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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柯一凉     嗟来的食txt下载     嗟来的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三章 盘龙卧虎呀 高楼顶(下)

    “哎,咋才上一个小时啊!”

    领着离三绕了九曲十八弯到这儿的工友,一瞅离三只交了一块钱的,不禁嘟哝道:“续长点,续长点,五一呢,机子抢手滴很,附近的工人、小孩可都眼巴巴,别你到时候想续续不上,早给人预定喽。”

    同行的李超,手里相当富余还拿着一瓶冰雪碧。“秦明说的没错,离三,多续一会儿,不然小心机子给人抢了!”

    “先看看。”离三边回答,边打量着网吧。

    他非常稀奇,不仅因为中学没有电脑没有过一节课,所以稀奇电脑这物件,而且是没见过类似水泥瓦片房,稀奇里面竟如此内有乾坤

    屋子狭小,而且昏暗,但费解的是,老板非但不开灯,而且用木板布帘把窗户封得死死,一束阳光都进不来。离三只能借着电脑屏幕微弱的光亮,依稀间看清墙的四周各布置四台电脑的格局。

    眼下,离三他们并非最早的光临客人,已经有七八台机子的风扇嗡嗡作响,只是吹凉了发热的主机,却吹不走隔夜的泡面味、浓重的烟味、刺鼻的汗臭味。

    嘎吱,三人面朝着墙壁连坐在一块。刚一落座,顿时,耳闻见不同音量的叫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狗日的,你一把ak47以为能突死谁啊!”

    “王盛,我看见你在墙后面,敢露头,我一枪狙了你。”

    秦明左瞧右看了几眼,等电脑彻底开机运行了几秒,便搓着手急不可耐地打开一款叫梦幻西游。

    “嘿嘿,今天把bb全卖掉,就够一张点卡钱哩!”

    他说着,输入账号密码,点击第一个等级有9级的逍遥生,接着上另一个账号,同样是9级的虎头怪。

    李超暂停了cs局域网的连接,侧目看向秦明。只见他的两个账号里,可携带召唤兽的数量满额,其中一个带满了三只分别取名叫蛋黄派1、2、3号的泡泡,另一个则是两只水晶蓝的青蛙和一只水晶蓝的毛毛虫。

    “行啊,秦明,攒的可以啊!这些bb卖出去,得够一张点卡钱的吧?”李超点开召唤兽界面,仔细地看资质、技能之类的。

    “嘿嘿,那是。”秦明昂起下巴,果断把自己的虎头怪升到10级,接着操控人物朝江南境外走去。

    离三坐在秦明的左侧,一听游戏收费,不免好奇问:“这个游戏还要花钱?”

    “咋不花钱!”

    秦明装的一副老玩家的姿态,说道:“梦幻西游公测了改收点卡,到十级以后就得冲钱,否则就不能玩。”

    “那得充多少?”离三又问。

    “一张五块钱,就够玩8个小时,而一张十五块钱的,最多够玩两天的。”秦明咬了咬牙,“娘咧,俺们一个月工资也就五百七十一块钱,到手的生活费才一百来块。嘿,合着都玩不了多久,你说说这做着游戏的,是不是他、娘太黑心!”

    十五两天,三十四天,六十八天,秦明所指的点卡,换成同等价码的书,离三差不多也要花同样的时间。只是,离三投入金钱投入时间,买书看书,是在为人生充值,可秦明再为游戏充值,他的人生又充值了什么?

    是网络海洛、因带来的短暂欢愉?

    离三疑惑道:“十五块,可是几天的饭钱啊,玩一个游戏值得吗?”

    “当然不值啊,所以俺找了个办法,你们瞧瞧!”秦明眉飞色舞,移动着鼠标,指针在召唤兽来回晃动。“这几只召唤兽一卖,就值一张点卡哩。”

    “额说秦明,难怪这些时候都不玩cs,原来在干这个。”李超插话道。

    “嘿嘿,那是。这俺费了不少工夫,也是运气好,竟然真攒到了。”秦明不无得意,他操纵着人物到天台,接着疯狂地按“升级”,一口气提到了20级,他洋洋得意:“一般一张点卡也就够10级升到20多的,哪像我,一出来就20级!”

    “你攒下这副家当,花了多久?”离三问道。

    “不多,也就每天耗2小时在海底,差不多半个月就够了。”秦明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开始叫卖。

    像工地附近的黑网吧,收费大抵是一小时一块五,秦明每天花两个小时,半个月就是三十个小时,四十五块钱。

    “9级到10级,花的时间久吧?”

    秦明说:“哪!有不少等级高的会带新人,2、3小时或许就10级了。”

    两三个小时就10级,那接下来充两张点卡,眼下秦明是不是不止二十级呢?

    也许会,也许不会。离三虽然不懂游戏的等级机制,但他明白小人物的精明,往往结果倒不是很精明。就像节俭的人把剩菜馊饭留着,却把健康吃坏,治疗的钱可能是他吃糠喝稀几个月都挣不回来。

    人有穷命,但千万不能穷心。因为心一穷,眼里的天就矮了,脚下的路就窄了,连累着自己胸怀的志跟着短了。长此再面对无穷无尽的利益机遇,小手小脚哪怕伸直了,也够不到什么,只是蝇头跟当下。

    可人得要有长远,因为日子长着呢。

    秦明依然为自己的精明沾沾自喜,离三摇头失笑,没有直言相告。他默默把视线转向屏幕,端详五一休市的股市行情,以及新浪、搜狐、凤凰等门户网站财经板块里的信息。

    看了一会儿,电脑的屏幕显示着齐安药业日均线,离三观摩着五天、十天、十五天的走势,他心里大致有了底

    五朵金花看似盛开绽放,在为即将冰雪消融的熊市寒冬预告生机的春天到来。

    可是,总揽全局的离三,却看出点名堂,这不过是大庄们“回光返照”的手段,已经扛不住今年严峻的金融环境,纷纷敲锣打鼓,红旗招展,释放一个个利好的假信号,趁机迷糊股民们的判断,蛊惑着人心,煽动着跟盘,再一个个像温水里煮的一只青蛙,纷纷抛股离场。

    而齐安药业,便是其一。

    不过,它的高明之处在于,竟然手头里还有剩余的资金,充当燃烧的木柴,配合着像“狼来了”似的翻版“牛来了”的消息,企图技术操盘,烧一把冬天里旺盛的大火,乘机高位逃脱

    在买盘挂进一二位置,在低位通过小幅度有意拉升,推动股价上扬,释放做多信号,表明买盘较强。

    托至阻力点位横盘又一段时间,渐渐拉出就像愿者上钩的钓鱼线一般的长阳,等待散户上钩跟盘。

    接着……小额度在卖三、卖四抛售,同时抽出托单的数量和金额,在略高于上市价的价位低位吸筹,摊平成本。

    然后,离三摸了摸额头,应该在五一休市完以后,会有一波小幅度的上涨,呈上攻态势,显示多头实力,表明高点意图,接着平缓走势,等过几天慢慢地,向下砸盘,借机出逃。

    望着k线图,离三手托住脸,此刻在想:我该先买哪些书呢?

    ……

    五一之后,继续劳动。

    时隔五日,正坐在书店门槛的老人,一身打扮不像初见时那般仙风道骨,原先一头雪白的飞蓬梳理得平整,身上也换了一身整洁的灰黑色中山装,气质转瞬由倚老卖老、乖戾捣蛋,一下子变得老成持重,不带丝毫迟暮之感。

    唯一不变的,是斜肩上仍然背着旧布挎包。

    老人信守着承诺,今天他将跟离三一块到市区,一同找几家书店要几分订购单。

    两人约定在六点半,离三提前十分钟赶来,但还是姗姗来迟。

    “喂,小赤佬,几点了啊!知不知道迟到了,迟到了知不知道!”老人霍地站起,吹胡子瞪眼,唾沫横飞。

    仰望着六点二十青冥的天空,接着扫视了眼冷冷清清的街道,灯火阑珊的现在只有书店。

    离三无奈地笑了笑,却恭恭敬敬,弯腰认错:“对不起,睡迟了,害您久等了。”

    老人指天画地,不满道:“睡迟?跟长者约定了时间,你竟然睡迟了!哼,白白让老头子等了你三分钟”

    然而,老人的个头不高,刚刚够到离三的胸前。也因如此,他说话的时就算踮起脚跟,也要仰视离三,这让他非常不乐意,提脚便踹在离三小腿侧面。

    同时,他戳着离三的胸口,批评道:“有你这么站着跟长者说话的吗!不成体统,你想让老头子踮脚跟你说话吗!懂不懂什么叫尊老敬老,懂不懂什么叫耳提面命!快,给我蹲下!”

    离三顿时哭笑不得,活到现在从来没遇到过像老人这样有孩子气的活宝,即便一时半刻会感到不舒服,但不舒服归不舒服,气倒怎么也生不出来。

    “还不快蹲下!”

    老人瞧离三还傻愣愣地站着,又踢了他一脚。

    “怎么,你个小崽子,还不愿意!我这惩罚可还算轻的,当年黄石公考校张良,时候比这个点要早,错过了就得明天接着!你瞅瞅,现在也就让你六点半过来,结果你迟到还不服气……”

    “是,是,您别生气。”离三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坐在门槛上。

    “罢了,看在你没让老头子赔钱的份上,就饶了你这回。但下不为例啊!”

    老人掀起挎包盖头,从里面拿出一叠装订的厚厚纸张扔向离三,“到柜台拿只笔,上面的东西你会写多少,就写多少。”

    “这是?”离三看着老人,疑惑不已。

    老人狡黠一笑,“老头子虽跟你打赌帮你订书,可没说保管是有偿还是免费。赶快做,每一册习题里要是错了两道,嘿嘿,就算你把书订来,信不信老头子一下子把书全都丢进垃圾堆里,甭想替你保管着!”

    吧嗒!老人顺手按下开关,店里一下子明亮起来。

    借着灯光,离三低头一看,纸张上密密麻麻的问题一条条出现在眼前。

    他粗粗一看,第一页第一道题是一道概率学的题目

    设事件ba,仅发生一个的概率为0.3,且p(a)+p(b)=0.5,则a,b至少有一个不发生的概率为__________。

    离三翻动着习题册的一页页,第七页里有一道题是“设离散型随机变量x和y的联合概率分布为……”。

    等翻完第一本满满三十多张纸的册子,他大致清楚上面都是概率学、逻辑学的题目。

    只是,为什么老人会突然有这些,又突然让他做这些?

    离三瞧着老人的背影,不解地看向第二本。里面一样尽是些高等数学题,第一页是求极限的选择题、填空题,接下来是连续、一元函数微分、二元函数微分。

    “喂,小崽子,看够了没有,赶紧做!”老人催促道。

    离三凝了凝神,拾起一支笔,趴在柜台前仔细做着,既没有打草稿,也没有向老人要草稿,他在脑子里运算着。五秒以后,第一道概率题他填上0.3,第二道题七秒,填上1/6e-1……

    不到几分钟,老人慢悠悠地过来。“有烟吗?”

    离三把烟递过去的同时,举起习题册问道:“一本全做?”

    “不难为你,这回你先给我把第一册、第二册的前三页做了。”老人掏出一根烟,轻轻敲在烟盒盖上,“不过下次就没那么轻饶,你得把一本做完喽!”

    离三一心二用,一面心算,一面问:“多长时间?”

    老人嗅了嗅烟草味,不屑地说:“凭你啊,估计抽完一包烟的都做不完。算了,一天吧。至于这回,就看隔壁杂货铺什么时候开张,你就什么时候停止吧!”

    杂货铺的老马往常七点开张,也就是说离三必须在半个小时内,答出整整六页九十道,而容错仅有两道。

    “行。”离三却一点儿不叫苦不犹豫,他唰唰地动着笔,说话间他已经写到第七道。

    老人隐隐发笑,他把烟夹在耳边,从挎包里取出被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的包子油条,以及一瓶一鸣鲜奶。

    他一边吃着,一边揶揄说:“小子,做不出来的题就白死撑着逞强,该跳就跳。空了两题就不要给我啦,省得浪费我时间。”

    离三面不动,心不动,只有手上的笔在动。

    “你最好祈祷老马今天开不了张,不然你小子岂能做的完!”

    离三依旧不为所动,只有笔在动。

    “嗨呀,不对,要是老马今天跑肚拉稀不开张,那今天岂不是去不了黄浦区,去不了黄浦区我怎么买阿大葱油饼?喂,小子,你倒是快点做,我还赶着去买葱油饼呢!”

    人老了容易话痨,老人的战斗力简直是话痨中的战斗机。他喋喋不休,三言两语还含沙射影,冷嘲热讽,明里暗里不断地在干扰离三,逼得他分神乱心。

    然而,离三就像老僧入了定,而且,又犹如闲庭散步般轻松地做着题目。可能老人不清楚,这几本习题册,里面的题目早在李家村那会儿,自学着离三便摸爬滚打尝试着做了,做了有两三年,光习题册跟草稿用去的纸张,就足够李家村全村老少当擦屁股的草纸擦上整整四五天,自然这得他们人不嫌弃纸硬膈***。

    果不其然,仅仅老人吃下半个包子的工夫,离三已经做到第二页第十五道题,翻到第三页时眼睛都不带眨的,宛如狂风扫落叶,笔尖不曾停顿地唰唰在写。

    与此同时,给老人无端制造的噪音烦了稍许,离三终于行动,虽然敬老,可也不惯着倚老卖老的脾气。

    “大爷,您这题集里怎么尽是《概率论与数理统计》出过的类型,这些我都做过。”

    “咦,这不是《统计学》上一模一样的课后练习嘛,大爷你这本习题册质量不高!”

    有时候,宁惹学渣,莫惹学霸,何况是学神。

    “噗!咳咳,咳咳!”

    老人一口鲜奶从嘴里喷出,顾不上擦去咳出来的牛奶,他恼怒地转过头,面对着一时伶牙俐齿的离三,竟无言以对,以致于恼羞成怒的老人,不得不把气朝外撒。

    他立刻冲杂货铺那边喊:“老马,六点半啦!怎么还不开门做生意,都不想着挣钱啦!”

第四十四章 高楼上下,红线两头(上)(强烈推荐)

    用一个词,描述早高峰的地铁,摩肩接踵最为合适。

    用一个词,描述五一期间的地铁,人满为患最为不过。

    至于沪市,不需要,它一直都是人山人海,自白昼潮起,自夜幕却难潮落。

    七点的天仍有些阴沉,然而,四溢着葱油味儿的弄堂,已经大排起一列耐心等待的队伍。

    五分钟前,离三跟着老人排队,十分钟后他们顺着队伍拐进了弄堂,再过十分钟,老人捧着两张外脆里嫩、油润色黄的阿大葱油饼,心满意足地走出弄堂。

    前些天,由于花了不少,离三的兜里只剩下两百一十五块。对他来说,买一张三块钱的饼,已经够顶一本书的几分之一,但他还是买了,因为真香啊!

    街道路口处,黄白线间车水马龙,斑马线前熙熙攘攘。

    离三在拥挤的人群中,与老人并肩穿行。人流流淌不息,离三却突然在一栋写字楼前停下了脚步。

    见他驻足,老人不满地提醒道:“喂,兔崽子,你停下来干什么嘛,不想去新华书店啦!”

    离三一边吃着葱油饼,一边抬头仰望着,一双眼睛已经给面前这块直插云霄的“磁铁”彻底吸引住。

    真高啊!他心里不无感慨,即便尽可能地张望,可大厦依然望不尽楼顶、数不清楼层。

    就当离三在街上望高楼,街上的行人同时在望他。起初他们好奇他为什么立在那儿,还抬着头,以为天上有什么东西,于是便顺着他仰视的方向也抬眼一瞅,结果除了逐渐晴朗的碧空,和附带的几朵云,什么都没有。

    “真高啊!”离三情不自禁地喊出心声。

    行人一听,呵,难怪什么都没见着,感情这大个原来没见过世面,给面前区区这座大厦就给震住了。

    “乡下巴子!”给糊弄的有的嘟哝地骂出一句沪市话。巴子,在沪市话里,有乡巴佬的意思外,也有不懂沪市风貌行情,愚蠢容易遭欺骗的外地人的一层,例如打燕京来的,就叫京巴子,打台打港来的,分别叫台巴子、港巴子。

    其他的骂骂咧咧不同地域的方言,冲衣着寒碜的离三白了眼,便赶快收了眼神,火急火燎地忙去上班。

    反倒是打认识就动不动三番两次哂笑离三的老人,一反常态,变得和蔼起来。他眯着眼,弓背负手,和离三一样抬着头,也不嫌跟离三凑近乎丢人,亲切地问:“高吧?”

    “这楼得有多高啊!”

    离三跟老人往高楼门口走近点,避免来往奔走的人群撞到碰到。可是离得越近,越看高楼越像一条笔直的线。

    老人嘴里嘎吱嘎吱地咬碎咀嚼葱油饼,含糊地说:“老头子我没记错,应该是36层。”

    “这得爬多少楼梯才到顶楼啊!”

    老人刚咬下一口葱油饼,瞬间被这个冒着傻气的问题笑得喷了出来。“噗!”

    咳咳,咳咳,他接着连咳嗽了几声,没好气说:“小崽子,能不能别这么别见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爬什么楼啊,坐电梯不就得了。唉,跟你这说傻话的小崽子呆在一块儿,可真丢老头子的人。”

    “什么是电梯?”

    叮!电梯升至十八层。

    许立秋踏门而出,左转再拐弯,直走十几步路。

    面前是一家咖啡厅,两个月前,它被沈清曼买下重新装修、改头换面,已经从复古怀旧的美式工业,转变成简约现代的欧式风格。

    噔噔,她踏步进去,虽然一身纯黑的阿迪达斯运动装,与咖啡厅的格调格格不入,但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径自向靠窗角落的桌位而去。

    “小姐。”许立秋笔直地站在那人的面前,似乎得不到她的允许,就没有坐的资格。

    沈清曼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别拘束,立秋,坐吧。”

    “谢谢小姐!”

    许立秋刚坐下,沈清曼便为她沏了一杯红茶。她急忙起身,双手恭谨地接她递来的茶杯茶盘,诚恳说:“小姐,让立秋来做吧。”

    沈清曼重新拿起放在膝间的书,目光倒没有立刻转向书上,而是指了指摆在圆桌上的烤英式布丁、红豆麻薯松饼等几样甜点,客套说:“用过早餐了吗?”

    “哦,小姐,我吃过了。”

    在军营里一向以干练飒爽示人的许立秋,性子本该像她短寸的头发一样直来直去,但独独在沈清曼面前,却变得拘谨扭捏,紧张的情绪始终挥散不去。她不禁在想,曾经一度在她面前镇定自若的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如此。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变了,是因为小姐变了。

    这位过去一直对自己呼来喝去、指手画脚的小姐,自从回来,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性情大不一样,不再咄咄逼人,不再高高在上,不再蛮横刻薄。相反,变得格外的成熟,格外的恬淡

    那些以前供她争艳夺彩的各色高档女装、女包、女鞋,宛如幼年玩耍不厌的洋娃娃,在女孩长大以后,被当成幼稚而成堆成堆地尘封在几栋别墅的独立衣库内,尤其是衣柜里闲置的晚礼服,直至今天,依然暗无天日地挂在衣柜里,成了一堆只会挤占空间的废物。

    至于衣柜里的其它衣服,都是沈清曼归来后亲手置办的。但在风格样式上,不单与她先前的品味迥异,更在质料手艺上,和她尊贵的家世背景全然不搭,比如她此刻穿的这件,便与咖啡厅的欧式装修格格不入。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素得不能再素的暗绿旗袍。

    制的面料,不是她那个圈子里所常见的织锦缎、香云纱、罗和绫,只是朴实廉价的棉麻而已。至于款式设计,她又特意选了七分袖,来盖住两条光洁润滑的玉臂,刻意定了低衩,来遮住两条修长纤细的秀腿,独独是故意挑了长款,可没能掩去她的高挑出众。

    许立秋一直好奇,好奇归来的小姐,像是被什么抹去了浓妆,洗去了铅华,竟有种不跟她芳龄相符的味道,就如在雨前的龙井里能品出铁观音的清香与雅韵一般,江南的山和水赐予她的清秀俊丽,因阅历和岁月更添了几许雅静恬淡,宛若是拿了山间氤氲的几缕薄雾作饰物,点缀她的祥宁。

    “立秋?”

    “立秋?“

    许立秋被沈清曼这一杯醇香的茶迷得出了神,一时间没听见沈清曼几次三番的问话。这要是搁以前,沈清曼早已经耍性子,故意把红茶泼到许立秋跟前,不过现在温婉的她显然不会。

    沈清曼由着许立秋继续盯着自己,她扭头向下望,看路上的人流、车流。

    离三自然想不到有人会在十八层往下俯视,向上仰望的他更加想不到大厦之上,有一个他朝思暮想、朝思暮想他的人。

    “臭小子,还没有看够啊?”

    一旁的老人吃掉最后一口葱油饼,舌头在上下两排牙齿间蠕动,试图把卡在牙齿缝里的葱舔进口腔内。吱吱舔了几回也舔不走的,老人便拿指甲去刮去抠。

    离三情不自禁地喃喃:“我们工地里建七层的楼,加班加点都得花三四个多月的时间,像这样三十六层的得花多长时间?”

    “臭小子,你问这么多干嘛!你还想不想去新华书店啊!”

    老人一掌重重地拍在离三的后背,打着哈气说:“这个,等你以后建得起这样的不就清楚啦。不过,看你这熊样,估计没戏。你呀,还是好好想想怎么买得起你们工地盖的楼房先吧。别好高骛远,这么高的楼,现在你就算把心思都挖空喽,也装不下,它们对于你来说,完全是高不可攀的!”

    高不可攀吗?

    离三仰着脖子,沉默中陷入久久的回忆。

    想起他五岁抬头的一次,那是连年大旱家里遭灾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他像五一遇到的那个女孩似的,跟着李婶到县城里讨他们以及卧病在床的外公的三碗饭。路上,他望见县城里的小孩拿着饼干面包从自己的身边走过。

    就像在小学抬头的那次,饥饿始终伴随着他成长。

    那个时候,他的梦想不是出人头地,不是金榜题名,是能吃上一碗食堂三等堂票的饭菜。可是,买不起堂票的他,一直面黄肌瘦,因为一日只有两块从家里带来硬冷的蒸馍。

    那个时候,他不但肚子饿,灵魂、精神无一处不饥饿,他自卑着,会偷偷地蹲在教室的角落里,抹着眼泪口水,咀嚼着蒸馍,就这么抬头,眼巴巴地望着端盘子有菜有肉的同学,说说笑笑地从身边经过。

    直到了初中,力挽石弓能射飞禽走兽,离三渐渐地能糊口,能温饱,可依旧贫穷,穷到

    当外公在床上苦苦煎熬着,为了他满口封建迷信的运道,死活跟阎王爷斗法了三天三夜,终于,一位在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在荒年里撒手去了。遗嘱里,他不要火化成灰,按他说的土葬在一座山里。

    可为了治病抓药,几乎耗尽了全部积蓄,甚至李婶卖了一次血,哪来的钱,只有还不完的债。

    债主们像避瘟神般避着他们,是他,跟李婶,低下头,弯下腿,跪在日子过得同样紧巴巴的家家户户的门前,跪来了外公风风光光,跪来了用百鸟朝凤的大乐,大埋大藏外公。

    那天,他抬头望着,漫天飘舞着死人用的纸钱,从活人的身边飞过。

    飞过的还有岁月和大雁,飞来的有一张寒窗十载考取来的大学通知书,跟一张献血数十次献坏身体的病危通知书。

    高中的三年,他迎来了最喜悦的时刻,同样迎来了最悲痛的时刻。

    可是他有选择吗?寒门没有选择,只有诀别。

    诀别学校,诀别前程,诀别他的奋斗,诀别他的抱负,从操场的看台上,像条山狗走一百里山路回到村里。

    失落地回首,那个看台上,他曾经校服校裤沾着前几天工地上的水泥污垢,曾经面对台下是一群穿着整齐干净的同学,作为年级第一名登台,作为全校县竞赛第一名、全校唯一的市竞赛、省竞赛得主登台,作为三好学生登台,作为……

    他一直骄傲地站在台前,用贫寒的模样享受着荣誉,那次,他就这么抬头,望着3米高的旗杆飘扬的红旗从身边升起。

    可当时,高挂的红旗在夕阳里落下,油生的感觉,就像寒门子弟,即将临门一脚跨入到龙门,又硬生生地给厄运踹了出来。

    这一脚,真疼。

    这一摔,钻心的痛。

    寒门,不是门前一片寒凉,是屋里的贫寒,是屋里人的生命的凄寒。不单单是贫寒挨冻,是每一步,每一路,都要饱经风霜,风里雪里,雨里泪里,总之不在温室里,艰苦艰难从家的这扇清寒的门,向阳光大院里奋斗。

    为何奋斗的总是寒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因为他们像离三一样饥饿。

    为何寒门要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不是他们有野心,只是和离三一样挨饿受冻得太多了。

    想了很久,离三,望着苍穹,望着大厦,忽然有句话如鲠在喉,不吐出不快,逼迫着他呐喊。

    “高不可攀,高得过龙门吗!”

第四十五章 高楼上下,红线两头(下)

    “……为了你,我把人生的高度设得那么高,以至于人间所有乐事对于我来说全是失落……”

    沈清曼呢喃着,点漆般的明眸久久没有从纪德这一句挪开。

    许立秋饮了一口红茶,捏着叉子添了一块松饼片,借细嚼慢咽的工夫在心里斟酌一会儿。

    等到松饼片少了四分之一,才小心翼翼请示:“小姐,刚才唐秀宁唐小姐来电话,想邀请您参加今天下午三点的茶话会,地点设在雍福会,您看该怎么回复?”

    沈清曼心里苦笑,自打她归来,这已经是第七次昔日闺中的好友发来的邀请,她一直托故养病,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拒,就是不希望返璞归真的朴实,再沾染上名利场里的一丝,变回虚伪浮华。

    可是,人向来不是自由的动物,而是身不由己的生物。

    想黄土坡那会儿,习惯干净的自己,要在风沙里保持一身洁净着实不易。

    现在,向往精神干净的自己,人身在灯红酒绿大染缸般的沪市,幻想着能彻底与世隔绝,固守净土,这不是力不从心,就是痴人说梦!

    沈清曼一想便不如意,拧下秀眉,暗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别人几次三番邀请你,总不好一次面子不给,让人觉得你太不识抬举。立秋,替我回复秀宁,就说我准时赴约。”

    “是,小姐。”

    许立秋从兜里摸出手机,与唐秀宁的秘书联系,转告沈清曼会参加此次的下午茶,顺便问清具体的时间和包间号。

    沈清曼聆听着,呷了一口斯里兰卡锡兰的红茶,皱了皱眉,望着亮泽的茶汤。

    这几百来块的茶,她在这里,喝的是自在惬意,只怕下午喝不出这番滋味了

    但在以前,自己没少不热衷于参加下午茶、名媛活动,之所以如今不愿意了,只是心里亮堂的她,不愿意再继续装糊涂,不愿意跟一帮芳龄小姐三俩成群,虚情假意,一起矫揉造作,一起强颜欢笑,打着机锋话里有话,暗自买弄卖弄、仰攀阿谀。

    在那里,茶还是那些茶,点心还是那些点心,听、说的话题看着新时髦,却无不空洞。

    也许是国际时装展,转瞬跳跃到某前缀有一堆头衔和称呼的艺术画展,评鉴的字眼可能从时尚时髦,改调成了“印象主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也或许,谈及奢侈品、旅游、音乐、建筑种种。

    它像是一场沙龙,却充满无趣无知,毕竟一群女人在一块,能聊什么?

    反倒偶尔,但凡出现了什么小摩擦小口角,又会像一场女孩家的闹剧,需要人打圆场,挑一些二三线明星的八卦、模特小姐的绯闻调停了事。

    沈清曼看厌了,也倦了,不单单是厌倦名利场里一些无足轻重、纯粹彰显品位地位的聚会聚餐,更为重要的是,被沈家伤害的她不愿意在替沈家充当门面的吉祥物,违背自己的本心,摆出一副高贵而优雅的姿态。

    这副牡丹华贵的姿态,除了摆给一样惺惺作态的游人观览,有谁堪摘?

    沈清曼不在乎,也不理会。此时此刻,她在乎的只有她的三儿,那个要了她的心,睡了她的人的男人。

    然而,破落骑士与王室公主的童话,在她这个圈子难免是一个癞蛤蟆吃天鹅肉的天大笑话。

    什么英雄救美,什么日久生情,都不如癞蛤蟆修炼成精,踩着七彩腾云与天鹅飞得同高。可这些癞蛤蟆也要做好准备,等他们学会腾云驾雾翻跟斗的时候,她或许已委身嫁给了牛魔王。

    当年你可以叫她小甜甜,现在最好改口尊称一声牛夫人。

    可是沈清曼坚信,真到了那天,她的意中人会踩着七彩祥云,不是大闹天宫,是大闹婚礼。

    沈清曼欣慰着,继续翻书,翻到夹有书签的那一页,纪德在这里写的一句话被她拿铅笔在底下轻微划出一条线正由于我抱着与你相见的希望,我才永远认为最崎岖的路才是最好的路。

    她的双指轻轻触摸光滑的纸张,她的双眼随着低下的头向道路及其两侧望去,像是能在街道里寻到她的离三。

    但沈清曼千想万想没想到,离三果真在楼下,她同样千想万想没想到,离三望着大厦,同时会想到她。

    离三怎么可能忘!

    那块两三点梅花烙的毛巾,至始至终被两条洁净的白布包裹着,锁在箱里,离三像一个刚经历的小媳妇,谨慎地保管着它,又像极情窦顿开的少男,把珍爱的对象小心地呵护在心里。

    那块毛巾,那上面几滴有一丝血腥味的印迹,离三至今历历在目,他不可否认,他为之奋斗的一部分已经包含了沈清曼,但这不是他渴望直上云梯,登高望远的理由

    他不想把成就跟女人挂上钩。因为如此,太不尊重沈清曼,她压根不是贪羡富贵高处的女人。

    然而,沈清曼所处的沈家,连那个唯一去接她的沈叔,都放言只有俯视黄浦江的人物,才有资格欣赏沈清曼这朵奇葩,好像名贵的花一定会插在花盆里,而不会插在牛粪上。

    可是鲜花不插在牛粪上,难道牛粪要插鲜花上?

    离三看见望着36层高耸的大厦,就像在看黄浦江边的一座座高楼。他心生反感,反感于沈叔的庸俗与失礼,看来那一顿警告威慑不冤枉他,他居然胆敢将沈清曼物质化,仿佛任谁登上高楼俯视黄浦江,顺带撩拨亲近一下沈清曼不过易如反掌。

    这样,太不尊重爱情,也太不尊重女人,莫非视作掌上明珠的沈清曼,只能如明珠般任人观看,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吗?

    离三沉默着,突然,老人一巴掌拍在离三的后背,脸色不佳。

    “不就是一栋楼,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赶紧去书店办完事,傻站着想耗老头子我的时间啊!”

    “呵呵。”

    被打断思绪,离三非但不恼,反而挠挠头,向老人抱以歉意,转身便跟随老人继续往新华书店去。

    起步没多久,老人斜视着离三,来回摩挲着下巴,想了一会出言警告:“你一个没文化的农民工,以后别没事学人打机锋,小心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命是不是比纸还薄,离三不清楚,但他是否贵贱,许立秋似乎比离三更明白。眼下,她手里,尽管没有掌握有关他的全部信息,但在将近一个月的调查和监视里,她能够肯定的一点便是离三平平无奇,不过一个在一个建筑工地出卖劳力的民工尔尔。

    可是,就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值得沈叔忌惮与警惕到恨不得掐死在摇篮里?怎么会值得沈清曼日思夜想、牵肠挂肚到安排她玩起谍中谍,干起刑侦活?

    许立秋很纳闷。

    就像被十八路反王逼得逃到江南醉生梦死的隋炀帝,酒醉酣睡里或曾纳闷这颗项上人头该归何人来取,或曾纳闷这片大好山河该归何姓来坐。

    而她曾一时间纳闷,面前的这位待人间烟火如餐风饮露般的小姐,究竟会是谁,令这般仙姿佚貌的丽人为他二顾倾国城?又到底为什么,这位出尘脱俗的神女愿意跟他一唱天仙配?

    但调查以后,她最为纳闷的是,离三怎么能配得上小姐?

    离三,一个普普通通的陕北庄稼汉,既没有显赫的身份,也没有神秘的背景,更直白的说,尚能温饱的他走上小康都还有一道深深的鸿沟需要跨越,锦衣玉食的温柔乡,他进得来吗?

    就算再降低几个标准,一个堂堂连三本高校都不是的他,纵使有一张过期的燕京大学录取通知书似乎能证明他的优秀,但这样的拔萃,依然不足以够到沈家姑爷合格线的一角,毕竟给集团打工的员工都尽是些211、985的学生。

    这般的他,剩下平凡,还有什么?

    许立秋疑惑地盯着沈清曼光洁无瑕的玉臂上穿戴的一串手链,见她合上那本这几天被翻来翻去的《窄桥》,与自己四目相对,手指轻捏着手链上的一枚珠子。

    “他,”沈清曼张动着嘴唇,“他过的怎么样?”

    “小姐,需要我跟您汇报一下您所嘱咐监视的人的情况吗?”许立秋大着胆子,以试探的口气相问。

    沈清曼手上一顿,双手一合,含笑投以柔和的目光,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许立秋旋即将离三近期的情况一一如实相告:“他最近认识一个书店的老板……”

    深爱离三的沈清曼,说到做到,她说过会在远处远远地望着你。

    而且,她一直坚信离三会带她走,正如他说的,在光天化日、喜庆祝贺之下,带她从正门走。她始终坚信着

    纵然城市大到让人迷失方向,离三仍旧能走到她面前;纵然高楼高得让人不见希望,离三依旧能跃到她面前。他俩彼此只是遥隔太远,远得不能联系,只是故事太短,短得没有开头,但是,他们俩无论是自己还是离三,不可能是姹紫嫣红的朝花,等满地憔悴了才在夕下拾起。

    她相信,团聚是必然的,而团聚的时间又必然不久不远。

    因为,他们俩的脚裸被一根红线的两头拴住,除了月老,远近、上下、高低、熟陌……根本剪不断它。

第四十六章 徐汗青(上)

    “喏,这家店就有邮购服务。”

    老人指向不远,“新华书店”四个白体的字嵌在赭红色的拱形标牌内,格外醒目。

    标牌下,推拉门向外敞开,像是果腹口欲生意的饭店,大加欢迎有精神需求的食客。

    老人用爷爷叮嘱孙子的口吻说:“呆会进去,不要瞎逛,不要瞎问,老老实实地跟在老头子的屁股后头,要是跟丢了,我可不管!”

    “您放心,不会给添麻烦。”离三应答,亦步亦趋地跟着老人踏进店门。

    眼前,一摞摞书整齐堆放在圆形的展台上,旁边竖立着一个醒目的纸质标牌,上面写着:“约翰-马克斯维尔-库切,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著有……”

    围绕着展台细细挑选的,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

    他们精挑细选心仪的一本,例如《《声名狼藉》,例如《恭候野蛮人》,或者这样的几本,然后到营业柜台结账。

    “门轴响……风铃响……

    走廊灯关上,书包放,走到房间窗外望。

    回想刚买的书,一本名叫半岛铁盒。

    放在床,边堆好多,第一页,第六页,第七页序……”

    音响里放着当年最火热的专辑歌曲,老人径自上前询问:“小姑娘,能不能请你给我一份你们店里有关经济管理学的书单,我想以后邮购一些书。”

    沉浸在旋律中的女孩猛一被打断,脸色流露出不悦的神情,但注意到店长看着自己,当即收起自己的小性子,客客气气地说:“好,请您等一下。”

    “喂,臭小子,书单拿来了,自己看着选吧。”老人把一叠厚厚的目录本扔向离三,接着向他讲解邮购的流程。

    离三翻了几页,又翻了回去,说:“光看上面的书名、作者、出版社,也看不出好坏名堂。您受累,能不能再等我一会儿,我想看一看,挑一挑。”

    老人白了他一眼,不无好气地说:“你……行吧,就当你今早做题的报酬,跟我来吧。”

    老人看来对这家店倒熟门熟路,噔噔踩着楼梯上了二楼。二楼的楼梯口,有专门的指示物,标注各大专业书类的区域位置。

    “小子,你要看的书就在那个方向,自己慢慢挑吧。”

    扔下一句话,老人抛下离三,单独坐在提供的空座位上,从旧布挎包里掏出清晨让离三作的习题册。

    哗哗,一页一页地翻动着,偶然一抬头,只见离三像一根电线杆似的傻杵在原地,老人拧着眉头嚷嚷:“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找书!”

    离三看了看习题册,又望了望老人,满脸憨相地摸着头,人畜无害。

    然而,老人可不吃这套,他像驱赶苍蝇似的,挥摆着手打发道:“滚滚滚,赶去找书,别耽误老头子工夫!“

    “哎!”离三答应了一声,立刻一溜烟就不见踪影。

    “鬼灵精!”老人望着他离去,笑骂了一声,把视线投向两本总计六十页的习题册。

    就在这时,第一次闯入沪市一家书店的离三,彷如孙猴子进入了水帘洞,游览着四周的洞天,呼吸之间都格外激动亢奋,终于,隔了一个多月,他再次左右让书架包围着。

    真希望在这里不吃不喝呆上十天半个月,离三张开双臂,架子上书几乎触手可及。

    放眼望去,经管的书多不胜数。

    摆放着严谨篇幅长的大部头,排列着细致权威的专著教材,也有风趣的索罗斯、摩根、洛克菲勒等经济人物自传或传记,另外夹杂了一些以国内国外经济背景著述的。

    离三穿行其中,就像闯进巧克力做的糖果屋,望着满眼都是软糖、硬糖的书籍,既心潮澎湃,又犹豫不决,盘算兜里的钱这次该买哪些书。

    走了两三步,这个念头很快抛到九霄云外,他伸出手触碰在马克道格拉斯写的《交易心理分析》上,径自地取下来,摸了一手封面,便细细地品读起来,俨然忘记了阅读区坐着一位不耐心的老人。

    而偏偏,老人这会儿思考最多的就是他。

    哗哗,纸张翻动,一道道题目填的一个个答案,像一块块飞石,在老人深邃的眼波、宁静的心里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水花。

    他微微张嘴,睁着眼看向在书架间穿梭的离三,没想到这小子,人不可貌相,居然全答对了。

    要知道,这些习题册可是他特意从几位教书授课几十年的老友那里讨来的,虽说这帮老家伙不地道,背地里偷懒,尽是拿些证券从业资格考试、期货从业资格考试、历年来硕博笔试题滥竽充数。可老人心里清楚,剩下有一多半的选择题、判断题和填空题,那可都是动真格的,就像一名喜欢恶作剧的游戏设计师,故意调戏玩家,在百关关卡的前五六十关,设置成最高困难难度,让玩家优哉游哉地一路唱歌加小跑,欢欢乐乐地过五关,斩六将,堪比真三国无敌的赵云。

    殊不知,好戏都设在后面,犹如二的二次方是4,二的三次方是8,二的四次方是16,可是没等玩家适应二的五次方,难度一下子跃升到了二的十五次、二十次、五十次的时候,相当于无双的吕布,实力不济的低玩们容易gameover,然后不屈不挠,盲目地将前面困难难度积累的自信一点一点的消磨,有时候,这比直接给你一道世界奥数竞赛题更打击人。

    然而,自己那位现编这本习题册的老友,也就是现任明珠财经大学金融学院院长的他,还“恬不知耻”地说,难度大体适中,极个别难度偏高,呵呵。

    这难度,就算是重点学院那些金鸡般的学生,谈不谈的上考满分只是因为有满分,还是先保证在及格线边缘上下疯狂摸索。这么一想,老人噗嗤一笑,他突然有一秒钟的念头,想立刻打个电话取笑一番老友,告诉他,有一个人花了一个小时多,不但做完了两百七十道考题,连同老人刻意刷花样,额外增补了三十道cfa一级考题增加难度。

    结果,对这个整夜整夜在路灯昏光下的离三,显得轻而易举。

    老人不由地发笑,把饱经沧桑而满是皱纹的手放在习题册上,眼睛一直盯着离三出没的身影,不禁想起在报炮火连天战乱的年代,留洋的自己抱着“教育报国”的志向,一样日日夜夜疲命于德校图书馆。

    回忆片刻,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已经练就波澜不惊的老人,此刻的神色难得凝重了几分,不再像平常示人的那副嬉笑调皮的老顽童模样,目光灼灼,不怒自威。

    “小子,跃过龙门的不一定成龙。龙门不高,充其量不过一头鲤鱼精。”

第四十七章 徐汗青(下)

    快节奏的沪市,像汹涌奔腾的江流,难得其中还有图书馆这一隅安静。

    时光流逝,当离三翻开《交易心理分析》的第一页,他的全身心都贯注在字里行间,把所有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此刻,他的世界,学海在不断地拍打知识的山崖。

    啪!

    突如其来的这一声,不是浪打黑礁,离三能感觉到是后背给人拍了一掌。

    “喂,小子,你到底挑好了没有?”

    老人望着离三的背,语气不悦地说:“老头子可提醒你,现在已经十点四十三了啦!”

    离三一听,边合上书,边道歉道:“已经这么迟了?不好意思,大爷,扎进里面看花了眼,一时不知道选什么好。您能再等一下吗,马上就好?”

    说着,他急急忙忙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但当指尖刚脱离书脊,不曾想老人竟用埋汰的语气哂笑道:“小子,你耽误老头子这么久,就是在看这种书?要我说,你是嫌时间太富余,还是读书读傻了!”

    离三侧过头,目光里透着询问的意思。

    老人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瞧你样子也读了不少书,怎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他冷笑着,扬起的弧度包含着嘲弄的角度,“书的本身没有价值,有人看了才自有它的价值。而每个人,评估的价值都不一,有人读了,对得起买的价格,有的人读了,简直是白糟蹋钱。像你,就是典型的后面那种。哼,之前不是跟你讲了,‘小心心比天高,命如纸薄’,怎么就不长耳朵!”

    “知不知道,像你这种压根没有操盘经验的嫩头青,看这样一本金融心理方面的书,纯粹只能是一本茶余饭后随便翻翻的闲书罢了!”老人耳提面命,一句话接一句话地教训着离三。

    离三愣了愣,很快露出恭谨而又高兴的笑容,“您跟我外公说的一样,就像割麦子讲时候,这看书也得分时候。您是说,我的时候没到?”

    话一落下,他当即摆出一副请教的学生样。这份尊敬,在看过做过习题册之前,多少源自于长者的尊敬。而当老人貌似有意考校自己,拿出今早的两本习题册,这份尊敬,在动笔间,慢慢地变成了由衷地敬贤。

    长者为先,达者为上。

    懂得越多,离三便越识货。他非常地清楚,习题册里面牵涉的数理、经管、金融方方面面知识,其广度、深度跟程度,光是出题就极具水准,更别提批改。尽管到现在,老人不说他也猜不透到底是什么身份,可就从早上那翻阅批改不用答案,而且可以揪着一道或者几道的题,串联发散起来,抛出一个更深奥的问题

    这人,就不是一个简单的老顽童,而是洪七公。

    因此,离三像初出茅庐的少年侠客,以仰慕江湖神话般敬佩,心甘情愿地执弟子礼。

    老人瞄了眼,瞧他态度端正,满意地点点头,“你外公既然提点过你,你怎么就没践行呢?小子,记住喽,这看书呐,不是什么书好就看什么书。好比武侠小说里的武功秘籍,武功秘籍知道吗!“

    “在工地看过一二本。”

    老人于是继续说:“那你就该更明白,这武功秘籍可不是什么都能学的,凡上品都是有要求的。万一碰到一本只有内力深厚才能练的呢,像你这样根基浅薄的去练,不是找死嘛!老实说,现在的你,见识和经验还跟不上这种书,要等到你在市场里摸爬滚打一阵子再说吧。”

    “您有什么推荐的吗?”

    “与其说推荐什么,倒不如说指点什么。小子,你觉得你现在应该挑什么书?”

    老人摆摆手打断张嘴欲说的离三,接着说:“你不说我也很清楚,虽然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可老头子年轻过,心里跟明镜似的,懂你年轻人的想法。让我说说看,是不是《经济学原理》、《期权、期货及其他衍生产品》之类的?哼哼,老头子承认,它们都是好书。可小子,好有不同的好法,关键你要清醒地明白读这些书的初衷。”

    初衷吗?离三沉吟了片刻,他的答案不是在跟马开合的酒局上便说清楚,书,是他的原始积累,没有血腥,充满的是艰辛。

    瞬间,离三深邃的眼睛里,一时间闪烁着一道坚定的精芒。像彗星般短暂,但老人捕捉到了它的璀璨,心底不免坚定了某种决心,当即,他敛下神情,不再以嬉戏游戏的姿态示人,面容上重现出睿智与深沉,说话的语气都多了几分沧桑。

    “听你刚才说,你是想跃龙门?”

    老人含笑道:“这很好嘛,不想跃龙门的鱼就是条翻不了身的咸鱼,一辈子没什么出息,落得最好的也就小富小贵。”

    “您客气。”离三如云松挺拔的腰杆子,回答间,难得又倾斜了几度。

    “够了,别在老头子面前藏拙啦,藏得住吗,都暴露了!”老人拍了拍手里厚厚一叠的习题册,“老头子的眼睛脑袋可灵光着,你糊弄不了。之前不戳破你,纯粹是跟你闹着玩,现在老头子没工夫逗你。”

    “您说。”

    即便离三弯下三十度的腰,老人仍然得伸长了脖子抬头,他不禁瘪瘪嘴,不留情地重重捶了离三胸口一拳。

    他说:“小子,你外公教过你怎么看书,怎么就没有教过你怎么敬老啊!真没眼力劲,就不会多嘴客气问一句要不要找个地儿边坐边聊啊!”

    “是我的疏忽。”离三赶紧扶着老头子的手臂,将他搀到二楼大厅的座位上。

    老人一边走,一边说:“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你可以听听老头子的想想,反正从我的一生里,实在是见过太多赶上好时候的人,当时又赶上‘大胆去试、大胆去闯’,可恰恰缺乏了这方面那方面的积累,结果成功没几天,马上就被市场扫出门,风光辉煌都没几天。”

    “后来走了一批,迎来一批新的,可在这片大好的时光里,因为前车之鉴,胆子却缩小了,偏偏没有魄力没有勇气,结果不等机遇来,失败就先找上门。这一前一后两种人,依老头子来看,做得成小事,做不成大事,你啊,老头子粗粗观察了一下,倒不像是,像是既没有天时又没有地利的寻路人。小伙子,是不是路很难找啊?”

    离三一怔,浅浅地一笑,有点苦,但只有点。“总比无路可走,原地踏步的好。”

    老人扫了眼架子上经管的书,“现在看来,你找到了自己的路。可是可惜呐,这条路你找到了,对不对呢倒在其次,关键你没有灯,而路又太黑了,注定要走得磕磕绊绊,难免会让你迷途漫漫,走错了都不知道。”

    离三把老人搀到座位上坐下,侧耳倾听他的教诲,“我不缺勤奋,胆也算大,不怕摸黑,不怕吃苦。”

    “勤奋呐,的的确确是个好品质,可还得看你朝哪方向勤奋,是不是正确而前进的。”

    老人叹了口气。

    “农民工兄弟在工地当牛做马勤奋一辈子,可他们的辛勤,到头来还是一成不变。而像你这样吃苦念书的,如若没有一条上道的路走,肚子里空有墨水可吐露施展不出来,一辈子可能就不是卧龙凤雏啦,是真正的死虫麻雀,没什么出息,没什么作为。”

    离三顿时心口激荡难平,老人的话一下子戳中了自己的软肋,是啊,报国无门,怀才不遇,有一身屠龙术,没有龙还不如杀鸡屠狗。一想,养气的他差点破功,他忙不迭抿了下嘴,忍了忍,轻呼了一口气后缓缓地说:“您能指一条明路吗?”

    “有的路,只能一个人走,别人给不了你一条一直亮堂堂的阳光大道。”

    老人看着离三,似乎在看同岁数的自己,那时候他这般大,只是一名德意志机械厂里微不起眼的临时小工。当年,他也曾面对着一个人,问过跟离三同样的话,多亏了那位信仰坚定而豪情仗义的人指引,方才成就了今番的自己。

    现在,他把以前那位领路人对他说过的话,重新复述给离三:“没有谁能做你的指路灯笼,顶多在你脚下给点光斑,让你接下来几步能踩出光明。但后来怎么样,得靠你自己。因为一个人若按照别人指的路勤奋着,他永远走的是一条老路,既找不到捷径,或许更不喜欢那个终点,因为不是你挑的。”

    “那您觉得,我接下来该……”

    老人轻拍了下离三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慢条斯理道:“你现在的情况,老头子大致能断定,擦屁股的纸是有了点,但镶脸上的金肯定一点没有。”

    “什么意思呢?”老人自问自答道。”就是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起码有了一些能拿来实战的,比方跟老头子打赌的时候,你用的不就是这堆擦屁股的纸。这样的纸不嫌多,但绝不能少,否则岂不是拉、屎掉裤裆里啦!”

    话粗理不粗,离三会心一笑。

    “但是,屁股擦得再干净,你总不能拿屁股对着人的脸不是,何况没人第一眼在意你屁股擦得干不干净,而你的脸体不体面。所以,你得往自己的脸上多贴金子,这些金子不管是自己贴的也好,别人吹捧贴的也罢,总归要贴着像一尊金佛,那样才显得金碧辉煌,才有佛陀的样子,不然哪有信徒愿意拜你呢?”

    离三若有所思道:“金子,您说的是……”

    老人拿出保温杯拧开,呷上一口,砸吧砸吧嘴说:“很多,但核心的一点,能给自个脸上贴金的,一定是与你擦屁股能力相配的东西。对你而说,目前可能是文凭、工作经验,或者业绩荣誉。总之,你得拿出一些能公之于众,又为众人接受的东西。像证券分析师、职业操盘手、保荐人等等,没有像样拿得出手的成绩,那起码也得有匹配的文凭资历这类敲门砖。”

    “敲门砖?”离三喃喃着,立马顿悟,可是又困惑,他会砌砖不假,可他没有老人说的这种砖。

    老人看得出来,也不藏着掩着,干脆利落地递来一张反面是满满一页习题的纸,只见上面写着欠条的字样。

    离三接过手一细看,微惊说:“您打算用五万块资助我学习?”

    “不错,就是五万。这五万,说来也多亏你。要没有你,指不定我会像那些看多的好友一样,爆仓赔得精光!”

    老人戏谑地眨眨眼,从旧布挎包里取出一支笔。

    “当然,这不是白给。小子,看清楚上面的条件,比妨说,今年六月份的自考专科、自考本科考试不通过几门,你就得按契约付老头子我对应的补偿。你要明白,老头子这笔钱,可不是给失败者的!”

    “乙方:离三……自考专科,自考本科,cfa,ciia……”

    密密麻麻的内容,除了cet4、cet6、ata、在职研究生以外,离三对英文缩写一个个全然不知,但看样子挺高大上。

    “大爷,这些是?”

    “嘁,什么表情,以为大爷随便找俩词诈骗你啊。呶,拿去,上面都有详细的。”

    老人回归到平时的乖僻脾气,翻了翻白眼,取出手机,翻出老友回复的短信,都是来自曾任明珠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现任明珠社科院委员会副书记兼经济所副所长的老友从招生办问来的具体情况,十几条信息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关于金融学自考计划的课程设置、学分考核等等,依他的身份,断无差错。

    离三不熟练地按着手机,眼盯着手机屏幕,整个人盯得目瞪口呆,似乎是天下掉不是馅饼,而是金饼,一下把人砸昏了头。

    老人见状,把笔塞到他的手里,提醒说:“小子,还不快签字,傻愣着干嘛!”

    “喔!”

    离三草草看了一遍没发现问题,握住笔的手微微发颤,激动又兴奋地在债务人的下面写上自己的名字。紧接着,眼睛不经意地一移动,看向债权人一栏,瞧见歪歪扭扭的框框里写着眼前这个老人的名字

    徐汗青。

第四十八章 下棋

    近了黄昏,夕阳无限的好。

    西边,黄晕的光穿过云彩,照在门口摆俩马扎坐着的两人。影徒随他身,一影长些,一影短些,长些年迈,短些年轻,像一对爷孙。

    徐汗青轻捶酸麻的背,年过古稀的昏眼凝视棋盘,银丝上余晖寸寸,光里的七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满头的华白诉说着老,随风飘动中,像一本岁月的流水账在翻页。

    人渐迟暮,多经浮沉的人总喜欢把半生的经验教训,在老去中总结成凝练的简句,随心所欲地用在自然、社会的秋毫细微之处。

    棋如人生,料也如此。

    卒是自己,帅也是自己,自己调度自己,每一步里或许凝结着成长的智慧。人生,若棋,矍铄的他手捏住一枚红“车”,还在长考。

    徐汗青的视线在棋与人之间来回变换,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以为离三这毛头小子乳臭未干,哪怕举手投足表现的深沉内敛,但细微上,多少残留青春特有的张扬,况且读了不少书,吊起了书袋子,即便不足以让他在鸡窝里变成凤凰,展翅高飞,不过足够他有资本在遍地白丁的工地鹤立鸡群,滋生出一股不可一世的骄狂。

    然而三局观察下来,面前的离三,气定神闲,既不心浮气躁,也不优柔寡断,被动时能够隐忍不发,主动时从不拖泥带水,稳扎稳打,娴熟地掌握着忍与狠的辩证,着实让身在棋局、心在局外的老人不得不另眼相看,更加笃定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是一个人物。

    “该您下了。”离三看老人想得出神,有心提醒。

    徐汗青白了他一眼,嘴巴瘪瘪道:“催什么催。哼,瞧你小子这得意样,不就侥幸赢了老头子两盘棋嘛。等着,这局非杀得你屁股尿流。”

    尽管这么说,可三手以后,胜利越来越倒向离三。徐汗青非但没不高兴,脸上还露出欣然向往之意,陶醉道:“有章有法。喂,小子,你棋和谁学的?”

    离三抬头,四目相对:“说学那应该是我外公,我只和他下过棋。”

    徐汗青在脑海回盘,喃喃道:“那他教得很好,想必棋下得应该更好。”

    “是,和他下棋从没赢过。倒和您下,头一回赢了两把,呵呵。”离三跟着徐汗青相处了一段,口气无意间多了分调侃。

    徐汗青敲了敲棋子,吹胡子瞪眼说:“喂喂,小子,棋局上,你对你外公,也这么不敬老?”

    “他棋可不臭。”离三咕哝道。

    咳咳,徐汗青被呛得连咳几声,不怒反笑,“哈哈,你小子看着实诚,想不到牙齿这么伶俐!”

    离三扫了眼棋局,指了指棋面,“大爷,您还不投吗?”

    “投什么投,这不还有棋走吗!怎么,以为老头子翻不了盘?“徐汗青给气得差点跺脚,这小子,果然没自个亲孙可爱,都不学着让让自个这臭棋篓子。不行,得找机会算计他一把。

    忽而,灵光一现,他立即挤眉弄眼,眸里闪着精明的贼光,“对了,说到投,哎,小子,现在行情低,有没有机会抄底捞一把?”

    “您问我?”

    “废话,除了你这里还有谁!”

    “你!”离三猴性十足,顽皮机灵地回道。

    “咳咳!”徐汗青再次被激得够呛,咳了几声微怒地盯着他:“甭废话,你就说行不行吧!”

    相处越久越明白老人的厉害,离三一点儿不信地望着他:“您瞧不出来?”

    徐汗青瞪大了眼睛瞧着他:“我瞧得出来,还问你干嘛!”

    离三斜了眼,他从心底,可不认为徐汗青像表面简朴的衣服那么简单,如果要找一个人来形容他的话,最合适的就是新近马开合淘来的那本《天龙八部》里的扫地僧,籍籍无名,扫地为生,却深藏不露。

    因此,每每面对着老人,离三都得摆正态度审视老人的作态,往往像敏感的应激反应,偶尔不免起疑,总觉得他在装糊涂,说话行为都有深意,但从他那天真无害的表情,却令人琢磨不透到底是真是假。

    徐汗青教训道:“喂,臭小子,想什么呢,侬到底晓夫晓得,晓得就晓得,夫晓得(不晓得)就夫晓得,休装大尾巴狼。”

    离三凝视着他,不过的确,金融投资,不是学问越高,财富越多。在华尔街破产的经济学家,起码就有费雪一个。

    “这几个月您别赶这趟船,这浑水得继续往下流。”离三收起自己的疑惑,按自己的分析判断。

    “还得跌?”徐汗青眼光闪闪,“你吃得准吗?”

    离三把头一低,一声不吭。

    徐汗青笑骂了一句,身子往前一倾,悄悄地问:“那有没有哪只股票,是那种绿草丛中一点红的?”

    离三斩钉截铁地说:“依您,一只都没有。”

    徐汗青嗖地起身,不乐意道:“什么叫依我,难不成因为我,那一点红的股票还会绿了不成!”

    离三瞅了眼棋,“炒股有分短中长,有快中慢,不仅仅因个股而异,也因人而异。我外公说,有的人性情如火,步伐极快,应对也急,下棋多爱走车炮,总喜欢冲锋对敌的刚猛路子。这人,往往面对一点儿蝇头利……”

    徐汗青嘴角隐隐有笑,刚一翘起,随即扯了下来,马上似孩童般吵吵嚷嚷道:“喂喂喂,你小子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不就说老头子贪财嘛,拿你外公说什么事,我这大把年纪也能当你外公了。”

    “您都说了,您一把年纪。虽然富贵险中求,可看样子不缺钱,还是走四平八稳的好。”离三慢条斯理地说着,话里透着的真挚。

    “你就这么不看好老头子能挣钱?”

    “不是不看好您,是不看好这局势。溃败之中,再百战的将军也难有胜算。如今的行情,九死一生。”

    徐汗青轻啐了一口,宛如孩童般头摇成拨浪鼓,顶牛道:“死?你说死就死啊!要死,也是被你这破财的乌鸦嘴给败的!哼,说老头子会亏,我偏不信,正好中小板上市,最近群里又推了几支新股,就拿它们试试手气,来扇你这臭嘴!”

    离三心平气和地劝道:““您千万不要赌气,这一年好的光景不多,估计要再熊个把月。这时候,您把钱投进去要赔不少。”

    徐汗青气急败坏,像小孩似的犟起嘴,不服气道:“我凭什么信你啊,凭什么你说它熊,哦,它就一定熊!你是神仙啊,哪路来的,财神爷嘛!”

    “凭我月初赌赢了您呐。”

    话尽管直接,语气里丝毫没有半分冒犯。离三语重心长地说:”大爷,相信我,如今的行情从理论上,只适合长线,可偏偏,股市没有做长线的基础,都在做短。而但凡这时候做短,哪怕是获利,不过图个零头上的价差,可跟承担的风险一比,根本不划算。“

    “再等等,大盘还得跌一会儿。”他像姜太公稳坐钓鱼台,说得胸有成竹。

    “呦,小兔崽子,不就侥幸赢了老头子一把。怎么,觉着是凭本事,不是靠运气猜准的?”

    徐汗青歪头看向他,那双看清五十多年沧海桑田、俗世浮沉的眼似笑非笑。

    “果真你要有本事,那你也学报上的股评人,给老家伙道出个子丑寅卯,讲讲为什么看衰?”

    离三斟酌了会儿,干脆道:“宏观形势不利。”

    徐汗青眼眯成弥勒佛,意味深长地说:“怎么不利?”

    离三不说话,付诸行动,径自往店里走。

    望着他的背影,徐汗青先是露出欣慰的笑脸,转眼变成狡黠的鬼狐样,瞄了瞄门口,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地移动了几枚红棋、黑棋的位置。一经调换,局势立刻扭转,于自己,一片大优。

    徐汗青高兴地摇晃着身子,坐的马扎嘎吱嘎吱发出欢快的响声。

第四十九章 宁做务实的龟,不当追风的猪

    去的时候空着一双手,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堆报纸。

    里面,都是近几个月的《人民日报》、《新华日报》、证券三大报(《中国证券报》、《沪市证券报》、《证券时报》)。离三大步流星,几步回到了小马扎的位置。

    视线掠过,徐汗青心底顿时清明了几分,孺子可教,他暗自赞叹,但嘴上故意找茬:“哎,傻小子,你抱一堆报纸出来干嘛,怎么着,报纸上写了明天后天要跌?”

    昨日的新闻是历史,历史不会对将来指手画脚,它只会牵引着未来,按照周期律,重复着过往。

    离三循着记忆,从报纸堆里轻易地抽出几份跟自己想一样日期的报纸,有的翻到头版,有的翻到政治经济板块,朝前递了过去。

    “报纸老头子就不看了,你念吧。”徐汗青反复地翻滚手里捏的棋子,啪嗒,啪嗒。

    离三拾起其中的一份《人民日报》,按内容挑着念:“2月2日的时候,发布了《关于推进资本市场改革开放和稳定发展的若干意见》……

    “4月28日,提高部分行业固定资产投资项目资本金比例……”

    “4月29日,发表了社论,坚决维护宏观调控政令畅通。严肃查处了苏南铁本钢铁有限公司违规建筑钢铁项目。这个项目是一起典型的地方官府及有关部门严重失职违规、企业涉嫌违法犯罪的案件……各地方各部门要不折不扣地贯彻落实中央确定的宏观调控措施,当前特别要把信贷投放和土地供给两个闸门,有效控制投资规模……”

    “新华日报的,4月29日,严肃查处苏南铁本违规建设钢铁项目。”

    念叨了几分钟,离三又挑了最近的报纸,“下面我就直接说日期标题。“

    徐汗青面无表情道:“说下去。”

    “5月8日,将从三方面实施土地控制。”离三一边翻报纸版面,一边说,“12号,开行严格把握信贷投向。14号,加强产业政策和信贷政策协调配合控制信贷风险。”

    “5月15日,实施四项措施,做好宏观调控!”徐汗青插话道。

    “是的。“离三点点头,一点儿不吃惊,他似乎从一开始就认定,徐汗青肯定清楚四五月份的宏观调控,只是在装聋作哑,又是考验自己。

    徐汗青考问道:“这意味着什么呢?”

    “冬天不仅没有过去,而且刚刚才来。”离三含蓄道。

    一句话,顿时,引得徐汗青挑眉抬眼,眼里异彩连连,目光中无不充满对他的赞许,若非不是他以老顽童的姿态展示于离三的面前已经习惯了,不然依他退休前会不加掩饰地好好夸赞一番。

    然而,在离三的面前,老顽童徐汗青仍然顽皮,他立刻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抽走离三手中的报纸,卷了卷又砸了回去,“小赤佬,说人话。”丢的时候,嘴角若有若无浮现一抹笑意。

    “您还是别装了,股票这方面不擅长倒算情有可原,”离三直言不讳说,“政策这方面,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讲。”徐汗青一反常态,不再疯疯癫癫、痴痴傻傻,收敛起笑,颇为严肃。

    “其实讲不出什么,咱们股市的好坏,主要取决经济环境是宽松,还是紧缩。换句话说,得看宏观政策的目的。”

    离三的话直接,但有几分道理。

    跟西方的理论与实践不同,在那边,股市一直看作是发挥资本资源优化配置的交易市场,投资伴随投机,而在华夏,如一些经济学家和分析师认为的,是一个尚不成熟继续摸着石头过河的市场,在职能上,偏向于社会的调解器,而非资源配置最优化为优先。

    往往,一个可能或左或右的风声,一个疑似利空利好的政策,会使股市像风中草、水中萍,改变了东西南北的走势,而对于半流通的股市,更是如此。

    “这次是什么目的?”徐汗青明知而故问。

    离三把收起的报纸放在一旁,“天气太热了,把某些人都烧毛躁,是时候泼点冷水,降降温。”

    徐汗青面色不虞,轻哼了一声:”难道事先没给他们预冷过吗!去年年初的时候,已经在不少场合吹风,释放信号,可是呢,固执己见,盲目立项,全当成了耳旁风。”

    离三明白,徐汗青所指的某些地区,大干快上,力争重化工业的上游,不惜不顾中央三令五申的趋热警告,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地催生本土的工业规模化、极大化,甚至玩起干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明着应付督察组工作,背地里不信邪,我行我素,“盖几个钢铁厂、水泥厂,还能把我的官帽撸了!”

    结果,重视了局部的利益而疏忽了整体的思维,导致固定资产投资逐月飞涨,钢铁、水泥、电解铝、房地产、金融等部分行业过热,对油、运、电的需求缺口不断地方大,像跟马开合喝酒那次听的电视节目,“煤电之争”,便有关节在其中。

    “所以三月份,不是不再纵容了,采取货币紧缩、信贷限制、上调利率、提高资本金比例种种手段,拉紧缰绳,争取把马拉回马栓,避免成了脱缰之马,一股脑乱奔,造成重复建设、产能过剩等情况,到时候一片鸡毛,包袱还得由上面背着。”

    离三抖了抖手里的报纸:“也正因为此,今后一段时间,必然是紧缩性的货币政策兼财政政策,首要的金融必定管的严,那么严重依赖资金流通的股市,今年由熊市转向牛市的契机已经消失了。最明显的征兆,莫过于开春到现在的大盘行情。之前,不是有一波小阳春吗,上到了1300,这会儿不又下挫了吗!”

    “嘿,是呀,那年初开的正好的‘五朵金花’,现在不就蔫了吗。嗯,对,你说的有道理。”

    徐汗青把右手化的拳头拍在左手掌,刻意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可由于太刻意,倒显得假比真多,明眼如离三,一下便瞧出来,事实上老人早一清二楚,或许懂得更多。

    他突然像挑剔的美食家,砸吧着嘴说:“不过貌似还少了点什么。”

    连思考都没有,离三脱口而出:“您说的是不是入世?”

    自成功入世,根据协议,将逐年逐步地放开部分地区及行业限制,一直到零六年,即五年内,包括金融、商业批发与零售业、建筑、教育等9部门90个分部将结束过渡期,今年,则是对国外的金融业(银行业、保险业、信托业等)开放市场。

    徐汗青欣慰地一笑,果然没看错,是一条潜龙。他一边摸了摸下巴,一边说:“但远远不够,形势只是条件,关键在根。根是什么?”

    “人得感冒,天冷衣少是次要,重在体质。”离三郑重道。

    徐汗青挑眉,故作不屑道:“嘁!它是一箩筐,别什么都往里装。少卖关子,说具体点!”

    “创立的时候,是本着实验哲学,出于胆大的试和摸着石头过河,而搁置了计划和市场的思想冲突的问题,因而在矛盾思想下设立的各方面机制存在着隐患缺陷,像全流通、上市条件、上市对象、股票发行核准等问题,已经阻碍了市场经济的发展,不破不立啊。否则,日益积累,长此以往,势必会出现八十年代推行的双轨制一样的弊端,留下漏洞给不法分子有机可钻,滋生出权钱交易笼罩的灰色地带,倒爷不就是这种衍生的产物?”

    “现在的大庄黑户难道不是吗?”徐汗青直接捅破了窗户纸。

    他掰着指头例数:“中科系、银广夏、亿安科技、东方电子、蓝田,哪个不是呢。像吴以克怎么说的来着,股市很像一个赌场,而且很不规范。赌场里面也有规矩,比如你不能看别人的牌。而我们的股市里,有些人可以看别人的牌,可以作弊,可以搞诈骗。做庄、炒作、操纵股价可说是登峰造极。”

    “说到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方不圆就是畸形。”徐汗青下了结论。“很多人,就是因为这样的畸形,把自己的心理都扭曲了,把股市当成了屠宰场,用黑箱操作当刀宰投资者,作孽啊!”

    离三劝慰道:“您也不要太偏激,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您看诚成、托普、科利华不是吗?”

    “哼,他们是咎由自取。”徐汗青面色铁青。

    玩火者,必**。大庄黑庄,面对着证券市场这一处女地,不像勤劳本分的农民,像投机取巧的二流子,不种高粱玉米,倒跟《白鹿原》的白嘉轩一样,学种起了罂粟,只顾着利益,浑然不顾这片憨厚纯朴的土地,在罂粟破壳发芽以后,将以何种疯狂的形式蔓延扎根,汲取疯长,把地几乎种废了。

    而种的人,更是抹了猪油黑了心,哪一个不是在昧着良心,瞒着真相,肆意编织谎言、玩弄题材、制作噱头,疯狂地炒作概念、操作股价,宛如哄骗村民,种在地里的罂粟是制成医用的鸦片,而不是贩卖给烟馆供人吸食,虚假无比,却获利颇丰。

    置办起了车马,购置了房宅,钱运亨通,富贵吉祥,借着一身又留过洋、上过学的背景,功成名就,光环加身,一下子成了儒商精英的典范,在吹捧中,人们淡忘了,他们也健忘,忘了一切的罪孽恶行还蜷缩在角落,正巴巴地望着期待哪天能亮个相。

    然而,亮相的机会没有,倒角落里变得越来越挤,他们就剩没在道德法律的制高点脱裤撒尿,不成体统。但是,亮相的机会来了,他们却倒了,犹如孙猴子在五指山的一泡尿,来了五百年的镇压,他们的所作所为,待那山崩,待那江涸,潮水退去,终于公之于众,原来自诩一个个斯文者,嘿,全是赤身裸游,一群混蛋。

    “你也学金融,但记住,要踏实,不要踏虚了跌倒。”徐汗青嘱咐道。

    “您放心。我就是头王八,慢慢爬,学不了野猪追风口。”离三说笑着,内心里补了一句,再说没风了,猪还能活?

    徐汗青抄起一份报纸,翻了翻,翻到一则德隆系老三股高台跳水的新闻,意有所指:“也不要太狂妄,更不要狂想。想一口吃成个500强大胖子,不过是虚胖,走两步就倒了。”

    说的轻描淡写,可离三知道,被誉为“股不在优,有‘德’则名”的德隆系这一倒,可不是小孩子栽跟头,而是一头庞然大物骤然摔了一跤,摔得可谓是震天动地,合金股份、湘火炬、新疆屯河,截至离三目前看到的三大报,就已经蒸发了足足百亿。

    至于它的当家人,金融大鳄唐某人,无疑是落地的凤凰,摔惨了。

    叮叮,叮叮,搁在桌上的诺基亚振动着,徐汗青拿起手机,问道:“谁啊?”

    “徐老,是我,守行,不好意思打扰您清净了。”

    “噢,小刘啊!”徐汗青朗声道,“能让你给我这糟老头打电话,是出了什么事吧?”

    “徐老,唐他这次亲自到银行,说是想求见您。”刘守行在电话里的态度极其谦恭。

    徐汗青沉吟了一会儿,轻声说:“我跟人正下棋呢。”

    “徐老,我明白了。”

第五十章 第一堂课

    “唐某人,这个人你作何评价?”

    徐汗青挂断了电话,突兀地问了一句,看起来没头没绪。

    “我评价他?“离三挑挑眉,略感意外。又很快皱了下来,神情严肃中带点轻浮,说道:”大爷,他在上,我在下,只有仰望的份,哪里能评价得了他“

    但明显,他在藏拙,徐汗青一眼便瞧出来,撇撇嘴:“小子,别喘着明白装糊涂。你知道,德隆这一劫渡不过,他这一摔,也许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这时,你上他下,是他要仰视你,如何评价不了?”

    “说,大胆地说!”他再次要求道。

    离三凝视着徐汗青,又掠过他凝望背后冷寂的街,样子漫不经心,语气却无比认真:“他比牟务实,可到底妄想的成分多于理想。”

    “什么意思?”徐汗青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人的行动,靠两只脚。“

    离三拍了拍自己的两条腿,活灵活现地解释。

    “一条是理想,一条是现实。有一条腿要是长了短了,无论向前还是向后,走路都挺奇怪别扭。偏偏他,竟然想靠一条过于长的理想,一条过于短的现实,这迈开了腿走路,不成了残疾,可他又没有拐杖,越往前走,便越多是错,因为他在错误的形势,错误的节点,对自己做出一个错误的判断,以致有一个由错误造成的失败结果,这是必然。“

    ”必然?“徐汗青抠了抠自己的耳朵。”怎么个必然?“

    “打个比方的话,可以说他像是一个进发蓝海的冒险家、航海家,但他高估了自己船长的能力,高估了自己掌舵这艘船,也低估了这片平静海洋在暴风雨时的凶险可怕。结果一个海啸,他连同船一起沉了。”

    徐汗青感兴趣道:“说细点。”

    “事实上,他过分天真把内部系统、外部环境理想化,认为自己一手持矛,一手持盾,便可以在资本世界所向无敌,因而忽视了,不对,是漠视了现实中金融业存在的桎梏壁垒,没有认清自己水壶里的水,除了银行以外没有稳定可靠的融资水源,也没有认清前方的沙漠里,没有足够多的良性报表的上市公司充当绿洲,充作他喊的”产业整合“口号里所谓的拼图,自然而然,立足于不现实,他必定不可能拼凑出号称”世界五百强“的蓝图,无疑于夸父逐日。“

    “除了根须上,他在细枝末节上,你觉得有什么错?”徐汗青追问道。

    啪,啪,两枚棋子来回地在离三的手里敲击,他思索了片刻,像mba、emba课堂上回答的学生,条理清晰道:“在我看来,他至少有三处不恰当。”

    “第一,过快地进行扩张,却没有正确地看待依赖什么扩张。任何苍天大树,看苗也看土,而德隆的扩张,正是建立在当时相对宽松的金融环境和相对狂热的投资预期,从而他能一手直接上市直接融资,一手借关联的金融机构间接融资,为他催生德隆这头庞然大物,提供过量的激素,一下子长大。但这种催大,其实是一种拔苗助长,一旦遇到如今年这样的宏观调控,一定原形毕露,个头高不代表实力大。“

    离三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没有完全把控好金融与实业发展的速度。金融,和实业,本身就存在着矛盾,如何利用矛盾,转化成相辅相成,利用融资扩展业务、扩大规模,再将融资产生的债务、泡沫、膨胀在产业中慢慢消化。但是,他彻头彻尾地失了衡,金融和实业完全脱钩,与其说他一直在干实业,不如说是他一直打着实业的幌子做金融。所谓的‘并购整合,力争五百强’,比起说是志向,倒不如说是一张画好的馅饼到处吆喝着做金融!“

    一击必中,一言便说到了要害,徐汗青情不自禁地点着头,脸上充满了惊奇惊喜,完全没想到此子竟成长的这么快。

    “另外,也在于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对于一个企业,非常的重要。而重要的一点,便显示在一个企业的发展有着创立者他本人的性格。虽说我从报纸中不可能完全读透一些人,但他,从他公司的操作运作里,我想我看得不差,他是想当一个‘超人’。”

    “超人?”徐汗青啪地一声两手合拢,以示赞同。

    “他想当尼采UU小说的‘超人’,很遗憾,他不是,他只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开篇那个走钢丝而死的杂技演员。”离三斩钉截铁地判定。

    徐汗青幽幽道:“他到底也算个人物。”

    “是,一个历史人物。”

    不管遗臭万年,还是流芳百世,离三内心觉得,他到底是一个人物

    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资源,以四百元起家,开疆拓土,十几年当上坐拥1200亿资产的一方诸侯,吕梁之流与他一比,不过一流寇土匪耳。只可惜一个妄想把火山变成金山的“超人”,注定在火山喷发的那一刹那尸骨无存。

    徐汗青感慨道:“是啊,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有管金生、阚志东、张国庆的风光,后有吕梁、唐万新的风光,但在股市里,即便不是他们,注定有像他们的人物崛起,兴盛,衰败,最后灭亡。只不过他比较特别,别人在泡沫面前是膨胀,他则是癫狂。”

    “大爷,您也不必感慨。他们的成败都是时势所造,利用当时的市场法制条件、金融条件、道德条件、监管条件的不健全不充分起家,借机获得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却没有认清胜利的本质,自以为是地把自己看成无敌的将军,肆意妄为,到头来,他的败就在于他的成。”

    “虽然他们活该,可的确暴露了一些的问题。“徐汗青叹了口气,转而提振起精神,有心调侃起离三,”嘿,小子,将来想必你也要这一浑水。怎么样,看了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疯子黑庄,怕了没有?怕了的话,就赶紧回头,别再往虎穴里闯,小心一进去,说不定吞得你连骨头都不剩。”

    “虎多了成患,枪自然会开。”

    徐汗青伸直食指、拇指,比划了个“枪”的手势:“开枪,谁开?”

    “谁管谁开。”

    离三也比划了个“枪”的手势,“大爷,您这是三八大盖,淘汰了。如今的枪,是机关枪,不仅一打一个准,还一扫一大片。”

    “你的意思,还要继续清理?”

    离三神神秘秘地道:“市场这盘活水,本来就是清计划上的余毒。要不然怎么打扫干净屋子呢?”

    徐汗青怔怔地盯着他,两眼瞪圆了。许久,他忙喘了一口气,缓了缓急速上升的血压,轻声道:“为什么要打扫屋子?”

    “把客人引进来,总不能让他们埋汰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离三做了一个招来招去的手势,“不然怎么迎客上门,请客吃饭?”

    “请客?”

    “礼尚往来,不请他们吃饭,他们怎么会放心我们走出去?”

    离三说着,市场换技术,难道我们有一天就不能去他们那里,用技术开拓市场?

    “那你想怎么动?”徐汗青定睛瞧着面无表情的离三。

    “拱卒。”把黑卒往前一推,离三说一句。

    “小兔崽子,你觉得屋子准清明敞亮,就能穿堂了?。做梦吧,就你这么傻里傻气、规规矩矩地进去?炮二平五,吃你的车。”

    这一步,徐汗青这门山炮,隔山轰了离三的战车。

    离三两眼放大,诧异道:“咦,我的车怎么在这?”

    徐汗青肯定道:“你的车怎么不在这。”

    离三纳闷道:“不对,我的马怎么在那?”

    “你的马怎么不在那,明明就是那儿。”徐汗青心知肚明,憋着笑催促他。“哎哎,你小子别耍赖啊,赶紧的,轮到你下了。”

    离三瞧对面瑟样,一下便明白棋子给挪动了,他含笑摇头:“这棋不是原来的棋。”

    “不是吗?”徐汗青反问了一句。

    “不是。”

    “这车不在这里?”徐汗青问一句,离三点点头。

    “这马不在这里?”徐汗青再问一句,离三再点点头。

    “它们不是原来的‘它们’?”徐汗青还是一句,离三还是点点头。

    徐汗青装得逼真,一本正经地说:“这棋就俩人下,我没动过,只有你自己。你动你的棋,很合理。”

    “合理吗?”离三笑问道。

    “合理啊。”徐汗青头昂得高高的,把前两盘被他那铁桶不破的龟缩阵攒下的憋屈劲儿一股脑抛走。

    同时,他斗志高扬,情绪高涨,放声讥讽:“不合理,不合理你想怎么办?是翻棋盘,还是要拍桌子?嘁,刚才拱卒的时候不是挺有气势的嘛,怎么,过了这条江胆小地变虫了?”

    合理吗?不合理。

    委屈吗?委屈。

    不合理加委屈,忍吗?连一盘棋都忍不了,还忍得了世界的不公?

    离三拍了两下自己的大腿暗忖,摆了摆头以后继续下着。

    徐汗青看他沉默不吭,他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象走田,马行日,棋子,虽说他厚道地只动了零星的几个,但正如热带雨林的蝴蝶,它翅膀一振,兴许扇出一场龙卷风,何况徐汗青手够叼的,动的全是要紧的子儿。

    离三的处境越来越难,一步憋屈,步步委屈,他长考的次数越来越多,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

    啪嗒啪嗒,徐汗青得意地敲击着刚刚吃下离三的两枚子,仿佛城门下叫阵的前锋,借着人多势众,胜券在握,一刻不停地喧哗叫嚣。

    “小子,你就剩这几个子了,还不认输啊!”瞧他上扬的两道眉,像极了胁迫人签下城下之盟的骄横样。

    “棋臭一手没关系,继续下,不定您也臭一把。”

    离三的棋力不弱,不像一些臭棋篓子没有眼力,看不清最终的胜败,他已经能大概看出自己没有翻盘的希望,可他依旧如臭棋篓子的脾气执迷不悟,继续下着。

    徐汗青无比小心地应付离三的反扑,刚下完一手,抬头看着硬撑的离三,心里一点儿不恼他,反而越看越顺眼,这小子,要是当个大将,估计下面的人都是硬骨头,人在阵地在。

    由此,徐汗青愈发地欣赏他,因为他此刻表现出的忍耐

    输一盘棋,特别是一盘作弊的棋,掀桌发怒容易,推平认输容易,但输的不过一盘棋。毕竟面对着人生,尤其是人生中遭遇不公不平,莫非你还能认输重新投胎?

    不能,困兽尚且犹斗,人能比兽差?

    望着离三做垂死挣扎的样子,或许在旁人眼里,是愚蠢滑稽的苟延残喘,是死要面子的不识时务,但在徐汗青看来,他已经能看见将来离三的一面

    他会是一个斗士,是那种手脚都被打断,依然能活如一只蛆虫般憋屈地匍匐,因为他骨子里有一种偏执,经脉里有一道韧筋,适当当兵,同样适合做企业,因为企业家不仅要有理想主义,也要有偏执主义。

    负隅顽抗着,一个摇摇欲坠的满清,纵然有神鬼附身的义和拳,**凡胎是遭不住八国联军的火炮、坦克车。眼前的局势,便是如此。伴随两象、两士搭建的最后一道防线冲破,剩下的只有嗷嗷待宰。

    然而,徐汗青没有着急一下子取上将首级,他调度自己的士兵,动用自己的车马,架起火炮屠杀着,似乎在宣泄报复离三前两局带给的失败感,把棋盘上除离三的将以外其余一个个吃下,他在羞辱离三,却也在考验离三因为企业家要承受比委屈更大的,是强者的凌辱。

    离三咬了咬嘴唇,他一会儿才抬起头从棋盘上解脱出来,静静地看向徐汗青。

    这时,徐汗青也收起了屠杀的兴趣,莫名说出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象棋,其实刚出现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多的子,像士、像相、像炮,都是后来加的,这个棋盘上一开始没准只有一个将、一些卒说不定,很像很多企业刚开始的时候。“

    “当时,创办它们的企业家,兴许就是这个棋盘上的一个卒,或许是这么一个‘将’,一个光杆的司令。当然,他们现在不是光杆了,有枪有炮,有兵有臣。但是一开始,他们无不是卒,也无不是身先士卒的光杆司令,他们不管将来是称王还是称霸,是成为一时俊杰,还是一域翘楚,都一样,都是从士兵干起,做到脱颖而出。”

    离三的视线稍稍从棋局移开,洗耳恭听着徐汗青的教诲。

    只见老人拿出吃掉的一枚黑卒,意有所指道:“甭管大战,还是小战,的确,卒子看似只有一往无前,可多半呢,九死一生,就算淌过这条楚河,不过多了纵横的选择,一样多进一步,多分危机,有时候,就要退,退也是纵,不要拘泥,不要跟个愣头青一样一根筋。”

    离三露出受教状,略低下头轻说:“您说的有道理。”

    “这象棋,据说是春秋传下来的。春秋的时候,凡事都一个‘礼’,战争也讲‘礼’,战书先下,约定时间、地点,然后就像这棋一样,大家摆好左中右的车马,一决胜负。礼,其实就是规矩,孟子说‘春秋无义战’,他那会儿应该算是战国,不过“

    “从春秋末期起,这礼,这规矩已经过时啦,要不然宋襄公不至于成了笑柄。哈哈,记住,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有时候,为了一利一益,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阴谋诡计,阳谋韬略,那是层出不穷。可以这么说,春秋向战国,乃至以后的战场,规矩是越来越不讲究,只有夺城掠地、杀人盈野才是实际的。而我们中国人,自古最讲实际。”

    徐汗青顿了顿,眉眼稍展,换了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心平气和地教诲道:“所以小子,你尽管整装待发,自信满满地迈进战场,但里面的血腥暴力、黑暗混乱,远不是本本上描述的那样简单。商战也是战,每一股硝烟里都没有正义的味道。这里有规矩,也有不讲规矩的人,你要想进去活下去,活得更好,怎么处理‘规矩’就一定想好。”

    以正合,以奇胜。离三心里念叨着,沉吟了一会儿,他回想起2月3日《中国证券报》头版印着的《关于推进资本市场改革开放和稳定发展若干意见》的标题,里面的九条内容(称“国九条”),若隐若现,皆向金融。

    他嘴角蠕动了一下:“凡变革时,皆是时机,时不待我”

    “从刚才你小子就说打扫屋子,你这么笃定要变?”徐汗青笑眯眯道。

    离三斩钉截铁道:“变法者,图强也。”

    “具体点,你小子别藏着掩着了。”

    “沿海‘国际大循环’式的外向型经济模式所形成的的亲资本的上层建筑,注定要参与到国际金融秩序。我们的位置在哪、我们在以西方为核心的世界经济中是主动多一些还是被动多一些,其核心是领导权,形式是话语权和定制权。而在经济全球化踏出‘大国崛起’的第一步,关键在于自身的强身健体。”

    离三简单地说:“不改不革不行。一个依靠出口贸易的国家,输出的是资源和要素,输入的不仅仅是技术、资金和管理,还有他国的金融风险,您不觉得咱们现在就像一个怀璧的小孩吗?我们不能像四小龙、四小虎那样,一次西风吹来,自己就身染重病了。”

    徐汗青认真地问:“你觉得从什么地方开始改?”

    5月19日下午5点16分,此刻的离三,扬起手臂振振有词道:“股权改制。”

    徐汗青顿时瞪大了眼,震撼之色充满呆容。吧嗒,他一激动,手里夹的棋子突然掉了下来。

    离三关切地一问:“您怎么了?”

    徐汗青看了他很久很久,从他二十岁的脸上却模糊间看到一张成熟的面孔,他两眼大放异彩,惊喜的同时多问了一句:“天气不错,可该浑的水它不会清,你就自信能站稳脚跟?”

    “站得更高就好。”

    “你想多高,和龙门一样高?”徐汗青嘴角一抽,调侃说。

    离三抬头望向那夕阳:“天有多高,我往多高。”

    “你要逆天?”徐汗青一怔,转瞬训斥道,“活不耐烦啦,知道这天是谁的吗!”

    “不,我是顺天,顺天顺昌。”

    “顺昌?小兔崽子,你这盘输赢还拿捏在我手里呢!”

    徐汗青瘪瘪嘴,刚想举棋虐杀,却猛然发觉棋盘上,自己的红帅居然成了光杆司令,自己的车马炮,甚至连残存的三兵也尽收离三囊中。如今,整个棋局,能过这楚河汉界的,唯有一卒。

    徐汗青见状,当即恼羞成怒,气冲冲说:“哎哎,小赤佬,你怎么比老头子还不要脸,怎么能把我的棋偷拿了呢。快,快重新给我摆回去。”

    “这棋不是这样吗?”离三憋着笑,模仿老人先前的语气问。

    徐汗青像个孩子似的发脾气:“不是!”

    “不是吗?”

    徐汗青啪地一声拍了桌子,气急败坏道:“不是,不是!”

    离三装无辜道:“嘶,老先生记错了,这棋刚才就是这样的。”

    原来打刚才起,离三就借拿报聊天的工夫,趁着徐汗青不注意间偷藏了棋子,也偷放了棋。他同样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副憨实纯朴,竟有那么一刹那使徐汗青觉得他不像偷子作弊的人。

    “好你个小子!”

    徐汗青不怒反笑,哈哈开怀,却陡然提起自己的帅,不管隔着将还有俩“士”,持子飞吃。

    “吃你将军。”

    “您这太不合规矩了”离三一把攥住老人的手腕,不叫他把将拿走。

    徐汗青眨巴眨巴眼睛,耍赖道:“怎么不合规矩!”

    离三苦笑道:“您这就是不讲理。”

    “我不讲理?那你也不讲理。”徐汗青反驳了一句,接着转了性子,哈哈大笑起来,“你啊你,还以为是愣头青,想不到”

    徐汗青把“将”还给他,严肃道:“但你也要注意咯,向天的时候,也要注意脚下的地。天地,天地,金融离不开实体的壳。你要脚踏实地,别学唐万新,竖着‘产业重组’的旗帜招兵买马,到最后成了放空城计的幌子,更不要学牟其中,放卫星。”

    离三眼里闪现出徐汗青所期待的悟性光芒,他双手正经放在两腿上,头小幅度地点着,独独不出声。

上架感言

    所有的感动都在不言中,但有些感谢必须言语。

    可对于南柯来说,写一章上架感言,远远比写小说剧情里的某章节要更难。

    因为头绪很乱,有上架推得到强推的激动,有订阅或多或少、将来何去何从的茫然,一时间,不知道笔从何起,但千头万绪中,有一点是始终不变的,那便是感谢。这里

    首先,要感谢现实编辑组的伯汗大大,说实在,这本书能够签约,首当得益于便是他的赞赏与肯定,给予了签约的机会,更够快人一步,奉献给观众老爷们阅读。

    其次,南柯要感谢一下负责自己的责编,青柠,她可是一个妹子,虽然彼此之间聊得不是很多,大部分都是因为某些字眼涉及的问题叨扰,但总是会抽空解答,而且资以推荐勉励,从本书存在起,第一次试水推一直到上架,推荐始终不断,人气连载,新书推荐,到现在的分类强推。

    虽然效果时好时坏,南柯时而失落,时而兴奋,但对于自己面对黯淡不如意的成绩,能宽慰心理,重振信心,坚持自己的文风与故事,坚信自己的慢热,终有一天,能够聚起熊熊热火,从现实,烧到起点的每一寸。

    在此,感谢伯汗、青柠!

    再者,南柯要感谢这段未上架期间,不断为自己推荐票,为自己宣传创收,为自己打赏的几位票友,感谢书友160503174545992、66666pp、少雄追梦、zoie_y、躁人辞多、石上清泉石上流、0字、书友20180820160914378、绝对十八度、sty雨、长安、daniel_zyy、中看不中和尚、瑞士军刀官、落落等人的大力支持。

    还有,便是几个群里一直鼓励兼批判南柯的码友笔友,郑虎丁、茗染、狩野莉音、遥凌风等人,感谢!

    写到这里,感谢话了,南柯回味良久的话,终于有了个大概,这里,想结合着自己的亲身经历以及背景说一下。

    写这本书的初衷,是来自于一次大学旅行,那是南柯踏上动车前往上海,去那里看一眼将来或许有希望就读硕士的大学,然而,现实比幻想要残酷,那次的失败,带给满怀希望的南柯是巨大的痛苦,以致于徘徊在黄浦江边,面对着外滩的灯火通明,霓虹漫天,一相对比,心里不是滋味,一下子发出了质问,这座城市,我能留下吗!

    为此,颓废的自己在上海游荡了几天,像行尸走肉,或者像幽灵般,上了地铁,又下了地铁,走在人来人往之中,天地间竟仿佛自己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孤儿,那时的心境可谓无所依恋。但就在这时,突然想起了印象里最深刻的两本书,都是路遥的小说,一本叫《人生》,一本叫《平凡的世界》,后者的名气比前者大,但前者对南柯而言,影响更大。

    南柯作为一名农村来的学生,就像书里的高加林的一样,渴望能留在大城市,渴望大城市的繁荣里有我的一份,说起来惭愧,名利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对于南柯的吸引力太大太大,就像高楼大厦对南柯的吸引力,很大很大,不是海子向往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而是面朝黄浦江,牛奶咖啡。

    这样的悲痛,这样的回忆,使南柯催生出写一本小人物成长的都市励志的打算,把大学四年来在图书馆看过的书,把大学四年来经历的事以及感悟,结合那生无可恋却慢慢有种向死而生的励志奋斗的情绪,写出一本来自农村学子的呐喊,就像本书的第四十四章:

    高不可攀,高的过龙门吗!

    现在,南柯没有跃过龙门,一扇门已经关闭,但上帝为我打开了一扇窗,那便是起笔写下这个故事,为自己,为和自己一样,平凡甚至有点平庸的应届往届毕业生,书写一个小人物成功励志的故事。

    其间,有不少读者会联系南柯,甚至不少是南柯相熟的朋友兄弟,他们都会以关注的形式,提出建议,说这不符合起点网文的风格,太慢热了,故事铺垫这么多干什么,直接爽快短,怎么爽怎么来,怎么热血怎么来,每看到每读到此类,南柯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难道这个社会的浮躁,都要连累着我的笔一起浮躁吗?

    难道整个网文的浮躁,就没有一块安静的角落有三五个人抱团诵读着经典,看着一些不是很快餐的书。

    南柯这话不是说,自己写的多好,而是,南柯希望,观众老爷能把碎片化的时间,加以利用,好好地投入到网文,不是去看没有任何营养没有逻辑可言的爽文,而应该明白,网文不等于爽文,网文应该是网络文学,其中文学是内核,网络是形式。

    为此,南柯始终努力着,像这样的一本书,需要花费大把的时间去阅读其他的资料或者书籍,因为需要竭力地还原04年以后发生的事件现象,以及说明背后的原因背景。

    即便现在,很少人去看,去翻,但南柯相信,酒香怕巷子深,是因为酒还不够香不够醇,试问红楼梦如何脱颖,试问聊斋志异如何鹤立?

    因此,南柯一直坚持着,将来也一样会坚持。这里,便要说明下上架以后更新,以及订阅,加更的事宜。

    起点群里,有前辈说,均订是衡量一个写手的价值,以及一部作品的热门。

    虽然有一点资本的味道,但在这个利益至上的社会,何处不是讲价值。

    那么,南柯便拥抱成绩,拥抱失败,就像承认考验失败一样。

    上架以后,每天以4000字为基准,偶尔一章4000,也许二章4000以上,希望观众老爷不要嫌少。

    另外,订阅的话,当然希望观众老爷不要看盗版,虽然能理解看盗版的动机与心理,因为南柯也看盗版,而且看了不少作家的盗版,穷嘛,兜里的几个钱以前献给了游戏,现在的年轻人想必也是一样,不介意,但还是希望多少有能力的朋友能够支持,毕竟南柯资料里写着

    一个伟大的诗人,首先要当一个不饥饿的凡人。饥渴的,永远不时诗人的才华,而是肚腹。

    希望能够多多支持订阅,南柯其实偶尔有一个想法,能够靠着文笔,靠着故事把钱挣了,养家糊口。

    如有黄金、白银,这个南柯没有经验,只能说,爱惜生命的南柯在违背原则的情况下,一个盟主,可以爆肝至8000一天,持续几天,允许欠更稍后再还,因为看南柯书的应该知道,写这类既注重文笔又注重故事的,需要耗费更长的时间,往往南柯落座4个小时,勉勉强强才3000不到。

    最后,南柯做一下展望。

    现实频道,呆了有2个月左右,发现这里池塘很小,水很浅,有句话不是说龙困浅滩,但对于南柯而言,它更像一片处女地的南泥湾,只要发扬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精神,这片土地上也能长出壮实的庄稼来。

    南柯希望,自己能成这片土地上的一名农场主,能够有自己的地,有自己的庄稼,然后辛勤耕耘有自己的丰收,相信自己一定会成神证道。

    8月16,我来了,8月18,咱们分类强推上见。

    9月,南柯希望那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月份。

第五十一章 闲言碎语不要讲

    天刚擦黑,离三踩着饭点回到工地。

    前脚刚着工棚前的空地,耳边便传来叮铃咣当的嘈杂声。

    “呦,李三才回来啦,大晚上,是不是又去巷口剪头发!”

    相向而过的一人,面熟人不熟,但从脸上口气,看得出听得出带着刀尖的讽刺。

    同他一道的,像相声里的捧哏,瞅了眼离三的短寸,龇牙道:“吱吱,他头上短着呢,估计是理下边啦,哈哈!”

    离三一言不发,望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他们,话里话外无不不加掩饰地冷嘲热讽,从嬉笑中,能明显地感觉到不再像以前那般亲近和善,倒更多的是疏远。

    “看看,看看,说着了,人都低头不说话咧!”有人指指点点,起哄道。

    离三低眉思索哪里曾得罪他们,琢磨来琢磨去,琢磨不透便索性从心头放下。他这人,就有这种优点,从来不指着别人的笑而活,更确切地讲,他是深刻贯彻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道理,不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受制于人。

    于是走过一步步,遇到一个个,他坦然地面对各种像刀尖一般尖锐的目光。

    “哎,李三,哈哈!”

    正面忽然碰见往网吧去的秦明,他勾搭着离三的肩膀,戏谑道:“你不讲究啊,人居然悄悄地躲了起来,害得梁二柱子那次赌输了,白白请了李土根他们一席,几百块呢!”

    话一落,离三瞬间明白,看来自己已经给梁二柱子他们一伙指认出来。但也不奇怪,之前之所以没人认出他,是因为自己籍籍无名,一朝不为天下闻,人人普通,谁也不重视谁,尚能在一个大灶里吃饭。

    然而,五一闹出这么大的风波,而自己还是出了风头的主角,当着一干人的面,尤其在大老板和工头面前露了脸,立了彩头,又是拿奖金又是拿双倍工资,不遭人眼热嫉妒是不可能。

    只是碍于老板跟工头,嘴上不说可心里也许不服,这回赶上梁二柱子这档子事,正好能碎碎念发泄一通。

    离三苦笑着摇头,看来有得必有失,工钱是涨了,可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人际关系差了,今后或许会稍稍不安宁。

    想着,就在这时,李仲牛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把抓住离三的胳膊,边把他拉到角落,边说:“三儿,你上哪去哩?工地上,刚刚出事了,知道吗!”

    看他神情焦虑,语速飞快,想来事情不小,居然使自己一个认识多年憨厚的汉子都急成这样。但离三镇定自若,冷静道:“我刚才不在工地,二牛,发生了什么事,别着急,慢慢说。”

    李仲牛呼哧呼哧像牛喘气,擦了擦嘴:“哈,哈,刚刚,刚刚图昆领着额们李家村的汉子,跟他娘狗日赣西的干了一仗!”

    一提及此,离三方才留意到李仲牛的衣服、裤子上沾泥带土,白背心前面有两个大脚印,不禁扬眉问:“干仗?怎么干仗了?”

    “嗨呀,你咋能不知呢!还能为啥,当然为你出头啊!”李仲牛急地跳脚道。

    离三立刻晓会意思,皱着眉头:“是谁先的手?”

    “额,额们。”

    李仲牛语气弱了几分,又转而恨恨道:“不过三儿,你是不晓得,这帮撒万货么嘴到底有多欠抽,这些天咧喔咧滴胡扯(方言意思:人象狗似的嚼舌头)。图昆他听不下去了,这不,没等你回来,就动了手。”

    “他们胡扯啥?”

    李仲牛把梁二柱子说的大概用陕西的方言一翻译:“他们嘴不地道,讲你就是上回那逛窑子偏去理发的瓜皮,说你牛牛是啥玩意,萎了休了先儿咧(愧对祖宗)。”

    “就为这?这算个嘛,图昆就这么沉不住气!”

    “哪!那帮球势子,嘴欠着,本来头几天,图昆按你说的,忍几天估摸消停。可几天了,贼他、娘,这帮二锤子满嘴编瞎话,说了你不少没有的事,连带祸害村子,说村里的汉子们都他、娘咧牛被卸咯当太监,没卵子,没完没了地羞辱,整的整个工地的人都在看额们的笑话,背地里指不定咋笑呢!”

    李仲牛气得咬牙切齿,怒气冲天道:“这不,图昆这才忍不下去了,昨个跟额们商量一块上阵,给他们赣西的打个伏击,干他娘一仗灭灭狗日的威风。就刚刚,两边才给工头、工长拉开架,带头的扣光这个月的工钱,帮架的也得扣了半个月滴。”

    “甭心疼,你们这架是为我出的气,不能亏了你们,钱就拿我的奖金来补。”离三拍了拍李仲牛的肩膀。

    李仲牛摇着头,摆摆手:“啥话呀,三儿,你这话可见外哩!额们是一个村一个土地长的,打断了筋儿也连着根,扣点工钱算啥,额气的是他娘赣西佬,连工头都偏心,不但拉偏架,还不管他么的造谣,不扣工钱就算了,一句教训也没提。这会儿,又开始胡咧咧造额们陕北的谣呢!”

    “三儿,这事你可得出头,替额们,为陕北人挣回脸!”他一脸期冀,强调道。

    离三望了望四周不见李土根的影子,问道:“土子他人呢?”

    “图昆人还在会议室挨训,走前托额们一定找着你,让你想想接下来咋办。“李仲牛一脸火气,拳头攥得紧紧的。

    离三不答反问:“二牛,你觉得呢?”

    “还用说!”

    李仲牛一抡拳头,斩钉截铁道:“干,干他、娘!那帮狗、日的已经联系了不少赣西的孤立额们,刚刚就有俩牛牛娃挑事想再打,这额可忍不了,忍了不得把仙人亏滴在坟头(丢人丢到祖宗家了)。”

    “仲牛,你吃了吗?”离三话锋一转,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李仲牛为之一愣,想不通为什么问这个,但面对着离三,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沉稳大气的风度,一下子缓和了李仲牛的暴戾冲动。

    他老老实实回答:“么吃,这么大滴火咋地咽下!”

    离三的长臂揽住他的肩,一边走一边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行,去吃,不管咋整饭也得吃。”

    “离三,这事不能算了。”李仲牛顺嘴说了一句。“他们,他们可连李婶也不放过,还骂李婶了!”

    “他们怎么骂的?”离三一立足,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他们骂李婶……”

    说了一会儿,李仲牛忽地停住了嘴,因为他猛然感觉到离三身上似乎有一种难以压抑的杀气,那股令人可怖的寒意正从他那抹灿烂的笑容里隐隐散出。

    刹那间,他想起了当年李家村那个口无遮拦的二流子,按辈分应该算自己的远房老叔,却因为不积口德,欺负李婶他们孤儿寡母,结果骂咧完的某天以后,便失了踪,是死是活至今不知道。

    虽然那会儿,没人会怀疑当时年仅十六岁的离三干出什么杀人的事,可一想起他有擒狼斗虎的本领,村里人难免会嘀咕几句,在他们年青村人里,一直流传着“宁惹豺狼,莫惹离三”的话。

    这时,又回想起来,李仲牛忽而双腿开始打颤,悄悄地抬眼望向离三的脸。

    只是,离三面无表情,喜怒不形于色,他一边走一边说:“吃饭要紧,我们还是边吃边聊。”

    刚走一步,他问道:“开合在吗?”

    “在,在。”李仲牛小鸡啄米般点头道。

    马开合打刚才便注意到李仲牛去找离三,他懒地再凑上去多嘴多舌,多此一举,干脆顺手帮他们俩人把饭菜都准备好,此刻就蹲在一处四下无人的边角。

    “开合,你觉得这事怎么办?”

    自从上回酒局两人掏心挖肺说了一通,离三倒越来越跟马开合亲近。这个时候,他希望听听这个走过南、闯过北的意见。

    马开合张口说出自己的观点:“已经打了一架,再打一场大的,不管输了赢了,除了闹大惹恼工头,没别的好处。我想,能不打就不打,毕竟将来还在一个工地,闹僵了对谁都没好处,还是以和为贵。”

    “不打?那不是等着人骑额们脖子上拉屎!”李仲牛登时起身,两眼瞪得溜圆。

    “二牛,别急,先坐下。”

    离三按下李仲牛,叹了口气:“其实这事,也怨我,之前处理这事,是像土子说的,软了点。但当时我想的,就跟开合刚才说的一样,那会儿是为了和气,总不能初来乍到就跟工地的老人闹了别扭,能忍则忍,反正针对的只是我一个人,由着他们说,我不去搭理他们,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只是现在”

    “不一样了。”离三寒着脸,“已经撕破了脸,这等于是激化了矛盾,那就得分清楚到底是内部矛盾,还是敌我矛盾。如果是内部矛盾,就想办法调和,如果是敌我矛盾……”

    “你的意识是?”马开合认同离三的分析。

    离三没有直接回答,转头看向李仲牛:“二牛,让土子你们跟他们和好,愿意吗?”

    “球!他狗、日的都骂上额大了,让额跟狗、杂种和好,那额脸还要不要!”李仲牛把插着馒头的筷子置入碗里,溅起一点儿菜汤,看得出来他是没有半分议和的打算。

    “明白了。”马开合心领神会,既然是不死不休冤家的局,已经不是调和的事,而是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他点点头:“那就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只是,怎么个斩法?他们可不会把脖子伸过来由咱们砍。”

    “屈人之兵。”离三斩钉截铁道。

    马开合疑惑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如何不战?”

    “错了,没有‘不战’,而是战,屈人之兵,而且这‘屈’也不对。”

    “‘屈’不对?”

    “没错,是驱逐的‘驱’。”离三说着,眼里闪烁着精光。

    马开合一瞧,便清楚他脑袋里有主意,胸口有把握了,主动说:“咱们配合着你干,你说吧,怎么干!”

    “人言可畏,往往造谣的没事,中伤的有事,你觉得为什么?”离三不直说,拐弯抹角。

    “造谣的嘴多人杂,又不责众,中伤的人比较集中,一张嘴几张嘴哪里说得清。”

    “这说第一。我认为第二,造谣的往往在暗处,中伤的往往在明处,但现在他跟我一样,都在明面上。”

    忽地,森然的眼眸里,像图穷匕见般划过一道尖锐的光,离三意味深长道:“显,则险。”

    “你是想挖出几条水渠,祸水东引?”马开合登时明白了他的主意。

    “人家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们不能老实地只让自己的衣服湿了,那些溅起来的脏水,也该淋一淋那些凑热闹。”

    “三儿,开合,你们叽里呱啦说啥呢,额咋一句都听不明白?”李仲牛挠挠头,一脸迷糊。

    离三不多解释,拍了拍马开合的肩膀,示意交代给他,接着拿起空碗径自往洗漱台而去,徒留给李仲牛一个高深的背影。

    “开合,他到底让咱们咋办?”李仲牛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狼来了》知道吗?”马开合狡黠地瞥了眼。

    狼来了的故事,算是初中辍学的李仲牛,唯独几个记忆犹新的故事,他点点头,“知道啊,一年级的时候先生教过,可这跟这有啥关系?”

    马开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梁二柱子他们就是那群喊狼的小屁孩,咱们呢,要做的就是跟在他们屁股后头,借着他们名头一起起哄‘狼来了’,当然,咱们还可以喊过‘狗来了’、‘虎来了’,反正说要说都是他们喊的,嘿嘿,谁叫他们喜欢嚼舌头呢!”

    第二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工地里突然不流行离三的事,倒流传起两个安皖的小伙子,竟然趁夜里偷偷摸摸到楼房里掏裤裆那玩意,绘声绘色,还指名道姓。

    “吗的,谁传的,哪个王八蛋瞎编的,给老子出来!”

    那两个小伙子当场恼羞成怒,质问那些传话的。

    “喂,这话你是从哪听来的?”

    “梁二柱子呗,还有谁比他消息灵啊!”

    一名面相憨实、长着丹凤眼的小伙,他操着同样安皖的口音回道。

第五十二章 造谣

    第二天,安皖俩小伙的事渐渐地传开发酵,跟离三一样,编织的版本越来越多,故事也越多越夸张。

    “梁二柱子!”其中一个小子怒气冲冲地找上门。

    “干啥!”

    梁二柱子打着赤膊,歪歪扭扭地坐在用碎木料做成的小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摸光脚丫子。

    “咋啦,王忠,跟吃了炸药似的,找老子什么事!”他瞄了眼瘦不拉几的王忠,态度极其不屑。

    王忠看他这个态度,不爽道:“梁二柱子,你嘴咋这么欠呢,到处造老子的谣。你给老子说清楚,你哪只眼睛瞅见老子干这事啦!”

    “什么,什么,造谣,我造你王忠啥啦!”梁二柱子边用小拇指抠着耳朵,边流里流气道。

    两次的不待见,使王忠慢慢地相信,谣没准真是梁二柱子造的。他骂咧道:“你个猪资巴弄的,还充糊涂,你干的事你还不知道!”

    梁二柱子轻蔑地翻了翻白眼:“喂,王忠,嘴放干净点,老子干啥啦,是说你狗日的铁抠,老爱脱裤子放屁用别人的纸,还是说你个木卵没事成天扯淡玩,跟缩头憋坏的王八似的!”

    前半句,王忠倒不放在心上,忽然听到后半句,尤其是“扯淡”,当即大怒,指着梁二柱子的鼻子咆哮:“日你大大,果然是你!”

    “啥,我?”梁二柱子撇了撇嘴,无所谓道:“成,是老子我,怎么滴,你是想单挑,还想跟那陕北的一样,叫人啊?说,咱都奉陪。”

    说话的气焰非常地嚣张,这也不奇怪,毕竟前几天大获全胜,刚收拾了李土根一帮人,在心理上原本就处于飘飘然的骄兵状态,何况陈国立偏袒赣西同乡,一点儿处罚,甚至口头训斥都没有,相当于添了一把柴,加了点助燃剂,气焰更嚣张了,大有工头老大我老二的拽相。

    王忠一瞧,势单力薄的他登时语气弱了三分,但强撑着放下狠话:“行,承认啦,你等着,等着老子算账!”

    “嘿,老子哪都不走,等着你来。”梁二柱子一拍大腿。

    结果,王忠悻悻而归的背影,使梁二柱子的脾气更骄横了,偶尔都不把除赣西以外的青年放在眼里,吃饭插队,说话放肆,愈发地张扬霸道。

    到了第三天,又传开了一两个谣言,说是打鲁东来的有一对兄弟,娶了同一个媳妇,说是兄弟里一人不行,得传宗接代没辙,传的有模有样,有鼻子有眼,但这次没有指名道姓,可把宿舍号点了出来。

    顷刻间,在工地传的沸沸扬扬,已经超了离三那档子事,因为新鲜,而离三的已经不新鲜了,只是工地里不少人心里不舒服,跟着瞎起哄胡闹罢了。

    这回,编瞎话,瞎猜忌,弥漫整个工地,任何一个鲁东口音的,都逃不过好事者的眼睛,那偷偷摸摸的目光像是在说,你就是谣言里的那人。

    “奶奶个熊,谁传的!”鲁东一浓眉大眼的大汉摔下碗筷,气愤道。

    不等马开合接茬,王忠抢话道:“除了梁二柱子他们这些缺德玩意,还有谁!”

    “娘咧,俺们找他去!”

    鲁东的大汉团结,一人振臂,全都相应,二十多条虎背熊腰的壮汉,大步到梁二柱子面前,同样质问道:“二柱子,够胆滴,嚼舌头到俺们鲁东人身上哩!”

    梁二柱子这些天嚣张惯了,之前一个人面对着鲁东的还打怵,恭敬着,这会儿神情从容,根本不紧张,一样蔑视道:“朱山,你放屁,老子哪嚼你舌根了!”

    “不是你?”带头的朱山将信将疑。

    梁二柱子一拍胸膛:“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是老子就是老子,不是就不是。”

    “那万一是你们赣西的呢?”朱山说,“你把他们都叫出来,俺们要问明白哩!”

    “凭啥咧,凭啥你说啥,就得办啥!你是王法啊?”梁二柱子噗了一声,扬起一抹讥笑。“嘿,老子偏不喊他们过来。”

    朱山大喊道:“娘妈的,你叫不叫!”

    “行啊,可以叫啊,工头也是赣西的,干脆咱也把他叫来?”梁二柱子比了比大拇指,狐假虎威道。

    一提到陈国立,朱山一愣,话噎在嘴里半天说不出,其余的鲁东大汉面面相觑,同样拿不定主意。

    梁二柱子咄咄逼人道:“嘁,咋啦,要不要哥们受累,替你们跑趟腿,把工头叫过来问问?”

    “行,真行,二柱子,别让俺们发现真是你们赣西干的,不然,噎疤不死你!”

    朱山大手一挥,“俺们走!”

    呸!梁二柱子望着二十多号人离去的身影,吐了口痰,脸上愈发地得意,心里的骄傲膨胀的快像一只不能再撑大的气球。

    到了第四天,又开始传李土根、李仲牛他们陕北人的瞎话,说陕北人头上别的不是白头巾,是肚兜,说陕北人怎么怎么滴,脏话连篇,已经从人身攻击上升到了祖宗攻击的地步。

    “工头,你管不管,这造谣的没完啦,已经骑到大伙头上拉屎拉尿了,干活都沉不下心哩!”李土根在离三、马开合的嘱咐下,跑到陈国立的办公室叫屈道。

    陈国立嗯了一声,“这事我听说了,你放心啊土根,这些人烂嘴巴的,揪住来了一定狠狠地办他!”

    “工头,其实这些,是梁二柱子他带的头,他……”

    “诶,土根,不要因为一场小冲突,就恨上别人。你们陕北的,难道跟沪市的一样,斤斤计较小气嘛!”

    陈国立又三言两语打发走李土根,但刚刚的一番话在自己心里扎下了一粒钉子,开始怀疑起赣西老乡,特别是梁二柱子这帮同村投奔他的年轻人,会不会是他们捅下篓子。

    于是,他叫来梁二柱子、吴能几个人,开门见山,当面质问:“是不是你们搞出的名堂?”

    “四叔,你说的啥,啥名堂啊?”吴能眼巴巴望着远房的老表叔,怯弱道。

    陈国立一拍桌子,“什么‘啥名堂’!哼,这些个说陕北的、说鲁东的、说安皖的、说黔贵的,到底是不是你们嘴欠,嚼别人舌头根子。”

    “不,不,工头,没这回事,绝不是我们干的。”梁二柱子目中再无人,见着了工头依然像耗子见猫,畏首畏尾。

    “你们呢?”

    陈国立又问了他们身后黑压压一片赣西来的青年,见他们一个个摇头,不安的心稍稍地松了口气,之所以陈国立会偏袒赣西的,不仅仅是他骨子里的乡土情结,比起其他地方的,跟同村同乡会有更深的感情,也是他的老班底、老台柱多是赣西的老伙计,现在的这片江山,可以说赣西老表出的力最多。

    他不是一个忘本的人,因而尽量照顾不亏待赣西的。

    “不是你们那就好,不过这些天还是给我低调着点,夹着尾巴做人,明白吗!”

    陈国立当天训斥,立马喧嚣沸腾的工地一下子平静如水,更像一滩死水般寂静,不同省份地区的人,三三两两地对视着,眼眸里不再像谣言前那般不说是亲热,至少是友善,而现在,充满着警惕与猜忌,同时,攥紧的拳头也迫不及待地想打在造谣者的脸上。

    然而,就这么一直安静下来,但当大家以为不会再发生,开始渐渐淡忘的时候,第九天,谣言又起来了,这次遭殃的是东北旮沓的彪子,他们的火爆脾气比鲁东更甚,放出话来找到了非打死造谣的不可。

    就在这时,不知道是安皖的王忠,或者是鲁东的朱山,要么是豫南的刘师傅,要么是陕北的李土根,他们回味过来,似乎谣言就只有赣西没传过,一瞬间,他们产生了一个没有依据却十足可信的结论

    这造谣,一定是赣西那伙的。而干出这混账事的,最可能就是梁二柱子那屋子的,因为是他们先开了离三的玩笑。

    “没错,八成就是梁二柱子、吴能这帮蔫坏的!”当着怨气冲天的工友们,李土根痛心疾首,心里却笑嘻嘻。

    王忠,以及谣言里另一个安皖青年,义愤填膺道:“什么八成,就是他们!”

    接二连三的话,宛如战场中吹响的冲锋号,顿时工地里的人旗帜鲜明,活都撒下不干,工钱都不愿挣,集体围堵炮轰赣西帮,尤其是集火梁二柱子他住的宿舍,吓得这九天拽天拽地的二柱子,慌了神,哆嗦腿,得身体死死地压着门,担心门踩塌了,工友们涌进来把他打死。

    “喂,不是我造的谣,不是我!”他辩解着。

    但辩解的声音,很快给吞没进了沸腾的民怨当中。

    终于,形势比人强,跟梁二柱子、吴能同乡的几个赣西青年,终于顶不住了,叛变了。

    “工头,这里头绝没有俺们的事。都是梁二柱子、吴能他们不讲究,嘴巴不严还贫,夜里老是喜欢拿工地弟兄说笑。”

    “对对对,我们向来只是听他们说,可从来没嘴碎成这样胡说八道。”

    “要不是看在我跟他们是同乡,又同屋的份上,工头,其实我早想向你汇报他们俩的情况了。”

    “……”

    终于,墙倒众人推,只造了离三一个谣的他们,要承受九天以外无数个谣言引发的怒火,虽然很无辜,但却是他们开了一个坏头。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的确真的没有什么好结果,不单单被破门而入的工人们围殴,打完了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哎呦呻吟,而且当着一干眼冒凶光人的面,他们的同乡,陈国立,快刀斩乱麻,站在工棚的二楼居高临下,遥指着面如死灰的梁二柱子、吴能,厉色道:“卷铺盖给老子滚!”

    “哦,开的好!”

    “没错,滚得越远越好,让这俩货乱说话!”

    在一阵阵喝彩声中,梁二柱子、吴能即便再有心辩解,但在群起而攻的形势下,就像十年浩劫里挂着牌子游街挨批的人,耷拉脑袋不敢抬头,浑如人人喊打的老鼠似的,。

    “好啦,好啦!”

    陈国立看人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挥舞着手臂高举的同时大喊道:“这回造谣的已经被开除了,事情就到这里结束了。从明天起,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胡乱污蔑人,违反者和他们一样,一律开除。好了,散了,散了,大伙赶紧回去开工,好好把这几天耽误的工期补回来。”

    工人们临走前,仍不轻饶了梁二柱子、吴能,继续围着他们,指指点点。

    李土根随大流,呆在人群里,他急急忙忙地挤到最前面,吹着口哨,幸灾乐祸地一巴掌拍在梁二柱子、吴能的屁股上,忍不住地发笑,直呼道:“报应,哈哈,报应!”

    “好啦,好啦,都散了,都散了!”

    陈国立、李天甲几个赣西的,看不过去,纷纷劝走了熙熙攘攘的人堆。

    “四叔,我……我们没有干,不是我们,是哪个王八蛋陷害的!”吴能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起来怪渗人的。

    梁二柱子捂着给踹得剧痛无比的肚子,流着泪委屈道:“是啊,工头,我们是冤枉的。”

    陈国立挥挥手,语气强硬道:“不用说了,我放出的话就不会收回来。你们一会儿就到办公室,把工钱结算一下,另外再补你们一点医药费,就走吧,我这边工地是容不下你们了!”

    “四叔,我认错了,不要赶我们走啊!”吴能一听离开工地,两腿一软,瞬间跪在地上,哀泣不止。

    梁二柱子忙不迭跟着跪下,一边啪啪扇自己耳光,一边认错道:“工头,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这事真不是我们干的。”

    换来的,只有陈国立无情的一句,“滚!”

    就这样,憋屈的俩只苍蝇,连夜灰溜溜地逃出工地。可一脚踩在门外,他们才意识到,这一次不再像平常,到外面吃完饭可以回来,这一次,踏出去是回不来了。

    只是,他们该何去何从。偌大的城市,他们只偏安一隅,工地的生活,就像蹲禁闭牢狱一般,墙内墙外的世界,大不相同,墙内的人也很难一时间适应墙外游荡混迹的自由与茫然。

    “工头铁了心,咱们该怎么办?”吴能痛苦地抱着头,蹲在马路牙子边。

    梁二柱子却与之不同,他最先想的不是活计,他最先想的是报仇,报复诬陷他的人,报复轻信他的人,报复殴打他的人,报复驱逐他的人。此刻,报复的火焰烧遍他的全身,他的两眼里,不是悔恨不是惊慌,而是凶恶与愤懑。

    “这仇,老子一定得报。”他恶狠狠道。

    吴能抬起头:“报仇,报什么仇?”

    “咱们就这么白白让人揍了一顿,还丢了活被赶了出来。吴能,难道你没想过报仇,难道就这么窝囊算了!”梁二柱子捂着淤青发肿的脸颊。

    吴能气急败坏道:“对,报仇,狗日的,工地里准有人陷害咱们。揪出来,报仇!”

    “揪个啥,人这几天躲着都没找到,咱们怎么揪!”

    “那你说报仇,冲谁报仇!”

    梁二柱子回过头,看向黑鼻不断叫唤的门口,额头绽出青筋,凶神恶煞道:“老子一定不能让这个工地好过。”

    “你说啥,报复工地,你咋报复?”吴能咋舌道。

    话一落,梁二柱子一时间无言以对,他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听见隔壁工地轰轰的机器声,顿时灵光乍现,露出狡诈阴险的笑。

    “哈哈,我想到了。“他兴奋地笑了起来,表情狰狞可怖。

    “啥?”

    “吴能,咱们到隔壁工地,找他们当家的。”

    “去隔壁工地干嘛!”

    “嘿嘿,既然他做得了初一,咱也不怕十五。既然说咱们造谣,那咱们就造谣到底。这样,咱们到那报信,就说五一那回的事故啊,不是意外,是有人做了手脚。”

    “啊!这合适吗?”吴能张大了嘴,担忧道。

    “怎么不合适,他们无情,就别我不仗义。走,到隔壁工地去!”

第五十四章 带恶人(上)

    这方唱罢,那方登台。

    谣言刚刚平息,没安静几天,隔壁苟威的工地又掀起风波。

    传的最凶最多的,就属搅得整个工地停工半个月的那起安全事故。事是从新入伙的两个年青嘴里传的,他们操着赣西的口音说的有鼻子有眼,还有几分道理

    在工地里扒食谁会诚心闹出事故,那不是砸弟兄们的饭碗,找打嘛!何况这悬吊平台,工地里又不是一次两次检修了,是五次六次,而且临视察前,突击再检查修理了一遍,平台的钢丝、零部件都十成新呢,怎么能说出事就出事。

    太邪乎了!

    工地上上下下,在歇工的这些天,是摸着脑袋想破头,都想不明白,这会儿一听,没准真像他们说的,不是天灾,是**,是跟工地有深仇大恨的暗地里使绊子。

    可关键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谁能跟这个工地有仇呢?

    议论纷纷中,小道消息渐渐地传到负责二期地基的当家,苟威的耳朵里。

    他翘了翘耳朵,这位九十年代在东北以讨债公司起家的饿狼,奔波了十几个年头,历经了十来回大大小小的扫清行动,能够躲过枪口留下一条命,还远走他乡,投奔化缘,凭的就是他耳目灵敏,总是从消息里察觉到一般人感觉不到的东西。

    可以说,这是一种直觉,而直觉现在告诉苟威,其中似乎有那么点蹊跷阴谋的味道。

    “小凤雏,你觉得消息准不准?”

    苟威请教的狗头军师,看样子跟《三国演义》里描述的庞统有几分相似,总结于一点便是丑,加之心术不正,更显得贼眉鼠眼,眼光扑闪,里面藏着小聪明。

    小凤雏揪了揪自己的山羊须,侧着脸说:“把头,我觉着八成是真的。”

    “那你丫觉得这鸟事谁干的出来?”苟威眯着眼。

    “把头心里不会是有答案了吗?”小凤雏故作神秘,装的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没错,老子就纳了闷,这里里外外整了遍,好端端怎么就闹出这事,一定是有人搞怪,而且没准就是隔壁那姓张的瘪犊子,这王八蛋最有嫌疑。“

    小凤雏两指夹着烟,嘬了一口:“把头,我也觉得是他。你想,我们才来沪市几天,人生地不熟,哪里有机会能跟人结仇,何况闯黄浦江的时候,你不提前跟军爷打了招呼,想是地头上应该没什么事,除非……“

    “除非什么?”苟威追问说。

    “除非咱们干了害别人利益的事。”小凤雏眼珠子骨碌转了两圈,“可我寻思来寻思去,咱除了这回借军爷的名头愣从隔壁姓张的小子里抢下块地基的瘦肉,似乎没犯着别人。而且,我听说,这姓张的,以前跑码头做生意很不讲究啊,想出这样的损招对付咱们,一点儿不奇怪。”

    “奶奶的,你这么一说,对,一定是他干的。妈拉个巴子,老子说那吊篮怎么会早不早、晚不晚就整出这事,这个损塞(缺德讨厌的人)!”

    “也不一定,这事蹊跷,很难查出是不是他干的。不过把头,我倒觉得消息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关键是咱们能不能借着它捞到什么好处,弥补下整顿时的损失?”

    苟威在东北那嘎达的时候,言行举止上,经常被江湖上的混子流氓叫作“虎、逼”,意思大概是他这人做事鲁莽不带脑子,考虑事情不计后果,通俗地说是有勇无谋。就这么一个人,凭四肢发达聚集起一个小团伙,渐渐发扬壮大,倚仗的便是小凤雏的鼠脑。

    “捞好处,捞啥好处?“苟威迷糊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瞧你说的把头,咋能不想法子捞呢。想想咱们工地,因为这事故,给勒令停工了半个月,既罚款,又打点,还在人裕泰刘总的面前丢了分,接下来,就算竣工的时候验收评价再高,跟隔壁姓张的争二期的主体怕是没有指望,等那个时候,恐怕军爷不念着乡里乡亲出面再帮咱们一回,把头,咱们这些人可就得喝西北风了。”

    小凤雏把烟屁股往烟灰缸一丢,斩钉截铁道:“所以,咱必须从里面捞着好处,哪怕是口汤都成。”

    “嗯嗯嗯,小凤雏你讲得很有道理啊。那你说,咱们咋靠它捞到好处,说明白点,别打虚的。”苟威欠着身,两条胳膊搭在椅把手上,作聆听状。

    小凤雏笑了一下,那笑里带了几分猥琐。“把头,咱们就把这事说死了是真的,是姓张的做生意不地道,使阴招阴了咱们一手,害得东北的弟兄这趟过江扎不了根。你把这事,就一五一十地告诉军爷,麻烦让他来主持公道评评理。“

    “这不好吧?”

    苟威搓了搓手,犹豫着。“军爷已经挺照顾老乡啦,又是撑场面又是给活计,这回是自个不留神让人使绊子摔了,再找军爷,咱们不成了被打的孩子哭爹喊娘嘛,不行,不行,老子丢不起这人,也不能让军爷看扁了。”

    “错啦,把头,就因为这次是有外来的人使绊子,才更应该找军爷。你想啊,咱们来的时候,军爷可是给地头上大小有头有脸的都打过招呼了,这会儿这姓张的温瓯人,非但不卖军爷个面子跟咱们和和气气,而且变着法耍花样,排挤咱们,这不是欺负东北人,不是打军爷的脸嘛,这事军爷听了能不管?“

    “对,对。”苟威兴奋地一拍掌,“哈哈,小凤雏,你果然是老子的狗头军师,接着说。”

    “把头,咱们这样,倚仗着军爷北洋集团的威风,也不要太狮子大开口,就逼姓张的给咱们一点好头,补偿这次事故带来的损失。“小凤雏伸出小拇指比划了几下,便附耳到苟威悄悄地说。”咱们可以是这样……“

    苟威越听,眼睛里的光越明,脸上的笑得跟荷花绽放似的灿烂。他高兴地一拍椅把手,顿时站起来,大喝了一句:“好,就按你说的办。咱就叫姓张的小样乖乖割点肉孝敬孝敬。”

    小凤雏提醒道:“不过把头,在请军爷之前,咱们得先把这事再编排编排,让它跟真的一样。”

    “得咋整?”

    “这消息不是工地里传开的吗,那把放消息的揪出来,问明白,不明白也没关系,咱们在帮他包装包装。”

    ”包装?“苟威是不打破砂锅,他是想不透用意。“啥包装?“

    小凤雏心里叹了口气,为苟威的智商感到无奈,只能把话说得更明白。“就是假的编成真的。”

    “对,对,咱要把假的变成真的,小凤雏,有你狗日的。嘿嘿,这次咱就吃定这张的了!”

    苟威点点头,大步流星走到门口,向守在ktv包厢门口的俩小弟吩咐:“哎,你们打电话知会大头,让他赶紧在工地上找找是谁吵嚷嚷这消息的,找到马上送我这来,老子急着用。”

    左侧的一个跟班回答道:“大哥,这事,大头哥那边来过电话,说放这消息的俩崽子主动要见您。刚刚还来电话,问见不见?”

    “呦呵,睡觉都有人送枕头!”

    苟威狞笑着吹了吹口哨。

    “你马上打电话,叫大头给老子把人带过来!”

第五十五章 带恶人(下)

    当梁二柱子、吴能毛遂自荐,面朝着苟威、小凤雏开设的公堂,连惊堂木都不必拍,他们不打自招,把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宛如金块里藏铜掺杂在一块,亦真亦假地全抖落了一番,如数家珍。

    苟威当场一拍桌子,高兴连喊三个“好”,直把梁二柱子、吴能看糊涂了,咋地,下黑手把你工地闹出这么大动静,怎么还说起好呢?

    小凤雏装模作样,又习惯性地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须,得意地想,这瞎话编的好,有这人证,张小崽子想不出血都难!

    就在人算计张弛的时候,隔着两三个区,此时张弛正在闵行的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里,一个小时前陈国立赴他的约,到包间里一起喝酒吃饭。

    餐桌转盘上的凉菜、热菜,到了这会儿,还剩了不少,倒是52度的五粮液的瓶子,空了两瓶。

    “来,张总,我老陈再敬你一杯。”

    喝完两瓶,两人又一个各一瓶畅饮,你碰一杯,我喝一杯,喝的是面红耳赤,鼓起的肚里装的一多半全是白酒。

    “吱!”

    陈国立再干了一盅,军人出身的他,自退伍从军营里出来,在社会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可以说酒量,是军队十多年来培养的唯一对他目前而言最有价值的能力。想当年,他的第一份承接砌墙的业务,靠的便是一口气灌下整瓶的洋河大曲。

    现在岁数大了,酒量退步了,才一瓶半的白酒,陈国立自觉神智开始恍惚,趋于半昏半醒,眼前的视线开始渐渐模糊。

    但即便如此,陈国立依旧坚持陪好喝好,端起酒盅举向张弛,含含糊糊道:“来,张总,我们再碰一个。”

    跟陈国立喝得差不多的张弛受不了火辣辣的喉咙,他摆摆手:“慢着,慢着,老陈老陈,酒先别急着喝,我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陈国立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说:“什么事,张总?”

    张弛翻了翻醉眼,侧过头看了看旁边伺候的跟班,边做了个喝酒的手势,边说:“老陈,你在建筑行当里干了不少年,嗝,也是一个行家,你说说看,这回材料商供的货怎么样?”

    陈国立又打了个酒嗝,他伸出手指头摇了摇:“呵呵,张总,这事,你不问我还好,你问起我我倒要跟你说。”

    “说什么?”张弛接过水,放在桌上。

    “呵呵,张总,你这回八成是给材料商算计了,这货不行,钢筋水泥质量肯定不达标。虽然拿出来盖房子啊,验收松的话倒可以蒙混过关,可万一接下来都按他这料子出货,那这楼,我老陈敢打包票,撑个七八个年头兴许可能出事。”

    “噢?”张弛登时酒醒了一半,眨眨眼问:“就真的有那么差?”

    “嘿,我老陈还能跟您打哈哈。那钢筋,一送过来我就看出来了,准是那帮王八、羔子想黑你的钱,拿的都是啥破玩意儿,全是从旧楼房旧车间来不要的,要么是别的工地回收的废旧钢筋除个锈,他、妈的,符合标准的只有不到三分之一。”

    陈国立喝酒喝的太足,俗话酒壮怂人胆,他说话变得直接,浑然没了平时的察言观色,因而没注意张弛刹那间的神色变化。他自顾自地,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接着说:“再说水泥吧,别看是从正规牌子的包装袋里倒出来的,懂行的人明眼一瞧就知道准是小作坊做的劣质水泥。还好这回的量不是很多,而且坏的好的没掺一块,我就让人把那些掺假的全部搁小仓库里头,不用。”

    “那批水泥,你把它搁仓库里了?”张弛眉毛一抖,嘴角一抽。

    “是啊,张总,不搁仓库,你咋退还啊!”

    陈国立感觉胸口炽热,像有个热水袋贴着,他皱着眉头使劲地挠了几下。

    “这么劣质的水泥,亏他们好意思送来。哎,张总,这老陈可要说说你,这群王八蛋,你还宁愿赊着人工费也要先付他们材料费,你看他、妈的他是怎么糊弄你的。这要我们真不分青红皂白就用了,不说一定,起码三四成会出事,到时候就不光是我,就连张总您肯定也搭进去了。”

    说完,陈国立还嫌不过瘾,又吹起耳旁风:“妈的,那帮黑心商不讲究。张总,你一定要找他们退货。”

    听他的话,张弛感觉脸给扇了巴掌,隐隐作疼。他面若寒霜,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连连呼吸了几下,怒气才渐渐地压了下去,转瞬间,他扯起嘴角,保持着一副笑容。

    “老陈,如果我一定要你用那批钢筋水泥呢?”

    陈国立刚夹一口菜,没等放进嘴里,听到这话为之一愣,“张总,你刚那话什么,我喝得有点醉没听明白,你说你要用这批货?”

    “老陈,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张弛不答又问。

    “知道,把你引荐给我的人都说了,说你是整个宝山区建筑行业里的这个”。陈国立说“这个”的时候,高高竖起大拇指。

    “诶,这‘第一’的名头只是听起来风光,谁又知道当这第一,背地里得遭多大的罪啊。”

    张弛感慨中小饮了半杯,砸吧砸吧嘴说:“老陈,知道这两年我们建筑里什么事最大嘛?”

    “什么事?”

    张弛上身往前倾,声音压低道:“清算工程款啊。”

    “喔,这事啊,看电视啦,张总,2月份提了。”

    张弛掰开自己的手指头,一边数一边说:“对咯,这清算欠款,可是要求我这承包商必须把之前说好能先欠着的帐,现在一笔笔全勾销。这里头,又是清材料商的,又是清人工费,又是清这边,又是清那边,还他妈要顾着公司上上下下的一百来张嘴,这不,运道又不顺,偏偏再赶上宏观调控,银行那边铁了心紧缩银根,非但不肯贷款啦,还一个劲催我的款,你说这老大遭的罪,多不多,难不难!”

    你遭罪光老子毛事,甭想叫苦就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人工费。陈国立品出了话里的猫腻,他眯着眼,缓了缓神小心应付:“难受。可再难受,你也是宝山第一啊,是却有实力的。”

    “实力什么啊,都是糊口饭吃。你不知道老陈,我以前啊……”

    正当张弛准备细细道出他这次请客吃饭的目的,忽地桌上的诺基亚7610嗡嗡作响。他顿了顿,拿起手机看了眼上面的号码,微微迷糊的大脑立即清醒,连忙摁下接听键。

    “军爷,您怎么想起给驰子打电话啊?”

    电话那头传来东北爷们的口音:“你小子别操、蛋了!老子问你,苟威那工地的事故是你丫小样整出来的不?”

    这句话可以当是疑问句,也可以当做是感叹句,从语气里,张弛感觉到已经是一句肯定句,他惹不起的军爷像是来兴师问罪了。顿时,张弛感到隐隐不妙,挂断不是,不挂断也不是,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手机险些摔了下去。

    陈国立看在眼里,心里奇怪,平日里叱咤风云的张弛,也会有今天,电话里那头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一开腔,把他吓成这样。再仔细观察张弛的神情,他看出来了,面前的人准是干了什么心虚的事给揪住了。

    张弛掩着嘴巴,轻声道:“军爷,这话是狗犊子那货跟您讲的吧!哎,我跟您说,那是狗犊子他丫的急了乱跳墙,他是看我工地跟他一样遭劫,结果我这逢凶化吉,没事,他自己工地倒出了事故,就想硬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这是诬陷,军爷,您可千万不能信片面之言啊!”

    “你小子牛、逼啊!才发达没几年,话说得这么利索啦,嘿,他、娘听着咋这么像文化人呢!”

    “不当军爷您这么夸奖!”

    “别他、妈的扯犊子,老子是说你他、娘咋跟文化人一样虚伪呢!”

    电话里头的声音嚣张跋扈,匪气十足。

    “实话跟你说,老子现在就在苟威这,他这里可有你那边的两个工人,他们都说就是你派……派谁?对,派那个叫‘离三’的混小子使阴招,把苟威的吊篮搞坏了闹出事,是不是!”

    “谁说的,谁说的!军爷,那俩王八羔子是谁啊,我们工地里可没有这人!”张弛激动得声调一声比一声高,都快到高音去了。

    “你小子他、妈的到现在还不老实!”电话里骂骂咧咧道。“你自己去问问,那俩人一个叫梁田,一个叫吴能。”

    “老陈,工地里有叫梁田、吴能的吗?”张弛问向陈国立的时候,眼含凶光,像是要吞人。

    “有是有。”陈国立支支吾吾了一下,“不过前几天他们嚼舌根,闹得工地不安生,工人们没法安分干活,我就直接开他们俩。”

    你那个杯!张弛气得狠狠磨牙,瞪着陈国立的眼睛快冒火光。

    “喏,驰子,老子我可是听见了,那俩人没错,是你工地吧!”

    “可是军爷,你也听见了,这俩货爱嚼舌根,嘴上没几句真话。他们肯定是因为被开除了,心怀怨气想存心报复我,这才编瞎话污蔑我了!”张弛挑起眉,说话的那股子正气样,还真让人瞧不出来事故真是他安排的。

    “是吗?呵呵,驰子,你小子嘴皮子利索得很呐!”军爷嘲讽地笑了笑,“行吧,既然你行的正坐的端,那咱们就设一个台子,你跟苟威自己辩理,正好啊你说的那俩被开除的,你再见见他们。”

    “不是,军爷。这都没有的事,还摆啥台子啊!”

    张弛急了,他是真的急,因为他心里确实有鬼苟威工地出的事故是他安排底下人干的可当初他决定做的时候,没想过会有北洋集团的人插进手,所以安排得很粗糙,肯定经不住人细查,更何况他安插的手底下人干完这事以后,他没有及时打发,希望继续卧底潜伏,暗地里给苟威捅出更大的篓子。

    “明天早上8点半,五旗大楼三楼会议室。到时你要不来,我不单认定有这回事,你自己再掂量掂量爽约的后果吧。”

    不容张弛有任何的反应,手机的声音戛然而止。伴随地,张弛扑通狂跳的心也差点停止。

    啪嗒!

    诺基亚7610从张弛的手里脱落而下,摔在了地上,所幸是诺基亚,手机一点儿没坏。倒是他自己,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下子软绵绵地躺在椅子上,双目无神,一脸的惆怅。

    “张总?”

    陈国立看了一会儿,见张弛打完电话便不吭声,心里嘀咕,这回张弛是遇到一个比他更硬的硬茬子了,不得不服软,只是这“北洋集团”是个啥集团,听起来咋这么威风,居然能让扎根在宝山多年的地头蛇蜷缩着都不敢出声。

    “罢了,罢了,顶多出一点儿血,就当老子喂那狗娘、养的!”张弛强振作起精神,骂咧了一句。

    他虽有不甘,但有气无处发泄,于是抄起剩半瓶的茅台,对嘴直接灌下一口,哈了一口气,接着转头看向陈国立,嘿然一笑道:“老陈,瞧见了吗,这就是宝山第一的威风。”

    陈国立慌了张,不知所措道:“张总,我……”

    “哈哈,不谈这个,提了晦气。还是接着咱们之前,老陈,你知道我张弛以前是干嘛的吗?”

    “有点耳闻,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张弛笑容可掬,从表情中察觉不到一丝的狠厉。“你听说的也许是真的。没错,我是靠跑船赚的钱。当时八几年,我那会儿还在温瓯的江面上讨生活的,那个时候跑船纯粹就靠捞鱼捞虾过日子,没什么油水,根本不如饬走私挣钱多……”

    听张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叙述自己的来历,陈国立越听越惊,越听额头上豆大的汗就越往下流,因为这些内容要是捅出去,非得让张弛把牢底坐穿了不可。而他,看着不像喝醉,却居然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自己,陈国立登时感到不妙,有种逼上贼船的感觉。

    “呵呵,张总看来久经风雨,佩服。来,我敬您一杯。”陈国立急忙打断,借机想转移话题。

    张弛故作神秘道:“老陈,我今天跟你讲这些,其实就为了两件事,当然,也可以说是一件事。”

    “什么事,张总?”

第五十六章 说一万,到一千

    “离三,离三!”

    喊叫声从七楼响起,在绑扎钢筋的工人里传开。

    “离三!”

    一声接一声,直喊到第三声,手里正忙着活离三,一边继续干,一边朝声源回道:“啥事!”

    ”离三,工头让你马上到空地一趟!“

    “等我绑扎完这段钢筋就马上下来!”离三不急不慢地答复,也不在意工头等不等急。

    可传话的人在乎,他急了,跑到离三的跟前,催促道:“哎呀,你先别紧着活,赶快下去吧,工头找你肯定是急事。”

    离三扬起手臂,揩去额头的汗珠。“再急也么用,这活总得干完吧。等等,等我把钢筋绑扎好再下去,反正从七楼下来要花点时间。”

    传话的登时听傻了,他还是头一回遇上让工头等的主儿,咋,工头是欠你啦?仔细一琢磨,嘿,还真对,欠条命呢,难怪有恃无恐。可自己该怎么办,工头又不欠自己的命,让工头等急了,怪不到你离三头上,那要怪在我的头上。

    传话的咽了咽口水,巴巴地望着李天甲,目光里透露着帮忙的意思。

    李天甲嘴角一翘,用胳膊肘碰了碰离三,“离三,你赶紧下去,别叫工头等急了。”说完,又凑到他的耳旁,悄悄地说:“我知道你是恼工头在梁二柱子跟土根这事上帮偏架,可那俩货这会儿都开除了,有气有怨都可以消消了,何必在怪别人呢,何况是工头。”

    “四哥,你想岔了,我就是单纯想干完活,这可是算我工资。”离三摇摇头。

    李天甲抓住离三的手腕,“没气就成,这剩下的活,你就先别做了,我跟开合今天帮你干了,反正没剩多少。”

    四目相对,离三点着头瞥了眼工作进度,一面站起来,一面说:”行,今天就麻烦四哥跟开合。等明天,你再帮我们。“

    “去!我们之间还有必要算得这么清楚?”李天甲重重地拍了离三后背一掌,“东西也都别理了,完工了我顺手帮你都拿下去。你赶紧下去,不要把工头晾在空地上!”

    离三笑了笑,不再多言,两条腿一迈开,眨眼的工夫人影就没了。不一会儿,工棚前的空地多出一个人影,腰杆直挺的离三就站在了陈国立的面前。

    “工头,你找我?”离三问道。

    陈国立一言不发,只是目不斜视地紧盯着他,目光略显复杂。

    盯了不少时候,他才开口道:“离三,是叫’离三‘,不是叫’李三‘对吧?”

    “是,工头。”

    陈国立不像往常走路说话都隐隐带着一阵趾高气昂的风,他一脸和善,微笑道:“嗯,是这样,关于你、图昆跟梁田、吴能的事,我到后来仔细地了解下,怎么样,先前处理的是不是让你觉得不舒服啊?”

    “没有。”

    “真没有?”

    “没有。”离三语气肯定道。

    陈国立罕见地检讨道:“没有也好,也不好,这事其实你觉得不舒服是正常,毕竟判的是不公嘛,这里头我有责任,而且很大,如果当初多在工地里我走动走动,没准就听到风声,及时把苗头掐了,兴许就不会纵容他们闹的工地沸沸扬扬。”

    离三倍感意外,凝视着工头,心里起疑,他是在向自己道歉?一个包工头,一个主宰着大大小小包括他在内七八十号人前程去留的人,一个几句话便把同乡的梁二柱子、吴能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人,会对一个受他与其说管理,倒不如是主宰的人,不单单和和气气,更是含有歉意,出乎意料,匪夷所思。

    “工头说笑,你不是第一时间主持公道将他们开除了吗?这不就是替我,也替大家伙出了口气嘛!”

    “唉,你能这么想就好啊,怎么说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想不到你遇到这种事。”陈国立表现出一副悔恨的神情,语气里夹杂着愧疚。

    “工头,我压根没放在心上。”

    话一刚落,两人沉默了片刻,各自无言。

    陈国立客套道:“你呆在工地时间也不短,觉得怎么样?”

    “工头,都挺好的。”

    “喔。”陈国立微张开嘴,又闭上,神色凝重地看向离三,又不说话。

    “工头,你要没其它事,那我就先回去了,手头还有一些活没做完,不能老麻烦四哥他们。”

    陈国立摇了摇手,“你不用回去了,我已经安排人顶你的班了。”

    “是吗?”离三挑了下眉。

    “你还记得上回请大家伙喝酒的张总吗?”陈国立说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记得。”

    “那你还记得上回喝酒吃饭的饭摊吗?”

    离三点点头,尽管纳闷,但没有问出口,只等陈国立主动讲明。

    “嗯,你现在就去那个地方,晚上张总说想请你单独吃饭。”陈国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说。“你赶紧收拾一下,穿一身干净的衣服就过去,不要让张总他久等了。”

    “哎!”离三知道他不能推辞,答应下来。

    “等一下。”

    陈国立叫住了刚转过身的离三,从自己的皮包里取出一封不薄的红包。他一边递给离三,一边说:“这救命之情啊,张总表了他的心意,工头我这边也不好不表意思。只是工钱,不能再给你涨了,再涨其他弟兄会有异议,只好委屈你收下这钱,虽然不比张总的多,但你也别嫌弃,拿着。”

    离三迟疑地站着,没有见钱眼开,不管不顾地立刻收下。他抬起头,坚定地拒绝:“工头,情我领了,但这钱我不能收。”

    “为什么?”

    “工头,比起我救你,你能收下我们李家村这些人,愿意在城里给一碗饭吃,这恩情对于我,可要大得很。”离三推了推递钱的手。“我离三虽然穷,但明事理,哪里能向你要什么好处?”

    “这算个屁的恩情!要真论起来,还应该是叔感谢你们。”

    陈国立摆摆手,“你不知道,年初的时候,沪市这正闹民工荒,叔的工地那会儿非但招不到人,好些老人更奔着回家种田,要不然咋能让土子这个瓜娃子回乡招工。“(04年初大中型城市和发达地区出现“民工荒”的现象。)

    “嘿,原本只想你们几个凑个数,干干杂活,没成想你们还挺行。这不算下来,按进度这工程应该能准时完成,也就不用老叔按合同赔钱啦!”

    陈国立拍了拍离三的手背,“所以啊,甭跟老叔客套,叫你拿着你就拿着,你陈叔我还不是小气人!”说着,把离三的手腕轻轻一翻,把红包硬塞到手里。

    “那行,工头,那我就收下。”离三看推辞不掉,便收下了,直接揣进裤兜里,没有冒冒失失地打开信封清点一番多少。

    “行了,叔也就这俩事。”陈国立挥了挥手,“你走吧。记得啊,去饭摊前,把身上的这脏泥油污好好洗洗,别顶着这身埋汰了张总。”

    “行。”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陈国立从皮包里取出厚厚的一包纸,包裹不严的报纸缝里露出百钞才有的红色,他轻轻颠了颠,喃喃道:“奇了怪,张总不是给过他一回了,怎么又交代给他一万?”

    对此,陈国立是百思不得其解,却在不解中,含着笑把钱放入自己的皮包。

    “一个农民工,要这么多钱干啥,给个一千打发就行啦!”他如是想,也如是做。

    殊不知,这钱有着深意。

第五十七章 下雨前

    到的时候,摊子才刚刚铺开,摊主夫妻把桌椅板凳全一字排开。

    过了五分钟,下午四点四十七分,摊上除了摊主夫妻跟离三,空无一人。

    离三坐在一张板凳上静静地等候,头顶上的天阴沉沉的,看样子龙王要施一场雨。

    他抬头望着天,距离饭摊不远处的有几个人望着他。

    他们都坐在停靠马路边的车里,车窗已经摇了下来,其中领头的一辆白色桑塔纳轿车里,广播正播送着:“……气象台5月23日下午5点发布未来48小时天气预报。今天夜间有大雨或暴雨……”

    坐在轿车后车座的,是已经从五旗大楼谈判回来的苟威和张弛。他们坐在一起,面和心不和,但心照不宣地都看向窗外。

    许久,终于,沉闷的气氛给苟威的东北口音打破。

    “妈拉个巴子,张弛你这、逼挺牛的啊,竟然能请动买办给你撑腰。”他骂咧道。

    张弛不客气地回道:“狗犊子,你娘、的别以为跟军爷沾点亲带点故,就觉着可以在沪市随便横。谁他、妈在沪市里混会没人脉!告诉你,今天要不是看在北洋集团撮合的份上,你想约老子谈判议和,除非从我身上跨过去!”

    “哼,你以为老子不敢啊!你该庆幸这是在沪市,搁东北那地,你小子想跟老子和谈,根本不够格!”

    苟威人称为“虎哨子”,其行事风格自当粗鲁莽撞。所幸两人刚刚说和,两家不至于马上翻脸。

    然而,对于苟威,比起谈判让步,他这头从东北跑了千里来吃肉的野狼,保持着东北那嘎达的野性,更喜欢直接粗暴,更热衷一个站着,一个倒下,输者滚蛋,赢者通吃。

    而且,虽说这次的谈判,他的的确确仗北洋集团的势占了便宜,可说到底是借人家的势,自己没动刀没动枪,露不开膀子显露一把,心里耿耿于怀,特别是他已经认定自己工地的事故是张弛搞出来的,这窝囊,他咽不下。

    “废什么话!赶紧叫你的人把事做了,老子我一刻都不想跟你多呆。”

    **十年代靠在温瓯、闽建跑船发家的张弛,心底还是以发财为第一要义,对于争强斗狠从来是反感,更别说讨不到一点儿好处。他在早上的谈判桌上,当着两位江湖大哥的面保证了不插手宝山近来一起三家连锁绿色超市建设的投标,也同样为自己谋求到了一丝甜头祥和家园第三期。

    为此,张弛对苟威提的其它一些小条件,可以无不答应,包括舍下他的救命恩人,任凭苟威随意处置。

    “这就是给你挡灾那人。”

    苟威指了指离三的身影,冷笑道:“诶,张小子,够狠的,我可听说他是救了你的命,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咋滴,为了吃下三期的地基,连恩情道义都不顾啦,就这么把恩人卖咧?”

    “恩什么恩,恩我早就报了。”张弛面色铁青,“那小子也领情,这叫两清,老子可不再欠他什么,凭什么为了他把到嘴的肥肉喂到你手里!”

    尽管听上去似乎是忘恩负义,可商人就是商人,何况是一名跑江湖走黑白的商人。他的良心,早就陷进贫穷的泥坑里,爬出来的时候一身的脏,使得他觉得三千块跟翻倍的工资便足以了结这段恩情,觉得一万块便能买下离三这条命。

    苟威嗤笑着,毫不掩饰对张弛的鄙夷,连救命恩人都说卖就卖,这人可不咋滴,估计没啥事干不出来。他再瞧瞧离三,可惜道:“多好的一娃娃,要搁我工地替我消去那灾,老子非重重地栽培他,可惜啊,投错了人,这就是命呐!”

    张弛听出了话外音,不耐烦道:“喂,狗犊子,你阴阳怪气够了没,赶紧的把事情结了。”

    苟威是一有机会便讥讽:“哟,真新鲜,我这寻仇报复的都不急,你个害人的蔫坏倒先急着斩草灭种。”

    “得,那咱就帮你小子拔拔歪草。”他笑嘻嘻道。

    “慢着!”张弛突然阻止苟威。

    “咋啦,良心发现,想救人?嘿,张小子,你要想救人也行,不过这价可就不是之前那价。”

    “滚,老子只是提醒你,呆会儿让你的人下手轻一点,别把人整死了给我惹出麻烦。万一公安查起来,找到我这,我绝不会替你兜着。”

    “嘁,这事?这事还要你教老子,老子当年玩卡簧的时候,你小子还在船上玩虾呢!”

    苟威瘪瘪嘴,伸手正要打开门,只见一袭红衣的一女盈盈向饭摊那走去,他不禁瞳孔一缩,扭头看向张弛问:“坏了,花姐怎么来了?”

    张弛闻言,不再留给苟威一后脑勺,他转过身,定睛望向窗外,吹了口哨揶揄道:“哈哈,八成是花姐听你要搞一个农民工,可怜了怕你弄出人命,特意留下来盯着你呗!”

    坐在副驾驶座的小凤雏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附和道:“把头,也不是没这可能。”

    “艹!”

    苟威撇着嘴暗中磨牙,他磨了一阵,无奈道:“娘、的,花姐定在这里,还真娘的不好下死手。”

    小凤雏请示道:“把头,咱该咋整?”

    “还能咋整!娘妈的,就看花姐面上打个折,轻饶这小子,两条胳膊、两条腿吧。”苟威一想到不能把离三碎尸万段,火气不由上来。

    小凤雏一挑眉,建议道:“把头,那这事得有人主持,不能由着愣头青胡来。”

    “叫马脸去镇场子。等等”

    苟威刚说,又摆摆手,补充道:“算了,再叫菜刀一块去。跟他们讲,都注意点,能不用家伙就不用家伙,手上也留个轻重,给他剩条命,别到时被花姐告到萧爷那去,说老子仗势欺人,欺负小老百姓。”

    一提到“萧爷”,小凤雏就猛地打颤,使劲点头赞成:“把头您说得对。真闹出个好歹,被警察查是小,让花姐告到萧爷那,那可要严重多了。”

    张弛笑嘻嘻道:“呦,狗犊子,能耐啊!一工人,你派‘十三太保’去对付,你不怕传出去丢人啊?”

    苟威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狼目一张,打发道:“滚下车回你公司去。老子办事,还轮不着你屁话!”

    张弛不在乎苟威的言语态度,扬起嘴角坏笑了一下,下车前又有意提醒了一句:“哎,狗犊子,处理完了记得打120,医药费说好的,你出啊!”

    “行,不过那小子如果去医院半道挺不过来,殡仪馆的钱,嘿,老子可不买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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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352/ 第一时间欣赏嗟来的食最新章节! 作者:南柯一凉所写的《嗟来的食》为转载作品,嗟来的食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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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来的食介绍:
他是陕北李家村的庄稼汉,却不姓李,唤作离三。他没有姓,因为下乡知青的父亲丢下娘俩,跑回城了。很久,他成年,娘病死了,生在黄土坡的他前往繁华,寻找自己的姓。一路看来,城市森林里弱肉强食,弱者嘴里的总是——嗟来之食。跪着吃?吃下去肚子要痛的。站着吧,两条腿生来是站立和行走,不是用来跪的。嗟来的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嗟来的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嗟来的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