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黑云压来(二)
10月20日,筹备了许久的楼盘开业典礼正式在装点的售楼部门口热烈召开。
这个日子,是杨永宁请托香江有名的风水相师算出的黄道吉日,最适宜祭祀、祈福、求嗣、斋醮、开光、出行等等,其中最重要的便是置产、纳财。
恰恰符合杨永宁的钧天集团今天准备的大生意。
此时,主干道两侧间隔平均地插着路旗以及指示牌,门口铺着红毯,两边摆满花篮,红毯一直向外延伸,直至拱形气球门。
噼里啪啦,一阵接一阵的鞭炮响彻平地高起的楼宇群间,应邀参加前后塞了红包的地方媒体,守在专门划分的拍摄区,卖力地举起相机摄像机,对准缓缓从售楼部休息室出来的各方领导。
领头的是跟杨永宁打了有两三年交道的住建局局长,赵惠明,另外几位里,有住保房管局副局长,有消防分局副局长等等,全都是这些年杨永宁在杭城开辟的人脉关系网,但双方在政商合作交往上是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自己知道。
双手负于前的离三,多少有点知道,望着赵惠明几人正气浩然,面色和蔼,他摇了摇头,不言不语,只觉得将来但凡能依仗其它东西挣钱,尽量不去碰房地产,不是嫌房地产行业不够暴利,而是因为太暴利,以致于令人沉迷。
这里头的风险,不单纯是资金规模和周转时期的问题,而且涉及的内幕和潜规则,让没有被大染缸彻底沾染漂了颜色的自己,略感到不舒服。
虽然说,挣钱,不寒碜。
早在改开时期,**十年代,不就是造导弹的不如卖鸡蛋的,在一切向资本向钱看的时代里,一个人很难不会在这种投机炒作的氛围里维持住节俭清廉的作风,也很难稳定住冷静清淡的心。
离三开了个小差,转过头,眼睛里映着的是暂时征作售楼部的门市,事实上,这块门市早早就已经以内部价卖人了,而且并排的其它门市也非常容易地脱手,成了走俏货,尽管严苛的金融管制的环境下,尽管有开明远见之士竭力奔走相告,警告“房地产泡沫”。
房子,承载的已经不是居住这么简单了,还承载着涨价升值的渴望。
叮!
音响陡然间播出一阵刺耳的盲音,将离三拉回到面前这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热闹欢快的开业盛典。
主持人叫陈佳,是杨永宁花高价从杭城电视台请的金牌节目担当,然而开盘的开场白非常简单,完全让足够有经验的公关部骨干就能轻易地完成。
但是她精致的妆容配上成熟磁性的嗓音,一开口就让整个庆典的格调上了个档次。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亲爱的朋友,大家早上好!
今天,是钧天集团天缘雅苑开盘的日子。天缘,按我刚才向钧天集团杨董事长讨教的涵义,便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今朝得以与在场的领导来宾,朋友客人们,缘起此地,不可谓幸运二字……接下来,请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有请杨董事长讲话。”
离三跟着雷动的掌声,鼓起掌。
他翻开袖子,看了看腕表,如果航班没有延迟的话,飞机此刻已经起飞,用不了多久,钧天集团总部派到妈港的人,就会带着已经准备好的合同准时到赵瑞泽处报到,可他的心里依旧有个结,尤其是昨晚抵达杭城以后,路上竟发现联系不上赵瑞泽。
当时是晚上七八点,并非赵瑞泽固定的睡觉时间,思前想后,能想到的只可能是赵瑞泽服了止泻安眠之类的药物,又早早睡了。
“希望这件事能尽快的过去。”
离三呢喃着,声音小若蚊蝇,这次开盘的项目,只是牛刀小试一把,接下来隔5天举办的高级住宅楼庆典才是重中之重,现在像钧天集团一样追求的只此一家。不单单是一流的楼宅设计,而且是贯彻社会型住宅商圈的理念,打造一条龙配套设施一体区域的住宅地带,并配备专业一流的物业管理公司团队。
这个概念想法,是他在一次跟杨永宁食堂用饭时提到的,何不以后筹建一家属于自己的物业公司,并借以与房地产密切紧扣在一起,构成强强联合的品牌效应,让钧天不单单只是在建房,也是提供维护和服务。
当然,杨永宁在考虑,曾有计划等楼市环境振作举起之后,搞一个“物业+房地产+房屋中介”一体的战略,融入到他整个的江浙版图当中。
啪啪啪,又一次掌声响动,紧随而至的是换场的舒缓音乐。
离三经手过开业典礼策划方案,杨永宁讲完话之后就是请来的领导,赵惠明讲话,然后是揭幕仪式,揭开悬挂在门顶上红绸布覆盖的“售楼部”的门匾。
“李哥,李哥。”
就在流程进入到第二项时,小玲匆匆地从一旁小道绕到离三的面前,呼哧呼哧喘着气,断断续续道:“不好了,有情况。”
离三立马将小玲拉到不被人注意的小角落,凝声道:“你慢点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耳边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官腔空话,小玲弯下腰,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道:“那个杨董事长让我们密切注意的北洋正开车往我们这边来,我和其他几个人拦也拦不住,不得不让我过来问你该怎么办!”
“北洋?”
离三心里了然,距离鸿门宴隔了这么长的时间,萧独夫都没有动手,杨永宁一直小心提防。可到底,哪有千里防贼的道理,总归有松懈的时候,然而这个钧天集团的大日子里,万万不能有闪失,很快有了定夺。
“你在这里等着,我跟杨董事长汇报一下,就马上走。”
他三步并两步,走得快,却走得稳,步伐沉着,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事发生。
“董事长,我需要离开一会儿,办公室负责的道路边出现了情况。”
“情况,什么情况?”杨永宁侧着头,耳朵感觉到话里裹挟的风,心不在焉地鼓掌。
“北洋的萧老板来了。”
第87章 黑云压来(三)
离三临时受命,领着小玲,一男一女就杀向主干道东面的小道。
一路上,小玲只顾满心欢喜,独享跟离三的时刻。满脑子一点儿不担心等会儿会发生什么,离三独立成熟又英气稳重的形象,使她仿佛感到有一座小小的山可以替自己遮风挡雨。
滴滴!
滴滴!
不宽不窄一出一进的道路上挤了足足十二辆车,放眼望去很好数清,同样车型车款一样一目了然。
为首独占两道各自一半的一辆虎头奔,便是极具气势拉风的,最近的打黑影视剧里黑老大常用的一款,奔驰w140,前面挂的浙a88888车牌更是震得一般的宵小或者老百姓敢看不敢言。
“萧爷,那小子来了。”军阀从拉下的车窗探出头,放在车外的手双指夹着烟,眯眼抽了一口。
“就他一个?”
萧独夫揉搓着价值数十万计的天珠,诵念的《道德经》在嘴巴停顿。
“还有刚才去报信的小丫头片子。”
军阀手指一弹,戴着的牛仔帽帽沿向上一翘,他咧起嘴道:“真不知道是不是杨老板看不起人。萧爷,我看事后,咱对这杨老板是不是再特别关照一下?”
“再说吧。”
萧独夫在胸口划了一道十字,虔诚礼毕,随即打开车门,无须手下人伺候,径自身子钻出。
老家伙,假慈悲什么。
军阀龇牙,立刻又恢复成一副谄媚恭敬的嘴脸,跟着下车,眼睛直视的前方,曾在杭城大酒店不到三五回合将自己打翻在地的狠角色慢慢地逼近,面孔越来越清晰。
“萧爷,这小子倒有种。”他语气里毫无褒奖的意思,凶光乍现,宛若好了伤疤的饿狼伺机寻仇。
萧独夫老僧定定,面无表情,只是大手一挥,做了个暗号手势,顷刻间,车门咔咔响动,车里的人乌压压一片整齐地下车。
只有最后头的两辆小型货车,引擎依旧轰轰作响。
“嚯!”
钧天地产董事长办公室的人,都是知识分子,这样的阵仗,男女秀才平生头一回见到,无不胆战心惊,腿不由自主地战栗,不断向后退。
“下来了,下来了,他们想干什么!”
韩姐双手死死地抱住跟她关系不差,同样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同事,两个人像小鸡仔躲到男同事的后面。
“哎呀,小玲跑哪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韩姐,我看要不报警吧?”
“报警,对对,报警,报警!”
韩姐话说到一半,被大摇大摆走来的军阀一瞪,瞬间喉咙一哽,说话的力气全无。
“你们说什么,报警?”
军阀摘下牛仔帽,边扇风,边道:“我们北洋集团的箫董事长,今天特意在你们开业庆典专程送花篮,你们不感谢也就算了,怎么,你们杨董事长都不现身一下,不欢迎,还好报警!”
“送礼就要有送礼的样子,这么霸占行驶车道,我们身为公民,当然有权利向公安交警反应,让他们处理下违章停车的问题。”
离三如及时雨一般,从抖成筛糠的男男女女身边掠过,单枪匹马地面对四五十人,尤其是直面被揍了一顿依旧气势嚣张的军阀。
他侧着头道:“韩姐,报警,有人违规占道,阻碍通行。”
“哎。”见到顶梁柱的韩姐,腰杆不自觉地挺直,手脚利索果断,已经做出拨号的手势。
“都从车里出来干嘛,回车里去。”
萧独夫凝声轻喝,信步往前,身后的人群宛若流水,潮起又潮落,随指令很快齐刷刷地涌回到车里。
“好久不见啊,李,现在是不是该称呼叫李秘书了?”
“不敢,跟掌管北洋集团的萧董事长相比,简直是日月与萤火的差别。”
离三谦虚道:“但也多亏萧董事长的鼎力相助,忝居此位,否则猴年马月都还在给杨董事长开车擦车。”
“年轻人牙口不错。”
萧独夫不怒反笑,即便被拐弯抹角地拎起杭城大酒店的事鞭尸。
“人老了,心就淡了,不喜欢嚼硬骨头了。”
“淡了?看来萧董事长,和我们杨董事长,是同一样的妙人,他心也淡了,所以不太喜欢过于热闹的排场。”离三的语锋直指这次送礼的阴谋目的,同时巧妙借杆子往下爬拒绝。
军阀沉下脸,凶恶道:“小子,萧爷给你们杨老板送的排场,真给脸不要脸,不要以为在杭城大酒店侥幸活了一条狗命,就可以在这里乱叫。”
“恶狗吠叫,看家犬当然得叫。”
离三反击道:“杨董事长把我放出来,不就是跟某些狗对叫吗!”
“噗嗤,哈哈,有意思!”
萧独夫放声大笑,“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回复的,李秘书不愧是年轻气盛,又有口才。”
“哼,迟早把你一颗颗牙全爬下来。”军阀不甘心地喃喃,在心里放下狠话,这一天就快到了,只要他的靠山一垮台…
“比不上萧董事长年轻时的大作为。”离三又有意点出萧独夫在东北积累财富犯下的原罪。
“那时候我只有一颗脑袋一野心,一副胆两只拳头,不如你能在如今这片天地混的长久。”
萧独夫难得真情流露,感慨一句,然后神秘道:“花姐似乎认识你?”
离三对视,缄默不语。
“不用沉默,沪市我虽然有段时间没回,但dk酒吧的那头小虫,我耳闻过,能让小虫让出他地盘里最肥的一块肉,看来关系不差,而且,她似乎想请你当司机?”
“有这回事。”
既然他调查得清清楚楚,离三何必遮三掩四。
“不过我拒绝了。”
“她还是小孩子气,女人吗,都喜欢被最好的留在身边。一个秘书,怎么能当司机?”
萧独夫大手一挥,道:“干嘛不给个副总当当呢!李秘书,北洋集团的副总,怎么样?”
“谢谢萧董事长高看。”
离三绝不犹豫道:“不过德不配位,想来贵集团对一个空降二十出头的副总也留有疑义,何必徒增风波。”
“这偌大的集团我想给谁就给谁,一个区区的副总。”
萧独夫并无意外,扬起笑意道:“这个副总的位置我会继续留着,虚位以待李秘书,或许不久,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待遇的问题。”
离三半开玩笑道:“萧董事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来送礼,是来挖人的。”
“你们既然不要我的排场,强塞给你们终是不美,罢了,这么好的日子,就不给杨老弟添堵了。”
萧独夫拍拍手,笑吟吟道:“但礼,总可以收吧。”
离三猜不出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又不能完全地拒绝,试探道:“不知道是什么礼物?”
“看了自然就知道。”
萧独夫侧目使了使眼色,军阀立马吼道:“把车倒出去,让萧爷先走,再把货卸了!”
“几个花圈而已。”
萧独夫多看了离三一眼,拍了拍他的胸口,转瞬离开,身子慢慢地钻入车内。
“李秘书,我们该怎么办?”韩姐心有余悸地吁了一口气,事情看来告一段落。
离三吩咐道:“韩姐,你们呆在这里,我去看看。”
“我陪你去吧。”小玲鼓足勇气。
离三看到军阀的手下们拿下来的的确是包着红绸布的花篮花圈,心里的警惕却不敢减轻分毫。
迎面对上军阀的小弟,一张张脸上杀气腾腾,想来军阀对离三的仇恨,蔓延到底下的小弟,但是没有军阀的命令,他们不会动手。
“好了好了,随便扔嘛,人家都不要,干嘛热脸贴冷屁股!”
军阀一声大喝,小弟们纷纷跳上小货车后面的车板,头也不回,随启动的车缓缓离开。
“看样子真的好像是花圈。”小玲从离三的身后跑出来,好奇地打量,一时手痒,揭开覆盖的红布。
瞬间,花篮显露在视线中,离三眉毛紧皱。
“呀,那个,那个白花圈,白花篮!”
第88章 黑云压来(四)
“哼,到底是流氓起家,就只会这些强取豪夺、恐吓威胁的下三滥招数,吓唬吓唬那些没有胆量怕惹事的,或者可以。”
听了离三的报告,杨永宁不以为然。
“可我偏不吃这一套,有什么好怕的。他送的东西都处理了吗?”
“已经扔了。”离三来回踱步,紧皱眉毛。
“好,扔了就好。这个人,就是觉得我在杭城越来越顺,想给你点晦气,不让你好过。嘴脸太难看,一个杭城,一个江浙,相当于多少个沪市,那么大的地方,就算他敞开吃,一个人吞这些地,你死了也吃不完,胃口大,呵,心野小。”
杨永宁不屑地一笑了之,这些天已经让自己的败家亲儿子闹的急火攻心,难得筹划准备了多年的“鸡蛋”终于要孵出鸡崽,高兴了一把,便不再多谈论。
“离三,你处理完就过来,到时候舞狮子,我需要陪同赵局他们中午吃顿便饭,几个副董都会去,售楼部这边由你看着。”
“啪啪!”
离三在手机里清楚地听到响亮的掌声。
“好的,非常感谢赵局长的讲话。”
“接下来,请赵局长、杨董事长为我们今日舞动的狮子点上眼睛,在我们中华人的舞狮传统中,狮要点睛,俗称“醒狮”,被点醒的雄狮还要敲锣打鼓鼓舞起来,四方游走。”
“现在,有请赵局长,杨董事长,有请!”
离三回来的路上,望着售楼部门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狮子在不远处舞动,焕发出热闹的生机,惊醒了宁静淡泊的杭州。
“看一下,今天新开盘的天缘雅苑,均价7500一平…”
售楼部组织的大学生或者其他人担当的兼职,正在两三个员工的监督下,向被吸引来的过客发放传单。
“感兴趣可以到售楼部看下,里面有楼盘缩小的沙盘,还有房屋具体信息的楼书,如果有意购买的话,5天内下订金,我们公司将给予折扣优惠…”
发传单的一个个在时薪的诱惑,以及发放传单数量要求下,不得不提振起精神,哪怕是离三,路过时都被强塞了两张。
看着由策划部设计出的传单,里面最醒目的两点广告标语就是离三提到的,他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也许不是今天开始,房地产的风才开始吹入到这座古色古味的著名城市,但从今天开始,风会刮得很大,西湖的美景,不再只有三潭映月,断桥残雪,还有钢铁水泥构成新的森林。
………
“哎,小王,下订合同帮我拿一份。还有,给这位先生夫人拿泡两杯咖啡!”
“先生,我们墙上贴的照片与样板房无两样,都是实物拍摄,不含造假,您可以先看下照片,当然你如果有意,我可以带您去看下我们的样板房。”
“大姐,不要说什么房价会跌,那都是唬人的,您可以看看最近几年我们统计的杭城房价走势图…”
售楼部全员压上,在提成的刺激下各个如狼似虎,咬上客户就不肯松口,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售楼部经理,跟离三站在一块,有说有笑,这么红火的场面,还有不断传来的捷报,想不笑都难。
噔噔,地砖上有一双红色高跟鞋在走动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找离三。”
花红衣取下墨镜,今日出门,她画了淡淡的妆,老习惯地穿着大红的长裙,却一点儿不艳不俗,往大堂里一站,瞬间就迷住几乎所有男客户的视线。
房子听起来不错,可哪有美女迷人。古人讲金屋藏娇,金屋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女娇。
“哎,李秘书,找你的。”
售楼部经理踮脚,两眼瞪大,差点掉出眼眶。他捅了捅离三的手臂,疑惑道:“嘶,你怎么认识的?”
“朋友。”
离三简简单单甩下两个字,脚步加快地走到花红衣的面前,道:“你也来买房子?”
“你如果想要的话,我不介意买一套送给你。”花红衣挑了下眼睑,戏谑道。
“暂时没有在杭城安家的想法。”离三随便地找个托词。“那你今天,不会特意来找我?”
“不行吗,一个女的,来找一个男的,很正常。”
花红衣嫣然一笑,然后拉下脸,神色严肃道:“你赶快辞职,然后跟我。”
“我刚拒绝了萧独夫所谓的副总。”
“他居然亲自跑来这里,而且邀请你当集团的副总?”花红衣心里一紧,思考背后的玄机。
“实话说吧,我是来拉你出泥坑。”
“泥坑?”
离三浮想联翩,立刻想到可能跟早上北洋集团萧独夫有关,问道:“萧独夫要动手,他想怎么干?”
“你看来知道什么。”花红衣秀眸流转。
“今天开盘典礼,他开了十几辆车来送白花圈。”
“果然。”花红衣面若寒霜。
离三诧异道:“你们倒奇怪,他是来闹事,你是来报信。”
“别把我们混为一谈。”
花红衣正色道:“我单单是想拉你一把,钧天集团怎么样,喜欢你的那个丫头片子会怎么样,与我无关。”
“听你们这么说,北洋集团这次来势汹汹?”
“不,暗潮汹涌。”
花红衣叹了口气:“萧独夫布局阴险巧妙,钧天神不知鬼不觉陷入在泥潭里,已经脱不出身,杨永宁现在凶多吉少了。”
“布局?!”
离三无法维持自己的镇定,沉吟思考,脑子里划过一些念头,又转瞬既逝,并理不出头绪。
“虽然我感觉最近发生很多事都很蹊跷,但看不出里面的名堂。”
花红衣直截了当道:“你们现在所卖出的房子,就是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
“定时炸弹?”
离三道:“房屋的证件齐全,而且通过了质检、消防等部门的检查才确定验收,质量应该不会出问题。”
“房子质量有没有问题,不是你说了算的。”
“这话说得对,但就是没听明白。”
“没明白,你可以打个电话给陪你一块到妈港的人。”
花红衣戴上墨镜,她出现这一会儿,已经引起大堂里太多的关注,即便她求才若渴,也不忌讳他人欣赏自己的美貌,但是,这个节骨眼,她相信萧独夫必定会安排人监视他盯上的羊群。
“你有我的名片,记得等你明白了,打电话给我。”
第89章 困兽之斗(一)
“董事长,您要的龙井。”
小玲乖巧地捧着热气腾腾的陶瓷杯,从始终手机不离耳朵的离三眼前掠过。
“放这吧。”
杨永宁揉了揉鼻梁的晴明穴,陪了一中午的酒,热脸迎走赵惠明等人,本计划司机开车到在杭城暂时下榻的高档小区,回家暂时休息,不成想离三一通措词严重的电话,又喊回办公室。
真是多事之秋,又有好事,又有坏事。
他满脸疲倦,伸手拿起已经凉了一小会儿的茶,呷了口湿润干渴的喉咙,强打起精神道:“电话还是打不通吗?”
“打不通。”
手机里传来的盲音清晰可听,离三蹙眉,额头绽出条条黑线。
“没事,再等等,也许瑞泽他那边也许有什么新变化,你说的大基、淘米良,可能又出什么幺蛾子,把时间耽搁了。”
离三一言不发,他虽然告知给杨永宁一部分花姐透露的消息,但只是一部分,要把视作为对手的内部情报传递给其他人,不单要准确真实,而且讲究一个时机。
可等到时机这么一拖延,消息情报的时效性就降低,价值也会缩水。
“董事长,我方才联系过甘蓝部长,据她说派去的人已经动身从拱北到妈港了,如果这时联系不上赵总助,只能在圣地亚哥酒店等待了。”
“阿斌呢,他你联系了没有?”杨永宁摸了摸下巴,这些天过于繁忙,胡渣长得飞快,不注意一下子便扎到了手。
“一样。”
离三忧心忡忡道:“董事长,我觉得事情可能没有想象的这么简单。”
“你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这一个半月我都觉得蹊跷。先是杭城大饭店,萧独夫鸿门宴失败,被我们成功逃脱,他非但没有变本加厉地施压,而是主动地向我们求和,甚至等于免费送了我们一块地作赔偿。”
离三娓娓道来:“然后整个北洋集团没有任何大的动静,在杭城土地竞拍时也不像以往频频亮相出现,我计算了下,截至现在萧独夫已经缺席了7场拍卖会,对钧天并不像您跟我描述,头几年那种龙争虎斗你死我活的态势。”
杨永宁摇摇头道:“这不是很好嘛,有一个和平的外部环境,这段时间公司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可是今天,他突然出现,一出现就又是奔着得罪招惹来的,这不像是个求和躲避的样子,倒不如说是韬光养晦,更可能,暗度陈仓,埋下什么没有察觉到的阴谋。”
“你把他想得太妖邪了,什么陷阱阴谋,我倒觉得是你说的韬光养晦,就像老虎受了伤,要回自己的洞里乖乖地舔伤口。”
虞柔若的绯闻,杨骏的赌债,萧独夫的白色花圈,花红衣说的定时炸弹……
念头一闪而逝,离三飞快地整理浮现出的事情,理出个头绪联系。
杨永宁后仰在皮革轮椅上,半阖着眼道:“就先这样的,下午我联系下瑞泽的夫人,让她帮忙盯一下,有了消息她会直接告诉我的,你出去吧。”
“好的,董事长。”
离三带着满腹的疑虑和担忧,步伐沉重地走出办公室,轻手轻脚地合上门,然后转身透过走廊的窗玻璃往外望,阳光如旧灿烂。
“也不知道,明天的太阳会不会照常升起。”
……
“哈哈,这几天的销售额不错。”
办公桌上,一份这3天的购房统计资料摆在杨永宁的眼前。
“你看看,果然借一把虞柔若的东风很有效,调查问卷里有不少人就因为虞柔若买房在这里,他们便慕名地纷纷买在这里,不愧是新近影视歌三栖大明星,名人效应很显著。”
“离三啊,今明两天你再重拟一个关于后天开盘的‘天英’高档住宅楼的演讲稿,之前的演讲稿没有囊括这些天天元雅苑的战果,我们要并蒂花开,一枝独秀,在这个略显低迷消沉的楼市狠狠地放一个大烟花,把房地产的天照亮,把所有潜藏的购房客户统统吸引过来。”
离三点点头,就在此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董事长,不好意思,有一位姓程的女士来找您,说是赵总助的夫人,认识您。”
“嗯,程雪来了,你看,我就说了不用担心瑞泽吧。”
杨永宁只觉得最近诸事顺利,心里唯一的疙瘩就是不成器的儿子杨骏,哼,回来的都不知道通个电话,赌博赌输了三千六万,是这么甩脸子给他这个做爸爸看的态度吗!
不像话,该好好想想怎么管教他了,要不送军队去,军队是个大熔炉,废铁进好钢出。
正当杨永宁思考,砰的一声门被推开,程雪行色匆匆,不顾往日的雍容风度,蹬蹬高跟鞋踩得吃痛。
“咦!”
离三的记性不差,立即认出是他给赵婷、杨晴当司机兼保镖时,曾经陪同的一家服装店的女老板,难怪杨晴跟她的关系密切,称呼上都是姨、侄女,原来有这么一层。
不过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想来赵瑞泽这边并没有好消息。
“杨大哥,不好了,瑞泽他到现在都没回来,你这边有他的消息吗?”
“什么!”
杨永宁霍地站起来,拍桌道:“3天都没有消息,弟妹你难道没有联系上瑞泽?”
“没,呜,没有。”
程雪满脑子产生赵瑞泽不利的幻想,情绪激动下瞬间流涕,抽噎道:“第一天我以为他是在谈判,忙杨侄子的事情,打了几通没有联系上也不放在心上。第二天我再联系的时候,没打通觉得或许是已经上飞机,这会儿关机不方便接。可是今天,我在家做好了饭菜,等了一个中午,小区楼下的人影都没见着,打电话电话关机。”
“杨大哥,瑞泽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她失控地一把抓住杨永宁的手臂,“会不会飞机失事,坠落死了,会不会是回来路上出车祸……”
“弟妹,你先不要瞎想,这几天哪有什么飞机失事的新闻。”
杨永宁忧心地劝解道:“瑞泽一定是什么事耽搁了,我打个电话问问我在妈港的朋友,阿斌。”
离三叹了口气,他已经预料到结果。前天他又跟甘蓝通了次电话,明确了前往妈港的人员见到了在圣地亚哥酒店的赵瑞泽,成功地把合同交给了他,但是在签约流程上,他主动地打发走一并负责事宜的人员,将他们当天赶回沪市。
这里面就有名堂!
“咦,怎么还是打不通!”
这个时候,杨永宁才意识到离三提醒他的,赵瑞泽他们三个在妈港,真的出事了。
第90章 困兽之斗(二)
“杨董事长,我们可以试试联系淘米良,就是那个叠码仔。”
离三之前就有这种打算,但碍于杨永宁极为信任赵瑞泽,觉得杨骏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要紧的是两个楼盘的开业和售卖,赚到足够的资金,上对得起董事会股民,下对得起公司员工,又能够把剩下的赌债还清。
事实上,据他所知,打在赵瑞泽卡里的六百万,有三百万是找赵婷的父亲借的,借的不多。一多,在圈子里一传开,很容易引发误会,什么杨永宁为偿付儿子赌债砸锅卖铁,厚颜借钱的消息满天飞,到时候赔的就不但是钱,更是公司的信誉,股价、银行贷款等都会受到影响。
“我们还有1200万没有打到他指定的户头上,他不可能不接我们的电话,一定能够联系上。”
“对,差点忘了这个人。”
杨永宁拍掌,吩咐道:“离三,赶紧拨通这个人的电话。”
说完,转向心急如焚的程雪,宽言道:“弟妹啊,你不要着急,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一定是杨骏在妈港又惹出什么祸来,瑞泽在帮忙弥补,无暇顾及了。这边我马上联系,你先坐,喝一杯咖啡提提精神。”
程雪用手背揩下溢出眼眶的泪花,哽咽道:“是,是,不会有事,不会有事,杨大哥,你也不要这么想,骏儿只是年轻,难免一时犯这个那个的错误,走上歧路重要是能够悬崖勒马,我相信嫂嫂在天之灵,一定会护佑他成才成龙的。”
“唉,但愿如此吧!”
杨骏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递给程雪,然后瞥了眼正在拨号的离三,径自地打开办公室大门,声音透着疲倦干哑道:“那个小玲,小玲在吗?”
“董事长,您找我?”小玲匆匆地走出来。
杨永宁双手在衣裤上下摸索,掏出钱包取出整三百,客气地嘱咐道:“麻烦你跑一趟公司附近的咖啡馆,买两杯咖啡回来。”
“好的,董事长,请问您要什么类型的咖啡,美式、摩卡、拿铁……”
“随便吧,但多加点糖。”
杨永宁回看着弯腰抹泪的程雪,忧愁写满脸上,强撑笑容道:“有时候遇到不顺的事,糖喝咖啡因可以让人高兴起来,去吧。”
嘟,嘟。
“喂,哪位?”
“我,钧天集团的李秘书,我想淘米良,淘总,应该还不至于忘了我是谁。”
“喔,是李秘书啊,记得,记得,这几天我正打算打电话给杨董事长呢,谈谈他儿子赌债接下来偿付的事情。”
“好说,这个我们可以一会儿再谈。这里有件事需要问下你。”
离三朝向投来询问目光的杨永宁点点头,道:“赵总助他这些天是不是已经跟你签了合同?”
“对啊,第二天就已经跟大基签了,我做中间人见证,签完以后,我按咱们谈好的付清后续的600块,赌厅的也全清完。”
“是吗,合同签的是大基?!”
离三觅到一丝不对劲的味道,明明是淘米良对内地房地产感兴趣,房子算是以内购折扣价格卖给他,然后开盘以后代为售。
“这和我们之前谈的不太一样吧,大基怎么成了业主?”
“呵呵,鬼知道大基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他晓得我在内地通过你们购了十几套房子,就看上了呗,怎么谈都谈不下来,非要我把这些房子让给他,合同手续都给他的律师处理。”
淘米良的语气里透着不爽,从虎口里取食,自然而然是惹人愤怒。
“这件事,赵总助他知道,还同意了大基的要求,我当时还纳闷他怎么就会同意,以为是杨董事长这边的意思。”
“不,我们董事长从来没有提到,而且也没有收到赵总助的汇报。”
离三按住听筒,暂时放下手机,向杨永宁请示道:“要不要跟他说明赵总助他们的情况?”
“说。”杨永宁皱眉,直截了当道。
“不瞒你说,事实上,赵总助我们已经有三天都没联系上,手机关机,这边你有赵总助他们的消息吗!”
“什么,联系不上,不会吧,那天我可是派我马仔直接送他们到码头的。”
淘米良惊讶不已,连忙道:“你等等我,我叫我马仔过来问问。”
手机里,开始传出淘米良与自家马仔充满港普风味的对话,三个内陆人听得似懂非懂,大致明白马仔的的确确把赵总助他们送到了通往珠海的码头,但凡坐船两三个小时便能到,算上坐飞机,不至于三天都见不到人影。
“杨大哥,要不我们报警吧,说不定瑞泽他真出什么事了?”程雪慌了神。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突然间,程雪边上的香奈儿皮包里传来手机铃声。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她更加惊惶无措,脑子里浮现出无数香江警匪片的画面片段,眼泪止不住地流下脸颊,支支吾吾道:“完了,完了,瑞泽真的被绑架了。天杀的,张子强他们这样的悍匪都被官府收拾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再说瑞泽也不是大富豪,绑架他有什么好绑的,他最多就只有杨大哥你公司5.2%的股权……”
“弟妹,你不要乱想,先接电话,说不得是推销电话。”
这样的场面,杨永宁几十年大风大浪里真没有遇到过,但坚强的意志使尽量自己保持镇定。
“那要不要报警,让警察来?”
手机铃声响动得很有频率,但在程雪听来,却越发的急促。
“暂时弄清楚情况再说。我来。”
杨永宁接过程雪的银色翻盖的摩托罗拉手机,果断地按下接听键,声音雄浑有力道:“喂,请问你是谁?”
“杨哥,是我啊,瑞泽。”
“什么,瑞泽!”
杨永宁惊喜得一下子站了起来,音量提高了一倍。
“对啊,杨哥,呵呵,这些天没联系上我,是不是让你着急了。”
赵瑞泽说话略显疲惫,也不知是信号手机问题,还是他自身的问题,说的断断续续。
“你怎么用这个号码,你原先的号码呢?”杨永宁奇怪道。
“噢,这不是坐船嘛,手机一不小心掉水里了,捞不上来了,临时买了个手机。”
“那怎么杨骏的手机都打不通?”
“杨哥,你忘了,骏儿的手机在妈港那会儿,早赌输卖人了。”
“喔,对对,我忘了,我忘了。”杨永宁含糊地答应。
离三却捕捉到错误,杨骏的手机明明没有卖,他那天跟淘米良在龙华茶楼见面时,亲眼看到过他拿着手机。
赌输了卖人?
杨永宁迫不及待地问道:“哎,瑞泽,你们怎么三天了都没有回来,你那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弟妹这边很担心你啊!”
“是啊,瑞泽,你跟骏儿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程雪松了一口气,整个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满目泪痕的脸上露出由衷的喜悦。
“没有啊,哎,我们很快就回来了,就是骏儿他这次不是惹了祸嘛,害怕杨哥你教训他,所以发小脾气不肯回去,这些天我一直再给他做思想工作呢……”
“哼,瑞泽,不要理他,你就告诉他,如果你不想回来,就不用回来了,我杨永宁,不认他这个儿子有何妨!”
第91章 困兽之斗(三)
搁在宽大棕红的实木桌上的镶金带玉的座钟,咚咚作响。
董事长办公室内,一片安静,落针有声。
在对待子女的问题上,离三,甚至跟杨永宁交情深厚的程雪都不便多插几句话。
“杨哥,别说这种话,我一定会平安顺利地把杨骏带回来的。”
赵瑞泽始终心平气,忽而话锋一转,“对了杨哥,战绩怎么样?”
杨永宁提到高兴点,瞬间转怒为喜道::“好啊,再好不过了。等天英住宅区下周开盘以后,按现在的势头,根本用不了半个月,全部售空。你赶紧回来,到时候庆功宴绝不能少了你。”
“我尽量争取早点回去。那么杨哥,款子如果到了的话,你把钱直接汇给我吧,省的走淘米良那人给的渠道,我估计这几天还要在珠海呆着,方便折返回一趟妈港。”
“行,还是汇在你的卡上。”
“哎!”
“瑞泽,瑞泽。”程雪见二人谈完了公事,急忙喊道。
“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阿雪,先挂了。”赵瑞泽语气焦急,说完便挂断了手机。
程雪一怔,赵瑞泽从来没有这样直接不耐烦地和自己说话,目光呆滞,情不自禁地哽咽。
杨永宁劝慰道:“弟妹,你不要难过。你看,人不是没事吗,这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可是,杨大哥,瑞泽他以前没这么说话过,再忙都会和我说几句的。”
“哼,不用想都知道是因为什么,八成又是杨骏惹出什么祸,瑞泽又得费心给他处理。”
杨永宁恨铁不成钢,当着程雪的面不好发作,一忍再忍。“他一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用自己的痛点转移他人的忧心,的确凑效。程雪一下子把赵瑞泽的反常抛在脑后,又心疼又无奈地反过来好声好气地安慰这位在事业上可谓成功但在家庭子女这一层略显失败的父亲。
离三在旁边看着,注视杨永宁的侧影,这就是所谓的父亲?
他恍恍惚惚,没有体验过一天父爱的自己,感觉不到,却倍感羡慕。
罢了,这是自己永远不可能再得到的,何必留恋痴想,他没有父亲,只有一个永恒的敌人。
思索间,眼前掠过人影,眨动眼皮才发现程雪擦干眼泪,毅然站了起来,拿起手机包包,跟杨永宁又道了几句冷暖寒暄,看样子得知到赵瑞泽的消息,她虽然有疑心,但更多的是放松。
“弟妹,不再坐一会儿,我让人给你买了咖啡,喝了再走?”
“不了,杨大哥。瑞泽没有事,我就没事了,留在这里反而耽误你工作。这些天,公司不是在忙售楼的时候,你忙你的,我也要回去了,在四季青批发了一批衣服,装车运回到沪市。”
“好,那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杨永宁将程雪送至门外,侧脸交代离三道:“离三啊,你就代表我,送送赵总助的夫人。”
离三抿抿嘴,无奈无法表现在脸上,不得不勉强答应下来。
“好的,程女士,这边请。”他极为风度地做了个请的礼仪,在屡次送客的磨练和适应下,他的姿势相当得绅士,完全有那种英式old money管家的风格。
“李秘书,应该是这么称呼吧。”
程雪从丈夫失踪的担忧中摆脱以后,情绪一稳定,瞥了眼在服装店见过的离三,想起杨晴、赵婷共同出现的片段,瞬间四十多岁在综艺节目的陶冶下八卦媒婆之心双重燃烧。
“这些天,杨晴在学校里,好像一直在忙一个工地农民工维权的事情,你知道吗?”
“嗯。”
离三简单地点点头,不隐瞒道:“这件事是我委托杨小姐,还有赵小姐帮忙,那个工地是我以前呆过的地方,工人我基本都认识,偶然回去听到了他们不公的际遇,希望有媒体能发声帮他们一个忙,想不到杨小姐她们很快应承下来,而且非常积极。”
“喔,是这样啊。诶,李秘书,那我就奇怪了,是你找晴儿她帮忙,你怎么都不关心下她的,问问事情有什么发展,有没有什么拿出,就这样丢给她们可不行吧?”
程雪突然化身成沪市老阿姨,带有沪市腔调的普通话听得又尖又刺。
“怎么说,至少打个电话联系下,总该做吧。”
话里明显的意思,离三听得出来,想着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也不反感程雪的多嘴。
“您说得对。”
……
过了一周,花红衣所说的定时炸弹并没有爆炸的迹象,也未有暗潮汹涌的痕迹。
钧天集团在楼市萧条的环境里逆风而上,两个楼盘的火爆场景以及随后的惊人战果,让公司上上下下进入到一种打鸡血的兴奋中,沪市a股房地产板块,钧天集团的股价逐渐攀高,爆发式上涨,突破至31元/股。
这可谓在陷入泥沼里的04年股市,为数不多出淤泥而不染的金鸡白莲。
一直在1300点大关浮动的大盘,前段时间伴随爆发的9·14行情上升又跌落的惊险起落,然后经历了一段牛皮糖式拉扯的走势以后,终于在钧天集团几只优绩股的攻势下,冲上了1310点。
杨永宁在如此可观的局面下,一直思考着“增资扩股”或者“股权质押”来扩充自己资本金的弹药,乘胜追击,在目前自己判断虽为低估却暗藏商机的江浙地产里攻下更多的阵地,然后苦心经营,在接下来楼市回暖时搭乘顺风,一飞冲天。
“离三,帮我定一张回沪市的车票。”
杨永宁权衡再三,决定回沪市找老友们商量咨询一番,顺便借他们以及他们色人脉网,找资源背景深厚的信托或基金公司谈谈融资的问题。
“另外,帮我对接集团,请他们安排老地方,我要请几个老朋友吃顿便饭,联系的事由甘蓝先打招呼,我到了再一个个亲自问候。”
他反复地敲了敲桌面,“赵总助还是没有到公司报到吗?”
“没有。电话上倒依然可以联系。”离三边记下杨永宁的吩咐,边回答道。
“还没有回来。”
嘎吱,杨永宁从沙发椅上起身,蹙眉黑脸,若不是离三在场,就算与赵瑞泽私交甚密,而且是为了自家混账儿子,否则缺席公司长达快两周,自己非得发飙。
“让财务打去的1200万到账了吗?”
“到了。”
杨永宁眉毛舒展,一件不愉快的事终于可以划上休止符,他做生意这么多年最忌讳的就是欠这种债,当然,银行的钱负债的心安理得,毕竟哪个地产敢说自己没借银行的钱,前三的房企哪个负债率不是超过一半的。
“离三,你知不知道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赵总助说他们还在珠海。”
“还在珠海!”
杨永宁心头顿时生出不满,一个新的疙瘩长了出来。
“离三,你去一趟,给我看看到底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第92章 困兽之斗(四)
“晴儿,你哥哥没有事,只是暂时被我派去独立完成公司的一个小项目,用不了多久就回来。”
身在沪市的杨晴,在忙碌离三委托工地报道的空隙,终于察觉到一丝的怪异。那个总喜欢没事逗妹妹为趣的大哥杨骏已经半个月没来电话了,她担忧之余特意问询杨永宁。
“是这样啊,爸,好吧,我还以为你生哥哥的气,把他所有生活来源都断了,停了他的手机卡,丢哪个地方当流浪汉锻炼呢!”
“呵呵,你啊,多大年纪了,没事少看点韩剧,这些根本不现实的男女感情,也就糊弄你们这个年龄老想找个白马王子的姑娘。”
杨永宁不忘试探道:“诶,我听你程阿姨说,离三这两天跟你又联系了,你们两个都有聊什么?”
“爸,我们年轻人之间的私事,你一个大人就不要多问了。”
杨晴语气里透着幽怨,道:“但是爸,你怎么又把离三派到外面去,不是前几周刚去过吗!”
“这不更显得他有能力,不然我干嘛派他出去,就是因为能独当一面。”
杨永宁刻意地避开杨骏的话题不谈,专挑女儿的软肋调侃道:“难道你不希望离三越来越得到爸爸的重用吗?”
“爸,不聊了,我挂了,我还有事忙。”杨晴羞恼道。
“好,好,对了,晴儿,你在沪市忙那事,尽量小心点,替农民工争取该有的权益,值得鼓励,但是这种报道难免会影响到某些人,自己的安全第一知道吗!”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嘟嘟,嘟嘟,电话座机响起盲音。
杨永宁失笑地摇摇头,温馨的父慈女孝的氛围尚未在办公室里保留多久,咚咚的轻微敲门声便终止了回味。
“进来。”
“董事长,不好了,今天早上虞柔若小姐在巡回演唱会燕京站面对媒体发表了这样的言论,您看下。”
韩姐冒冒失失地闯入到办公室,高跟鞋在地板上噔噔连响。
杨永宁无心怪罪,他耳朵里一听到“虞柔若”三个字,不禁皱下眉,这些天的售楼战果颇丰,虽然凭心里话,得益于多方面的因素,最主要的是自家的招牌,以及新颖的住房理念、优质的物业管理服务、社区型商圈一条龙配套的概念等等,当然少不了,就是巧借的一把火苗,虞柔若的明星效应。
不需要过分地宣传,甚至是直接进行商业代言合作,只需要购下一两套自己的房子,就足矣。
“虞小姐说什么了?”
“电视里现在还有重播,董事长您稍等,我把频道调到东明卫视。”
韩姐边说,边做,很快地,在杨永宁办公室吃尘吃了半年的电视机,又一次地亮起屏幕。
当时买的是高档质量又有保证的长虹,长虹前任的掌舵人倪润丰是他很欣赏的彩电大佬,只可惜在千禧年间行事过于激进,先是在彩色显像管上打算坐这个“霸盘”,结果被tcl、创维等三家彩电引进来东瀛的进口打破垄断,算盘全丢,后来抉择彩电发展趋势上,没有看重液晶技术,而是选择了等离子,结果市场、消费者选择了液晶。
再加上他独断专行,在美国上招惹令人费解的投资,最终接连错子满盘皆输。
买这个彩电,杨永宁一是拿来装裱,二是拿来时刻提醒自己,做事务必谨小慎微,不可过于激进,又提醒自己行业形势日益变化,以不变应万变不行,以变应变就要追求适应。
望着彩电露出画面人声,在韩姐熟练的遥控器操作下,杨永宁坐在办公室的另一端,身体向前一倾,听到在无数话筒上讲话的虞柔若依旧保持她一贯的甜蜜温雅的腔调:
“没有啦,在杭城我只买了一套房子,其它的都是公司的老板买下来当年终奖发给公司里大有贡献的人。”
“柔若,为什么你要在杭城买房子呢?”
“这个要怎么说呢,之所以买这套房子,就是在杭城举办演唱会的时候,突发奇想,这么美的城市,为什么我不买套房子,将来有机会可以小住在那里,逛逛西湖,爬爬山,顺便可以想想,能不能把越剧的戏曲风味同流行音乐元素结合在一块,因为每次听到周董的《东风破》,总会让我蠢蠢欲动,想一样试试中国风。”
“照你这么说,那我觉得买你那个地方房子的人很值诶,有机会说不定就能跟大明星碰面了。据说因为确认你在杭城买了房子,那个楼盘卖得很火爆……”
“这个,我希望电视机前观看我谈话的粉丝们,或者说是慕名买和我一个地方房子的消费者们提个醒,我并没有给这个卖房的公司做任何的代言,单纯只是买个房子不小心被狗仔拍到,不得不开个发布会澄清。”
电视机里的虞柔若,与之前离三见过的柔弱样子完全迥异,明星光辉全开,整个人散发着成功成熟女人的魅力,雍容华贵,大抵杨贵妃、赵飞燕不过如此。
“事实上,房子是大家买来住的,希望大家能够保持理性冷静的态度,不要……”
杨永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无形之中头上有一盆冷水倒下。
她怎么能这么说呢?
明明之前在和细娱商谈的时候,都说定了是一个互利的合作,为什么单方面来这一套,难道是怕自己的楼盘是一盆污泥,一不小心就会污染了她的羽翼?
哼,明星,果然得聪明才能在娱乐圈闪亮的星星。
“董事长?”韩姐看到杨永宁的脸色越来越差,低声弱弱道。
“哼,没事,这影响不了大局。”
杨永宁甩了甩手,不理会道:“离三他人呢,到珠海了吗?”
……
“离三已经离开杭城了,萧爷,按你计划的,调出到珠海,是不是下一步让淘米良接触?”
萧独夫独自坐在大办公桌前,背后是阳光射入的落地窗。
他面对着沙发上神色各异的四大将,班主、买办、军阀、地主,咧起嘴,像毒蛇终于露出尖锐恶毒的长牙,冷面道:“嗯,调出他就好办了,接下来,买办、军阀、地主,你们三个人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放心吧,萧爷,之前那块地怎么吃进来,我就让他怎么连本带利全吐出来!”地主兴奋地打包票。
“买办,赵瑞泽的股权转让书签了吗?”萧独夫眯着眼点头。
“5%已经到手,加上咱们在二级市场趁股价没上涨前,每股均价9.3块吃下7%,然后正在望风打算高抛一手的董事们还有其它机构,算算咱们能吃下23%,但比起杨永宁个人的44.6%,还差得远。”
“他融资,质押了多少?”
“算上这个,再加上他死去老婆曾经单独划分给他儿子杨骏的,控制钧天足够了,萧爷。”
第93章 困兽之斗(五)
珠海是改开以来,同鹏城同批最早的特区城市。
然而,二十六年的经济发展趋势来看,它却是一个特区里的另类,有着特区的光辉却没有特区的底蕴,城市总体经济体量上甚至不如东莞。
离三来到金香洲区,接待他的依然是上次开车送妈港的董昌。
香洲区的几个工业区算是珠海为数不多的工业产业,这其实与**十年代珠海的招商引资的规划以及对城市的定位出现不符合时代发展的偏颇。
在当年珠江三角洲享受改开的经济春风时,各市各城清一色搞轻工业重工业,像珠海则与众不同,搞基建走旅游业,设置了很高的门槛,一般的“三来一补”和对环境污染的企业一概不要,这相当契合如今的绿色经济的概念,但在那时显然不合时宜,虽然保护了环境,却违背了工业化发展的规律,错过了第一桶金,输在了起跑线上。
等幡然醒悟回过头要大力发展的时候,发现没有其它城市工业聚集的优势,没有完整的上下游配套产业链,而且在交通上多加不利,广珠铁路在1993年立项,然而如今都没有竣工(到2012年底才通车),运输成本和压力太大。
恰恰,02年入世,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得益颇丰,然而珠海没有赶上这班快车。
再加上,和鹏城莞城这些城市相比,与珠海相邻的是妈港,妈港的支柱产业是博彩业和旅游服务业,并非香江对外转移产业的电子信息、纺织纺纱等工业,沿海城市对珠海的产业构造和技术输送远远达不到预期,从而发展上落后于广州其它城市。
董昌是珠海本地人,考入到力格电器国企,从业有三四年,一直在办公室端茶送水,但不问不知道,他居然是沪市交大的本科生,在沪市上学四年,学了点不太流利的沪市话,以及相当流畅的英语。
“李秘书,这次你来,又是去妈港公差?”董昌比离三整整大了七八岁,办公室繁杂琐事却蹉跎了他的岁月,整个人没有了冲动和锐气,散发着甘于平庸的朽朽之气。
“倒不是,这次我来,是接公司里的人回去。”离三含蓄道。
“噢。”
董昌不求甚解,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一个集团老董的秘书亲自跑来珠海迎回沪市,就算是主持自家力格连续10年创造神话的铁娘子,都不允许开这个先河。
到底是什么人物,他以为无关紧要,最要紧跟离三套套近乎,他呆在这个经济一般的珠海,呆在珠海这个腾飞的力格却干着不温不火没有尽头的差事,他心底总是有一种声音,让他回望大学时浮想过的上海滩,有种想回的冲动。
他关上二手的桑塔纳车门,道:“那你得早点说,我这车接你公司里的人,不太合适。”
“足够,他就是上回跟我一块来的同事。”离三隐去赵瑞泽的正式职务。
“那行,他现在人在哪儿,我们直接过去。”
“珠海2000年大酒店。”
……
滴滴。
大酒店门口车声震天,辉煌璀璨的灯光赛过西南干净如洗的夜空。
坐落在香洲区最繁华地带的珠海2000年大酒店,今年刚刚挂牌四星级,是珠海目前最高规格的酒店,除了承揽下市一级高规格的接待迎宾等业务,来回妈港游玩的内陆旅客偶尔会住在此地。
“你好,有一位叫赵瑞泽住在你们这里,可以说下他具体的房间号吗?”
站在前台,离三衣冠楚楚的模样令登记小姐警惕心下降,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是坏人。
但碍于酒店规矩,她公式化地回答道:“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们酒店有规定,不允许将客户的信息随意泄露。”
“那麻烦你能查询下他房间的座机,然后替我比好,我直接跟他联系确认怎么样?”
“可以的,请问您刚才说的客户叫?”
“赵瑞泽,赵公明的‘赵’,祥瑞的‘瑞’,福泽的‘泽’。”
“好的,您稍等。”
登记小姐熟练地操作电脑,翻了又翻,眉头突然蹙下,摇摇头道:“先生,你说的赵瑞泽先生并没有入住贵酒店,您确定他是否入住,或者您提供他的姓名有误?”
“没有。”
离三挑眉,这么久没有回杭城或者沪市,赵瑞泽的行踪本来在他眼里就觉得古怪,完全同那个行事讲究效率时间的赵总助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而今不止电话时常联系不上,连酒店住址都有误。
问题看来并不简单。
“李秘书,是不是你记错,又或者他换地方了,你最好打电话确认一下?”
“希望能打通吧。”
离三这次孤身来珠海,马开合打算来被自己喊住,留在沪市替自己看着工地,以防张弛出尔反尔,答应谈妥的赔偿条件推翻不算。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sorry……”
“占线。”
挂断电话,离三转身离开前堂,走出2000年大酒店。望着街景,品着晚风,他心里的担忧越发沉重。
“李秘书,等会儿再打个试试。”董昌不明白离三的脸色为什么骤然凝重,就算是局外人都能感觉到一股大雨欲来前的风起云涌之势。
嗡嗡,嗡嗡。
“李秘书,可能是你同事打回来的。”
离三不急不忙地先看了眼来电显示,上面的号码完全和他所想不同。
接通以后,清楚地指名道姓说:“喂,淘总,怎么想起来打我的电话?”
“李秘书,我这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是有事。你现在是不是在找你上级赵总助,还有杨少的踪迹?”
“淘总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
“唉,李秘书,你就别跟我打马虎眼了,我现在可比你急,你们说好的1800块,可到现在都没有给我。前几天刚跟杨董事长通过电话,他说钱早就打到赵总助的卡上,而且赵总助汇报说钱已经到我手里了。”
淘米良不无激动道:“但这钱,我是一分都没见着,就说这你上级赵总助,自从妈港一别,已经快半个月没见面了,哪门子钱给我了!”
“钱没有给你?”
“没有,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找赵总助,当面对质。他的行踪,我这些天派人在珠海打听,已经有眉目了,怎么样,约个时间一块去?”
“淘总不是抗拒来内地吗?”
“去杭城当然怕,珠海离妈港多近,我才不怕!”
第94章 困兽之斗(六)
南新路一家小型加油站对面的便利店,门口看似随意地停着金杯、福田、五菱总共5辆面包车,外表破旧,车壳凹凸不平,轮胎上满是或干或湿的泥巴,似乎经常跑长途开山路。
面包车主门,坐在便利店放置在外的小塑料凳、板凳上,优哉游哉地吃着瓜子花生,嘴里叼烟打着牌,每隔一段时间四个人里手气最差的就会离座,把位子让给一旁围观的,然后眼睛扫视路过的行人,貌似在人流里寻找等待客人。
“兄弟,我们四个租车,你们包不?”
淘米良说到就到,不出一会儿的工夫,就带了两个马仔,跟离三碰面。董昌原本想跟着凑凑热闹,但碍于明天有工作,而且一看淘米良这一人配两个小弟的阵势,显然善者不能去,于是打消了念头。
他们四人坐在面包车旁,望风的司机立刻丢下烟,问道:“你们租车干嘛去?”
“听说山里头有野味,我们打算去搞点。”淘米良说着辨认赌客的暗语。
司机再试探道:“野味,你们没有枪,怎么打野味?”
“没枪,但我们有钱。”淘米良伸出大拇指跟食指,熟练地搓了搓指腹。
“四个人都是?”
“没错,人多提的多。怎样,到底载不载吧!”淘米良语气透着不耐烦。
“行行,上车,路费到了点再给。”
司机冲伙伴们摆摆臂,说道:“有客人了,我送送他们,你们自己盯牢点。”
……
车子在傍晚的黑暗中,向尖峰大道方向行驶了大约10分钟,来到了南新果园路边,转入一条通往山上的小道。
路面泥泞,轮胎滚动时,泥水飞溅,路两边全是茅草,车子一面颠簸,一面被茅草打得劈啪直响。
司机一路上沉默不语,视线始终保持在前方。
离三坐在座位上,身体微微摇晃,车内一片黑暗,玻璃全部换成了黑玻璃,向外看不到任何沿途的风景,大概是不想让人知道路线,记住哪些醒目的标识。
但耳边,除了能听到轰隆的引擎声,轮胎卷进土路的摩擦声,杂乱单调的声音里依稀能听清有鸡在叫。
细细一闻,鼻间竟闻到一股鸡屎味。离三在陕北的时候,李家村家家户户窑洞前都会造一个鸡窝养几只鸡,这个味道他几乎不会忘记。
他看向并肩同排的淘米良,从见面始就没有问他具体的位置,只知道他跟自己讲,发现赵瑞泽、杨骏完全是巧合,他那两个小弟到各个小赌场小赌窝里找合适的客户时,恰恰找到了他们的身影。
多么凑巧啊!
“嘀嘀。”
突然间,沉闷的鸣笛声打乱了离三的思考。
只见司机用近光灯、远光灯打出一套类似通关信号的组合灯,瞬即拦在眼前人为设置的栅栏慢慢地被拉到一边,给它放行。
一江之隔,想不到对岸的博彩合法经营,内陆的就是非法的地下赌场,而且得用这种游击隐秘的形式,离三这些天在妈港、珠海两地真是长了不少见识。
“为什么不再网络弄赌博群,在山里搞这套?”
04年,网络方兴未艾,野蛮生长,官府对于网络这一新生产物的认识与管理要经历长时间,所以这个时候,许多在民间线下被严重打击不敢冒风头的腐朽违法的事物全部涌入到这块处女地,许多赌球、赌马、赌博的网站,无不是在香江、妈港、台省架服务器,诱惑上网者,谋取暴利。
像工地里的赵文斌、林灿等人,不就是一步一步掉入到人生的泥沼里。
“你去了就知道了。”淘米良神秘一笑。
……
一段山路,关卡居然设了5个,每个关卡前后开开停停,平均每个花了5分钟,终于手刹一拉,预示着到达目的地。
“下车吧,到地了,钱就不用付了,来回免费。”
“那怎么行,还是要给的。”淘米良拿出远超于打的的一百块,塞给司机。
司机眉开眼笑,道:“祝这位老板,还有几位赌运昌隆啊!”
离三拉开车门,钻出金杯面包车,山脚台阶下有两个人站着,手里各拿出一个手电筒,照射在他们的身上。
“四人是吧,跟我走。”
左边的男人不嫌天热地带着面罩,遮挡住自己的容貌,转身往山上走。
路上,有两台发电机正在轰鸣,顺着发电线路往山上走就是赌场,走在人工挖出的石阶,几分钟后就到了山顶。
神神秘秘的赌窝是几间简陋又破旧的泥瓦房,里面灯火通明,能透过墙的缝隙听到大风扇狂躁地呼呼刮风。
“左边这间是21点、11点,中间这屋是老虎机、赌大小、百家乐,右边是麻将、扑克、梭哈、炸金花。”
引路人候在路口,一一为离三他们介绍泥瓦房内不同屋子不同的赌博种类。
“他们在哪?”离三凝声道。
淘米良回答道:“一个在玩11点,一个在玩梭哈。”
“去左边看看。”
三间屋子除了面积上中间最大,毕竟要容得下老虎机、百家乐之类的机器,占地肯定得不小,基本上构造相似,屋顶横陈乌瓦,铺着一些茅草,土坯房墙面黄中带黑,里面散发出狗尾草、稻草桔梗等草木腐烂的草腥气味。
“发牌了,发牌了,赶紧下注!”荷官吆喝着。
手气好的、手气不好的赌客应声下注,一些手头紧张的不得不咬咬牙,自我安慰这把下注必输的心态放弃,有些犹豫不定观望的探头探脑,围在赌桌的前面。
“哎哎,要赌趁早下注,没光看着,看能看出什么东西。”
一个中年妇女站在荷官的后面,她独自享受着一台大风扇,然而依然止不住屋内的热气,满面流汗,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闷热,以及汗臭味,打开着手提包,里面放了起码二三十万的现钞,左右是如山脚路口的两个神色凶狠的男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20点,庄家通杀。”荷官摊开两张黑桃k,又一次的叫嚷。
这一次的翻牌,让下注的赌客们惨叫叹息,让制止自己下注围观的人群爆发出逃过一劫的喜悦。
“熟客的,如果输光的,暂时没筹码的,可以到来这边,一万块一天也就还500。”
中年妇女承担的就是“放数”的角色,也就是放高利贷的人,这种野赌窝里,司空见惯,每个赌桌都有个承包放数抽水的。
离三仔细地打量,这个简陋的“山寨赌场”保卫严密,单单这个屋子就有4个**上身的文身壮汉坐在四角角落,对讲机、耳机、手电甚至棍械一应俱全,他们随时在四周巡视,不时呼叫山路沿线放风人。
一旦赌客声音稍大,旁边的“安保”就会打亮手电,呵斥其收声。
昏暗的灯光下,中年妇女的数钱声,荷官的报点声,赌客们的喜怒哀乐交织在一块,这里到底是天堂,抑或地狱?
“这个赌窝是珠海一个叫‘阿琛’罩着的,算是附近的一霸。他靠这些赌窝的流水,养起一帮子人,又用这一帮子来看护场子。”
淘米良透露道:“像网络上,终究危险性比线下高。万一哪天官府重视起来,就他们这样的水平,不被逮住才怪,一看这里,多偏僻多安全,而且三天就换一个地儿,流动着来,警察不扫网找,根本不可能。”
离三一言不发,他直视前方,人堆缝隙里,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侧影轮廓,才分别了半个月,想不到杨骏竟然变成这么个德行模样,蓬头垢发,顶着个黑眼圈眼里空洞无神,麻木地挠着被蚊虫叮咬发肿的大腿,浑像个乞丐。
“哎,那个杨少,你昨天借的2万块,到时间了,不好的话,可要翻倍啦!”
第95章 困兽之斗(七)
“淘总,就麻烦你的人把杨骏揪出来了。”
离三厌弃地收回视线,摇着头走出屋子,他望向对面灯火通明在玻璃窗浮动的人影,连杨骏都是这副窘迫的样子,负责照看的赵瑞泽又能哪样的好。
“走吧,李秘书,见见赵先生。”
淘米良伸出手,刮刮鼻子,屋内犹如马尿的酸味味熏得眼睛流泪,他随地吐了口痰,皮夹包夹在腋下,外八字地走着。
“先生,欢迎光临。”
右边房屋内部装饰比左边的明显高了几个档次,不但有空调,独立卫生间,而且有两个专门的女服务员子在门口准备各种的吃喝,几个康师傅不同口味的桶面全部叉着一把塑料叉,这些都是提供给玩炸金花、梭哈等牌桌的客人。
“现在梭哈桌没位置了,只有麻将、炸金花有空位。支付了入场费,500块以后就能进去了。”服务员捏着甜腻的声音说道。
“呶,2500,多出的给你们当小费。”淘米良牛气冲天,拉开皮夹包随手抽出一捆扎好的两千大洋,又从散钱里取出5张,一同甩在横拦在入口的长桌上,然后顺手地拿起一个泡了一会儿的牛肉面,以及一瓶可乐。
“谢谢老板,祝老板福运高照,赌运昌隆!”
服务员不同于荷官,几乎每个赌桌的荷官都能在赌局里收到不菲的小费,虽然一样会被场子的琛哥抽走一些,但一天赌场关闭前,承包每个赌桌的庄家赚了大钱都会毫不犹豫地发一笔小红包给荷官,但她们服务员,只有寥寥无几的工资,偶尔的红包都要看庄家、赌客的脸色。
吸溜,吸溜。
淘米良吃着面,跟随在离三的身后。
摆在离三的面前,是六个用隔板隔出来的小房间,房间的隔音效果有好有差,差的能清楚地听到搓动麻将咕叽咕叽的清脆声,好的当然没好到哪里去,响亮的人声依旧可闻。
“都第四张了,我押3000。哎,赵老板,你跟不跟啊!”
离三果断地面朝声源来处的房间,铁门的两侧站着一个守门人,全副武装,腰间别着武装带,带子上插着伸缩铁棒,匕首小刀。
“这房间满员了。”他比了比大拇指,指向铁门门把手下闪亮的红灯,又指了指其他亮着绿灯的铁门。“你们可以去其它房间。”
“我看了几部香江的电影,只对梭哈感兴趣。”
离三当初来妈港前,曾经在员工宿舍街边的dvd出租店里租了三四部九十年代比较经典的赌片,《赌神》、《赌侠》、《赌圣》,借宿舍配发的dvd机熬夜看了个通宵,却依然提不起对赌的热情。
“不欢迎吗?”
守门人认真地审视面前英气逼人的男人,转头看向捧着桶面大口咀嚼的淘米良,对着对讲机汇报情况发出请示,很快得到确切的答复:
“让他们进来吧。”
“请。”守门人在旋转密码锁上顺时针逆时针扭了几圈,接着打开铁门。
里面浓重的烟气扑鼻而来,像离三这样已经离不开烟的老烟瘾,不觉皱皱鼻子。
“那个人好像是赵先生。”淘米良喝了口汤,随手把剩下的桶放在木桌上,手背擦拭嘴边的油渍。
梭哈用的两台桌子左右呈半圆型,两个荷官背对背站着,下座赌牌的赌徒们圆桌做成一圈。映入叶苏眼里的正脸一个跟赵瑞泽符合的都没有,但背朝的人影里,有一个高高瘦瘦的轮廓正契合他对赵瑞泽的印象。
离三走近,余光借着天花板悬挂的铁罩灯,认清了赵瑞泽佩戴的金丝眼镜。
乱糟糟油腻腻的头发,沾着尘土肮脏的西装衣服,佝偻着背,盯牌的双眼绽放精光,前些天满口抵触谩骂赌博的人,此时此刻掂量手边的现金筹码。
“第四张牌,3000千,敢跟不跟!”他的手在掷出筹码时,微微发颤,立刻移到一旁的啤酒瓶,端起酒瓶咕噜地饮酒。
“李秘书,不拉着他吗?”淘米良环视四周,几个赌客挤眉弄眼,三三两两有猫腻。
“不让他赌完这一把,他会愿意跟你走?”
赵瑞泽痴迷投入的模样,离三很不是滋味,他偶尔在钧天集团里加班时才会见到赵瑞泽这般的专注,想不到赌场上他发挥出比工作更大的热情,果然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
“我跟。”
“我也跟。”
“还有他们,他们也不会轻易地放他走。”离三一样敏锐地注意到几个跟注的赌客,满脸杀气,露出奸诈得逞的笑脸。
“一张k,一对10。”
淘米良看了看赵瑞泽公开的牌面,又瞅了瞅跟注的三个家伙,从顺时针第一位是两张q,一张a,第二位是三张同花色,2、7、10,第三位是疑似顺子面的连号8、9、10,显然赵瑞泽牌面上三对10的希望全无,下张牌除了发k,否则账面上的实力不如第一位的双q。
就这牌,都出3000?
离三俯视下赵瑞泽捏在手里的底牌,见他紧张的神情里透着兴奋,好似鱼儿全入彀中,上当受骗。
“发牌,发牌!”
赵瑞泽迫不及待地拍拍桌子,这一举动让自信满满已经赢了他不少钱的赌徒们脸色一变。
似乎,这个梭哈的门外汉真的抓到了一副好牌?
持有双q的暗暗发笑,有两对又如何,他使了使眼色,旁边已经弃牌的人相视露出一个会心笑容。
荷官在催促中,平静地轻捶崭新的森绿桌面,手里的扑克如一枚枚飞刀准确无误地飞到各个客人的面前。
赵瑞泽没有像离三赌片里看到的,对第五张牌表现出太多戏剧化的动作,面无表情帝翻开。
一张无关紧要的梅花8。
“第四张已经三千了,第五张,我押一万。”持双q的这轮拿到红桃j,牌面最大,腰杆子也最硬。
“不跟了。”后两位相继弃牌,独独剩下赵瑞泽死死地盯着对家没有揭开的底牌。
离三悄悄地从边上拿起不知道是给谁喝的热水,热气腾腾的纸杯被他握在手心,他在淘米良惊异的目光下,慢慢地绕到顺位第一家的身后,只见他似乎稳操胜券,手指点在桌上,耀武扬威道:“怎么样,赵老板,这把你跟不跟啊!”
“我……我……”
“我们不跟!”离三又兜了回来,在赵瑞泽举棋不定时,果断插进手按电影里的套路,干脆地把牌一盖。
“你是谁啊?!”已经准备钓上鱼的渔夫愤怒地一拍桌子,大吼道。
“离,离三?”赵瑞泽看到离三的脸,吓得浑身哆嗦,连桌上的钱都弃之不顾,离开椅子撒开腿就想躲开他。
“赵先生,好久不见啊!”淘米良拦住去路道。
“啊!”
赵瑞泽双腿发软,一个踉跄跌在地上,额头直冒冷汗,眼前一黑竟昏过去。
第96章 困兽之斗(八)
“不好意思,几位,我们有些私事需要跟他们处理。”
离三看到两个全副武装的大汉果断地抽出伸缩铁棒,单手抓住昏迷的赵瑞泽,像提小鸡仔似的提溜起来。这一出现在电影里的大力士的动作,瞬间震住了全场。
同样包括旁边的淘米良,他瞪大双目,完全想不到平生能见到这一场面,说不出话来。
“啪啪。”
从刚才一直坐在沙发椅上的男人碾掉手里的香烟,鼓着掌站起来,然后慢悠悠地从暗影里走了出来,方脸短发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眼神里充满着警惕。
“从我的场子里带人走,有意思。你谁啊,跟赵老板什么关系?”
“这位就是琛哥吧。我受人之托找他的。”离三用力把赵瑞泽往上一拉,暂时地直立在地上踉踉跄跄,立刻伸手揽住他的肩膀。
他说着指了指淘米良:“至于他,算是债主。”
“债主?”琛哥惊疑地上下打量,难怪他瞧淘米良亲切,同行之间总有相似的气质。“巧了,我也是赵老板的债主,这些天,他在我们场子赌博,借了我账上10万块,现在台面上只有不到4万,算上利息,总共还我7万。”
“对了,跟他一块的杨骏想必你们也认识,他欠了两万一千,一千的零头我给抹了,你拿出9万块,我让你们带他们走,否则的话——”
“艹,我当多少,9万,你知道他们欠老子多少吗!”淘米良顿感不爽,原以为碰到个硬茬子,是个跟大基同量级的内地大黑条,想不到是一个没有眼力没有格局的“村霸”人物。
淘米良爆发出的气场,看上去年龄相仿的琛哥无形间矮了半头,虽然是在自己的地盘,但莫名地心虚:“多少?”
“淘米良,什么时候黑she会都兴攀比了?”离三讥讽地打断,他可不想让琛哥这样的人听到实际的赌债数目,不然眼下就不是还钱这么简单,而是他们会不会见财起意,搞绑架这套。
被睨了眼,人精似的淘米良陡然醒悟,冷笑道:“说出来吓死你,但凭什么告诉你。算啦,9万是吧,我出了好了,反正他们债多不压身,欠1万是欠,欠1千也是欠。”
琛哥一愣,嘴角抽动,吗的,长这么大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还真没见过比他更狂的人。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真他娘地不适应。
“哎,你哪条道上的,说话这么嚣张!”他不服气道。
“老子妈港的,当年跟崩牙驹谈笑风生,称兄道弟的时候,你估计在这里当你的古惑仔。”
淘米良扯虎皮,什么崩牙驹谈笑风生,当年他就是一个叠码仔,顶天认识崩牙驹的手下。但谁查这么深,他拉开皮包,随随便便拿出9捆一万大钞,甩在牌桌上,比离三提起赵瑞泽更加霸道,更加镇场。
“看到没,9万,赶紧叫人撒开,我们要回去干正事。”
琛哥睖眼对视,妈港的,吗的,不就比老子多混了几年,谁怕谁啊,咱这场子一天的流水都有七八十万,当谁没见过大钱啊,以为我走不动道嘛!
“打个电话给你手下,让他把杨骏带出来。”离三毫不留情道。“不肯走,拖也要拖出来。”
“好。”淘米良冲后面的小弟使了使眼色,立即心领神会,却多此一举地从腰后取出一把ppk自动手枪。
“枪,枪!”几个赌徒脸色煞白,吓得从桌子上跳起来,身体缩到椅背后面。
“吗的,我忍你很久了,就你有枪是吧。”琛哥额头青筋暴绽,条条蚯蚓蠕动,立刻抄起搁在角落里的自制钢珠枪。
“笨蛋,笨蛋,谁让你把枪拿出来的。”淘米良一看场面恶化,引发误会,气得转身冲小弟甩了两个耳巴子。“把枪放下,叫你去拿人,又不是叫你去杀人!”
离三面不改色,迎险而上,手轻轻地拍了拍枪口,“这位琛哥,枪口往上抬抬,一场误会。”
“艹,枪是能随便亮的嘛!”琛哥认清楚状况,吐了口气,骂咧道。“就这还你跟崩牙驹谈笑风生,就你这小弟,我场子里最傻的都比他强,什么手下,笑死人!”
“我今天是来带人走的,不是来结仇的。我不跟你吵,钱总之搁这了,咱们两清。”
淘米良冷静道:“对了,哎,把车在山脚下准备好,我们马上要走。”
“走,走,趁早走,把老子吓出一身汗!”琛哥悻悻道。
……………
“嗯,嗯,好吃,好吃。”
杨骏此刻如饿狼一般,面对满桌的饭菜,筷子已经满足不了他吃饭的速度,双手在碗碟上抓,简直在内蒙古吃手抓饭,不知道几天没洗过的手直接一把一把抓着米饭,疯狂送入嘴里。
醒来的赵瑞泽,一直低着头不敢对视离三,他稍微顾及到自己依旧是离三的上司,吃相收敛许多,小口小口地了些,扒饭,鼻间弥漫猪油拌着的饭的香气,突然眼泪盈眶。
一颗颗眼泪落在饭里,他吞吞吐吐道:“离……离三,我对不起杨董事长,他打到卡上的钱,我,我……”
“看得出来。”
离三心情复杂,二十出头的自己实在想不出用何种态度对待赵瑞泽,恨铁不成钢,那是杨永宁,是他妻子程雪该有的,也许更多的是厌恶和不解,明明有个败絮在前,他偏偏怎么东施效颦,学起赌博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谁带的头?”
“就是那个阿斌,是他,是他说在妈港,不上手没来两把,算什么在妈港呆过。”
赵瑞泽从暗无天日的赌窝里揪出来,放在光天化日里晒,大脑总算是清醒了。他咬牙切齿,恨不得食阿斌的血肉,整张脸憋得通红,手死死地握着筷子,狰狞道:“于是我抱着玩几把就去了,当时我真的就想好只玩几把,没找什么叠码仔,自己掏钱换了个筹码,打算不管输赢就走。”
“想不到我那天手气太旺了,连赢了十把,虽然赢得筹码不多,可是那种感觉,真的,比我做任何一个项目都感觉兴奋,刺激,而且充实,别人见我这么旺,都一口喊我一口‘天灯哥’,我在这样的环境下一时控制不住,多下了一点,结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输了。”
“输了就输了,我反正赌过了,就算来过了,打算离开。没想到杨骏又赖在赌桌上当烂赌鬼,而且赌的更凶,眨眼间已经输了100万。你也知道,本来杨董事长对他这次大赌已经是容忍的极限了,万一让他知道再赌,非断绝父子关系不可。”
“所以你觉得自己手气好,于是投钱进去试试把钱赚回来。”离三猜测道。
“是啊,说来可笑,小钱容易赚,大钱统统赔。”赵瑞泽凄惨地笑着,笑声里透着悲凉绝望。
“多久卡里的钱就没了?”离三问道。
赵瑞泽下巴长满胡渣,眼神空洞道:“一周,我自己的钱都输光了,正赶上卡里来钱了。”
“一周!一周1800万你都赔进去了?!”
淘米良暴跳如雷,这输掉的钱本属于他,他怒拍桌子,吼道:“你们是猪嘛,就算是输多赢少,哪有一周把1800万输光的,慢着,你不会也玩托底了吧!”
“谁的台子?”
离三看到赵瑞泽露出难以启齿的神色,皱眉道:“又是那个大基?”
赵瑞泽筷子一扔,拿头撞桌子,咚咚,苦不堪言,痛苦不绝。
“离三,离三,再给我买份香饭,再来一份。”杨骏出来时带的名牌衣服全部不见,行李箱早就不知所踪,暮秋时节他依然穿着短袖,干巴消瘦,苍白憔悴。
两三个月前,他还光鲜靓丽衣冠楚楚地冲自己吆五喝六,现在却可怜地伸手向他要饭。
离三脸色凝重,唏嘘不已。陡然间,他视线里出现杨骏的手臂,内侧的青筋血管若隐若现,而臂弯中间几个犹如红点的针孔密密麻麻,一下子抬手抓住杨骏的手腕,难以置信地质问赵瑞泽:
“这是怎么回事!”
第97章 困兽之斗(九)
“什么东西?”
淘米良凑热闹地探出头,目瞪口呆,嘴唇紧抿着,片刻才憋出两个字:“毒品?”
“赵总助,恐怕这半个月,发生的比你讲的更复杂。”
毒品在离三的观念里,依然停留在李家村那几个不争气的二流子叔伯辈,他们的名字已经在姑婶妯娌间的口口传播中淡忘,但他们在自家自留地偷种罂粟,熬制鸦片、吸食大烟、家破人亡的故事至今被当做反面教材,警戒着淳朴的李家村民。
如今的形势,又必然更加复杂。
可卡因、海洛因、冰毒、摇头丸,在九十年代二十一世纪初流入到内陆,许多的黑恶势力借机从毗邻的金三角州等地域贩毒,或者在偏僻的村落制毒,利用网络或线下ktv、迪厅寻找潜在买家,和黄赌黑结合一样,利用毒养黑,利用黑保毒。
“这…这,离三,这事不关我,跟杨董事长介绍来的阿斌有关,他们趁着我在赌场的工夫,偷偷溜到哪家毒吧,等我后来发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赵瑞泽难以下咽,抱住头死死抓着头发,反复地揉搓,沉重的压力,日以继夜的熬夜赌博,使他没有注意到轻轻一揪揪下许多的头发。
“这些,你自己跟杨董事长说吧。”离三拨通电话,把手机滑到赵瑞泽的面前。
赵瑞泽激动地按下拒听键,张大眼睛道:“不,不行,不能让杨大哥知道杨骏沾了毒,这比沾赌更可怕!”
“你不想让他知道你干的蠢事,难道你能掩盖下去吗?杨骏这副样子,你觉得你能隐瞒多久!”
离三撇了眼已经人不像人的杨骏,毫无怜悯,自作孽,不可活,一个含着金汤匙的人把自己作成这样,不值得任何的可怜。
他单纯是尽到杨永宁交代的职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又重新拨通了杨永宁的私人电话,将手机伸到赵瑞泽的面前。
“哎,人也找到了,事情也清楚了,李秘书,你看杨董事长欠我的钱,该怎么算!”
淘米良扬起手臂,挂在椅背上,侧着上身面朝叶苏。“刚才赎他们9万的零头我就免了,但是1800万,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这事等杨董事长知道了,由他定夺。”
离三喝不惯奶茶,忙了一阵子,喝了口水耐心地等待电话接通。
嘟嘟……
手机处于拨号中,似乎无人接听,持续了二十秒,直到电话里传出女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sorry, the call you dialed……”
离三轻轻地皱眉,杨永宁当初派自己来时,说自己的手机会24小时开机,为什么没人接听。
他沉吟片刻,长途拨打给公司董事长办公室的座机,嘟了一阵子,终于等到人接通:
“喂,请问哪位,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听到小玲如风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打断道:“小玲,是我,离三。董事长在吗?”
“李哥,董事长不在,他到沪市去了。”
“公司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啊,对了,李哥你这几天应该没有看新闻吧。前天虞柔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给公司发了律师函,说是未经本人的允许下私自利用其名誉宣传购置商业房的楼盘,严重侵犯她权利,现在杨董事长回本部,正在跟集团的公关部忙着公关呢!”
“律师函?”
由他代表杨永宁跟细娱公司谈下的合同,这份律师函一出,意味着努力付诸流水,杨永宁精打细算想要的明星效应,非但要不来,可能会造成更大的负面效果,对半个月以来稳定向好的售楼业绩吹一阵寒风。
“还有,就是有交订金的觉得我们这是虚假宣传,故意误导购房者,提出解约而且要求赔偿,也有不少本来已经有意向,签署意向书的客户,据售楼部那边反馈,超过60%的人已经取消,不少人还亲自到售楼部大厅闹。”
离三慢慢地起身,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表面轻松地在过道里踱步,声音却压低道:“单单是天缘家园是这样,还是包括天英?”
“怎么啦,李秘书,杨董事长不接电话嘛!”淘米良品出不对劲,大口喝着奶茶。
“小事。”
离三为了给淘米良打下预防针,半真半假道:“我们杨董事长有意再找你谈谈售楼的事,不知阿斗淘总有没有兴趣吃下1800万的房子?”
他提前给杨永宁寻找一条退路,之前打给赵瑞泽1800万,100万是从赵婷的父亲借来给杨骏擦屁股,真正他拿出来的只有二千三百万,以杨永宁账面上的亿万身价,可也决计随随便便再拿出1800万,富翁家底都没有余粮。
否则,如何会冒险股权质押,融资投入到即将开工的第二期项目。
当然公司财务公款里躺着2个亿,但无论如何,再最危险的地步都不能挪用公款,按规定如果用于非公司经营途径的任何行为,一经发现就算杨永宁是公司大股东、董事长兼法人,一样犯挪用资金罪。
所以依杨永宁目前面临的现金困境,能用房子解决的事,虽然吃亏,可眼下脱困是最要紧的,何况杨骏的事情不可能轻易地解决,到底后续该怎么惩办解决,就属于杨永宁的家事。
“1800万,算一算,差不多是一栋半的房子?”
淘米良之前接触过钧天集团飞送来的购房合同,天缘家园均价六七千一平,一套65万到80万,天英高级住宅楼95万起。
“李秘书,我要这么多房子干什么?也许你不了我们行当,在我们叠码仔圈里,最要紧的无过于现金,二十多套的房子就算按你讲的,能很快出手,那我情愿等你出手挣回现钱给我。”
“售房款走的是公司的帐,杨董事长不可能会挪用公司的款项。”
离三提醒道:“法律不允许,他自己也不会允许。到时候,你可能要更长的时间才能要回这笔款子。你不是说你的圈子需要现金流动周转吗,你等得了我们董事长这么久?”
“哎,不是,李秘书,我们之前明明在龙华茶楼可都说好的!”淘米良急眼道。
“那是赵总助跟你谈妥的,可是这钱也是他用光的,事实上我们杨董事长是按约定把钱拿出来了。现在再拿出1800万来,淘总,杨董事长是内陆的一个亿万富翁,但部分是包括股票等资产在内,而且房地产是一个高投入的行业,现金的周转可不像你的行当,这么轻松。”
“按李秘书的意思,我是不要这些房子都不行了?”
“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具体如何解决这1800万,接下来等淘总自己跟杨董事长商谈即可。”
离三挂断电话,刻意将钧天集团近来惹出的麻烦事掩藏,认真道:“不过我希望淘总能看在1800万的生意上,能行个方便。”
“不会是让我先放你跟赵先生回杭城吧?”
“扣下赵总助,对你没有用处,或许我们杨董事长更会恼怒他的做法,甚至找借口出于1800万是在他手里败光,不念旧情,白白送给淘总你,说不定你到时要不到钱,反而多浪费几顿饭前。”
离三解释道:“而淘总想像当初扣着杨骏,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要想好了,他现在身体虚弱而且犯毒瘾,你能在不加深他毒瘾的情况下,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吗?”
“我们董事长可不希望是给完钱替他收尸,要么收回个没用的瘾君子。”
“你,哈哈,李秘书,你可真为人设身处地啊。”淘米良阴恻恻道。
“我说过,这只是我个人方案,具体怎么谈,是你跟杨董事长的事,我只是一个传话执行的秘书。”
“啊!”
一阵凄惨的尖叫忽响,紧随而至是餐桌的碗碟叮铃咣当地摔在地上。
杨骏面色苍白,彷如发癫地张牙舞爪,疯狂地四处挥舞,然后全身哆嗦,无力地摔倒在地上,手脚抽搐,满头冷汗,刚才狼吞虎咽进肚子里的饭菜,几乎倒胃地呕吐一地。
看着他,周遭见惯了犯毒瘾的淘米良等人无动于衷,赵瑞泽却自责内疚地缩头,双手捂住耳朵,不去听杨骏上气不接下气的痛苦哀求:
“给我钱,我去买……我快死,我快死了……”
第98章 困兽犹斗(一)
戒毒所大致有三类,一种是强制戒毒所,由公安机关主管,强制将患有毒瘾且下达戒毒决定书的毒瘾患者送入到戒毒所,在戒毒期满前不得释放,第二种是劳教戒毒所,由司法部门主管,是强制戒毒以后又出现复吸屡教不改者,送入劳动教养机关,通过劳动教养实行戒毒。
最后一类是隶属卫生部门的戒毒医疗机构,例如自愿戒毒康复医院。
但04年的杭城,联系遍人脉圈里的朋友,推荐的都是位于五千年良渚文化发源地,良渚街道安溪村的强制隔离戒毒所。
“家属,在这里签个字。”
办公室内,身穿蓝色警察制服、套着厚厚外套的女同志拿出一份协议与笔,递到杨永宁的面前。
离三就在他的旁边,见他面色沉重,多天以来公务劳累以致于疲倦的脸上挂满沧桑,缓缓地拿起笔,在戒毒协议上仔仔细细地翻看属于乙方的条款,诸如“由于吸毒症状出现难以预料或防范的自伤、自残、自杀等行为,或突发严重躯体疾病,甲方应立即告知家属,积极抢救治疗”等,心情愈发地差。
死死地握着笔,亲自送儿子进戒毒所的杨永宁,一半悲凉一半懊悔,虽然杨骏到如今依然一事无成,半吊子一个,花家里吃家里,不安安分分地在公司上班学习,也没任何想继承公司的想法,但总不至于大逆不道,一切算听自己的。
哪知道一趟妈港之行,居然会变成这样!
潦草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算是替杨骏代签。被离三带回来的当天,他就果断干脆地让下杭城的机场,绝不让杨晴知道他哥哥干出如此愚蠢自毁前程的事来。
“杨永宁,乙方杨骏的父亲,好的。我们所里尽量避免以药物治疗的形式促使病者戒毒,主要以心理咨询和自身克服结合,这里面需要家属的配合和帮助,定期请你们及时到戒毒所来看望,给与您的孩子一定的信心,增强戒毒的意志,探亲短信我们会发到您的手机里……”
“走吧,离三,他就先在里面好好呆着吧,公司有一堆事等着解决。”
意气风发对杭城战略侃侃而谈的杨永宁,陡然间换了个人似的,佝偻着身体,锐气丧失一半,本来推拒香烟的尼古丁,现今却变得无法离开。
离三默默地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一手放在门的上框,等杨永宁步履蹒跚地走入车内。关门的刹那,只见他又不舍地转回头,紧紧地拧着眉头,纠结,自责,内疚,愤恨,失落,种种情绪涌现在布满苦楚的脸上,不由地咽了咽苦水。
砰!
关上车门,离三回到驾驶座上,从后视镜清晰地看到杨永宁始终目光不离戒毒所。余杭,距离上城有二三十公里,此后两年,父子的他们只有固定探亲时间才能相见。
这到底是谁之过呢?
杨永宁也许想过,但不愿说,而离三,作为一个旁观的局外人,除了吸取教训,同样在思考里面的古怪,为什么阿斌会在自己飞离妈港以后,开始暴露出不为人查的一面,勾引杨骏吸毒,诱惑赵瑞泽赌博。
一个杨永宁觉得值得托付的妈港本地人,为什么要干出损害朋友情谊的事。
况且,他现在到底去了哪,行踪不清。
“阿斌没有消息吗?”杨永宁疲累地枕在靠垫上,仰头望着车顶,眼神茫然。
“淘米良那边说,人他已经开始找,一有消息就会联系我。”
离三打着方向盘道:“不过,他对延迟付款的做法很不满,昨天又打电话来催要下一笔分期的款项。”
“钱钱钱,我哪有这么多钱管这管那!”
杨永宁暴躁地怒吼,犹如一头被逼到死角上的猛虎恶狮。“又是结清土地出让金,又是第二期项目开工的第一第二波工程款,又要准备应对退房潮,到底是怎么回事!”
离三面无表情,一想到当初在售楼部见到花红衣,她半开玩笑的话语一一应验时,他不免忧虑起所谓的定时炸弹,到底天缘家园有什么称的上是炸弹的,房屋的质量倘若无法过关的话,怎么会允许办售卖许可证。
形势波云诡谲,钧天地产目前的处境彷如过山车,前一段顺畅又安全,缓缓地攀上了一个上坡,自以为会扶摇直上,却不料狠狠地来一个转折,瞬间往下俯冲,根本不带急刹,事情一件接一件地频出,全非利好。
其实,离三没有提醒杨永宁,前些天由杨永宁在沪市谈妥的质押股权融资方案,作为上市公司是必要披露公示的,作为一个中性消息不好不坏,但这些天的不良因素导致股价下跌,质押股权将被看作一种资金短缺急需补充的信号,反而打击投资者、散户的信心。
而且从盘面上看,疑似有资金大头在低价吸进钧天地产的股票。
“账上的钱一分都不能动。骏儿欠下的钱,我会另想办法解决的。”
杨永宁无奈地妥协,烦躁地侧头望向窗外。今日天公不作美,阴雨密布,仿佛预示着坎坷不利的前途,都说雨天空气闷热,饶是这一番景色足以令杨永宁更加心烦意乱。
何况,11月的杭城,并非和煦如春,同样寒彻心扉,绵绵细雨能像冷刀子,一刀刀刮在人的肌肤脸颊。
呼呼,汽车空调吹出暖气,车内的氛围陷入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离三没有吐露出自己的担忧,相处一段时间,他非常清楚,自己偶尔提出的意见被采纳,那都是在杨永宁的战略意识框架下,如果自己提出的与他完全相悖,不符合他的思路想法,只会是忠言逆耳。
他默默地把收音机打开,只听车载广播放出一段优美的旋律,过后又进入节目:
“听众朋友们,欢迎继续收听‘新闻快线’节目。现在插播一条新闻:
本月16号,就是今天下午2点27分,根据节目热线回馈的消息,当红花旦、流行天后虞柔若小姐所在公司,细娱正式代表柔若向钧天集团杭城分公司发起民事诉讼,控告其前段时间炒的火热的购房新闻里的商品房,出现严重的房屋质量问题,目前西湖区法院,已让房屋质量监督站介入,进行鉴定,等鉴定机构出示最终鉴定结果,再决定是否受理……”
昏昏欲睡的杨永宁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耳朵里会听到这则新闻,暴跳如雷道:
“戏子果然无情无义,都是贱人!”
第99章 困兽犹斗(二)
“萧爷,按计划,明天我们给柔若选的全权律师,就会到预设好的几套房子。”
细娱老兄班主直立在办公室桌前,手边放着秘书倒上他最心爱的四五年木桐酒,同罗马尼康帝相比不遑多让,远超一般土鳖在酒店里装阔气的八二年拉菲,就像两者之间的身份地位相对比。
他摇晃着红酒杯,盛装打扮,今早特意让公司负责顶流明星的化妆师替自己打理,为接下来动用人脉号召新闻媒体召开的发布会做准备。
“等事情进入下一步骤,我再让柔若好好地配合演这出戏。杨永宁不是想利用柔若的名气炒作自己的楼盘吗,他做梦都不会想到玩砸了,哈哈!”
萧独夫柱着一根龙头绅士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示钧天集团股票日均价和走势图,缓缓道:“恩,这些天对好虞柔若的台词,当着公众场合记得适当放风,没必要特意点出,显得刻意,会影响到她的价值,不能为了碾压杨永宁,把自家更加值钱能生崽的金鸡赔进去。”
“明白。萧爷,你之前吩咐我的事有着落了,之前安排接近赵惠明一帮人的三线小明星传来可靠消息,他们跟杨永宁之间背地里的勾当录了一段录音。”
“不急着出手,让你安排的女色再多等等,举报的第一枪决计不能由我们来,做的太明显会招惹非议,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好了,先这样吧,我这边还要跟买办、军阀交代几句。”
……
据天气预报报道,今天的气温骤降十几度,寒冷的东风却无法阻挡点燃引爆的怒火。
“无良开发商,坑爹坑娘!”
“质量不行,欺诈业主,维权退房,还我血汗钱!”
天缘家园售楼部门口,前段时间方才气球红毯、鞭炮舞狮,现在如离三收到萧独夫的一样,堆满了白花圈白花环,彷如召开一场葬礼,同时拉满长长短短的红白横幅,被购房的业主摆在道路两侧。
眼下的钧天集团,风光不如一个月前,从人声鼎沸瞬间跌落到谷底,一样是人山人海,却不是来抢购商品房的钱流,而是已经全款或者办理了商业贷购房的业主们,自从虞柔若控告的新闻一出,他们连装修的心都死了,纷纷聚集在一块,甚至日新月异在qq上组建维权qq群。
“……我们的房子没有任何问题,验收的时候相关部门都会核实清楚以后才能签字的,绝对不存在质量安全隐患,对于虞柔若小姐的诉讼,我司已经安排专业人员,会同三方质量监督所、虞柔若小姐的代理律师检验她所提出的问题。”
紧急从沪市调到杭城来应付公关的甘蓝,昨晚大半夜抵达便匆匆着手制定方案,考虑到面对大量的媒体的采访、许多业主的谴责质疑,因而尽量做到回答滴水不漏,完全按杨永宁确认的“不推卸,不避责,但非我之过,我不认”的态度方针。
她上次面对闪光灯采访,是牵涉到虞柔若,这次亦然。
咔咔,刺眼的光芒不曾消失,她冷静应对道:“在质量核定结果出来之前,我司绝不接受任何无理的退房行为。当然,我司接受有购房意愿,或者已经签订合同交纳定金的客户们退房,可以请到我们售楼部大堂,在我司工作人员的引导协助下签署‘商品房退房协议’,正式退购。”
“我是杭城都市报的记者,我想请问一下……”
“我是沪市金融报的记者,钧天集团杨董事长近期同各方机构商谈股权质押,请问贵集团是否与传闻相近存在资金链……”
“哎,哎,你谁啊,干嘛拦住我们!”
乌压压一片的媒体记者如浪潮般涌向甘蓝,被她亲自点将负责的离三陡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顶替她拦住汹涌的人流。
“这里我要再次声明,近期陆续有媒体在报纸、广播、电视以及网络上发表对我公司不符事实以及误导性分析,本公司保留对相关片面不实乃至恶意报道进行法律追责的权利!”
“呸,奸商有个屁指责的权利,你们的房子质量有问题,就应该报道,就应该退房,对不对!”
底下人头攒动,看似业主的一个人振臂高呼,四周拉着横幅的人一并高举,随声应和。
“退房退款,还我血汗钱!”
“退房退款,还我血汗钱!”
声音如雷,售楼部没经历过阵势的小员工面色苍白,萌生退意,彼此面面相觑,心想该不该辞职,明哲保身,免得公司这条大船翻了连累到她们这些虾兵蟹将。
甘蓝脸上挂满肉眼可见的担忧,嘴上反反复复重申刚才的论调,态度强硬地拒绝除了单单是缴纳定金或者填报购房意向表的客人,其他跟风要求退房甚至主张赔偿的一律回绝。
“李大哥,李大哥,董事长找你。”小玲见缝插针,从扎堆的工作人员挤了出来。
……
“我们已经说过了,一切必须得质量核定结果出来以后,请示我们董事长再行决定可否退房退款……”
望着电视新闻频道里播放关于钧天集团的实地报道,杨永宁盖着条毛毯,无力地坐在地上。周围一片黑漆漆,窗帘全部被自己拉上,掩藏了因生气乱摔乱砸遍地的狼藉。
咚咚,咚咚。
“董事长?”
杨永宁失去风度,脾气暴躁道:“谁,我不是说了,不让任何人打扰我吗!”
门外回应道:“董事长,您忘了吗,您之前交代过,如果离三赶到集团的话,带他立刻来见您。”
“让他进来吧。”
咯吱,门缝里射出一道斜光,给密不透风昏暗的房间带来一点温暖。
许是杨永宁气愤过头,回到集团锁在房间里就一直发泄,忘了打开制暖的空调,又许是他满腔的怒火熊熊燃烧,根本不需要暖气来抗御严寒,反倒是需要刺骨的寒冷强使自己冷静下来。
滴,离三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打开门口的空调自启控制器。
“待会儿你去趟明珠大学,替我去看看晴儿。”
第100章 困兽犹斗(三)
“离三,我爸爸怎么样了?”
杨晴一接到离三打来的电话,第一次没有意外的欣喜,当得知杨永宁和钧天集团遭遇难以想象的“滑铁卢”,她忧心忡忡,今天连续两次到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都被大门隔在屋外,任自己怎么叫喊,以往女儿宝的慈父再无回应,愈发地焦急。
“董事长没有任何问题,刚刚我见他带了点流食,看着他吃了点才离开。”
眼前的女子面容憔悴,泪痕挂在白嫩滑腻的脸蛋上,显得异常楚楚可怜。离三见状,心里叹了口气,按杨永宁的说法,就算天塌了大厦倾倒了,都必须让杨晴保留甜甜天真的笑容。
他是一个好父亲,但如今自闭的状态却不适合当一个集团的舵手,在大风大浪甚至是暴风云中操纵轮船度过一次又一次的浪潮。
“公司呢,公司出了这么多事,会不会,会不会……”
杨晴呢喃,半天把握不了该怎么描述,她只是一个即将毕业初涉社会的少女,纵使身份家室带给自己超乎普通人的视野,但是缺乏阅历和经验使她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量可以帮父亲减轻压力。
“不用担心,只是诉讼,法院没有立案,要得最终的质量核定报告出来以后才能说清楚。”
寒风阵阵,明珠大学的小路上空荡荡,连热恋中的男女都无法抵抗住“单身风”的呼啸,一簇簇草丛嗖嗖作响,树枝群叶摇晃婆娑。
“但凡是牵涉到住房质量的问题,放心,某些新闻报道纯粹子虚乌有,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会挑几家来维护公司的名誉。”
离三站在赵婷、杨晴的前方,长期未曾荒废训练的健硕身体像一堵墙,挡住刮来的瑟瑟冷风。即便如此,穿的严严实实的赵婷、杨晴双手抱怀,拉起羽绒服的拉链,戴上满是白绒鸭毛的帽子。
“要我说,我们干脆去学校附近的咖啡馆吧,一边喝咖啡一边吹暖气。大冬天的,守在门口讲话是不是不太讲究?”赵婷吸了吸鼻子,呼哧出一口热气,吹在冰凉的双手。
离三赞同道:“边走边说吧。”
赵婷脚步飞快,心急地想到咖啡馆喝一杯温暖的热饮,可比起最令自己迷惑不解的问题,她更心热道:“哎,我搞不懂,明明演唱会的时候虞柔若跟我们好好的,她出的绯闻还是杨伯伯出面替她解决的,为什么转眼间就突然控告杨伯伯的公司,这太奇怪了!”
杨晴面容一滞,愠怒道:“她根本不配做我的偶像,我今后粉转黑。”
“晴格格,我支持你,我们一块黑她。”赵婷攥紧拳头,信誓旦旦。“将来咱们也客串一把狗仔队,像对付孟芊芊,找到她的黑料狠狠地报复一把。”
报复虞柔若?
离三不住失笑,看来她没有说错,自己就是一只被金脚链铐住的鸟儿,更准确说是一只八哥,主人教她说什么,她就得说什么,很符合她演员的职业特性。
细娱,花了很多力气和人脉,总算发现它跟萧独夫的关系,原来细娱的老板跟北洋集团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难怪肯不惜折损虞柔若干净洁白的羽翼,去诋毁污蔑一家全国地产百强企业。
几片羽毛,同一家地产百强企业,拥有数万亩土地相比,大有可图。
抵达咖啡馆,他登上台阶,拉开玻璃门,突然说道:“最近这段时间,你们不要在管四哥工地的事,由我来处理。”
杨晴不解道:“可是——”
“嗯,行。”
赵婷似有领会,主动道:“晴格格,杨伯伯这段时间忙,你干脆陪我得了。”
“啊?”杨晴懵懂无知。
“别啊了,赶快进去吧,帮我点一杯卡布奇诺。”赵婷眨了眨眼睛,伸出手顽皮地推推杨晴的背,将她推入咖啡馆。
“那你们呢,你们不一块进去吗?”
离三瞥见赵婷使的眼色,语气随便道:“一杯茶,茶叶随意,谢谢杨小姐。”
“哼,你们有什么悄悄话,非要瞒着我。好吧,我不听,你们谈吧。”
杨晴颇为生气地一跺脚,使脾气地转身冲入咖啡馆。背对的刹那间,生气的脸骤然垮下,写满忧虑,她何尝不知道闺蜜赵婷故意撇开她,是顾及自己,也许事情并不如离三说的轻描淡写,情况危急到一种地步。
第一次,处于温室的自己第一次注意到隔挡风雨的大棚玻璃屋。
“很严重吗?”赵婷开门见山道。“我爸爸、我叔叔说事情很蹊跷,一定有人搞怪。”
“只能麻烦你替杨董事长暂时看护一下杨小姐了。”
“你放心,不管出什么事,杨晴我都会保护好的。”赵婷仗义道。“我爸爸说有人想趁这个机会收购杨伯伯一手创立的钧天,有没有这回事?”
“已经开始了。”
钧天早就落入了萧独夫设置好的连环套里,开盘以来这些天股价一路泄底,公司的处境非常不佳,杨永宁虽然是第一持股人,但并非掌握51%股份的绝对控股者,类似像北洋集团的金融打手仿佛埋伏已久,就等摔杯示警,刀斧手出动收割。
“打的赢吗?”
“董事长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
“昨天晚上,也就是本月19号,有网友‘钧天维权业主005’曝光称,沪市钧天地产集团董事长杨永宁之子杨骏,在一个月前曾赴妈港赌博,欠下3600万,偿付600万,1200万用天缘家园的16栋房子抵扣,尚且有1800万未曾偿还……”
“今天早上,记者赶到钧天地产集团的本部发现,门口站着许许多多打着横幅要求维权退房的业主,他们都是担心自己的房款全被该公司用于填平儿子欠款,群情激奋……”
滴,花红衣关闭车载收音机,打开玛莎拉蒂的车门,迈出纤细修长的大腿,钻出站立在离三的边上。
“虽然我知道你可能心不甘情不愿,迫于形势找上我,但我并不介意。想通了吗,愿意来我的红袖阁?”
“如果用这个条件,换取钧天集团的太平,不知道以我的价值够不够?”
“我觉得你够,可是决定这件事的不是我。”
花红衣遗憾道:“是萧独夫。你觉得让一头猛虎将自己处心积虑谋划到嘴边的肥肉放弃,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