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合影与羞辱
黄龙体育馆的临时化妆间并不宽展,逼仄,狭小,却前后又涌入了三人,变得异常拥挤。
谁?
被人当面嘲笑自己买错盗版的错误,既尴尬,又可恶。赵婷只是无心之失,不想成为别人以后茶余饭后的笑柄谈资。
最重要的是,她独享的追星moment没了,就像娇艳欲滴的虞柔若这朵娇花吸引了她、徐水芝、杨晴三只蜜蜂,突如其来闯入了几只恶心的苍蝇。
她攥拳回头,走入化妆间的几人化成灰都认得,惊怒道:“又是你们!”
杨晴顺声探去,不惊不喜,眉目紧蹙,脸色严肃,万万没有想到难得一个国庆节,难得一次虞柔若的演唱会,居然天地如此之小,又撞见了上次在酒吧里发生冲突的江少龙、高丘。
“呦,你们认识?”
“钱哥,她们就是我跟你提的那几个。”
江少龙略感意外,灵机一动,又觉得是难得的好时机,忙不迭地附耳私语:“她是钧天地产老板的女儿,也就是高丘心里那人。最右边离虞小姐最近的,是住建委赵主任的侄女,嘿嘿,我看上了一直没机会下嘴,至于另外一个,应该是她们的闺蜜,我不认识。”
但这次看上去只是跟班,领头跟他们年龄相仿,穿着一身肉眼可见昂贵不便宜的名牌,跨着外八,大步嚣张,赫然是之前在鹊桥会,跟叶楚怀、许励伟两名大少谈笑风生,互称兄弟的钱隆。
“钱少!”
魏虹见多识广,但经常认识接触的都是娱乐圈、商界的知名人物,地方上的官员并不是由她出面打理,基本上交给北洋集团,所以沪市杭城一个坑一个的萝卜她认不全,更不必说是萝卜生的小萝卜。
不过,再怎么有眼无珠不识人,面前这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是绝对不敢认错,也不敢怠慢。
“您怎么来了,哈哈。”
魏虹笑脸相迎,比起班主交代的任务,伺候好跟前的主儿才是正题,毕竟他老子可是宣传口的一把手,沪市大大小小的电视台、广播台、报纸可全攥在手里,虽然现在虞柔若打着的是国内知名女明星牌子,可懂行的都知道,其实主要的市场在沪市、杭城、燕京这样的大城市。
“难得只许我在沪市等着15号的演唱会,不能我来杭城提前捧虞小姐的第一站吗?”
钱隆脚步虚浮,面色苍白,两只眼睛红丝满溢,圆肿得像灯泡凸出眼窝,一副纵欲过度的花花公子模样。
完全无视魏虹喋喋不休的“怎么会怎么会”,他直接逼近化妆台,伸出手道:“虞小姐!”
“钱公子。”
虞柔若当然也认识钱隆,好几次在沪市电视台的专访节目,都是班主搭他的线,才能够畅通无阻地频频出现在电视台上。每次酒桌上,她不得不被强拉到包间里陪酒陪笑,这没有办法,色是酒之媒,无美酒不成欢,无秀色不可餐。
“我这次来,是专程一听为快,相隔十多天第二站才在沪市举办,我可等不及啊!”
说话间,钱隆不但握上虞柔若的柔夷,更得寸进尺,身体不断地向她靠拢,无论是杨晴,还是赵婷、徐水芝,统统管不着也不理睬,这些官商小弟不值得他拘束守礼。
然而,砰地一声,他的手臂不经意间地撞在离三的胸膛。
“他是谁?”
钱隆瞥了眼离三,见他一身的黑,黑西装,黑西裤,黑皮鞋,连皮肤在灯下也显得黑。
“什么时候保镖还流行起‘黑衣人’的款?”酷爱电影,尤其是欧美电影的他一眼形成刻板印象,以为是虞柔若的保镖。
“没眼力劲吗,没看见我打算跟虞小姐合影吗!”
离三直视着这头**上脑的“猪”,余光里能注意到虞柔若的委屈与无奈,她抿着嘴,从握手开始一直隐忍不发,看样子默许钱隆步步紧逼的侵犯,也许,娱乐圈不纯粹是一个演艺文化行业,还可能是一个服务行业。
他没有英雄救美的情怀,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可疑的女人主动挑事,非常迅速地躲到一边。
“钱哥,他就是我来的时候和你提的,跟贺老二有关系的那个。”江少龙不忘提醒道。
“贺真?”
钱隆挑了挑眉,贪婪垂涎的目光一下清明,视线从一个个水灵灵的美女转移到离三这个男人,细细认真地打量,比刚才从上到下扫视化妆台的虞柔若还要细致入微。
“这样的货色,能跟贺真扯上?”他摸了摸下巴,看了看杨晴,又望了望离三,“你之前说他现在是杨老板的秘书,吱,晚了,晚了,高丘没机会,他一定是把杨晴搞到手了。”
“钱哥,不会吧!”
江少龙从高中开始,仗着家里的小势力,混迹了风月情场也有四五年,辨识浪女的眼光告诉他,杨晴还是未开封香醇纯正的果酒,跟那种狠辣廉价的二锅头不一样。
他审视了几眼,勾起嘴唇,脑子里灵光一现,盘算出有趣的主意。
“你挺识趣的。好,来,给你点小费。”
钱隆从钱包里随便抓出一把厚厚的百元大钞,颐气指使地命令道:“不过不是别给你,你来负责给我跟虞小姐拍几张照吧。”
虞柔若睁大了眼,眼前雾茫茫一片,即将召开万人演唱会的喜悦,顷刻间化为乌有。
“这……”她喃喃着,思索怎么开口婉拒,同时使了使眼色,让战战兢兢的魏虹想想主意。
“离三,你还是不是男人,没看到虞姐姐他……”
赵婷心里怯怯,她认识钱隆,也随叔叔见过钱隆的那位沪市炙手可热的父亲,丝毫生不出一丁点的勇气,为自己的偶像虞柔若做点什么。
这种该死的无力感,使她焦虑又愤懑,不能找钱隆江少龙的麻烦,只好向大度的离三发火。
“赵婷,这不关离三他,谁……谁也没办法。”
杨晴用力地按住赵婷的肩膀,拽住她的手臂,以防冲动鲁莽闯下祸。
魏虹吞吞吐吐道:“钱少,他不是柔若的保镖,他也是柔若的歌迷,你看这……”
“就这么决定了,我知道他是杨小姐爸爸的秘书,我想即便今天杨老板在场,也不会拒绝的!”
钱隆说着,咧着饿狼般的嘴脸,对视犹如羔羊般的杨晴,“我想杨小姐也是没有意见的吧?”
“我……我……”杨晴做梦想不到会让她回答。
“为什么要问杨小姐呢?”
离三合上手机,含笑道:“现在是下班时间,这个时间我自己主宰。”
第57章 霸王的“霸”,道理的“道”
“自己的时间?”
钱隆斜睨了眼,冷笑连连。他松开紧握着虞柔若的纤手,从手腕取下一串缠丝玛瑙手珠。
边捻,边说:“佛在世间都身不由己,你还自己主宰?你以为你是谁,觉得当了杨老板的秘书,觉得杨老板会给你撑腰?”
“你……”
杨晴气得双肩颤抖,皓齿银牙紧咬红唇,几乎咬出血来,两只灵眸怒火在烧,忽然间,一道身影拦在她的面前,伟岸如山,宽阔如海,仿佛将天地一切的灾难风雨全部阻拦。
“离三。”她呢喃着,目光涟涟。
离三随手把装有唱片的袋子搁在桌上,刚迈出一步,高丘、江少龙就像两条忠心护主的狗,提前挡在离三的面前,非常忌惮地看着他,脑海里顷刻浮现出在酒吧踢飞秦鹏的霸绝一脚。
江少龙一身西装,脸上挂着邪异嚣张的笑容,道:“注意点,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钱哥不是那个卖马桶的饭桶秦鹏,他,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畜牲才会撒野。”
离三前些天在林哲新、周辅军的异常关注下都能做到波澜不惊,不卑不亢地对答如流,饮酒如常,现在面对的不过是跟贺真同一级别的沪市大少,和几个碍眼的小跟班,心里根本不慌,说着跟陈九梁交流锻炼出的挖苦讽刺的话:
“我不知道哪有人会在这里干这种事。”
“你说什么!”江少龙哪里听不出话里所指,这是说他们撒野,暗讽他们是畜牲。
“我是一名秘书,职业本能让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离三显然不把江少龙放在眼里,他不是不清楚他老爸是何许人也,只是市里边的秘书长,何况前面还带个“副”,他一无瓜葛,二不巴结,就算为了江少龙出气伸出虎爪,现在见多识广的自己不介意崩了它几颗门牙。
他只是一个匹夫,后面当了一个车夫,即便现在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学了点知识,是个秘书,到底本质上,心里跟明镜似的,还是一个农民,会点庄稼把式,两个肩膀一个脑袋,胸中一口胆气。
啪啪。
“说的好。”
钱隆拍手鼓掌,昂起下巴,大步流星。“到底是贺真养的狗,伶牙俐齿,磨得很锋利啊。哼,可别以为攀上贺老二就了不起,他欺负不到我头上,倒是我,随时可以找他的麻烦!”
气焰跋扈,咄咄逼人,语气里带着一种目中无人的傲气。
“哎呀,钱少,李……李先生,你们这是要闹哪出啊!”
魏虹猛地一个激灵,终于硬着头皮出面调停,咧起嘴强颜欢笑,“不是都来听柔若的演唱会的吗?你看看,还有七分钟就要准备上台了!”
她谄媚恭谨地道:“钱少,要不我来帮你跟柔若先拍张照,晚了可就得等演唱会结束了。”
“行,魏姐,看在柔若和你的面上,可以拍照,不过——”
钱隆把抓在手里的一把大钞全塞回钱包,连小费都不愿意出,摆明要耍耍威风来个下马威。
“我就是要他来拍,不但要他拍,而且得半跪着给我跟柔若来张半身照。”
“你不要欺人太甚,杨晴,水芝,我们走。”
赵婷一甩手臂,摆脱掉徐水芝、杨晴的拉拽,反手一伸,左右抓住她们的手腕,梗着脖子怒视幸灾乐祸的江少龙,阴沉郁闷的高丘。
“还……还有你,一块走!”她转头看向离三,抬脚轻轻碰了下他。
“拍照,可以,接个电话就可以。”
离三一改之前的低调,脸上露着人畜无害的憨笑,把公司专门配给自己的翻盖手机递向钱隆。
“电话?”
钱隆似乎领会用意,哂笑道:“他哥哥贺老大在我面前说话也就半句好使,你找他。小子,我们圈子里的这点道道,不是你这个卑贱的局外人能懂的!”
“赵小姐恐怕也知道吧。”语气里透着威胁。
“你接了自然知道够不够资格。”离三讳莫如深,只是又扬了扬手。
“呵呵,好。”钱隆似乎很享受将人从满怀希望打到绝望颓丧,再贱狠狠地踹上一脚,彻底践踏他自以为是的尊严和底牌。
“柔若,魏姐,你们先等等,还有几分钟,这次我非得合影不可!”
虞柔若隔岸观火了一阵,目睹盛气凌人的钱隆,她勉强压制内心的厌恶与反感,强自欢笑,劝道:“钱先生,我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李先生怎么说也是我的歌迷,还望你能……”
“不不,柔若,你的歌悠扬动人,感情至深,这样的人哪里配听,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又不多。你要是在意,巡演下站在沪市,我提前打招呼,安排两个节目,给你涨一波粉丝!”
钱隆大手一挥,接过离三递来的电话,冷眼盯着有恃无恐的离三,大咧咧道:“喂,谁啊,是不是贺老二?”
“我是陈九梁。”电话那头,在县里磨炼了一阵子的陈九梁,收敛起之前张扬的性格,沉稳无比,但言语里依旧保留着当年在四九城无法无天大脑天宫的那种居高冷傲的气势。
“谁?”钱隆捂住耳朵,避过躁动的响动。
“哎嘛,钱小屁您可以啊,当年胡同口打烂的屁股如今长好了是吧!”
话音落,陈九梁的京片子传入斗鸡高昂的钱隆耳朵,犹如紫电惊雷,嚓一声击中天灵盖,整个后背冷汗直流,双股战战,瑟瑟发抖。
“您……您是陈哥……不,陈爷……”
这魔鬼般的声音,那疮痍般的屁股,钱隆就算是死也不会忘记。没错,真的是陈九梁,那个力挑京城妖孽称许陈家千里驹的他!
怎么是这么主啊!
额头冷汗如珠,大珠小珠滚滚而下,钱隆来不及擦拭,他连思考的时间都来不及。圆滚滚的眼睛睁得牛眼大,死死看向离三,这孙子他m在扮猪吃老虎,合着认识陈九梁。
“陈小屁,长行市了,以前那个德行,现在谱子大了你!装的人五人六儿的,还挺象那么回事的。怎么,想我兄弟给你照张相?”
此时,钱隆似笑非笑,比哭还难看,面上怎么也强撑不住淡定,慌乱道:“不,不,呵呵,陈爷,误会,这里面有误会啊……”
“钱哥,怎么回事,贺真放狠话了?”江少龙不明白情况,插嘴道。
“给我闭嘴!”
怨恨地看着撺掇自己的江少龙,还有源头的高丘,恨不得赶紧挂了电话甩他们俩嘴巴子。
“……你说你们家老爷子也怪不容易的,千倾地一根苗,还巴望着你能出息,平地扣饼呢。”
听着陈九梁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京巴子,钱隆不敢应,也不敢接,硬生生捂着手机,放在耳边聆听京骂。一边听,一边看向离三,刚才高高在上,没有好好地审视这位自以为弱势的秘书。
从下到上,一直看向他的脸。
陡然间,钱隆的脸色唰地一下苍白,没有半点血丝,两眼翻白,险些晕倒。
“你应该也知道了,他是谁了,把手机给我吧,话费很贵的。”
离三舍得下脸找陈九梁,却舍不下打电话的钱。他进前一步,一米八的身高俯视而下,看着面如死灰吓破了胆的钱隆,转头看向惊异的虞柔若,一本正经道:“虞小姐,演唱会快开始了,我想他没有兴趣,也知趣地不合影了,你先上台吧。”
话轻描淡写,却如黄钟大吕,振人心肺,映入人目,人高力强,好似霸王,刚而不折,好生霸道。
第58章 结仇
被陈九梁用京片子损了十多分钟,即便目送虞柔若成功离开登台,也不敢造次回嘴,更不敢挂断电话。
钱隆仰仗的无非是自家老爹,可他撼不动陈家这棵郁郁葱葱自成体系的苍天大树,也更赖不上叶楚怀、许励伟,把他们两个绑上捆一块,都及不上陈九梁一根手指粗。
毕竟燕京十年,风风雨雨,新旧更替,独独不变的就是变化,然而独独不是唯独,也有响彻整个京华的,在中老青三北四九城人心里,不可动摇公认的千里驹,“有萧劲松,武有叶楚河”。
而能文能武,那就是这位陈爷。
就像钱隆嘲讽贺真贺老二,得找大哥贺老大才有资格跟自己讲话,现在他要想回话,就连叶家未来的门楣,叶楚河也够半个资格。
“把电话给我。”离三又重申了一遍。
脑袋一片空白的钱隆,乖乖照做。
“够了,虎啸老鼠,只需一声,知道厉害就行。”
离三一开口,嘴上开光的陈九梁难得消停,话风一转,又斯斯文文。
“骂得痛快。”
“憋在肚子里太久了吧?”离三打趣道。
陈九梁嘿然一笑,“那是,所以不光痛快,杀伤力肯定强,赶得上重机枪。你帮我看看他的样子,是不是打成筛子了?”
“不像是重机枪,倒像是没良心炮。”
“行了,不说这个,接下来就看你自己怎么处理,是削,是放,全凭你,甭怕这几个。全是软蛋,经不住拿捏。”
“求之不得,我还想省点电话费。”离三道。
“挂了啊,我晚上还得赶一班飞机,到京城化缘多求点支持。”
说着,电话那头直接传来一阵盲音。
“你想干什么!”
见离三往前一步,江少龙急忙“护驾”,拉着一样发懵的高丘挡住离三。只是人高身强,杵在前面,顿时压力陡增,一种无所知神秘和强烈的气势袭上面前,离三虽然对着他们笑,可比冲他们怒更加的可怕。
因为他们不知道钱隆怕什么,所以他们才害怕。
“钱哥?”江少龙回望,只见钱隆苍白无血,惊惧似鬼。
“你……你……”
嘴唇颤抖,钱隆的嗓子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完全没了沪市横行霸道的气魄。本来,即便是意外接触到陈九梁,也不至于张皇失措到这样,最主要的,还是离三,是他的这张脸。
像,太像了。
脑袋短路了一会儿,终于在远离骂声后,渐渐恢复理智冷静。他抹了一把满是大汗的脸,呼出一口气,惊魂未定道:“不……不……你不是,我没见过你。”
“你的话里,好像你见过跟我相似的人。”
“你,你姓什么?”钱隆前脚慌张,后脚疯狂。
离三挑眉,之前月满西楼再遇林微琴、黄雅莉,她们第一次搭讪的场景便浮想脑海。
此时,钱隆的言行举止。不亚于当时的黄雅莉,而且更夸张,但为什么,离三能想到的只有自己的外表。
尤其是脸,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看脸。
“你肯定不姓叶。”
“你都学会抢答了。”离三想起了前年春晚小品里的台词。
“钱哥,他不姓叶,他姓李,就是一个人秘书。”江少龙斩钉截铁道。
“哼,不管你是谁,不要以为跟了陈…陈爷,你就能怎样。你还是一个秘书,还不是得道一块升天的鸡犬。”
钱隆心思一定,回想刚才的狼狈相,羞愧难当,堂堂沪市本土有名的大少,过了黄浦江,游一游西湖,想不到被蛇咬了一口。
离三觉得好笑,“要不,我仔打个电话,你接着?”
“你…你,哼,他现在人在冀北,鞭长莫及!”
恼羞之余,他放下狠话,试图挽回颜面:“咱们走着瞧,杨老板的秘书,有的时间算这笔帐,钧天的大本营在沪市!”
话落,气急败坏地准备破门而出,想不到离三只身拦在他们的面前。
“你们现在在杭城。”
“我们现在马上走,你拦得住我们?”钱隆阴沉着脸,智商再次占领高地,不再胆怯。
离三不紧不慢,不卑不亢道:“脚在你们身上,路在你们脚下,自然拦不住,慢走。”
“哼,我们走!”
“钱少,钱少,你……你们慢走,慢走。”魏虹留守在化妆间,临走前才在激烈的对抗着,顶着恍恍惚惚的思绪,说着客套话。
“下一站沪市,希望钱少能多多支持我们柔若啊。”
“这些话留给你们细娱的班主吧!”
收回眼神,离三扬扬眉,好奇地喃喃道:“班主?”
“班主。”挂在嘴边又复述了一遍,视线移向被打个措手不及慌了神的魏虹。
“说来巧不巧,之前我在一家酒店的包间,遇到一个叫军阀的。”离三有意无意地提一嘴。
“军阀?哎呦,李先生,你这是开什么玩笑,现在不是民国,天下太平,哪里会有什么军阀。我看是说笑的吧。”
魏虹经历的大风大浪少,但小风小浪还是驾舟稳当,她一下子便反应过来,只可惜反应得太快,太大,皮笑肉不笑,打着马虎眼。
“我想也是。”离三点点头,若有所思。
赵婷双拳紧握,银牙紧咬,鼓足气道:“离……离三,你刚刚为……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没什么,就是省得他们留在杭城,留在演唱会。”离三瞥了瞥赵婷,又望了望杨晴,“让他们快点离开。”
“就这样?可,可你知不知道,你那样说……说的后果。”
“如果有后果,刚才就有后果了。”
一听强有力的回答,赵婷心中的不安消除,看他眼里不再是平淡,似乎多了些在杨晴目光里才有的东西,化苦为笑道:“对了,你刚刚电话打给谁。那个人这么厉害,能一通电话就把钱隆给吓成那样。”
离三心里虽沉重,但表面轻松如风。他的确可以不担心钱隆等人的报复,因为他认识陈九梁,可这种依赖别人而活,并非他所期所想,这一次,仅仅是钱隆太咄咄逼人,想了半天,离三只能找陈九梁帮忙,毕竟图书馆一役,他那份方案于陈九梁相当一份人情,于陈家又是另一份人情。
不知道,会不会在下次跟钱隆直接间接的见面交锋里,用掉。
离三心事重重,陷入思考。
杨晴揪心,竟忘了钱隆话语里对钧天,对他父亲杨永宁的嫉恨,一心全在离三的身上。她终于强撑着勇气,建议道:“赵婷,这些话还是等演唱会结束以后再说吧。刚刚虞姐姐已经登台了,我们错过了好几分钟了。”
“是啊,是啊,李先生,杨小姐,你们还是赶紧去贵宾席吧。我想都快到第二首歌了吧!”
魏虹巴不得赶紧送走神鬼莫测的离三,但也不敢太放肆,不说萧爷班主的交代吩咐,就是刚才离三对钱隆那一下棒喝,可不是一般的常人能够做到。
越看他,越不敢直视他。
“呵呵,下一首可是柔若的经典曲,《虞美人》。”
第59章 虞兮虞兮奈若何
杭城黄龙体育馆,94年正式启用,人数规模最多可以容纳下五万多人,相比**十年代盛极一时的红磡体育馆,更是有四倍之多。
改革开放初,内地的歌星歌手无不以登陆红馆举办演唱会为荣,当年魔岩三杰跨江而去,将四九城嗨翻天的胡同地下音乐,带到了繁荣的香江,让无数香江人领略到内地日益新颖的潮流。
而现在,内地的大牌歌星们则是将各个重大城市的体育馆视作桥头堡,名满大江南北的他们,要在一场接一场的演唱会里证明自己的人气。
恰恰零四年,华语乐坛的最巅峰,此后流行十多年的金曲热歌层出不穷,《七里香》、《倒带》、《心中的日月》、《寓言》、《宁夏》等神仙打架,港台内地三方大小咖位竞争激烈。
所以,虞柔若作为新晋内地小歌后,她自己及背后的细娱非常重视春晚以后时隔半年的演唱会,隆重不说,而且聘请的都是专门为红磡体育馆负责舞台灯光设计的团队。
砰的一声,烟花开唱。
瞬间,高架上的灯光熄灭,整片场地陷入短暂的漆黑。
“君王,君王……”
伴随着幽怨而圆浑的花旦戏腔,大型的演出led屏发着亮光,播放出一段早已录制完成的精美短片,里面身穿戏装扮相俊美的虞柔若,面若桃花,婉若游龙,翩翩起舞,边舞,边唱: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虞美人,虞美人!”
“柔若,柔若!”
应援的声音随之响起,此起彼伏。黑暗中,开场前配发的荧光棒,闪烁着微弱的荧光,如若萤火,但聚少成多,此时此刻,灿烂如星辰,璀璨比夜空。
唱词一结束,舞台同时亮起一道夺目的光束,直冲云霄,随后光束缓缓扩大,鲜艳的颜色瞬间转变得刺目的炫白,而后归于平和,悠扬的丝竹乐缓缓响起,天空中再次射下两道光束,仙宫朱蕊般的女子缓缓从天而降。
“这也太美了。”赵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像光照的河水波光粼粼,闪闪光亮。
杨晴双手握在栏杆上,指尖死死地扣在掌心肉里,她既紧张又羞涩,两只眼睛总在飘忽不定,看了看犹如天女飘飘而落的虞柔若,又瞟了瞟黑漆漆中模糊不清的离三。
再宁静悠扬的中国风,也无法安抚她的心。
“离……离三。”
在观众们歇斯底里地呼喊着仙女的名字时,独独只有她,轻轻地呢喃着身边人,然而,细若蚊蝇的呼喊陷入狂热的喊叫里,砸不出一个水花。
“……山有木,木有枝,我爱你,你不知……”
唱得感人肺腑,唱得如泣如诉,知道虞柔若洁身自好始终没有男友绯闻的粉丝,越是钦佩她至臻的共情能力,不知道,还以为她当真有过一段难以磨灭的情伤。
杨晴在歌声里,难以自拔,像入了魔障,心底渐渐涌出一股气,将沉沉的石头不断托起。偷偷地,她借着漆黑的环境,纤手颤颤,抓住离三的衣角,两根手指头就像触电一样,传导回激动羞怯的身体。
他……他没有抵触。
离三默默地把双手负在背后,他敏锐地察觉到身旁杨晴的小动作,没有制止,也没有点明,或许这是一种妥协的保护,保护一个因爱而痴的少女的心,也是一种回答,反反复复地在心里敲打着自己,他们不是无缘,而是根本没有“因”。
姻缘,因缘,没有因,哪来的缘。
他昂起下巴,聚精会神在高台上款款优雅而行的虞柔若,看她且唱且跳,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声鼎沸曲音悠扬的演唱会,完全地不适合自己,想融入却无法融入。
也许是因为这是第一次亲历这种事。
也可能,他的口味还停留在七八十年代,邓丽君她们流行的芭乐抒情。
因为在离三小时候,在外公李婶外在,在窑洞里的收音机还在,在邓丽君的磁带还在,他们一家的夜晚,总会在黄土地仰望星星的时候,听着《甜蜜蜜》,听着《小城故事》……
比起虞柔若,更缅怀小小而细腻的柔情真感,尤其是李婶默默无声流泪的场面,那是她在想负心人,也是自己在恨陈世美。
他,离三转念想到嚣张不知收敛的钱隆,他见过跟自己相似的脸,是不是就是他?
可现在的自己,还拥有不了让他乖乖开口的力量和资本,还需要一段时间,一段属于自己奋斗的时间。
再望演唱台,看虞呼柔若一个干净的“承露”手势,一曲唱霸。顿时,全场雷鸣般地掌声,赵婷、徐水芝的手都快要拍红了,拼了命地喊着:“柔若,柔若……”
到底要遭多少的罪,才有如此聚光灯下的仙女?
就在此时,台上的灯光转换成了色调柔和的暖色调,虞柔若额颈流汗,轻喘着气,保持微笑,缓缓走到舞台的中央,双手持着话筒:
“感谢今天能够来到演唱会的你们,呼呼,我知道,今天还有很多支持关心和鼓励我的粉丝歌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很遗憾没有来到现场,但我一样深深地感谢他们,也深深地感谢你们!”
“……当雪失了寒,当风不再乱,孤独的井,我会一点一点想你装填……”
“……终因有你,年少无知……”
赵婷忘我地跟唱,带动了徐水芝、杨晴或唱或哼。
和其他拥趸粉丝们的狂热不同,始终偏离在外的离三,冷静得非常。从她的歌声里,别人听到的是最为平常最为老调的情爱相思,他却隐隐约约,听出虞柔若身不由己的无奈。
娱乐圈下面是淤泥沼泽,深陷了多少。
而污秽不堪的上面,又是一块块磐石,托着妖娆或清净的莲花,站着一个个娉婷的女子。
眼下万人追捧的虞柔若,就立在这株莲蓬上,于他,于这万千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但刚刚在化妆间里的钱隆呢,只怕唾手可摘。
终因有你,每句每字,缱绻柔情,歌者有意,听者里也有意,似乎她要的不是你陪她的温暖,而是你护她的伟岸。
“失意有你,得意有你……”
歌词飘过,一架摄影机高速地移动着,舞台的灯也一并转动,鬼使神差地同时定在离三的身上。顷刻间,他古铜色的面容映入屏幕,曲子也到了尾声——
“终因有你,不在害怕顾忌,你是霸王,我是虞姬,虞兮虞兮,生死相许。”
第60章 做一个晚上的自由鸟(上)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再来一首……”
千禧年初,港台音乐风潮席卷全国,中年人衷情张刘黎郭四大天王,年轻人另辟蹊径,追求标新与独特,代表着音乐新风标的周王陶为他们提供了方向,这个时候,东北方不远的南朝鲜,有个取名嚣张的组合带着一股韩流,跃跃欲试,准备杀入市场。
当时,以qq论坛贴吧为主组织的应援团,力量分散,实力薄弱,凭兴趣热情发电发热,尚未经历过韩流粉丝文化的熏陶,往往在演唱会的末尾,会集体闹哄哄地叫嚷着“再来一首”表达自己对偶像明星的依依不舍,还叫不出那个整齐的音译:
“安可。”
“再来一首!”
黄龙体育馆后场的观众席率先鼓噪起来,音浪瞬间翻滚着往前,推波助澜,前场核心的粉丝圈也在嘈杂声中疯狂,赵婷、徐水芝这俩虞柔若的迷妹自然而然,共鸣共振,跟着起哄。
离三捂住一只耳朵,讶异不已。本以为亲耳所听这场典雅丰盛的音乐演唱会,已经是意外之喜,想不到能见到闻所未闻的壮观场面,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过这样的阵势,恐怕是当年县长下乡也引不起这般的轰动。
不愧是赵婷一直没完没了重复强调的“当红巨星”。
“杨小姐,我先出去把车开过来,你跟赵小姐、徐小姐在2号门等我,请注意安全,小心人群。”
他侧过身,坚硬的胸膛不经意间撞到杨晴的额头,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杨晴已经贴得自己这样的近,之前因为演唱会一波接一波的**,后边的人群不断向前拥挤,不留意还真不知道。
“呀!”
杨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慌不择路地往后退,黑茫茫的夜色里,微弱的荧光照在她吹弹可破的婴儿肥脸蛋上,朦胧中透着一股可爱。
“我……我……”
她今天特意地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轻佻也不俗套,穿着一套月白色的蕾丝连衣裙。
哆哆嗦嗦,脑袋里一片空白,下意识道:“噢,那你去吧!”
离三点了点头,趁着喧闹的人群还在坚持地嘶吼,他在逆流里穿梭自如,离咫尺不远的舞台越来越远,然而巨大的音响始终能传出环绕全场的声音。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支持。”
“可今天的演唱会只能到这里就结束,但在之前,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个小秘密,那就是我的新专辑在今年**月就要上线了哦!”
“哎!”
在观众热烈的讨论声中,虞柔若一身青花瓷般素净名雅的旗袍站在舞台中央,站在聚光灯之下,刚才最后一曲的舞蹈使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
她面带着迷人的微笑,一副炽诚:“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支持我。好了,请大家排队离场,出去的时候不要挤,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好!”
……
“李先生,请留步。”
一般的大型演唱会,至少会持续2小时到2个半小时,而像虞柔若这样新晋的小歌后,又近两年连续出了两张唱片,一张金唱片,一张更是白金唱片,销量和人气只高不下,自然要唱足3个小时。
而且为了配合新专辑的首发,专门在演唱会结束前以专辑歌曲收尾,大大地减少一波营销宣传的费用。这些,都是业界身为金牌音乐经纪人的魏虹,多年以来积累的经验里微不足道的小手段与技巧。
而在这漫长的3小时里,刚才化妆间里遭到的惊吓,四十多岁的魏虹已经消化干净,庞大的信息量和神秘的细节令她站在离三的面前,眉眼里掩藏的不单单是怨恨与好奇,现在更多的是尊敬与谦卑。
连堂堂的宣传一把手的公子都不敢发作,完全夹着尾巴逃跑,那他到底是何种人物,答案不现自现,总之是她,甚至虞柔若都惹不起的人,难怪班主忍痛割爱把视若明珠的虞柔若双手奉上,也难怪靠山的北洋集团董事长,萧独夫萧奉天,一言不发,坐视着这棵摇钱树这只金丝雀被玷污。
想明白一些,脑补过一些,魏虹在面对离三,态度格外热情,尽显奴颜媚骨,道:“这边,这边,李先生。实不相瞒,柔若待会儿还有话想单独跟您说。”
离三瞥了眼被硬生生拽住的手臂,眉毛一挑,侧目相望:“这边?虞小姐难道不是返回化妆间,然后直接离开回酒店吗?”
“呵呵,这些都是迷惑那些狗仔记者的障眼法。”
魏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像在禀告般小心翼翼。“柔若向来是不喜欢被他们追着堵着,面对那样的长枪短炮,有一次还险些闹出意外,所以以后一直注意,才想出这种金蝉脱壳的方法。呵呵,等会儿柔若就会从这里出来。”
“我觉得比起虞小姐有话对我说,我想同我随行的赵小姐、徐小姐更有话对她说。”离三不直接说出自己的疑惑和顾虑,笑看着眼前堪比人精的魏虹。
魏虹急切道:“喔,赵小姐她们,对,李先生您放心,她们我已经让助理小赖去领她们过来。你们不是签名还没有签完吗,等柔若回来,她一定会签完的。”
刚才万丈闪耀,如今,却看得像仰人鼻息,任何的光鲜亮丽,只是忍了常人所不及。
离三勾起嘴唇,憨厚得让人看不出他的城府。他细细地审视着浓妆艳抹的魏虹,想从她的身上问出一些隐情,然而猎物也极其地敏锐,瞬间觉察到莫名的危机感。
“李先生,你先进包间坐,里面为您买好了咖啡。柔若很快就过来卸妆。”
离三默然点头,钻入魏虹开门的房间。
里面的布置与化妆间相似,仿佛是从那边拆下来搬到这里,空间狭小了许多,但贵在隐秘,有一种私密的感觉。
化妆台前的折叠椅无人敢坐,那是属于虞柔若的位置,哪怕她的性格温和,待人和善,也不是公司团队的一般人能坐的,她的御用化妆师坐在贴墙的第一把椅子上,是个在离三眼里打扮极其另类可能是时髦的卷发女人。
“魏姐。”
化妆师礼貌而客套地站起来打招呼,同时抹着眼影的眼睛清楚地看到离三,微微地张着嘴,虽然以前有贵宾闯入化妆间,她也见怪不怪,只是还是头一次魏姐亲自领人进入秘密的小据点。
不禁产生好奇,他是谁?西装革履,穿的也算得体,然而就是太得体,太工装化,映在化妆师这类眼力劲的聪明人眼里,反而显得稀松平常,猜也猜出是个平常人,可当不起重要客人。
“体育馆工作人员?”化妆师试探道。
“美君,说什么呢。不该问的别问。”魏虹顿时认真,一本正经地喝止道。
“呵呵,魏姐,不好意思。”美君睁大眼睛,一个激灵,吐了吐舌头,想不到看走了眼,大人物穿着平凡的衣服。
惊讶之余,不免多看了离三几眼。却发现他竟对着自己抱以微笑,一时稀奇。
噔噔,就在气氛慢慢地陷入一种寂静尴尬之中时,终于,虞柔若艰难地踩着高跟鞋,一点一点从高且长的楼梯上下来。
进来刚一个照面,看见双手负背的离三,尽管意料之内,还是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你来啦。”
第61章 做一个晚上的自由鸟(下)
“走,美君,我们先出去,让柔若跟李先生单独淡淡。”
魏虹谄媚着将柔若扶到椅子上,接着挥挥手示意发呆的美君,见她纹丝不动,焦虑地一把拉拽往化妆间外拖,梳子还捏在手里。
“这……这……哎!”
砰,门应声紧闭,料想识抬举的魏虹已经甘当门神,屏蔽外人。
“李……李先生……先坐一会儿。”
虞柔若脸上僵硬,她眉下的眼睛略显慌乱,如惊弓之鸟般伸手将帷帘拉起。
“你不用进来,我……我正在换衣服。”
离三左手握右手,置于腹前,道:“虞小姐,我不会进来,也不用进来。我只是听你的经纪人说,你有什么话要单独给我讲,趁着这个时间,我想虞小姐可以对我说说。”
噔,噔。
帷帘的最下方,留有的缝隙里依稀可见,让双脚膈应不舒服的高跟鞋终于被虞柔若摆动几下小腿,甩落在地上。
“啊,话?喔,对,是有话。”
隔着一帘,虽看不见虞柔若的表情肢体,但听她的语气声音,透着一股异样的惊慌。
“李先生,你觉得今天演唱会,我的表现好吗?”
“恭喜虞小姐,演唱会很成功。”
这是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离三第一时间感觉到奇怪,陕北冷娃的性子在这些天的商场磨炼下,始终保持着直来直往、开门见山的习惯,他客套的同时,又追问道:“只是这番约见,是为了征询演唱会的观感吗?”
“不,不是。只是……只是因为李先生第一次来看我演出,作为一个不熟悉我的观众,如果连你都觉得好的话,那我想这场演唱会一定很好。”
虞柔若说的断断续续,明显在斟酌字句。她垂下头,害羞地解开旗袍的纽扣,慢慢地褪去如画般素雅明净的外装,如同逝去的江南气息。
“对……对了,李先生,你真的只是杨……杨晴的司机吗?”她又问。
“以前是,现在不是。”离三往门口走,随手拉了下门把,发现门向外锁住。
“现在是什么?”虞柔若在来杭城之前,班主魏虹已经把离三的资料给她,既然强将自己委身他人,那自己也要看看,到底是那路神仙魔王,能让北洋的萧独夫献女议和。
“我在为杨小姐的父亲当秘书。”
离三回答着,心思越发深沉,想不通虞柔若的动机,要说来历,她是九天星河的嫦娥,广寒宫里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仙女,自己于她充其量就是一只癞蛤蟆,虽然他胆大妄为吃到了沈清曼这只天鹅,可不代表,他又能吞下整个月亮。
风马牛不相及的二人,如今古怪地共处一室,而且她的经纪人非但不制止,而且纵容刻意制造机会,太主动反而嫌疑更重。
“只是秘书?”
虞柔若满腹狐疑,和魏虹一样同样对钱隆前倨后畏的姿态好奇又不解,只是歌迷的热情和演唱会的状态搁置在心底里。然而,见离三闭口不答,她也只能压在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他不是自己见到的那样简单。
“李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她弱弱道。
离三说着标准的辞令,心里更加戒备。“我恐怕能力有限,无法…”
“只是想请你像为杨小姐那样,为我当一晚上的司机。”
“司机?”
离三怪异地看向帷帘,久久没有说话,陷入沉沉的思考。
花红衣或许看重自己的武力,虞柔若又因为什么,尽管只是一个晚上,但也透露着诡异。
“李先生,李先生。”
虞柔若拿温毛巾简单地擦拭之前跳舞风干的汗渍,慢慢地在两条玉臂间交替。
“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找个人带我领略杭城夜景,去不了西湖,去不了雷峰塔,就看看路街也是好的。半个月在杭城,我没有一次机会看过,全在忙演唱会的事情。”
“明天我要去录制节目,后天我就要去沪市准备下一场演唱会彩排。临走前,我就是想随便看看,像一只鸟,暂时放空放到外面逛逛,哪怕…哪怕一时也好,哪怕再飞回来…”
离三疑惑不解,“虞小姐,你大可以让你的司机…”
“司机他已经开着假装有我的车回酒店了,而且那辆车已经被公开了,再开在路上只会招摇。”
虞柔若抓起手边的衣服,抿了抿嘴,套在身上,她特意让人准备大一号的巴宝莉短袖衫,而且是白色。
“李先生,我在杭城没有朋友,我…只有那些所谓的粉丝老板,在月满西楼你也见到了,我…我只信赖你,我觉得你可靠所以才提出这个请求,希望你能…”
离三婉拒道:“虞小姐,我的本职是保证杨小姐她们顺利回家,恕我…”
“她们这会儿已经让魏姐送走了。”
“什么!”
离三急转身,用力握住门把,咔嚓一声,反锁的门竟然开了。
“李先生,啊!”
一听到门开,虞柔若匆匆忙忙来不及穿好洗白的牛仔裤,焦急之下向前几步,半拉在膝盖的裤子一扯,一下子便失去了平衡。
撕拉—
虞柔若蹿地跌落在地,一双修长柔嫩的细腿半遮半掩地露在外面,还有那黑色蕾丝边的**物,在宽松短袖衫的覆盖下若隐若现。
“嘶。”
她侧面倒在坚硬的地砖上,右腿疼得一时发麻。
却仍不忘伸出手,眼里含泪道:“李先生。”
啪,离三见状把门一关,头别到一边,视线不去占虞柔若的便宜。
还能怎么办,他叹了口气:“唉,好吧,我答应你,虞小姐,你可以自己站起来吗?”
“可…可以。”
虞柔弱双手撑地,咬咬牙克服酸楚,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再配上这衣衫未整的姿态,绝对能引起伍贵山这样老牲口的兽性。
“你…你能过来扶我一下嘛?”她的右腿摔得有些麻,需要暂时有个臂膀支架作依靠。
离三侧着头,无奈地帮忙,总不能任由刚刚备受追捧粉丝拥戴的大明星在地板上做着,他小心地像接近定时炸弹,小步小步地逼近。
借着余光,他凑到虞柔若的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握住那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却不解风情地像提溜木板钢筋,将她拉了起来。
顺便,好心提醒:“虞小姐,也别忘了把裤子…咳咳,穿好。”
“什么?”
“那个…裤,腿。”离三虚点了点。
虞柔若刚才情急,没顾得上,眼神茫然地顺着他指的方向一低头,忽然双颊浮霞,恼羞地叫道:
“呀!”
第62章 河坊街
“是的,董事长,好的,我一定好好代表钧天集团,招待好虞小姐。不好意思,没有完成您的交代。”
离三规规矩矩地联系杨永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半遮半掩地说明,点明杨晴赵婷自行回家,至于自己—
他瞥了眼副驾驶座上的虞柔若,她不安地双手交叉,完全没有不久前在演唱会驾驭舞台上的风轻云淡,眉目下显得心事重重。
“多谢您能理解。请假?不,只是今晚比较突然,是的,明天我会准时到公司…”
挂断电话,离三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微微自嘲,想着才从司机转到秘书两个月不到,自己嘴里的辞令倒像顺口溜越说越溜。
这还是自己吗?
古铜的肤色,端正的五官,这张有鼻子有眼睛有两撇卧蚕眉的脸的确是自己的,可现在这脑袋里装的,还像黄土地那么黄吗?
在沿海的经济海风吹拂下,良心变淡,野心变咸,背井离乡以前装在心里的那口井那窑洞,可能也随他操作的几个地产方案,被强拆被满满的楼盘大厦替代。
里面灯红酒绿,没有了深夜月照的纯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城市里的水土,能改变一个人。
他想得一时出神,整个车内诡异安静的氛围未曾察觉。
汽车空调的冷气再缓缓地吹动,呼呼,一男一女,共处一车,陷入一种无题的尴尬。
“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这句话,从一个普通女人的嘴里说出,没有一丝的别扭违和,但从一个影视歌三面开花的当红歌星嘴里说出,就令人大跌眼镜。
“我对杭城也不太熟悉,至今只去过灵隐寺,西湖,如果…”
“去西湖吧,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虞柔若唱得了戏曲,驾驭得了中国古风,自然人文素养不会低,脱口而出便是一句诗。
“都说去了燕京不去长城故宫是白去,到了杭城,不到西湖灵隐寺也是白来,今天就看一眼西湖,勉强算半个白来。”
“游西湖可要走。”
离三看了眼汽车中控上显示的“21:48”的时间,劝拒道:“时间也不够。”
“不游全景,我…我只看下断桥残雪。”
虞柔若捂住堪堪一握的小蛮腰,难为情道:“还有,演唱会到现在,我只吃了口饼干,一口水,听魏姐说,河坊街有不少的名小吃,应该…应该还没有关店。”
“吃?”离三不禁失笑,从神女仙音的嘴里说出“吃”字一词,顿时有种下落凡尘的感觉。
虞柔若照着剧本,半真半假,磕磕绊绊道:“还…还有,我平时没有带钱的习惯,可…可能要拜托李先生,能不能一起去河坊街?”
离三一怔,完全看不懂虞柔若,之前的步步为营,无来由地接近自己,以为有什么算计,落到现在,图穷匕见,居然会是这样—
与女明星同游?
他调整飞快,恢复镇定,无奈地摇摇头:“虞小姐,你确定你到河坊街不会被认出来吗?”
虞柔若眼神飘忽,不善撒谎的她吞吞吐吐道:“应该吧,我带着帽子,而且换了穿着。”
“不不不,虞小姐,万一你被发现,可能引起的影响不亚于那次之江学院。”
离三依旧保持警惕的同时,也抗拒陪虞柔若一块游逛,之前明明只是答应带她随便在杭城溜达,就像他要求花红衣安排的司机,载他在沪市兜上几圈,结果万万想不到会发展成这样。
“要不然我自己在河坊街下车,为你买几样吃的,然后我带你沿延安几条路,看看杭城街景?”
“现在快十点了,人应该少了。”
虞柔若不管不顾地打开车门,一只修长的美腿已经迈了出去,她似乎又变得不一样,和刚才含蓄害羞的模样不同,变得果断又凌厉,像是一个娇气傲人的女明星,我行我素。
“李先生,拜托了。”她双掌合十,娇憨可爱,又和演唱会前后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女人迥然不同。
果然女人是多变的,女明星,是百变,而会演技几近逼真的女影星,最善变。
到底她们是戴着谁的面具在生活?
离三叹了口气,果然,沈清曼说的不错,要小心漂亮的女人。
“我明白了,但也希望虞小姐做好隐蔽。”
他打开汽车储物箱,从里面翻出一个眼镜盒,盒里装着一副购车4s店配置赠送的廉价墨镜。
河坊街位于吴山脚下,是杭城老城区,跟沪市老街小东门、田子坊相当,称得上历史文化街区,最具影响的有胡雪岩故居。
也负盛名的还有街道两侧的小吃店铺。
以前贩夫走卒,沿街叫卖,现在大门敞开,迎来送往。
露天外的一家冷饮摊上,像极了偷拍离三时的杨晴赵婷,一个短发的女人嘴里叼着烟,脖子上挂着沉重的单反,两眼像雷达似的左右扫描,似乎在搜寻猎物。
“魏姐,您放心吧。这次你把虞柔若的八卦新闻交给我,还透露她的消息风声,我的团队一定帮您弄好,绝对不负面…”
“丹姐,丹姐,人来了,你看。”
同座的一个男人,肥头大脸,满面油光,然而眼眶像抹了一层黑墨,满是黑眼圈,一看便是经常熬夜的苦命社畜。
他伸出的粗指,遥指穿梭在热闹的街上的虞柔若,如情报上所言的穿着巴宝莉04春夏最新款的短袖,而且帽子也是那顶嘻哈帽。
“孔胖子,别一惊一乍,hold住。”
丹姐话虽如此,但嘴唇猛地一哆嗦,垂挂的烟灰飘零而落,她压抑激动亢奋,匆匆忙忙跟魏虹又说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都别慌,按计划来。孔胖子,通知他们就位,角度一定要好,谁敢拍糊一张,我扒了他们的皮!”
“是是,这可是虞柔若,出道到现在没有绯闻的虞柔若。”
一念至此,再看离三跟虞柔若,就像是行走的奖金跟升职机会。
尤其是虞柔若,没有机会没有钱参加演唱会,亲眼目睹偶像尊容,如今这么近距离,心神更加荡漾。
不愧是女神,真美!
丑陋不堪的黑色墨镜依然无法遮挡住虞柔若天生丽质的外貌,她扎着的马尾辫,透过嘻哈帽的空洞而出,在晚风中摆动。
“李先生,你是哪里人?”她挽了鬓角的一缕秀发。
离三逛了有三四分钟,原本的担心更加的重,河坊街没有因为十点而冷清,更是到了夜市而变得热闹非凡,仍然有不少人来吃宵夜。
他没有猜透虞柔若的心思,也猜不懂,现在,他只希望能快点结束这场不应该有的闹剧。
“陕北人。”
“陕北。”
虞柔若抬眼一瞧,笑道:“我记得陕北有一种出名的叫羊肉泡馍,刚才有一家羊肉饭店,我们就去吃那家吧,我想尝尝李先生家乡的味道!”
第63章 孤山不孤寡人孤(上)
羊肉,羊汤,一字之差,天南地北两种风格。
羊汤饭馆售卖羊杂汤,羊肉烧麦,羊肉馄饨,羊肉面,就是没有羊肉泡馍,就像小家碧玉的江南女子,没有陕北热情奔放的米脂美女那般的豪爽。
“好像没有羊肉泡馍。”
虞柔若把墨镜从细滑的鼻梁拉下来,透过帽檐眼镜狭窄的缝隙,粗粗地看向摆在门口两边的菜单。
“吃点什么,两位可以看看菜单?”
门口的服务员无精打采,一天的忙碌在片刻的清闲下彻底释放,毫不遮掩脸上的倦意,如果多看他几眼,或许会误以为摆了张臭脸。
“不过,有烤羊腿,烤羊排,鱼羊片……”
虞柔若好奇道:“鱼羊片是什么?”
服务员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可能从早到晚都有问同样问题的新客,反复应付有些烦躁,极其敷衍地道:“就是鱼肉羊肉这样那样炒一块……”
看着一个个挂在前台墙壁上的价码牌,离三不免地松了口气,虽然能够请大明星吃一顿饭,是多少老板富豪们争先恐后都求之不得的机会,不少当红影星歌星陪吃一顿饭都是六位数七位数计,但他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荣幸,也没有半分的受宠若惊,更多的警惕与猜疑。
“虞小姐,我看还是换一家。”
十点的饭馆,生意仍然红火,大堂圆桌方桌上都是慕名而来的食客。要在这里像保镖一样遮掩虞柔若的身份,还是有一定的风险。
虞柔若抿了抿嘴,扫视着埋头啃羊腿吃烧麦的人,一块饼干垫吧的肚子不争气地开始咕咕轻叫。
“那就打包吧。”
离三瞟了眼,侧面而视,娇美是娇美,可人是可人,宽松一号的衣服依然掩藏她多年控制饮食保持健美塑造的身材体型,但落在陕北冷娃眼里,完全是一种消瘦,如果娶媳妇,按李家村的说法,上得了窑洞上不了炕。
他不免心疼,看到她,仿佛看到当年病弱削瘦的李婶,拍板道:“老板,鱼羊鲜,鱼羊片,满汉羊腿,烤羊排,羊肉烧麦,羊棒骨,都来一份,打包。”
“李先生,这么多,我……我吃不下。”
虞柔若一惊,平日里她只吃点鱼肉鸡肉,半点的猪羊牛不沾,今晚这一餐,恐怕把一个月的荤腥全占了。可想归想,她的喉咙还是不自禁地蠕动了一下,光报菜名就让人口中生津。
“我也还没吃,老板,再来两碗羊肉面。”离三笑道。
“好时机,孔胖子,快拍,多拍几张!”
提前打前站的丹姐,早早跟孔胖子坐在角落的方桌,对桌上两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羊肉馄饨了无兴趣,全身的注意力,和定焦镜头一致,齐刷刷地对准离三虞柔若。
一个专业的记者,尤其是一个专业入行多年的狗仔,室内室外使用什么相机,绝对不会放下赵婷当初在图书馆偷拍时的低级错误,而且在追求劲爆清晰的前提下,他们会选择最佳的实际,就像美丽的烟花绽放至绚丽的最高点,毫不手软地拍下。
孔胖子飞快地按下快门,手指小幅地振动,竟把不支持连拍的相机人为制造出连拍的效果。一个狗仔,另一个重要的原则,料足量多。
“哎,你看那人在干什么啊?”隔壁桌一名吃面的女人推了推对面的丈夫。
男人看了看孔胖子,又转头瞧了瞧等在前台的离三,还有他旁边的虞柔若,一时好奇变成了疑惑。
他操着一口东北话,刻意压低嗓门道:“这大晚上的,又戴帽子又戴墨镜,那姑娘要么是什么脑子烧糊涂了,当自个是明星,要么她还真是个明星,所以那男的咔咔在照相呢!”
“可不像呐,没瞧出是谁。”
望着虞柔若、离三拎着大袋小袋离去的背影,女人搜刮了她家庭主妇以来看过的所有电视剧广告,一无所获。
“问下不就知道了。”
东北男人挥动粗膀子,厚重有茧的手掌拍在丹姐的桌上,粗声粗气道:“喂,你刚才拍谁呐!”
孔大胖子正陷入升职加薪发奖金的喜悦中,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他全身抖动,下意识地回答:“虞柔若啊!”
……
国庆七日,就算假期尾巴,杭城的西湖,在白天依然人满为患。断桥下,水流荡漾,断桥上,人流涌动。
然而,再美的景,被深夜笼罩,也会失去它独特的美,全部消失在黑暗中。
石砖小路上,在几盏不灭的路灯照耀下,虞柔若跟离三肩并肩同排走了一会儿,挑了一张长椅,把留有余温的羊排羊腿等搁在他们之间。
“李先生,刚才那碗面吃完我就饱了,剩下的只能交给你了。”
羊肉面刚出锅打包,虞柔若就在百万豪车里,没有架子没有偶像包袱地吃着面条,卸下了所有的矜持,狼吞虎咽,顺便把一屉八个烧麦风卷残云,要不是亲眼见证,离三不敢相信虞柔若说的肚子饿夸张到这种程度。
离三套上塑料手套,伸入袋中一抓便是几根羊排。他在虞柔若的面前,同样从不伪装,没有那种谦谦君子不真实的进餐礼仪,所谓的礼仪,只是将食物及进食方式形成一种身份认同,不同阶层的人吃着不同的食物,在餐桌上进行不同的饮食礼仪,说到底,就是两个字,派儿!
而土豪与富豪的差别之一,也在此处,土豪不会不装,尚未改头换面学会圈子的基本入门技艺,也压根装不了,几杯酒下肚,几番谈话交流,言行举止,该漏的底,都漏,该丢的面儿,都丢。
哪有什么派儿。在阶层下面,穷人看他是豪,在阶层上面,贵人看他只有土。
离三啃得干干净净,吃完一块,丢一块进多余当垃圾的袋子。他边嚼,边道:“虞小姐,前面就是断桥,可惜天黑看不清,秋天也没有雪。”
噗嗤,虞柔若忍不住发笑,望着廖星夜空,感慨道:“不用看,我一听到是‘断桥’,就很满足了,能有机会坐在这儿,望着那儿,我的眼前,仿佛能回想起雅芝前辈的白娘子,又听到了梅芳大师的《断桥》唱词。”
“原只想拜佛早回转,文殊院粉墙高似天。听鱼罄只把贤妻念,那几夜何曾得安眠……”
第64章 孤山不孤寡人孤(下)
高叹低吟,如泣如诉,把白蛇对许仙小郎君的深情眷恋,和对法海贼秃驴的是非怨恨,如感同身受一般,把满腔的苦楚酸水倒在眼前平静无波的西湖上。
离三停下了啃羊排,并非强装什么文雅风流的儒商文化人,他只是吃饱,也是节约,三四百一餐对于一位董事长秘书而言,一点儿也不奢侈,但才从月入一千的跨度跳跃而上,他骨子里还是那个陕北李家村以温饱为生的冷娃,吃一顿羊排够他三餐,还做不到上流人对一餐几千上万习以为常。
“见此情顿觉得天颤地摇,你眼儿闭,牙关咬,怎不叫妻泪滔滔?山海誓相思愿俱成泡影,我……哭一声官人,叫,叫一声许郎啊!”
虞柔若素手一掐,化作浮番手势,在演唱会快歌慢歌各类风格交替切换的嗓音,唱起戏词别有一番另类的风韵。
离三轻轻地在腿上打着节拍,虽然他只是小时候跟随外公李婶到隔壁村,路过临时搭建草台班子,听过一两回秦腔版本的《白蛇传》。
**十年代,那个年岁,农村改革,家庭承包,经济上活跃开来,但精神文化上一样贫瘠得像黄土高坡上的土。
但凡十里八乡哪个地方哪个村,搞社戏,搞祭拜,附近几个村呼啦啦就全涌进开戏的那个村。
不过隔的时间太久,也可能当时的戏团演得不好,记忆模糊到只记得,雷峰塔里住着个白素贞,有个丈夫叫许仙,帮打鸳鸯的和尚叫法海。
那会儿自己才**岁,别说县城以外,就是李家村,也得在外公、李婶的带领下才能出村。他圆滚滚的小脑袋里,只装进了听过没见过的大雁塔,便奶声奶气地问李婶:“雷峰塔是什么塔,不该是大雁塔吗?”
顿时,无忌天真的童言,惹得看戏的哄堂大笑。
现在想起,离三的心头一股温热。
“嗝。”
忽然间,虞柔若感觉到肚腹有一股气往上翻涌,一不留神随唱词一并哼出。
自己还是出道以后第一次吃的十分饱,原来控制饮食每天基本五六分饱,想不到在车上面对一碗香喷喷的羊肉面,滋味难得自己满意,分量难得肚子亦满意。
她缓缓收音,抿着嘴,难为情道:“李先生,让你见笑了。”
离三摇了摇头,佯装什么也没听见。其实,虞柔若的这一声轻嗝并不唐突,反而多亏了这一声,他的心境稍稍镇定。
果然十全十美的女神,都是刻意地展现在人的面前,而人光顾的欣赏她的美感,却当即不会想到隐藏在美下的平凡,就像狗尾巴草跟樱花一样吸食土壤养料,一样沐浴阳光,光环闪耀的女明星,不在镁光灯的照射下,同样就餐吃饭,同样生理反应。
如同在车里,卸下包袱伪装的虞柔若,耐不住饥饿照样会狼吞虎咽,之前说的塑身形体,在一块满汉羊腿的香气诱惑下,也会咽了咽口水。
看向洗去精致淡妆素面朝天的虞柔若,离三再看她,虽然做不到高僧视红颜为骷髅,却也缓和了不少,尤其在微风与晚景的映衬下,警惕随之淡去。
“虞小姐,是继续往前到断桥,还是返回上车?”
既然答应做他一晚的车夫,又怎么能不尽责,离三如是想。
“我想往前再看看,想踩在‘桥断人不断’的断桥上,感受一下。”
虞柔若起身,她这一身运动便服显然是有所准备,没有高跟鞋束缚的脚灵动,走的速度一点儿不弱于离三,到底每天她都要有1个小时到1个半小时的身体锻炼,体力,是作为歌手演员明星偶像配备的基础,否则,连天的通告拍摄录音,纤弱的身体如何支撑得住。
孤月当空,浮云几朵。
寂静的黑夜,给了离三、虞柔若这对行人,在视觉上的黑,在听觉上的静。
“李先生,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虞柔若终于开门见山,在静谧幽暗的二人天地里,扮演着某种适合她的角色,道:“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离开杨小姐他父亲的公司?”
“虞小姐,好像知道我会离开公司?”离三反问道。
“虽然我不会做生意,但也见过不少企业的老总,也见过他身边可能没有比李先生年轻,却一样身处壮年的秘书。不过,转眼一两年的时间,再拜见企业的时候,秘书已经换人了。”
虞柔若意有所指,道:“而李先生,我觉得你也像他们,有自己的想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虞小姐,不见得我就会离开。”
“可如果想法只是在一个人的意志框架里活动,那绝对不会是李先生想要的吧。”虞柔若斩钉截铁,才粗粗见过几面的她,仿佛认识了很久,看透得很深。
离三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故作玄虚道:“意志?”
“秘书是服侍和参谋,要顺着上司的意志执行。”
虞柔若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轻拍了拍,“或者,就像我一样,在演唱会上我感谢歌迷粉丝们的支持,可每次面对他们,我都在想,到底这真的是我,还是粉丝公司的意志塑造的我。也许,我并没有按照自己的意志而活,所以,我能稍微敏感地感觉和我一样的同类人。”
“可是李先生,我没觉得你是这样的人。”
离三意味深长地看着虞柔若,难以想象她居然当着自己,说出一番可能令人琢磨不透的话,但他听得清清楚楚,资本的意志,就像一根根密不可见的丝线,悄无声息地就渗透进你和你的生活,缠绕着你的四肢大脑,情感意志,慢慢地将你变成操控的提线傀儡。
“我还不够资格,没有虞小姐这样的价值。”
他头脑清醒地回答:“而且虞小姐也不是秘书,是一场几万人演唱会的中心。”
“明星,再明亮也只是一颗孤星。”
虞柔若苦笑道:“太阳升起,就找不到它。月亮在天,也不能争辉。最怕的就是群星璀璨,没有人只在意一颗星星,明星多的是,看都看不过来,眨眼间就能遗忘。”
“只有太阳月亮,就算只有一个,就算阴天下雨,看不见也记在心里。”
离三沉默了一下,劝慰道:“那就祝虞小姐能够成为自己的太阳月亮。”
“不,我只是一颗星星,围绕别人转的星星,以前是,将来也,也是。”
虞柔若无比消极,她一想到北洋集团,就会想到细娱公司,一想到细娱公司,就会想到班主。那年,她还只是一个16岁在酒吧打工的服务生,只因为一次机缘,赶上一次难得的驻唱机会,被亲自到迪厅消费的班主看重,特意赏了一次“选秀”的机会。
也不知为什么,骨瘦如柴的自己,唱的是粤东香江的老歌,只会一两首耳熟能详的邓丽君情歌,而舞,根本是零基础,只是一味在模仿迪厅里一些艳俗时髦的动作,结果鬼使神差被班主点了,做成了细娱的头牌加以培养。
她签的是十五年几乎相当于是终身的契约,高昂的违约金,低廉的收入抽成,在报纸上媒体上,宣传的自己已经是千万亿万的小富婆当红天后,其实她自己内心最清楚,几张银行卡里凑在一块,都不知道有没有七位数。
别墅,是金主送的,车,也是赞助商给的,她的一切,并不是由她掌握。
“可是,我想找一颗太阳,那样我就不是流星,可以做一颗行星,在海王天王的位置,边缘也无所谓,可能本来就不该多奢望太阳的温暖。”
离三不至于一头雾水,同样无法彻底理解虞柔若的话里有话,他只是知道,她希望有一个强大的依靠,而她投来的目光,正直直地看向自己。
他不由一怔,并不怀疑自己何德何能得明星青睐,因为要抬花轿到沈清曼的宰相府,他就得有扶摇青云的能力,那时肩膀上多扛着一个“虞柔若”,或许非难事。
但为什么?
离三不禁自问,现在崭露头角的青年企业家并非少数,虞柔若不去挑他们,怎么会看上自己,她是疯了,还是她背后的某人让她“疯”了。
疑虑之下,离三站在断桥,遥指远处,连绵起伏有着山一样模糊轮廓的孤山,“虞小姐,时间不早啦,看完这孤山,我送你回去。”
“我们站在桥上看它,孤山怎么会孤独。但它看我们,李先生,你觉得我可不可以不孤单?”
第65章 绯闻
把虞柔若送回下榻的四星酒店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手持长枪大炮围堵在门口的记者早已散去。
送别虞柔若,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流露出莫名的伤感与哀怨,使离三一个晚上入梦难忘,像,像极了沈清曼离开他之前的那副眼神。
可是,他跟沈清曼,是建立在一年多感情的基础上,可虞柔若,他只是在杭城里多看了她两三眼。
带着困惑,也罕见地带着困意,离三开着钧天集团杭城分公司配给他的公车,一辆开到李家村甚至是县城都称得上衣锦还乡的奔驰e320,当时的七八十万,足够在沪市的徐汇、普陀、静江买一套均价7000的百平米商品房,然而此时,他正开着一套房的车,赶去上班。
钧天集团杭城分公司,设在下城区。杨永宁在前年,也就是01年,预感到千禧年以后的沪市地产将是一片腥风血雨,每一块拍卖建设的土地,未来的收益的确可观,效仿香江以地产起家的李霍等老前辈的经验,囤地盖楼,批次放量,人为控制购房供求,来获取更高额的溢价空间。
只是,钧天虽然在全国地产企业排行里诚然位列百强之列,但无论是掌握的现金资本,官面资源亦或是地产的话语权,在寸土寸金的沪市是越来越边缘,而房地产本身的局限性,就是土地的固定不可转移,拍得的土地在这儿,盖的房子在这儿,公司分公司也必须有一个在这儿。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与其坐以待毙在未来的大势里落后,杨永宁干脆破釜沉舟,猛龙过江,直杀入杭城,已经苦心经营了两年之久,集中最大的力量,开发出了四个成功的社区楼盘,两个成规模的soho公寓,还有一个西溪板块小别墅区,把钧天的牌子在杭城彻底打响。
接下来的五年计划,就像离三随杨永宁刚来杭城时的隆中对,粮草先行,广纳资金,做大杭城,做先甬城,把杭甬两块根据地连城一片,偶尔也可以到温瓯打一波新的资金补血。
车停在地下室,离三走入电梯。
整座9层办公大楼,已经从两年前的租借,正式地纳入到钧天资产的一部分。想要在杭城这片地产气息尚未浓重的江南人文之地大展拳脚,就难免需要一个前沿阵地和指挥所,按照杨永宁的说法,也许这9层的大楼两三百号人,完全不够满足他心目中的蓝图规划。
可是零四年金融行业现金流紧缩的时期,哪来那么多的炮火支撑他疯狂的想法。
离三拧着眉头,不免又想起了在沪市工地旁的书店,那天老人徐汗青在外纳凉听曲,有个中年人前来求救,以前,他没有涉足地产行业,什么人什么老板根本不认识,他只听说过成王,现在,他知道成王的老总叫阚成败,这个人,在两年前琼海召开的全国房地产论坛上顶撞了江湖里属于少林武当地位的科万,大言不惭地放话:
“成王要成为全国第一,超越在场的诸位,包括科万。”
而科万的石王,回应的是,“你不可能这么快超过科万,是不是要注意控制风险?”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成王缰绳松得太多,跑马圈地跑得太疯,已经没有后劲,在这场严格的宏观调控中,它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而钧天呢,至少他看到了微末的趋势。
离三叹了口气,就像昨晚虞柔若讲的,他只是一个秘书,他的建议意见不重要,他要以老板董事长的意志来执行,哪怕风险极大,哪怕危机四伏。
劝既然无用,离三已经不再相劝,他更多地是抱着一种学习的态度,这是他第一次站在一个中等规模企业的高度俯视杭城这片土地,他需要参悟还有很多,商业思维,行业准则,竞争意识种种,甚至还有潜规则。
“滴。”
电梯一响,他轻轻地打了个哈气,抖动双肩,提振精神,往第七层的秘书办公室方向去,经过过道,一个个办公室里面,稀稀落落坐着好些人。
已经上班时间,落座就位的工作人员,没有任何战斗的**,正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话题,一个个眉飞舞色,没发觉声音传到外面。
“呀,真可惜,昨天虞柔若的演唱会,我去不成,买不着票!”小莲满是遗憾道。
“买着了又怎么样,我昨天晚上加班到十一二点,根本去不了,白糟蹋钱。”
旁边比她大概大一个年轮的大姐无奈地摸了摸松弛的肌肤,仿佛在埋怨自己的韶华美貌不是在岁月里消失。
“哇,赵姐,你有啊!你怎么不跟我说啊,你去不了,不如卖给我,让我去呢。”小玲嘟嘴道。
“少来啊,我好不容易第一次追星,第一次买的演唱会门票,说什么也不卖。”
赵姐咂巴着嘴,又看了眼被折皱的报纸,不敢相信道:“可是,真没想到,冰清玉洁的虞柔若,原来还有这么一面,演唱会结束了就私会情郎,真是—”
其他好事者捕风捉影道:“那个男人是谁啊,哪个高官的孩子,还是哪个巨富的儿子?”
小玲反驳道:“乱写的,一定是报纸乱写,虞柔若,那可是6年来零绯闻的玉女,怎么可能呢?”
“就是就是。那个明星会在事业高期结婚?”——
离三听了一会儿,驻足在秘书办公室门口,被他们讨论的话题给吊起好奇心。
虞柔若,又是她。
他勾起嘴唇,笑着摇头,**十年代,纯真而向往浪漫的年代,诗像是如今的歌一样,成为人们竞相追捧抄颂的流行事物,那时的诗人,就像现在的歌星,一样备受追捧。
而今诗歌没落,音乐好像经久不衰,毕竟,从音律节奏诞生起,似乎无人不想满足耳目之欲。
“你们在讨论什么?”
身为董事长秘书的离三,已经不是一个多前空降时的样子,被人视作高高在上背景极深的人,一个多月的工作和相处,赵姐小玲她们,都无比清楚,离三之所以能担任这个岗位,不是他的关系,而是他的能力能胜任,之前他被委任配合策划部,独当一面地创新出新式的楼书还有新颖的广告策略和宣传语,就足以使他在公司里站稳脚跟。
“李哥。”
“李秘书。”
年纪相仿的敬畏地喊李哥,年纪稍大的像赵姐就喊李秘书。
“当然是虞柔若啊,大新闻,李哥,你知不知道我,她昨天晚上演唱会结束,就去私会情人了!”
“都说了是报纸瞎写的,捕风捉影,那个男的一看就好像…咦,怎么,怎么跟李哥有点像啊!”
小玲揉了揉眼睛,立马重翻起刚刚的杂志,上面的油印味十足,一闻就知道是连夜加班加点赶印出来的第一批。
她仔细认真地看了眼照片上的男人,面部模糊,轮廓清晰,古铜色的皮肤跟离三简直如出一辙。
赵姐看看离三,又看看报纸的娱乐板块,眼孔瞬间大,惊呼“天,真的耶,长的真的很像——”
其它人也都跑过去抢报纸看,然后对着离三指指点点。
“就是,还真有些像——”
“嗯,可惜太模糊了,谁拍的照?质量这么差——”
质量差不差,离三不知道,但是不是故意,他想必内心有了答案。
他细看了杂志的头版,大幅的照片下,标题用奇特的艺术字凸显新闻里轰动劲爆的要点和价值,《内地小天后虞柔若演唱会消失,原是会情郎》。
再翻几页,竟有连载,标题里的信息与现实相差无几,《虞柔若现身河坊街,牵手羊肉馆》,然而,这篇报道的正文内容,虚假得多,胡编乱造,既无爱情,也没牵手,连照片,都只是离三与虞柔若不亲近的站位。
“你看,你看,李哥愣住了。”小玲俏皮道。
离三并没有吓坏,他陷入思考,到底这照片这报道,是无意间而为,还是有意,这难道才是虞柔若真正的用意,可是,她洁身自好了六年之久,为什么会选在昨天干出影响自己事业和形象的出格之事,而她,明明按惯例,可以找富豪,可以找男明星,为何要找他?
他装作事不关己,满不在乎道:“你觉得这样的大明星,会认识我吗?”
“可是真的有些像。”
“也许真是巧合。”
围绕离三虞柔若的最新八卦娱乐新闻,一经《杭行娱乐》曝光,离三这个面部模糊身份不明的男主角,倒不会受到太多的影响,知情的只有杨永宁、杨晴他们几个,而他们再清楚不过,他跟虞柔若八字没一撇,根本不可能。
但对女主角的影响却非常的大。
一时间,《杭行娱乐》这份杂志,多次卖断,连续几次加印,其他大小报社一得到消息,立刻转摘,添油加醋,子虚乌有,将八卦猎奇的味道炒到极致。网上论坛贴吧、电视广播媒体同样积极响应,立即将虞柔若推上了风口浪尖。
虞柔若本人及细娱公司对此事保持沉默。
绯闻越传越广,不到一个上午,钧天整栋楼,下至保安,上至董事长,都知道,甚至于杨永宁特意打了个电话:
“离三吗,来一趟我这儿。”
第66章 回沪
“谁在里面?”
离三站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外,虽然房间重新装修隔音效果出众,但隐隐约约耳畔边能听到里面激烈的争吵声。
“小杨总。”
小玲端了端褶皱的衣角,她今天穿着跟平时一样的ol工装,眼镜却换了一副无框,修长的双腿裹着一层黑色的丝袜,清纯可爱的样子突然陡添几分与她年龄不相称的成熟知性。
砰!
这一碎裂声干脆又响亮,离三站在外面也听得真真切切。自上次在沪市把杨骏从赌场拉了回来,他一直归已经升任主抓开发营销等业务的副总裁赵瑞泽严加管教,不过公司部门里据传,他似乎只保持了三天的热度,又回到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懒懒散散,经常失踪不见人影。
咔,门打开露出一丝缝隙的刹那,杨永宁雄浑而愤怒的声音传来出来。
“滚出去!”
“哼,我走。”
杨骏和他初来杭城的样子迥然不同,穿的依然是各类名牌,头上抹着古龙水,身上还喷着令离三无法理解的男士香水,手捂着微微发红能看出五指掌印的右脸,咬牙切齿,面上挂着难以掩饰的滔天怒火,夺门而出。
离三侧让到一旁,既不像小玲一样半鞠打招呼,也没有彻底冷漠到无视这位富二代公子哥,客客气气道:“杨总。”
“是你?”
杨骏突然停步,斜睨离三,眼里的委屈不甘瞬间化作熊熊燃烧的怒火,就是你,又是你,刚才杨永宁训斥自己不务正业,张口自己,闭口却是面前的离三,他仿佛成了典型的反面例子,不堪教化。
“你在公司干得很好啊!”他气冲冲地扑向离三。
“小杨总!”小玲一个激灵,急急忙忙拦在前面,挡在离三跟杨骏中间。
“多亏小杨总的提携,感激不尽。”
离三搁在工地那会儿,才不会有这么多废话回应杨骏。但在职场,身为脑力劳动的无产者,他的辛苦不单单是消耗自己的脑力,还要维系更为复杂繁琐的工作人际联系,哪有农民、工人,来得纯粹简单,肯出多少力气挣多少的钱。
科学现代的社会组织管理方式,将人当作螺丝钉齿轮,重要的骨干精英是马达轴承等,而组装拆卸的主动权全掌握在老板,还有他不争气的儿子手中。
“感激?别他m装了,之前倒装得憨厚老实,像看淡了一切的样子,还拒绝花红衣的邀请。”
杨骏用手指戳了戳离三的胸膛,恶狠狠道:“现在人模狗样,呵呵,你可真行。”
离三向后一步,躲过伸来的手指,面无表情,既不因为他是钧天集团少主人而畏惧,也不因为他行迹放浪出言不逊而生气,他虽然还只是一个秘书,可思维层次和眼界格局上,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定位非常明确,学习,实践,从秘书管窥公司,从公司管窥行业。
见他不言不语,向后退却,杨骏气势更盛,自以为领着自家的工资就是吃着自家碗里饭的狗,随意打骂,随意调侃道:“哎,我好像听说,昨天跟虞柔若在一块是你,是不是真的?”
不等回复,他睁开满是黑圈的眼睛,消瘦萎靡的脸上突显精神,自问自答:“我看假的,癞蛤蟆怎么能吃得着天鹅肉呢,哈哈!”
听着奚落嘲讽的话,刚入职场的小玲死死抿着嘴,按赵姐教的,将攥紧的手放在背后,强颜欢笑,却怎么也摆不出她在出租房里练了一个礼拜的公式微笑。
办公室里,又传来杨永宁滚雷阵阵的咆哮。“还站在门口闹哄哄,成什么体统,赶紧给我滚!”
“哼,你最好小心点,给我离我妹妹远点,我两只眼睛会死死盯着你!”
杨骏闻言,脸色大变,如遇克星般灰溜溜地转身,脚步虚浮,行色匆匆。
“嘁,最会装的就是你。”小玲皱了皱鼻子,当着杨骏的背影忍不住地扮了个鬼脸。
“是离三吗,进来吧!”
“李哥,董事长叫你呢,加油。”小玲崇拜又可爱地攥拳振臂,加油打气。
离三勾起嘴唇,不由发笑,又不是第一次,也不是升职加薪,他心里非常清楚,短期里根本不可能再有什么变动,才空降到董事长秘书不到两个月呢。
“董事长。”他敲了敲门。
“离三,今天早上的新闻看了吗?”杨永宁工作时习惯戴一副眼镜,杨晴说他爸爸有轻微的近视,不严重,两只都在一百度以内。之所以戴,是喜欢用斯文来掩盖眼中的精明。
离三反问道:“董事长说的是哪一则?”
“当然是最轰动,大明星虞柔若的绯闻。那个照片,我看了,人就是你吧。”
杨永宁显然是明知故问,他昨天接到离三的请示,告明自己不能送杨晴等人回家,要答应完成虞柔若的请托,在电话里,说的一清二楚。
离三笑了笑,直截了当地指出疑点:“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间点,还会有记者出现。”
“狗仔嘛,明星就是他们命和钱,又岂能用常理思考他们。”
杨永宁打趣了一句,切入正题道:“这次找你来,主要有两件事,一件正事,一件附带的小事。”
“小事嘛,就是国庆结束啦,晴儿跟赵婷要回沪市。本来说好坐当天的火车回去,可是火车,你也知道,不卫生,也不安全,我想了一下,还是派人开车送他们回去。这个人选嘛,还是定你,你跟她们年纪相仿,又接送了这么多次,不陌生,而且万一有什么意外,你还可以保护她们。”
离三面不改色,不过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不是杨永宁第一次在给杨晴和他制造接触的机会,在国庆节,除了旅游,甚至发展到偶尔送他回杭城的别墅,都被强拉硬拽到别墅里,跟杨晴一桌正对着吃饭。
他公事公办,答应道:“明白。”
“嗯。”
杨永宁挑了下眉,还是烈火烧不化真金,从离三毫无波澜的反应,他很清楚自家的女儿情路坎坷,也许真的没有什么希望,因为他看不出离三的脸上露出男女相爱会有的浓情喜感。
“现在谈谈正事。虞小姐这边的绯闻,他们公司刚才托人跟我联系,希望能够得到帮忙,按他们的要求来化解这一波对虞小姐不利的舆论。”
离三诧异道:“联合公关?”
“没错。你送晴儿她们回沪市以后,不要马上回来,直接去集团总部,我已经安排好公关部的龚部长,她届时会陪同你跟细娱的老总,还有虞小姐等人见面洽谈,初定的方案,就是虞小姐只是和我们公司关于商业代言问题进行商谈,而你,就是我们公司委任护送对接工作事宜的员工。”
“借澄清绯闻,顺水推舟进行宣传,提升钧天的知名度。”
离三举一反三,一点即透,道:“而且,趁着势头最好可以为我们下个月新推的一期楼盘免费炒作。”
“对。”
杨永宁从皮质转椅上起身,自信满满道:“这么好的免费广告,不但要打,而且能打得稍微久一点。”
“我知道了,董事长。”
“具体该怎么操作,怎么宣传,怎么配合,等你到了沪市那边,由龚部长他们公关部拟定方案,然后根据实际情况,尽可能地在虞小姐这件事中争取到我们的利益,当然,真地能够携手合作,成为钧天的形象代言,也没问题,虽然地产项目,拼的不是明星效应。”
杨永宁看得透彻,思路清晰,他娓娓道来,“但是,虞小姐毕竟风头正盛,话题十足,在几个场合宣传一下钧天,不仅对我们杭城的布局规划有利,而且能反馈到沪市也说不定。”
离三听着,虽然抱有怀疑,但没有打断杨永宁的设想。
“对了,你现在能不能出发。如果是昨天太劳累,可以上午先回去休息,定个下午时间,再走。”
“从安全考虑,再合适不过了。”
第67章 一路东西
“小姐,这离三太不是东西了!”
许立秋调低收音机的音量,不再让车内充斥千篇一律有关虞柔若的绯闻。
她此刻驾驶着沈家配给沈清曼一般座驾,一辆宝马745,沈清曼不拘一格,没有坐在后驾驶座,而且以平等的姿态坐在副驾驶座,大腿上平躺着一本翻开的杂志,最上面赫然是虞柔若和一位面相模糊的男子。
只是,不知情的八卦吃瓜人士也许不认得男子是谁,抱着八卦尚未爆料狗仔仍需努力的心态,在网上还是线下保持着惊人的战斗力,甚至在虞柔若保持沉默,经纪公司顾左右而言他,绝口不提虞柔若的私人感情生活,在媒体的追问中闭口张口只有近期沪市举办的演唱会。
沈清曼摸了摸照片上轮廓清晰面容模糊的男子,杂志社有意的马赛克无法遮挡住她的心眼与牵挂,她前番吩咐许立秋,后脚委派私家侦探,不就是一直想在所谓天一般的高度,偷偷地多看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一眼。
离三,从抵达沪市的那晚算起,已经分别了足足有半年。半年的孤独寂寞,焦虑等待,不是现在大学里流行冒尖的异地恋问题可以比拟的,他们的爱情是纯粹无所顾忌的,是地域间横面的距离,抹灭减淡的除了时间,还有人心。
而沈清曼和离三,是上下高低之分,又不仅仅是时间人心,还有背负的家族。
她半年里,已经若有若无地在父母的安排下,被迫不甘地参加了一次又一次组织联谊或者私人约会,每一次,她都需要笑脸相迎,遗憾告终,将戏演的逼真,将麻烦减到最低,比上影视剧里虞柔若的演技,也不遑多让。
“小姐,你为了他,好不容易求到来杭城主持集团地方纺织业务,甩到沈叔他们的监视,终于可以有机会跟他单独见个面,给他营造个惊喜。”
许立秋跟随保护沈清曼的半年里,已经被沈清曼亲近祥和超越阅历年龄的待人姿态降服,她将自己视为亲信闺蜜,自己则彻头彻尾地成为了沈清曼的无脑拥趸。
“哼,想不到他先给您来个惊吓!”许立秋不依不饶,愤愤不平。
沈清曼勾起嘴唇,丝毫不紧张,毫不担心,表现得极为大度,一点儿不沾沈家儿媳女儿的风范——善妒吃醋,也不像她偶尔听闻眼见某某富豪的太太,遇到丈夫外遇包小三,乃至小四小五,要么隐忍,要么发怒。
发怒的,沈家的三房便是如此。隐忍的,沈家的大方亦是如此。
还有一种默许忍耐的,沈清曼只是在茶话会听过见过,那是一种以人身依附的形式贴在富豪那万贯家财上,她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默许着丈夫的胡作非为,而自己,沉浸在金银翡翠的奢侈之风里。
至于沈清曼,她压根不操心离三,就像自己心里明白,离三放心自己,相信自己会坚守。
“如果连对男人不屑一顾的当红女星虞柔若都看上他的话,岂不是他真的有什么魅力,或者说潜力。”
成熟的女人总喜欢有一个特别的男人来征服他,而这样的男子,哪一个不是充满魅力,拥有着招蜂引蝶的体质,可理智专情的女人,又希望这样的男人,能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小姐!”许立秋嘟囔道。
“好了,把声音关了吧。我要看一会儿关于公司的情况,走马上任,不能光靠一个沈家二小姐的牌子,还有老祖宗的一声号令。”
沈清曼厌弃地将杂志甩到后车座,从储物箱里取出一堆报表资料。
她这是按沈家老祖宗的吩咐,特意到杭城担任沈氏纺织集团杭城分公司的副总经理,同时还背负着杭城服装外贸股份公司董事局董事的席位。
可以说,往往不被重视夹在老大老三之间的二房出人意表地得到重用,地位权力远远超越沈家年轻一代,不单单是因为能力,还有她的性子实在太对沈家老祖宗的脾气。
“夫唯不争,天下莫与之争。”
在沈家,沈清曼没兴致没野心,而对离三,她压根不需要争,已经是她的,又何必怕有人抢。
宝马745在高速公路上驶过,一路向西。相向而行的是一辆大奔,大奔的车标挂在车头,在明媚耀眼的阳光下,格外醒目。
车上副驾驶座,坐着蹑手蹑脚的杨晴,充满警惕的赵婷。
四只眼睛直直地看向坐在副驾驶座听着音乐的谢蓉。
“爱情是流动的,
不由人的。
何必激动着要理由,
相信你只是怕伤害我。
不是骗我,
很爱过谁会舍得,
把我的梦摇醒了……”
孙燕姿的《开始懂了》在车内回荡,给凝重沉默的气氛增添一抹颜色。
歌词里成长中的落寞,应景对人,杨晴越听,越不是滋味,怎么每回坐离三的车,总是听一些伤情失恋或者爱情难求的悲歌,似乎在宣示着自己跟离三还没开始便无疾而终的这段朦胧的感情。
叮叮,零四年的短信铃声有着独特的时代感,彩铃尚未流行。杨晴手中的爱立信保持着原声,低眉看下,侧目望向一旁冲自己连连使眼色的赵婷。
那封短信自然而然是赵婷发的,发的内容正是她的顾虑,“喂,这女的谁啊,她跟离三到底什么关系?”
“离三的一个朋友,我也只见过她两三面。”杨晴借着手机,向闺蜜抒发内心的郁闷与疑惑。
“他的朋友?什么朋友?女朋友!”赵婷噼里啪啦敲字如飞。
赵婷虽是忧愁,却不由地替离三辩护起来。“怎么可能,他也是上次在月满西楼碰巧撞见的,只是普通朋友。这次说是想搭顺风车到沪市,她是沪市震旦大学的高材生。”
赵婷冷笑着回复:“普通朋友?你信吗,瞧瞧她看离三的眼神,那再熟悉不过,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晴格格你看他的眼神,那么的柔情似水,含情脉脉,都这么明显啦!”
“离三他自己说他已婚,有妻子了。”
杨晴黯然地垂下眼帘,每敲一个字,都像一根针,刺入她心里,国庆七天,她想尽一切的办法利用一切的时机,奢望将自己塞入离三的心里,哪怕挤出沈清曼一点点的位置,哪怕把自己留在某个角落阴影了,有一两秒的时间想到自己,也算成功了。
按杨永宁说法,日久生情,对离三这样的陕北冷娃要打持久战。
她才21岁,而离三也才21,她还有时间,很多很多的时间,甚至准备好放弃国外留学的机会,放弃刚入学就憧憬的哥伦比亚或者密歇根新闻系,她去考杭城的大学,江浙大学可能有点悬念,实在不行,凑合一下,从沪市大学屈身到工商、工业、师范三所里的之一也行。
近水楼台,先得月。在杨晴的心目中,离三不是孤月,是一轮注定照耀自己生命的太阳。
“谢姐姐,你在大学有没有男朋友啊!”
打破沉默的是赵婷,推向尴尬的也是赵婷。开口就是感情问题,直截了当,目的明确,赵婷无所顾忌,她舍下自己的脸皮,自当是为了因爱呆傻天真的杨晴冲锋陷阵。
“没有。”
谢蓉含笑地摇摇头,一点儿也不介意。
赵婷开着玩笑试探道:“啊,那太可惜了,如果离三没有结婚的话,我倒觉得你们俩挺合适的!”
“农村的陋习真害人。”
她继续大大咧咧,口无遮拦。
“哎,谢姐姐,你跟离三是朋友,你知不知道他已经已婚了?”
“我知道。”
谢蓉笑容不减,眼里柔情依旧。
“我…”
赵婷檀口一张,一时半会竟说不出话。
离三缄默不语,把音乐的声音加大,加速驶向沪市,一路向东。
第68章 商谈
“李秘书,和细娱公司的第一次商谈,地点确立在他们公司,时间嘛,由于舆论目前喜忧参半,他们提出宜早不宜迟,尽快澄清,要求今晚七点半准时到场。你看,怎么样?”
龚蓝扶了扶架在鼻梁的眼镜,噔噔踩着高跟鞋,穿着一身干练昂贵的订制女式西服,向离三,以及非强烈要求跟随的杨晴迎面走路,步伐轻盈,举止优雅,无愧于钧天集团公关部“徐娘”之称,年及四十有余,风韵犹存。
但真正让她稳坐在公关部长宝座数年的,不是随岁月衰减的美色,而是随时间增长的阅历和工作经验。
在离三开车进沪的一个下午,她紧急地着急部下,在国庆节休假的尾巴,不惜顶着劳动节上班,赶出了三个不同程度的谈判方案,又自信满满地向杨永宁报备商谈的具体细节,早就确定了时间。
现在征询离三的看法,只是征询,因为这次牵桥搭线的主角,是离三,跟虞柔若以及细娱公司对接的枢纽也是他。
“没有问题,我一样想宜早不宜迟,杭城的两个楼盘,近期已经准备开盘上市,最好能借力打力,让舆论的导向能拐些到我们身上。”
离三完全从商业运作角度出发,非常赞同龚蓝的看法。顷刻间,他敏锐地注意到龚蓝眼中的诧异,显然,她虽然因为杨晴的陪同,还有杨永宁秘书的身份对自己刻意地亲近,甚至之前的寒暄问候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奉承谄媚,但此刻,他看到的是一个在商场打熬磨炼多年所具备的女性精明与头脑。
“好。现在还有点时间,杨小姐,李秘书,赶到公司应该还没有吃饭吧。”
龚蓝看了眼她用两年工资买的一款浪琴女式石英表,雷厉风行道:“我之前让秘书在公司附近的饭馆子订了点快餐饭,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就一块吃点再走?”
离三侧头问道:“杨小姐,你觉得呢?”
杨晴左右手指绞在一块,这次死活都要跟着离三来,明面上是想多见见虞柔若,想借这次机会再开口要两张沪市演唱会的vip门票,多听一次虞柔若的歌喉,事实上出于什么,杨晴心里无比地清楚,自己在防范着什么。
也许,谢蓉的出现,让杨晴懵懂的心思多了一根弦。
她心虚地低眉避过龚蓝、离三的视线,嗫嚅道:“当然可以。”
……
细娱公司,位于静安区镇宁路,办公楼不大,却外是金碧辉煌,内是现代豪华,更因为签约的明星里,除了影视歌三栖的虞柔若,还有近年以来演艺圈百花齐放里的三朵小金花,名气显赫。
商谈的地点就在公司的顶楼会客厅,现代大气,天花板的水晶灯晶莹剔透,正堂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卷横幅的水墨画,画面瑰丽雄奇,蓝绿泼墨交汇在黑白笔墨中,意境非凡,浑然天成。
看拓印,据细娱公司的老总,卢班说,出自张大千之手,是从香江华辉拍卖行花八位数重金拍下,特意装裱放在公司,而且专程聘请了看护保养和保护人员,就是为了衬托卢班的派头,展现细娱公司的实力。
“钧天集团的龚部长,你好,你好。”
卢班眯着眼缝,细细地审视在照片里反复看过的真人,就是这个小子让萧爷,还有花姐相中,可能在北洋集团里坐第五把交椅的人物,就凭他这个乳臭未干陕北穷乡出来的?
他转过头,瞥了眼虞柔若,和和气气地伸出手,道:“柔若,这位就是绯闻的正主,李秘书吧?”
离三单手相握,尽管对象是细娱的老总卢班,传言是极具能量,不仅在娱乐圈在粤东地带黑白很吃得开的商人,但此时他代表的是钧天集团的杨永宁,气势上自然不能输一头。
他不卑不亢,二十出头已有大将风范,平静道:“是的,想不到虞小姐之邀竟会闹到这种地步,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也想不到我一介秘书,居然因此事有幸得卢总接待,真是受宠若惊。”
话里有话,第一撇清了引起绯闻的缘由,自己是受虞柔若邀请结伴,而非自己本愿,同样想不到会出现狗仔以及后续的八卦新闻风波,第二表达了钧天集团以及自己的敬意,非常感谢卢班居然肯赏脸一见,亲自下场同代表杨永宁意志的自己商谈。
“呵呵,李秘书年轻有为,这副年纪就是杨董事长的秘书,前途无量,应该见见。”
卢班仿佛同离三一见如故,紧紧地牵着离三的手,将他迎到客席的首座,同自己左右相对,平等坐谈。
“来,来,不要拘束,都坐,都坐。”
卢班笑眯眯地做了做手势,又朝身边的秘书使了使眼色。瞬间,宽敞的正堂只剩下十二人,除了离三、龚蓝、杨晴还有随行的一个公关组长一个秘书,当场细娱公司的人里,离三也就认识虞柔若、魏虹。
“好,那就开始。关于解决柔若这次绯闻的事情,我想先听听你们钧天的看法,或者说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方案。”
离三、龚蓝四目相对,龚蓝坐在左侧第二座,缓缓地从秘书手里接过三个文件夹,从容道:“卢总,我就直截了当。这边,按照杨董事长的互利共赢的核心观念,我们有三个设想,希望能得到细娱方面的支持和更好的建议。首先……”
“……其中,最侧重的就是所谓商业合作方面的内容。既然卢总和我们杨董事长意见一致,都希望能够以商业合作的理由来澄清是非,那么这个商业合作,就应该既是有利于您们,也对钧天而言,是一个利好消息。”
“所以,三个方案里,我觉得最能体现双赢的,不是虞柔若小姐及细娱公司,对外不以签约代言形式进行合作,且以合作尚在进行中最终以不了了之为结局的方案,而是希望虞柔若小姐能够以自己的名义,购置本集团在杭城两个楼盘中的一套,或者两套商品房。”
卢班洋气地剪了一根雪茄,在秘书的伺候下点燃,吧嗒吧嗒抽了一口,笑道:“两套商品房?呦,这不是让我们柔若白给你们出力,还要往里搭钱吗!”
“不,卢总,按照近些年房地产的走势,虞小姐购置的两套商品房,绝对是保值增值。两处的楼盘,分别设在西湖区、上城区,目标用户都是改开以来先富裕的阶层,可谓物超所值。”
离三摆摆手,婉拒了卢班秘书递来的雪茄,言辞凿凿道:“而且,我们可以在签署订购协议的基础上,保证承诺,3年时间里虞小姐不要出手钧天开发的商品房,到时候将回购这几套房子,如果现价低于先前的购房价格,则这差价,我们单方面来补偿。”
“而如果现价拆过了原先的价格,那么超出的部分,我们将作为对虞小姐、细娱公司合作推广的费用。”
“好想法啊!”
卢班拍拍手,“真是一箭三雕。又能摆平了柔若的绯闻,又能给你们钧天的楼盘打广告,吸引人来买,而且还给我们细娱一次赚钱的机会。不过——”
“我没有记错的话,魏虹,柔若的一次商业代言,最低的是多少?”
魏虹一五一十道:“应该是涛美公司。给他们24个月,代言费是170万,拍一次影视广告、一次平面广告,然后呢,出席四次产品宣传活动。”
“李先生,龚部长,虽然这次是我们需要请你们钧天合作,不过合作归合作,合作里涉及的利益还是要讲清楚。让柔若买你们钧天的房子谋利,可以,这些钱我们细娱可以以柔若的名义购置,3年不动也可以,只是你们能给我的回报是多少?”
“那就要看,卢总有多大的胃口了?”离三不答反问道。
卢班一拍沙发,发笑道:“哈哈,想不到你李秘书做生意,有粗有细,居然用这种方法把房子推销到我的头上了。”
第69章 费解的合作,精心的圈套
“你们的方案设定不错,不过具体选择哪种,怎么修改,怎么执行,二天后我再给杨董事长和你们一个答复。”
班主卢班转了转大拇指的清代全绿玻璃翡翠扳指,通体碧绿,迎光莹透,在香江拍卖行花了不少银子淘来的古董,也不封柜收藏,直接套在他已洗白了染血的手上。
“现在呢,聊一聊澄清绯闻的时间。我打算等柔若在沪市这一站演唱会结束以后,请我在媒体界的一些朋友帮帮忙,搞一个小型的澄清会,然后再把跟你们钧天集团怎么怎么样的消息发布。”
“到时候,也希望李先生能够一并在场,就问几个小小的预设好的问题,再由我细娱的副总出现,现场走一个简简单单的签约仪式,这个想法怎么样?”
离三看了眼龚蓝,龚蓝同时望了眼离三,四目相对,尽管是第一次见面,但敏锐的商业嗅觉和丰富的工作经验,令他们的心思不谋而合,异口同声道:“没有问题。”
“澄清时间让舆论中心的虞小姐来抉择,再合适不过,可以换被动为主动,相信贵公司在稍后势必有所行动,借力打力,不失为一种向好向上的危机公关啊。”
听到龚蓝补充的夸赞,魏虹眯着眼,眼角的皱纹像绽放的菊花,笑得格外灿烂,透露道:“呵呵,也不瞒李先生你们,发布会之后,我们就着手新专辑第一波的宣发,主打歌会先在各大电台音乐频道试水,再借演唱会和舆论形势,加大力度。”
这到底算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之举。
那个杂志无良的记者,是天赐良机,还是刻意制造的机遇圈套。
离三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静坐在一旁的虞柔若,她此时此刻双手捧着一杯冒热气的茶盏,两眼无神,仿佛置身事外,又像极了一个傀儡,任人摆布,毫无任何的发言权和选择权。
恍惚间,他不禁想起了虞柔若在演唱会,在西湖边,在断桥上的神态反应,又有一丝犹豫,或许,她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就像她说的,是一只困守在金丝笼的夜莺,本属于它夜里的自由,本该在林间欢悦高歌,却只能抑郁在笼中。
“虞柔若,是不是最红的女明星?”
离三转过头,到现在他才猛然想起,自己竟无法评估衡量虞柔若在娱乐圈的地位。虽然他前几天刚参加了虞柔若万人演唱会,亲眼目睹四周粉丝的疯狂与追捧,甚至就连沪市宣传口的一把手公子,还有惹人嫌弃如蚊蝇的姜少龙、高丘在场,人气可见不一般,但一码归一码。
在社戏里,他曾见过满堂鼓掌的女角神采奕奕,可离了人前台上,回归到台下,却在戏团班子并没有高高捧起的待遇,那双捏着兰花指的手照旧炒大锅,给全团上下人烧菜做饭。
可以说是没架子,但也可以说没地位,还没到人把她供起来,还没到资本把她彻底抬高,当一尊贴金也能挣金的佛任人朝拜。
杨晴一个激灵,她根本没想到离三居然会在这种场合,跟自己说话。
她抖了一下,望着离三沉稳英武的脸,心神立刻安定,冷静道:“唔,也算也不算,但肯定是一线女星,全国都找不到几位。”
这样的女星,在细娱这样的公司,又不是签约华谊、英皇、唐人等,一线的明星在这种场合,却一点儿融不进氛围,显得渺小又卑微,简直像不入流的小明星。
“所以更古怪。”离三的怀疑更重。
“古怪,什么古怪?”杨晴好奇地询问道。
离三没有回答,陷入短暂的沉思。但很快,被卢班的呼喊打断。
“李先生,依我看,在发布会召开,新闻澄清以前,你暂时不要离开沪市啦。等事情处理完,再说。”
离三颔首点头,无法不同意,留在沪市自然有必要。毕竟他此次是代表杨永宁面商,对方第一次就让卢班亲自出来迎送洽谈,不给几分面子,不符合商场上的礼貌规矩,而且签署协议,和有关内部回购的合同,同样需要自己牵头,全权监督。
“当然。”
“好哇,好哇。”
卢班拍了拍沙发的椅把,露出满意的笑容,道:“那好,那就先这么定。时间也不早了,我看啊,有什么其他的问题还有细节,等之后进行第二轮的商谈,赶在6天后的演唱会谈妥。还有啊,我希望关于第三种方案,贵集团能够给出详细的楼盘信息,也许,我还真有兴趣,购置一栋几栋的也说不定。”
“如果这样,就非常感谢卢总的支持了。”
龚蓝掩嘴轻笑,优雅得体,继卢班起身以后,跟着起身,伸出不沾一点阳春水保养极好的手,握住卢班的手摇晃了几下。
忽然间,隐约感觉到有指甲在刮自己的掌心。
……
“谈的怎么样?”
如果离三在场,瞬间便能辨认出声音的主人。自从在鸿门宴上交过手,他自然不会忘记萧独夫。
“萧爷,都按您的计划走呢。”卢班拿着仿古老式镶钻贴金的电话,咧开嘴,金牙闪闪。
“对了,我看照片,怎么金丝雀跟离三,一点儿热乎劲都没有,看上去倒显得疏远。”
萧独夫语气平平道:“是不是她不乐意我安排给这么一个穷小子。”
“哎呦,哪里,哪里,萧爷,柔若哪里敢拂您的意思,您让她嫁谁就嫁谁。”
卢班紧了紧拳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忍着割心头肉的痛,讪笑道:“只是萧爷,柔若这会儿正当红,可是细娱里的头牌,以后还有大把挣钱的机会,就这么给了离三这小子,那不是白养活十九年了,我可是费了老大劲,从一千多个丫头里,淘出这样的宝贝。”
“不求送给个副部的高官,那怎么也是一方的巨贾大佬,替咱们北洋结个善缘,我还是不明白,怎么就便宜这么个东西!”
“你以后就会明白这小子的厉害了,呵呵。”
萧独夫再三叮嘱道:“你这边严格按照时间来,等买办把杨骏办踏实了,就差不多可以收网,宰杨永宁这头大鱼了。”
“得嘞,萧爷,您就看好吧,我叫班主,演戏行当里的头,演戏不精,却也拿手。”
第70章 一事平,一事起
“首先感谢今晚各位媒体能够到场,我谨代表虞柔若小姐表示欢迎和感谢。今天,由我司和沪市钧天集团联合召开的新闻发布会,目的就是对关于虞柔若小姐绯闻一事进行辟谣……”
咔咔,咔咔,主席台下,左右两侧布置的密密麻麻的摄像机、照相机,长枪短炮一致对准虞柔若。
咔咔,咔咔,大部分的闪光聚焦在刚刚举办完沪市演唱会的虞柔若,在万体馆结束以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提前租借好的希尔顿酒店会议场地,身上穿着一套素净雅致的青绿旗袍,面对镜头,脸上难以掩藏唱跳之后的劳累和疲倦。
“关于照片里陪同虞小姐出现在杭城河坊街羊肉饭馆的男士,就是今天坐在这里的李先生。”
“哎,别只拍虞柔若,多拍那个男的。”
离自家拍摄记者近的采访记者,眼睛死死地盯着相隔两个位置,此时正襟危坐的离三。
古铜色的皮肤,眉宇间的英气,端正的五官,黑西装白衬衣,完全就是《杭行娱乐》杂质头版里那张虞柔若绯闻照片里的马赛克神秘男子。
这就是绯闻里的男性正主!
来虞柔若绯闻澄清会的狗仔或记者,都不是省油的灯,近水楼台的也是沪市里销量名气兼备的都市报、娱乐报,像《沪市壹周》、《东方早报》等,远的甚至粤东、苏南、川渝等地的媒体,都不远千里,只求第一手的新闻。
他们上至编辑,下至记者,早就对《杭行娱乐》这两周的销量羡慕眼热,都想从虞柔若的绯闻里分一杯羹。
“对于《杭行娱乐》的子虚乌有的报道,里面不实虚构的内容,我司保留一切追究的权利。事实上,并不像报道里描述的,虞小姐与李先生,并无任何恋爱关系,更不存在李先生为富商之子、高官之子,而是我右手边这位钧天集团龚蓝龚公关部长的同事,是钧天集团杨永宁董事长的秘书。”
“之所以李先生会陪同虞小姐,完全是受杨董事长的委托,为接洽与钧天集团之间的一些私人的生意合作……”
魏虹气场全开,金牌经纪人的经验使她轻松地驾驭整个发布会,根本不需要再有主持人的存在。而且,卢班的细娱公司总就打点好一切,事前不但报销公务费,而且好吃好喝地供着,结束后小小的红包都封好了。
“好了,我方的澄清如上。在场的各位媒体记者,有什么需要提问的,可以举手,我们会挑选几个进行回答。”
魏虹留意到事先通气的沪市媒体朋友,边手指了指,边说道:“这边这位。”
“你好,我是《沪市壹周》的记者。这里,我想请问刚才提到的钧天集团董事长的秘书李先生,对于之前虞小姐与钧天集团之间的生意合作,方便透露是哪方面的合作吗?具体涉及什么?”
话筒被龚蓝推给离三,他第一次见过这样的阵仗,竟不怯场,很有大将风范。他脑子一片清晰,该如何回答,哪里该回避,哪里该强调,哪里该用外交辞令敷衍了事,哪里该延伸到细娱公司与钧天集团的合作。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看似无意地透露出钧天集团在杭城新开的两个一期大型的住宅楼盘。
“你好,虞小姐,我是《文汇报》记者,我想……”
澄清会,开了简短的三十分分钟,请了七八个打好招呼的记者,抛出预先设置好的问题,虞柔若、离三、魏虹、龚蓝照本宣科,偶尔灵光一现,补充一点,很快地主题就推进到下一步,现场当着无数的媒体,公开透明地签署了购房协议书等合同。
咔咔,当着一闪一闪的镜头,完成签字的虞柔若,抿了抿嘴,伸出手握住离三的手。
“虞小姐,这件事情看来可以告一段落,舆论会慢慢地消退。”
“真是对不起,因为我的韧性,造成这样的局面。有劳李先生了,我想可以的话,改天一定要好好在谢谢李先生。”
“依我看,暂时还是不必了。虞小姐正值巡回演唱会繁忙之时,而且发布会刚刚澄清,很快见面可能会再起风波。”
虞柔若目光迷离,幽幽道:“没关系的,那一晚河坊街的羊肉面,西湖断桥边的唱词,够我回味很久了,太谢谢李先生能给我这段回忆。”
话里透着暧昧和伤感,离三不由地又想到沈清曼,他张了张嘴,默不作声。只见虞柔若迅速调整情绪,面部表情控制得极佳,转向正前方,直面着记者,满脸的微笑。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前显贵,人后酸辛。
……
“李哥,您要的水。”
酒保恭恭敬敬地递上不热不冰适度的温水,在对付完在dk闹场的富二代以后,离三、马开合在一众酒吧小弟,还有孔老板的心中地位直线上升,待遇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按老板的意思,每天都会准备必要的热水还有温水,3个小时就要一换,以防哪天离三驾临酒吧,无水可饮。
“喂,你眼睛干嘛一直盯着离三!”
马开合明知故犯,瞟了眼直勾勾看向离三的酒保,调侃道:“喔,你这个大男人跟女人一样,也这么八卦。”
酒保讪笑道:“嘿嘿,这不是没想到嘛,跟人打赌猜虞柔若的绯闻男友是谁,打死我也想不到,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居然会是李哥。”
“好了,没你事,去忙招呼别的客人吧。还有,嘴巴严实点,不要说出去。”
“您放心吧,马哥,我哪敢传李哥的事。”酒保悻悻地调转个身。
“前段时间让你去看看工地,看看四哥他们,怎么样,他们过得还好吗?”
国庆节这假期,法定是法定,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按劳动法,在假期里工作是三倍的工资,可这关工地什么事,工地可没有两倍三倍的说法,工资每个工种每天定死在那儿。
何况工地都是紧着工期,提前一天竣工,那就提前一天能找活计,多打一份工,多挣一份钱。为城市里奉献汗与血的农民工,他们的钱都是留给远在他地故乡的父母妻女。
马开合脸色一凝,沉着脸默默地喝了口杯中的洋酒,掂量该听李天甲的不说,还是偏向李土根,本来想好是不说只做,由他出面尝试把事摆平,可是他的肩膀不宽,拳头不硬,顶不住事,只能靠离三。
可离三现在面对面坐在自己眼前,突然间又开不了口。
离三瞬间明白,问道:“出了什么事?”
“呵呵,没事。”
一想到工地里几个刷漆的工人手上溃烂,大面积红肿,马开合强颜欢笑,把事埋在心里,说道:“就是在工地里,四哥他们的工资,又给黄世仁他们砍了一半,说是扣出的四分之三的工资,等年底的时候一并再发。还有些就是咱们离开时听到遇到的,伙食又差啦,工时又长啦。”
离三品出里面的不对劲,“陈工头没有管?”
“管了管了,还闹过呢,四哥几个工长领着一帮人罢工,黄世仁他们慌了,就又一样一样地改了。”
马开合半遮半掩道:“就是有的改了,有的没改。”
“四哥他们干完这个隆庆的,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来钧天。收下一百多人有些勉强,四哥土根他们倒是可以。”
“噗嗤!”
马开合忍不住发笑,道:“我还记得,走出工地的时候,四哥还跟我们提,要是在哪哪混不下去了,就回去找他们。现在倒好,咱俩,尤其是你的翅膀硬了,可算能带一带四哥他们了。”
嗡嗡,嗡嗡。
突然,酒吧台上的小灵通震动着,离三伸手一接。
“喂,是离三兄弟吗,是离三兄弟的号码,我是土根啊。”
“对,土根,是我。怎么啦?”离三挑眉,疑惑地看向马开合,显然,他有什么事隐瞒。
“太好嘞,太好嘞,额看电视看到你出现在电视里,见你人在沪市,就用医院的电话,拨开合告诉额的号码打给你,通嘞。”
电话里的声音听着格外激动,离三眉头拧着更重,道:“医院,你在医院干什么?土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离三,是四哥出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