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黑心油漆
李土根电话里说的医院,到了地点一看,其实是一家私人的诊所。
千禧年前后,改开打开的门户,从西吹到东的风里,不但有提振经济、促进民富的新风强风,也有一些歪风邪风吹得人思想混乱,对经济形势乃至经济制度,尤其是关于产业所有制问题产生歧义的思想。
南方媒体还有一些自诩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抛出“私有化”解决方案,任何一切社会上低效率的问题全部归咎于公有制国有制,认为国企改制的失败破产倒闭等的罪魁祸首来源于集体,提倡收购并改,交给社会资本或个人来经营。
于是乎,2000年始,华夏大地上出现了大规模的私有化现象,形成了某领域国退民进的趋势,也造成大量国企工人失业下岗,形成失业潮。
而在住房上,是如此,在医疗上,亦如此。
00年,宿迁市就曾一举卖掉了当地所有的公立医院,直到04年,不单单地方上把医院视作是私有改革的试点,将它看作企业来对待经营,而且更允许个人涉足医疗领域,凭借营业证书等资质兴办小型卫生诊所。
不单允许对普遍的内外科病症进行对症下药,而且私人购置点滴等医疗物品,甚至有的私人诊所可以进行小型的手术。
小诊所大堂里,角落里由隔板玻璃在角落隔出一个小房间,既是诊治室,又是药房。
左边、前面都是简单的塑料凳,上面一个个流血破皮的农民工,正咬牙切齿忍着伤痛,等这间小诊所医师挨个给他们包扎。
而在他们四周围着十几个农民工,他们个个戴着安全帽的、穿得脏兮的工作服,想来是下工没来得及换便赶来了。
“四哥在哪?”
离三眉梢一挑,情况比李土根说得可能要严重。
以前跟离三同个组里的工人,衣服裤腿上都是凝固的血渍,愤愤不平道:“四哥在里屋的病床上,李兄弟,四哥伤得很重,狗日的,那帮王八蛋伤天害理!”
离三没有说话,扫视了一圈大堂里的农民工,有的有一面之缘或许忘记,有的相处2个月仍有印象,他点了点头,急匆匆地快步走到里屋。
小诊所的里屋,是一个逼仄狭小的小房间,也就是十一二平米,拢共能摆放下两张铺着花被的床。
李天甲躺在左边一间,右手上插着输液针,两床间的缝隙里立着一根输液支架,滴壶里水滴一点一点地落下。
离三静站在门口,鼻青脸肿的李天甲昏迷在床,至今未醒,他低眉眯眼,久久不发声,不言不语。
沉默着,恰恰沉默才是最恐怖。
“四哥,还有他们到底怎么出的事?”
离三钻出房间,迎头面上一样灰头土脸一身伤的李土根,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咋,开合没跟你说?”李土根喜欢跟同乡用陕北的方言,虽然给自己取了一个“图昆”,想融入到城市里,可面对这一茬从李家村出来的人,转变不了习惯。
他怒目瞪视一言不发的马开合,质问道:“开合,额不是让你跟离三说么,你咋回事,咋地没说!”
离三也看向马开合,他望了望他们,攥紧的拳头死死地攥着,不甘里带着愤怒道:“我以为我可以,想不到四哥他们这么冲动,居然越过陈国立,直接找隆庆建筑公司讨说法,而且这么快……”
李土根猛地扑了上去,双手揪住马开合的衬衣,不忿道:“你说啥嘞!”
在大堂费心费力包扎的医师怒吼道:“安静,安静,吵什么吵,这里不是医院就可以随便乱吵。要吵到外面吵,这里好歹是诊所!”
“这些事等处理完再说。”离三斜睨了眼自责内疚的马开合,转向李土根。
“就是为了跟咱们一块出来三叔家的小子,长生,他,他……”
李土根嘴唇哆嗦,哽咽道:“他得了癌!”
“癌,怎么会得癌呢?”
李家村三叔家的李长生,离三的脑海里依稀记得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村里没少调皮捣蛋,但路上一遇到自己,总是会敬佩崇拜地称呼一声“三哥”,有一段时间有的没的总缠着自己,希望能传授几手武术。
今年他应该才只有16岁,三叔得了病,家里没钱就高中辍学下来,地种的不怎么样,种的即便再丰收也只是勉强买得起药,日子是越来越穷,所以当时李土根回村招工的时候,三婶央求着就差下跪,才让李长生跟了李土根。
一干人里都关心这个十六岁命运多舛的小子,后来在李土根、离三的帮忙下进了李天甲的钢筋工组里。
他这样的年轻小子,虽然体格不太健硕,但总归健康,为什么会得癌?
“还不是黄世仁这帮畜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车的油漆。额们这些人,又想多挣一份钱,就干了这油漆的活儿,想不到七八天下来,就有好几个晕倒了,其中一个,从架子上直接摔下来,腿骨头都摔断了。”
李土根终于可以面向离三,倒一倒这些个月来的辛酸苦水。在隆庆建筑公司的施压和威胁下,他们吃的苦实在是太多,承受的委屈更多。
他语无伦次,没有组织,娓娓相告:“结果就随随便便送诊所包扎下外伤,给了几百块钱,就结算了工钱把人打发出工地,想不到治下去的医疗费就要一千多。后来四哥察觉出这个油漆有问题,不少没戴手套涂油漆的,没几天手就发痒发肿,别提多渗人,皮都烂哩。”
“之后四哥找工头反应,工头却当起缩头乌龟,人说不见就不见,逼着几个工长去找现在管那片工地的,就是黄世仁他们,到头就给我们发了一双手套,还强制扣咱们工钱当买手套钱。”
“嘛明儿,知道它这油漆不地道,有毒,可千防万防,防住了他毒手,没防住他毒气。”
“我知道了。”
离三面色铁青,他在钧天地产工作,担任杨永宁的秘书的期间,一开始就被杨永宁打发到一线的工地去学习并监督,在实地明察暗访,一个多月的问询调查,基本上身为甲方爸爸的自己一开口问乙方的工人,老实巴交的他们再藏着掩着,自己都分辨出来。
这里头,他自然听过毒油漆,也知道毒油漆的危害。
想不到只是耳闻,这下是亲眼目睹一桩惨事。
“丧尽天良!”离三低吼道。
“长生病倒那天,一开始面色苍白,额们以为就是感冒发烧一点小病,就让他在宿舍里呆着休息,想不到几天下来更严重,就带到医院里,花了大钱去拍那个什么c……ct还有其它啥的,然后医生说是癌,说啥缺血。”
“我们也不懂什么叫癌,就知道缺血,凑了点钱买了一点猪肝补血,后来事情让四哥知道了,四哥有文化,这下我们才知道,长,长生他这辈子完嘞!”
离三猜到几分,余光里注视着病床上的李天甲道:“四哥,是替长生讨医疗费?”
不提还好,一提李土根就说不完。“不止,还有我们这些月无缘无故被扣的工钱,没完没了根本没说好的加班,还有狗日的一丢……”
“那是谁把四哥打成这样的?”
离三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却隐约蕴含着一触即发的惊雷。
第72章 三宝
“咳咳,咳咳。”
就在此时,躺在病床的李天甲睁开眼睛,视线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逐渐看清离三、马开合几人的模样,他随即翕动着双唇,声音低得细若蚊蝇般地说道:“离,离三,你来啦。”
“工头说自己是没辙了……”
然而,他的声音被李土根的声音盖了过去。
李土根正在跟离三、马开合他们说:“……拖到后来,实在是把额们逼急了,就从陈工头那里要来开发商、建筑公司的地址,隔段时间额们就去找他们一次,堵他们公司门口冲他们要治病还有多扣的钱。可谁知道这次,他们居然敢……”
“还有俺们不干啦,去找他们要欠下的工钱,他们不但不给俺们钱,还叫十四五个人埋伏在路边,等回来经过时,不分是谁,把俺们围住就是一顿打。呜,呜,这么粗的铁棍啊,哇哇地就往四哥和俺们身上打。”
那个哭诉的工友抹着眼泪,哽咽道:“四哥、土子为了让俺们先跑,拼了命拖住他们,可俺们最后没跑成,跟四哥土子一块被摁在地上拳打脚踹的。还有的,他们还有的鳖、孙儿更狠,简直是要俺们的命,竟然用铁棍冲脑袋招呼,那四哥的脑袋就是被这么打破的!”
“哎,那边的人声音小点!”医生冲离三他们喊道。“还有,把烟掐了,这里不允许抽烟,明白吗!”
“明白,明白。”
马开合哈腰向诊所医生点几个头,便转过身环顾一个个脸上、手上、身上带伤的工友,问他们说:“你们报警了吗!”
“对,对,你们不是说他们是开发商的人嘛!那就报警,叫警察到开发商那抓人。”过来探望的一个工友说得很大声。“我看那些打你们的人肯定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铁定会被警察抓的。”
瞧他们全是噤声不语,就连平时话多的李土根也出乎意料地沉默下来,马开合掏出手机打算拨号,不料被李仲牛拦下来,诧异地看向李仲牛,只听他说:
“四哥昏迷前就叫土子去报了,可没啥子用。警察说可以帮额们立案调查,但要他们直接到开发商那抓人,他们说没有证据证明那些人是开发商叫来的,那个点也没有装监控,不能随意搜查抓人,得等调查有结果才行。”
“屁,听他们胡扯!额们这些人,都是在半道回来的路上,被他们围住的。除了开发商,额们想不出还有谁跟额们这帮人过不去,会叫人对付额们。可我这么跟警察说没用,警察一定要额们拿什么人证物证。”
李土根也垂头丧气地说:“哎,额们没有警察说的那个目击证人,又没抓到一个人,你说额们拿什么证明,无法证明啊!”
“离,离三。”
离三敏锐地听到李天甲的声音,随即趴下身把耳朵听到李天甲的嘴边,答应了一声:“四哥,我在这。”
“离三,你能耐大,主意多,你一定得想法帮他们要回来的血汗钱。尤其是长生那孩子,农村的娃儿哪来的钱治得起这种病,可不治不行啊,他才是大半的孩子,才从你们村出来,到大城市里闯,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钱,一定要赔,而且要赔得多才行。”
李天甲气息奄奄,虚弱道:“四哥没用,没法子替他,还有他们讨回公道。也恨工头糊涂,咋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居然当了缩头乌龟,跟咱混的那会儿没见他这样的……”
“李三,你以前在工地,黄世仁他们都敬你几分,连大老板的命都是你救的,要不你给大老板他们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把钱给俺们?”
因为毒油漆敏感而被辞退的农民工苦苦哀求,其他几名一样被辞退的工人纷纷投来目光。
李土根振臂怒吼道:“要啥钱,额宁愿不要这钱,也要把这帮王八、羔子宰了剁了喂狗,他、娘的,一定不能让他们好过。离三兄弟,你可一定要想办法给四哥和额们报仇!”
“土根,都被打了,还不安心养着。”
离三轻声呵斥了一声,转头解释道:“你们也不要指望张弛看在我面子上,答应了。我离开工地有个把月了,人情都淡了,谈也谈不出名堂,而且要谈,土根他们之前不也说了,他们没少打着我的旗号跟工地反映,没有一点儿用,说明我在他们眼里一样不起作用。”
李天甲难过又难受,有气无力道:“他们,他们,就是一帮混蛋。楼我们都快给他们盖完了,他们就这么过河拆桥!”
“四哥,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离三拍了拍李天甲的手,安慰道。
马开合附耳悄悄问离三:“离三,你觉得怎么办?”
离三平静道:“公道要讨,仇也要报。”
李土根几个老乡异口同声:“对,最好能把他们绑起来给额们打一顿出出气,尤其是那个黄世仁,最不是东西!”
“想正大光明的报仇,可以,但要拖上个一年半载的,由官府出面帮我们,但也说不准会一直这么拖着。要是这样的话,最不能见到这种局面的就是长生,还有被辞退的工友,他们都急等着用钱。”
离三自言自语道:“所以走法律的途径得有,但还得再拿出些其它的法子来,来个两三管齐下才行。”
“离三兄弟,那你说咋办,额们大伙都听你的!”李土根忍着剧痛,龇牙咧嘴地跟他说。
“说到底,想要拿到钱,还得跟他们谈,无论是摆在明面上用法律跟他们谈,还是放在暗地里软硬逼着他们谈,核心是谈。那么我们只有做到把我们能谈的优势扩大,我们所谈的利益才会跟着扩大。”
离三伸出五根手指,一根一根掰扯道:“我们优势有两样,弱势,还有道义。”
“第一,我们农民工地位很低,我们是弱势群体,天然能得到别人的同情;第二,偷工减料,害人损命,丧尽天良,他们不补偿没有道理,公道正义会站在我们这边。这样,有弱势和道义在,我们无往不顺利啊。”
离三收回两根手指头,在大家的眼前依旧竖着三根手指头,他继续说:“现在,法律自然站在我们这边,我想我们还要争取三样东西,把我们的优势发挥得更好。”
工友问:“哪三样呢?”
“媒体舆论、社会民意、政府关注。”
“不懂。”李土根等人摇摇头。
“土根,额们村以前上县城闹,那阵势你见过吗?”离三举例道。
李土根笑道:“那咋能不认识,小时候额大都拉我去凑数,一遇到警察就把我拿出来当挡箭牌,太有印象嘞。”
“那就是这样。首先,大伙要聚起来闹,闹得越大越好,闹得让那些报纸、那些电视台觉得我们闹得有价值,主动帮我们曝光,叫他们拖欠工钱还有毒油漆的事来个满城皆知,让那些看报的读者、听广播的听众、看电视的观众、用电脑的网民都成为我们的力量,让他们在人民大海的浪尖上掀翻。”
“只有如此,官府才会注意我们,才会帮助我们,而且,民意对我们有多大的关注,官府就对我们有多少的支持。而到那时民意沸腾,恐怕不需要我们说话,官府就会帮我们把事做咯!””
这里头的话大概只有马开合听得明白,其他的人听得是稀里糊涂、勉强懂个大概,但是有两个字对于闹过政府的他们来讲,显然是轻车熟路的,那便是“闹”和“谈”。
就像离三曾经跟马开合说的,群氓依仗法不责众,而像他们这群明眼一看就是占尽道理的弱势群体,更没有道理不用法律好好武装自己。
李超试探地冲大伙问了一句:“那我们现在就去闹?”
“闹就闹,可我们上哪闹去呢?跑他们的公司,还是去工地闹?”李仲牛转过来询问起离三。
“傻球!有没有到县里闹过事,哪门子跑他们自己人那边闹的,得找一个大点能容得下咱们四五十号人的地儿,再挑个来来往往人多的时候闹起来,这样才能把看热闹的人招过来,这样也能将离三兄弟说的把那啥媒体、民意聚过来。”李土根咧着嘴笑,似乎把身上的痛都忘记了。
“二眼,有件事他们做不了,得你来。”
离三头偏向马开合这边,轻声吩咐他说:“你花点钱,找个律师,除了带几个工友去弄法律的事,还要多写几封信投递到信访局去,最好每封信都能有二三十个人的红手印,显得急切,显得重要,啊!”
马开合挑眉惊讶,反问了一句:“一封按上四五十个人的信,应该就够了吧?”
离三狡黠地说道:“一两封信!你别指望一敲鼓,坐堂的官老爷会一下子拍惊堂木受理。你得经常敲,得频繁投,投得像给他们看电视节目一样,无论怎么换台,都是同一个节目内容,让他们不受理都不行。”
“再说了,今年1月份刚颁布《信访条例》,总该让信访局抓几个典型出来做做样子。而按我们的情况,我想这种摁这么多红手印的信,怕是最合适的不过的吧!”
马开合一乐道:“嘿,这么一想,他们还应该感谢我们雪中送炭了?”
离三回应道:“而且即便他们真不理睬,你也不是再做无用功。因为在接受采访时,你可以把这事连同欠薪一块那么一戳,那官府这不作为的表现可能再为我们推波助澜,逼迫着官府更利索更麻溜地替我们把事结了!”
马开合赞道:“以正和,以奇胜,行啊,离三,真有你的。”
“诶,可是离三,你说这么多,那记者媒体,谁找啊?”李仲牛迷糊道。
李土根恨恨道:“笨啊,当然是离三兄弟啦,你没看到他前几天都上新闻啦,离三兄弟肯定认识人,一定要治治这帮瘪犊子!”
“理想的人选有几个。”
离三说着,脑海里浮现出杨晴、赵婷初生牛不怕虎的样子。
第73章 安抚
“你那个杯,让你们管工地,你瞅瞅给老子惹出多大的麻烦。检察院、劳动局说他们已经两天收到举报信,搞你们吗呢,工人闹成这样,你们干什么去了,死啦!”
张弛叼着嘴里的雪茄,双手负背,拧着眉头来回踱步,满脑子都是官府里的酒肉朋友们利用职务之便,在工作空隙里偷偷地通风报信的消息,所幸他们平时的时候没少白吃他的白喝他的,在他们面前还有几份人情薄面。
总算没有好酒好菜白喂肥这几只苍蝇,嗡嗡地消息灵通,不然真没法应对。
黄世仁佝偻着腰,低垂下头,不敢正视,心虚道:“张,张总,我们也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本以为打他们一顿,他们怕了就会安生,不会再拿什么油漆啊工钱啊说事,谁能想到他们怎么突然像开了窍似的,又是找地方投诉,又是罢工,居然还能找到媒体。”
“你他吗还有脸说这个事情!”
张弛气不打一处来,四周没有什么可以扔的东西,他随手把一支价值上千的雪茄丢在黄世仁,滚烫的烟头砸在黄世仁的脸上,一动都不敢动,被烫伤了甚至不敢喊疼,缩头缩脑,胆怯畏缩。
“要不是我偶尔请电视台的台长、报社的编辑他们搓澡喝酒唱k,手里捏着些关系把柄,他们底下那帮叫嚣正义的记者不知道多想窜出来,捅破咱们工地的天,到时候,你看老子怎么收场,知不知道,现在裕泰地产还有一半的工程款还没打过来呢!”
“是,是,张总。”
黄世仁等人一激灵,额头凝出冷汗,贴在皮肤上,连连点头认错。
“只是张总,我是有不懂的地方。他们一帮泥腿子八字都不认识的文盲,一群从破农村来的土农民,怎么会有人认识报社、电视台,会不会有人,我是说有人暗地里煽动,专门对付咱们?”
“能这么想,说明你的猪脑子里还有一点智商。”
张弛阴沉着脸,好在是本区的电视台报社,它们的领导用影响企业经营发展,破坏当地经商环境为由压下去了势头,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要不庇护自己,又凭什么给他们创造财富啊!
揉了揉眼睛,现在最让他头疼的是,这种事情没完,是一个持久战,这么耗下去,就剩下最后一点进度的工程,又罢工又闹腾,年前要竣工验收怕是不可能。
艹,收到工程尾款,就可以迅速地脱离,带着钱多多玩玩利滚利的勾当,否则白白亏了现在大号的挣钱时机。
“老陈,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把这个工程给我完工,把水电给我装好。你,还有没有认识熟悉的工人,把他们都叫过来给老子楼盘做好?”
站在最边上瑟瑟发抖的陈国立,吞了吞口水,苦笑道:“我的张总,哪有这么多工人给你找啊,我这个班底,也是辛辛苦苦花了三四个工程才凑齐这么些多能手,一般的水电工,都是一个师傅带两三个徒弟,怎么担得起您这几个楼的工程量!”
“那你就给老子去安抚他们,给我唱红脸,找跟你几个关系好的工长,拉拢他们,他们那几组工钱好说,可以提前再给一部分,但不能多,老子为了这几栋楼,投了不少钱。”
张弛摸了摸下巴,对黄世仁他们颐气指使道:“还有你,唱白脸,不听话的,就拿拖欠的工资威胁他们,再不开工这些工钱就当他们贻误工期的赔偿,甚至可以开除几个。”
陈国立倍感后悔,早知道就不该接这个看似利润极大的盘子。遇人不淑,害得他想跳下贼船都不可能了。
“张总,那我前期垫付的款子,剩下的三分之一,你,你看是不是先给我,我拿帮你对付对付我底下的工人。不然,人心散了,队伍真不好带,工程也要拖下去啦。”
“呵呵,老陈,材料还有其它款里扣出来的汤,你不是也没少喝吗。怎么,喝进肚子里,嘴巴抹了油腥不认账吗!”
张弛睨了眼,恶狠狠道:“自己喝进去的,自己就吐出来。总归吸的是他们的血,顶多还回去,至于你在我的这块,放心,工程结束款子到位以后都好说。”
……
“工头,工头!”
消失了快半个月的陈国立再次出现在工地上,聚在他下面的几个工组里的人纷纷涌来上来,诉说委屈的,讨要公道的,眼泪鼻涕,一抹一把,场面格外的悲伤激动。
“有什么话,等我去会议室再说,到会议室再说!”
“工头,你这些天都去哪哩,大伙在这里可等你等死了,心里其实都憋着一肚子话想问问你!”
渐渐地,打算把工地上的人聚集到会议室的陈国立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心急如焚的工人们包围住困在工棚门口而不得挣脱。
“工头,额二婶前几天给我来电话说额娘得病嘞,病得很重,着急要钱去去县里看病,您看您能不能把额的工钱结清,让额能,呜呜,让额能回去带额娘去治病啊!”
“……您啥时候把额那一万七多块钱给额,啥时候给额啊,额还着急等这救命钱治病呢,工头!额求求您了,额求求您发发慈悲,把额的钱,把额的钱给额吧!”
说着,十六岁的李长生“扑腾”跪在地上向被工人围住的陈国立磕头,脑门在满是泥与石子的地上邦邦叩上几个响头,抬起头只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都挂在黝黑粗糙的脸上。他说得愈多,情绪愈加得激动,终于双臂抱住陈国立的双腿,哭泣道。
这一声声,这一句句,犹如火星一般丢到早已涂满油的干拆堆里,一下子便让围住陈国立的这群盼拿工钱如盼星星盼月亮的工人炸了锅,一个个往前挤,一个个朝人嚷嚷。
“对啊,工头,工地扣了俺六千三百四十七块,扣了三分之二,跟您来时说的不一样,不是说好就只扣二分之一吗,多出来的他们到底啥时候能把钱给俺,给俺个准数!”
“工头,我家里的孩子今年可等着我这笔钱给他交学费呢!昨儿,就昨儿,孩子他妈来电话说学校已经来人催了有两三趟了,他们说要是再不缴上的话……”
在场的一个个各流各的泪,各诉各的苦,你一言我一语的,弄得整个人堆里乱糟糟、闹哄哄的,直把扎在人堆最里头的陈国立吵得心烦意乱、挤得怒形于色。终于,憋不住工人七张八嘴的陈国立被激得暴跳如雷,扯着嗓子高吼道。
“别吵了,别吵了,都t、m的给老子安静下来!”
然而收效甚微,人堆里的十几个工人依旧喋喋不休。见此,陈国立登时瞪大眼睛怒视还在吵闹得没玩完了的那些人,伸出手指指向他们,咆哮道:“你们还想不想拿工钱啦,啊,都给老子闭上嘴,都先听我说!”
一些刚才还在嚷嚷的工人闻言,立马收声老老实实地站着望向陈国立,而其中因陈国立拖欠他们工钱的时间太长而变得急躁不安的极个别几个人,原本打算上前跟他理论争吵一番,可是碍于还指望陈国立跟建筑公司讨说法,担心一个不好惹着他怕他故意使绊子,因此也就忍气吞声地闭上嘴。
“还有你,也别跪着了。先起来,先起来!”
陈国立用力想把跪在他跟前的李长生拉起来,拉了拽了几下,他才慢慢起身。又见他哭得满脸泪涕,陈国立随即递给他一张一次性纸巾,接着环顾围成一圈又一圈的工人,瞧他们一个个心急如焚、焦躁紧张的模样,抽了抽嘴角,抿了抿嘴唇,跟工人讲。
“弟兄们,上周我已经跟张总谈过了。今天来,就要跟你们把工钱的事了一了,跟你们解释解释,为什么会扣你们三分之二的工钱。
“我知道你们一个个离了家门,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挣一个打工钱不容易。我也知道,你们一个个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都急着拿到这笔钱养活一家老小,给看病的给治病钱,给上学的给学费钱。还有其它的,我即便不知道,我也能感受到。因为什么?因为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工头也是从外来务工干起的,你们心里的愁、你们心里的急,我一样一样也都能感觉得到,照理来说……”
就在此时,工人们中有一个突然出声说:“工头,既然你也吃过这碗饭,那你就别为难我们这些人了,把那些钱先给结吧!”
一有人带头,人堆霎时间又乱起来,一个个人头蹿动,交头接耳,赵钱孙站在人群的最前头见工友打断了陈国立说话,同样注意到陈国立被打断话时那一脸的铁青,立马出声制止众人道:“诶,诶,大伙先别吵,先别吵,我们让工头先把话说完,我们把话听清楚了。然后,咱们大伙再一个个向工头问工钱的事儿。不然,像你们一个个这么吵来吵去的,什么时候也出不了结果!所以,都静静,都静静,让工头先讲完,啊!”
言罢,赵钱孙谄媚样地冲陈国立一点头,陈国立咳嗽一声,继续在渐渐变得鸦雀无声的人堆里讲话。
“但说句老实话,我现在觉着这事有点难办啊,因为给我这个项目的公司,它一直没把钱给到位,自从今年三四月份起给了我一笔以后,压根没有按合同把约定的工程款一一打齐给公司,公司也没法把钱给我。所以现在啊,你们在我账上记的八千、九千,一万到两万的,甚至像老孙、老赵、老李他们这些长期接我活的小工头,可能一时半会都拿不回全部的钱……”
“那怎么整,难道还要等不成。娘、勒个脚,熬了俺们快十四天了,到头来你却跟俺们说出这种屁、话!”
这一句话,顿时浇灭工人们的最后一丝的希望,同时也点燃工人们的难以压抑的怒火。一个个凶神恶煞,仿若一只只饿急眼的豺狼虎豹,似乎想把眼前的陈国立撕碎咬死。
“什么叫一时半会,什么叫拿不回全部的钱,工头,你这话什么意思!”连刚才还在逢迎他的赵钱孙也眨眼间变了脸,朝陈国立口水横飞地发问道。
“娘的!这孙子八成是不肯给咱们钱,想赖账!”
陈国立喉咙里冒火,扯着嗓子喊道:“听我说,听我说……”
第74章 赤子心(上)
当工地一片喧嚣,工头与工人争锋相对,一辆沪市牌照的豪华精装的奥迪座驾缓缓地停靠在隆庆建筑有限公司的门口。
自动伸缩门边上的保安亭,一个保安推开窗户探出头,问道:“喂,你们谁啊,知不知道这里不准停车啊,快开走!”
语气嚣张,一个保安居然能有这样的胆量,下了车的离三顺着声音看清他的长相,皮肤粗糙,面孔黝黑,衣衫不整,袖口外清晰可见黑色图纹的刺青,还是一条龙的形状。
“喂,跟你说了,你丫聋啦,没听明白吗,奶奶的,赶紧从门口开车滚开!”
砰地一脚踹开门,一个保安拉着四五个同事,一人手里拿着粗短的棍棒,凶神恶煞地杀向门口。
“艹,慢着,兄弟们把家伙都收起来。”一个年纪较大的中年一看到离三开来的车,吃惊地停下脚步。
“胡哥,你这是干啥?”跟他亲近的保安挠挠头,感觉稀里糊涂,讶异道。“张老大不是说了嘛,门口不允许任何人停车的吗?”
“那老大前句话你耳朵没了没听到了吗,垃圾牌子的滚他的蛋,牛逼牌照高昂豪车,甭管认不认识,都卖个面子。”
姓胡的中年保安唾沫横飞:“王愣子,你他m睡糊涂了是吧,你看见这车什么牌子的没,奥迪,从里面的人是你能骂得了嘛!”
“我…我…他娘的,不就是有俩个臭嘛呢!”那个冲离三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王愣子缩了缩头,没了之前无畏的勇气。
“嘿嘿,这位先生,请问您停车在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胡保安一把将王愣子拉到身后,前倨后恭,面对一身西装革履的离三,天然地矮了一头,即便他的经历让他能够在以前的岁月里,就像初生牛犊,谁都不怕,然后在牢狱了蹲了几年,胆子已经不如从前放肆。
“我是钧天地产的,来找张驰。”离三说话平易近人,拿出一盒杨永宁送的黄鹤楼,抖落出几根散给保安们。
胡保安想接不敢接,在离三两三次的强塞下满心欢喜地接受了,看烟盒的包装就知道,绝对的好烟。
“张弛,谁啊,我们公司里有这号人吗?”王愣子几个傻眼,脑子里不断回公司里认识的朋友,没听说过姓张名驰的有这么一号朋友要么亲戚,整个公司,貌似只有老大姓张。
胡保安手一抖,火没有点着烟,怒骂道:“你们是不是都是贼头(方言:猪头),吧吃,死你那杯远点,他说的是咱们老板,大哥!”
转而面朝离三,雷阵雨转晴,笑脸相迎,和和气气道:“呦,原来是找总经理的,我给您开门,您把车开公司外停车位。”
咔,咔,咔,自动伸缩门慢慢地拉开条车辆行进的长度。
之前怎么怠慢的,之后就多么亲近。
这个姓胡的保安亲自陪着离三,走进公司的前台,引向闲聊天有说有笑的前台小姐。
“哎,请问您哪位,找谁啊?”
“钧天地产的李三,今天见一下你们的张总。”离三一般都客客气气,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摆不出这种官架子,更何况有什么架子可以摆的,都是给人打工的,只是职位上的高地之分,到底都是无产的阶级,不是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家欺负一家,那不是乏走狗吗?
恰恰,很多鱼跃龙门的人忘记了这一点,相当于忘了自己的根,被所谓的身份认同、社会地位,尤其是广告编织出的白领职位、中产阶层蒙骗,事实上,哪来的什么中产,不就是忘了根的城市小布尔乔亚嘛。
“张总?”前台小姐扶了扶眼镜,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个英武的男人,心有所想。“你是钧天集团的,什么职位?”
“杨董事长的秘书,这是我的名片。”
离三从集团给中高层以及像他这个精英骨干特意订制了几盒的名片,他顺手抽出一张设计时尚且逼格满满的金丝名片,顿时在前台小姐的心目中形象烘托得更加高大尚,哇,董事长的秘书。
“咳咳,有预约?”前台小姐多看了离三几眼,瞧他的长相,应该三十岁以内,不知道结没结婚。
“没有,你可以打个电话,就说是昔日的故人离三找他,请着重强调下,宝山工地,升降梯,张总应该会知道是谁。”
前台小姐殷勤道:“我们总经理今天早上召开会议,办公室里没人。不过没事,我可以帮你问问总经理办公室的行政主任。”
“可以。”
离三耐心地盯着前台小姐熟练地拨了个号码,接通以后请示了几句,满目诧异地时不时瞟了瞟自己,高兴道:“主任已经问过张总,张总请您到会议室旁边等候一会儿,我领您上去吧。”
“有劳。”
……
“哎,小丽,这是哪位呢,你小想好嘛!”
“去死,去死,注意说话,这是张总的贵客,小心张总知道了要你好看。”
“呦,张老大的客人。”
走廊一路上,从离三身边经过的男男女女,完全不顾忌上班工作的纪律,肆意自由地打趣聊天,走过的几间办公室里,里面的员工不是抽烟打牌,就是玩游戏,搁钧天集团,这帮蟊虫已经让杨永宁碾死。
离三皱着眉头,原以为以前在工地里碰到的黄世仁他们身上带着的懒散剽悍、不务正业的作风,只是个例,看来整个公司乌烟瘴气。
小丽招呼道:“你稍微在这里坐下,总经理在里面开会,我给你泡个茶吧,你要喝什么茶,有绿茶,红茶,白茶,喝不惯还有咖啡…”
“不用,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就行。”
离三信步走在会客厅,忽然间,行政主任把会议室的门打开露出一条缝,讨论发怒的声音从里面如雷轰轰隆隆滚滚而来。
“你们他m全猪油抹了良心,这样的事都干的出来。想想你们以前,哪个不是爹妈农民干起的,他们来城里多不容易,虽然这批工人是我们外包找来的,但哪里能说辞就辞,说不管就不管…”
“张总,您要见的人已经在外面等了。”
“你们在这里给我等着,好好反省,我先去见个人,回头在一个个收拾你们。”
张驰脚步飞快,大步流星,老板领导的派头十足,依旧春风满面,红光焕发,这么久没见还是那么精神滋润。
“哈哈,李老弟,你怎么突然想到来见老哥我了?”
“张老板贵人不忘事,能记得我真是荣幸。”
“诶,忘了什么事都不能忘救命之恩嘛!”张驰伸出手,一边跟离三热情地握了几下,一边拍拍他的肩膀。“坐,坐,何秘书,你吩咐端些水果茶水过来。”
“对了,李老弟,我前些天在新闻里看到你了,里面传你跟那个著名女星,虞柔若的绯闻,当时可把老板羡慕死了。”
张驰寒暄,离三也不单刀直入,顺着说:“都是公司上安排的业务,只是媒体喜欢捕风捉影罢了。”
“对对,老弟你是钧天集团董事长的秘书,今非昔比。那这次来,是不是钧天的杨董有什么关照,让你给我带好消息?
离三故弄玄虚,借势道:“本来是有,但这些天回工地叙旧,听到一些贵公司不好的风闻,不知道杨董事长会不会重新考虑?”
“呀,工地的事情,李老弟也听说啦?!”
“以前从工地出来,有几个认识的老乡还在那儿。以前不是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兄弟,兄弟里最先想到的就是同村本姓家的,不巧,有个叫李长生的,按辈分算是我侄儿。”
离三双目炯炯,凝声道:“不知道张老板有没有听说过?”
“李长生,呵呵,有点印象,有点印象。”张驰掩饰眼皮下的心虚,露出狡黠的笑容,话锋一转道:“何秘书,你打个电话给友谊酒店,订个包厢点一桌酒菜,我要给李老弟接风,好好喝几杯。”
“酒,我看可以等等,张总,我这次来,主要想知道知道你们打算怎么解决这里头的矛盾?”
“原来老弟这次来,不是叙旧,是来问罪的。”
“问罪谈不上,只是来讨个说法,顺便讨笔帐。”
“唉,老弟啊,你现在也算是生意人,生意人讲和气,不讲义气,说法啊,帐啊,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吧,你呢,就跟我喝几杯。”
“没商量?”
“这是我们内部的事,我只能跟老弟你透底,今天早上我开的这个会议,就是专门为这些烂摊子开的,讨论怎么收拾,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还在调查。”
张驰咬咬牙,娘的这次不出点血不行,虽然离三跟自己井水犯不着河水,可想想他现在的羽翼越来越丰满,靠山太多,还真不好得罪。
于是皮笑肉不笑,勉强答应道:“那个你的侄儿,等我调查清楚了,一定妥善处理,医药费什么的,没问题。”
“嗯,这是一。”
离三并不会因为张驰这句话就消了念头,这本就是任何一家公司惹事该做的,他不会感谢卖自己这个面子。
“二,我想问问工地里,好像别人跟我说…”
“李老弟,打住啊,我谢谢你抽出时间关心我们公司的业务,但并不赞同你插手,公司内部的问题交由我们处理,旁人的话,哪怕是李老弟你这样从工地里出来的,更应该从客观立场出发才行。”
“那我就没什么话了。”
“最好老弟还是不要有,咱们都是吃房子这碗饭的,什么门道老弟你也应该清楚,有些事就不要拆穿了吧。”
张驰递过去一支烟,语重心长道:“像老弟你这样还年轻,前途广大的,我想我们将来合作的机会很多,至于你们工地的人,时间久了,这份感情也会淡薄的。”
“真的感谢指教。”
离三直言道:“但恐怕我学不会,我还是个孩子。”
第75章 赤子心(下)
“离三,进去谈的怎么样?”
在停车位干等的马开合,看到离三安然无恙地出来,悬着心放了下来。他刚才在隆庆建筑公司装作无聊地兜了几圈,而且靠着怀里揣的两包好烟,三下五除二地就从保安的嘴里翘出不少公司的情况,这些比花钱从道上打听要真实。
就拿镇守大门的保安亭的六个保安,没一个没有前科,不是偷奸耍滑,就是打架斗殴,两三个一个局子,三四个一块蹲狱,他们都是从警所里放出来,经推荐到隆庆建筑公司就业的,这就很猫腻,哪有一家公司这么大慈大悲,收容那么多有前科背景的人,据传公司专门还设了一个保安处,里面有四五十号人。
马开合担心就担心在这里,之前听刘虎提过张弛,典型的南方人,心机城府深,睚眦必报,在生意场上,历来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奉还”的原则,是个软刀子的狠角色。
“场面话,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离三钻入车内,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第一时间,解开勒着自己脖子的衬衫扣子,轻轻呼出口气,道:“不过我推测,他不太配合,是个爱财的主儿。从以前我把他救下升降梯就能看出来,斗米恩,升米仇,忌威,不忌软。”
“那怎么办,四哥他们口头上说先不要紧他们,先照顾几个给毒油漆祸害的工友,尤其是你们村的李长生,现在这局面,摆明怕是谈不拢,要拆。”
马开合转睛一想,“他这是自恃有依仗啊,要不,离三,按你说的,走下一步继续闹?”
“闹归闹,但不能乱。”
离三冷静道:“可以拖延工期,但不能耽误,工地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几十万的工钱还在张弛的一念间,万一激火了他,恐怕工友们这个年前甭想过个舒坦安生的春节。”
“怎么,他还敢不给!”马开合启动发动机,隆隆的震动像极了此刻愤怒的心情。
“恐怕有这个心思,否则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压榨四哥他们,工钱都克扣到三分之二,就差生活费都不给,让他们自理了。”
“他们的资金链出问题?”
“张弛这个人,你给我说过,是跑码头走私起来的,这样的人胆子很大,赚钱的**更大,我托关系调查了下,他把低等建材建料节省出来的钱,都高息放贷给几家公司,最近银根紧,像他这样有资金,岂能错过这么个机会。”
离三抽着自带的红双喜,有黄鹤楼也不抽,吧唧吸了一口,吞云吐雾道:“我看十之**,像他这么贪的人,绝对做得出这样冒险的事,所以,不能给他找到一个由头,让工友辛苦了这么久,给张弛扒了皮。”
“先把楼盖好,竣工能不能验收,就是张弛还有监理的事。”
“四哥他们的委屈就这么收场的话,恐怕土根他们会失望的,他们可是把你当成救星。”
“理不能亏,但仇也不能不报。”
离三看着熟悉的街景,心情沉重,嘱咐道:“这件事,开合你盯紧点,别什么都瞒着我。不过也别冲动,对付张弛这样的人,得一下子把根给他刨了才行。现在,先不轻举妄动,我在沪市多待一段时间,看看今天的有效,就看张弛愿不愿意卖我,不,应该是卖他误以为我背后靠山的人面子,妥当地安置李长生,还有四哥他们。
“呼。”
弹了弹烟灰,离三眉头轻缓,道:“律师继续雇着,像这样能得名得利的官司,他肯定是乐意打的。费用,就从dk酒吧账上我那份里出,最好张弛能识大体,希望他能像我效力的杨永宁董事长,能成个真正的体面人,否则撕破了脸,呵呵。”
“行,我等会儿回工地,跟土根他们说,一边闹,一边做。”
马开合使劲踩油门,忽然充满底气。
叮叮,叮叮。
“喂,咦?”
离三接起电话,一听里头的声音,诧异地拿下手机仔细地看了眼拨号的号码,又重新放回到耳旁,只听赵婷熟悉又傲娇地说:
“我已经把你跟我说的事,和我叔叔说过了,哎,你先别急着反驳我,我叔叔他昨天晚上来我家吃饭,无意间看到我拟的新闻草稿,逼问出来的,不过这不是一件坏事,他可是住建委的副主任,分管刚好有安全这块。
现在他知道这件事情了,想约你见一见,当面了解下情况,怎么样,你这位虞柔若绯闻男主角,有没有空碰一碰啊!”
“求之不得。”
离三很快从电话里听到一串地址信息,翘起嘴角,看来可以多一份力量,不单单靠贺真帮忙,从谢蓉那里,他很清楚地得知贺真的老子是什么身份地位,虽然是分管教育卫生大类的副市长,但一样管着新闻出版,有一定的助力和能量。
本来新闻这块一开始没想过贺真,觉得赵婷、杨晴就足够,没料到张弛无形的手能够伸进媒体这块,报道说压就压,只好欠一个人情,罢了,债多不压身。
“姓赵,住建委副主任,不会是……”
……
果然是他。
离三站在从他几个月地产经验的角度来属于巴洛克装修风格的别墅里,面前温文尔雅的男人,虽然只是几面之缘,却记忆深刻。
“赵主任你好。”
“居然是你,婷婷说的这个人想不到会是你!”
时隔了几个月,赵建国工作再繁忙,却始终没有忘了在工地视察时如救命稻草救下他们一干人,救命恩人,哪有这么容易忘记的道理。
他不无感慨道:“想不到啊,当初在工地做维修工的你,会成为杨董事长的秘书,真是人才是金,怎么埋没都埋没不了。”
“都是各方的帮助和提携,才有了今天。”离三自谦道。
“这我就明白婷婷说的,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人愿意为工人,为受委屈的工人讨公道了。”
赵建国肯定道:“因为你从农村来,从工地去,根没有丢!”
“来,进来,你跟我讲讲,宝山的那个楼盘,到底什么个情况。”
第76章 君子报仇,不是不报,时辰不到
“坐,婷婷,这是你家,你这半个主人沏个茶。”
赵建国轻车熟路地坐在宽敞客厅的沙发上,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气派。事实上,他跟赵婷的父亲,兄弟间感情深厚,彼此除了老婆孩子以外,几乎没什么舍不得的,但有一点,赵建国的原则性极强,从不利用住建委的职权替哥哥谋取什么,以致于赵婷的父亲怕赵建国为难,所从事的行业完全不涉及房地产。
“知道了,叔叔。”
赵婷撅起嘴,幽怨地瞥了眼端正严肃地坐在小沙发上的离三,哼,便宜你啦!
“来,来,年轻人,你跟我说说宝山那个工地的情况,婷婷跟我说过一些,但不够具体,带有感**彩的东西太多,不真实,很容易影响判断,我想听听你了解的。”
赵建国直截了当,从华贵的玻璃桌面上拿起招待客人的香烟,客套道:“抽烟吗,我记得在工地的时候,从你身上闻到一股烟味,应该会抽吧。”
“我习惯抽这个。”
离三亮了亮兜里的红双喜,抖落出一支夹在指缝间,道:“实不相瞒,赵主任,这次来,我也是想向您反映一些情况,实在是这方面,需要像您这样的相关单位负责人知晓并处理这块问题。”
“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是这样……”
“茶来了!”
一会儿,赵婷亲自端着两杯茶,轻声轻脚地走到客厅里,耳听离三中气十足充满磁性的声音,听他冷静不包含情感地描述工地发生的事情,一时间恍惚出了神,保持俯下身的姿势,傻傻地发呆。
“想不到是这样。”
赵建国眉头越拧越重,想不到情况比婷婷描述的要复杂,还要黑暗,他伸出大拇指在下巴处刮了刮,思考中,余光里不经意间看到赵婷:“婷婷,站在那里干什么,坐吧。”
“噢。”赵婷忽然变得拘谨矜持,坐在沙发的边缘靠外,显得小家碧玉。
赵建国吹了吹茶杯水面,道:“我有什么可以帮助到你的?”
“赵主任,今天主动登门拜访,其实冒昧,也惭愧,我并没有想找您帮我的工友什么,说句也许令您不高兴的话,现在所遇到的麻烦和问题,论归属应该在人力社会保障方面,尤其是算我本家侄子的李长生,他的医疗费追讨和赔偿问题,都需要调解仲裁。”
离三如实道:“现在事情我才知道,我已经聘任律师,为他还有一些工友寻求法律的帮助,而且,今天早上已经拜访过隆庆建筑公司的张弛总经理,从我的感觉来看,我希望是朝好的方向发展,不过可能局面会跟我想的不一样。”
“如果到了那种程度的时候,我不知道能不能请赵主任,择个时间,再请之前的那位祝局,一块在验收前看看工地。”
“我看可以,可你要知道,我是市住建委,论起竣工验收备案,还是要交给地方当地的住建局,你现在是钧天集团跟杨永宁董事长的秘书,里面的关节情况,想必多多少少知道一二吧。”
离三点点头,以前要说在工地里,肯定没有对房地产行业整个操作运转流程的全盘了解。
在几个月以来,帮着杨永宁内部跑部门,外部跑单位,已经摸清楚。
建设工程竣工验收,建设单位也就是承接公司,将建设工程竣工验收报告和规划、公安消防、环保等部门出具的认可文件或者准许使用文件报建设行政主管部门,像隆庆建筑公司,就是报县区住建局及以上行政审批大厅的住建委审核。
中间审核的环节,住建局、住建委一经发现报送的材料有任何的问题,有权力能不允批复通过,建设工程就无法完成验收,要根据审核内容进行整改修正。
所以当年的房地产,但凡能在里面吃的开,越滚越大,越挣越多,不是背景硬,就是人脉广,哪里都吃得开,然而,前者搞房地产,那跟官府分利不是简简单单二八、三七开,怎么都是四六、五五开,但后者,纯粹是各种手段开路,色有色媒,钱有钱路,条条大路只为了通过审批,发证卖楼,完全就是跪着要饭。
当然,杨永宁已经迈过了这个阶段。
而张弛,迈不过,就鸡贼地钻小孔,经营着在宝山区的小小网络。
“我不想激起矛盾,您知道,我工友已经在工地干了一年多了,工钱还有大部分,隆庆公司没有发放,我只是希望在竣工验收前,能够把这钱给工友们全数讨回来,一分不差。”
“嗯,本就该如此,总理去年不是已经说了嘛,农民工兄弟的工钱一分一毫都不允许拖欠,没有人敢触碰这条底线。这个月召开的联席会议上,郑市长、贺市长对各部门都有相关的指示和要求。”
赵建国听出离三话里的决定,他打算在竣工那天彻底找张弛还有隆庆公司算这笔账,笑道:“我想张经理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当然,不排除他这么做,其实从你描述的工程建设情况来看,这个裕泰的楼盘有五六成的机会,按住建委的标准是绝对审核不过的,只是啊,宝山住建局的几个领导,开会的时候见过几面,身上不免在和商人打交道时,染上一点江湖之气。”
“谢谢赵主任的指教。”
离三举杯,以茶代酒,他清晰地捕捉到两个信息,张弛之所以有恃无恐,不怕这样粗制滥造偷工减料地盖楼,就是住建局里的几个领导头头早就穿一条裤子,根本不是批不批的问题,而且节约多少分红多少。
当然,赵建国又借总理,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还有难度,这个市里农民工联合小组,牵头的是市长,负责执行的是副市长,恰恰就是贺真的老子,当真意外之喜。
“真是无巧不成书,那我更有信心了。到时候,自会有一份惊喜,在这里提前再感谢赵主任的帮忙。”
“帮忙,不,党有纪委,政有公检法,我只是一个住建委的副主任,我只是做自己本职的事情,查查建设工程的安全等问题。”
赵建国暂时撇清任何的关系,呷了口茶,好奇道:“不过,你说的惊喜,是什么?”
离三自然不会马上说出找到贺真,借关系寻上贺市长的事情,他莞尔一笑,底气多了三四分,道:“现在还没有把握,只希望这个惊喜能在竣工验收左右出现,您不介意可以等等。”
说完,转睛一想,眼里锋芒乍露,现在,就差把他的老底翻个朝天。
对付张弛这种人,一定要置之于死地,让他没有任何死灰复燃的机会。
第77章 动身妈港
“好,年轻人,我就拭目以待,看看那时候惊喜到底是什么?”
赵建国请离三喝完送客茶,亲自起身,完全不在乎自己是住建委副主任,副厅级的干部,和虽然贵为杨永宁董事长秘书的离三身份上的差距,以主人的姿态,欢送他到门口。
“婷婷,他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你再多送他一程吧。”
赵建国在离别时,不忘悄悄地有意地推一把自家的侄女,眼前这个高壮英武的男人在这次的聊天当中,有着不错的印象,和哥哥找的那帮歪瓜裂枣的公子哥不是一个档次,原本这几年,他嫂子也一直托自己在市里物色观察好的苗子,但眼下,不就有一个好人选嘛。
“不用了,赵主任,车离这里不远,我一个人过去就行。”离三婉拒道。
“诶,送送,刚才我光顾着和你谈,把婷婷冷落了。她对这件事一样很上心,满脑子想搞一篇新闻报道,正好一路上,你们年轻人相互交流,有什么观点啊问题啊分享看法,呵呵。”
“啊,叔叔,我送他啊!”
赵婷猛地跳脚,急忙摆摆手道:“可,可爹地,妈咪,还有阿姨,他们逛街也该回来了,看到我不在的话,又该说我整天瞎跑,我,我还是不送了吧,嘿嘿。”
“婷婷,远来是客,何况离三这个客人还是你请来的,怎么能不尽待客之道呢,快,送送。”
赵建国瞧赵婷的抗拒别扭,误以为是大大咧咧的侄女难得在意中人面前害羞,执意地推了一把,开明道:“至于你爸妈那边,我会替你解释的。”
“这,这,哎呀,叔叔!”
赵婷瞥了眼在旁的离三,张了嘴,又闭上,她不能明说离三是杨晴的暗恋对象,委屈地剜了眼,仿佛送离三简直是要千刀万剐了自己般。
到最后,赵婷还是在赵建国的意志下,瘪瘪嘴,踩着小步,时而不高兴地踢踢路边的石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离三并肩走出别墅。
“喂喂,我跟你说啊,我叔叔只是单纯地让我送你,没有别的想法,你可千万不要乱想啊,一点儿都不可以。”
“我懂,你是天际的白天鹅,我是水池里的青蛙,我怎么能吃到你呢。”离三自嘲道。
“错,不对,我是说我是白天鹅,对,但你不是青蛙,你是癞蛤蟆,癞蛤蟆才想吃天鹅。”
赵婷突然一惊一乍,像炸了毛的猫,立刻向后跳了两步,远离离三,神色忌惮小心,喃喃道:“他,他干嘛这么说话,他,他不会是真想吃我吧,哼,贪心,明明认识那么多女人,还破坏虞姐姐的清誉,唉,怎么杨晴会喜欢这样的男人。”
对,杨晴,哎呀,差点忘了。
“哎,杨晴家出事了,你知不知道啊!”赵婷大呼小叫道。
“咦,你说董事长家里出事?”离三回头。
“对啊,这件事也是我爸爸吃饭的时候告诉我的,晴格格现在不知道,估计是杨伯伯故意隐瞒下来,不让她担心,但你作为杨伯伯的秘书,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难怪之前在汇报关于虞柔若和细娱公司签约合作情况时,杨永宁表现得那么浮躁不上心,这些天更是想请个假,也是无人接听,董事长办公室里的小玲电话里说,最近董事长,还有总经理助理赵瑞泽几个人,都不在公司里。
其实这就足以耐人寻味,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公司紧锣密鼓推动最**的临界点,杭城两处的大楼盘需要杨永宁亲自坐镇公司,届时举办开盘仪式时,出面跟各方的来宾接洽迎送,居然这时消失。
离三隐约猜到肯定生了什么事情,但没有叫自己这个秘书回去,一种可能是这事完全与他无关,一种可能是即便叫了他,也无济于事,虽然后者听着比较不舒服,显得自己毫无价值,不过,离三无所谓,倒不是怕踏入这淌浑水,不愿意报知遇之恩,他随传随到。
“我不知道,你可以跟我说说。”
“你真不知道啊,真奇怪,你明明是杨伯伯的秘书啊!”
赵婷瞧他的样子不似作伪,直截了当道:“是杨晴那个不争气的哥哥,真是气死人了,想着他这么废,想不到会这么废,败家败到这种程度。前些天失踪不说,杨伯伯找了半天,居然是从妈港那边来的电话,讲杨骏人在妈港赌场,赌钱赌了两天,欠了一大笔钱,而且还借了不小的高利贷。”
“这个电话是让杨伯伯凑钱去妈港赎人,听我爸爸说,打电话的绝对是那种,就是涉黑的,要交钱,才肯放人。这不,杨伯伯的钱不是都投在楼盘上了吗,手头资金短缺,找我爸借,我爸才知道这事的。”
“诶,这事,你千万不要跟晴格格讲啊,杨伯伯就是怕她着急难过,才不说的。”
“是这样的私事啊。”
离三理清了头绪,之所以没有叫自己的意思,这样的家事的确不适合。自己只是杨董事长的秘书,至今没上升到亲信的程度,参与到杨永宁的私事里,怎么都不可能。
但是,这个紧要的关头,杨永宁去妈港,同样不现实。三军作战,主帅稳坐军帐,一旦主帅阵前离开,军心必然涣散,到时候牵扯到钧天集团生死的这两个大楼盘,前途不好明说了。
“恩,定不会告诉杨小姐,你放心。”
马开合开着车缓缓地停靠在边上,离三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微笑道:“还有,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情。”
一上车,离三边拉安全带,边道:“开合,近期的话,跟我先去一趟妈港。”
“去那做什么?”马开合疑惑不已,现在工地的事看不出解决的苗头,这个时间去妈港?
“是不是觉得舍下四哥他们,跑妈港很奇怪?”
马开合转睛一想,“难道说事情,别墅里的人物能解决?”
“并没有,他只是其中的一环。四哥的事,还是那句话,自己来办,就看张弛是什么态度。”
离三拿出手机,道:“你让靠得住的人,这几天就帮四哥他们转医院,住在好点的医院,费用由我来出,另外多照顾下他们,不要让黄世仁在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必要的话可以找那个刘虎。”
“那去妈港是?”
“对我有知遇之恩的杨永宁,他儿子在妈港赌钱欠债,给人绑了等交钱,我想主动请缨,代他一趟,但妈港那边,看上去安稳繁荣,赌场遍地,扎根在里面的黑恶不会少,需要你帮忙。”
“好说,你什么时候去,告诉我一声就可以。正好,妈港回归以后,马二爷都没去过。”
马开合启动汽车,轰隆的引擎带动车身的抖动。“对了,现在去哪?”
“去工地,在去妈港前,再交代下土根几句,安抚他们的情绪,让他们等张弛的动作,之后,再出招。”
第78章 濠江风云(一)
1925年,闻一多先生写下的《七子之歌》,写后直到1999年,妈港又变回了华姓。
2003年,实施试点个人自由行政策,内陆居民前往妈港的可以到市一级层面办理短期的个人行签证。
杨永宁在收到扣押杨骏人的来电以后,火速地赶回沪市,就在钧天集团大本营,利用几通电话,就轻轻松松地办妥了前往妈港的一切手续。
然而,就如离三设想的,此时此刻的钧天集团,半步都离不开杨永宁,尽管《道德经》赞扬最英明最完美的统治管理,是太上的模式,但在**十年代在商海沉浮里历练闯出一片天地的老板大亨们,无一例外都是带有非常浓重的个人英雄色彩,企业的经营管理模式中绝大多数的决策,都出自创始人之手。
所以即便是2004年,改开26年多的时间里,许多公司兴亡的周期律依然没有摆脱掉成也创始者,败也创始者,创始人在企业高速发展壮大时的能力和作用是完全难以忽视的。
杨永宁站在虹桥机场,紧握着面前有十多年交情的下属兼朋友,赵瑞泽。
于公,他身为总经理助理,代表杨永宁前往妈港不会引起公司内部过分的猜测疑心,阵前不会影响到士气,于私,他作为杨骏的干爸,实实在在的自家人,理应交给他来处理自己不孝败家子的事情。
“瑞泽,昨天一晚上没睡,想了一宿,有时候我真想把号码列入黑名单,彻底跟这个兔崽子撇清关系,让他自己在那边自生自灭。可是,你也知道,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子不教,父之过,他堕落成这个样子,我的责任也不小,你想到你嫂子临终前的叮嘱,我就……”
赵瑞泽双手重重地摇了摇杨永宁的手,认真道:“杨董,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杨骏带回来的。你不要难过,这里面也有我的问题,你把他托付给我教导,我没有完完全全地把他掰正,结果让他酿成这么大的错误。”
“这次就拜托你了。本来我这个当父亲,怎么都要亲自,而且是马上到妈港,把这个孽子抓回来。”
杨永宁强忍着热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在风里雨里摸爬滚打的这些年,商场上的挫折失败没有打垮他,倒是杨骏令他太过失望。这几天,人明显衰老了许多,正值壮年意气风发的年龄,竟操心地鬓角生出了白发。
“还有你,离三,这次你主动请缨,我是没有想到,难为你了。”他转向赵瑞泽旁边一言不发的离三。
“杨董客气,您对我的器重栽培,我理应报答。”
离三自谦道:“而且我充其量只是一个小卒,来沪市杭城拢共不超过1年,现在去妈港,恐怕尽不了几分力,全听赵总助的。”
“你能有这份心就够了。”
赵瑞泽无不感慨,心里跟明镜似的,妻子已经跟自己提了很多遍了,杨晴丫头明显是看中离三了,而一同在杭城处事这么久,他一样看得出老朋友相中离三,真心地想招他入婿。
这次离三能自己要求陪同,算是大悲中对杨永宁的一点欣慰,至少有可能这么优秀的人,能成为自己的半个儿子。
“前往上海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xxxxx次航班现在开始办理乘机手续,请您到9号柜台办理。谢谢!”
听到机场乘机提醒的广播声,赵瑞泽临走前说句吉利话:“希望我们能早点回来,不然错过了钧天在杭城腾飞的历史性.asxs.,就可惜了。”
但愿如此。
离三默念着,余光里注视着冲自己点头使眼色的马开合,他借着dk酒吧老板的关系,一样拿到前往妈港的通行证,穿的想一个真正的游人。
“走吧,登机直飞广州。”
……
从广州降落,再到妈港,预定计划的路线是从广州直接坐船,但是赵瑞泽刚到广州,就碰上水土不服的情况,没有吐倒是下泄了几次。
不得已,杨永宁专门托关系找珠海地产的朋友安排个公司员工,叫董昌。离三带着赵瑞泽从广州坐轻轨到珠海,再由珠海从拱北口岸到达妈港。
“妈港这地方,都是以‘堂区’称呼的,有七个堂区和一个无堂区……”
一路上,曾到妈港出差过几趟的董昌,尽可能把知道理解的地区概况描述一遍,尤其是需要忌讳小心的,有一种就叫“扒仔”,专门据守在各大码头赌场,通过借钱给不熟悉套路的大陆游客赚回扣。
在妈港回归大陆以后,因为黑恶势力猖獗滋生,常常因为核心利益的赌场以及周边利益发生暴力冲突,像扒仔大多数都有涉黑帮派背景,在内地游客游玩妈港时,专门作拉客赌博、抽水借贷等等的不良勾当。
“妈港就是这么个地方,相当于美利坚的拉斯维加斯,围绕博彩业,发展出船运、旅游、购物、度假等周边行业,所以算下来整个妈港的经济百分之七八十和博彩业有关。”
“以前的时候,只有澳博、银河、永利,三张赌牌,现在,又多了什么金沙的,反正变6家了。诶,你们两位,去妈港是不是想玩两把?”
“不,我们是公干。”离三瞥了眼面色苍白昏昏欲睡的赵瑞泽。
“公干,来妈港公干?这真少见,现在自由行签证容易弄了,去妈港十之**的人都是去玩两手,都是看了《赌神》、《赌圣》,以为自己是神仙会超能力,随随便便就能赚个千万亿万的,结果输的家破人亡。”
董昌年纪轻轻,却对赌抱有深深的敌意,警告道:“兄弟,别怪我多嘴啊,人生地不熟的,我提醒你一句,你跟你领导公干归公干,但千万不要去赌场。不要相信什么赌博翻身,全是放屁,赌博啊不是十赌九输,是十赌十输,最后赢的只是人赌场。”
“好,谢谢你提醒,我记下了。”
离三漫不经心地转过头,透过后车玻璃看到一辆挂着“taxi”的出租车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他拿起手机拨给马开合。
“我们住在圣地亚哥酒店,你不要省着,在那里也订个标准间。花不了多少钱,算在我身上,全当是我请你陪同旅游了。”
“呦,你还有熟人要来?”董昌顺嘴一问。
“没错,这次公干缺了他不行。”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天南海北一段乱聊,终于行驶了两小时,董昌开车把离三、赵瑞泽送到大堂区预订好的圣地亚哥酒店。
刚下车,没来得及跟董昌再道声谢,负责杨骏的叠码仔打来电话:
“怎么样,人到了没有?”
第79章 濠江风云(二)
“把手机给杨骏,我们要听到他的声音。”
离三单手搀扶着赵瑞泽,慢慢走入金碧辉煌、现代华贵的酒店大堂。
“声音变得年轻了,小子,你又是谁,是不是杨董担心自己的宝贝儿子是被绑架,一不小心拨错号码,拨到内地警察的电话啦?”
“不是,我是杨董的秘书,这次专程来妥善处理杨骏的事情。”
离三把面色苍白的赵瑞泽放在专门的休闲区沙发上,头斜歪着将手机夹在耳朵肩膀间,从唯一二套公司公费出钱定制的精致西装里,取出破烂掉皮的钱包,无奈摇头地入乡随俗,本来想取出一张10元澳币,想想又收了回去,掏出20澳币。
“服务员,麻烦端一杯红茶、一杯水给我们。”
虽然杨永宁不曾亏待他,工资跟工地那会儿相比是天壤之别,算是小小的从泥泞里爬到了地上,但要他一下子无缘无故地拿出汇率换成两百多的人民币,换两杯茶,相当得肉疼。
“呦,杨董的秘书到了,看来杨董很看重这个宝宝仔,好得很,这就好办了。你放心,杨少在我这吃好喝好,你不用担心得啦。”叠码仔声音粗犷,粤语说得不咸不淡,夹杂着浓浓的内陆辽东三省的口音。
“对了,先生贵姓啊?”他语气变得和善,客客气气。
“姓李。”离三瞄了眼半阖着眼虚弱的赵瑞泽,起身往柜台前走。
“李先生啊,不知杨董有没有交代你,关于杨少跟我的事情怎么办呢?”
“这个我们约个时间地点细谈,现在我要听到杨骏的声音。”
离三态度强硬,说得宛如影视剧里处理绑架案的刑警教授一样的台词。
“行啊,莫问题(tai),李先生这次来,就我做东,给你们洗尘好啦。”
叠码仔直截了当道:“依我看呐,不如就今天吧,我顺便带杨少一块来,你们当场见见,也好看看我系不系亏待了他。”
按事先跟赵瑞泽商量的,离三答应道:“好,你报个时间地点,我准时到。”
啪,挂断赵瑞泽的翻盖手机,离三走到柜台,把预订的房间号,身份证还有个人自由行签证等等证件全拿出来,给柜台小姐自己挑选有用的输入到电脑里。
“您好,这是您房间的房卡,请务必收好保管。如若丢失,请及时通知我柜台,可提供紧急备用房卡,另外,您订房时间从今天下午18:00,一直持续到19号的下午18:00,总共9天时间,凭房卡可以到一楼指定的就餐区免费食用早餐……”
“你好,麻烦你能帮我联系下03号房,就说一位姓杨的让我们来找他。”离三打断小姐公式化的话。
“好的。”柜台小姐不敢怠慢,能够住得起圣地牙哥古堡酒店的,非富即贵,根本不是有钱就能够预订到房间,人脉关系都要过硬才行。
“然后接通了跟他说,我们在房间里见面,请他到时代为照顾下和我随行的一位朋友。”
离三望向赵瑞泽,只见他病恹恹地靠在沙发背上。
“需要帮您通知医院吗,我们酒店同一家私人医院有合作关系,一般客人出现健康问题可以去那里。”
“一切都听03号房主的安排。另外,你们有租车服务吗?有的话,请帮我联系租一辆汽车。”
“您是内陆来的游客,不好意思,妈港目前不支持持内陆驾驶证驾车,如果您有港澳驾驶证,或者是国际牌一样可以。”
离三眉梢一挑,99年妈港回归,内陆的驾驶证无法在本国领土上行驶,无疑让他感到憋屈。
“酒店提供有偿的租车代步,有司机专程服务,有不同车型可供选择,像最普遍的奔驰s系每天只需要支付300澳币即可,超出基本时间每小时按13澳币付费结算。”
300澳币,1500元一天?
四哥在工地干活一年挣的钱,四分之一只够酒店租车一天?
土包子的离三果断拒绝,道:“那不用了。”
说完,就扶着赵瑞泽到预订的商务间。
路上,离三简单地把刚才来电的内容复述给赵瑞泽听。
“真是难为你了,想不到贪嘴吃了一份生鲜就吃坏肚子。”
“赵总助千万别这样说,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杨董事长安排的人就到,他会送你先去医院的。”
“记住,只是了解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探听下对方的口风,要是真的话到底想怎么解决。”
“好。”离三对自己的任务定位非常明确,就是一个马前卒,过了江试试对方的态度。
……
新口岸新填海区,就是坊间俗称的“皇朝区”。
新口岸的土地大部分,如其名靠填海填出来的,因为皇朝广场是该区域第一座新建成的建筑物,而且新口岸新填海区太过冗长,于是当地居民都用广场的名字命名。
因为02年开放赌权,多间大型娱乐场相继于新口岸区落成启用,其中永利、星际酒店、凯旋门以及美高梅金殿等都开设在这里,其中永利就是一条过江龙,而美高梅金殿,掌管它的是澳博的当家人,人称“赌王”的二房女儿。
而且如董昌路上介绍的,今年5月份,总投资达2.4亿美元、美利坚拉斯维加斯金沙公司属下的澳门金沙娱乐场18日下午开业。
杨骏,据说就是在这个赌场一掷千金,最后输光筹码,给叠码仔扣押下来。
像之前盛名一时,与某女星保持亲密关系甚至生下4子都不结婚的纪某人,就是从叠码仔干起。
叠码仔,有底层,有高级之分。
有的会介绍客人到6家持有合法经营赌牌的赌场,有的小叠码仔会专门挑选内陆不熟悉的人到小作坊小赌场,联合做局坑害这些肥羊。
也有全职,有兼职之分。
高级的,他们手头里掌握着优质客源,就像掮客、高级向导一样,把客户引到赌场里,然后和赌场私底下合作提供的筹码底量,以个人财产信誉担保出赌资,先垫付给自己的客户,让他们赌博完以后再付账。
或者更夸张,直接包下赌场某个赌台位置,或者整个赌厅,雇佣小弟当叠码仔,就像推销员拉拢客人,但不管不管是兼职还是全职,收入都主要来自于佣金抽成,就是可以从垫付的筹码里,按比例收提成。
很多高级叠码仔,从事博彩业混得开的话,很快就能平步青云,富贵风光,然而,这只是表面繁华,潜在着巨大的风险。
一旦自己的客户付不出钱来,因为是以自己的名义向赌场担保,客户欠下的赌债追不回来,就会由叠码仔先行割肉,然后自己再找客户偿付,如果客户赌到倾家荡产,一无所有,就是一笔追不回来的烂账坏账。
事实上,叠码仔的命运跟客户的命运是绑定在一起的。
因此,便有了那句,来妈港赌客赌的是钱,叠码仔赌的是人性。
“到了,离三。”
马开合并肩跟离三坐在出租车的后驾驶座上,稀奇又兴奋地游览异地风景。
咔。
离三下了车,面前,是一栋如宝山工地附近街道上常见的筒子楼,门口有两个光膀子的男人守着。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下一句是什么?”
第80章 濠江风云(三)
“桥断水倒流。”
也不知道叠码仔是不是九十年代港片上瘾,彼此联络接洽都要想出点电影桥段式的口令,但是不是懒地编,又或是没主意,直接照搬房龙《a计划》原版里的口令。
门口两个手下对视一眼,右边膀大腰粗胸口纹身的大汉从腰间取下一大串的钥匙,轻车熟路地找到一根,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门。
嘎吱,轻轻一推,铁门上就抖落下一层的铁锈。
“你们中哪位是李先生?”
左边满脸胡子的大汉突然挡在入口,小心地审视离三和马开合。
“我。”
离三面无表情,从西装里子里取出自己的名片,足以证明身份,降低他们的戒心。
左边大汉放心地点点头,例行公事道:“那这位是?”
“这位是我们董事长一并安排来的,是我的同事,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离三不失幽默地打趣道:“还是你们的老大,害怕我多找一个人过来,洗尘宴舍不得多一副碗筷。”
“李先生说哪里话,连杨少的饭菜,点了鲍鱼海参我们老大都不在乎,哪里会计较这点。”
右边的大汉打圆场:“请进。”
噔噔,噔噔。
筒子楼年代久远,楼梯狭窄低矮,楼道的灯都不是声控,需要人拉动灯绳。
登上3楼,铁闸门已经推到一旁,胡子大汉叩叩门。
铁门上立刻推开一道小窗口,一双眼睛透过小窗确切无误地看到自家的兄弟,身后一个西装革履人模人样,另一个轻装便衣。
“李先生来了,开门。”
咔,房门打开,里面粉紫色的光线映射而出,离三不免想起那天遇到阿香时的巷弄,暧昧异常,充满着迷幻的色彩。
只见胡子大汉做了个请的手势,离三转头向后一瞟,胸口刺青的哥们不动声色地双手交叉放在腹前,明摆着是断后怕离三他们扭身就走,有种非进不可强人所难的意味。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倒没有被吓倒,当初初来乍到在工地,面对苟威的十三太保、萧独夫的鸿门宴都没发憷,此时一样镇定自若。
迈过门槛,靠墙的一侧歪歪扭扭懒散地站着一些人,有用牙签在剔牙的,有用匕首在磨指甲的,有一两个昏昏欲睡的。
得亏赵瑞泽没来,不然即便再见过世面的他,不一定不露怯。
这排场他真没见过,但离三倍儿熟。
离三信步走过玄关,迎着他们诧异惊疑的目光,大步走入客厅。
客厅边上就是个小厨房,眼睛丈量不到4平米,煤气灶仍然燃着火,上面一口锅冒出缕缕热气。
“哎呀,你就是李先生吧。”
坐在圆型餐桌上的中年人放下苍蝇拍,踩着皮鞋,踢踏踢踏地走到离三的跟前,粗粗地看了眼,裂开嘴露出两排镶金的牙,粗声粗气道:“我还以为杨董的秘书是跟我差不多年龄的,想不到会这么的年轻,看来李先生一定是才华横溢,深受杨董事长器重啊。”
明夸暗贬,离三听得出他的话外音,语气多少流露出不满,就这么派两个年轻人负责杨骏的事情,怀疑杨永宁的诚意实属正常。
“才华横溢倒谈不上,主要是年轻人血气方刚,有一股闯劲,天不怕地不怕,不怕人,更不怕唬人。”
离三打量周边的环境,客厅沙发上坐着两三个凶神恶煞的人,满屋子房门紧闭,凝声道:“杨骏人呢?”
“噢,杨少啊,他自然是在的。不过我原以为李先生是陪杨董一块来的,怎么就李先生一个人来?”
“杨董自然会来,但在内地有要事。”离三含糊道。
“什么要事能有杨董的儿子重要?”
“自然是钱,你觉得呢?”
“那也得有老将坐镇后方,拿捏主意啊。”中年人轻蔑道,就差直说怎么就派两个娃娃来谈处理。
“不错,老将的确在坐镇后方,派我这个急先锋先来传达下我们的谢意,感谢这么照顾我们董事长的孩子。”
“哼,原来李先生只是来打头阵的,怎么,杨董事长怕我们亏待了杨少?”
“这位老大怎么称呼?”
离三取出黄鹤楼,抖出两根烟递了过去,伸手不打递烟人,灵敏的鼻子早就闻到中年人身上抹不去的烟味。
“好说,道上人都叫我‘淘米良’,李先生这么年轻,不介意可以叫我声‘良哥’。”
“当然。”
离三主动地护住火,替淘米良点上火,说道:“良哥,之前电话里你说杨骏是你的客人,既然是你的客人,亏不亏待,那是你的事,这次我来,是代领导看看你的诚意。”
“你看,还好这次是我们两个人来,不然这种地方,这种阵仗,怕领导即便关心杨骏,一样头也不回地就走,没诚意啊,不摆洗尘宴就明说,我们反客为主请个客也不是不可以,就当是这些天杨骏承蒙良哥你的照顾。”
反被将一军说成没诚意,淘米良笑得更灿烂,忽然伸出手:“真不愧是杨董的秘书,能说会道,还有胆量说。”
“不瞒你,李先生,这里是我的一个秘密据点,这次以为你来谈大生意,自然安排这么个场地,不被人打扰。酒菜嘛,我早就安排小弟到酒楼里备好打包回来,而且厨房里特意煮着锅海鲜。”
淘米良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锅海鲜太鲜了,李先生你这么年轻不太适合吃啊,又不改天带上老将,我专程在酒楼里摆上一桌,你在上桌用餐。”
说完,他把镂花的桌盖扣在餐桌上,逐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可是这桌酒菜,也不见良哥招待杨骏?”
“放心,杨少我每天好菜好喝的供着,刚才他吃过饭,我安排两人陪他溜溜食。你们来了,我就打电话请他回来,想不到啊,想不到。”
“良哥安排得细心,那就叫他回来,我们见见。”
“这就不必了吧,小孩犯错,都是大人来领。杨少,这又不是李先生你的仔,你这么年轻呢,哈哈。”
“良哥这么小看年轻人?”
“摆在餐桌上要谈的不是小打小闹,李先生,是几千万的生意,不是年轻就能够办成的,还是请李先生回去带个话给杨董,这次他儿子杨少的事,只有他这个大家长能够解决。”
淘米良轻吐烟气,摆摆手看似在驱散烟雾,实际上充满厌恶地再次暗示逐客的意思,坐回在座位上,使唤小弟道:“哎,你,把老子的人字拖拿来,奶球的,这皮鞋硌脚。”
“几千万?我当然是做不了主。这主,只有杨董事长可以。”
离三不客气地拉了张凳子,坐在淘米良的对面,道:“但我领导还有我,都想知道,到底杨骏是怎么欠下这三千多万,良哥在电话里三言两语,杨董事长很难清楚事情的经过。”
“就算杨骏是杨董事长的儿子,不清楚就掏这个钱,恐怕很难办吧?”
“喔,杨董事长让你来,是这一层的意思啊。呵呵,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行,想知道经过对吧,成,反正我那锅海鲜要在等几分钟,说给你再转达给杨董事长也行,听好啦……”
第81章 濠江风云(四)
“什么,三千六百万!”
赵泽瑞服下医院里开的处方药,拖着疲惫的身体靠在床头,几个枕头支撑着他的上身。
然而,才休息没有多久,一听到离三带回来的消息,一下子惊坐起来,目瞪口呆,水土不服而腹泻病态的脸愈发地苍白。
“杨骏在妈港到底干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会干出这样的蠢事,一托三,他有这样的能力嘛!”
一托三,事实上是一种赌场常见的赌博方式。
一托三指的是比例,实际上就是托底。
在妈港,合法经营的赌场在赌客上桌赌博时,每局赌局都会设置最高限额的筹码押注,一个台面一般而言最多可以下三百万的上限,但为求一局里更大的谋取利益,私底下,就设立杠杆,专门有对赌的赌家,有时是叠码仔,有时是赌客,进行输赢胜负手的博弈。
也叫赌台底,在台面上跟赌场赌,台面下以杠杆的方式加大赌博,在某种程度上跟金融期货里杠杆有类似,但投资的对象完全不一样,一副牌的走势有数学统计可以推敲,但无法做出合理地判断,单纯就像一个字——
“赌”。
从淘米良的嘴里,离三获悉到杨骏是三天前经人介绍主动联系他,请他接待自己在妈港一切吃喝住赌的安排,第一天他的手风不错,按赌场的说法,小赢一些,原本打算请杨骏唱k玩妞,想不到第二天又泡在金沙,却没有第一天的手气,淘米良给他担保从赌场签下的筹码,不到半天就赔光了,欠下三百万。
淘米良觉得杨骏身为内陆地产老板的儿子,油水很多,诚信有保证,又放了一笔,想不到后来中了跟他死对头的一个叠码仔的头的圈套,蛊惑稍有起色的杨骏试试21点闯三关,而且是一托三的豪赌,结果等淘米良找到杨骏时,已经背上3300万的包袱。
300万是淘米良的,3000万是那个叫大基哥的。
“听那个淘米良说,赌场经常有叠码仔会盯上合适的靶子,趁他们手风顺的时候专门下药,看山去是一种茶,里面掺杂着兴奋剂成分,能让人精神亢奋,赢了刺激他们不肯收手,继续往下赢,输了更会上头,那种想回本翻盘的冲动会增强。”
离三解释道:“可能杨骏就是中了这个叫大基的盘外招。”
“阿斌,这件事你怎么看?”赵瑞泽转过头,看向坐在窗台边椅子上的中年人,他戴着一顶草帽,上衣是五颜六色的花衬衣配打底的白衬衫,下身是一条松垮的短裤还有一双拖鞋。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这件事就不好办了。”
阿斌面露难色,坦白道:“赌场欠钱没有复杂解决的法子,就两个字,要么‘还’,要么‘赖’,再多的就是还多少赖多少。”
“但这里是妈港,欠钱还钱是规矩,何况这件事牵涉到不止一个叠码仔的势力,后面占大头的是大基。这个人我有耳闻,妈港没有回归前跟14k有一定的关联,管崩牙驹叫‘驹哥’,经常在他手下的小赌场里混荡,收上的钱分给14k一份。”
“14k应该已经散了。”离三插话道。
“不是散了,是转移了。98年崩牙驹给抓了判刑,后来快回归了,怕内陆的动手就急急忙忙往新马泰、美利坚之类流洋了。”
妈港这个地方面积不大,能扛起头字竖起旗的不多,长期以来形成气候的只有14k,领头的一个就是作死拍摄了一部可供呈堂证据的《濠江风云》的崩牙驹,当时本土的黑帮基本不成威胁,只有九十年代的香江的新义安几个过江来挤占码头、赌场的生意,拼的血雨腥风。
但回归祖国以后,妈港黑恶势力得到遏制和打击,葡府放任自流的黑恶污水得到内陆的严加清理,自然而然得到澳民的拥护,而且一国两制维持了妈港的经济繁荣,因此社会基层澳民普遍地拥护中央,爱国情怀远远大于隔壁的香江。
赵瑞泽期待道:“那顶多是一个小头头的帮派?”
“不知道,这些年内陆跟妈港之间往来密切,内陆有不少原罪分子,还有些黑恶势力都乘机涌到妈港来分一杯羹,谁也说不准大基后面有谁给他撑腰,反正我了解的,他背后起码有人。”
离三拧下眉头,三千六百万,一时半会,钧天集团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钱,钱全都注入在新开的两个楼盘上,虽然收拢一波资金,但后续的第二期、第三期项目上马急需资金延续,当然,可以通过托关系走人脉,批下房屋预售许可证,卖一波楼花先拿到预付款,但如今严控的金融环境下,多一份资金,就相当于多一份弹药,谁都不会嫌流动资金少。
如果还了的话,可能会拖累到接下来的计划,而且最可怕的是,钧天地产老板的儿子欠下巨额赌债的消息假如不胫而走,将会对钧天地产下一步的发展极为不利,远得不谈,单纯就是融资的成本就会陡然上升。
资本只有利益,没有友谊。
平时在宴会上谈笑风生的朋友,不会在融资问题上愿意多出几个点的冤枉钱。那么钧天地产打算在房地产沉寂期抢占心机的战略就会付诸东流,毕竟银行银根紧收,否则阚成败的成王就不会败得这么惨。
“离三,这件事你怎么看?”赵瑞泽询问道。
“赵总助,我这次是协助您的,按理不该多嘴,但你问,那我说下自己的看法。”
离三毫不拖泥带水,扭捏地打太极,这不是自己的一贯作风,说出见解。
“这笔赌债,已经超出了我,还有你可以处理的数目。而如何处理,将直接影响到钧天地产将来的发展规划,不再单单只是杨董事长的私事,当然整个钧天都是杨董事长。”
“所以我的看法是,直接请示杨董事长,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确保杨骏的安全,还有具体情况,最好近期安排一次见面,只有见到了杨骏,我们才可以放心,才能进一步地了解整件事。”
“理解这件事的情况,这件事还不够透彻吗?”阿斌疑惑不解地端详面前这个年轻人。
“是啊,整个事虽然没有很多的细节,但我们非常清楚了,很简单也很棘手。你觉得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只是有点敏感和怀疑。”
离三含糊地隐下自己的猜测,有没有可能,淘米良跟这个大基哥其实是明面上敌对暗地里合作的关系,专门宰杨骏这头大肥羊,托底赚来的钱几几进行分成,又或者是……
因为最近发生的很多事太巧,让他总有一种被操控陷入到阴谋当中的不祥感觉。
第82章 濠江风云(五)
再次约见淘米良,已经是第二天的九点十三。
地点选择妈港最具代表最传统的早茶地点,龙华茶楼。
龙华茶楼完全隐匿于居民楼中间,就算是土生土长在当地生活了很多年的阿斌都要仔细地用粤语问过附近的街坊住户,走到路口红色的菜市场,相当于就找到龙华茶楼。
环绕在红街市周围的露天市场,贩卖各类日用品。茶楼入口不大,直接正对着楼梯,上到2f才是大厅。
离三望着大堂里三三两两坐在小圆桌,各自成团聊天饮茶的人,早茶文化里渲染生活里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那种“闲散悠哉”的慢文化,慢慢地冲淡他这个在沪市、杭城最近两地为战人的紧张与焦躁。
他习惯性地拿出妈港绝不会销售的红双喜,突然看到挂在墙面上装裱的店内规章,字是用繁体字写的——
“龙华茶楼禁例:
禁止吸烟。
禁止自携食品、酒品和茶品。
禁止携同雀鸟及宠物。”
烟盒微微地握紧,离三把夹在手指间的烟默默地放在耳朵旁,即便如今的身份对外是钧天集团董事长秘书,然而在寻常生活里,工地里的磨炼让自己不免形成一些称不上好称不上坏只能算不符合职业的习惯。
龙华茶楼的装修复古老式,有**十年代的味道,一面墙壁上最上面挂着怀旧钟,下面是画,两边是楹联。视线居中,映入眼帘的是完好的老式桌椅和吊扇,涂着绿漆的铁质门窗,随处可见的拼花瓷砖以及各种书法字画、古董摆设,古朴的气息迎面扑来。
“hello啊,李先生,又见面了,哈哈。”
淘米良起身,扬臂,举手,干脆自然地展示亲善的问号手势,笑眯眯地朝他们而来。
“这位就是我的领导,良哥可以称呼他,赵先生。另外一位,是我们董事长的朋友,恰逢无事在家清休,便特意请来当一回向导,叫金先生。”
“赵先生,金先生,你们好你们好啊。来来,请坐,请坐,我已经订好了位置。”
淘米良察言观色,瞧他们根本没有握手的意思,居高临下,骨子里散发出清高的气质,是高位者面对陌生人的姿态,他非但不生气,反而高兴,这说明杨骏的赌债有盼头,不是一笔烂账坏账,自己不用耍小心机跟他们斗,显得自己这个叠码仔的头没胆量气魄。
“这间龙华茶楼,系我们妈港最有名的。可能金先生知道,赵先生、李先生还不知,这里是自助的,取餐泡茶都自己来,我已经吩咐人拿了几份猪扒包、葱油鸡、烧麦、马蹄糕、叉烧包,咱们边吃边聊啊。”
“咦,怎么不见杨骏啊?”
赵瑞泽尚未入座,从上了二楼,眼睛一直在留意杨骏的身影,直到上桌,仍然没有见到,怒瞪了眼面带微笑的淘米良,冷哼道:“不是约好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碰面的时候见到吗,人呢!”
“哎呀,赵先生,不要动怒嘛,我在妈港也是做生意的,怎么会言而无信呢。”
淘米良和和气气地给离三他们斟茶,尽地主之谊。
“杨少他昨天开了一瓶xo,多喝几杯醉了,现在才刚刚醒来,我安排照顾他的人刚才来电说,已经开车送他过来,用不了15分钟。我看我们就先吃着喝着,等等怎么样?”
离三瞥了眼赵瑞泽,观他是什么个态度打算。只见他强打精神,拖着吃了药正在恢复中的身体,高傲不满地点点头,随即坐在宾客位置的中间。
显然,淘米良想借这个机会跟赵瑞泽谈谈杨骏债务的事情,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先生,今天晴天无雨,我就冒昧地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次杨少欠的钱,大头都是我对头大基哥。他上回找到我,让我限期10天内还款,距离最后时间还有3天,我想问问您还有杨董事长是打算怎么个还款,我们这边有不成文的规矩……”
淘米良耐心地讲完妈港赌圈里最常见的几种还款形式,有通过银行支票的,有通过地下钱庄的,有赌厅私人关系等等,见赵瑞泽、离三没有动静,一味端起茶盏喝茶,心里陷下去的底慢慢被托了起来,到底是在内陆经手一两个亿的人,见过大世面,三千多万听进耳朵都不变色。
他大大方方道:“我这个人向来很重视客户,也很喜欢交朋友。像杨少这么豪爽直率的人,我淘米良没有什么歪心思,他目前欠给赌厅的六百万,我可以利用跟赌厅的关系,暂时放一放,等什么时候杨董事长乐意了想起来了再给也是无妨。”
离三按着事先商量跟杨永宁的指示,明说道:“三千万,我们是不会一次性还清的。”
淘米良面不改色,他早就猜到不可能一次结清,三千万,又不是三千块,就算是动辄几个亿身家的大富豪,随便哪准备这么多的流动资金,早就四处散花,各处结果,一年几年就能把这几千万变成多少个几千万。
穷人,永远不要跟富人比赚钱的速度。
“那您打算怎么个方案?”
“现在我们钧天地产正在上两个大楼盘,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登录网站进我们集团的网址,公司新闻里有专门的报道。但如果怀疑我们造假,大可去杭城的几家媒体,像钱塘日报找找近期的新闻。”
赵瑞泽毫无食欲,又啜饮了口茶,清新温润的茶水祛除他多天身体的不适,缓缓道:“懒地找,也可以翻翻虞柔若的新闻,虞柔若在大陆港澳都算是正红的明星,她前段时间就预购了我们楼盘的4套商品房。”
“这次,公司大量的资金投在里面,要等开盘了就能回收。”
离三接话,这是提前设置好的角色,由赵瑞泽负责解释公司不涉及保密的运作和财务情况,而由自己,叙述杨永宁的指示意思。
“所以,3600块,我们杨总打算先还1200,。”
离三举出五个手指,来回翻转一次,道:“剩下的,这个时间,分3笔汇到你所说的账号里。”
3600块,1200块,都是黑话,故意隐去后面惊人的单位。
淘米良面色一沉,道:“李先生,这不太合适吧,三分之一,我想大基一定不会满意,说不准会借这个事压我一头,搞得我难堪。”
此外,他有一句话之前说明了,他已经足够仁义了,赌厅那边的六百万,暂时由他来垫付,不用杨骏着急还。
赌厅、叠码仔、赌客,就有这种隐形的关系,赌厅和赌客在赌局完了规定的偿付赌债的时间里,没有及时归还,领赌客到赌厅的叠码仔就必须承担起还钱的责任,是靠佣金,还是靠储蓄,甚至是砸锅卖铁,赌厅都不在乎,他们只在乎把钱还上,把窟窿补上。
否则,叠码仔的信誉就没了,他在妈港待不下去,也许在葡府时代,人可能就消失了。
而往往,叠码仔催债的时候,都会打着赌厅的旗号,不单单是因为借势,也是避免跟赌客之间矛盾激化,中间有个赌厅当间接的挡箭牌,不至于撕破脸皮。
““而且赌厅那头,就够我烦躁的,说实话,我全指望着杨董事长,还有赵先生能赶紧摆脱掉大基,欠他的赌债,规定期一过就要算利息,而且是利滚利,绝对的黑心手,所以……”
“还什么还,不还。赌桌上欠的,就在赌桌上赢了还,我才不管他什么大基,大傻的!”
噔噔,楼梯响起阵阵的皮鞋踢踏声,听声音罪魁祸首杨骏上来了。
第83章 濠江风云(六)
杨骏相比于一个礼拜前,面色更加苍白,而且苍白里带着虚弱,还要大量烟酒影响下加速衰老,气色黯淡,衣衫不整,昂贵名牌的范思哲男装衣领衣角肮脏不洁,手腕上佩戴价值几十万的伯爵不见踪影。
整个人,在离三、赵瑞泽的眼里,散发出颓丧、癫狂、病态的气质,脑子里一下子划出的就是败家子三个字。
“呵呵,杨少,话不能这么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爸爸杨董事长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肯定在商界里满载信誉,杨少你耳濡目染,想必也懂得信义。”
淘米良再能笑里藏刀,一看到扶不起的阿斗来,一样头疼不已。说重话,眼前有一位相当于杨骏的长辈人物在这里,既不能,也不敢,越俎代庖的事干了会给他们坏印象;不说重话,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仍然醉生忘死,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赵叔,我爸让你来的,那太好了!”
杨骏满嘴的酒气,醉醺醺地打开眼皮,眨动地望着神色阴沉的赵瑞泽,庆幸地露出微笑,完全不内疚。
“杨骏,你说的是什么话,瞧瞧你在妈港都干了什么事情!”
赵瑞泽举手想拍木桌,强忍住没有下手,深深地呼了口气,怒视道:“还有,你瞧瞧你现在是什么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跟烂菜叶废物有什么区别,给我过来坐下,等会儿跟我回去,见你爸!”
“不,我不见我爸,我不回去。”
杨骏甩开手臂抡了个半圆,像个受了委屈发脾气的孩子,苦闹道:“回去了还有我的好,不如呆在这里,这里多好啊,有吃的,有喝的,吃完喝完还可以读,还可以嫖,什么娱乐都有,干嘛回去给杨董事长——”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赵瑞泽忍无可忍,一拍桌子,霍地直起。
杨骏吓得气势全无,像垮了架势失了虎威的狐狸老鼠,一阵颤抖,连连后退躲到淘米良手下的身后,心虚地低下头,刻意避过赵瑞泽的视线。
离三冷眼旁观这一切,叹了口气,当年外公强逼自己看那堆史书,尤其是《资治通鉴》,历史里的一个现象极为明显,古代皇帝与继任者间,父亲英雄儿好汉的概率极低,除了秦汉,三代里很少没不出现昏庸甚至昏聩的继承者,做无道败坏基业的蠢事。
陡然间发生如此戏剧化的一幕,同样吸引了此时大堂里为数不多吃早茶的客人。他们本来就把几天来搜集的谈资摆在桌面,现在看到有一场不亚于或者超过他们的事,纷纷投目而来。
“哎呦,嗰一桌乜情况,点吵起嚟了(那一桌什么情况,怎么吵起来了)。”
“睇上去唔像系老子儿子,你睇睇嗰后生,龟缩成咁子,明摆了做了乜亏心事(看上去不像是老子儿子,你看看那年轻人,龟缩成这样子,明摆了做了什么亏心事)。”
“听口音系大陆嘅,会唔会系赌输了钱,家里边嚟人(听口音是大陆的,会不会是赌输了钱,家里边来人)?”
“有可能,有可能。”
“……”
淘米良司空见惯,以前有太多在香江的富二代来妈港赌钱,他们大笔大笔输钱以后,一样没了富二代的风度,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吓得不敢见老子的面儿。
他劝解道:“赵先生,依我看,不如让杨少先坐下来,咱们边吃边聊,毕竟是你们想见杨少,这个样子恐怕很能聊得下去啊。”
“或者,我认识龙华茶楼的老板,请他暂借楼上阳台给你们,你们单独聊聊?”
“好,那就麻烦啦。”
望着杨骏,赵瑞泽恨铁不成钢,一想到昨晚跟杨永宁通话时,杨永宁憔悴失望当中显露的无力难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简直比当爹得还愤怒。
“离三,你跟阿斌留在这里,后续怎么谈你来,怎么定夺等我下来再说。”
“好。”
离三不推脱,他心里明白,淘米良这一手,其实是故意支走杨骏跟赵瑞泽,显然他对之前的方案不满意,只付出1200万,而剩下的包括赌厅里的六百万在内的三千万,全由他来承担,这笔数目就算是像淘米良这样妈港排的上号的叠码仔,一时间拿出来,几乎等于全部的身家,没人愿意接受。
“李先生,刚才说的1200块,不好意思,这个我不能答应。”
淘米良搓搓手,故作为难道:“虽然我这个人一向很欢迎朋友,也很信赖我觉得值得深交的朋友,但是朋友归朋友,这么大的担保,让我来扛四分之三左右的,不合适吧?”
“而且现在是杨少欠大基的钱,如果变成杨少欠我,我再来找杨董事长、杨少追债,多少有点难看,所以我想啊,能不能这样,咱们呢,欠条方面可以改动一下……”
“你想怎么改?”
“嘿嘿,赵先生不是说了,最近杨董事长的钧天集团要开两处楼盘,我这个人啊,不了解内陆的市场,但是我也是经历过香江地产高速增值那几年的老人,很清楚房地产里面的价值,我想问问,现在哪两处楼盘房子的均价是多少啊?”
离三听懂淘米良的话外音,他是想拿楼盘的这些不动产当抵押,或者说,想借机搭把手掺和进楼盘的买卖当中。
这种例子不算少见,当时,在银根缺紧或者公司迈步跨度大的时候,都会采取一些花招来变相地筹集资金,从购房者那里取得预付款等形式来达到。
而其中,公司最欢迎的就是买整栋楼,买几栋楼的大户,尤其是温瓯商人团、津门商人团等,他们是村邻、亲戚、生意朋友为单位,会以公司给出的优惠折扣的内部价买到房子,然后要么囤积转手,要么委托房产公司在开盘时,代为出售,相当于另一种入股投资。
公司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分摊风险,能够迅速地收拢资金,一旦楼市环境发生变换,房子短时间难以脱销出手,这种法子等于是给公司回了一波血,等于是拉拢豪绅,炒高房价,然后百姓的钱再三七分成。
“杭城房地产的发展很有势头,作为江浙的省会……”
离三讲的头头是道,他干了这么久的秘书,连杭城的房地产大致情况,什么样的政策、什么样的环境都不知道,根本混不下去,也不会得到杨永宁的赏识和栽培。
“04年的房价,相较于03年,大致上没有太多的变动。涨幅大的几个区,分别是城西、湖滨、余杭、城北四个地块。钧天新开盘的两个就在城北城西,去年的西溪紫金庭园,均价5400一平,一平按你们港澳的说法,就是10.764尺,换算过来,一尺就要——”
“嘶,五万多,大有前途啊,大有前途啊,房地产真是个赚钱的行当!”
淘米良兴奋地一口饮尽茶水,砸吧嘴道:“可是李先生,我听说最近你们内陆风头很紧,传出要打压房地产的消息?”
离三侃侃而谈:“这两年的确下来了121号等文件,传也是传出对杭城房地产严控的消息风声,但是这撼动不了楼市。理由之一……”
淘米良越听越入迷,越听越有味道,突然问道:“李先生,你们能不能拿1200块总价的房子给我?”
第84章 濠江风云(七)
“好,杨哥,那就这样。你也不要太生气,年轻人年少多金,自会陷入迷途,关键是他能不能知返。等我把杨骏带回去以后,好好严加管教。”
赵瑞泽在听过离三跟淘米良围绕楼盘地产抵押的方案反复周旋谈价,最终在汇报给远在杭城操劳开盘事情的杨永宁之后,得到最终的答案,1200万换购均价8千一平的房子,每套价值在80-110万不等,以原价抵扣形式交易13套给淘米良。
相当于一栋9层的房子有7层归淘米良,接下来的任何房产涨幅收益都归淘米良所有。
“可以啦,我全权代表杨董事长,答应最终商定的方案协议。但是,这次我们来的匆忙,没有带正式的合同,还有相关楼房的房契、许可证之类,所以麻烦你,跟我们一并回一趟杭城,到我们公司正式签署合同,怎么样?”
“去杭城?”
淘米良果断地摇头,干笑道:“不可能,赵先生,我不能去内陆。当然,不是说我不给杨董,还有你面子,实在是逼不得已,实不相瞒,我也是内陆人,在黑龙省算是小有名气,八几年的时候兄弟走错了道,误入歧途,背了案底,这才不得不铤而走险来的妈港讨碗饭吃。”
“如果回内陆,我担心有风险。而且依我看,我同样不能去,虽然杨董承担起2400块的债,但实际上拿出的现金只有1200块,真正出大头三分之二的是我,可你们做大生意,大家彼此都清楚,两千多万的现金,又不是李超人,平时哪里可能存这么多,也得想办法砸锅卖铁地凑。”
“大基这人,我了解的,贪财暴力,万一超过他给的期限,那他可不管什么客气,直接按15%的高利放贷,所以还钱宜早不宜迟。”
赵瑞泽摸了摸下巴,沉思中转头看向离三,四目相对,道:“是有几分道理,你觉得呢?”
离三道:“你可以找个代理人,或者是你的妻子——”
“李先生太抬举我这个叠码仔啦,虽然怎么说我是几个仔的头,大钱进可也大钱出,两边倒手其实落到我嘴里的不够塞牙缝的,在妈港这地方结交像你们这样的好客户好朋友,不便宜,哪里有机会有富余讨的起老婆!”
淘米良嘿然一笑:“再说我这人在妈港呆久了,港澳这块信风水轮回,我这人慢慢也信了。干这一行的,伤天害理,毁人家庭,阴德败损,伤及最多也就我一条光棍命,结了婚那可是祸及全家。要真结婚的话,我肯定金盆洗手不干,不过现在不是没赚到金盘的钱嘛!”
“你也可以找你信得过的手下,由他代理你,以电话形式签约。”
“呵呵,李先生,有句话你可曾听过,叫钱帛动人心。”
“钱帛的确动人心,因为他们可以卷走。”
离三双手相扣,一副严肃谈判的神情,道:“可地产动不了,即便你真觉得你的手下会有图谋的想法,一样带不走,也一样动不了,而且你当了这么久的老大,难道连一个值得信赖的亲信都没有,我看不可能吧。”
“啰嗦完了没有,赶紧谈完,我要回沪市,妈港这地方我呆腻了!”
刚在天台给赵瑞泽训斥一通的杨骏,双腿疯狂地抖动,才忍耐地吃了两屉的烧麦,再没有耐性,聒噪地嚷嚷起来。
赵瑞泽睨了眼杨骏,凝声道:“你以为我们这样啰嗦,是因为谁?乖乖吃你的早茶,吃饱等会儿就带你回去。”
咚咚,龙华茶楼的楼梯口响起一阵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杂乱无序,引得众人侧目。
“呦,呢唔系淘米良咩,少爷欠嘅钱有着落,还有两天,款子记得到齐,不然我唔介意收你点利息(呦,这不是淘米良吗,少爷欠的钱有着落没,还有两天,款子记得到齐,不然我不介意收你点利息)。”
来者一脸横肉,丑陋狰狞,理着类似赌神高进的大背头,满是发油,闪闪发亮。脖子上挂着一串金项链,手腕金表,手指金戒指,全身上下一套不搭的西装喇叭裤加凉拖,身材矮小,眼睛细小却令人一下能感觉到不能轻易招惹,是个睚眦必报的阴险角色。
“tmd,真是晦气,吃早茶都会碰到这比,今天出门真是忘了查黄历,请神清小人了。”
淘米良厌恶地撇撇嘴,脚踩在椅面上,敷衍道:“知,欠你嘅钱,老子一分钟都唔想拖。”
“哎,有人客噢,咦,呢唔系杨生咩,呢些人,应该系内陆嚟替杨生处理嘅朋友吧,你哋好,你哋好,我系大基,杨生嘅债主就系我。”
赵瑞泽低下头,阿斌轻声地附在耳边同步翻译,脸色逐渐地难看。
离三一看,不必多猜就知道他就是设计杨骏的幕后叠码仔,大基。
啪,赵瑞泽动怒但克制没有动手,然而一旁的杨骏见状,性情原本就浮躁,在接二连三的受拙挨骂中脾气更加暴躁反常,一下子霍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狠狠地拍了下桌面。
“你tm还敢有胆子出现在我面前!”
大基仰头看向怒气冲冲的杨骏,嬉皮笑脸道:“诶,杨生,赌嘛,就跟做生意一样嘅,有赚有赔,我逼你赌啊,系你乐意跟我做生意咩,输了就要有赌品,认赌服输嘛。”
“大基,你不要太过分。钱两天内肯定没问题,别没事找事!”
淘米良一摔筷子,在边上的小弟蜂拥而至,瞬间跟大基拔剑相向,二楼顿时陷入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打交啦(打架了)!”
“老板,有人搞事了。”
龙华茶楼二楼其他食客,慌里慌张地擦擦嘴,有唯恐避之不及离开的,有凑热闹围观的。
离三施施然地起身,强行地走到杨骏、大基中间,非常碍眼地拦在大基面前,居高临下道:“吃饭也要有吃相,饭一口一口吃,吃不了按你们港澳的说法,叫扣底,怎么,嫌吃的少吗?”
“点会,杨生送钱畀我,还有兄弟们食饭,我点会嫌弃呢(怎么会,杨生送钱给我,还有兄弟们吃饭,我怎么会嫌弃呢)!”
大基笑眯眯地打量气魄十足的离三,好奇道:“呢位先生唔知系杨生乜人啊,英气十足,一定唔系一般人,系佢大哥吗?点感觉唔像,一个黑,一个白!”
“错,我是一名秘书,你知道我都做些什么吗?”离三浑然不惧。
“咩啊?”
“其中有一项,就是拦下一些没必要见、根本不用见的人。”
离三语气平平道:“见他们没有一点儿的好处。”
第85章 黑云压来(一)
“后生仔,系唔系咁串爆(嚣张)啊!”
大基高昂下巴,鼻子朝天,仰视比自己足足高一个头的离三,气势不若下峰,咧开嘴露出大金牙。
离三对视着,面不改色,一点儿不怯场,道:“斌哥,跟我说说,什么叫‘串爆’?”
“‘串爆’,就是嚣张,就是拽,说这话的人不客气啊!”阿斌解释道。
“喔,原来是这个意思。”
离三有意地调侃道:“猪八戒的老手艺的。”
“猪八戒,你乜意思,猪八戒系边个?”
大基是香江人,没看过八十年代拍摄火爆全国的《西游记》,也属正常。
在**十年代黑道藏龙卧虎,字头林立,他正削尖脑袋谋崛起,孤身几个人闯不出大名堂,又不甘心从憋屈的小弟步步高升,索性过江,是龙是虫就看在妈港混得怎么样。
现在这番风生水起的气候,他的耳朵习惯了听顺风话,听不惯逆耳冷风,尤其是拐弯抹角的文化话,只识得争强斗狠,武斗弄枪的自己最讨厌。
离三用陕北方言说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你做人蛮豪横的,得丝含滴蛋疼(闲得蛋疼没事找事)?”
“你呢又讲嘅乜(你这又说的什么)?”
大基隐约能察觉话里不含好意,但听不出坏到哪里,无法判断下一步的动作,说到底,眼前的人可都算自己的衣食父母,自己动粗伤害到他们,等于在砸自己的招牌,坏了妈港的规矩,届时不用杨骏他们报复回击,守护妈港赌场黑白规矩的各方大佬就将他碾成碎片。
“等你什么时候学会用普通话跟我交流,我在告诉你什么意思。”
趁着离三将大基的仇恨转移到自己身上的工夫,淘米良见机行事,立刻差人付清了早茶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好了,大基,闹够了没有,茶楼的生意还要继续下去,别找不痛快。”
淘米良量大基不敢在龙华茶楼闹事,这么一座象征妈港历史和文化的地标建筑,虽然简陋却承载着街边住户的记忆,还有不少的大碗富豪得空都会来品一品,古惑仔小时候都被带到这里吃饭,多少有情面在,不会太造次。
“行,睇喺钱嘅面子上,呢次就算啦。”大基剜了眼离三,杀气腾腾。
淘米良满怀歉意道:“赵先生,斌先生,杨少还有李先生,我们走吧。”
“哎,淘米良,钱咪忘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嘛?”
淘米良甩下句狠话,断后般粘在楼梯口,留在人群最后面离开。走前,瞥了眼狞笑的大基,目光复杂。
……
“不好意思,赵先生,杨少,本来想接着谈判,顺道请你们试试妈港地道传统的早茶,想不到会遇到这种事,不好意思,安排不周。”
淘米良出来以后,一路上很有诚意的道歉,这才勉强地消去赵瑞泽脸上的阴沉。
赵瑞泽动气道:“看到他本人,我更不放心我们还有杨骏的安全,现在我们就离开回杭城,一刻都不想留在妈港。”
“哎,这也正是我刚才没有答应赵先生要求的原因。你也看到啦,这样一个人,没有完完全全地付清欠款之前,他会像个无赖一样黏着你,上回有个老板,不过是不小心忘了还他钱,硬生生派人到内陆盯了老板和他一家人足足2个月,一直到老板还钱了为止。”
淘米良吐苦水道:“他的心眼小的很,所以像我这种跟他生意上有竞争的,关系差的很,要是搁回归前,不知道哪天是他,还是我,就沉海了。”
赵瑞泽不满道:“总之是一定要离开的,我们不是都谈的差不多了,2400块,1200块的现金,1200块的现房抵押,余下1200块等这两天开盘以后,一下子就能回笼资金,你难道怕我们会耍赖吗?”
“没有的事,我怎么会怀疑我客户呢?”
淘米良为难道:“事实上,我是有个不情之请,我希望,就是这位小兄弟,能够自己先回一趟杭城,多跑一次,拿相关的合同过来,我当面签掉,当即把钱付清给大基。我相信,2天的时间,绰绰有余。”
回杭城?离三眯着眼,要猜他的动机,也只有自己背着案底不能回内陆,信不过自家手下的兄弟,所以请自己回杭城将协议拿来,一对一现场签订,现场放人,而杨骏,按他的意思显然还是不放,像是一个人质。
“讲了半天,还是不信。”
赵瑞泽彻底拉下脸,面色铁青,但顾及杨骏这些天颇受他的照顾,强忍着没有爆发愤怒,克制道:“行,可以,这个主我还是可以做的,就让李秘书坐当晚的航班,行吧?”
淘米良感激道:“啊,赵先生能理解,真是太感谢了。”
“哼。”
赵瑞泽转头看向离三,无奈道:“你也听到了,那就麻烦你跑一趟,飞到沪市,直接在沪市总部打印合同,再飞回来,一来一回不超过两天。”
“那么赵总助是打算留下来?”离三具体问道。
赵瑞泽点头道:“没错,我得留在这里看着杨骏,不然我们两个都回去,指不定这小子又捅出什么天大的麻烦!”
“也好,不过可能我短时间回不来妈港了。”
“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吗?有困难当面跟我提。”
离三望着形似陕北县城般热闹的集市,回想从拱北到妈港一路上过目而去的城市风景,头一次来妈港却匆忙成这样,不免遗憾。
他摇摇头,解释说:“并没有什么困难,而是杨董昨晚凌晨来电,安排我在杭城开业庆典有其它具体任务,可能一时间回不来。但没有问题,赵总助,我会找公关部甘兰部长对接帮忙,人连同合同很快就会到。”
“这么急,开业庆典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赵瑞泽担心地拍掌,叹气道:“左右为难啊,这个时候我本应该在杭城分部,想不到,哎,这叫什么事。”
“没有,只是杨董希望能借我跟虞小姐误会的渊源,试试请动虞小姐赏光出席这次的剪彩活动。”
“是这样啊,能请到虞小姐,的确更好。”
离三看出赵瑞泽心事重重,侧目看向依旧桀骜不驯二世祖模样的杨骏,瞧他正有说有笑地和斌先生抽烟聊天,心里莫名一紧,再看被杨永宁指定的定海柱赵瑞泽,又很快心安。
他劝慰道:“赵总助,既然杨董送别时是以朋友兄弟名义嘱托,当然还是以私事为重。等两天以后,再重回岗位大展身手,也不晚。”
“但愿如此。”
滴滴,滴滴,马路边车辆鸣笛,斑马线上人流涌动。
妈港的天然著名景观黑色沙滩,离三是无缘了。
葡国遗留的异域风情,世界四大赌城之一的豪奢与迷蒙,离三也匆匆地避过。
他乘坐着午后的飞机,宜早不宜迟地离开。
留下的赵瑞泽,看了看低头不敢忤逆的杨骏,道:“这几天给我老实点,乖乖呆在酒店里,哪里不许去。”
接着望了望阿斌,主动伸出手感谢道:“谢谢斌先生的帮忙。”
“诶,这算什么帮忙,就是指指路,完全没有尽到地主之谊。”
阿斌热情道:“依我看呐,不如请赵先生,还有杨骏到我那吃顿便饭,然后带你们到钜记手信几家店买点礼物回去。”
“这……”赵瑞泽有些意动,可一想到自己携带的卡里,杨永宁已经通过财务打了600万打个人卡上,心里沉甸甸,感觉肩膀上背负千斤。
“是啊,赵叔,光呆在酒店闷得慌。不如去逛逛,买点东西糕点,阿姨以前不一直说想来妈港看看吗,不正好赶上!”
也许,稍微放松一下更好,赵瑞泽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