别太过分就行。”
林微琴清楚闺蜜为了这件事似乎受气不少,自然站在她这一边,哪怕不惜违背自己父母定下的规矩。
就在这时,胡汐弱弱发声道:“微…微琴,雅…雅莉,我看这事还是算了吧?”
林微琴蹙眉,不同意道:“算了?怎么能算了,汐汐,你没有看到雅莉受委屈了吗,这帐必须讨。”
“可…可他的身份肯定不低啊。”胡汐缩了缩脖子,眨着无辜的小眼睛。
“不低?你从哪里看出来,你认识他?”
黄雅莉登时转过头,目光变得锐利,像刀子一般刺向胡汐,语气完全变成了审讯逼供。
“不…不,我不认识那个李三。我是…我是认识刚才那个男生。”
胡汐摆弄着两根手指,食指互相一碰一碰,她的脸上浮上浅浅的红晕,既动人又显羞怯。
林微琴、黄雅莉面面相觑,奇怪道:“他,他是谁?”
“他,你们不认识?”
“不认识,为什么要认识?”林微琴用手指的指甲划了划自己的脸蛋。
“你,唉。”
胡汐瞪大了眼,露出一副不认识简直活作人的表情,张了几下嘴,她喃喃道:“他是贺真啊,贺伯伯的孩子!”
“贺伯伯,哪个贺伯伯?”黄雅莉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胡汐撇撇嘴,埋汰两人的记性,“你们呐,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呢,能有几个‘贺伯伯’,就是上回考察我们学习的领导啊!”
“喔,就是那个向我爸爸问好的副市长啊!”
林微琴轻拍了下掌,慢慢地在脑中浮现出关于他模糊的印象,她手指抵在下唇,嗫嚅道:“我记得他好像说是我爸爸一道去陕北的知青,彼此间认识。”
“对,就是他的孩子。”
胡汐吐字忽地变得飞快,像自动步枪的子弹发射频率般,说出贺真的具体信息。
“贺真,男,八三年十一月三日生,就读震旦大学经管学院,现大三年级…”
林微琴嘿然一笑,戏谑道:“呦,汐汐,背得蛮溜的嘛,怎么,是不是对这个贺真有那么点意思啊!”
“哪…哪有。”胡汐紧张不安,结结巴巴道。“我只是…只是上回在鹊桥会碰巧遇上的,他爸爸刚好跟我妈妈聊会天,我们就在那时候认识的。”
“可你背的这一串好熟诶,比你背的《美学原理》都要深刻。”
黄雅莉挑动了下眉毛,它像活了一般表现得活跃异常,似乎在怂恿胡汐坦白从宽,从实招来。
胡汐弯下背,低下头,脸埋进胸里,声音极低道:“我…我没有。”
“喔,是嘛?”林微琴斜眼道。
“慢着,慢着。”胡汐扬起手臂,在眼前不停地交叉挥舞,“我们谈论的重点不是…不是贺真,是你们的‘李三’好伐!”
“什么‘我们’,真难听。”黄雅莉用手指戳了戳胡汐的额头,对这种容易引起误会的用词表示强烈的不快。
林微琴敛下嬉笑的神情,认真道:“嗯,没事,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到时候先让雅莉查,缩小范围,再交给豹子解决。假如,我说假如,万一真查到什么不该碰的,就收手呗,大不了我担着,又不是第一次扛黑锅喽。”
“可要是查不来什么都没有,呵呵。”
黄雅莉罕见地卸下矜持温柔的淑女姿态,右拳击在左掌上,咯吱咯吱地揉捏出声音。
“我非把这个叫奇葩名的李三给”
恶狠狠的话说到一半,从门口掠进来的人影一下子便打断了。
在林微琴的眼前,只见一个方正脸的中年人一手提着三个袋子。
她的眼球猛然一缩,这副惊人的身材,她似乎从哪里见到过
这个人,健硕强壮的上身已经把穿的黑短袖都绷得越发的紧,明显的可以从胸前感受到硕大的胸肌,以及肩膀处的肱二头肌,更不必说暴露在外的粗壮的小臂肌肉。
保镖,除了这个词,林微琴想不到什么词可以想象他的职业,毕竟在太平年代,在和平安全的华夏,雇佣兵、杀手之类只存在于影视小说的东西,她几乎不相信会出现在这里。
那么,他这是去找谁?
抱有同样疑惑的,不单单是林微琴,黄雅莉、胡汐,以及教室里的其他同学。这两天,他们都非常奇怪诧异地发现,自从这个叫着奇葩名字的“李三”的家伙出现,教室里突然变得热闹,变得多事,一点儿不安静。
莫非,这次这个生面孔的强壮男人也是来找他的?
很快,便有了答案。
答案是,是的。
那个像似了李连杰演的《中南海保镖》里许正阳的人,像一头雄狮般停在离三的面前,他取下戴着的墨镜,突然在冷峻刚毅的脸上扬起一抹不适宜的温暖笑容。
“还记得我吗?”他说道。
离三抬起头,眉毛一抖,尽管时隔了许久,而且偶尔的熬夜通宵,使他的记忆力略微衰退,不过他还是一眼认出了,眼前的人,便是那日为自己送来火柴,也送来疑惑的小胡。
“是你。”
离三一怔,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场合,忽然,模糊的疑惑一点一点像含苞开放露出来的花蕾,真相一瞬间清晰起来。
“原来,那位给火柴的老人,就是老先生啊。”他不住地失笑一声。
小胡跟着笑道:“老爷果然说的不错,一见到我,你立刻就会明白他是谁。”
离三醒悟道:“难怪,能住的起那样宅邸的,又怎么会开一家小书铺,原来根子在这里。”
“如果你不是喜欢书,也许你这辈子跟老爷的缘分就断在那次灯下了。不过老爷最近说,这不是偶尔,是必然,因为你不是说过**城楼吗?”
“**城楼?”
离三起先听得云里雾里,顿时瞳孔一缩,紧皱的眉头慢慢舒缓,他摇晃了下头,说道:“看来比起我对老先生,老先生对我知道的更多。”
“因为你还在下面,没有多少东西,所以知道的少,能知道的也少。”小胡仿佛忘了自己的任务一样,耐心地答疑。
“他这次又是带我看房,又是让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小胡如实道,“老爷说,你既然不愿意人送你的火,愿意自己寻找光,那么就独立自主吧,老爷能做的,就是用一些东西,借你一点光,你所说的,就是这次的报酬。”
“股改报告?”离三眯着眼。
“我只是一个司机,我不知道你交给了老爷什么,不过他很高兴,我很少能见到他如此失态,而且如此迅速地帮人。”
小胡把手上的三个袋子提到桌前,轻轻地放下。
“呶,老爷说,这就是你要的东西,这下可以说扯平一些。”
“原来你是来送东西的,我还以为你是代老先生传话解惑。”
“既是送东西,也是传话。”
小胡微笑道:“老爷让我转告你,李离三,不要熬夜猝死了,我还是很期待你这次的东西!”
第124章 他是谁?
“巧玲,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他大有来头。”
梦露大惊小怪,仿佛离三是自己的男友一般,虚荣心爆棚,十分亢奋地在一脸呆滞的何巧玲耳边反复循环着她的言语。
“他…他真的是…”
何巧玲的眼睛闪动,目光迷离,心里的疑惑在一波三折以后又拐回到原点。
难怪!
何巧玲幽怨地看向墙角落的离三,不觉地回想到《国产凌凌漆》里那经典的开场白,可不是嘛!
像离三这么拉风的男生,无论穿什么衣服,无论坐没坐角落,有钱,有颜,都是那么出众,深深地吸引着她的眼球。
而全然忘记,她曾经因为离三的打扮平平无奇,因为背着满是补丁的行军包而坚守贞洁,不为野性的魅力所折服。
同样,曾经撞见他和普通的保安大爷一块吃食堂简餐而不屑一顾。然而,此时此刻,望着离三的侧影,她到底春心止不住地荡漾,仿佛花季到来。
“巧玲,巧玲?”
梦露瞄了眼发怔的何巧玲,伸手在她的眼前晃动了几下,依然不见她回神,忙轻轻地摇了她几下。
“啊,怎么了,梦露?”何巧玲转了转头,不解地瞧了瞧同桌闺蜜。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刚刚不大对劲。”梦露说着,用手肘轻轻地碰了下何巧玲的手臂,勾起笑唇调侃。“那个眼神,嘶,很暧昧哦,巧玲,你该不会是想那个吧,不行哦,你可是有你的峰哥哥了。”
瞬间,何巧玲的眉毛随着眼睛一同地抖动,她使劲扯起笑容,口是心非道:“你说什么呢,我只是好奇刚才进来的人和他是什么关系,怎么可能会看其他的男生,要是让男朋友知道他非吃醋不可。”
心里却想,你不就是想提醒我,不要跟你抢男人嘛,至于这么拐弯抹角,我心里还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男朋友,可是他虽然对我体贴又细心,但将来出了学校,在社会里,这种呵护,哪有钱带来的温度更温暖。
男友原先在何巧玲心目中的形象,刹那间土崩瓦解,以前的缺点无限放大,以前的优点也挑刺地变成了缺点,总之一无是处,可以完全分手了。
“是吗,巧玲你真的很爱你男朋友,他一定高兴死了。”
梦露摆出一副钦佩的表情,语气真切。
“我也想能拥有像你们一样的爱情,或许即将可能到来也说不定,我忽然有这种预感。”
呵呵,你怎么不说他就是你的口中食,囊中物!
何巧玲笑盈盈地面朝梦露,皮笑肉不笑道:“是嘛,会有哪个家伙这么幸运?”
梦露小幅度地转动头,眼朝离三的方向瞄了又瞄,嘴上含糊其辞道:“谁知道呢,或许谁能教高数教的好,我就喜欢谁呗。”
高数,对啊,就算我见异思迁,可又怎么接近那个李三呢,刚刚那个女的好像就是用这种手段。
可是,该死,我的专业根本不需要高数,这该怎么办!
何巧玲注意到梦露噙的笑里透着一股狡诈的意味,她心里恼怒,阴阳怪气道:“梦露,你说那个人就真地是跟班吗,会不会是一个误会,也许是亲戚呢?”
“巧玲,你在说什么呀。”
梦露扬起一抹淡淡的蔑笑,“你有见过哪个亲戚或者长辈会站着朝晚辈弯腰的?”
手指指去,只见小胡在临行前,礼节性地对着离三微微弯腰三十度,说道:“不耽误你了,我先走了。”
“这就走吗?”离三将三个手提袋放到旁边的座位上。
“没错,我必须回去去接老爷,他这段时间可能要外出,也让我特意传达一声,这些天恐怕暂时不会出现在书铺或者老洋房。”
“明白。”离三通情达理地点点头。“也好,这些时间我也没有时间回去,要在这里加把劲努力一下。”
“嗯,老爷猜到你会这么说。”
小胡从黑色长裤的右口袋里取出一个索尼爱立信t618,将它递到离三的面前,解释道:“老爷说,彼此之间没有一个联系工具不方便,到时候你又有什么材料,就无法提供帮助,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当然,只是暂时借给你使用,你这段时间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用这部手机,里面储存了我的号码。”
“谢谢,打了多少话费我会付的,不过我会尽量不打,一是心疼钱,二是不打搅你。”
离三毫不客气地接受,不做打量地揣进自己的口袋。
“好了,老爷叮嘱我的事情办完了,那我先回去了。”小胡又弯腰三十度,恭敬地回了一声。
“慢走,我就不送了。”
离三站起身,目送小胡的身影走出屋外,看着玻璃窗上浮掠的黑影越来越远,他无缘无故地咧嘴笑着,他坐在位置上,从手提袋里摸出里面的东西。
一个手提袋里,放着四五个小型的蓝皮档案盒,上面的标签空无一字,离三兴奋又好奇地,像孩子拆开礼物般迫不及待。
打开的刹那,一眼的工夫,他的表情立马呆愕,仿佛面对的是一座闪闪发光、高不可见的金山版,这满满的一份又一份资料,对于现在的他而言,纸贵如金。
这些东西,徐汗青老人是从哪里得来的,离三第一时间在心里产生疑惑,不过转念回想到老人的身份,他扑通狂跳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不再如擂鼓般轰轰作响。
离三深吸了一口气,又打开新的一个盒子,简单而草草地扫了眼每份资料,结果方才调整的心境又陷入波澜,再次激动地不能自我。
“他看的是什么呀,好像很高深的样子?”
一个之前嘲笑离三名字奇葩搞笑的同学,在见识过两个身份不凡的人与他亲密交流以后,态度骤变,不敢小觑轻视,转而是无限地好奇。
另一个人小心地回答:“应该是从其他学校弄来的‘武林秘籍’,我学长曾经说过,有不少人会去其他好的学校向那些研一的学生买心得或者笔记。”
“嗯,很可能,他毕竟那么有钱。只是,好奇怪,他到底要考什么学校,已经这么多书了,现在又这么多资料,不会是水清燕大震旦江浙吧!”
“很可能,有钱人都这样,都想挤更好的学校通人脉,我以前高中几个同学中考不够分,全靠择校分买进来,目的都一样,就想跟好同学处处交情,万一有几个发达的。”
“可是,这个人好奇怪,第一个人明明叫他李三,可是刚才那个,又喊他‘李离三’,嘶,到底他叫什么,我都糊涂了。”
“这你就不懂了,有钱人爱起假名,低调嘛,你管他李三还是李离三,反正不跟我们一个窝的,尿不到一个壶!”
李离三?
林微琴隐隐约约听到议论,扬了扬眉,怪异地看着一样呆傻的黄雅莉,不觉心头生疑,到底,他叫不叫李三?
第125章 今夜,我感觉和你若即若离
“看呐,微琴,他又一个人看到这么晚。”
胡汐侧着身,余光里注意到在微弱的灯管下,一坐便是一个下午接一个晚上的离三,他全神贯注的样子没有因为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动,松懈而动摇,他的两只手依然飞速地动作着,一手翻书,一手在纸上做着笔记。
“管他呢,反正已经知道他的名字,接下来就差查他。”
林微琴瞄了眼,便兴致寡淡地收回眼神。
“不过他到底在干什么,一点儿没有考研的样子。”黄雅莉打了下哈欠,揉了揉长时间看书而酸疼的眼睛。
林微琴喃喃道:“谁知道呢。”
“他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我发现自从他来了以后,教室里好多人都没了考研的样子。”胡汐接话道。
“事情都有两面性,也有不少人因为他,更加有斗志,十点以后留下的人越来越多了。”
黄雅莉伸了伸懒腰,不耐烦道:“不过管他呢,反正我们得休息了,哈,走吧,微琴,汐汐。”
“嗯。”
林微琴在第二堂晚自修便着急回宿舍,她内心迫不及待地想再看看电脑屏幕,看看谢荣姐是否上线,是否回复,尽管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调查一番离三的底细,但多一个人支持,行动起来更有底气。
啪嗒,摁下开关,照射在前排的明亮白光瞬间消散,环境越发地漆黑。
又剩下后排的灯光,又只有后排的灯盏周围飞舞几只蚕蛾。
灯下,离三坐在空落落的教室里,心无旁骛着。
他的左眼,阅读着全是洋码子的各类会议材料、各类经济刊物,右眼则盯着草稿纸,利用自己自学英语六级、雅思、剑桥商务英语提升的堪堪二把刀的英语水平,同文同译,不追求严几道的“雅”,但“信”、“达”上,至少他充满着自信,他相信自己的水平,何况徐汗青这四个月的考校测试里,不止一次地要求他当场翻译期刊报纸,像《金融时报》、《商业周刊》、《哈佛商业评论》、《经济学人》、《纽约客》都是家常便饭。
虽然,在口语上,依旧改不了一口浓厚的陕北腔,但阅读理解俨然是一个留洋深造的高材生。
当译完他认为重要或特别重要的信息内容,他并不急于地开启下一阶段的工作,而是仔仔细细地将这些内容,以及伴随而生的心得联系又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遍,紧接着在一张涂涂改改杂乱的草稿纸上,变废为宝多加利用,翻到空白的反面,圈圈画画,这边搞了一个圈,那边画一条线,梳理出美、英、德、日四国以及华夏香江的商业银行模式。
离三认真地思考着,手指头在桌面上敲了又敲,足足敲了几十下。
咚咚,咚咚。
终于,手指一顿,离三忽然把视线投入到一份不知道徐汗青用什么方法拿到手的建行的信息披露办法,尽管可信度未知,但徐汗青老人对于他,可信度无疑百分之百。
他认真地翻阅着不厚不薄十几页纸的信息披露材料,虽然上面都是一些原则性的东西,与国外相比有一定的出入,但鉴于内地银行业在信息披露与监管上存在滞后性,《商业银行信息披露办法》、《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管理办法》类似规范性文件尚未出台【1】,不失为是一种探索与创新,毕竟
资本市场是一个信息流动的市场,充分的信息披露是资本市场公开、开平、公正的体现,是提高资本市场运作效率的根本保障,首次发行信息披露、定期报告披露、临时报告披露、关联交易披露、预测性信息披露都有赖于健全可靠的信息披露机制。
而建行、中行进行股份制改革,面向世界,假如按照国际金融市场规范准则和运行要求改革,绕不开的必然包括信息披露制度。而且,财务管理、公司治理等方面都需要公开透明及时的信息披露制度,徐汗青要求的风险控制方案自然而然避不开信息披露,同样地,也绕不开关联交易管理。
伸了个懒腰,离三将今年的银监会的3号文件(《商业银行与内部人和股东关联交易管理办法》)等等通篇读了两次,又将第二份文件取了出来,开始认真地琢磨建行的审计法务部等相关部门拟定的关联交易管理实施办法。
这是离三自设迷宫的第一个关卡,是一条狗通往迷宫终点那埋有骨头的第一步。
淡淡骨头的香味,一直从不知多远的深处弥漫在空气中,离三这头饥饿的野狗在深不见五指的未知迷宫中按照自己预设的进度,左拐右转,晃晃荡荡。
灯光依旧通明,连续熬夜的离三却略感疲乏。他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烟嘴轻轻地敲了敲桌面,又放在鼻间贪婪地嗅了嗅,像品茶般,最后才是点燃,深深地吸上一口令人陶醉又迸发活力的尼古丁,两只眼睛随即焕发出光彩,直直盯着封面写的《关联交易管理实施办法》的文件。
翻开第一页,只见清楚地写到:
“第一条,为加强审慎监管,规范商业银行关联交易行为,控制关联交易风险,促进商业银行安全、稳健运行,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银行业监督管理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商业银行法》等法律法规,制定本办法……”
离三一目十行,涉及的条条框框、方方面面涵盖之广、涉及之深,像广阔无垠的戈壁荒漠,而他就像一个孤军深入的轻骑兵,冲锋陷阵,他的笔就是他的长枪,而他的眼睛就是他坐下的宝马,目及之处,便向一个人,一个据点发起进攻,然而,有时候,他不得不时刻小心谨慎,彷如进入一条无人回归的陌路。
一会儿,离三身体后倾,再屹立不倒的身体,也需要一个支点一个港湾,停靠休息,他仰起头,双手抱胸,闭目小憩,呼吸都是一口时短时长的气。
五分钟。
已经过五分钟了,回到寝室洗澡洗漱一条龙的林微琴,急不可耐地守在书桌前,已经足足五分钟,然而她一直期待的qq滴滴声,一直没有在她花了不少大洋买来的高档高分贝的音响里响起,而且不是五分钟,而已经整整超过了一天。
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微琴烦躁地摇晃了头,无奈地看向一天雨下犹如水洗的天空,一轮明月悬挂在上面,皎洁宁静。
不管啦,先让雅莉把人的档案调出来初步查一遍。
思索着,她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离三的面孔,这张脸,在下午阳光的照射下,侧脸的轮廓是那么的熟悉,而在雨天的点缀下,侧身的模样是那么的陌生,一时间,竟有一些恍惚,到底为什么这个人,会短短的几面便给自己留下若即若离的感觉,即便一刀辉下,仿佛也斩不断。
第126章 起舞(上)
深夜的黑暗,在断电以后,越发的阴郁,与死寂,连聒噪令人心烦的知了,都躲藏在树中,静得不吱一点儿声。
自修教室,日光灯管已经熄灭了1个小时左右,黑暗吞没了依靠电能的发光物,但没有吹灭掉掉离三内心熊熊燃烧着的火苗。
他早就有备无患地准备了一个手电筒,迅速地投入到战斗当中,即便光的亮度,广度都不如头顶的两盏,却足以他在黑漆漆的环境里继续前行,在思绪的迷宫中寻找一条出路。
“哎,老孙,你看那栋楼!”
今夜与孙勇冠一道负责这片区域巡逻的吴磊,持着一个手电筒,在漫不经心中忽地一抬头,立刻发现了黑灯里的瞎火。
“大半夜停电了还有亮光,有问题。”
“那是以前的教学楼,现在经学校特批把二三楼专门用来给学生考研的。”
孙大爷呆在沪市大学的时间久,见怪不怪,他笑呵呵道:“呶,你看,光是不是在二楼,应该是哪个学生,挑灯夜战吧!”
“嘶,这么晚了又断电,还这么用功!”
吴磊惊叹了一句,又侧着头说:“看着都不好意思打搅,不过老孙啊,咱们还是得上前一趟,提醒他一下差不多了,楼下大门到时候得锁上了,不允许再呆了。”
“嗯,走,我们上去,顺便看看是哪个学生,深更半夜了还这么用功。”
孙大爷年纪虽大,但行伍出身的他,体格依旧健硕,近乎五六十岁的样子,不单能够走,而且能够疾走。
噔噔,吴磊照顾着年迈的孙大爷,五六分钟以后终于脚踩在第二层的楼梯口。
此时,在黑得不见底的走廊,吴磊、孙大爷一前一后,手电筒发射出两束明亮的灯光,一个照在上面,一个照在下面,将前方看得是清清楚楚。
“老孙,咱们还是得多长一个心眼,万一,我是说万一,里面的不是学生,是一个爬窗进来的小偷,我们一定要多加注意。”
吴磊拐头向孙大爷,神情认真,关心道:“尤其是你,你年纪大,身子骨不硬朗,很容易贼没抓着,你倒伤了就麻烦啦。”
“放心好了,不会出事,我更不会有事。”孙大爷信心满满,杀鬼子杀敌伪的战斗生涯,锤炼他钢铁般的意志和毫不畏惧的精神。
吴磊上下又瞧了眼孙大爷,点点头,随即冲着自修教室打开的前门,用手象征性地敲了几下。
“同学,教室里还有同学在吗?”
话一落下,吴磊像一头敏捷的猎豹,飞快地奔袭进屋内,手电筒的光线顷刻间,犹如一根棍子横扫千军,从右往左一扫。
顿时,好似万花丛中能找到一抹绿,在百般幽暗中发现唯一的亮光,简直轻而易举。
吴磊很快地寻找到了目标,他将手电筒聚焦在墙角落,人的脸在强光下略显模糊,而且他扬起手臂用手遮挡着,不过单单从他上身的衣着,已经握在右手的笔,使自己准确无误地相信是一个学生。
“同学,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宿舍睡觉?”
吴磊稍稍把手电筒下移,不让强光长时间对准学生的脸。
“学习。”
感觉到造成眼睛强烈不适的灯光不再直射着脸,离三慢慢地将张开的手放下。
“复习?复习是好啊,不过时间不早了,这”
吴磊一边走,一边说,突然离三这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眼中,一下子惊呼道:“咦,是你,你不是老孙的那个…不是孙子,是朋友对吧!”
“是的。”
四目相对,离三自然认识这个昨天在食堂里朝孙大爷打招呼的保安,尽管只认识这张脸。
他礼貌道:“你好。”
“真是你啊!”
吴磊大感意外,眉毛上扬,接着转过身,朝门外大喊:“老孙,快进来看看,里面这学生你认识。”
认识?
孙大爷皱了皱眉,他寻思当了保安这么久,他在沪市大学认识的学生可不少。
他揣着糊涂,往屋里一探,登时又惊又喜道:“怎么会是你啊!”
“孙大爷。”离三恭敬地站起来,鞠了个躬。
“嘿,你们俩个还挺有缘的,昨天中午刚碰着,这会儿都深夜了又碰着了。”
吴磊觉得诧异,觉得匪夷所思,不过他恰当好处地收起这种感觉,严肃道:“不过啊,咱们得公事公办,现在请你这位学生配合我们工作,赶紧收拾一下离开,我们要关门。”
离三请求道:“能不能再通融一下,我差一点就好。”
吴磊强调道:“不行,不行,学校这方面有规定呢,这栋楼到了12点必须关门上锁,不允许有学生逗留。”
“这样啊。”离三微微无奈道。
“对,得防止发生什么意外。”
吴磊劝导道:“所以赶紧回去休息吧,都几点了,还是养足了精神,大早上继续用功吧。”
孙大爷见状,急忙以退为进道:“哎,老吴,老吴,你看,你看这边我留下,你啊,能不能麻烦你到别处转悠几圈?”
“诶,老孙,不行不行啊,你跟他熟得很,万一心软让他留下,那可不行。”
吴磊善意地警告道:“你不是不知道学生留夜,一旦出了什么麻烦意外,到时候可很难办。”
孙大爷慈眉善目道:“放心,放心,不会让你为难,这样,你先去其他地方巡逻,我就是跟他聊一会儿,一会儿你再兜回来的时候,保证门已经关了,楼里一个人都没有。”
“真的?”吴磊狐疑道。
“真的,我骗你干嘛。”孙大爷笑呵呵道,“这出了事,我也得背责任。”
吴磊点点头:“行吧。那就聊一会儿,一会儿啊,你带他就离开,把门锁了。”
“你放心吧,放心吧!”
孙大爷拍了拍吴磊的手背,热切地把他送出自修教室门外,挥挥手暂别,才悠悠地转过身,用一种古怪而好奇的目光重新打量着离三,仿佛以前认识的不够彻底。
“呵呵,以前在图书馆,我逮着你。”
孙大爷摇晃着头,佝偻着背,慢慢地走近。
“现在,又在自修教室遇到你。嘿,而且都是晚上,你说说,你这人还真是一个夜猫子!”
第127章 起舞(下)
“来,大爷,您别站着,坐。”
离三从座位出来,手扶着孙大爷,将他拉到自己前一排坐下,然后自己坐在同排的对面。
孙大爷把手电筒搁在桌上,一束明亮的白光穿过离三的右臂,在斑驳碎裂的墙壁上留下带有残缺的光圈。
他摘下帽子,湿热的天气使得走了一路的自己满头大汗,用手轻轻地揩了下,呼一口气,余光不经意间注意到堆在身旁书桌上高高的两摞书。
这么多!
孙大爷一时间挪不开眼,闪烁的双眸中充满的震惊,望着密密麻麻的书很久,他回过头,眯着眼说:“这些书就是你说的金融专业的吧?”
“是。”离三言简意赅道,“大部分都是跟银行有关的。”
“银行!金融学还跟银行有关系?”孙大爷说话的语气里透发着诧异。
离三粗粗地介绍:“对,还有证券啊,一般说炒股,股票,就包含在里面,还有保险啊之类的。”
“噢,那金融这门学问大,难怪你说它学好了对国家有用。”
可能吧。
离三皱了皱眉,身份证上二十,实际十九的自己,越是多深入到西方经济学,尤其是新古典经济学,他感觉到一种莫大的不切实际,从里面能隐隐察觉到理想成分和空想色彩,可能出发于一种完全不存在的现实条件下的空中楼阁,纯粹的神学陷阱。
这种感觉,在他对经济学慢慢地精读熟学以后,逐渐地,愈发地强烈。
金融对于国家,客观上的确有作用,但按西方鼓吹的“自由化”、“民主化”,到底利弊多少,在零四年的离三,到目前依旧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他只是敏感地觉察到不对劲。
这种观念,也融入到了他对于徐汗青交代的建行风险控制方案的构思与草拟当中。因为,从本质上来说,四大国有商业银行,即便在关系上谋求摆脱了政治性,但其社会效益,在体制当中,依然不可能像西方建立在私有产权的私人银行,彻底地追求经济效益,它始终要承担起社会效益的责任和风险。
瞧离三陷入深深的思考,孙大爷不明不白,奇怪道:“怎么,是我说错了什么了吗?”
离三谦虚而诚实道:“不是,只是大爷你或许你不了解,这个专业啊,如果学完学深了以后不用在咱们的生活了,不检验的话,都是假的,没用的,就像伟人说的本本主义。”
“喔,这个我知道,也背过。”
孙大爷在一段话里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交流的点,高兴道:“你对于那个问题不能解决吗?那么,你就去调查那个问题的现状和它的历史吧!你完完全全调查明白了…不作调查,而只是苦思冥想地‘想办法’,‘打主意’,须知这是一定不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打出什么好主意。换一句话说,他一定要产生错办法和错主意。”
倾听着老人用沙哑的声音背诵的段落,离三摸了摸下巴,看了眼摆在自己桌前的几份资料,心忖,是啊,果然徐汗青老先生,他心思缜密,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找来了汇丰、渣打等银行的风控,不过还是有欠缺,他现在急需的是建行的一些内部资料和情况,而这些,恰恰是三个手提袋里没有的。
离三不禁苦恼,愁眉越发地紧皱,惹得一时兴起背诵的孙大爷一怔,他狐疑地盯着,问道:“怎么了,李三,是不是太晚了想睡觉了?要我说也是,都这么晚了,继续熬夜,非但身体不好,精神也会不好,不如干脆先回去,明天再继续想。”
“哦,大爷,您误会了,我是突然听你这么一说,想一件事情想走神了。”
离三抱有歉意的一笑,令孙大爷的担忧稍稍地减少。
“是这样。”孙大爷喃喃道,“你啊,想不到这么用功,诶,可奇怪,你不是下半年才上大二吗,怎么书要看这么多啊,我都没见其他学生这样过?”
离三也不知道该不该骄傲,嘴向两边咧开,略显难为情地用手指触了触鼻子。
孙大爷不关注离三回答不回答,继续问道:“对了,昨天忘了问,你不是上个月还都在图书馆嘛,怎么现在跑自修教室来了?”
“那个人最近有事回家,暂时不在图书馆,也就先呆在这里。”
“是嘛!哎呀,但可惜,有规定,虽然大爷我这里有图书馆的钥匙,可是不能给你使。”
“没事的,大爷,他过会儿就回来。”
离三毫不隐瞒,他把贺真送来的一串钥匙暴露在孙大爷的面前。
“而且,他已经托人把钥匙交给我了,一样可以去了。”
孙大爷愣了愣,明显想象不到两人的关系竟然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他不禁感慨道:“看来你交了好运啊!”
“诶!”
转念一想,孙大爷一拍掌,说道:“那既然你有钥匙的话,我看干脆你搬到图书馆去吧,别在自修教室里呆,这里你刚刚也听吴磊讲了,12点以后要关门的。”
“我本来打算等下午了再搬走。”离三挠挠头。
“诶,就现在好了,吴磊的脾气我知道,肯定不会再通融你今天呆在这里,我看,我跟你一块,帮你把书啊搬图书馆。”
孙大爷再瞄了眼,“这么多书,你一个人下午来来回回也不是办法。”
“不,大爷,不能麻烦您。”
离三摆摆手,沉吟了片刻,果断道:“既然您发话这么说,行吧,我看现在可以,不过您千万不要搭手,哪里能麻烦您。”
“诶,这些书算什么。”
孙大爷说到做到,立刻抬起一摞的书,竟还有余力顺手抄起桌上的手电筒,一边向离三展示着,一边说:“你看!”
……
来回两趟,搭手帮忙的孙大爷不等离三道个谢,便匆匆地离开,说是必须回自修的那栋楼,跟吴磊汇合。
离三在门口挥挥手,送别了孙大爷,反过身,迅速地消没在漆黑的图书馆中。
再出现,已经是天明。
咕咕,从饥肠辘辘的肚皮打着鸣,犹如金鸡报晓。
终于,难熬的离三不得不出去买份早餐,带上图书馆的大门。五点三刻,大清早,雾蒙蒙,早餐摊已经出摊,零零星星地摆在马路牙子两边。
“小伙子,起这么早啊,吃点什么?”早餐摊的阿姨热情地介绍,“阿姨这里有豆沙馅的、肉馅的、菜陷的……”
“来俩白馒头。”
阿姨提起蒸笼,麻溜地用塑料袋拿了两个,问道:“来瓶鲜奶豆浆不?都热过的。”
“阿姨,多少钱?”离三从裤袋里拿出一卷钱,一张张缺角破烂。
“五毛。”
阿姨接过钱,忙问背肩包的男生:“小伙子,你吃点什么?”
“给我两个肉包一个肉包,一瓶鲜奶。”
“好嘞。”阿姨的脸上绽放着热情的笑容。
“阿姨,麻烦快点。”
男生说完,瞥了眼转身的离三,不由惊讶,这个时间点都已经有人起来了?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算是考研大军里的拼命三郎,从七月六点半,改到八月五点三刻准时起床,没想到还是遇到同道中人。
抓起袋子,一心寻个研友的男生急匆匆地跑过来问:“同学,起这么早,你也是考研的吗?”
“不是。”
不是起这么早干嘛?难道是考公,又或者挂科了复习?男生看着他的背影,胡思乱想。
离三不理会他怎么想,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形影孤独地走着。黑夜,是所有人的深渊,白昼,是一个人的阴暗。白昼之光,焉晓夜色之深,岂知光天化日下,掩藏多少比黑夜更艰辛。
此时,离三的背后,天边泛起鱼肚白,他吃了两个馒头的肚子依然咕咕直响。考研的人闻鸡起舞,他却比鸡早。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不是对生命的辜负,而是承受不住生命之轻。
他,负重前行,背负的不只是温饱,任重道远,只能一直起舞,一刻不停。
第128章 前夜
沙沙,校园里响起一阵又一阵清扫道路的声音。起个大早的保洁阿姨,耐心而勤快地扫着落叶与积水。
“absorb,吸收。absorbing,十分有吸引力,精彩的…”
自修室所在的教学楼,它的附近,一些早读的学生并非急于进入教室,他们手捧着各色的英语单词本,绕着,或站着,背诵,或朗诵着英文。
每背过一个单词,便抬起胳膊,把手心或握或抓的早餐送进嘴里,咀嚼的同时含糊其辞地重复几遍。
而另一些,则鱼贯而入,涌进自修室里,尽管脸上或多或少残留着一丝的困意,哪怕洗脸洗头都无法衰减,仍然强自打起精神,哈了口气,打开书的同时眨眨眼,继续往学海之路走。
“雅莉,有消息了吗?”
林微琴不着急进入教室,她单独拉着黄雅莉,把她拽到走廊另一处的楼梯口,从窗中狭窄的视野望着鲜绿的草地。
“微琴,你也太急了吧,我昨天才刚刚通了电话。”
黄雅莉甩了甩给抓得发疼的手腕,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充满着幽怨。
林微琴叹了口气,身子向前一倾,毫不在意自己光洁无暇的玉臂抵在满是灰尘的窗台上,手贴在桃红的脸腮托着侧歪的头。
她看起来漫不经心,眼睛游移地看了看草丛里点点的白色、红色、黄色的野花,嘴上带着淡淡的抑郁与无奈。
“得有多久啊?谢蓉姐她昨天一天不上线,我现在人都快烦死了。”
黄雅莉伸手,轻轻掐了掐林微琴粉嫩玉琢的脸,“烦什么,不就多耐心等几天吗,怎么,你还怕他跑了不成?”
噔噔。
突然间,从教室的后门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大,离她们越来越近,像着一辆脱轨朝向她们驶来的火车,引得她们回眸一看。
“怎么了,汐汐,你不是进去复习吗,跑出来干嘛?”
林微琴注意到胡汐睁大着眼,神情慌张,心头没来由地一紧,直觉告诉她,肯定跟离三这个人有关系。
她又惊又疑道:“发生了什么事?”
“微琴,雅莉,你们这两天记挂的那个人,那个人,他不见了。”
胡汐语速飞快,语气夸张。
“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位置上的书、行李统统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黄雅莉一怔,瞬即转过头,跟同样露出不可思议脸色的林微琴面面相对,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顿时生出一种猜疑,不会是自己让人调出档案的事,已经泄漏让他知道了?
林微琴紧皱着眉,脱口而出:“雅莉,会不会是…”
“不会!”
黄雅莉干脆果断地否定,她内心笃定不会走漏风声,为她办事情的可是自己的亲舅舅,怎么可能会不帮亲,还卖侄女!
“应该是他自己走了。”黄雅莉冷静地分析,“微琴,你记不记得,就你讨厌的‘掉书袋’,他搬位置的时候,跟那个李三的对话?”
对话?
林微琴一经提醒,立刻恍然大悟,她连连点头:“对,没错,他是说过,过段时间他就要走。难不成…难不成他等的就是昨天那两个人给他送的东西?”
黄雅莉点点头:“很有可能,尤其是第一个,我那时候看胡汐提的那个贺真,好像从裤子口袋里取出的是一串钥匙。”
“他…他人不见了,你们还要查他吗?”胡汐左看看林微琴,右看看黄雅莉,心想着索性不要查了,万一牵扯出一个神秘背景保密级别高的**,那她们三个可有嘴说不清。
“干嘛不查,当然查。”林微琴双手叉腰,横了横秀眉,认真而倔强。
“对,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他人现在走了找不到,下学期照样得上课,查到他具体的情况,到时候找上门还怕找不到!”
黄雅莉说着,嘴唇扬起的弧笑越来越冷,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仇恨的光,仿佛离三跟她跟林微琴没有关系,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儿子,也要将它生吞活剥。
她捏了捏拳头,骨头咯嘣地响,说道:“那时,就是有仇报仇,让她明白什么是‘小人’和‘女子’!”
胡汐见状,不禁打了个冷颤,讪笑道:“好啦,好啦,那就这么决定,至于现在,微琴,雅莉,你们看要不要进教室复习?”
林微琴说道:“嗯,当然,不能因为一个人破坏了我们的考研计划,拖延进度。”
“那好。”
胡汐扬起手臂,一手抓着黄雅莉的手,一手抓住林微琴的手,亲昵地左右瞅了眼:“走吧,复习,努力都考上江浙大学。”
话音落,她拉拽着两位以大姐照顾自己的闺蜜,活脱脱一副小孩子拉父母一般,一家三口进入教室。
“等等,我再去黑板上写一句话。”
胡汐收回手,又兴冲冲地事区一根粉笔,打算在前几天写的地方,再补充一句。
“呀!”
忽然,她轻掩住嘴,不自禁地惊呼了声,顷刻间激起了林微琴两人的兴趣,尤其是当看见人宛如一块雷劈的焦黑的木头,傻站在黑板前。
“怎么了,汐汐?”
黄雅莉惊疑地瞥了眼,随即顺着她眼睛的方向看去,角落里一短一长,一上一下的话映入她的眼帘,从字迹上,乍一眼,第一句必定胡汐的,可第二句,这笔迹,她在陌生中隐隐觉得熟悉。
陡然,记忆的碎片反射出一道光,从闹钟闪现而过,她张着嘴巴,小声嘀咕道:“不会吧,难道是他?”
“他?”
胡汐反应迅速,问道:“谁?”
林微琴同时看向黄雅莉,一时间,她挑挑眉,不无惊讶道:“你说的人是他!”
一瞬间,三个站在黑板前的女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座位已经是空落落的墙角落。
……
阿嚏!
离三打了个喷嚏,他摸了摸鼻子,看来不能再熬夜了,大夏天的晚上凉,身体一弱得了感冒就得不偿失了。
他心想着,继续忙活手上的活,捆绑着被褥枕头。
“离三兄弟,你收拾被褥干啥?”李土根侧躺在床上,他的视线从武侠小说移开。“你这是去哪?”
“忙活一件事,出去一段时间。”离三回答道。
“忙活就忙活,你收拾被褥干甚!”
李土根一个翻身,把书扔到床头,把脚伸进鞋里,不穿上当拖鞋,趿拉趿拉地凑过来。
“你不打算呆在这儿咧?”他紧张道。
离三瞥了眼他,抬头又看见上铺露出头的马开合,哭笑不得道:“谁说我要走?”
“那你卷铺盖干啥!”李土根索性坐在被褥上不挪开。
“有人托我搞办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蛮要紧的,我得住在那里。”离三不说破,含糊道。
“莫非你是找到甚么短工了?”李天甲眯着眼,坐在对面,他手里夹着一支烟,烟雾冉冉。
勉强是吧,离三心想,点点头。
李土根松了口气道:“那你就说打短工嘛,好玩意,可把额吓得,还以为你要单飞,跑外世界闯荡,不要眼下的工作哩。”
“行,你去吧,哪天如果挪窝换另一个工地,你又赶不回来,我让土子、开合给你站着一个。”
李天甲性子宽厚,通融道:“不过记得早点回来,别到时候动工前点名不见你人,因小失大,让别人占了你的活。”
离三咧嘴笑说:“放心,四哥,我心里有数。”
“你这小子。”
李天甲摇着头,笑骂道:“别嫌四哥唠叨,你这活儿眼下不比外面一般的差,工地多少人眼巴巴地瞅着呢,听四哥一句,不是有好前程的话,别急忙走。”
“哎!”
离三答应了一声,转向半信半疑的李土根。
“土子,楞着干嘛,赶紧起,我收拾完就得走,不能耽误工夫。”
李土根琢磨不清状况,他疑惑道:“离三兄弟,你不是读书嘛,咋又打短工,你到哪里打的短工,啥样的,可别骗咧。”
“保密。”
离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等我回来,请你们喝酒。”
李土根不是小气人,不管是离三得了奖金,还是清闲的美差,一点儿不妒忌,始终觉得正常,谁让人是离三呢!
“成,额非喝尽兴了不可。”李土根乐呵呵道。
离三捶了一下他胸口,提起被褥和装一口箱的材料,再跟李天甲他们打了声招呼,走了出去。身后面,马开合跟着他,双手放在背后,一语不发。
等走到了三轮车旁,马开合问道:“东西全带齐了?”
离三看了眼三轮车,清点了一番以后,一面把被褥、箱子放进去,一面说:“差不多了。”
“我什么时候去接你?”
离三想了想:“月底吧。”
“月底?工头昨天带话来了,说这个月26号二期开工。”
离三迟疑了一下,罕见地不确定道:“我会尽量赶在开工左右完成,如果我没及时回来……”
“没事,我们会想办法帮你拖着的。”马开合说着,把之前从赵文斌寝室拿来的蚊香、花露水统统交给他。“夏天蚊子多,拿去驱蚊吧,反正白拿的。”
离三粗粗地看了眼,莞尔一笑,毫不客气地收下。
第129章 伯牙子期(上)
呜呜,轰鸣的引擎振动出巨响,一路狂飙的保时捷911划出一道红色的闪电。
伴随浅浅的两道车辙痕迹,车身漂移测滑,车胎隐隐冒着烟,与地面摩擦出叽叽的杂音。
“喂喂,贺真,我只是让你尽量开快的,没让你豁出命飙车。”
手臂搁在车门上,陈中望着窗外飞快流逝的风景,写满无奈的脸上不禁变了变神色,他叹了口气。
“呵呵,不是陈哥要求的。”
贺真笑眯眯地观察着路况,他一边认真地把持方向盘,一边说:“况且,这点速度,对陈哥算得了什么,你可是在大伙里第一个玩的。”
陈中把手按在头上,压住给狂暴的气流吹乱的头发,他瞥了眼,带着半命令的口气:“进城区了,减速吧,少给你爸惹的麻烦,他又不分管这口。”
“哎。”
贺真慢慢地松开油门,车速表的指针从140一点一点地移到了80,又一点地移到了70。
“陈哥,看起来你在燕京那里不顺心,怎么,又嫌弃你不务正业,逼着你当官?”
“又不是第一次。”
陈中脸色一沉,他实在想不到,家里的长辈为了骗他,连母亲重病这种谎都开的出来。
“也是。谁让陈哥你这么妖孽,换了谁都不肯让你在学校里浪费时间。”
贺真右手操作,左手伸到车窗外。
“何况还两次,换我,估计我家老头子非打断我的腿不可,也就陈哥你能耐。”
“好了,老生常谈谈多了都是老话,换点别的。”
陈中挠了挠凌乱的头发,漫不经心到;“他收到钥匙的时候,除了说这些话,还有什么?”
“没有,只是一点点惊讶。”
贺真回答完,反问道:“陈哥,之前一直没问你,这个人,你跟他怎么认识的,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圈里?”
何止不在一个圈,根本不在一个层。
陈中心想着扬起一抹微笑,说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沉稳,深沉,内敛,有种坚韧的感觉。”贺真坦诚地讲述自己的观感,“也有一种狼的味道。”
“喔,狼的味道?”陈中斜眼,戏谑地瞄了瞄。“你小子从没打过猎,还知道狼是什么味道?”
“没吃过也见过。”
贺真笑了笑,语气由轻松转瞬变的严肃,“陈哥,他也是在下面吧。虽然隐藏的很好,不过野性还是藏不住的。”
“嗯,应该是。”
“应该?”
陈中摊摊手:“我不可能把我接触的所有人都查一遍祖宗十八代,没这个必要,也没这个权利。交友,考验的就是自己的眼力,交好的不必得意,交坏的必须反省。”
从下坡下来,车子颠簸了一下,贺真控制着车速,保持稳定。
他说:“看来他这个朋友算是交好的,我还没见过咱们圈里的哪个人值得陈哥重视,而且特意嘱咐我送这么一个小物件。”
“小物件?是啊,对于咱们,的确。”
说话间,陈中抬头,凝视越发昏暗的天空,光线逐渐暗淡,他摇摇头:“可像这样的物件,也许有的人一辈子都要不到手里,也许像他这样的人也要花一些时间。”
“一些时间?”
贺真一瞬间捕捉到了陈中对于离三的器重,能够得到明珠大学图书馆全馆的钥匙,是能得到而不是得不到,可见这个人的将来,在陈中眼里是前程远大。
“对于他这样出身,陈哥这话,真是很高的评价。”
“对了,你见到他的时候,注意到他在忙什么?”陈中好似若无其事,刻意在找话题。
“他在写一份论文或者是文稿,看起来很重要,”贺真循着记忆,挑重点简单道。“很复杂,粗粗看一眼,桌上两堆加起来起码有三十多本,而且,很凑巧,陈哥,他和你一样,好像也是经济专业的。”
陈中并不感到意外,显然已了然于胸,他好奇的是离三居然在写论文,一个一年级,不过倒觉得理所当然,毕竟看了这么多书,熬了这么多夜,装了这么多的墨水。
他低下头,比起即将受贺真的约到和平饭店搓一顿,到酒吧小聚一时,离三UU小说的论文,似乎更值得期待。
……
这已经是第8根蜡烛了。
除了必要的生理排泄,离三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人像一尊入了魔怔的石佛,纹丝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徐汗青送来的几份尤为珍贵的资料,特别是建行03年年度报告以及不知从哪几家机构搜集来的观察报告。
上面的税前利润、所有者权益、不良资产损失、利息收入净值种种指标数据,尽管在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中,早已滚瓜烂熟,铭记于心,但他仍然在看,UU小说没有写过一个字,没有写过一个公式。
离三就静静地坐着,脑海里飞速地运转,从宏观的高空终于俯冲下广阔的微观,思维的跳动如同装修的活动,活跃的每一根神经里都像是藏着一条公式、一个矩阵、一个模型,熟记的各项指标就像购买来的家具电器,正单个或搭配地摆设在不同的房间、位置。
然而,它们的搭配、位置、朝向时有在变,甚至整栋模型房子也在变,因为离三思维世界一直在变。选择什么样的信用风险模型,选择什么样的操作风险模型,选择什么样的流动性风险模型,如何参考借鉴各国银行各类模型,建立起一套特色化的控制指标体系和综合评估模型,这让凝思的离三以俯瞰的宏观视角建立一个新的房子,又在否定与肯定中摧毁或扩建它。
时间向沙漏一点点地向下滑落,他的结构模型则自下而上,像建设一座宏伟的金字塔,一点一滴地慢慢从地基开始修建起来。
离三再一次重新塑造信贷风控模型,之前采取的是ipc模式,这次他改变方向,用信贷工厂进行量化建设,在新巴塞尔资本协议的背景下,根据建行股改以后的资本准备和资本充足率的可能评估,清洗银行历史数据用于数据建模形成评分卡,再与规则结合对贷款生命周期三个阶段(申请贷后催收)的好坏客户提供决策建议的预测框架。
如果用笔,建模的过程及推导求解,就要用掉一本7毛钱的练习本,而短暂的用脑,他凭借着对数据的直觉和严谨的思维,大概能描绘出令他心满意足的设计图纸。
然而,越战越强、越想越多的离三,根本不满足上一次看似不错的整体模型,又一次地推翻重建,不断地加入新的指标及变动关系,不断地变换新的建模方法,将原本只要50-75个平方便能装修得精美绝伦的房屋设计,硬生生因为多要加几张沙发,挂几副洋画,或者弄一个壁炉、栽几棵树,把预计所需的面积从百平递增到了千平,而且复杂程度仍在持续按几何倍地增长,可是他依然不知足,仿若一支没有涨停的妖股,一路翻着牌子往上冲,根本没想过会崩盘。
为此,离三付出了几乎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时间,所有的体力,所有的能力,犹如一台转动到最大功率的供电设备全输入到一个点,以致于他灵敏的感官失了灵,完全没有察觉到平时轻而易举能发现的动静。
泡完吧调戏了妹子一块再吃宵夜的陈中,此刻站在玻璃门外,凝望着用蜡烛照明的离三,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默默地掏出手机,打电话给上次替自己解了围的副校长,什么也没多说,轻描淡写地讲了一句让人来开一下二楼的电闸。不出两分钟,暑期值班的保安在接到正休假的保安处处长连夜打来电话后,当即从床上爬起来,毫无怨言,穿着短裤拖鞋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告辞的时候,还冲他带着谄媚的笑。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光。陈中说,要有光,于是便有光。
而离三呢,他说要有光,有光吗?谁给啊?国际歌唱的好,从不信神仙皇帝,神权君权,都比不上自力更生的人权。哪怕此刻的蜡烛燃的是莹莹之光,哪怕它不足以日月争辉,星星的火,可以燎原。
啪嗒!
打开开关,阅览室的天花板上一盏盏日光灯闪烁了一下发亮,双手抱胸沉思的离三被转瞬驱散漆黑的光明打搅,他一时恍惚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清晰地看见陈中向他走来。
甫一靠近,一股浓浓的体臭味扑面而来,陈中捏住鼻子,皱了皱眉问:“你多久没有洗澡了?”
话刚落下,高速运转的大脑卡顿了一下,离三愣了愣,抬眼向前,一道人影浮在他深邃的双眸中。
“是你啊。”
第130章 伯牙子期(中)
对视着离三,陈中的第一眼,注意到他一直以“草坪”示人的发型,变成了草丛,视线微微下移,粗粗的第二眼,古铜色的面容像许久未曾擦拭,蒙上了一层不可寻迹的尘。
他到底几天没有睡觉了!
再看一眼,能从他眼眶下不浅不深的黑圈里,寻找到藏在里面的劳累和疲惫。
陈中敛下微惊的神情,侧着身,一边扫视长条的桌上几摞高高的书峰,一边问:“你几天没回去了?”
“三天吧。”
离三仰起头,一道蜡烛不曾有的强光射在眼中,视线突然变得明晃晃。
三天?
见过无数人物、遇到无数大事都处事不惊的陈中,闻言顿时扬起眉,惊异之色无法掩饰地表现在脸上。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离三的身后,冰凉的地面上打着地铺,盖有一层被褥。
忙了三天,他究竟忙的是什么东西?
回想起贺真的推测,当面一见的陈中果断地否定,什么期刊论文有这样的杀伤力,他学的是金融,又不是数学。难道是毕业论文,可他印象中深刻地记得那张学生证上,写的清清楚楚,他毫无疑问是一个即将大二的学生。
“一直在忙你说的那份受人之托的东西?”他好奇道。
“嗯。”离三吹灭了蜡烛。
目光陡然锐利,陈中扫视着眼前可谓巍然的六座是材料是书的“大山”,山后就是离三写的东西。
他试探道:“方便透露是什么吗?”
离三倒大方,丝毫不隐瞒,直言说:“关于商业银行风控的模型。”
话音刚落,上扬的眉毛像高涨的海浪,越来越高,额头横着两三条若隐若现的纹痕。
风控模型,一个大一生在搞风控模型!今天是什么日子,愚人节嘛?
知道难度深浅的陈中,完全难以想象,眼前的人,竟然在研究商业银行的风控模型,而且看他的模样,不像说谎,更不像做作。
陈中面色凝重,双眼上下地打量了一番浑身发臭的离三,说道:“能给我看看你写的东西吗?”
“你不是中文系的学生吗?”离三诧异道。“也懂这个?”
“诶,我不是中文系的,具体的说,是现当代文学,不过呢,那也只是我的一个博士生专业。”
陈中摊了摊手,似笑非笑道:“其实我本硕都是金融方面的。”
“是吗,你是博士?”离三狐疑地打量他,“可看起来你跟我差不多年纪。”
陈中调侃道:“怎么,难道因为我跟你年龄相仿,就不能是博士吗?”
“不,只是有点惊讶。”离三睁了睁眼睛,难以置信道。“想不到你竟然是博士了。”
陈中纠正道:“理论上不完全是,最快还要一年才可以领证毕业。”
“可是你为什么要从金融转读文学?”离三百思不得其解。
“纯粹是兴趣。其实念高中的时候就想一直想念来着,只不过由于某些不可抗因素,你懂的,不得已。”陈陈中耸了耸肩,“等现在有能力有条件,彻底独立,当然随心所欲,随自己兴趣走就走喽。”
“真羡慕你。”离三发自内心地感慨,可惜他前辈子或许没有这样的机会。
眨眨眼,脸上充满的羡慕转瞬间消失,他询问道:“你是这里的博士,那你又是哪里毕业的硕士?
“这个嘛”
陈中刻意避开话题,摇摇手在鼻前扇了扇,语锋一转:“先不聊这个,你还是赶紧洗个澡吧,要不然你得发霉了。”
离三一听,当即左右嗅了嗅,一股又像鱼腥又像腐臭的浓烈异味刺鼻无比,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有点臭,得去洗洗。”
“慢着。”
瞧离三拿着一个有毛巾有肥皂的脸盆,从未在图书馆见过这种架势的陈中,微微一怔,疑惑道:“你上哪去洗?”
“学校外面有个社区有公共厕所,我上那洗去。”
“你没有申请住校?”
“什么是住校?”离三迷迷糊糊道。
对啊!
连手电筒都不省得用,靠昏暗的蜡烛照明读书的人,他会愿意交钱住校吗?
转念一想,陈中发酸的心里过瘾不去,抬眼看向离三,却见他神情平静,不卑不亢,随即露出尴尬的一笑,主动而热情地邀请道:“那干脆你就到我寝室洗好了。”
离三婉拒道:“这不太好吧,我还是到学校外面洗,不麻烦你。”
陈中执意道:“不行,不行。万一社区那边有人,你在那边洗澡,能像话?”
“可这……”
“哎,别婆婆妈妈,平时可没见你这样。”陈中加强了语气,“走吧,没事,我都不介意,你客气什么!”
看离三似有意动,却仍然没有行动,陈中再次劝道:“像你这样三天三夜忙活报告,去一趟校园外洗澡得耽搁多少时间。我寝室离图书馆没多远,就几步路,你勤快点洗,没几分钟,退一万步说,你一大老爷们到公厕去洗澡,万一撞上女人怎么办?”
也是。
离三觉得有道理,暂时压下麻烦陈中的过意不去,用感谢的语气说:“嗯,那就麻烦你了,谢谢。”
“成,我带你去。”
陈中刚走出一步,回过头建议道:“洗漱用品也不用带了,我那边毛巾肥皂都有,你就带换洗的衣服行了。”
“不用,上你那洗澡就够麻烦你的,”离三摇摇头,肯定道,“其它的不能再麻烦你了。这些东西我都备着,不能又用你的。”
“客气啥,一次性消费品,快消费品,消费才是它们的使命。不过我也不强求,随你自己。”
带着四九城独特地道的京片声说了一句,他迈开步,眼球灵活地骨碌一转,随口又道:“跟我来。”
然而,才踏出一步,又忽地反过身。
离三收拾了一套干净的夏季衣服,捧着脸盆牙刷牙膏毛巾,木然地面对着忽左忽右的陈中,疑惑道:“怎么了?”
“嘿,咱们是文明人,得节约用电不能浪费了。”陈中勾勾嘴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李三,你到门口等下,我去把灯关了。”
“行。”
离三点点头,一点儿不怀疑陈中,毕竟一个来月接触下来,他什么样的人品,离三还是看得出几分的,绝不是那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人,况且就算是盗是奸,他一个穷人有什么能够让陈中看上眼的?
但出乎离三的意料,陈中还真对他的东西产生兴趣,对他奋笔直书三天的报告动了心思,想趁工夫先睹为快。于是,关灯前,他眼疾手也快,伸一把手便从桌上顺了几份稿件,不多不少十几张。
第131章 伯牙子期(下)
继传来一阵插销上锁的声音,卫生间慢慢地响起哗哗的冲水声。
陈中神态悠闲,随意地翻动了几页稿件。
嗯,有点意思!
他翘起嘴唇,从头认真地开始看,忽而,脸上乍现出微微的惊讶。
越往下,原先散漫疏懒的态度一扫不见,镇定的面容上越发流露出不可名状的惊讶。
唰唰。
纸张又飞快地重新翻回到第一页,陈中又认真地再一次从头看起,并调动自己尘封却丰富庞大的金融数学思维宝库,细细地审核草稿上有关信贷风险的creditmetrics模型。
虽然他有一年多看似“不务正业”地学习文学,可能应用数学能力有所退步,但那是跟自己巅峰状态相比,况且自己的眼力劲从不退化,一眼便看出有组合模型的痕迹,起码有csfp信用风险附加模型、merton模型、信用评分模型。
“pd=prod(vi ≤ d )=prob(v0exp(μ-σ2/2)t+σ√t zt)≤ d)…… pd=n(-d2)……”
好家伙!
仅仅管中窥豹,看到一个头,陈中便预料到这是一项如此浩大的工程,顿时眉毛上挑,倍感意外,这可不是一个大一学生该有的知识量、思维模式、数模能力,回过头瞄了一眼卫生间,对里面的人不住暗加赞许,看来不以金融专业闻名的明珠大学,这回平静的水里深藏着一头潜底的蛟龙,快要修炼成妖孽。
陈中收起第一份,看向第二份时,满怀期待和好奇。
然而,细细地从头扫到尾,满张的内容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似曾相识,他快速地翻阅到下一张,一目十行,熟悉感越来越重,直到翻页到了一张与他记忆深刻相吻合的章节,他不禁惊愕,忽然明白这是份什么资料。
他从哪里搞来的!
这是一份不一般的资料,准确无误地说,知道它全部细节的人绝不超过二十数,最低的级别也是到央行研究局局长(地市正厅局级),而他也是因讲解员才具备资格。至于像陈中这类无官无权处庙堂之远的,原本更无缘知悉其中一丝半点的消息,可谁让他是水清大学经管本科、五道口金融学院硕士出身。
特别是五道口金融学院,它可是有另一个响当当的名号,人民银行研究生部。
虽然往年招的学生不多,弟子稀少,门派名声不比水清经管、燕大光华在江湖显赫,学术上也不如震旦、武大、社科突出,但是它在圈内也是一面旗帜,有着“金融黄埔军校”的美名,是第一所专门培养金融高级管理人才的高等学府,在里面开堂授课的要么是圈内知名的人物,要么是人民银行、外管局的中高层领导,其中不少是他们的师兄师姐。
凭着这层关系,根本不必动用陈家在政经两界的人脉,早在报告展示前,他的恩师早已在联系中若有若无地透露出一点口风考校自己,也就是在跟恩师、师兄师姐们的电话联系中,才得知有一份修改了无数次、历时长久、涉及银行股改的方案。
但有关内容,陈中也仅仅知个一二,最多四五分,具体的细节只有等建行股份有限公司上市以后,才能逐步分析整个资源调配、措施运用等操作过程,可是眼下,他却看到了一份完整详实的复印文稿,真是大出他的所料,也使他不禁疑惑。
离三是靠什么渠道得到的?
莫非和自己一样都有着深不可测的背景?
陈中一边摇头,一边在心里否定。不可能,哪怕自己私自动用陈家的人脉关系,像商业银行股改如此重大的事件,可能念及是小辈,会跟自己恩师一样偶尔聊天的时候透露一些,来启发思想,锻炼思路,但绝对不可能违反原则,私自传发,对外泄露。
那这份文件到底会是谁给他的?
陈中想着,他觉得有必要给自己的恩师打个电话,不过转念一想,这会儿商业银行股份制改革听说进入到了白热化,已经在部署安排各项赴香港上市的事宜,只怕打这个私人电话不合适,于是他熟练地拨了另一个号。
“你好,请问哪位?”
“师娘,我,陈中啊。”
“噢,是陈中啊,你怎么想起给师娘打电话了。呦,九点多了,都这么晚了。”
“嘿嘿,冒昧打搅师娘了,没有影响您休息吧?”
“诶,看你说哪的话,没有打搅,没有打搅。”电话里的女声温柔清润。“倒是你,这么晚了打电话,是找你老师吧?”
“嘿嘿。”陈中干笑道。“有点事想求老师解惑。”
“那你得等一会儿,他人……等等啊,说巧不巧,他回来了,我让他过来听电话。老头子,陈中打来的电话,说是有急事,赶紧来接。”
“喂,是陈中吗?”电话里突然传来一阵令陈中熟悉的声音,中气十足,却隐隐听出一丝的疲惫无力。
陈中诚恳道:“老师,这么晚还叨扰您,真是不好意思。”
“诶,我们之间就不用谈这个了。直接说,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不直接打我手机,反打到家里来了?”
“这不是怕影响到您工作吗?”陈中解释道,“而且这事,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私下里问?”
“你小子啊,你怎么去了一趟沪市变得懂礼数啦?当年你钻牛角尖跟我较真的时候,可不会这种性子。”
陈中惭愧道:“嘿嘿,那不是年轻气盛,恃才傲物嘛。”
“好啦,闲话少说,这么晚了找我到底什么事?”
陈中当即神情严肃,认真道:“老师,我手里有一份上次您电话里跟我提过的资料。”
“哪份?”
“5.19汇报文件。”
满头银发的老人接过他老伴递来的热水,没着急喝,倒是对陈中的话饶有兴趣道:“喔,你从谁那边拿的,是你父亲,还是你大伯?”
“都不是,我是从一个大一新生手里拿到的。”
老人放下保温杯,皱了皱眉头。“他是什么人?”
“是一个叫‘李三’的学生,目前只知道他是大一的,其它暂时不清楚。”
“李三?”
老人揉了揉眉心,一板一眼道:“虽然两家银行的改革已近尾声,但不代表这份文件就可以随便地流传。你想想,有没有可能是学院里哪个人私自给的?”
“我印象里,明珠大学金融系里没有哪位能有搭上这层关系,即便有,也没有可能弄到这么详实的资料,而且令人奇怪的是它不是复印件,完全是纯手写的。因此不解,这才深夜叨扰。”
“嗯”
老人取下眼镜,揉了揉酸疼的眼,沉思了片刻,缓缓地说:“那个‘李三’的具体情况,你了解吗?会不会他直系也有在银行工作,擅作主张把内部资料给他?”
“他的身份我没来得及调查,等和您通完话我就着手。不过老师,您那边给出这样材料的人,多吗?”
“不多。”老人吹了吹热气腾腾的水,“这样吧,这份文件给我传真一份吧,既然是手写的,总可以从字迹先入手查查,实在不行,再联合调查吧。”
“老师,这份文件可以传真?”陈中谨慎地问。
“这么说吧,建行预计27号上市。”
“定了?”
“没有大的形势变化,就定了。”
“好的,我马上传真给您。”
嘟嘟,传真机响动着,陈中踱了踱步,眼睛盯着卫生间,目不转睛。只听“咔”的一声,离三推开门从里面走出来,重新穿了一身新衣服,换下的则放在盆里。
“什么声音?”离三好奇问。
“哦,传真,我写的论文要发给老师审阅一下。”
陈中向后退了两步,腰抵在桌上,悄悄把他带来的几份材料放下,装作轻松的样子,拿起手机,笑着说:“洗得这么快?”
“洗习惯了。”
离三搁下脸盆,从鞋里取出刚放进去的一双干净袜子,两只各自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他毫不介意,当着人的面也毫不羞愧,洒脱地穿着,露出的大拇指一动一动,格外惹眼,很快却被穿上的鞋遮掩住。
“谢谢你借我地方洗澡,说实在的,洗个澡精神多了。”离三收拾东西放进盆里,大有离开的意思。
“你这就走?”陈中担心他回去的时候发觉少了这两样,便想办法拖住他。
“是啊,我得赶紧回去。”离三一边端着脸盆,一边告辞说,“里面我帮你收拾干净了,地也拖了,不过你最好先别进去,还有点滑。”
“慢着!”
离三一顿足,转向他问:“怎么了?”
情急之下,陈中灵机一动,想到一法,脱口道:“你这些换下的衣服还拿回去?”
离三点点头:“对,拿回去放包里,有空回去一趟我再洗。”
陈中眼睛一亮,说道:“不要回去洗了,就在我这儿洗吧。洗完之后,也可以在我这阳台上挂,不然你一来一回多浪费时间。”
离三一愣,摇头道:“这样太麻烦你了。”
陈中热情说:“嗨,这算什么麻烦,一点不麻烦,你尽管用好了。”
两人推脱客套了一下,最终离三道了谢,又被陈中引回到卫生间,用他提供尚未开封的洗衣粉洗刷衣服。事实上,如果这次不是离三来,或许这袋洗衣粉就这么一直放下去,直到过期。
唰唰,水龙头出着水,离三回头感谢。
“不用谢,都小事。”
陈中把门一关,又拿起手机:“老师,您收到了吗?”
吸溜吸溜,手机里响起吃面的声音。
老人九点回来还饿着肚子,趁刚才一会儿时间,接过老伴端来热过的炸酱面,便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翻阅。现在,碗空人饱,老人满足地喝了一口枸杞茶,笑呵呵道:“收到了,也看了一遍。字写得很漂亮,对了,听声音这个学生还在你寝室里,你们的关系不错?”
“他,算是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吧,挺投缘的。”陈中实话中带有一丝认同。“而且,他很勤奋,也很有天分。”
“噢?我还是头一次从你这么骄傲的口里说别人有天分,那这个人倒真的有几分天赋。”
话落,老人语锋一转:“至于这份文件,不用调查了。”
“为什么,老师?”
“虽然看上去很相似,不过内容有的不符,不像是泄露出的,倒像是……”
陈中屏着一口气,紧张地等待老人下定论,却当他听到老人的话,整个人如遭雷霆,惊在原地。
“应该是他自己写的,写得,嗯,挺好的,有理有据,而且逻辑清晰,跟我们的结果虽然没有**不离十,但也有五六分了,主要是上市这块”
老人说的语速很慢,像是在强压住自己难以寻迹的一丝激动与震撼。
“应该是缺乏数据资料,所以预估的有点偏差,但总归来讲,他比你说的,嗯,具体来讲,还相当有天赋,是个天才。”
陈中惊讶道:“是吗!”
“这样,当务之急,你不要调查这份文件的来历了,给我调查清楚他这个人,看看他是哪路人物。如果只是个一清二白的家伙,你马上给我把他拐到燕京来。”
“老师,你这话说的,别人一听还以为我是拐卖贩呢。”
“哈哈,对了,我倒好奇有什么需要用到这种材料,你帮我问问他想干什么。”
“他说他在建构风控模型。”
“风控模型?”
“嗯,数据好像是建行的。老师,会不会他们那边把业务外包出去了?”
“不像,风控虽然要紧,不过现下或一两年不是主要方面,建行首要的任务是上市,诸多方面机制只有等上市以后在逐步建立健全。”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陈中一边回答,一边继续翻动下一份材料。忽然间,眼睛将第一页一览而尽,他竟然给震惊地一失神,手机从手里滑了下来,所幸回神及时,眼尖手快地一把抓了回来,才避免摔在地上磕碰坏。
老人从电话里听到奇怪的声音,询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老师,我想马上把这个传真给您。”陈中二话不说,把第三份文稿传真给远在燕京的老师。
“老钟,怎么又有传真过来?”
“嘿嘿,还不是你最宝贵最疼的孩子送来的。”
电话里响起师父师母的对话。
“喔,九梁!那你可得看仔细点,别耽误了孩子的事。”
“你这老婆子。”
钟老师与妻子调笑了几句,收回神看向传真而来尚有些发烫的纸,一瞬间,他面色凝重,隐隐能滴出水来。
沉默着翻了一张又一张,眉毛时而皱下,时而展开,偶尔伴随轻微地惊叹。终了,当钟老师大概看明白整份方案的条理思路,他会心一笑道:“他居然想吞象。”
陈中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卫生间,呢喃道:“老师,您说他……”
“你说他还是大学生?”
“对,新生。”
“胆大包天啊!后生可畏啊!如果真让他吃成了,那他就不是蛇啦,是龙,是不世出的人才。嗯,值得一试,值得一试!”
“老师,您的意思是默许他?”
“嗯,九梁,不要打扰他,万万不要打扰他,非但不要打扰,而且你必须在里面得搭把手。这样吧,他目前欠缺的材料,你那边有的尽量都提供,没有的,在不违反保密条例的情况下,需要什么资料文件,也可以尽管找我要。”
陈中说笑道:“老师看来很期待他的成果。”
“当然,搞好了,说不定以后能拿它当底子参考,或许部分照搬也不是不可能。”
陈中郑重道:“老师,您放心吧,其实不用您说我也会帮他到底的,因为我一样很期待他的成果。”
“嗯,这就好。还有,不管他最后有没有成功,他这个人务必带来见一见,我很欣赏这类有冲劲有想法的年轻人。”老人沉吟了片刻,“算了,还是我过去吧。等这阵子忙完,我就抽空到明珠大学坐坐,反正那边的老家伙也希望我过去开开课。到时候啊,你看方不方便把他带来。”
陈中嘴贫道:“行是行,但是老师,您可千万不能有了新欢,就把我给忘了啊,不然我告师娘去!”
“哈哈,你小子啊!”
第132章 何方神圣!
“李三?陈公子,这个人,你想我怎么查?”
“不用太详细,拷贝一份档案给我就可以。”
说查便查,陈中丝毫不拖泥带水,刚到图书馆便联系上了副校长,委托他给一份离三的档案资料。
“你什么时候要?”
“这两天吧,越快越好。”
“那就明天吧,找到了我会让人传真给你。”
“行,那多谢孔校长了。”
“陈公子客气了。”
挂断了电话,陈中走进阅览室,徐徐地靠近离三,只见他心无旁骛,目不斜视地翻阅着厚厚一本的大部头,旁若无人。陈中慢慢地挪动视线,扫过面前堆积的一摞摞书,艾迪凯德的《银行风险管理》、g. s.马达拉 c. p.拉奥的《金融中的统计方法》等等他曾精读熟悉的书如浮光一般,在深邃的眼眸里一一掠过,当他看完再次投向离三,目光里了充满了一分惊异,三分好奇,六分兴趣。
假如离三并非囫囵吞枣,或者一知半解,那么他从阅读广度和深度上,已经可以和一般的博士持平,可一般的博士是没有胆量敢闭门造这样的车。
一想到风控模型的框架雏形,陈中心像给人挠了,直痒痒,望着离三左手边摞起的手稿,眼神炽热,他小声地问:“我能看看你写的东西吗?”
“请便。”
离三手里拿着《结构化金融手册》,右手边还躺着一本《信用风险度量与管理》,都是阿诺德瑟维吉尼、奥利维尔雷劳特合著的,都是徐汗青自己的私货,上面厚实的纸张印满了英文。
他耐着性子细细地品,并没有选择快马加鞭,把构想宏大的模型一蹴而就,他打算安营扎寨,稳扎稳打。也得益于这两本书,离三将这几天建模的心得与之一结合,很多疑难点宛如解开了穴,一通百通,或是很多一条道突然另辟蹊径,多了一种新的思路,尽管涉及的多是西方商业银行的经验,特别主讲美利坚模式,可他自认为照样能用洋墨水写出一幅飘逸豪迈的行草。
与此同时,陈中站在一旁,静静翻阅手稿的陈中,像一根柱子杵了很久,虽然“荒废”了一年,但上面的一条条公式、一个个矩阵、一种种推导,他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即便经过离三天马行空的组合建构以后略显晦涩,不过他依然看得明白。也因为看得明白,他脸上的欣赏之色越来越浓,像是一位悠哉游赏的游客,被眼前壮丽宏伟的景色深深吸引住。
“呼!”
像是大饱了一顿美餐,陈中心满意足地吐了一口气,心里十分激动,就算是眼睛离开了文稿,流淌的血液仍旧在沸腾,以致于在放下纸的时候,手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转头看向熬夜了三天依然生龙活虎的离三,他深呼吸了几口气,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不错。”
话刚说出口,陈中便后悔了,哪里能是不错,在他看来应该是“非常不错”。
离三抬起头暂时挪开视线,礼节性地对陈中的夸赞点点头,微笑了一下,便伸手捏着鼻根,上下揉了揉晴明穴,突如起来地问道:“你今晚要留下来吗?”
“有这个打算。”陈中想不到他会这么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离三指了指挂在阅览室墙壁上的钟表,分针再绕一圈就要过十一点半。
“噢,都这么晚了!”
陈中顺着方向看去,顿时恍然大悟,这才意识到自己足足站着看了五十分钟。不过一瞅书压着的下面还有一堆纸,他的兴头火热火热,丝毫没有睡意,询问道:“这些我拿过去看,可以吗?”
离三迟疑了一下,迷惑道:“你不是最近一直在看《看不见的城市》,研究城市现代性叙述吗?”
“比起它,我觉得今晚看它更合适。滋滋,你这份有点像金融里的《亨利五世》,让人大快朵颐。”
“《亨利五世》?”对文学孤陋寡闻的离三闻言,迷迷糊糊。
“莎翁的剧作,很出名,有空请你去看戏剧。”陈中拿着离三的草稿,简直爱不释手。
没听过《亨利五世》,莎士比亚的大名离三怎么也听过,但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想到陈中居然拿两者比较,不免吃惊,连连谦虚道:“这怎么能比。”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我可以拿过去看吗?”陈中眨眨眼。
离三为难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过一会儿,或许我会用到它。”
陈中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看得出他熬夜得有点疲惫,问道:“你不休息吗?”
离三摇了摇头,情绪稍稍失落,咧嘴道:“有一点没想通,躺下了也睡不着。”
“什么没想通?”陈中大小眼地看着他,心里疑惑,他觉得截止目前来看,虽然大体还瞧不出什么情况,但各个局部的关联结构已经初具规模,谈不上多完美,但至少按构想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至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优秀方案,尽管在数据上略有欠缺。
“感觉总少了点什么。”
离三有着强烈的偏执,他信奉自己的美学原则,对自己数模的建构几近苛责,才会毫不顾忌地将原本简陋单调的平房,一次次地推翻,然后一次次地重建比之更为富丽更为堂皇的独栋别墅,更为高耸更为庞然的楼宇,才会出现使极为挑剔的陈中一下子眼前一亮、大为赞赏的作品构想。
可即便如此,离三思来想去,面对起码占地一两亩面积的建筑设计图纸,却仍然不满足,他始终觉得整个建筑欠缺了某种风格,某种元素,或者可以说,还没有达到他自己的“完美”标准。
“少了什么呢?”
离三合上书,仰起头苦笑道:“我总觉得还能更好,只是资料还不够。”
陈中噢了一声,问道:“你还要什么资料?”
“92年coso企业内部控制整合的报告原文以及今年(04年)新出的emr框架……iso31000及权威解读等等这些,”离三一边掰着手指例数,一边说。“我都想看看,只可惜图书馆里没有,太遗憾了。”
陈中越听越惊:“iso31000(国际标准化组织09年发布的第一本风险管理指南,本书提前至04年)倒挺适合,补充了国际标准及经验,有利于优化你的模型。可你做的不是风控吗,怎么想到涉及coso报告之类的?”
“可能是想着贪多也能嚼烂吧,毕竟它也有涵盖风险管理模块。”离三装着憨,其实他一直想的是做一个更大范畴的内控方案及模型,只不过这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他的性格是不会随随便便透露自己没把握的东西。
陈中沉默了片刻,坚定道:“我这里有,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暂时借给你。”
“你有?”离三挑眉道。
“怎么会没有呢,好歹我也是一个金融学硕士,虽然读了文学……”
在离三诡异的目光注视下,陈中耸了耸肩,摊摊手说:“好吧,不扯皮,你刚才说的这些正巧我老师应该都有,依我跟老师的关系,可以帮你向他借一段时间。怎么样,需要吗?”
离三徘徊于借与不借间,犹豫了一下,没有把握道:“我只能保证尽量月底前归还。”
“成,到月底应该没事。”
“真的吗?”
陈中点点头,神情认真,不像开玩笑。
离三激动地站起来,嗓音高了好几个调:“太好了,果真能借到,那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陈中摆摆手:“不用谢,只要你不介意我偶尔过来翻翻你的手稿就行。”
“随时欢迎。”离三把手高高地抬起,燃眉之急顿消,他表现得异常亢奋。“也随时欢迎你提些意见。”
陈中开玩笑道:“你这人还真是大方,难道你不怕我盗取你的成果?”
离三语气坚定道:“不,你不会,我相信你绝不是这种人。”
陈中一怔,笑着收起刻意装出玩世不恭的样子,严肃着脸承诺道:“两天以后准到。”
离三正色道:“我保证会完好无损地归还的!”
《高山》、《流水》,上大夫的俞伯牙抚琴,樵夫野民的钟子期赏乐,此情此景,恰似今时今分,同样两个云泥之别的人惺惺相惜,只不过此时弹奏的是陕北黔首的离三,此刻聆听的是燕京士大夫的陈中。
“查无此人?”
隔天,陈中收到答复,出乎意料,半信半疑道:“孔校长,你确定他不是在校生?”
“陈公子,我已经让教务处的人仔仔细细地查过三次了,的确没有这个学生的档案,至于学生证,我询问过专门的负责人,绝对不存在未登记发放学生证的记录。所以你说的这个人,只可能有两种情况,要么伪造的,要么和你一样,是保密的。”
和我一样吗?陈中凝望着坐下便投入战斗的离三,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难道他背后隐藏了不可告人的背景,甚至比他设的保密级还高?
陈中愣了愣,罕见地拿不定主意,他给三轮车的声音、点蜡烛的画面这些看似矛盾的情况弄糊涂了,他想不明白,有他这样的背景,犯得着骑着三轮车去收废品,难道他在忆苦思甜,艰苦奋斗?
直觉告诉陈中事情有蹊跷,也否定了副校长的两种可能,尤其是第二种。
离三绝不可能有什么背景,更不可能像他。陈中心里门清,他这样深厚的恐怕全国不过巴掌数,但就连念了二十多年的书的他,个人信息档案也不过是用了假名,改了出生年月、家庭地址,把身居高位的直系亲属,乃至身前显赫生后不朽的爷爷统统地抹消不登,像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低调地上学生活,不炫富,不炫权,不拈花惹草,不惹是生非,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读到了博士,尽管有几段叛逆有几段牛逼的波澜,但总归是平平淡淡。
他不会,像他一样根正苗红的也不会像离三这么彻底,隐姓埋名在学校,却过着苦日子。何况,陈中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学生证写的李三,管理学院(前身是工商管理学院),工商管理系,学制4年他相信自己的记忆不会出错,特别是如此简短的东西。
“好的,我知道了,不管怎么样,都麻烦孔校长了。”陈中依旧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
“陈公子客气了。”
深知陈中底细的孔副校长巴不得多给他打几通电话,好联络感情,替他办几件不是像图书馆看书开灯这类鸡毛蒜皮的事做个人情,为将来的前途寻个贵人,起码能解决副书记的问题。
抱着这种想法,孔副校长揣测陈中似乎很看重这个叫李三的,主动热情地揽下这个任务:“至于你要找的那个人,我明天让教务处的到档案室好好找找,看是不是他们工作上的失误,出了差错。”
“那就劳烦孔校长了。”
“好的,陈公子,一有消息,不管是否找到,我都会回个电。”
“好,那先这样,不打扰孔校长休息了。”
挂断了电话,陈中揉了揉看了一宿有些酸疼的眼睛,人半转过来看向方才才合眼小憩的离三,不觉纳闷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