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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柯一凉     嗟来的食txt下载     嗟来的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章 跳楼(中)

    十层新建的公寓大楼,尚未安装电梯,原本打算借助升降机快速地抵达,然而,考虑到大功率引发的嘈杂噪音,也许会刺激挑动赵文斌本来就脆弱而敏感的神经,为防有更大的不可能性,离三、马开合飞快从底楼一直两步四五个台阶。

    两个人影在灿烂的光线的映射下,掠过灰暗色水泥毛坯,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壮一痩,救人如救火一般地蹭蹭爬上顶楼。

    忽而,马开合脚步一滞,因惯性,满面的汗水斜飞而出,他气息平和,但顾虑重重道:“离三,咱们真趟这滩浑水?万一这小子真地跳下去,或者,但凡出现一点意外,那这口黑锅,到时候工地那帮黑心子货,会不会我们背着?“

    离三回过头,“你的意思?“

    马开合提议:“以防万一,不如等警察、消防他们,我们就一边协助,既不冷眼旁观,也不费劲揽事,没事找事。”

    “毕竟是一条生命。”离三喟叹道,“先上去看看,至少得稳住。”

    噔噔,很快地,二人飞速地出现在宽阔的高楼天台,一个陌生人的熟悉轮廓立刻随着耀眼明媚的光,落入离三的眼中,与此同时,不远处大概五六米的位置,几道拉长黑影的主人,同样顶着红色、白色的安全帽,驻足在那,直直地凝视着手边一箱啤酒的赵文斌。

    “文斌,文斌!”

    林灿按照离三的要求,一直苦口婆心地劝阻着,“……文斌,你好好想想,想想你当初在系里的排名,想想在学校你拿过的三等奖学金,你就这么自暴自弃,甘心自己这么优秀的人就这样了吗,我们年轻,我们还有机会……”

    如果有一面镜子,如果赵文斌自己有着大学时期的清醒头脑,他一定会惊讶,镜子中这个胡子拉碴,面色无光,蓬头垢发,一脸颓丧死气的青年,竟然会是毕业时期充满理想朝气蓬勃的热血青年。

    而如今,才踏出社会只有几个月的自己,也许过不了今天,就要结束自己的一生。

    赵文斌拿着一瓶啤酒,一瓶接一瓶地喝着,他又灌下一口,打了个酒嗝,歇斯底里中带着哭腔,“不会有啦,不会有啦,因为我根本就不优秀,我就是平庸!那年的奖学金,是我靠作弊上的成绩,可这么费尽心思地作弊,结果还只能考个第七,林灿,你说我这样的废物还有什么用,不如死了算啦!”

    林灿哪里知道这样的隐情,完全想不到会适得其反,慌张地转移话题:“那你忘了薛梅了吗,你不记得你天天跟没有女朋友的我们吹嘘,说薛梅多温柔,说薛梅多漂亮,难道你不愿意给她幸福吗!?”

    ”不要跟我提薛梅,不要跟我提她!”

    赵文斌气愤地把手中的酒瓶往地上一摔,啪嗒一声碎响,他喃喃道:“刚毕业一个月,她就跟我分手了,呜呜,说异地恋不长久,没多少的时间浪费在没有结果的爱情上……”

    赵文斌越想越难受,往下一望,十楼近三十多米的高度,一群黑压压围成如黑点的人群在他醉熏的眼睛里飘忽不定,仿佛自己的眼睛,像嵌在万花筒上,重影交叠。

    “唔!”

    喝多的他,胃里一阵翻腾涌动,他喉咙一痒,瞬间呕地吐了一地的酒精与唾液,满脸微醺地浮上红霞。

    “咦,李三,你们回来干什么?”

    之前接替负责一期的‘黄世仁’,被张弛一个电话喊来救急。他一看离三扛着粗绳,阻拦道:”这件事你们不要管,千万不要管,就让他自生自灭,看自己的造化吧。“

    “他已经喝高了。”离三听出了话外音,但依旧郑重道,“很容易出事。”

    “呵,估计就是因为他喝高了,所以没事。“

    马开合同样戏谑地讥讽,尖利的语气令心怀鬼胎的负责项目的人不由地抽了抽嘴角,隐隐感觉到脸颊似乎有些红肿发疼,被人无情地揭开厚脸皮。

    离三望着摇摇坠坠的赵文斌,见他在矮矮的护墙上前后摇晃,在死亡的边缘左右横跳,沉默了片刻,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自觉自己心还是不够狠辣,竟不能冷漠地旁观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自寻死路,也许,这就是他外公曾日日夜夜要他诵念经典,沾染的坏毛病,学不了一身的乡愿小人,倒成了有恻隐之心的凡人。

    他再进几步,全然忽视马开合频频的眼色,张口问道:“有这么多酒,可不可以请我喝一杯?“

    “你……你是?“

    心死便容易醉,绝望便总会上头。赵文斌睁开醉眼,大惊道:”是你!”

    趁着酒精麻痹赵文斌的神经,离三小心翼翼地接近。

    “你不要过来!”

    赵文斌如见魔鬼般,惊醒出短暂而清晰的理智,蹦跳起来,瞬间将酒瓶子往离三的脚前一扔。

    顷刻间,犹如手雷爆炸,棕褐色的碎片似弹片飞射,击在离三的裤腿上,伴随而来的,还有点点飞沫的啤酒。

    “百威,这酒不差,我一直没喝过。”

    事实上,离三真想的话,dk酒吧的大门随时敞开,酒柜里的洋酒任他牛饮,自打上回高丘的事情结束以后,打听到两路人身份的老板、主管都意识到,这位守着盘子的爷,那真是一位值得恭维巴结的爷。

    “他吗的,真不识好歹,离三,要我看就算了,他这样喝了酒,最容易出岔子。”马开合劝阻道。

    “我要你们管,哈哈,我要你们管?!”

    赵文斌扭过身,两腿发软地难以支撑住身体,双手展开,肘拐抵在护墙上,勉勉强强地保持站立。

    他歇斯底里,破口大骂道:“你们两个乡巴佬,外地人,没有文化的农民……”

    无数恶毒又污秽的脏话,一字字构词组句连篇地向离三进行人身攻击,马开合听不下去,厉声喝道:“你又算什么东西,当初是谁让人打趴下,像条丧家犬一样腆着脸求我们,是不是你们!”

    离三皱了皱眉,“开合,这个时候尽量不要说过激的话。”

    然而,闻言的赵文斌,彻底崩溃,痛苦不已,他昏沉的脑袋里再次晃荡出宛若昨日的旧场景,那副狼狈的模样,是他上学以来从未有过的。

    他瑟瑟发抖,嗓音中充满着苦涩与愤懑:“根本不是我求你们,我需要你们帮忙吗,我一个大学生,需要你们帮忙?我就是现在跳楼去死,也不用你们,你们算什么,底层的渣滓,从出生,老子就在起跑线领先你们,别以为你会点钢筋,给人开个车就有多了不起,文盲就是文盲,乡巴佬就是乡巴佬,你们再努力,你们……”

    “可是现在的你赢过了我们吗?”

第27章 跳楼(下)

    “就精简化到金钱论成败,即便你读了十多年的书,是一名大学生,可你什么时候又超过当时我这名钢筋工?“

    离三刻意地说出极有可能令赵文斌感到愤怒生气的话语,他似乎丝毫不在意这些伤人的话也许会像一只无形的推手,将徘徊在悬崖峭壁上两难的寻死者,一把推入到深不可测的深渊。

    “那都是你踩了狗屎运,居然莫名其妙地让你救了老板的命!”

    对于崩溃边缘的赵文斌,即便任何的好话,都可能在绝望中变成恶毒的尖刺,而加上酒精的催化,压抑心底的厌恶与愤怒开始如火山般喷涌而出,无论是真话,或是假话,最终化成的都是无比伤人的话。

    “呵呵,别蹬鼻子上脸,还以为自己有多能耐,不就是拧钢筋嘛,能挣几个钱,那他吗都是老板赏给你的!”

    “哦,是吗?那你知不知道老板承诺的双倍工资,到底我拿了多少?”

    见赵文斌摆着o字腿左右摇晃,离三又偷偷地往前进了两三步,二人之间,尚有三四十步的距离,而赵文斌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嗝!多少?”

    “二千三。”

    离三刻意地增添几分讥笑的语气,“就算没有这双倍,跟你的一千二一比也不过少个一两百,可你想想,你花了十多年读书,花了你父母多少的心血和金钱,结果毕业了才仅仅跟一个钢筋工差不多,或许,等我再拧上个几年,或许从小工变成中工,变成大工,那工钱,就算你呆上4年,也追不上。“

    “你放……放屁!”赵文斌满面的通红,气的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踢翻搁置在酒箱前的啤酒瓶。

    离三见状,心里一突,但索性赵文斌仅仅晃晃悠悠,并没有一个不留神踩空向后滑落。

    “有没有觉得自己辛辛苦苦读了这么久、这么苦的书,到头来跟自己最鄙视的工人一比,结果还不如。”

    话虽如此,但离三从内心深处里,并不认同自己的话,毕竟,脑力劳动的的确确能创造出比体力劳动的多倍价值,然而,精致的手艺,勤勉的努力,是能够拉近与一般脑力劳动,换而言之,可以创造出比低级脑力劳动更高的价值。

    “有没有更想不通,面前站着的这个人,不单单挣的比你多,而且转行当了司机,竟然可以到钧天地产上班。钧天地产,你学土木的不会不知道土生土长在沪市的这家房地产公司吧!?”

    离三现在做的,正是之前阻止马开合干的。然而,眼下的自己,说的做的,却比马开合所谓的“过激”更加的过火,让一旁的马开合都不禁眼角一抽,忧虑地左顾右盼,深怕落人口实。

    “钧天地产!”

    赵文斌嘴角一抽,羡慕的目光中眨动着嫉妒的眼睛。

    “凭什么你总是这么狗屎运,我不服!”他怒吼道。

    “不服?有你更不服的,现在我的工资,是你的四倍还要多。”离三淡淡道,“是不是觉得自己读的书都喂到狗的身上。”

    事实上,离三自己口是心非,他自认为,劳动无论在体力上,或者在智力,都不应该彼此存在歧视链,不管是出卖知识,还是出卖技艺,抑或纯粹的力气,本质都是可贵的劳动,区别只是收益,单纯上只是金钱的衡量而衍生的鄙视假象。

    说到底,劳动不可耻,劳动赚的少变成了一种耻辱。

    “你,我……我……“

    赵文斌只觉心口郁结的一口怒气在胸膛里七蹿八跳,但就是无力由喉咙里化为有力的话语予以回击,而是再次窝囊而又无能地一面跳脚,一面怒吼。

    “而且,听说你赌输欠了四十多万?”离三抛出轻飘飘的一句,却是压垮赵文斌最为致命的一根希望稻草。

    “闭嘴,闭嘴,闭嘴!”

    宣泄之后剩下的十成十的胆怯与悲凉,敏感如他似乎能从面无表情的离三脸上,从他的眼睛里臆想出他对自己的不屑一顾,甚至是漠视轻蔑,仿佛向自己传递着一个无情而又无比真实的讯息——你不行,干脆去死吧。

    “我……”

    赵文斌扭过头,避开自认为来自离三歧视的目光,心如死灰地看向仅仅一墙之隔的高空,他的双腿,从颤颤巍巍慢慢地挺直,醉醺的眼睛在艰难地开闭间闪烁出一丝苦痛而坚定的光。

    “喂!“离三的左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

    “你干什么,你不要过来,站在那边不动,我叫你站着别动!”赵文斌急匆匆地大力一脚踢向空酒瓶。

    叮铃,奇臭无比的脚法,仅仅让酒瓶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翻了几个跟斗,根本上不了半空,也蹭不到离三的任何一角。

    “看清楚,这是什么?“离三的右手又从另一只口袋里拿出一张在骄阳下显得红彤彤的百元大钞。

    “我不用你可怜,老子不稀罕你几个臭钱……“

    赵文斌一挥手臂,歇斯底里,“你以为一百块能干什么,你以为老子……老子……“

    说着,他双手插兜,使劲而拼了命地想从裤兜里摸索出反击的武器子弹,然而,一手一把的钢镚令他陷入尴尬且疯狂的境地。

    “全给你!”他猛然抄起兜里的一把硬币,一角,五角,一块,如暗器般全部地扔向离三,而后头也不回,转身便想彻底地解脱,不用再面对离三的羞辱。

    但此时,只闻道:“别急着寻死,有没有胆量堵上几把?”

    赌?饱受赌瘾摧残的赵文斌,瞬间两眼放光,如饿狼般回首,望向离三,”你什么意思?“

    ”像我这样你最讨厌的人,有没有想过真真正正地赢我一把?“离三一面上前,一面蛊惑道。

    “赢,赢你?”赵文斌迟疑了片刻,“你想怎么赌!”

    “简单,硬币正反猜字花。你不是不服气,不是觉得我只是单纯的运气,不如试试看,看看我们谁的运气高?”

    “赌……赌什么?”

    “我这里有一万块钱,5局3胜,赢了这钱就全是你的。”离三又从右裤兜里拿出剩余的九十九张大钞,随手在半空甩动了两下,钱的味道,仿佛骨头的美味般,很快扑入赵文斌的鼻间。

    “好,我跟你赌!”

    赵文斌兴奋道:“不过,老子不跟你赌钱,老子跟你赌命,我输了,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离三眯着眼,屏气敛息了两三秒,一声不吭地点点头。

第28章 多少分之多少的生死

    叮,硬币高高地抛起,又高高地落下,触碰在离三手背的一刹那,他果断地用粗壮老茧的大手覆盖住。

    “字,还是花?”离三把握合的双手向前一伸。

    赵文斌眨了眨眼,坚定道:“怎么样都是二分之一的概率,就字!”

    离三不急不慢地打开,两眼斜下方一瞅,微笑道:“花。”

    “不可能,你作弊,你肯定是把字误说成是花的!”敏感的赵文斌越发地感觉,离三洋溢着笑容的脸上下充满虚伪,那副看似正义的目光都隐藏着狡诈与欺骗。

    “的确是花。”离三不轻不重地强调,“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过来看。”

    “好……不,呵呵,你当我傻啊!你是不是想把我骗回去,然后好让马开合和你一块把我绑起来,没门,今天我既然做出这样的事,就没打算这么简简单单下去。”

    赵文斌思前想后,“这样,你把硬币给我,你来猜字花。”

    “你不信我说的字花,难道,我又会信你讲的字花?”离三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弧,“不如这样,折中,先猜字花,然后我把硬币尽量往我们两个都看得见的地方扔,到时候是字是花谁也不能反悔假冒。”

    “这……”

    双手托在墙体上的赵文斌,犹豫着,但目及所在,那红彤彤弥漫着芬芳的万元大钞,瞬间使他迷失自我,不能辨别,鬼使神差般地放弃了思考,咬牙横下心道:“好,那我选花。”

    离三气定神闲地从五枚硬币中取出一枚,看准二人间的距离,斜上高抛。翻转的硬币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又快速地落地,在水泥地上反弹了几下,最终定格在四六比例的位置。

    “字!”

    从离三脱口而出的一个简单的字,却像一枚子弹般击穿同样见证的赵文斌,他即便想辩驳,想质疑离三作弊,想耍赖诋毁重头来过,然而地面上渺小但显眼的1元字样无比清晰地映入在自己的眼里,他百口莫辩,除了心跳加速,血液上升,额头两侧的青筋若隐若现以外,最多的便是心里的自我安慰——

    “没事的,5局3胜,这才第一把,还有机会,还有机会翻盘。”

    越想,惊慌的他越镇定,他大吼道:“我选花,快扔!”

    离三笑了笑,他又从掌心剩余的四枚硬币中,看似随意地挑中一枚,果断干脆地接着一掷。从小没少跟村里邻家的二狗、鸭蛋等人捡石子扔泥洞游戏的自己,自信非常地将硬币的着落点定在二人距离间的五五各一半的位置。

    叮,硬币翻滚了几圈,恰恰落在离三比较满意的界线上,而静止的硬币正面的结果,更是让lisa满意无比。

    “字!”

    这个字,就像一块石头,忽地垂直而落,死死地压向落下悬崖的赵文斌,重重地压在而握着救命稻草的唯一一只手,他感觉到沉重,感觉到疼痛,慢慢地,身体开始摇摇欲坠,也不知在酒精作用下,还是在面临败局的情况下,左右手,若有若无地隐约颤抖。

    顷刻间,满头的大汗,一下子让赵文斌酒醒了大半。

    “怎么会……怎么会……”

    赵文斌猛地抬头,看向闲庭信步的离三似乎离自己又近了几分,然而他现在的注意力显然全在两枚正面是“1元”的硬币上。

    “你……你作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句话,但是习惯性的口头禅一时半会是摆脱不掉。

    “作弊?作弊也是你要找出证据。”

    离三毫无愠色,丝毫不介意赵文斌的反应,他随手又挑了一枚硬币,“怎么样,第三把了,想好选什么了没有?”

    “我……我……”

    赵文斌紧抿着嘴唇,这时,他慌乱无比,六神无主,字,不对,已经两把都是字了,不可能这么邪门,把把都是字,那花,不行,花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万一又是字呢,字的概率大,应该选字,今天就是字的赢面大。

    他越心急越犹豫,越犹豫越心急,汗不自然地流在自己的眼睛,水滴黏在汗珠上,里面包含的咸度让自己难忍地眨动着眼睛。

    “该选什么,该选什么。”呢喃着嘴巴频繁地张动,压力倍增的赵文斌不得不伸手抹一把脸。

    “想好了吗?”

    离三忽如其来的一句催促,彻底打断了赵文斌杂乱的思绪。

    “急什么,到底是我猜,还是你猜!”他歇斯底里地跳脚道。

    “都是二分之一的概率。”离三淡然道。

    是啊,都是二分之一,都是二分之一。

    赵文斌一咬牙,内心挣扎了片刻,终于做出决定:“我就不信了,我就是要花,给我投!”

    出声的刹那,离三便掷出手里的硬币,它在半空中每翻动一次,赵文斌的嗓子眼便不自觉地往上升半截,而当直直地往地上落下,每一次地反弹,都像一块飞石在自己沸腾的水面上打水漂,涟漪不止。

    “花,花,花!”赵文斌两眼圆睁,彻底魔障。

    叮,转了最后一个圈,硬币再也无力闹腾,静静地躺在二人距离四六开的位置。而偏偏刺眼的阳光直射在赵文斌的面上,痴心于赌局的自己,像试探鱼饵的河鱼,终于一点一点地愿者上钩,开始一步两步,为了看清楚硬币的字花,往前挪了一段身位。

    “是花,哈哈,是花,我赢了,我终于赢你一次了,呜呜,我终于赢你一次啦!”

    当赵文斌看清楚硬币上偌大的一朵菊花,他仿佛中了大奖般兴高采烈,哈哈大笑,而后竟夸张到喜极而泣的地步。然而——

    “你赢什么?五局三胜,没忘了,还有两把呢。”

    离三的话,犹如十一二月的凉水,冷冰冰地一下子冲刷去赵文斌沸腾激动的血液,硬生生地将他再次拉回到生死的边缘。

    是啊,只要一把,只要一把我还是输,还是输,他内心无比纠结着。

    “好了,这次,字还是花?”离三面无表情,完全不为刚才的失利而气馁,这让刚刚看到希望的赵文斌又陷入到犹豫担忧的境地。

    字还是花,字还是花,赵文斌心中打鼓,他抬起手,牙齿撕咬着指甲,时不时不留心地咬破一层皮却浑然不知。

    “花,不,字,就字!”赵文斌更改道,“不,我要花,不,菊花太晦气,我还是要字!”

    “到底要什么?”离三故作不耐烦道。

    “字,就是字!”

    硬币再次抛出,这次落在二人间距离的三七比例的位置,越来越离万丈近,越来越离楼台远,但是,赵文斌浑然不知,他现在只是渴望,只是渴望再赢,再再赢离三一次,把他手里的万元大钞赢下来,这样,自己就算是死,也能够笑着死亡。

    “是字,是字,老天爷眷顾我了,老天爷眷顾我了,哈,哈哈!”

    此时的赵文斌,比前一把赢的时候更加地失态,他变得疯癫,难以形容地疯癫,双手双腿都在疯狂地摆动着,跳着一支极其怪异而丑陋的舞蹈。

    他敏感地捕捉到离三脸上轻微的变动,欣喜得意的心理令他不假思索地以为,这是他慌张的迹象,是他怕输的征兆,惊。瞬间,紧随而来的自信重新熊熊燃烧在死灰般的心中。

    “快,快,最后一把了,我赢定了,我赢定了。”

    赵文斌自我催眠着,双手搓动,满嘴恶毒道:“这次是花,这次是花,那菊花就是你的下场,就是你祭日用的花!”

    偏偏如此,离三不急不慢地抬起手,宛若胸有成竹的钓鱼手,在赵文斌这条鱼疯狂的催促下,抛硬币如同抛鱼线一般,将硬币精准无比地扔到二八比例的着地点,而且恰恰在这个距离,硬币又落入到离三的阴影当中,使得相隔较远的赵文斌,根本看不清,硬币正面到底呈现的是字,还是花。

    离三先是眉头一皱,砸吧了下嘴,又舒了一口气,故意扬起笑,“你输了,是字。”

    脸色的变化,没有逃脱赵文斌的视线。输了最后一把的他,此刻无比地脆弱且敏感,离三每一个举手投足的动作,都给他带来无比的遐想,而最最倾向最最符合焦急渴望求胜心理的,便是离三说谎。

    “你说是字就是字,我根本看不到正面是什么!”

    “就是字,不然,你自己过去看看。”离三指了指阴影中的硬币。

    的确,要想证明自己的想法,于是,赵文斌产生了一个念头——上前,就上前看一眼,再把硬币来回看一遍。他不信,他不信好不容易时来运转的大翻盘,居然不存在,居然没有出现。

    不是字,不是字,花,一定是花。

    赵文斌每踏出一步,他都停顿刹那,留心着离三的神情,但见他的神色略显焦虑慌张,立刻心花怒放,越发坚定自己的想法,一定是花,一定是花,他是鬼扯的,为了赢胡诌瞎编的,一定是花!

    想着,脚步越发地轻快,仿佛通往这枚硬币的道路,是毕业从大学出来以来,第一次踏着无比顺心平坦的光明大道。

    “啊!”

    然而,当他终于到达能够看清的位置,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随着低下的头投射在地上,硬币正面既不是花也不是字,仅仅是一枚铁板的事实直击他沾沾自喜的内心。

    “这是什么情况?!”他懵了半刻,恶狠狠地抬头质问离三。

    嗖,却只见原本在视线中磐石不动的离三,抬头的瞬间便化身成一头苍茫野兽,迅捷而凶猛地扑向自己。赵文斌下意识地退缩,想逃回到楼台的原来位置,但左脚刚刚一迈,离三便施展着如《逃学威龙》里的夺命剪刀脚,又杂糅着《天下足球》里的凌厉铲法,一下子滑铲而去,双腿紧紧地夹住寻死者的小腿肚。

    “不!”赵文斌大叫道。

    “开合,绳子!”

    “不,我要死,你们不要拦着我,给我松开……”

    天台上,顿时热闹非凡,叫骂声,哭泣声,怒吼声,交错在一团,而在相距十楼高度的底下,终于,熟悉的警车、消防的警笛声响彻苍穹,似乎为这场闹剧添上一个句号。

第二十九章 当你有女儿,你会体谅我的不通情达理(上)

    “下来了,下来了!”

    围着的人群即使遭到派出所、消防的警告,依然聚成一团。他们指指点点,看向死死挣扎妄图挣脱绳索的赵文斌,要么幸灾乐祸,要么遗憾失望,除了关系密切的林灿、丁文清喜出望外。

    “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赵文斌像耍赖发脾气的孩子,踢腾着双腿,一步小心蹭到好心抬着的马开合。

    “艹!”当了几天带头小老大的马开合,哪里忍住这份闲气,恶狠狠地抬手便给赵文斌的肚子来一拳。

    “咳咳!”

    力度之大,赵文斌肚痛如肠断,他连续地咳嗽,忘了抵抗。

    “呦,是李三,想不到又遇上你,怎么,这事跟你有关?”

    已经不是一回生的派出所长,一挑眉意外了下,便主动地指挥小蔡几个年轻的民警赶紧把人押住。

    “人跟事都跟我没关系,救命倒跟我有点关系。”离三说。

    派出所长翘起大拇指,“那你是见义勇为,好,好啊,等哪天这不想开的小伙精神正常了,让他、他家长改天送一面锦旗给你。”

    “锦旗与其给我,倒不如领导,你们把他们遭遇的网络赌博和高利贷案子能处理个一二分,相信他们一家肯定会给你送锦旗。”

    “网络赌博?高利贷?”派出所长拧着眉毛,慎重地无法再慎重。

    “他,”离三指向一样深受毒害的其他二人,“还有他们,都是受害者,有能力,还是希望两位领导能够匡扶弱小。”

    “我们只有两手两脚,可没有三头六臂,顶天的事做不成,顶多拉一把。”指导员自嘲道。

    “拉一把能从泥潭拉出一点,也是好的。”

    派出所长一挥手,“行吧,我也不打保票,先带回所里问问再说。”

    他转而换了种语气,尽管时隔多日不见,谄媚依旧,“倒是老弟你,我们什么时候你看能聚一聚,都这么多回了,连一次酒都没一块喝过?”

    “两位领导,改天,今天我也是工作。”离三遥指向在工地灰尘中掩鼻的杨晴,以及一看便知身份不同凡响的杨永宁。

    派出所长两眼放光,又不敢没有离三的引荐为前提,放肆大胆地直扑向前,朝自以为是离三依仗的靠山客套结识,说不准画虎不成反类犬。

    “就这样,他们就麻烦领导了。”离三客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董事长,这是您的一万块钱,分文未动,您要不要…”

    “钱就不用核对了,如果连这钱你都敢贪的话,你这个司机恐怕是没什么出息了。”

    杨永宁根本不清点地把钱一收,“不过,我想既然敢出头救人又能想出这种主意的人,应该不会这么没出息吧?”

    “爸!”杨晴撒娇道。

    “好了,好了,走吧。”杨永宁拍了拍杨晴的手,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恭敬的离三。

    “爸?”

    杨晴打开车门,一只脚刚踏出车,她扭头看见杨永宁依然安坐在座位上,不禁诧异:“爸,你怎么不下车?”

    杨永宁向右瞄了一眼为他打开车门的离三,转过脸笑呵呵看向困惑不解的杨晴,问道:“爸爸记得小时候你特别爱吃我做的家常菜。爸爸想这次你生日,咱们就别去外面吃了,我自己去一趟菜市场买些菜回来,给你还有你哥做一顿。晴儿,你觉得呢?”

    “爸,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想吃你做的了。那我们今天就在家里吃,我这就给哥打个电话跟他说。”

    杨晴从她的香奈儿女包中取出诺基亚,她一面拨号,一面说:“不过爸,你没必要再去一趟超市,家里冰箱还有很多王妈买来没用的菜呢,你可以全部拿来用。”

    “不,冰箱里的那些放久了不新鲜,爸还是去超市重新买。”杨永宁迎着她怀疑的眼神,说道:“晴儿,你先上去。我让这小伙子送我去,顺便还能帮我提些东西。”

    话毕,头偏向静站在车门口的离三,吩咐说:“小伙子,送我到你知道的最近菜市场去。”

    ……

    后驾驶座俗称老板位,杨永宁出人意料地选择坐在副驾驶座。此时,他目不斜视,看着专注的离三,随口一问说:“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董事长,我叫李三。”

    “李三,姓李?老家是哪里的?”

    “秦川的,董事长。”

    听着离三回答自己的问题,杨永宁扬起嘴唇,感觉像是举着参考答案的老师,在问询学生,他按部就班地问着,而离三,一五一十地在复述从自己雇的私家侦探那里得到的资料。

    杨永宁满脸的心不在焉,很随意地问道:“小伙子,你来沪市多久了?”

    “半年,不到一年,董事长。”

    “半年多了,有没有想过在沪市讨个媳妇?”

    杨永宁拉下车窗看着一侧的行道树,半开玩笑道:“公司里定期会举办相亲会,没准你可以碰上一个合适的。”

    离三拧眉,规规矩矩地回答说:“谢谢董事长关心,我已经成家了。”

    “已经结婚了?咦,不对吧,我貌似记得你今年应该才二十一岁吧,没到合法结婚年龄啊?”

    “董事长,秦川那边的农村人都兴早娶亲,我们村里很多都是十七八岁就成亲了。我啊,算是晚的。”离三抢在杨永宁发问前转移话题说:“董事长,我带您去的那家是只有平常的那些鸡鸭鱼虾,您看合适吗?”

    “家常菜需要多精贵的食材,平常的就行。我啊,也就给他们做些还擅长的油焖大虾、清蒸鱼、红烧肉。”

    对离三的情况基本掌握的杨永宁话锋一转,问道:“小伙子,那你的老婆现在在农村,还是跟你在沪市住?”

    离三经这么一问,不禁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沈清曼的模样,转头想起已经跟她相离了半年,心里不由一酸。但从表面上看他,一脸平静,看不出悲,看不出愁。

    面无表情的他,沉默了半刻才缓缓地说:“她跟我住,不过前段时间去娘家了,现在还没回来。”

    杨永宁好奇地问:“她是哪里人?跟你同村吗?”

    “不,董事长,她是沪市本地人。”

    “沪市的姑娘嫁给你一秦川的汉子,小伙子,行啊!”

    杨永宁倍感意外,挑眉一惊,笑说道:“一般沪市的家长,可非常精细势利,他们嫁女儿择婿的时候往往会看中他的事业、他的财产。所以像一般的小门小户,他们压根瞧不上眼。诶,小伙子,我听晴儿说你以前是干工地的,那你是怎么让她家里人,尤其是他母亲同意的?难道他们家里人不介意你的条件吗?”

    海尽管可纳百川,但不见得四海龙王便会接纳所有的鲤鱼。比如像离三这种在哪个旮旯里不起眼的鲤鱼,沈家这般的存在又岂会把他看在眼里。他们看中的往往会是那般鹤立鸡群的人物,但殊不知,甘愿鹤立鸡群的也不过是在一堆雄鸡母鸡里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真正的那些嗥于九天、声闻于天的鹤是根本不会垂下头跟鸡群共舞共鸣。

    而比之扶摇而上九万里的鹤,他们更看不到那些游弋在川流中的鲤鱼,看不见有那么一两只或许已经是鱼鳞化金。他们不起眼,他们在茫茫的鲤鱼群里很不起眼,它只有在因它而起的雷电交加、暴风骤雨愈演愈烈时,嚎出化为金龙的第一声巨响,那帮龙王才会惊觉而难得瞥你一眼。

    “没有,她们家没有一个同意我跟她的事。但没事,她还喜欢我,我也在一步步努力让她们家答应我们俩的事。”

    离三踏下油门,挂上档说道:“希望在她不爱我之前,我能跟她得到她家里人的认可。当然,我相信她会一直爱我。”

    “嗯,自食其力,不攀高枝,有志气小伙子!”

    杨永宁话一说完,忽然有意胜过无意地,唉声叹气道:“哎,跟你比起来啊,我朋友他那倒插门的女婿倒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投机贩子。想她们结婚的时候,他说会跟我侄女恩恩爱爱,可他最后恩爱的却不是我侄女,而是抱住能让他少奋斗几十年的大腿和和美美。哼,他这个混蛋完全没有把我侄女的幸福当一回事,到头来看中的是她带给他的一次千载难逢的机遇。他把他那张结婚的契约转卖,给他换来偷偷寻欢的资本,真是无耻!”

    见离三随声附和了几句“确实是混蛋”便默不吭声,杨永宁抿了抿嘴,试探说:“小伙子,也就是说你那妻子现在人在娘家对吧?”

    看离三默默点点头,他佯作随意,实则切入主题问:“是这样。那小伙子,如果这个时候有另一个沪市女人喜欢你,想从中插一足。你会怎么办,是拒绝还是接受?”

    离三一愣,转而憨笑说:“董事长,我是有家的人。再说了,就像您说的沪市家长只是有的势利,虽然也有不势利,可我估计没哪个家庭同意让他们家女儿嫁给我这个司机。所以董事长,您这问题,我还真没法说。”

    事实上,说他们势利,倒不如说他们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也难怪,他们有的做牛做马辛苦半辈子才走到他们今天这一步的高度,谁会甘心自己留给下一代的东西被人典当贬值,而不是保值增值?自然,谁也不能保证将来的某人就不能出人头地,但至少一个司机笨鸟先飞、一鸣惊人的概率是打动不了他们的。

    杨永宁腹诽了一句“小滑头”,笑吟吟道:“李三,也不要一棍子打死了。现在的年轻人可不像我那个年代似的愿意听父母安排的,他们这一代被电视剧毒害,不甘心被摆布,有时为了他们所谓的爱情,甚至冲动到不惜跟养育他们的父母闹僵决裂,更过分地,拿离家出走反过来要挟父母。所以,也不说定会有这类的女孩喜欢上你,不顾一切地想从你身上寻到她的爱情。”

    “董事长,我虽然非常感谢她能喜欢我,也感谢她能不顾家里的反对跟我谈感情,但我不喜欢你说的这种爱情方式。”

    离三皱了皱眉,回应道:“他们会爱得死去活来,会爱得无所顾忌,可他们完全忘了他们追求的爱情是仗着家庭给他兜着日常的花销、额外的消费,他们所谓的爱情结晶,也得靠他们父辈付出半辈甚至毕生的心力供他们车、供他们房这些物质来缔造成婚姻。”

    他们说的自由恋爱会是什么?没有责任,没有担当,感觉来时兴意盎然,感觉去时兴意阑珊,它纯粹被当作一种虚度时间、自娱自乐的游戏,甚至还被当作一种免费开放的****。年轻人常常会把爱情如火挂在嘴巴,可他们烧到最后大多是不会复燃的死灰,而很少会有灼热如阳的火光。他们要的不是长久,而是刹那,等那刹那的秒针推不动分针,分针推不动时针,他们的爱情就被定格在某个时间里,慢慢死去。

    杨永宁被离三突然的长篇大论惊得一怔,他转过头正眼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再一次问:“哪怕那个喜欢你的女人家里有钱,你也不在乎?”

    “董事长,比我有钱的,恐怕随便在沪市地界上一抓一大把,包括我婆娘那娘家都比我有钱。现在啊,”离三摇头失笑道:“我的肩膀、双脚扛她家里人的压力就已经够吃力了,哪有还有想法在增压。”

    “噢,是这样啊。”

    杨永宁满意地点点头,意味深长道:“哈哈,想不到小伙子你倒还是个有脾气的情种啊!”

第30章 当你有女儿,你会体谅我的不通情达理(中)

    老沪市人买菜闲逛的地儿,他们习惯性把无论是大还是小的唤成小菜场。但这类小菜场现在显然是不多见了,像四马路、紫霞路、巨鹿路,早已被夷为平地,修成马路,其它如八仙桥和陕西北全被改建成农贸市场。

    离三带杨永宁去的是所剩无几的几个保留着**十年代风情的小菜场之一。

    这里,难得还是凹凸不平、坑坑洼洼。脚踩着的地面上积水污浊脏兮,一不留神就如引爆地雷般飞溅你的脚裸或裤腿。当然,小心翼翼便不会中招,但是,百防千防,还是防不住小菜场的弥漫在集市里的血腥味、鱼腥味、土腥味,可以说只能任“毒气”在鼻间徘徊而无计可施。

    菜场如战场,这个不算偌大的菜市场竟装容下千军万马般的拥挤与嘈杂。

    来往穿行的人里,偶尔会有几个来自郊区的农民,他们一个个或肩挑一个扁担,沿路一直叫卖自己箩筐里的各色果蔬、姜蒜葱等,有的则蹬着自个的三轮择地守株待顾客,也有的是墨守成规地在老位置上摆地摊吆喝自己进来或刨出的菜。

    杨永宁站在一家杂粮店铺门口,他一手伸进用麻袋装着的白米堆里,捏住几颗往嘴里一放,上下咬合一下跟老板说:“老板,你这黑龙江大米多少钱一斤?”

    抬起头看老板比划了个数,身家已然不菲的杨永宁嫌贵地摇摇头,又转向他背后的几个袋装的原阳大米,一边探手进去一边跟老板谈价。

    离三左手提着已经被割了脖子放干净血的鸡,右手拎着红色绿色蓝色的一袋袋装菜的袋子。他望着杨永宁蹲下的背影,脑海里又回想起他在刚才买鸡时的那一番场景。

    “诶,老板,你怎么把这么好的母鸡也拿出来卖了!”

    杨永宁看向哦哦叫的母鸡,他好奇地问道:“你这样卖一只母鸡能挣不少钱,可要是把母鸡留下来给自己孵鸡蛋,攒下一篮蓝不是也能挣不少,何必杀鸡取卵呢!”

    “诶!这不是家里一批新的鸡仔长成型了嘛,得有更多的饲料养着,所以像这样的老母鸡我就拿出来卖,呵呵,把它们卖出个好价钱啊能够让我再多养两三头呢!”

    老板瞄了一眼头在一伸一缩的母鸡,又望着杨永宁问:“老哥,买一只回去炖汤喝吧!我跟你讲,我这里的这些老母鸡煲汤绝对好喝,跟枸杞、红枣随便一块炖,火候控制的好,那这汤跟老白参一样大补!”

    “真的?那就给我来这只和那只。”

    杨永宁指了两只,叮嘱说:“老板你帮我把它们血放一下,然后拿根绳帮它们捆一块。”

    说着,从钱包里摸出两百递给他,然后无比怀念地盯着被擒住脖子以后不断扑腾展翅的公鸡、母鸡,瞧老板给它们的脖子轻轻一抹放血。

    “再怎么报晓的鸡还不是任人宰割,凤凰即便瞧不上孔雀、瞧不上鹰隼,也不至于看上一头随时会落得一地毛的鸡。”

    杨永宁自言自语,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唉,落地的凤凰不如鸡,难道嫁鸡的凤凰能高到哪去!嫁鸡随鸡,怕是以后一头凤凰唤的凤鸣都可能被当成鸡叫!”

    离三清楚地记得,杨永宁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正对着自己,目光扑闪,就跟现在蹲在米袋旁的他一模一样。

    就在刚才,跟他喋喋不休问他“买不买”的老板已经被杨永宁掏出的一张大百堵住了嘴,此刻的他,因此依旧能精挑细选自己明天要给子女做粥的米,尽管他别墅的厨房里还有不下一桶的响水贡米。

    杨永宁手微微一倾斜,堆在他手心的米透过细缝慢慢地滑落而下。“小伙子,你一个北方人在这里呆一年多,饭吃得还习不习惯?有没有吃不惯南方的米?”

    离三回答说:“董事长,农村穷出身对吃没多大讲究,只要能吃饱垫肚子,是米是面都行。”

    “是啊,农村出来的本来就爱惜粮食,像那些穷苦的甚至是挨过饿的,就更不在乎什么难以下咽。可呆在城市里的一些人就不这样了,他们不仅不吃带一粒石子的米,而且对米的口感不够柔软还会抱怨嫌弃。”

    杨永宁站起身,摇头叹气说。“唉,他们喜欢吃软饭,越软的饭他们吃得越香。在有男女关系以前,他们吃父母煮的软饭,在和女人同居以后又吃上她烧的软饭。这样的人,哼哼,活得就是一只米虫,可耻又窝囊……”

    离三不搭话,他默默地听话语里对吃女人软饭的男人的鄙夷,在心里不禁想着:“吃女人的软饭碍不着其他人,只要是那个女人心甘情愿给他甚至喂他吃。现在的天变了,天的一半可以由女人撑着,她不会再像几千年以前依附于男人,吃男人的饭、看男人的脸色生活度日。”

    “绝大多数吃男人的饭的女人还是被视作天经地义,可这不能因此,看男人吃软饭就是荒谬绝伦,毕竟现在不是推崇男女平等吗?男吃女的,夫吃妻的不正是女权抬头的迹象之一吗?”

    但是,之所以吃软饭遭人诟病、被人诋毁,根子其实出在女人的身上——

    因为再怎么独立、再怎么自强的女人也难改变性别赋予她们对感情的天性,她们在感情或爱情面前依然会表现得柔顺、屈从与弱势,纵使面对的是依附于她的男人,她也狠不下心挥舞她奴隶主的皮鞭,自然,需要排除一些已经把男人当成豢养的猫狗般随意处置的女王。

    杨永宁让杂粮店老板把他选中的米上秤量重,“小伙子,这回又要辛苦你了,麻烦你帮我把这袋米扛到车上。至于你手上这些东西嘛,我自己来拎着。”

    “董事长,不用。”离三避过杨永宁伸出来接东西的手,他把一袋袋菜换到提鸡的手上,空出右手抓向米袋,手臂一抬便把米扛在宽大的肩膀上。

    杨永宁微惊说:“行啊,李三,力气蛮大的嘛!”

    “董事长!”跟在杨永宁背后突然出声,迎着他投来疑惑询问的目光,他憨笑道:“董事长,您貌似还忘记买一样东西,豆腐。”

    “豆腐?”

    “就是小葱拌着一清二白的那个豆腐,董事长您不是要给杨小姐做麻婆豆腐吗?”

    杨永宁闻言,眯着眼凝视一脸憨厚老实的离三,他接过杂粮店老板找零的钱,然后先行一步走在前头,一边点头往之前路过的豆腐摊去,一边心里泛起嘀咕道:“称呼声‘杨小姐’,就证明你们清清白白嘛?”

    望着离三和杨永宁左拐而离去的身影,一直跟踪他们到杂粮店的板寸男站在店铺门口,报告道:“张哥,张哥,杨永宁跟他的司机又拐回菜场里了。”

    “嗯,我知道了。蚊子,你继续给我跟着他们。”

    躺在副驾驶座上的张哥一面提起上身看向前面不远处的那辆奔驰s350,一面按键打给坐在一辆出租车里的山狗:“狗子,人可能马上就出来了,待会儿你开车的时候机灵点,别再像上次那样把人车撞了还把人撞昏了,这让我怎么带去萧爷面前交差啊!”

    “张哥,这次您就放心吧,狗子我保证不会再连累您被萧爷臭骂一顿。”

    “还有狗子,你确定这事稳妥,准不会有人跑去报信吧?”

    山狗信誓旦旦地说:“张哥,肯定不会的。现在东门出来这块可都让我盘下的摊子扎着,而且我还派了一些弟兄在那边放风。嘿嘿,所以接下来不管这边发生什么,哪怕是杀人犯火,只要我不吱声说话,他们一个个是没胆说自己看到什么的。”

    “嗯,狗子,蚊子发短信了,他们要回车里了,你准备一下。”

    张哥斜下了眼,看向另一个手机里收到蚊子发来事先拟定好暗号的短信,“记住咯,撞他的保险杠。”

第31章 土匪做生意

    咔!

    当离三刚启动发动机,却突然有一辆出租车迎面朝他刻意撞来。

    嘟嘟!

    见出租车无视喇叭,径自冲车来,离三反应极快,挂上倒挡,踩下油门,打着方向想避开。不料一辆桑塔纳鬼使神差般出现在右后视镜里,它挡住了离三预想的倒退路径,配合着出租车一前一后堵住奔驰s350。

    呜!

    眼见车屁股要撞到桑坦纳,离三猛地一脚刹车,紧紧握住拉手的杨永宁因惯性随之向后倾。也就在此时,出租车见机一绕弯,借左侧车轱辘卡住奔驰s350的右轮。

    砰!

    车一经撞,原本后倒的杨永宁登时向前扑。

    杨永宁焦急道:“李三,怎么回事?”

    离三透过后视镜,看向撞了车屁股的桑坦纳,立马锁上车门,说道:“董事长,有危险。”

    话音刚落,杨永宁那边的车窗被虎哥轻轻地敲了几下,他向离三比划了一个拉下车窗的手势。

    “不要慌,不要慌,我打个电话给公安局副局长,请他帮忙联系上区分局,让他们还有管辖的派出所立即派人过来。”

    杨永宁担心离三会降下车窗,立刻出声制止他,同时掏出手机准备拨给与自己有几面之缘的市公安局副局长。然而,不等他按下几个号码,随着车身一阵抖动,前面两个车胎就被山狗安排的马仔给扎破了。

    咚咚咚!

    虎哥不用手指叩车窗,改用手里的铁棍敲车窗了。

    “妈、的,虎哥,他们不识抬举,咱们开砸吧!把他们全拉出完了!”

    “屁!大白天的,打什么砸什么!不怕把交警招过来啊!”虎哥回眸瞪了眼出馊主意的山狗,朝蚊子吼道:“蚊子,从车里弄两条牵引绳出来,我们拉着车走。”

    “狗子,让弟兄们再吓唬吓唬这老龟孙,看看能不能把他吓出龟壳!”虎哥摸了一把山狗的卷毛,吩咐道。

    “好勒。”

    山狗及一起的痞子马仔听命,肆无忌惮地拿手里的铁棍、铁锹、榔头,对奔驰s350又是敲又是砸的。

    砰砰!

    伴随着车体不断的抖动,离三敏锐地注意到围堵他们的一干人里,有人摸出了拖车绳。

    “董事长,他们是想用拖绳拖我们的车走啊。”

    离三看向面色苍白的杨永宁,见寄希望于市公安局副局长的杨永宁心急如焚,反复拨打正在占线的号码,嘴里也渐渐由一开始的“怎么在通话中”变成“他、妈的,快给我打通”,而且每每打不通,他每每会不顾身份地爆几句粗口。

    “董事长,恐怕来不及了。”

    离三摇头却扬起笑容,拧下车钥匙递给杨永宁。

    “董事长,等会儿我下车以后,您千万记得要马上把门锁了,不要给他们寻到一丝空子钻到车里。”

    “下车?下车干嘛,李三,你想做什么?”

    纵然从面上看,离三长得的确算人高马大、魁梧强壮,但杨永宁打心里不信他能单枪匹马解决外面十几个马仔。

    “李三,你留在车里,他们的目标是我。”尽管杨永宁觉得离三这么做是为了在他面前挣个好印象,但他不以为忤,反倒顾忌离三的安全,坚定道:“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放心,我跟他们走以后,你不会有事的。”

    离三按住杨永宁的肩膀,一面手上使劲按住他不动,一面调整着座椅的前后位置,为自己腾出能动身的空间。当座椅的位置被他调得离方向盘距离最大时,他松开手,也抬起一条腿跨向后驾驶座。

    “董事长,您继续打电话报警,让警察过来收拾下残局。”离三打开后车门的锁,忽地一开车门说:“我出去抽根烟。”

    “喂!李三,你……”

    杨永宁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重重的关门声卡回喉咙里说不出。随后,耳边传来一下车门紧锁的声音,杨永宁转过头看向离三,只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物件,一个经他一甩能伸得老长的甩棍。

    ……

    “花姐,出事了。”

    刘晓蓉急匆匆地走入典雅现代的办公室,向托腮小憩的花红衣禀告道:“据我们安插在萧独夫的线人说,萧独夫阳奉阴违,竟然私下里偷偷安排人秘密跟踪杨永宁,估计又想干他拿手的劫道绑架、威逼胁迫的事了。”

    花红衣半阖着眼,轻声细语道:“呵,现在是什么年代,他还以为是旧年代恶霸土匪横行霸道、肆无忌惮的时候吗?他把自己当成张晓琳,还是黄金荣啊。狗改不了吃屎,难道他忘了以前想用这种法子吃下二三十家公司,结果被人打得满口碎牙,向我们花家摇尾乞怜的教训吗?”

    说着,她微睁开眼,“看来有的狗在太平日子里吃得不错,胃口被养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刁,都快忘了当年是谁在它饿的时候抛出骨头。”

    刘晓蓉建议道:“花姐,依我看是时候取舍了。”

    花红衣肯定地点点头,“晓蓉,打个电话给萧独夫,叫他把舌头伸出来安分点。”

    嗡嗡,嗡嗡!

    远在杭城的萧独夫没有第一时间摸出在自己口袋里嗡嗡作响的私人电话,呆在一片漆黑的放映室里的他,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已经被他看了不下十几遍的《黑金》,嘴里总是提前说着下一帧会出现的台词。

    “关于滨海公路工程,有意投标的公司一共有十八家。但以我的评估,其中有九家是不大够资格承担那么大的工程,所以我分别跟他们的负责人都谈过了,他们也很给我面子,总算是把他们都劝退了……政府好有钱呀,我出一个方案大伙研究啊,也不算是研究,算是帮我的忙,讲白一点,这个工程我想要。”

    话音刚落,萧独夫接起电话,对打来的刘晓蓉说:“喂。”

    “萧叔,花姐让你把派出去跟杨永宁的人叫回来。”

    “人,什么人?晓蓉啊,话不要乱说,你萧叔可没有安排手底下的人去干这种事。萧叔忙着呢,这个把月一直在杭城这边谈生意,根本抽不出空去搭理沪市那摊子事。所以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四十多岁的萧独夫寒着脸、眯着眼,紧紧地攥拳头,他强装亲和地说:“我跟你讲啊,晓蓉,你不要听风就是雨的,杨永宁的确跟我在杭城有一些商业竞争,虽然我偶尔也有这种想法,想给他个警告教训,可我这不是忙得忘记了吗!”

    “听好了,萧叔。现在时代不同,不再是你们能不择手段原始积累的那个年代,你们那些自以为藏得住的不入流手段,现在天网恢恢可都无所遁形,只要有人想,自然能查到你的蛛丝马迹。而且你自己清楚,你现在下手的不是一个平常老百姓,而是一个身价过亿的人,你觉得花姐会放纵你胡作非为吗?”

    “把手机给我。”

    花红衣拿过手机,厉声说:“在没闹出事情之前,让你的人回来。别忘了现在有多少只眼睛在找树立涉黑的典型,你自己难道想这个时候撞枪口上吧?”

    就在此时,电视上放着的《黑金》正播到李立群扮演的部长训斥周朝先的画面。李立群指着周朝先的脸骂道:“我说t、m的!你到底是……你是蜡烛呀?你的脑子是不是动了手术?挪到屁股上去了,我t、m救了你一命,六千万算多吗……”

    萧独夫做出了跟周朝先相似的举动,他咬着牙抽了抽嘴角,同时上下呼吸急促着忍住发泄的冲动,直到脸上那层明显可见的怒意被他渐渐地隐藏起来,他才以低沉的声音和花红衣说。

    “花姐,你说的这些,萧叔我都清楚。不过刚才我已经跟晓蓉说得很明白了,萧叔确实没有派什么人。你想啊,要是我真想这么做的话,姓杨的现在能这么活蹦乱跳在沪市蹦跶吗?所以,花姐你就别操心了,萧叔我心里有分寸,绝对不会在大局面前出纰漏的。”

    萧独夫在说话间拨打了虎哥的手机号,然而电话光拨号就足足一分钟,而且还打不通。萧独夫强忍着自己的愤怒继续打,直到第三次打才打通。但是手机那侧的回复却出乎他的意料,那头没有像往前那样毕恭毕敬地回复声“萧爷”,而是——

    “189xxxx8888,号码不错。”

    扫了一眼躺在地上要么半昏不醒,要么哀嚎呻吟的马仔,离三俯下身,从吓得双腿发软到跪地求饶的虎哥那里拿过振动的手机,轻声说:“想必你就是指使他们的人吧?”

    话一刚落,离三低下头看向脸上写满恐惧与害怕的虎哥,随口一问:“是吧?”

    虎哥被问得不寒而栗,心惊胆战的他此刻心跳加速,在脑子里快速权衡回话的利弊。在简短的考虑以后,他觉得省一顿打而平白得罪萧爷不值当,旋即准备奋起反抗。

    然而,当虎哥打算起身时,他的余光不经意间触及那根离三手里的甩棍,见它上面血淋淋一片,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且原本被他努力克制不颤抖的身体又哆嗦起来。终于,虎哥做出了一个惊人的选择——

    没有胆气向离三出招的他把他所有的勇气全耗在撞车门上,只听“砰”的一声,他应声晕倒在车门前。

    离三看在眼里,微笑说:“你手下的人蛮忠心的,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肯说出你。”

    萧独夫盯着电视屏幕看没有回话,皱着眉头的他按下暂停键,沉默了半晌才又按下播放键,可他依旧没有回复离三,只是使手机保持着通话状态。

    不过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离三的一句话打破。

    “我貌似认识这个人,他好像是‘富丽堂皇’夜总会的,叫刘虎。”

    “你是说老虎?”

    萧独夫的双眉早已拧成一团,内心火大的他极力克制着问:“小子,你把老虎他们人怎么了?”

    “萧总,先别急着发火。我这保镖可没把你手下这只老虎怎么着,他纯粹自个撞的车门,撞晕了。哈哈!”

    杨永宁从车里出来,跨步向前走到离三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手机嗤笑道:“不过我还是得代我保镖跟萧爷你道个歉,因为这头老虎虽然是自作苦吃,可跟着他屁股后头追我杨某人的那些人,却是连带着遭罪。”

    “来,萧总,听听,听到他们的哀嚎声了吗!”

    杨永宁径自走到一个捂着乌青的脸和发疼的肚子的小混混,手低下把手机贴近他眼前,将他哀嚎呻吟声尽收入手机当中。他站起身拍拍尘,对那头的萧独夫不无得意地说:“这些想绑我杨某的人该怎么办呢,萧总?”

    “什么,老虎他们要绑杨总你!”

    啪!

    手机听筒里传来响亮的拍桌声,额间绽露着青筋的萧独夫怒目咬牙,他强忍着愤怒装无辜道:“哼!老虎做得太过分了,他这样不是目无法纪吗,啊!”

    转瞬间,关切地追问道:“杨总兄,你人没事吧?这帮吃了豹子胆的王八、羔子有没有伤着你啊?”

    “怎么,萧总不知道。”

    杨永宁被问得心里一阵郁闷,他哼地一声质问道:“难道你的人办事情,都不用向萧总汇报就可以乱来吗?”

    啪!

    萧独夫把怒气撒在遥控器上,他重重地将遥控器砸在地上,尽量心平气和地向杨永宁谎称说:“你可千万别误会兄弟我,老虎他们哪里会是我派的,这事我完全不知情,而且就算我知情,也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干。毕竟我和你一样,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商人,可从来不会干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事。”

    “哦,原来叱咤沪市的萧总你对手下人的事也会有不知情,真是难得啊!”杨永宁冷笑三声,他语气不快地说。

    “听杨总的语气,似乎还是觉得是我的主意。也是,手底下人手脚不干净被揪出来,那这屎盆子肯定少不了我这当家的一份。”

    萧独夫端起用虎跑泉的泉水冲泡好的雨前龙井轻酌慢饮,而后任茶水在他口中回味几番以后,他才悠悠道:“不过杨总,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总之我要说的是,今天发生在你身上的,绝对不关我的事。”

    “既然不管萧总你的事,那依我看,就请其他跟他们有事的好好教教怎么奉公守法吧?”

    杨永宁砸吧着嘴巴,轻描淡写道:“刚巧我和我们市里的公安副局长有几面交情,要不我就把这批人交给他,想必他对教育这一批人会很感兴趣。到时候等他们都重新做人了,萧总你再差人到公安局去提人,你看如何啊?”

    “诶,杨总,今天这事虽然是老虎的错,但错的更多的其实是我萧独夫。是我在杭城太忙了,忙得都忘了管教束缚下我沪市的这帮兄弟。结果这次,叫杨总平白遭了罪,罪过啊罪过啊,这里,哥哥我对不住你啊!”

    萧独夫沉吟了片刻,不紧不慢地说。“杨总,你看这样好不好?作为赔罪,我把杭城西湖区的那块商业地让给你,怎么样?”

    “萧总,杭城西湖区那块地本来就是我投中的,谈何什么让不让的。”杨永宁不客气地点出萧独夫话语里的漏洞,直把萧独夫气得想重重摔茶杯。

    “噢,我记起来了,好像是这么回事。”

    萧独夫装得后知后觉,追问说:“那杨总兄,关于赔礼的事,你有什么想提的尽管提,我萧独夫能满足你的,一定尽量满足你。”

    “不必了,其实今天这回的事啊,我是不打算跟萧总你计较。当然,这不代表说我怕了,”

    杨永宁来回踱了几步,得意道:“我只是觉得萧总你没必要因为跟我在杭城的那么一点小摩擦,就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干出这等违法乱纪的事情来。所幸这次萧总你安排对付的人是我,而我刚巧又有保镖保护没出什么意外,那我也当卖你萧总一个面子,不再追究了,就不把你的人交给公安审讯了。”

    杨永宁话里有话道:“不过萧总啊,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再干这种事了,影响不好,一旦被一些有心人或者竞争对手拿捏住了,说不定对你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毕竟现在做生意嘛,不都讲究和气生财吗!”

    “和气生财?没错,杨总,你说得很对,的确我跟你之间的关系没必要搞得这么僵。不值得呀,终归就算把杭城全部的房地产生意全摆在我们两家面前,恐怕我们敞开吃也未必能全吃得下。”黑着脸的萧独夫一听顿时脸色一变,哈哈大笑道。

    “原来萧总明白,我还以为你一直糊涂呢!”杨永宁讥讽道。

    “是现在经你杨总这么一点醒才啊,哥哥我呐,顿时想通了,确实没必要为了杭城的一点生意跟你闹得鱼死网破、要死要活的,也更不应该为了这派人干做出这等事来。唉,这些哥哥我做得不讲究啊,难得杨总你大度,愿意赏我一个脸面把这页揭过去,那我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这样,等你从沪市回杭城的那天,我在杭城酒店专门摆宴,既给你接风,又给你赔罪,你看怎么样?”

第32章 我杨家有恩必报,除了嫁闺女

    拉着被扎破轮胎的奔驰s350,载着杨永宁的桑塔纳在离三的驾驶下,它缓缓停靠在附近的汽车维修厂。

    门口站着两个人,以及两个倒影。他们四个都扬起头望着4点13分的天,只见云端上有夕阳有昏月,有点明,有点暗。

    此时,间于下午和傍晚的风,裹挟着秋老虎在白昼大摇大摆的嚣张气焰,和在晚间行踪诡异的森森寒意,徐徐吹在离三和杨永宁的皮肤上,冷暖他们自知。

    杨永宁看向那辆被离三从虎哥那儿“借来”的桑塔纳,回想起自己在车里透过后视镜、后车窗看见的一幕幕离三与他们一群人打斗的情景,他不无惊叹说:“深藏不露啊,李三。想不到你的拳脚功夫竟然这么了得,几下子就把那几个混混给放倒了。诶,你练过武吧?”

    “没有,只是农村人在地里刨得时间久了,容易出力气罢了。”离三隐瞒说。“再加上有时候地里种的还填不饱肚子,这就逼得人得上山打野味了,跟狍子、猹这些斗智斗勇。所以时间一长,自然而然比一般人能打一些。”

    “够了,比他们能打就足够了。呵呵,得亏今天是你站出来,要不然我现在哪有机会站在这里抽着烟,估计早就被他们秘密绑到什么地方,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给我一阵威逼恐吓。”杨永宁拿出自己平日里抽的硬中华,取出两根主动递其中一根给离三,打心里真情实意说道:“所以我杨永宁要好好谢谢你,李三。来,抽根烟。”

    杨永宁见离三没有推脱地接过烟,同时瞧他主动地把打火机点着伸向自己面前,杨永宁他满意地看了一眼离三,低下头任火苗点燃烟卷。当夹在他指缝的烟卷飘起一缕薄烟,杨永宁微微吸上一口,语气平平地说:“当然,我还得跟你道个歉。刚才你说你要下车的那个时候,我可能出于误会,对你说话的语气有点冲。这个,换个说法也能叫‘以小人度君子之腹’,我啊……”

    离三护住火,叼着烟轻说道:“太客气了,董事长。其实不必要,这个我根本没记在心里。”

    “那就好,那就好。”

    杨永宁说完话,沉默了一会儿。在这片刻里,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在烟里雾里的离三,直到他的烟抽掉半根以后才用商量的语气询问他:“李三,愿不愿意给我当秘书,跟我到杭城呆一阵子?”

    望向离三,杨永宁明白这等聪明的人肯定知道自己找他的董事长秘书的原因,便直言不讳地解释说:“当然,这不是命令,算是我个人对你的要求吧。因为我后天就要回杭城了,到时候得去单刀赴会。呵,这个宴啊,我怕宴无好宴,是个鸿门宴。所以我想安排一个懂分寸还能打的人贴身保护我,可是时间紧迫啊,容不得我物色到其他一个合适的,也只能让你给我当秘书了,毕竟,连忠勇无双的关二爷也有周仓陪着。”

    “董事长,我想……”

    离三刚想开口说话,杨永宁打断说:“不过你不要误会,以为我找你当秘书纯粹是应个急,接下来又把你打发回去。没有,我聘你当董事长秘书,更多的还是为了报答你之前救我的恩情,毕竟我杨家人是有恩必报的,相信晴儿一定跟你讲过。”

    “你有两天的时间考虑,如果你想好答应的话,在待遇方面,我会让人力资源部两天内重新拟定一份新的合同,确保你在薪资、补贴、福利上都得到提高。这个,是你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它能帮助你拓宽眼界、拔高见识。”

    杨永宁拍了拍离三的肩膀,亲切地说:“这样的机会,我觉得对你这样的人来说,难能可贵啊,所以我希望你能答应下来,接受我这份谢礼,也承受住这份压力。”

    “谢谢董事长的栽培,我会尽力做好这份工作的。”离三表现得既不谄媚又不轻慢,神态自若的他一脸平静地说。

    “噢?”被离三的反应惊得挑眉的杨永宁第一次对他正眼打量了一番,想透过他青铜色的皮肤深入看清他的心思。然而杨永宁他从头到脚即便看了两三遍,自信有点识人之明的他最终还是看不透眼前的人,他望着出神,直至——

    “喂,你们的轮胎换好了。”汽车维修员手里拿着修车前离三要求开的维修发票,一面把票据递给离三,一面在说话间收走更换轮胎的费用。

    离三把烟弹到地上,伸出脚碾了几下,然后向发呆的杨永宁提醒说:“董事长,车修好了,您看现在要不要开车回去?”

    “哦,回去。”杨永宁经离三一说忙不迭地瞅了一眼走时的腕表,注意到表盘上的时针走向四,分针已经停在六的方位,他随即重申说:“是该马上回去了,不然来不及准备给晴儿庆生的菜。”

    找零给离三的维修员瞄了一眼不远处那辆违章停泊在路边的桑塔纳,顺嘴提醒说:“喂,你停路边的那辆桑塔纳最好开走,不要叫执勤巡逻的交警查到,给你贴几张罚单。”

    离三把后驾驶座的门打开,等杨永宁钻入车内,他“砰”地一声把门一关,随后,边打开车门,边朝纳闷的汽车维修员半开玩笑半认真说:“那就再好不过,让交警记得来贴,隔三差五来贴吧,反正会有人为这笔账买单的。”

    砰!

    离三扣下钥匙催动发动机,松离合踩油门开着车载杨永宁到浦东新区的汤臣高尔夫别墅。

    在一路上,被他算是救过一回的杨永宁仿佛是打开话匣子一般,开始跟他熟络地聊着家常,不过家常只是一个引子,杨永宁提了两三句,接下来便谈及自己为什么放弃沪市本地这块聚宝盘,跑到江浙开发杭城、甬城等处女地。

    “……现在的燕京、沪市、鹏城、羊城,跟当年的琼海炒房比起来,可能无论在整体投机规模还是在年均增长比率上,都要稍差一筹,但这样恰恰可以反过来看出,目前这几个重要经济城市的房地产开发还处于一个尚未饱和、尚未喷涌、尚未极致的状态。那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放弃沪市这么得天独厚的地段,费尽心思、舍近求远到江浙那边开垦自己的新田呢?”

    杨永宁吧唧一下烟嘴,轻轻呼出一口,自言自语说:“这不是说我看着碗里吃着锅里,而是我杨某人是宁愿作鸡头也不愿意当凤尾,不想毫无进取地守住自己在青浦、普陀、浦东、徐汇的一亩三分田,在地里盖几期小有名气的楼盘挣一笔足以让人挂在富豪榜车尾位置的钱。”

    车速表上的数被离三提到六七十码,他驾驶着车在内环线的公路上飞驰电掣,一边争分夺秒地超车,一边随口说:“所以董事长就转向杭城布局房地产开发,这一步您很有远见。虽然现在相较于沪市,杭城这座城市在政治地位、经济发展、公共服务设施以及其它方面都略显不足,但作为长江三角洲一角,江浙省的省会城市,它在依托沪市的经济辐射下不断地推动自身经济和社会发展,拥有相当大的潜力可挖,并且它联合甬城一同构成支撑江浙区域经济发展的‘双星’。“

    “可以说,拿下杭城房地产市场的大头,就等于是拿捏住了江浙的一个犄角。接下来,只要能稳健经营,扎实基础,再争取到甬城、温瓯的部分市场,到时候迟早能织起由绍兴、金华、湖州、台州、桐庐、舟山等连成的网带。”

    “咦!”被离三一语点明自己心思的杨永宁不禁吃惊,他紧盯着前视镜的离三,久久没有说话。显然刚才那番与他在杭城所作所想不谋而合的话,令原本因离三的拳脚而心生好奇的杨永宁不免对他越发刮目相看。

    “李三,你说得不错。抓住杭城,的确是能打开江浙这个省份的房产门户。所以我才在我的那些老对手继续在沪市地界上为几个区的几个项目争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借着沪市的跳板,从黄浦江一跃到西湖、钱塘江这边。我要在这里把握住江浙还没形成本土强势地产的机会,让杭城、跟江浙连成一体。我要让钧天专注高品质、多档次、精系列的发展,不单在杭城要有像样的高层公寓、别墅洋楼、平层官邸、商业住宅区,还要涉及酒店、写字楼、百货以及其它商业综合体,把我兴丰的招牌彻底打响。”

    杨永宁谈兴正浓,越说越起劲,丝毫不避讳离三此刻的身份,他显然是已经把离三当成随行的秘书,继续在跟离三倾吐自己的想法。

    “杭城,就是我杨永宁用来超车的跑道,当我什么时候在江浙彻底站稳脚跟的时候,便是我重回沪市跑道,而且通往其它省市的时候。而李三你,也要抓住这一次跟我到杭城的机会,好好见识历练一番。要记住,但凡风云际变、大争之世,人选择沉默,无异于自甘堕落。“

    “这次你除了带着眼睛把它一刻不停地睁大以外,最重要的还要把你的脑袋、你的心、你的胆给我带上,就像我在86年兜里揣着一百块连番在四个地方倒腾国库券……还有,像我在88年装着三万块只身到琼海去投机炒房……另外的一大手笔,就是我在01年甩着数十万砸《温瓯日报》的广告版,引一帮帮温瓯人组成炒房团买我的房一样,面对机遇绝不畏缩也毫不客气。”

    “谢谢董事长的教诲,我会的。”

    离三回答的同时心里也认可杨永宁的一些话,的确03年出台的严控银行房地产开发贷、土地储备贷款、个人住房贷等一系列条目的“121号”文件,因为突如其来、全球蔓延的**导致华夏所依赖的三驾马车中的出口与投资出现明显而严重的问题,使旅游业、农业、畜牧业、零售业、商业等行业蒙受巨大而持续的损失与打击,令全国还在开展或者准备上马的各项工程项目缺乏大量的财政投入,让当时饱受病毒困扰的华夏整体经济遭到严重影响,gdp下滑1%,这意味着当年极有可能会有大约100万人失业,由此就会对已是因“**”病毒而闹得人心惶惶的社会造成更大的动荡与不安,社会秩序可能将不稳定。

    面对在卫生、经济、社会等各方面险恶又严峻的形势,面对西方媒体尤其是美媒趁机掀起质疑唱衰华夏经济发展的全球舆论,中央及地方急需或者被迫要寻求一两个行业产业能够立竿见影、行之有效地填补漏洞,能够为当前的经济局势提供一剂强心剂,消除社会隐患与投资、出口疲软的劣势,而这风口,就是房地产与股市。

    因此,“18号”这份与原先“121号”文件观念决策背道相驰的文件就在“保七进八”的社会环境下发布施行,它鼓励房地产开发发展,支持它们扩大内需、拉动投资增长,以此保证经济得以持续稳速增长,也由此间接地促成政府、开发商、银行、金融机构等构造成一条以土地转让、借贷、融资、开发、销售、租赁为一体的产业链条,深深地挂在华夏这台国家机器的齿轮上转动着。

    华夏别无选择,刚从千禧年经历两三年的它在内需消费上尚是一个婴儿,它的成长可以说极度依赖于国外的奶粉、尿布,同时躺在摇篮的它又不得不聆听在左侧的一些支持“唯gdp论”的人喋喋不休地诉说一大堆拔苗助长、欲诉求达的长篇大论,以致于在国内国外这般错综复杂的环境和形势下,华夏做出了这样的抉择。

    “李三,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些?”

    想得出神的离三经杨永宁一问,便由思绪中清醒过来,向上瞥了一眼前视镜里的杨永宁,应付说:“可能是我之后要当董事长您的秘书,在我跟着您到杭城以前,您提前跟我交代一些有关您布局的思路,以便……”

    杨永宁没理会离三公式化的回答,他直言不讳地点出:“因为晴儿,也就是我的女儿,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让我多帮帮你。”

第33章 当你有女儿,你会体谅我的不通情达理(下)

    “谢谢董事长,也谢谢您女儿。说实话,她已经帮我够多得了。”

    “你救过她一回,晴儿还你人情是应该的。”

    望着说话的离三,杨永宁取出一根中华香烟,他眯着眼一面拿烟轻敲烟盒,一面问离三:“李三,你现在跟晴儿的关系怎么样?”

    “不错。”离三含糊说。“您女儿经常让我接送她到其它地方,有时候在路上,她会主动和我聊一些话题。”

    “哦?晴儿都会跟你聊些什么?”

    离三说:“歌剧、电影、电视剧、小说、旅游,还有她的实习经历等等,总之蛮杂的。”

    “还是你们年轻人之间聊得开来啊!”杨永宁话锋一转,问道:“那照这么算,你应该给晴儿开过不少回车吧?”

    离三循着记忆在心里默数次数,如实回答道:“是的,董事长,大概有四五十回吧。”

    “四五十回。”杨永宁拖着“嗯”的尾音沉思片刻,然后说。“那这四五十趟下来,晴儿她人你觉得怎么样?”

    离三沉吟了一会儿,坦言说:“董事长,您女儿她人很好,待人也很真诚亲和。我非常感谢她能给我一个机会到兴丰当司机。”

    “人好,亲和?呵呵,你怕是没有见到过她平日里那股疯疯癫癫、冒冒失失的性子,没有半点的女孩样,一点也不矜持,反倒像是一个投错性别的小子,野性大得十足。在大学里,成天就跟同学外出旅游。可你要说出去旅游就出去旅游吧,她也还不跟家里人通个气打个招呼,就知道四处乱跑,害得我这个当爸的没少为她提心吊胆。有时候,我在想这孩子到底是随了谁了?你要说随她妈,可她这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孙猴子脾气跟她妈倒一点不像。但要是说她随我的话,可她那能闹腾能翻滚的猴性却又比我年轻的时候差上一大截,顶多是称得上灵气烂漫。”

    杨永宁把烟放在鼻间嗅了几口,说道:“人好,亲和,哈哈,第一个这么说晴儿的是她哥,当时我以为她们俩,柯杰专挑好听的糊弄我。等我问她同学,也就是第二个,或许碍于同学情谊,她说的也尽是这些。你是第三个,说的比前面两个要简单,可也没什么差别,但我却觉得你说的倒更可信一点。”

    说着,杨永宁问道:“李三,你是从哪儿看出晴儿人好、亲和的?”

    “可能是和她聊天吧,因为我平常也只能在和她交流的时候了解她。”离三斟酌着说:“在和她交流的一次次里,她说话的态度、口气、表情、动作都显得真实,毫无做作,一直是待人亲切,无形中会使她所聊天的人不自觉想和她吐露真心话。而且她聊得很欢,喜欢把自己经历的或听闻的拿出来分享,我从当中会觉得她很善良。”

    “噢?这会不会可能跟晴儿学的是新闻专业,时常到报社、电视台这种地方实习有关?毕竟记者要擅长跟人打交道,得不端着架子和人说话。”杨永宁说着向离三问道:“李三,你觉得呢?”

    “董事长,率性而为,不适合一个人性情的事,尽管他做了,他也很难掩盖住自己伪装不了的勉强。”

    离三回想起杨晴在福利院做义工、在献血站献血、在路上救昏迷老人,乃至是不嫌乞丐、工人不干净的手在与之相握的时候,她脸上总是洋溢着灿烂了阳光的笑。

    “董事长,您的女儿没有这样,我觉得她所学的新闻技巧和所获的实践历练,只不过是让她的亲和善良能在言行举止间表现得更突出。”

    “人好,亲和,善良。”

    杨永宁呢喃间目光闪烁,他的眼眶似是一泓清泉随风泛起阵阵涟漪。

    沉默了许久,沉浸在往事中的他从亡妻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他抬起头蠕动着喉咙,自言自语轻声说:“我想我已经明白晴儿随谁了。想不到啊,即便你女儿跟我生活了五六年,到头来还是随你啊。可是我就是怕我们的女儿会随你,会和你一样善良大胆。我倒希望她能够学得稍微自私点,不像你一样无私到不顾我还有孩子们,纵身去救一个被洪水冲走的小孩。结果小孩的命保住了,他们家人也齐了,可是我们家倒缺了一个你。”

    说完,他把烟叼在嘴里,心想:唉,叶萍啊,你走了也有五六年了。自那个时候,我就既当爸又当妈,在外打拼为闺女挣一份拿得出手的嫁妆,在家又小心呵护怕她化咯,一直把她捧手心里,多少事也总是依着她。她要这个,我给她这个,她要那个,我给她那个,实在没法子学你唱那张不讨喜的白脸,即便唱了五六年也不是味。哎,终究你没走以前,我是配合着你唱红脸的,没法拒绝晴儿这孩子。

    “李三,麻烦把点烟器拿一下。”

    杨永宁从离三手里接过点烟器的刹那,注视了他两三秒,在心里自我安慰,但是叶萍,没关系,我虽然对晴儿她唱不了白脸,可对这小子,难道我会唱不了吗?刚才我在菜场里就拐弯抹角地暗示了他两三回,这次我再给他挑明了,看看他的反应。

    “李三。”

    杨永宁斟酌了会儿说道:“中午我跟晴儿在吃饭的时候,她除了跟我提到要多多帮助你,也向我坦白了另一件事。”见离三无动于衷,眼睛朝前直勾勾地盯着路开车,他忽然说道:“晴儿跟我说,她喜欢你。”

    滴滴!离三闻言立马故意地按了几下喇叭,汽车对着前面空无一车的公路鸣着笛。

    一阵鸣笛声过后,离三佯装浑然不觉的模样,跟杨永宁说:“不好意思,董事长,您刚才说什么?”

    驶向前面,坐在后驾驶座的杨永宁留意到四周并无车辆,他随即领会到离三的用意。然而,从离三那里得到他想要答案的杨永宁仅仅只开颜了一下,很快眉头便拧成一团,他并没有因此而太高兴。

    说到底,生活在高门大院里的杨晴尚是待字闺中,疼女儿的员外老爷难免会担心、会害怕他的掌上明珠被一些惯于翻墙上梁的“采花贼”惦记而且掳走她。但现在令他纠结不满的是,就这么一颗明珠,即便她自己故意在夜深中璀璨如皎月般地想招惹贼惦记,可这个“贼”却是看不上她。

    这让视女儿为心肝宝贝的员外老爷心满意足的同时却愤愤不平。因为杨永宁他可以接受杨晴无果而终的事实,他可以接受杨晴遭自己棒打鸳鸯的事实,他可以接受杨晴幡然醒悟的事实,他甚至可以接受杨晴移情别恋的事实。然而,对于自己女儿被当落红为流水,为一淌子又脏又臭、又小又细的水流冲走——

    杨永宁不允许,他只允许杨晴高高在上跟离三说绝情,或者是离三在自己的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下不敢自作多情。在他眼里,离三何德何能,敢面对在财富、地位、权势、声望种种上相去甚远的牡丹蔷薇的青睐,非但没有畏首畏脑或是心怀叵测,反倒贬得牡丹蔷薇衬是一厢情愿、痴人说梦。

    难道他真的不在乎杨晴的身份,果如他讲的那般,从未想过跟她这么一个过亿富豪的女儿谈感情?杨永宁对此将信将疑,他不得不怀疑离三是不是在对杨晴欲擒故纵,在对他则是明修栈道。毕竟搁在这个已非纯真的年代,没谁会放弃一步登天的机会。

    “刚才我说啊,晴儿在吃饭的时候和我说她有喜欢的人,而且这个‘喜欢’是那种男女谈朋友的那种‘喜欢’,她想让我支持她的事。而我想呢,既然女大不中留,那干脆让她自己作自己的主,她喜欢谁就去爱谁吧。我这个作爸爸的,到时候也只能再她功德圆满结婚的时候,多给她准备三四千万的嫁妆罢了。”

    杨永宁有心再试探看看离三到底是不是虚伪,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前视镜里的离三,瞧他听到“三四千万嫁妆”仍是面无表情,继续说:“这个人,就是你,李三。我女儿,晴儿喜欢上……”

    “谢谢令爱的抬爱,但董事长,请恕我不能答应,我已经成家了。”离三踩下油门闯过红灯,同时控制车速上一百想尽快把杨永宁送回别墅。

    “哪怕因此可能会失去一个拿下一两亿的机会?”

    离三听到“一两亿”,依然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说:“董事长,谈感情的确得谈点钱,可要是两人谈的总是钱的话,那就不是嫁人了,而是嫁钱。”

    “钱?不能这么说,应该委婉点叫物质满足。”

    爱情这艘渡江过海的船,确实要想坚固一些得有钱投资,这样能够顶住对一些扁舟、船舶而言的大风大浪。但这并不代表越有钱,爱情越安全,像泰坦尼克号这样的巨轮不也因冰山而断裂沉没?

    爱情,也需讲究舵手水手,得看他们能不能扛得起惊涛骇浪,看他们能不能经得起风浪洗礼,而不是单单看它豪华与否,切记当心华而不实。

    “爱情不是生拉硬拽,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

    杨永宁心满意足地扬扬眉,拾起烟灰缸弹了弹烟灰,正色道:“不过李三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这样的回答对你起什么不好的看法,我尊重你的选择。当然,同样的,我也希望你不要因此和我产生什么隔阂。”

    “我不会,董事长。”

    ……

    杨晴站在汤臣高尔夫第七号别墅门口张望路口,当看见挂着眼熟牌照的车停下,她迎上去和探出脚的杨永宁埋怨道:“爸,你买菜怎么买到现在才回来?”

    “这不是再想该给女儿你烧什么菜想犹豫了嘛,一会儿爸爸想给你整一席地道的老家菜,一会儿又想给你弄一桌丰盛的家常菜,结果犹犹豫豫就忘了时间。”杨永宁把提在手里的食材交给保姆,问道:“你哥人呢,他下班没回来啊?”

    “哥还没回呢!”杨晴闷闷不乐的她瞥了一眼在拨号的杨永宁。

    “哼,他怎么回事,手机竟然占线!”杨永宁皱了皱眉,“晴儿,你刚才有没有给你哥打过电话,跟他提今晚回来给你庆生的事?”

    叮铃铃!离三揣在口袋里的小灵通随即响了,他接过电话,只听手机那侧在伴随着嘈杂的音乐传来杨骏的声音。

    “喂,李三嘛,快开车到……呕!”

第34章 夜啊夜啊……

    六点整,外滩边,华灯初上,摩天大厦、高塔高楼发着光争相夺目,照耀点缀一曲向东而流的黄浦江水。此时,江面上荡漾着夜空的星星点点,本该是碧落银河倒影的黄浦江,在城市之光下却是喧宾夺主,比苍了又黑的夜空更加星光灿烂。

    夜沪市,夜未央,长乐无极,它唱的是太平,舞的是盛世,把旧沪市十里洋场的喧嚣与浮华延续着,且在新时代的纸醉金迷、花天酒地下变得隐秘虚伪。它的确富贵,但因是沪市把底下的穷困掩藏;它的确繁华,但因是沪市将心里的荒凉隔绝。

    衣食住行,穿行在沪市间的多少人疲于奔命为此,甚至不惜卑躬屈膝以求苟延残喘。这样的一批人,兴许能从外滩十八号顶楼的热力酒吧里那些买醉消愁中找到几个,但也就那么几个。更多混迹在其中的,很少不是在劲歌热舞、胡天胡地中拿自己的年华寻欢作乐。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音响播着振耳强烈的电子音乐,配合上炫目多样的灯光,围坐在长方形吧台四围的少男少女跟随着旋律或大或小幅度的摇摆着,有的则三三俩俩成群到dj操作台前的舞池蹦跳歌舞。

    “借过。”

    声音淹没在劲爆而嘈杂的音乐,离三在人群间见缝插针地穿行,他虽然尽量小心地不与人,尤其不和女人有肌肤之亲,但拥挤混乱的人堆还是使他不得已磕碰触摸到走在过道、站在散台的一些女人。

    其中有几个性格直爽、脾气火爆的女人都会乍一眼说着相似的话:“谁呀,没长眼睛嘛!”可当她们认清楚离三一身价格不菲的名牌时,识货的她们立马一反常态,各个或眨着眼睛舔唇或咪着眼睛抿嘴,娇滴滴地问他一句。

    “帅哥,要过来喝一杯吗?”

    而有更大胆的会举起一杯酒,拦住离三,搔首弄姿展露身材同时主动抛一个媚眼,“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姐妹喝一杯吗?”

    “嗳,别急啊,微琴,这才刚上桌呢!”

    经常跟着黄雅莉、林微琴混迹酒吧夜场的狐朋狗友,眨动着迷离的眼睛,戏谑地讲:“呦,长得不赖嘛,和香江那个古仔有几分像,蛮合我跟微琴胃口的。诶,帅哥,要跟我们拼桌吗?”

    “不好意思,我约了人。”离三婉拒了眼前这名身材被她穿的裹身格子衬衫和牛仔热裤衬得火辣性感的女人,他没有半点犹豫地迈开步子穿过林微琴的身边,慢慢走远。

    她瘪瘪嘴,语气不快地喃喃说:“嘁,给脸不要脸!真以为穿着一身范思哲就够格跟我们喝酒了。”

    说完转过脸看向尚在发呆的黄雅莉、林微琴,调侃道:“滋滋,你们都怎么啦,难道也给迷上了不成。不过他看起来好普通,和前几次那几个凑过来想和我们喝酒的男的差不多。”

    “他们?”

    啪!林微琴轻轻拍了一下闺蜜搭她肩膀的手,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回道:“雅莉,你不会看不出他们那一个个全是看在我们脸蛋身材的份上,全是揣着斯文的衣冠禽兽跟,打心里哪个不是想被他们说的钱啊车啊晃晕了眼,心甘情愿给他们睡吗!”

    “哼,这种把女人想成这样的男人,看他们一眼都觉得糟践自己的眼睛。”林微琴回想起那几个过来搭讪的嘴脸,一脸嫌弃。

    黄雅莉端起红粉佳人呷上一口,说道:“不过那些男的倒挺识趣的,被我们拒绝了既不死皮赖脸,也不蹬鼻子上脸对我们动手动脚的。”

    “那叫虚伪!算了,雅莉,别提他们了,一提起来我就犯恶心,。”

    林微琴做出呕吐的样子,属实把黄雅莉逗乐,她露齿笑说:“照你这么说,诶,微琴,那你为什么要冰冰帮你把那个‘李三’拉来?”

    “李三?原来你们认识啊!”冰冰睁大了眼,忽而掩嘴嬉笑,“可是,咯咯,怎么你的朋友会取这么土又怪的名字?”

    “雅莉,胡说什么呢!”

    林微琴双颊微红,心虚又尴尬地呷了口鸡尾酒,借着抿嘴的工夫,脑海里再次浮现出相与离三一样五官硬朗的脸庞,她的内心不住一荡一荡。

    “喂喂,微琴,跟他喝酒的是……是一个女人!”黄雅莉目光呆滞地看着。

    “什么!”

    林微琴转头而去,只见一身紫红色波西米亚长裙的花红衣挡住离三,望向他时眉梢轻挑不掩饰一抹抑不住、溢出来的风情,而且含笑着还故意把头凑到他的脸庞,用气吐幽兰的唇在他耳畔柔声轻语道:“干嘛一直躲着我呢,怎么,怕我吞了你呀?”

    鼻间微微嗅到花红衣嘴里那淡淡的酒味混合女人的香,离三警觉地皱了皱眉,眼里提防地看了看她,瞟了瞟她身后空荡无人的桌台,而后眨眼间又把目光重新投向一直直勾勾凝视他的花红衣,说道:“躲?从何谈起呢。”

    花红衣眉梢轻扬,手指点了下离三,食指与大拇指比划着两人的距离,摇头含笑说:“你瞧瞧你这还不算躲我吗?”

    随即拿起桌台上的一只海波杯,更进两步站在距离三不到一拳的位置,将倒满伏特加的杯子递给他,用不容拒绝的口吻道:“喝。”

    离三审视了酒瓶两三秒,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才抬手准备接过酒杯,可花红衣却突然把酒移向一侧,冲他说:“我来喂你。”

    离三微愕,摆摆手:“花姐,还是我自己来吧。”

    “我亲自喂你。”

    面对一时间朝后倒退半步的离三,花红衣向前再进半步,不退分毫地说:“怎么,不愿意让花姐喂吗?”

    “之前不愿意给我当司机,刚才又故意钻人墙躲着我,怎么,现在我主动想喂你杯酒,你倒也不乐意喝。”

    花红衣说着脸色慢慢变得铁青,语气也愈渐冷下来:“李三,且不说你这么对待别人盼着花姐我示的好,是不是不识抬举,就说你这样回应一个女人,尤其一个美人的殷勤是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嗯,这样才对。”

    花红衣看他有所松动,似是妥协,阴深的脸转瞬间便眉飞色舞,她踮起高跟把酒杯提高到离三的嘴边。然而当杯沿轻轻触碰在他的嘴唇时,笑靥如花的她却转眼变得严肃冷峻,抬手就将满杯的伏特加一把灌入离三的嘴里。

    “不许漏出一滴。”

    离三自然能强按下花红衣的手阻止她,不过他隐忍着一口喝下高酒精度的波兰伏特加。忍受着火辣辣的喉咙里彷如烈火焚烧、野火不止的灼热感,离三轻拭唇角,强自镇定地说:“花姐,你慢慢喝,我还有事要做,失陪了。”

    “是去接上次和你喝酒的那俩人吧?一个叫王飞扬,另一个好像叫杨骏来着。”

    面若冰霜的花红衣玩味地瞄了他一眼,她步伐款款地走回桌台,纤手抓起伏特加酒瓶转过身,接着边走边把酒杯倒满,把它又摆在离三的面前,同样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和他说:“喝。”

    离三拧着眉头,脸上写满拒绝的意思。

    “不喝,”花红衣对着离三抖了下眉,再一次举高酒杯。“今晚你可就找不到他们两个,或许可能会隔一段时间也不一定见到面了。”

    离三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他吧嗒点起一块钱的火机燃着烟卷。吧唧抽上一两口,过肺的烟顺着他的嘴角,从鼻子慢慢地飘出。

    也许七八秒,也许十三四秒,他夹着挂上一截烟灰的手,接过花红衣的那杯酒。可是花红衣故技重施,把酒再一次移到别处,却不曾料——

    离三的态度莫名得强硬起来,他陡然攥住她握酒的手腕,手上使上劲将她的手拽回到自己面前,“花姐,作司机的只管他们的出行,可不管到他们的行踪。”

    他把烟丢进伏特加里,迎着花红衣愠怒的脸色、惊讶的目光,离三把酒重新摆到他的眼前说:“这酒,花姐还是24小时以后请警察喝吧。”

    啪!海波杯从手里脱落而下摔在地上,一副楚楚可怜像的花红衣眨着明动的眼睛装得无辜,她娇嗔道:“你捏疼我了。”

    “抱歉花姐,我是一个粗人,手上不懂个轻重,怕是连穿针绣花也不顶用,”离三松开手,饱含歉意地说。“就更别提怜香惜玉了。”

    “嘶!力气那么大,李三,有想过当兵吗?”

    “想肯定想过,俗话说‘当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不过按我看,我这一辈子肯定有这么一件后悔的事。”

    话锋一转,离三委婉道:“既然酒也喝过了,花姐,如果没有其它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站住。”

    花红衣挽住离三的手臂,强拉硬拽着,然后迎上离三不解不悦的眼神,不慌不忙地伸手拿起桌台上的伏特加,“拿上它,跟我走。”

    “诶,微琴,那女的把人带到观景台。”

    林微琴鼻子没来由地哼了一声,心里吃味,不禁朝黄雅莉无奈地白了一眼。

    “跟上去看看。”

    就在林微琴、黄雅莉打定主意,静候在门口的服务员拦住她们,道歉说:“不好意思,两位美女,你们不能进去,今天观景台不对外开放。”

    ……

    “外滩,黄浦江,陆家嘴,滨江公园……”

    花红衣隔一条黄浦江眺望对面的灯火辉煌,她的手指顺着她的声音遥指一个个方向。

    “从这里不仅能看到一江秋水向东流,也能见到秋水共长天一色。怎么样,这景儿倒不错吧?”

    一直把迎娶沈清曼视作目标的离三,这是第二回居高临下俯瞰这条流淌的黄浦江,说来巧合,两次观望着黄浦江,都是托眼前的花红衣的福。

    此刻,他保持着沉默,与他曾经仰视那栋36层的高楼时一样安静,但有区别的是,他的心情不再如当时那般的澎湃,他安静而从容地将江水、灯火、夜色悉数印入铮亮的眼帘当中。

    花红衣小步走着,离三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并肩随行。他瞥了一眼长发、长裙随风飞扬的花红衣,感慨说:“我来沪市一年多,这是第一次领略黄浦江的风光。”

    “想看,跟着我,以后抬头低头都能见着。”花红衣找了一桌贴栏杆的座位坐下,翘起腿伸出手和离三说:“给我来一支”

    “红双喜?”

    花红衣瞄了一眼烟盒的包装,挑眉诧异道:“有趣。”

    她把红双喜翻来覆去、里里外外看了几遍,掩嘴戏谑道:“这烟,你就算不委屈自己,难道不怕它委屈杨永宁吗?当人司机,在身上一定得多备一两包不差的烟,比如利群、中华,我估计杨永宁他偶尔没烟的时候也就解解馋,抽它一根。”

    一面为烟点上火,离三一面说:“花姐,我不是杨董事长的专职司机,怕是没有他向我索烟的机会?”

    花红衣不答,她兀自对瓶豪爽地喝了一口伏特加,这般的烈酒灌喉刺激得美人两颊微红,接着抽了一口烟呼出,不紧不慢地说:“李三,还是那句话。如果有一天觉得在杨永宁那边呆不住了,可以跟我联系。我这边的大门一直给你敞开着,你随时可以进来。”

    “好啊,多谢花姐。”离三憨笑说。“对了,花姐,要是没有其它事的话,那我先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不留下来在吧里喝个酒跳个舞?”

    红衣撩了一把被风吹得略显凌乱的鬓发,她侧着脸斜视向离三,调侃道:“我觉得你李三挺有女人缘的。呶,瞧那边,那些刚才不小心撞到的好像有那么几个还聚在门口。啧啧,你这么离开,不是太伤她们的一片心了。”

    “去跟她们说说话吧,”花红衣又喝一口伏特加,低声说。“别担心花销,你今晚的帐,都算在花姐的头上。”

    “不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真不留下来?这里可是全沪市最劲爆最热闹的酒吧之一,好玩得很呐。”

    “多谢花姐愿意为我这个司机破费,可惜要辜负你的一片好意了。”

    离三回头瞄了一眼酒吧,婉拒道:“说起来也奇怪,怎么这么一个好玩的地方,我似乎就是提不起什么兴趣。想来是我自己够快乐了,不必再到寻欢作乐的地方找乐了。”

    “唔!这样啊,那花姐带你去其他地方看看怎么样?”

    花红衣单手托住下巴,她歪着头看向离三,笑吟吟道:“别露出这副为难像,你要接的人就在那边。”

第35章 赌场

    地下赌场,名曰“地下”,却实则会有一些冠冕堂皇地开设在金碧辉煌的酒店、雅静古朴的山庄、高端奢华的俱乐部会所当中。不过留恋在其中的人,不见得一定全是非富即贵。

    这里,一直有那么一群嗅到金钱味、奔着赚钱爆发的“淘金者”。他们急功近利、嗜赌如命,一个个浑如贪狼饿狗,冲着赌场和富豪老板们“施舍”煲着的骨头和肉汤慕名而来。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赌场里这些煲好冒着热气的排骨汤,非但没几人有机会啃得上排骨,反倒成天想着大发横财的他们在冲动和痴迷中慢慢地被赌场吞噬打碎成肉沫血水,熬成汤继续吸引下一批肉狗。

    只有那么一小撮幸运的狗喝着了一点汤,也只有那么一小波淘金者在金山银山中淘到颗粒金沙,可狂热做着白日梦的他们坚信自己哪怕是在大海淘沙也能淘出金子。

    “一个赌徒从家里拿了1000元去赌博,几个小时以后,他回来了。当了嫁妆给他筹赌资的妻子忙问他:‘那张大票子生出小孩没?’”花红衣领着离三一前一后在满是老虎机的游客区域里走动,她向离三讲着笑话。“生了,生了。赌徒从口袋里掏出两张10元的钞票,跟死了妈一样哭丧着说:‘不幸的是,它们的母亲去世了。’”

    “噗嗤。”被自己说逗乐的花红衣轻扬唇角,但见离三却面无表情、毫无反应,她不由抖眉暗恼,计较道:“这个笑话,难道不好笑吗?”

    “没有,花姐你讲的笑话很好笑。”离三回应道。“只是我有点意外花姐你突然和我说这么一个笑话,一时间倒叫我出了神。哈哈。”

    “哈哈!”就在此时,距花红衣她们近的一个玩水果机的男人忽然一拍自己的大腿,顶着黑眼圈的他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老虎机上闪烁着的水果格子,笑得合不拢嘴,他兴奋道:“今儿财神爷附身呦,怎么打怎么有!”

    他说话的嗓门很响亮,片刻间便吸引和他同排或相近的很多在玩水果机、奔驰宝马、森林舞会、飞禽走兽的注意。在这些人里头,不认识的他的有些会投来艳羡的目光向他亲切地讨教技巧窍门,而认识他的则会开他几句玩笑怂恿他请客吃饭。

    “老虎机没什么好看的,都是小打小闹的小玩意儿,入不了眼。往前走吧,”花红衣白了杵在她面前的离三一眼,继续朝前走,边走边说道:“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花姐我就顺道带你去长长见识。”

    “干嘛走得离我这么远,过来和我一块走。”说话间,花红衣突然停下来转过身,伸出手有意想挽住离三的手臂。离三见状,不动声色地避过花红衣刻意的亲近,向她左侧约莫一拳距离迈去站定,对视着她微笑说:“花姐你赏识我就够让我受宠若惊了,现在又这么垂青我,恐怕这不得不叫我这个开车的惊吓过度啊!”

    花红衣听离三诙谐的打趣,双手交叉抱于胸前打量着腰板挺直绷成一根线的离三,乐道:“走吧。”

    ……

    往中心大厅深入,弥漫在骰宝、百家乐、二十一点、转轮、德州扑克赌桌上的烟味、酒味飘散在过道半空中。它们混合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浪荡气,掺杂吊儿郎当、污言秽语的痞子气,与珠光宝气、腰缠万贯的暴发气一同扑面而来,直让离三被满堂的乌烟瘴气熏得眉头紧皱。

    “花姐,您来了。”负责场子的大堂经理一见到花红衣这张熟悉的脸孔,赶忙迎上去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搓着手谄媚地说。“我这让人给您准备筹码。”

    “你玩吗?玩的话,我让他给你备点入场走走。”花红衣自作主张,她瞟了一眼大堂经理说。“也给他准备十万,钱从我的账上支。筹码,你让人送到德州扑克那桌,呆会儿我和他会过去。”

    久站着的大堂经理一听吩咐,弯腰回答道:“好,我这就给您安排,花姐您稍等。”

    “花姐。”离三刚唤了花红衣,却见她侧头瞥向离三,撅起嘴唇扮着可爱像左右看了一眼他,抢先说:“看你的样子,又想拒绝我对吧?”

    “李三,”花红衣面对离三歉意的一笑,她神情严肃地说:“花姐我记得从认识你到现在,无论对你提出什么,好像你答复我的一直是拒绝。你这样,未免太伤花姐的心了。要知道花姐长这么大,还真没遇到过有谁像你这么几次三番推拒我好意的。”

    花红衣走到离三的面前,拿起手指重重地戳了他几下,厉声道:“是不是花姐没跟你计较你拒绝我的事,让你觉得花姐脾气太好,能容得下你这么放肆。”话毕,花红衣眼里闪着犀利彻骨的光瞥了静候在侧的大堂经理,轻声道。“把他的额度提到三十万,还是德州扑克那桌上。顺便再给他来一杯三得利威士忌,去准备吧。”

    “慢着。”离三叫住了大堂经理,忽然向冲他瞪视的花红衣含笑一问:“花姐,今晚你请我喝的那杯洋酒叫什么名?”

    花红衣一怔,面朝这张染着古铜色的脸,看了两三秒才抿嘴回道:“vodka,老毛子的酒。怎么,还想再喝一杯?”

    “不了,花姐点什么酒,我便喝什么酒。”离三说。“就像我喝下花姐请的伏特加。”

    “既然这样,那就让他去准备吧。”花红衣食指一抬示意大堂经理,她接着问离三。“那杯伏特加的滋味不好受?”

    “花姐觉得它怎么样?”

    “不错。”

    “我也是这么觉得,它很纯很清甜,不过就是不太够味,不像我自个村里用大米粗粮酿的酒够冲。下次等我得空回趟老家,回来给花姐捎上几斤家酿的酒和你喝上几杯。”离三望着被他按住肩膀强拉回地儿的大堂经理,面对他惊疑的神情说道:“请帮我给花姐上一杯绝对伏特加,至于筹码的事,就不用了。”

    “花姐,赌,我看还是不必了。我这趟出来是杨董事长让我接杨总回去。要是这么留下来的话,不是耽搁了时间、耽误了事吗?”离三松开手,转过脸冲花红衣说。“何况即便我真赌了,恐怕花姐的一番好意会白成了冤枉钱,被别人赚去。”

    离三说着把最重要的一点咽进喉咙,埋在心里,没说出口。他想,人生的确会有那么一局或多局的豪赌,可这赌博的地儿不定非要在赌场赌档压上自己的筹码。赌的地儿多的是,但凡是机会与危险共生、生存与毁灭相向、发展与衰退交接的地儿,赌局就可能设那儿,诸如在商场、官场、战场中比比皆是,乃至命运也能作赌博。

    赌博,是有赌有博的。赌称之为赌,便是人在理智与癫狂间忽左忽右,想从可能与不可能中押注可能、想在偶尔与必然中打赌必然。博之所以在赌后,就是借此确以方向,接下才能舍得一身剐,连命在内拿去生死相搏,搏它个翻天覆地,搏它个换了太平,哪怕或遭身首异处,他日也吟“横刀向天笑”。

    这样的赌徒不单单会是那些贩夫走卒、白丁皂隶,也包含着千年历史以来名见经传叫得出来的。而他们其中势必有人是成王、有人是败寇,一个个在时局这场赌局中赌赢流芳百世,赌输遗臭万年。尽管他们在本钱大小、赌术高低、见识深浅、经验多少都有区别,但有一点恰恰是相同的,那便是赌博的共性——贪蛇吞象以卵击石、胆大包天以小博大、孤注一掷以险求胜、损人利己以强欺弱。

    而离三也是漫漫人生路中的一名赌徒,但显然,他的筹码不应是堆放在、局限于这一张张赌桌上,他的赌局本就不在这里。由此,不管花红衣愿意替他兜再多的钱,离三他依然没有想过押注一分钱到这里。然而倘若允许离三投入别的,比如股市的话,他很乐意把股市当成棋牌室。

第36章 红脸关公,单刀赴白脸曹操的会(上)

    “……骏儿,钱赌输了,就别想着靠赌把它再挣回来。你啊还是踏踏实实地工作,认认真真地做事。”

    杨永宁迈着步子从机场里出来,他对前天一夜赌输四十四万的杨骏说:“好好跟着你润泽叔在杭城多历练历练。”

    “别再总想着怎么玩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是时候用你的肩替爸挑挑担、解解压了。”

    杨永宁伸手抓住杨骏的肩,叹气道。

    “爸。”

    一路上羞愧的杨骏慢慢抬起头,望着杨永宁眼中的关切,与他在酒醒时看到的那道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截然不同,犹如冰火之分。

    “你不怪我了?”

    “再怪你再骂你又能怎样,赌输的钱照样不会回来。”

    杨永宁见他惭愧地别过头,一时心软道:“好了,这次念在你初犯,而且还是被人怂恿的份上,爸也不跟你太计较这事。”

    杨骏感动地咽了咽喉咙说:“爸,对不起,我不该受了飞扬的蛊惑,和他一起到赌庄赌钱。我……”

    “这些话就不必跟爸再说第二遍了。吃一堑,长一智,你啊,就当买个教训,让自己长长记性,记得不要像那些烂赌鬼一样嗜赌如命。”

    杨永宁点了点他的心窝说:“骏儿你要知道,赌这个东西非但会祸害自己,也能连累家人。”

    杨骏斩钉截铁道:“爸,你放心,我以后再不会碰它。”

    “嗯,那就好。”

    杨永宁手贴着杨骏的后背,轻推着他到赵瑞泽面前,吩咐道:“瑞泽啊,接下来我可把骏儿托付给你啦。你好好带他,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尽管给他点出来,该批的批,该骂的骂,别因为他是我儿子就留情。”

    赵瑞泽面露难色,犹豫道:“董事长,让骏儿这么一个投资部副总跟着我,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他的副总已经让我给免了,现在他只是你手底下一个普通的兵,跟别人没两样。”

    杨永宁摆了摆手,坚决道:“就这么定了。如果他不服从公司规章制度,或者没能完成布置的任务,那瑞泽你就按规定办事,该怎么处理他就怎么处理他。”

    赵瑞泽心头不禁沉甸甸,点头说:“是,董事长。”

    “嗯,瑞泽,那就让你受点累,多关照关照他,尽量给我把他身上那股子懒气惰性抹掉。”

    说话间,杨永宁把杨骏推到赵瑞泽身旁,感慨道:“慈母多败儿,有时候慈父也出败儿。骏儿,爸爸已经叫银行的人把你的几张信用卡和储蓄卡全冻结了,只留给你一张工资卡。往后啊,你在杭城生活,除了吃穿住在公司解决,像油费、烟钱之类的花销就得全靠你自己的工资啦!”

    杨骏听得直跳脚,惊呼道:“爸,就靠我的工资!”

    “怎么样,有困难吗?”杨永宁瞪了一眼他,厉声道。“有困难也这么办,还有,你不许跟你的那些狐朋狗友借钱,也不许叨扰那些亲朋好友,尤其是不能找晴儿接济。”

    “爸!”

    “别小孩子脾气,事情就这么定了。”

    杨永宁转头嘱咐赵瑞泽道:“瑞泽啊,明天你先带骏儿到公司了解一些基本情况,别让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闲逛。”

    “好的,董事长。”

    “嗯,正事说完了,那你和骏儿就先回去。”杨永宁看了眼金鸡sb1h显示的时间,说道。“我在杭城酒店有个饭局要赴约。”

    赵瑞泽回答道:“好的,董事长。”

    “明天见。”

    杨永宁与赵瑞泽握了下手,转而拍了拍杨骏的胳膊,随即目送他们二人乘坐公司的配车越走越远。

    等到连车尾灯也见不着,杨永宁才对静候在一侧的离三说:“走吧,我们去赴宴。”

    ……

    经受惯由黄浦江吹来的凉风,初来乍到的离三,一时倒不习惯由西湖吹来的暖风。因为湖陆风不似江风那般的快,它很慢,慢得直让拧紧发条快节奏的离三难得缓下劲来,显得懒洋洋的。

    但离三的这种懒,倒不是不求上进的懒意、无精打采的懒散,也不是蒙受靖康耻、异族辱的南宋那般的懒政,反倒更像是悠闲自得的惬意、优哉游哉的闲逸。所以错把杭城当开封的,说到底要怨人,而不是城。

    生活在一湖一江之中的杭城居民,一直过着称得上不紧不松、不快不慢的闲适日子。和沪市那种整日沉浸在洋酒洋乐当中不同,杭城它的日子,可以说像扎根在茶山的那一株株龙井,总是要精心呵护、精细翻炒、精湛冲泡,以此溢出清淡的香、泡出回味的醇。

    杭城,终究与沪市是两座城。倘若要强加比较的话,那么闪着繁华、披着浮华的沪市,就如同一位独坐在金碧辉煌当中,使之蓬荜生辉的高贵妙女,与她相处久了,人潜移默化地会端着做作起来。而杭城——

    这座大江之南的城,却宛若是不爱洋装的旗袍淑女,,在毛毛细雨中打着伞。伞下的她挽着发髻素颜朝天,在时间这条淌水的长路上步履款款,曼妙却不出挑。

    这两种女人,各有韵味,离三都喜欢。当然,此时的他倒更想多亲近杭城一点,因为陌生的女人总飘着一股新鲜味吸引男人。

    “这里烧过三次瓯越人的皮鞋。”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杨永宁,边给离三指路,边看着两侧的风景回忆道:“92年那把大火烧皮鞋飘的焦味,至今我似乎还能在鼻间闻到。呵呵,那味道,终生难忘啊!”

    “那边是广场,那里有一个‘八仙女’喷池。时隔十多年,想必应该还喷着水吧。”

    杨永宁拉下车窗,喃喃道:“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故地重游啊。唉,人太忙了,呆了一年多也抽不出一次空。”

    “董事长,接下来该往哪边?”

    “沿着路一直往前开,杭城酒店就在路边上。”

    杨永宁看着腕表,又核对了一次约定的时间,同时心里默默地盘算着与萧独夫见面的各种打算。

    杨永宁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自言自语说:“赴完宴,是不是可以到西湖走上一回?嗯,就全当饭后散步好了。”

    “李三,等会儿吃完先别急着回去,你开车载我到西湖。我想游一趟西湖,看看三潭映月,走走断桥湖心亭。”杨永宁搓搓手说。“假如我们走得够快的话,也许能绕着徐虎兜上半圈也说不定。”

    “好的,董事长。”

    见不远处有一家酒店,它挂着的led灯闪着“杭城酒店”四字,离三提醒道:“董事长,杭城酒店到了。”

    “李三,车,你就直接停露天的停车场好了。杨永宁郑重地叮嘱说。“呆会跟我出来以后,一定要跟紧我,而且注意不要和他们多说话。还有,你在饭桌上机灵点,替我多留意着点除我和他以外的其他人。如果那些人有什么异常的话,及时告诉我,我们直接离开。”

    离三回应道:“明白,董事长。”

    啪!

    杨永宁把手按在离三肩膀上,无比认真道:“这次的鸿门宴,我可没有挡下项庄剑的项伯,只能由你给我做一回提盾的樊哙了。”

    “总裁,羊来了。”望着派人调查清楚的车牌号,站在萧独夫前面的那人轻声道。

    萧独夫手里搓着一对包浆狮子头,淡然道::“军阀,我让你准备的赔罪礼,妥当吗?”

    军阀拿下戴着的迷彩奔尼帽,眼睛瞬间闪烁着寒光。

    “总裁,照你的吩咐,全齐了,就等他过来收礼谢恩了。”

    “嗯。”

    萧独夫的目光停留在那辆奥迪a4上,转而投向率先出来的杨永宁,又转瞬间移到离三身上。

    “那个司机,想必就是老虎遇到的硬钉子吧。”萧独夫指了指离三行进的方向,问军阀。

    “没错,总裁,是他。”

    军阀确认了一遍,请示道:“这人,总裁你觉着该怎么办?是不是安排人直接在宴上替老虎讨回点利息?”

    “诶,军阀,我这次摆的可不是鸿门宴!”

    萧独夫笑眯眯说:“何况我萧某人也从来不摆鸿门宴。因为我不是妇人之仁的楚霸王,做不出放虎归山的蠢事。我向来只会给人备上一桌断头饭,叫他吃饱喝足送上路。”

    “但是这一次,”萧独夫说着戳了戳军阀的心窝,低沉道。“的确是一个好宴,它是我为少坤兄摆的洗尘宴、赔罪席。所以我不希望这宴办砸了,搞到最后不欢而散。这个,军阀你懂吗?”

    军阀忙不迭表态说:“总裁,我明白。我保证,我老裘及弟兄们绝不胡来,一切听您的吩咐,您让我们干啥,我们就干啥。如果没得到您的许可,哪怕是拉屎撒尿,也得憋着得您的准才行。”

    “哈哈,夸张咯,夸张咯!”萧独夫欣慰地点点头。“军阀,其实没必要,我呀不至于连你们裤裆里的屎尿都管着,只要你们能听话就足够了。”

    “萧总,你怎么会在门口?”

第37章 红脸关公,单刀赴白脸曹操的会(下)

    “哎呀!永宁兄,你来啦。”

    萧独夫的脸上是热情洋溢,手上却依然搓玩着狮子头,任凭杨永宁的右手僵在半空,也不握。

    “不好意思,永宁兄,现在这手上都是汗,跟你握手怕是不合适。这样!”

    萧独夫冲军阀使了使眼色,吩咐说:“老裘,你就代我跟永宁兄握手吧。”

    “永宁兄,老裘是我集团里的副总裁,论资历身份,我想应该合适吧!”萧独夫昂着头略俯视着杨永宁,说话的语气里充满不容置疑。

    “你好!”

    离三见状,突然抢先一把握住军阀的手,迎上他们惊愕的神情,装成懵懂无知的样子说:“我是杨董的秘书,我叫李三,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

    离三手上的劲儿微微加大,右手像虎钳般夹得军阀直喊疼。

    “啊!”

    杨永宁闻声回过神,大喝道:“李三,你在干吗,收手!”说着他拽回离三的手,忍着笑训斥说:“他裘副总裁的手,也是你一个个小小的秘书能握的吗?哼!没大没小,一点儿规矩也不懂!快,快给萧总、裘总道歉。”

    “是。”

    离三配合地弯下腰,道歉说:“萧总、裘总,不好意思,我失礼了。”

    杨永宁得借离三铺的台阶,依次向萧独夫、军阀做戏道歉说:“萧总,裘总,对不住,我这秘书年轻不懂事,还不清楚这些规矩礼数,犯了忌讳,这里我再次向裘总你道声歉。”

    萧独夫眯着眼说:“既然如此,那永宁兄怎么还把他带在身上,不怕给自己埋一颗雷?”

    “怕啊,我也怕他什么时候炸出坑害我跳里面。”

    杨永宁语锋一转:“不过念在他还只是个新丁,对职场大大小小的规矩都不懂,想来经我慢慢调教也能成个人才,和那些明知故犯、坏规矩的可不一样哦!”

    听他指桑骂槐,萧独夫一笑而过,称赞道:“你的秘书的确会是个人才!”

    杨永宁转移话题说:“对了,萧总,怎么你亲自下来等我,这不是折煞我嘛!”

    “诶,永宁兄,说的什么客套话!今晚既然是我做东,那我这个主人就该好好招待你!”

    “永宁兄倒来得准时,你看看,呵呵,不早不晚,正好六点十五。”萧独夫翻起袖口,瞅了眼手表说。

    “不过我人要是不在这儿等,改到包厢恭候大驾的话,估计等永宁兄你上去,恐怕你是要迟到啊!”

    萧独夫轻捶了一下杨永宁的胸膛,打趣道:“要果真这样的话,依我的脾气,到那时永宁兄少不了得先罚三杯五粮液以示赔罪啊!”

    杨永宁对萧独夫的指鹿为马可不买账,他较真说:“六点十五?不对吧,萧总,现在可才十分呢。”

    话毕,他又侧头问离三:“拿出你的手机,看看现在几点了?”

    “六点十一,董事长。”

    “噢!是吗?”

    萧独夫重新看了眼手表,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会儿。

    “喔!萧总戴的好像是伯爵的限量款男表?”杨永宁故作疑惑道。“这可是名表啊!怎么时间走得还不如三四百的小灵通准!萧总,我看还是到专卖店换一只吧?”

    “不用了,永宁兄,哈哈!”萧独夫猛地拍自己额头一下,咧嘴笑说。“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是我自己特意叫柜台调快了五分钟的。目的是想给自己提个醒,叫自己时刻别忘了做什么事都要快人一步,不要慢人半拍。”

    萧独夫边将袖口翻回去,边说:“俗话说,落后就要挨打。只有走得快跟人并肩了,才不至于担心被其他人打压。而只有走的更快领先了,才能出机会绊倒别人。”

    “萧总,你说的有些,我深感赞同。”杨永宁摇头失笑说。“但另外一些,我不敢苟同啊!”

    “哦,那我倒想听听永宁兄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一些拙见而已。”

    杨永宁直言说:“萧总,我看领先了也不见得非要打压别人,而且也不见得你能打压得过。听说过打地鼠吗?”

    “游戏厅里的打地鼠?”

    “对,就是这个。怎么,萧总你也玩过?”

    “没玩过,可见过。”

    萧独夫回忆道:“毕竟我就是从游戏厅开始做生意的,哪能不认识这些玩意儿。”

    “既然萧总见过,那你应该清楚,打地鼠的锤子只有一把,洞却有九个。倘若萧总你一味地拿锤子打地鼠,就算把你的两只脚也算进去,想来也来不及打九个洞里数不清的地鼠,最后迟早会有那么几只,甚至更多出来。”

    杨永宁言辞凿凿说:“到那时候,永宁兄是继续打洞里的地鼠,还是追地里的?我想恐怕最后一定会精疲力尽,被活生生拖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想想怎么和后来者共赢互利呢?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尔,一个人想永远独占着利益不与人分,那这人怕是不单单就孤家寡人这么简单,更可能已经被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离众矢之的为时不远了!”

    “永宁兄,多虑了。”萧独夫打着机锋,回驳道。“船有多少的草人,就借多少箭。可现在的情况是扎的草人很多,箭却还借不够。这样,哪能满载而归啊!”

    “草船借箭也要看老天的意思。”杨永宁一手指天,反驳说。“万一大雾散了,那这些拿来鱼目混珠的草人,恐怕是不住人民大海啊!”

    “不过现在的天不还没晴朗吗!”

    萧独夫谈得了无兴致,话锋一转:“算了,不聊它了。永宁兄,你还是跟我说说你这秘书吧,我觉得他倒蛮有意思的!”

    “他?”

    杨永宁有意指出:“他就是前些天把萧总你养的那头老虎制服的武松。”

    “原来是他啊!”

    萧独夫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离三,啧啧称赞道:“好,好,年轻人,多亏了你,永宁兄才得以保全,而我也不至于被豢养的老虎连累,到公安局去喝茶。”

    离三微微低下头,简练道:“萧总过奖了。”

    杨永宁微笑说:“听萧总这么说,那看来是不介意多备一双碗筷啦!”

    萧独夫摆摆手,满不在乎道:“诶,当然不介意。今晚这饭呐,本来就是我给永宁兄摆的赔罪酒。所以甭说是永宁兄你和你的秘书,哪怕是你把你所有的员工都请来,我萧独夫也二话不说,就把整个酒店包下来款待。”

    “萧总,你不介意我带秘书过来蹭吃蹭喝,我就很过意不去了。”杨永宁说。“哪里还能叫萧总破费,宴请我公司里的人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萧总,你看我们是不是也该上去了。”杨永宁提醒说。“我可是刚下航班就过来了,现在肚子是饿得直叫唤。”

    “呦!原来永宁兄还没吃完饭,怠慢了怠慢了。”萧独夫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等我们入席以后再聊。请,永宁兄,”

    杨永宁推辞了一番:“不敢,还是萧总你先请。”

    “不,永宁兄是客人,还是你先请。”

    “萧总先请。”

    “诶,那我们一块进去吧,反正门也够宽敞。”萧独夫霸道地抓住杨永宁的胳膊,拉着他一同进了自动旋转门。

    ……

    金樽阁,包厢里容纳着八人,可八人的座却只有四人坐。

    萧独夫坐西朝东,军阀坐北朝南,杨永宁坐东朝西,而离三则坐南朝北。至于其余四人,一个个双手负背,并成一排靠在墙前,浑似军人稍息般端正,一对对眼睛闪着尖锐的光看向他们。

    “上菜吧。”

    萧独夫一举手,守在包厢外的四个服务员随即端着冷菜、热菜共十二道进屋,在转盘上摆上蟹粉小笼、蟹粉虾仁、蟹膏银皮、雪花蟹斗、蟹粉豆腐、六月黄、甬城咸膏蟹等,但这非全蟹宴的主餐。

    “阳澄湖的大闸蟹。”

    杨永宁不是什么土包子,他一眼认出第五个服务员端来的四龙金黄体橙的是何物。

    “萧总,你费心了,这与分的确是吃蟹的好时候。”杨永宁瞟了眼为他备上特制蟹酱的服务员,点头说。

    萧独夫起开坛装的花雕酒说:“别急,永宁兄,主菜还有一道。”

    “咦?”

    见第六个服务员从外面推着小推车,杨永宁一见推车上的菜,微惊道:“帝王蟹。”

    “不错,永宁兄,今晚的蟹宴,主角就是它们俩。”萧独夫喝上一口花雕,砸吧嘴说。“原本我是打算再点些澳洲龙虾、虎鲨鱼翅之类的,但后来觉得这样桌上太乱,就干脆定个蟹的主题。所以除了蟹以外,其余那些杂七杂八、几大洋的海鲜,我统统没叫人备上,只是让厨房给我们预留了十二只帝王蟹、百头大闸蟹。”

    “怎么样,永宁兄,你可满意啊?”

    “当然。”

    杨永宁拾起蟹八件里的剪子,剪掉雌蟹的一条腿,轻咬吮出其中的蟹肉。

    “很嫩啊!”

    “哎!永宁兄,你这样吃未免太斯文了。”

    萧独夫掰下帝王蟹的一条腿,咔的一声将其对半折断,而后一口咬下露出的蟹肉。

    “永宁兄,放开肚皮吃,蟹管够。来,你也尝尝小日本的帝王蟹。”

    杨永宁敷衍道:“好,萧总,等我吃完手里这只。”

    萧独夫把视线移到离三,瞧他照杨永宁有样学样地挑蟹心、蟹肠,不由笑道:“李三,你也放开吃,别这么小家子气。”

    “好的,萧总。”

    离三憨笑着答应,可行动上,依旧照葫芦画瓢学杨永宁如庖丁解牛般吃着蟹。

    “杜月笙讲,人有三碗面最难吃,情面、场面、体面。今晚我也为永宁兄煮了三碗面,我自认为把它煮得不差。当然,我希望永宁兄你能赏我个面子,千万别挑剔我煮的面。”

    萧独夫看二人不卖他面子,他放下蟹腿,抓起小推车上的热毛巾擦着手,身体随之后倾靠在椅背上。

    “老虎的事,归根结底,是我这个当家人没当好家,没教好他们怎么做人。他的错,一多半要算我头上。对此,我敬永宁兄三碗,全当赔罪。”

    萧独夫捧着一碗溢出的花雕一饮而尽,喝完他把空碗置于军阀面前,吩咐道。

    “老裘,倒满。”

    “萧爷,你身体不好,这酒还是我替您喝吧!”

    军阀见萧独夫正要满饮第二碗,他忙举起碗,抢头说:“杨总,老虎这事,其实跟萧爷没关系,是我没管教好人,让他整出幺蛾子。”

    “老裘,你起来做什么?没看见我正给永宁兄敬酒吗!”

    萧独夫摁住军阀的肩强压他下座,却见军阀硬着腿不坐下,不禁恼怒道:“怎么,刚才永宁兄秘书不懂规矩,难道你也不懂规矩吗?坐下!”

    军阀手上一哆嗦,捧着的花雕酒洒得湿了桌布一片,但他顾不得擦,而是瞟了瞟在埋头吃蟹的离三,看了看隔岸观火的杨永宁,叫屈道:“萧爷,老虎闯下的祸怎么能让您担!”

    萧独夫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低声道:“嘘,老裘,别说话!”

    “我用不着你来替我推卸责任,该是我萧独夫担当的,我就得扛起来。否则有福就享,有过就推,那以后我怎么服众啊!”

    “这话,萧总说得在理!”

    杨少敲下铁锤,重重地将帝王蟹的钳砸碎,接着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边吃,边说。

    “菜刀杀人,却把杀人的错怪到菜刀的头上,将罪莫大焉的人撇得一干二净,实在不合情理!”

    “听听,听听永宁兄怎么说的!”

    萧独夫瞪得军阀面色难堪,教训说:“难怪老虎敢擅作主张,瞒着我向永宁兄捅刀子,原来根子出在你这个带头的身上。哼,上梁不正下梁歪,假如连你都不照我的规矩办事,那那些小崽子谁又会听我的。”

    军阀被训斥一通,四十多岁的汉子惭愧地低下头,低声道:“是,萧爷,您说得对。我有过,我没能管住弟兄们。”

    “算了,萧总,他也不容易,肯愿意背这口黑锅。”杨永宁拐弯抹角道。

    军阀一怒下暴起,冲杨永宁发火道:“你!”

    “闭嘴!”

    萧独夫强按下他,咧着嘴与杨永宁说:“永宁兄,我们别理他,扫兴!来,我接着把剩下的两碗干了。”

    他毫不犹豫地干了两大碗,只见他头不晃、眼不晕,嘴很利索道:“这样,也不知道永宁兄你的气消没消。但照我看,光是蟹宴、敬酒、道歉,勉强算是为永宁兄压压惊,还不足以表示我的歉意。这样吧!”

    “老裘,把那件赔罪礼拿出来,给永宁兄看看。”

    嘎嘣一声,萧独夫连蟹肠带蟹膏、蟹肉吃进肚里,咀嚼着说:“本来啊,我是打算提留着老虎的脑袋给永宁兄赔礼道歉的,但终归是饭局,把脑袋摆到桌上岂不恶心人!所以,我就特意准备了一份薄礼,请永宁兄笑纳,希望借它能把我们之间的成年旧账,像这张桌布一样揭过去。”

第38章 一手赔罪,一手问罪

    砰!

    一名黑衣马仔手捧着一个木匣子,上前将它放在餐桌上,随后默默退下,重新站回位置。

    “萧总,何必大费周章,脏桌布在宴后,自然要揭走拿去清洗的。”

    凝视着约莫两尺长高的匣子,眼尖的杨永宁说:“制这个匣子的木料想必精贵,我看就不必收了吧。”

    “永宁兄好眼力啊,一眼看出它不是俗物。”

    萧独夫拍了拍木盖子说:“不错,这个匣子是我让人专门用一老物件新制的。呵呵,正经上年份的海南黄花梨。”

    “要按萧总的说法,那我可就更不敢收下了。”杨永宁推辞说。

    “收?不!永宁兄,恐怕你是误会了。这个木疙瘩,我根本没打算送给你。”

    见杨永宁蹙眉,萧独夫微笑道:“当然,我也绝非存心拿它戏耍你,而是这里面内有乾坤啊,那东西才是我精心备下的一番歉意。”

    “能使萧总煞费苦心,特意用这样的匣子来装,这东西倒的确让我有几分好奇!不过,”杨永宁再推辞说。“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看也不能收。萧总,还是请你拿回去束之高阁吧!”

    “永宁兄,你又误会啦!这里面的东西,我也没打算送给你。”

    萧独夫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只是想请你看看,开开眼罢了。”

    “看?”

    “是啊,就像最初我与永宁兄相识时那样。”萧独夫说着,忽然话锋一转,跳跃到别的事。

    “永宁兄,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杨永宁心里一突,暗道一声不妙,但面不改色,神态自若,沉着道:“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八年前竞标黄浦新区j地段的两块地的时候。”

    “永宁兄好记性啊。不错,正是八年前。”萧独夫拍了拍掌称赞道。

    “那个时候,永宁兄你勇气可嘉、胆识过人,比年长四岁的我要大气,居然敢以高出两千万的价格从我嘴里抢下熟食。呵呵,所谓不打不相识,打那以后,我就经多方打听你的来历消息,一直寻思以什么名义、找哪样机会约你一谈,交个朋友。”

    “哼!”杨永宁一经提及,登时回忆起当时被眼前的军阀威胁的情景,语气不快道。“我也想不到自己的小试牛刀,竟然会引得萧总你几次三番派人相邀,甚至不惜安排裘总当面相请。哼哼,那时当真‘受宠若惊’啊!”

    “哈哈,这怪我,这怪我,怪我这人有这么一个臭毛病。”

    说话间,幽光隐射,萧独夫笑眯眯说:“就是太想结交一些商界朋友,从他们那讨教一点富贵经,也顺便聊聊生意,看看能不能有合作的可能。就像和永宁兄那次一样,我快人快语提出拿徐汇区的一块地皮,以及一笔现金换你手里的那块地。结果呢,永宁兄相当仗义,宁愿吃亏,也愿意照顾我这个新朋友,答应和我换。”

    杨永宁咬咬牙,咽下一口怒气,强笑说:“难得萧总还记得。”

    萧独夫从雪茄盒里取出一根高斯巴,放在鼻间轻嗅了几口说:“当然记得,这事我可要记它一辈子。”

    “萧总,你这话什么意思!”

    “诶,永宁兄,别紧张,坐。”

    萧独夫压了压手示意杨永宁坐下,含笑说:“我的意思是,我萧独夫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永宁兄你这份人情,我有生之年是定要回报的。不过可惜呐,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还,反倒平日里又多多承永宁兄你的情。这样一来,时间一长,我欠永宁兄的人情债是越来越多咯,倒叫我不知道该怎么还了?”

    “萧……”

    萧独夫摆了摆手不叫杨永宁说话,自己抢先道:“但没想到,前几天这头老虎居然不开眼,竟敢瞒着我,偷偷把念头打到我永宁兄的头上。”

    啪嗒一声,他从匣子里取出一罐密封的圆柱玻璃器皿。

    咣当一声,杨永宁手里的汤匙脱落而下,摔在桌上,飞溅出一勺子蟹膏银皮。

    离三看向玻璃器皿,没入眼中的赫然是一对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眼球。依稀间,眼白处的条条血丝尚隐隐可见。

    稍顷,军阀凝视着瞠目结舌的杨永宁,嘿然一笑,心里嘀咕:“主菜上桌了。”

    “t、m的,他这么一闹,非但自个坏了我定下的规矩,害我威信受损,也搞得公司里一些不安分的像跳蚤似的成天蹦跶个不停,逼我清理一番。而且它还败坏我的名声,连累我萧独夫,几夜间就成了萧屠夫,引得生意场上的合伙个个忌惮猜忌,逼得像永宁兄这般于我有情有恩的都差点和我翻脸!”

    萧独夫喝下一碗花雕,骂咧道:“可他的,妈了个巴子,却要我替他擦屁股,收拾烂摊子!他、娘的,哪能这么轻饶了你!”

    “萧爷息怒。王立虎他,的确是有眼无珠,胆大包天,简直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了!”

    军阀劝慰着,转过头又向杨永宁讲:“杨总,这对招子,是萧爷他亲手从那人的眼窟窿里活挖出来的,本意是为杨总你出一口恶气,你看?”

    “嘿!”军阀注视着他的面色渐变成苍白,心生轻蔑,哂然一笑。

    杨永宁没有回答,向来自诩胆大的他,此刻整个人像定格般一动不动,唯剩下呼吸越渐沉重,心跳越渐激烈。终于,被那双好似凝视他的眼球盯得毛骨悚然,杨永宁忙不迭别过头转移视线,同时紧闭双唇,频繁蠕动着喉结,竭尽强压下险些将从喉咙里呼之欲出的那股呕吐与反胃。

    “唔!”

    那双眼球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越想越觉着恶心的杨永宁再也难以忍耐,他匆匆忙忙抓起毛巾死死捂住嘴,不至于叫呕吐弄得自己狼狈丢面。

    咔!

    萧独夫扯下一根蟹腿,用力将其折成两半,张嘴对露出的蟹肉一吮吸,吧唧着嘴说:“当然,惩治的手段是有些过了,但这就是江湖的规矩。他既然有豹子胆敢犯永宁兄的太岁,那就得想好遭怎样的罪!”

    他把空壳往餐桌随手一甩,抓起毛巾一边擦拭嘴,一边虎视杨永宁说。

    “其实啊,我原本是想让那王八、羔子学小日本来个剖腹自尽,可他怕疼,向我磕头求饶。我啊,毕竟不是恶鬼,看在他头都磕出血来,一时心软,又想真挖出他那些大肠泡酒,恐怕也倒大家的胃口,就放了他一马。”

    “不过呢,放归放他一马,但也得留下些零部件以示诚意嘛!”萧独夫呷了一口花雕,问道。

    舒缓了一阵子,杨永宁顶着面无人色的脸,从上下哆嗦的牙齿缝间结巴道:“萧总,你们这样做,未免……”

    “未免太残忍?”

    萧独夫放下碗,粗声道:“永宁兄,像他这样没眼力劲的东西,就不该留着这对招子。还是趁早挖出来,省得日后会给我惹出滔天的祸。到那时,恐怕就不是拿他的脑袋顶上去能补得上天上的窟窿,指不定还得把我这脑壳也搭上。”

    “怎么样,永宁兄,我这么做可还满意啊?”

    “萧总,东西我已经看过了,你的歉意我也收下。”杨永宁把头别到一侧,视线避开那罐玻璃瓶,吞吞吐吐道。“那是不是可以把它收起来了?”

    “哦!看我,差点忘了它虽然是个寻常物件,但把它单独拎出来的确有点骇人。”

    “军阀,你把瓶子收起来。”萧独夫吩咐了军阀一句,随即提着坛装花雕酒走到杨永宁面前,为他亲自斟了一杯酒。

    “永宁兄,今天请你来,除了为你接风洗尘、赔礼道歉以外,实际上,还有一笔生意想和永宁兄好好谈谈。”

    杨永宁尽管被惊吓得不轻,可他依然强振作起精神,硬着头皮,针锋相对说:“莫不是永宁兄又看上我的哪块地,想拿去借鸡下蛋?”

    “杨老板,话可不能这么说,什么借鸡下蛋,你这可误会萧爷啦!”

    军阀剔着牙说:“只是见杨老板的兴丰,在沪市、杭城两地出的动静不小,看架势,大有大干一场的准备!”

    “裘总夸张了!我在杭城的这些动作,纯属小打小闹。”

    杨永宁眼观鼻,鼻观心,糊弄道:“不说别的,光说铺开杭城的面,就差点将我整个老底全都压上,哪里又能像裘总说的还有余力,调动其它的风火轮供我到沪市翻江倒海呢?”

    军阀冷笑说:“可我怎么听说,杨老板不单在杭城囤了大约三四块地皮,在沪市似乎还有两块商业地皮尚未开发。”

    杨永宁心里一突,面不改色,摆摆手继续糊弄:“裘总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有点不太准确。”

    “永宁兄,我不是外人,在我面前怕就不要硬撑着了。”

    萧独夫拍了拍他的肩问:“我听人说,你最近手头上似乎不怎么宽裕?”

    “萧总,严重啦,现在谁人的手头上都不宽裕,尤其像你我这样靠银行的地产商,就更是如此了。”

    心里的不安愈加的凝重,杨永宁强自一笑说:“尽管兴丰是有不少的负债,但终归跟业界同行比起来算小的,所以不像萧总说的,兴丰在账上有些吃紧。”

    “依永宁兄的意思,看来资金的周转没出问题。”

    萧独夫瞬间黑下脸,生气道:“哼!那看来我是得回趟沪市,登门拜访王、谢两位好友,质问他们为什么要对我萧某说假话!”

    “老裘,记一下,王传明、谢荣树说假话。”

    萧独夫转头回来,向诧异的杨永宁追问说:“永宁兄,那王传明跟我讲,说你近来已经同沪市的几家金融机构的老总私下面谈,商议动用融资杠杆来解决地块开发的资金。这事,他也说瞎话了?”

    杨永宁思索了一番,如实说:“这话,传明兄说得倒不假。我的确是委托他们为我寻找几条新的融资渠道,不过这法子,在地产圈子里稀疏平常,见怪不怪。怎么,萧总是有什么好主意要提的吗?”

    “倒没有什么好建议,不过是想提醒永宁兄一句,还是谨慎为妙,别太依赖融资杠杆。这玩意儿,它是一把双刃剑,在地产里也不清楚有多少人被误伤了。永宁兄,现在你的兴丰可谓形势大好,又何必冒这种风险呢?”

    “萧总说的在理,但这是经由我们董事局共同讨论出的结果,我虽然身为董事长,也不能总是独断专行,大搞一言堂。”

    “看来永宁兄还是误会我的意思,我并不是想干涉你们公司内部的事。”

    萧独夫轻笑说:“我其实是念在永宁兄多次帮我的份上,有意想伸出援手相助。”

    “噢?这话新鲜,我是头一回听萧总竟会出手帮忙。”杨永宁摇头失笑。“呵呵,那不知萧总想怎么帮助我?”

    萧独夫回到自己的位置,从雪茄盒里取出一根高斯巴,一面拿雪茄剪剪开口子,一面说:“我打算拿出一笔钱来供永宁兄调度。”

    “借钱?”

    “不不不。”

    萧独夫打开火机,慢慢使雪茄均匀地受热。

    “我是想投资永宁兄的兴丰地产,用这一笔钱换董事局的一席席位,不知永宁兄意下如何?”

    杨永宁暗骂一声“贪得无厌”,没伸手去接萧独夫递来的雪茄,拒绝说:“不好意思,萧总,我已经戒烟了。”

    “永宁兄,你是怕我鸠占鹊巢,吞了你的公司?”

    萧独夫把雪茄放入烟灰缸的凹槽,又从雪茄盒里取出一根点燃着,同时说:“你大可不要有这种顾虑。其实情况是这样的,我公司账上刚巧最近趴着一笔钱,这笔钱的数目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想与其把它投到别的项目,倒不如索性用它做个顺水人情,稍缓永宁兄的燃眉之急。”

    “这事啊,牵涉到股东的利益,萧总,怕是我不能立刻答复你啊。”杨永宁敷衍说。“这样吧,萧总的建议,我会挑适当的时机放到董事局讨论的。到时候,等商量出一个结果,我再做决定。”

    “事实上,永宁兄。”

    萧独夫叼着一根雪茄,手里夹着一根又走到他面前说:“不用你这么麻烦,我想的其实是从你手里头换一些股份。不多,大概也就3%-5%左右。”

    “这,我看就不必了吧。”

    杨永宁仍是不接,萧独夫一把抓住他的手,使劲把他拉到眼前,将雪茄硬塞到他手里。

    “永宁兄,还是好好想想,别因为老虎的事,让你心生芥蒂,不乐意和我合作。”

    军阀瞧萧独夫转过头向他使眼色,他从木匣子里又取出一罐密封的圆柱玻璃瓶,把它摆放在桌面上,只等萧独夫往后退了两步,被遮挡住视线的杨永宁随之看清楚里面装的东西。

    “当然,果真永宁兄你不愿意,那我也不会干出强按牛头喝水的事,毕竟我萧某人从来不仗势欺人,勉强别人。”

    叮铃!萧独夫点开火机,为杨永宁点燃雪茄,却见他指间一颤抖,雪茄脱落而下。

    “永宁兄,生意嘛,向来有合作,有竞争。彼此合作不成,那么难免就有竞争。而我这个人呐,又素来很反感那些竞争的人,因为他们自不量力,却还总是没规没矩,不打声招呼就捞过界。对于这种不请自来的手,那就绝不能留情,该剁手的剁手,该斩手指的斩手指。”

    萧独夫把雪茄拾起来,又呈到杨永宁的眼前,含笑说:“而假如这人是我豢养的老虎,那就更得干脆利落。不过,话说回来,要是面对的是一些多年交情的老朋友,那我还真有点狠不下心,想放他们一条生路。”

    “你,你,萧独夫,枉我之前高抬一手饶了你手下人,又看你面子来赴你的饭局。没想到!”

    侧过头不去看玻璃瓶里装的十根断指,杨永宁惊惧又愤怒道:“想不到十多年过去,你还是当年那个土匪恶寇,只会这些下三滥的招数。哼,狗改不了吃屎,有种你到明面上,跟我在生意场上真刀真枪地较量,别让你手下人给你丢人现脸。”

    “永宁兄,嘴上留点神,我现在可是和和气气地跟你谈生意呢。”

    啪!萧独夫按住杨永宁的肩,将站起的他强按回座位上,语气里略带锐利地说:“不是说了嘛,你不答应合作也没有关系,可以考虑回沪市嘛!”

    面对萧独夫的步步紧逼,杨永宁转头看向离三,眼见他竟一门心思吃着大闸蟹,心生不满,随即捏着喉咙清了清嗓子,暗示要他挺身而出替自己解围。

    然而等了片刻,等来的却是离三慢条斯理地剥壳剔肠,蘸酱吃蟹,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杨永宁看在眼里,以为他领会不透意思,忙咳嗽几声。可在余光里,他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任凭杨永宁如何使眼色、叩桌面连番暗示,他依旧无动于衷。

    “好啊,看来他也被吓得没了卵子!”杨永宁在心里咒骂道。“哼,上次见你敢拔虎牙,以为你小子是带把的种,或能替我挡一挡这萧独夫的煞气。可没想到人还没对峙上,就被吓成了缩头乌龟。”

    见他袖手旁观,杨永宁越想越气,很想拍桌子骂人。可一想起是当着萧独夫的面,杨永宁不敢随意造次,尽管面前的他此刻满脸是笑。

    萧独夫对杨永宁的举动视若无睹,他问道:“怎么,永宁兄决定好了?是走,还是留?”

    军阀语气不善道:“杨老板,萧爷问你话呢,问你什么时候回沪市去?”

    杨永宁明白自己一旦如他们愿回沪市,那不仅投入到杭城的大量资源恐怕是付诸东流,而且压上家底的兴丰也将是元气大伤,但假如答应萧独夫的要求,又无异于引狼入室,养虎为患,而且他见萧独夫如此笃定自己会慑于他的淫、威,心有不甘,咬着牙隐忍着,压制自己险要爆发的怒火。而就在此时——

    “萧总,今晚的饭局是您专门为我们董事长摆的接风宴。”

    离三用开玩笑的口吻认真说:“在这里谈我们董事长几时回沪市,怕有点不合时宜吧!”

    “混小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坐下!”

    萧独夫瞪了一眼暴起的军阀,随后笑吟吟说:“李秘书,这话你说的不大对。人,相见总有相别,永宁兄提前支会我,我也好命人早做准备,为你们践行。”

    “那我就代董事长在这里先谢过您的一番好意。”

    离三捧起一坛花雕说:“等哪天我们董事长决定回趟沪市,到时我一定会通知到萧总您,请您为我们董事长安排。”

    离三揭开沾封蜡的红纸,冲萧独夫一敬便是三大口,而后面朝杨永宁说:“董事长,来而不往非礼也,您看既然萧总顾着交情,愿意为您再摆饯别酒,依我看,我们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杨永宁嗯了一声,回道:“对!不能让萧总如此破费。我看不如这样,哪天萧总你也想出这杭州城,那你也记得提前支会我这秘书一声,让他代我为萧总尽心安排一桌盛宴款待,欢送萧总及你们的弟兄上路。”

    “哦,那感情好啊!我正打算回一趟沪市,给家里的淘气送一些螃蟹过过嘴瘾。”

    萧独夫抽了一口雪茄说:“永宁兄,听说你女儿人也在沪市念书,要不我顺道也给她送些过去?”

    “萧总,这蟹是海蟹?”

    就在这当口,离三拿起锤子冲帝王蟹的蟹钳重重敲下。砰!看似坚硬的“红盔甲”被敲得粉碎,他顺着裂缝往外轻轻一掰,蟹钳里的肉随之外露。

    “可真够壮的,它在海里肯定是横行霸道。可那又如何,就算再怎么张钳舞爪,也不过嚣张一时,最后不还摆上餐桌成我们的盘中食!”

    离三咀嚼着蟹肉吞下,咋舌道:“这味道,跟大闸蟹很不一样,但同样鲜美。”

    迎上萧独夫投来的目光,离三憨笑道:“董事长,萧总,您看我能再吃一只吗?”

    萧独夫眯着眼凝视一脸人畜无害的离三,沉默了半晌才冷冷道:“当然,厨房里备着的原本就拿来招待你们的。”

    军阀冷哼一声,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马仔,指着他吩咐说:“你去,给这娃娃秘书再拿一头来。”

    “是。”

    脸上挂着一道刀疤的男人答应一声,上前往离三方向走去。当他与军阀刚刚擦肩而过时,注意到军阀暗中比划了社团里惯用的暗语,其中表达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军阀随口一说:“快点,他还等着吃呢!”

    男人点点头,默默地走到离三的身旁,当他伸手向小推车的刹那——

第39章 耀武扬威,不堪一击(上)

    “李三,小……”

    杨永宁察觉到不对劲,刚想提醒离三一句,不料被虎视眈眈于他的萧独夫盯着说不出话。

    “永宁兄,李秘书既然想吃,你又何必阻拦呢!”

    萧独夫说着重重拍了拍杨永宁的肩,微笑说:“稍安勿躁,等我手下人给李秘书上完蟹以后,我们再谈刚才的事。”

    “听到萧爷的话了吗!”

    军阀双肩搭在两旁的椅背上,翘着二郎腿说:“麻利点,侯道,别让娃娃秘书等太久了。”

    离三客气道:“麻烦。”

    侯道面无表情,伸出手握住车把,拉住推车向室外去。嘎吱嘎吱,当推车行至离三的后背,他的眼睛忽然闪过狠厉的光,手随之抄起推车上的剪子,挥舞着朝离三的脖子笔直地刺去。

    就当剪子将要刺入离三的咽喉,他却既不躲也不闪,仅是抬头往侯道冷冷一看,但就这一眼中的杀气腾腾,竟使得侯道猛地一激灵,以为自己面对的是洪水猛兽。

    “不可敌!”

    这一念头来得莫名其妙,却令他心里一阵发慌,顿感不妙,那撇挂在脸上显眼的刀疤也随抽动的脸颊微动着,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凝滞了片刻。

    就在这刹那间,眼疾手快的离三出手,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腕。

    侯道登时惊醒,忙刺向离三,哪料那把离他仅有半根手指头宽的剪刀怎么也不能再进分毫。哪怕侯道龇牙咧嘴,使出浑身的力气,可离三的那只手就犹如蟹钳般死死地钳住他,不但令他不得动弹,而且拿捏着叫他隐隐作痛,阵阵发抖,最终眼睁睁看着剪刀从手里落下。

    咯嘣咯嘣!

    萧独夫眉毛惊扬,停下狮子头的转动。此时,他目不斜视地看向离三,与倚在椅背看好戏的军阀一齐收敛起挂在脸上的得意与笑意。

    “不可能!”

    侯道气急败坏,他不顾右手的酸麻疼痛,左手抓起刮片刀。

    “啊!”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嘶吼以壮胆色,手持着刮片刀朝离三的脸扎去,然而——

    离三又擒住他的左手,两只钢钳皆不客气地用上七八分的力,直让侯道无力挣扎,惨痛连连。

    萧独夫眯着眼笑说:“李秘书,我好心派人替你端菜,没想到你竟对他动手。怎么,我的手下哪做得不对,需要你越俎代庖教训他?”

    “啊!”

    伴随着惨叫声,侯道的手腕被一举翻转个面,两条黝黑的胳膊渐渐涨红且青筋绽出。啪嗒!刮片刀也从他绵软无力的手里脱落,垂直掉在地上。

    军阀一拍桌子,指着离三怒喝道:“你竟敢当着萧爷的面动手,找死!”

    离三看向军阀、萧独夫说:“动手?不,我只是还手。”

    谈笑间,离三松开右手,攥紧化拳,嗖的一声飞快如子弹般笔直打在侯道的肚子上。

    “这么快的拳,力气肯定使得不大。”

    侯道有意识地弯曲自己的胳膊,拿坚硬的肘部格挡,怎料这般快的拳速,竟能裹挟着仿若炮弹般的冲击力呼啸而来。这一拳,不仅直接地弹开了侯道的手臂,而且两点一线正中他的腹部。

    “哦!”

    一击,轰得他双目瞠裂,双眼冲血,双眸失神,两只翻白的眼珠看上去快迸出眼眶,而他的脸也由青变白,慢慢地皱成一团褶子,渐渐地缩成一团海绵。

    “呜!”

    侯道腹痛难忍,顿感身体发虚、双腿发软,他捂着肚子、紧闭眼嘴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可当屁股刚着地,一股钻心疼直袭他的神经,一股呕吐感涌上他的咽喉,他再也难以克制,不自禁地带着唾液干呕,而且冷汗直流、呼吸困难,眼前逐渐发黑,看上去离晕倒已为时不远。

    军阀眼睛一缩,转头瞥向其余三人,见他们一个个幸灾乐祸,眼睛里充满着跃跃欲试的战意,他颇有匪气道:“你们眼瞎吗!还愣着干嘛,没见有人朝自己弟兄动手吗,上去收拾他!”

    话毕,军阀横眉怒目,凶神恶煞,一把抄起桌上的白瓷砸向离三。

    砰!

    白瓷径自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满地碎渣。

    就在此时,离三坐的欧式座椅应声而动,一侧的桌腿偏移一些,他站起身,赤手空拳面对三位戴着指虎的打手,眼中没有半分的波澜,睥睨着他们。

    “上啊!”

    军阀看他们一个个脚上像沾了胶般一动不动,与刚才好战斗狠的模样截然不同,心里暗骂了一句废物,怒摔玻璃杯暴起,张口想冲离三张口骂咧叫嚣几句,岂料一道凛冽的杀气竟骤然朝他迎面袭来,令他冷不丁噤声胆寒,打了个冷颤。

    “虎!”

    虎啸山林,猛虎下山。动了,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离三脚下生风,一米八高的大汉直直压向人眼前。一照面,乌云密布,黑云压城,身如游云紫电穿梭云端。轰隆间,电闪雷鸣,雷霆乍惊,拳如狂风骤雨摧残梨花。

    “啊!”

    伴随惨叫,一人的手已被打断,胳膊也险些被卸下脱臼。离三接着冲他后颈猛来一肘,便不顾他的生死昏醒,轻扬下巴躲过另一位的偷袭,同时抬脚向他的脚趾重重踩下。

    “你他、妈踩脚趾!”

    话还未说全,他脆弱的喉咙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劈掌。顷刻间,他头晕目眩,却哑口叫不出脚趾的痛,喊不出肋骨的疼,只觉两眼一抹黑,整个人便迷迷糊糊地软下身、瘫在地。

    “打不过!”

    最后一人目睹二人的惨状,空白的脑子里被这个念头满满占据。他变得畏手畏脚,既不敢拼命,也不敢逃跑,僵在原地挥舞着指虎。

    见手下人怂了,军阀大叫道:“你他、妈干嘛呢,上啊!”

    “呀!”

    当他决定殊死一搏时,离三却先发制人,伸直手臂揪住他的头发,用力往下一拉扯,同时腿配合着高抬,借着突起的爆发力向他的胸膛膝撞。

    “喔!”

    来不及格挡的马仔遭此重创,半口气也提不上胸,他呼吸变得急促又困难,面色渐渐由白转黑。但他仍负隅顽抗,挥舞着软绵绵的拳头想以牙还牙。然而,棉花终究是棉花,再怎么样也变不成铁打的榔头。

    砰!

    离三不留情,他抬腿又膝撞了他一下,马仔立刻翻了白眼,宛如一头被蒸熟的河虾般弯着腰,气息全无,连一点蹦跶的劲儿也殆尽了。

    “艹,你们这几个废物,t、m不会抄长家伙干他!”

    急红眼的军阀解开自己的皮夹克,从腰间别着的刀鞘中拔出两把一尺多三寸的钢刀,不二话地就冲离三砍去。

    壮年之龄的他,右手握刀或劈或砍,左手持刀或刺或扫,两刀纵横,左右开弓,挥舞的一刀刀凌厉又飞快,丝毫不拖泥带水,且一击不成以后灵活变换着招式衔接,一招招如行云流水般悉数使出,逼得离三不敢近身,连连退步。

    “李秘书,好身手啊,难怪能降服住老虎那帮人。只可惜你啊,太不懂规矩了,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底下砸我的场,糟蹋了我精心安排的饭局。”

    萧独夫叼着雪茄,玩着狮子头,另一手抓起烟灰缸,一下一下敲着餐桌逼近杨永宁。嘭嘭嘭,清脆的声音直让退无可退的杨永宁战战兢兢。

    “永宁兄,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要是搁平时,我看在他年轻也就不多跟他计较。可现在,就因为他不分青红皂白蛮干,不仅害得我和永宁兄之间的生意没法做,而且逼得我和你撕破脸皮。像他这样,该好好教训一番才行。”

    杨永宁被嘭嘭的敲击声搞得心烦意乱,尽管担心自己的脑袋会被烟灰缸开了瓢,但他依旧硬气道:“萧独夫,别婊子门前立牌坊了!我告诉你,我一不会让你入股,二不会被你逼走!”

    萧独夫一笑,手捏住杨永宁的下巴,抓起擦过手的毛巾塞入他的嘴里。

    “李秘书,你董事长在我手里,你最好乖乖给我靠墙听命,否则我不介意给他挂点彩!”萧独夫说着一巴掌扇在杨永宁鼓囊囊的脸上。

    “军阀,你也别要他的性命,留他一只手。”

    离三躲闪着锋芒,腾出空讥笑说:“想不到只是多吃一只帝王蟹,萧总就要留下我一只手,当真吝啬至极,也难怪赔罪礼都要从手下人的身上打主意!”

    “你他、m敢骂萧爷,我剐了!”

    离三目光如炬,面对穷凶极恶的军阀,他忽地转守为攻,双腿猛然发力,整个人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大虫,顷刻间爆发出锐不可当的气势,迎面扑向举刀相向的军阀。

    挥空,再挥空,军阀两刀又被他一躲一闪落空,正当他想重复先前的招式继续压制时,却始料未及的是,离三三步并两步,看上去像仅用半步就蹿到他的身侧。来不及,躲不及,半步崩拳,图穷匕见,军阀松软脆弱的侧腹宛如一张宣纸般被力透。

    “噢!”

    军阀登时眼前一白转黑,天旋地转,脚步轻浮,已辨不清前后左右中。

    离三见状,没有半点心慈手软,他双手擒住军阀的手臂用力向外掰扯。咯吱,手关节瞬间脱位,直让半昏不醒的他先是疼醒,而后痛晕。

    见他以秋风之势横扫落叶,杨永宁兴奋地叫呼着:“呜呜呜!”

    “永宁兄,你还是安分点好!”萧独夫说着,烟灰缸重重地敲了他的后脑一下。

    离三闻声,揪住军阀的头发拖曳着他,隔着桌子站在萧独夫的对面,四目相对,他毫不犹豫地提留着军阀的脑袋,往桌上用力一撞。

    嘭!

    萧独夫停下手,把烟灰缸放回到餐桌,把雪茄插到烟灰缸的凹槽。

    “李秘书,果然年轻无畏啊!”

    萧独夫掏出一柄匕首抵在杨永宁的脖子,低沉道:“想不到你董事长在我手里,你还敢这么干!怎么?不怕我对他怎么样吗!”

    “呜呜!”

    离三摸出兜里的小灵通,斩钉截铁地说:“放人,否则我报警。”

第40章 耀武扬威,不堪一击(下)

    “报警?”

    匕首又近了杨永宁的脖子几公分,萧独夫狞笑说:“你要报警?”

    “敢动他,恐怕下半辈子,你就得蹲监狱吃牢饭了。”

    离三摁下三个键,威胁道:“或许不一定吃的是牢饭,也许是断头餐。”

    “威胁我?”

    萧独夫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阴沉说:“你不怕他有个好歹吗?”

    离三抬起军阀的头,又一次将他面朝下,重重磕在餐桌上。

    “怕,就因为怕,才要报警。”

    昏迷不醒的军阀被随手扔向一边,离三语气平和道:“我只是一名秘书,没资格也没能力和萧总你谈判。依我看,还是请公安派专家和你谈吧。”

    “还在用警察吓唬我。”

    望着离三坚毅的脸庞,他脸上那双坚决的眼神仿佛说我吃定你了,萧独夫冷哼一声说:“娃娃,你觉得我会怕吗?”

    离三走到军阀坐的位置旁,从小推车上剪下帝王蟹的一条蟹腿,咔的一下将其掰成两节。

    砰!

    “你当然会怕!”

    “怕”这一字,许多年都没入过萧独夫的耳朵,这位被道上前辈、同行、后生以及刀下鬼诋毁为“胯下乌龟”的枭雄,难得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竟当着离三这般年轻的面孔,失态了。

    “怕?哈哈,永宁兄,你秘书竟然说我会怕警察!”

    萧独夫大笑间,手中的匕首轻轻一划,血从划开的口子里慢慢滴下。

    “呜呜!”

    杨永宁的眼睛瞪得险些将眼眶瞠裂,他的心此刻已提到嗓子眼,扑腾扑腾犹如擂鼓般激烈,整个人浑身早就紧张得绷成一条拉满弓的弦儿。

    又看了一眼被吓得脸瞬间变了七八种颜色的杨永宁,萧独夫满意地笑着回看向离三,笑容却在他的憨笑下僵住了,听他说:“萧总还是嘴上别硬撑了,别忘了,你现在不比以前,可穿着鞋呢!”

    “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提醒萧总一句,光脚的确不怕穿鞋的,可你赤脚的日子都是老黄历了,现在你并非一无所有,反而富贵荣华,有得太多。呆会儿假如警察真的一到,萧总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下场。”

    离三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硬黄天子烟,小心翼翼地拆开,从里面取出一根叼上,一面注视着面红耳赤的萧独夫,一面点上火抽了一口烟。

    “所以,萧总难道真愿意把自己连同以命相搏来的一切全压上,和我赌一场必输的局吗?我觉得,不划算。萧总,你觉得呢?”

    咯吱!萧独夫手里的狮子头忽地被捏得裂出缝来。

    杨永宁一怔,他没想到离三的态度竟如此强硬,尽管心里认可他的说法,可命不由己的自己还是暗自捏一把汗,担心挟持他的萧独夫会发起狂来,对他不利。

    就当满心忧虑之时,他忽觉后脑勺一疼,人还未反应过来,眼睛已经闭上。

    反手打晕杨永宁,萧独夫见离三按下拨号键,忙阻拦说:“慢着!”

    “老啦,老啦,哈哈,看来年轻确实是块宝啊!可以狂妄自大到无边,可以放纵不羁到无法。可是李秘书,你别忘了,即便今晚你能借警察躲过这一劫,可日后呢,难保自己不会出点意外吧?”

    “你还年轻,想得或许不够全面周到,可能不清楚在我的局横插一杠会是什么结果?”

    “不,我倒觉得下场一目了然。”离三手指木匣的方向说。“毕竟能在现在依然敢干出剁手挖眼、绑架勒索的勾当,恐怕草菅人命也不在萧总的话下。”

    “既然心知肚明,就该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萧独夫放下烟灰缸,重新拿起雪茄抽了一口,悠悠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重新选边站队。倘若李秘书改主意想倒向我这边,好说,我非但对你的鲁莽无礼既往不咎,还愿意吸纳你入我的公司,而且保证往后会多多提携,保你荣华富贵。但如果你仍是执迷不悟,坚持护主,那你最好心里有个底,别到时候落了个坏下场,才悔恨今晚的决定。”

    “我什么下场,老天爷自会操心,萧总犯不着劳心劳累。”离三回击说。“倒是萧总你该多想想自己,别忘了在国家制定的法里胡作非为,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萧独夫一听到“法”,噗嗤一笑,继而狂笑不止说:“法?哈哈,你居然在我面前谈法!年轻,幼稚,难道你就没听说过逍遥法外、无法无天吗!”

    “哈哈,你看我到今天,依然能安安稳稳地享受富贵清闲,就应该明白,甭管它是宪法还是刑法,哪怕它是王法,对于我这等身份的人来说,统统是一堆可看可不看的废纸。”

    萧独夫戏谑地注视着离三,玩味道:“所以李秘书,别着急下决定,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别跟孩子似的天真烂漫,总以为自己活在晴天,没有阴雨天。记住了,这世道可多的是雷雨,假如你没有随身备一把遮风挡雨的伞,李秘书,我奉劝你还是找个屋檐到下面躲雨,犯不着淋得一身湿啊!”

    “这样吧,我再给你多指一条明路。”

    萧独夫从自己的西装里子里取出一本空白支票本,从西装口子里取出派克钢笔,随即在支票簿上勾勾画画写了一个三跟着五个零。刺啦,他撕下这张支票放在空盘,用叉子压住,而后转动着转盘到离三的面前。

    “这三百万就当我替杨永宁付你的补偿金,你收下以后,你跟我社团的瓜葛就算一笔勾销,我呀,也就不安排人针对你,任你自行收拾行李,尽早离开杭城,到其它地方花钱安生。”

    “三百万?萧总,以你和董事长今天的地位,拿三百万交易两位亿万富豪的命运。呵呵,萧总你就算是自欺欺人,也不该算上我们董事长的份。”

    离三说着转动转盘,把放有支票的盘子重新转回到萧独夫的面前。

    “嫌少,那你自己填个数吧。”

    萧独夫把支票簿连同派克钢笔放进盘里,再次转到离三的眼前。

    “不过李秘书,我要提醒你一句,人贵有知足,多大的肚量,吃多少的饭,别老惦记着吃不下的,当心吃撑了咽死。”

    “萧总,你误会了,这钱我不会收的。”

    离三一手按住转盘,使得顺时针转的转盘不管任萧独夫怎么使劲,依旧不进分毫。

    “但你说的这话,我倒乐意收下,而且不仅收下,我还想把它回赠给萧总你。”

    转盘慢慢地沿逆时针转回去,离三悠悠地说:“顺便再奉上一句,好不容易锦衣玉食,又能干净做人,何必因一时的贪念再沾惹是非,当心怎么洗也无法洗干净,纵然是跳进黄河也难洗清!”

    “看来你是吃秤砣,铁了心!”

    萧独夫一怒下,将狮子头重重拍在桌面上,连核仁带壳拍得粉碎,他随即撕碎那张三百万的支票,冷笑道:“可我告诉你,李秘书,你还没稳坐钓鱼台!”

    “稳不稳,萧总心里有数,多说无益!”

    离三把手机放回自己的裤兜,淡然说:“但我更倾向于和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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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352/ 第一时间欣赏嗟来的食最新章节! 作者:南柯一凉所写的《嗟来的食》为转载作品,嗟来的食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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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来的食介绍:
他是陕北李家村的庄稼汉,却不姓李,唤作离三。他没有姓,因为下乡知青的父亲丢下娘俩,跑回城了。很久,他成年,娘病死了,生在黄土坡的他前往繁华,寻找自己的姓。一路看来,城市森林里弱肉强食,弱者嘴里的总是——嗟来之食。跪着吃?吃下去肚子要痛的。站着吧,两条腿生来是站立和行走,不是用来跪的。嗟来的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嗟来的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嗟来的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