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但愿
“云天,吃点东西吧。”
当素雪凝脂般的双手左右提着两捆的保温盒,守了一天灵的薄云天正前方面对着水晶棺,充满血色的眼睛微微转动,瞥向一样跪在蒲团上一宿的离三。
“素雪,先给他。”薄云天放下合十的双手,语气里毫无疲惫感。
“谢谢。”
离三该客气客气,不客气时不客套,他的确饥肠辘辘需要吃点东西,毕竟打昨天搭车来殡仪馆,他一口饭一滴水都没有沾,但无怨无悔地双膝跪在蒲团上,恍如李婶的去世在昨日般,内心自认为亲人地为老人守灵送终。
“请不要介意,义父头七,云天他特意交代,只想喝点稀饭。”
素雪怀有歉意地开口解释,同时边打开银色铝合金制的饭盒,在掀开盖子的刹那,腾腾的热气忽地翻涌而出。
“还有,小菜只有辣子雪菜。”她一面将第一个饭盒递过去,一面打开第二个饭盒,“如果你想吃点别的,我吩咐人去买。”
“不用麻烦。”
离三满不客气,恭敬地接过饭盒筷子,转过身背对着水晶棺,隐忍的他克制着平日狼吞虎咽不顾礼仪的模样,出乎意料地,在隐约森寒的殡仪馆大厅里,宛如一个野蛮人开化守周礼似的,居然慢条斯理敬重庄严地吃着饭盒里汤水一样的稀饭。
“筷子立根是粥,稀饭就得有稀饭的样子,守灵就得有守灵的样子。”
薄云天低下头,干涩近乎开裂的嘴唇贴在温热的饭盒壁沿上,不顾里面的滚烫,双手往上一抬,零零点点的几粒米便随波逐流地涌入到他的喉咙里,紧接着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他略显苍白的脸上顿时恢复了红润的血气,额头上顷刻间绽出颗颗汗珠。
“你打算什么时候火化?”离三问道。
“等我给他摆一个场面,风风光光的。”薄云天咀嚼着干辣椒,“我想义父就葬在永福园陵好了,那里风水好,环境又好,死前义父守在一个矮屋,无论如何,以后得呆在一个宽敞的地,不得再憋屈了。到时候出殡,我再租一排灵车,路就从南京路走,一路我要护送着他到他的新家,让他安息。”
“老人需要的不是风光,他其实什么不用,你这么做,只会让他不安。”
“死的人需要安息,生的人需要安心。义父不用,作儿子的必须给,这不是虚情假意的孝顺——”
薄云天不知道是被辣的双目润湿,还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痛造成的,他幽咽道:“是生前没敬的孝,加倍想补偿,可是死后无论再怎么大的敬意,都是大打折扣,人都不在了,又有什么孝顺可以享的呢。”
离三缄默不语,手上的筷子无序地在饭盒里划动,稀饭上的水面慢慢地泛着波纹。
“你打算怎么样?”
薄云天转移话题道:“你已经陪我守了1天的灵,你这个学生就这么旷课不上学,可以吗?”
“事实上……”
离三搁下筷子,从口袋里干脆利落地拿出在个十百千万十万上写了一排零的支票,眉头不皱毫不犹豫地递还给薄云天。
“我不是学生,这钱名不正,我不能收下。”
“你不是学生?”薄云天面不改色,双目如炬。
“我是一个工地的钢筋工,只是喜欢看书,偶尔到图书馆,没想到让大爷误会了。”
“那你就更得收回去。”
薄云天忧伤的脸上难得地露出笑容,他态度比之前友善,亲切道:“其实,你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在义父当晚通的电话,我就让人粗粗调查了下,虽然一时半会掌握不了你全部的情况,但至少你在张弛下面的工地我清楚。当然,不要问什么怎么知道这样没营养的问题,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是不是学生,无所谓。”
“我相信义父的眼光,而且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凭你这样的才能气度,你肯定能进沪市大学。”薄云天甩甩手,胸有成竹道。
“不。”离三双指夹着支票,摆摆手道,“我用不上这钱。
“是不想费这个工夫高考?这个事,我可以给你行个方便,帮你这么忙,不过关键得看你想怎么办。”
“不,不是考试的问题,而是我并不上学。”
“不上学?”
素雪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离三。而身旁的薄云天,似乎并不感到奇怪,反而赞赏道:“也是,金鳞岂是池中物,学校这个池塘太浅,一条蛟龙游弋在里面4年,错过的风雨可太多太多,现在这个社会,缺的不是人才,而是抓住时机的人物。”
“读书跟上学并不是一个东西。”离三解释道。
“那就对了。这钱你必须收下。理由嘛,很简单,义父临终的嘱咐我供你到不想读书为止。他这么说我便照做,自然,这不是强迫的,无论你拿去读书也好,做其他事甚至挥霍也罢,总之给你便是给你,就好像义父寄钱给我的生活费,而我却在大学的时候用它搭个铺子做买卖。”
离三调侃道:“你读书在八几年吧,那个时候做生意,应该是干个体,当时可不是什么光鲜的事,你一个大学生不怕被发现了惹出什么事?”
“再不光鲜,能比穷更不光鲜的?一天三顿天天吃稀饭雪菜寒窗苦读就光鲜,人,要吃肉。”
薄云天斩钉截铁不容反对道:“好了,不说这么多。总之,钱收着,以后有什么麻烦或者问题需要我帮忙,也随时欢迎你来找我。我们有缘分,一个第一,一个最后,而且一块为义父守灵一晚,你又给义父写了一副好挽联,就算交情不深,但至少人情得还。”
“不用,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可你能写到这份上,写到义父写到我心里就不简单,不应该白做,反正一切看你。你说还就还,你要不还就像义父不肯享福,怎么逼你都找不到机会。”
薄云天见离三不吱声,看他似是默认,从一天未脱的西装里轻车熟路地找到唯一备用的名片,这是他以防万一遇到什么大人物时出手的身份证明,当然,在沪市这个地面上,这张名片露面的概率微乎其微。
“这是我的名片,24小时开机。”
他又扫了眼离三空荡荡的饭盒,似有所指道:“还要再吃点吗?”
“不用了。”离三会意地点点头,“我打算回去一趟。”
“谢谢。我需要一个跟义父独处的时间吗,希望能在火化出殡前,再好好地陪义父这一程。”
薄云天主动地伸出手,公平地对待自称钢筋工的离三。
“素雪,让秦猛送他回去。”他一边握手一边说,“你不要推辞,何况守灵一晚上,跟我一样一宿没睡,还是在车上休息一下。
离三松开手:“保重。”
“将来,我们会再见。”薄云天话里有话,在离别前轻飘飘又无比郑重地抛出一句深思熟虑的话。
“但愿吧。”离三谦虚地推辞。
“但愿。”薄云天的口气,竟比当事人要坚定三四分。
第194章 赔罪(上)
地球,离开了谁都不会停止自转。
人,在活着的时候告别提起一步的亡者,悲伤再难愈,伤口终究化成疤痕,照样得吃,照旧得喝,同样,依然要奋斗。
前会儿锻炼的满身汗的离三,擦洗干净便提着脸盆,肩挂着毛巾,步伐因为心事重重一样沉重,走得很慢,又心不在焉,对前面站着的人视若未睹,不躲不闪,径直地从人缝间穿过。
“李……李哥。”
一声不情不愿脱口的呼唤,轻飘飘,软无力,完全拦不住陷入深沉的离三。
“等等!”
喊完,被落在身后的人影匆匆地又掠到离三的眼前,朝前一看,原来是前阵仗义救下的赵文斌、林灿。隔了大概五六天,两个像从工地人间蒸发的人再次出现,但风采已经不同还钱时的风光,手腕上没有可以炫耀的名表,兜里也没有鼓囊囊随手一把的现金,而脸色,不仅仅饱含着失意与颓丧,连刚入工地初见时的精神都灰飞烟灭。
离三不愿意再多费工夫,跟他们掰扯是非,开门见山道:“有什么事?”
林灿双掌相搓,想说又羞耻难言,畏畏缩缩道:“是……”
“有事说事。”离三因为孙大爷的过世,波澜不惊的心境暂时无法平静。
赵文斌再面对离三,一点儿不敢流露出不敬嚣张的意思,小心伺候着道:“外面虎……虎哥请你。”
“我跟他没交结,”离三眼珠骨碌一转,目光左右各扫了心怀鬼胎的两人,笑哼道。“倒你们,又吃饱了不长记性?”
“没……没有,我们自打上次就不……不赌了。”林灿吓得哆嗦,连连摆手道。
赵文斌接腔解释道:“是,是,我们上回完全是让人骗了陷进去,也多亏李……李三你帮忙,不然的话……”
“要谢就算了。”离三满口回绝道,“另外,那个什么‘虎哥’,我也没有时间搭理,你们跟他回话吧。”
“别,别,李哥。这您真得过去,他们这会儿就在门口等着,不过去的话,他非得要我跟文斌好看。”
连“您”都唤出来,急眼的林灿慑于后果,连尊严都不顾,双手紧紧地抓住离三的手臂,只差没有双膝着地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求开这个恩。
“叮叮,叮叮。”
诺基亚独有的铃声在赵文斌的裤兜里响起,他双股猛地一颤,轻微的振动仿佛大雨骤来伴随的轰鸣雷响,震得脆弱不堪的心灵险些碎成碎渣。
“李……李哥,虎哥的电话,您看?”
终于,品尝了刘虎手段的赵文斌,彻底丧失了大学生的脊梁,又或者说,撕裂了他外强中干的面具,一个刚出大学二十二岁的青年展露了出最真实的一面,胆怯,懦弱,年轻的盛气,在形势面前荡然无存。
离三厌弃地皱着眉,就见林灿识趣又可怜地凑上前,似奴似仆地畏惧着将手里的脸盆恭敬地接走,既焦虑地想催促,又胆颤地不敢出声,不上不下,显得滑稽。
“电话就不接了,人在哪?”
离三无奈地内自叹气,手无缚鸡之力也就罢了,被几头好战的斗鸡一啄一喝便吓破了胆,这样的书生可不止百无一用。
“就门口小路上,有**号人呢。李哥,你看你是不是也喊点人?”
林灿又摇身一变成狗头军师,从旁出主意道:“当然,我不是不信您的那些功夫。好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十几只手呢。”
离三怒其不争地摇摇头,摆摆手道:“你们也不用跟着去了,我一个人。”
“那……那好,那我们就不去了。”
赵文斌如蒙大赦般地点头哈腰,一把拽住林灿的手,当心离三改了主意似的,避闪着视线便灰溜溜地跑回公司员工优待的工棚里。
大门口,昏光下,一排黑背心金链子的大汉,一个个愁眉苦脸陪着正中央的刘虎罚站在秋夜的冷风。
南方的风,北方冰天雪地里游荡出没的熊狼,一如既往地不适应,它不单纯是冷,更重要的是一种细绵穿刺的潮寒。
但最最令膀大腰粗的刘虎胆寒的,还是苦苦当了三天看门狗终于熬到即将见面的离三。
乖乖,一个能请动军区参谋长,能祭出市政府高官大印的人,谁能想到会莫名其妙屈尊跑到一个名不见经传也就跟自己一个货色平辈的张弛下面,当一个更不值一提劳什子的“双花红棍”。
“都给老子注意了,到时候见到人,给我都把招子放亮点,嘴巴干净些,叫人叫大哥,明白吗!”
刘虎双指夹着的烟不时抖动一下,他张嘴想抽上一口平复紧张的情绪,又怕狼怕虎地不敢怠慢,想到什么注意需要提醒,便立刻放下手里一口未动的烟,又交代道:
“尤其是流氓你个瘪犊子,这事是你捅出来的。等会儿人见着,老子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一定得让那位爷消气,不然,他不弄死你,看老子怎么弄死你!”
刘芒感受到众人迁怒怪责的眼神,低缩着头,喃喃道:“堂……大哥,我明白,我明白。”
“虎哥,咱们好歹是北洋帮的人,就这么被压着一头,至于嘛,传出去不是给军爷丢人嘛!”常德子手打着石膏绷带,从医院出来立马忘记了疼,虎哨子性情显露无疑,又怼天怼天不服气任何人。
“你丫也给老子闭嘴,这事里也有你一半的错。吗的,找这么仨不靠谱的大学生,还当是什么稳赚不赔的好生意,放水都放的不利索,这么轻易就让人给跑了。”
刘虎横眉一扫,旧事重提,再次暴怒地数落。
“虎哥,他人出来了。”刘芒眼尖,余光里蹦出一个人影便喊道。
“哎,兄弟,你好,你好啊,终于盼星星盼月亮把你盼来了。”
刘虎闻言,猛虎咆哮的嘴脸瞬间一变,温顺地像一头无害的猫,竟眯着眼含笑地进步上前。
“是报仇,还是——”
离三手一拦,不给面子,也不给说话,清楚又干脆道:
“赔罪?”
第195章 赔罪(下)
伸手不打笑脸人,离三虽然没伸手,然而,冷冰冰的面容,拒人千里的语气,无异于在强撑着假笑的刘虎狠狠扇了一巴掌,这一掌的力道,差点将他尽可能用笑释放的善意全部打散。
”呵呵。“
刘虎的眼角抽搐着,嘴角的笑弧在不自禁的下扯中克制地往上扬,形成一个滑稽又骇人的模样。
”李哥,不打不相识,你这是……“
“我们打过照面,但不认识。”
不打不相识,离三的拳头重重地打在狗眼看人低的这头东北吊睛猛虎上,但不是让他认识自己,而是既让这头不可一世威风凛凛的老虎盯着浮肿淤青的眼睛,正视事实,正视道理,更是让他,正视什么叫后果。
难道他看不出来,眼前呼啦啦扯大旗出入相随七八个人的刘虎,即便不是所谓的黑恶势力的小头目,也起码是招惹了便像滴了502胶水的狗皮膏药,贴上了再撕下了就是一层皮的流氓头子。
虽然,之前瞧不出来他敢不敢像东三省以前的土匪债主,白天强抢民女,晚上杀人放火,不过现在,离三万分地笃定,他们就是龟壳上的绿藻,没了靠山,就连飘不起的浮萍都不是,准一下猴年马月就让局子拎了,成了行走的三等功,年终奖。
“赔罪,就什么都不用说。”
离三将夹在耳朵边的烟取下,从十块钱在前大街地摊摆的学校扔弃的军训服里,摸出砂纸一片划痕的火柴盒。
蹭,轻轻地刮了一下火柴。
“呼!”
让一脚踹飞倒栽葱的常德子,身子骨结实硬朗得竟没有踢断了肋骨,反而是格挡的手出现了骨裂,打着个石膏绷带,脸上几个创可贴左右张贴着给啤酒碎片扎破到伤口,狼狈之余再看,闪烁的目光里充满着复仇与愤怒。
“常德子,装逮儿嘛(方言:装屁),你丫大喘气啥,看把人大哥火给灭了!“
遇弱则强、遇强则弱的刘芒,眼疾手快地双手紧握着打火机,三步并两步慌里慌张地上去不救,然而,满是油的打火机愣是摁了三四下打不上火。
刘虎笑呵呵地摸了又摸头,客气道:“兄弟,好话说远来是客。我们大老远的来,一天两天,三次三顾茅庐的,怎么说,这诚意是到了,就不能赏个脸,到老哥摆的席面坐坐?”
火苗终于冒出光,离三嘴上衔着烟,一直没有触到萧瑟的秋风里炙热的火焰,他思索着取下烟卷,从左往右,一丝不落地将刘虎随行的一个个看了遍。
“可以,不过饭桌上,这回吃素,不喝酒,不吃肉。”
“成,你怎么说,就怎么办,肯赏光就行。”
说着,便热情地招呼离三,刘芒朝前带路,而刘虎为打消离三的顾忌,不让他以为这是一场鸿门宴,自个走在队伍的最后头,像半个人质似的亦步亦趋跟离三并肩,一路上,又是递烟,又是找话,就差没有把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口袋里揣的几张信用卡全部塞给离三。
“李哥,你有这样的身手,那样的背景,怎么甘心在张弛这个小咔叻打下手?“
刘虎四十出头的人,风雨来云里去,滚刀肉练就满脸的厚城墙,称呼“大哥”来一点不委屈忸怩,颇有能屈能伸的大丈夫风范。
“打工,赚钱。”离三直言道。
“打工赚钱?”
刘虎满目的诧异,惊讶中隐含着突现的喜悦。
“李哥,我有个场子,现在缺人手,你要是愿意就去罩一下。“
胳膊一条龙胸前一头虎的刘虎,刻意地放低姿态拉拢,在他看来,这位蕴藏着巨大能量诡异蛰伏的能人,自然不能得罪,非但不能得罪,赔罪的礼他想了半天也摸不着个思绪,给少了人看不上,给多了,不存在,这样的大人物自己手上的,割肉挖心估计才够塞牙缝。
但现在,这话一听,刘虎闻出味道,这哥们必定是武侠里不世出的高人,下凡来凡间修仙渡劫来了。他不是一根筋的傻球,两个深陷的窟窿眼窝,两颗灵活的眼睛骨碌转动,他刚刚推出的筹码,既是试探,也是赔罪,其实,谁会嫌自己场子少,僧多肉少,手下四五十号人靠着自己吃饭,又怎么会缺人手,事实上,拱手相送罢了。
然而,离三静坐在塑料椅上,还是之前结仇的烧烤摊,还是老板老板娘熟悉手艺下飘溢的美味香气。
怎么地,嫌少,还是瞧不上?
刘芒焦急地左看看老僧入定一脸淡然的离三,再右看看眯着眼察言观色的堂哥刘虎,大气不敢喘,小气不敢呼,张嘴小心地变化脸色,乖乖,堂哥下面管的每一家场子,孝敬的数一个月可不下五指数,一年就够沪市半套房的!
“你放心,那个盘口绝对的安全,在我的地界上没有人敢找不痛快。李哥,你可以什么都不做,那个老板就乖乖送钱给你。”
刘虎轻描淡写道:“而且你也不要觉得这是蚊子腿肉,它肥着呢,就在沪市大学边上,那位置可宝贵着,学生多流水也大,你也知道,现在的学生,都追求时髦。”
离三不问什么数,也不想知道位置在哪,他潇洒又默然地抽着烟,吞云吐雾间,整个人在月光灯光的映射下,明明只有一个桌面的距离,但半面阴影的轮廓隐藏着高深莫测,刘虎在一片安静与等待里感到越来越大的压迫感。
这主看来不是一条肥腿就能打发的。
刘虎大拇指紧扣在食指,使劲地摁了一下,咬牙切齿横下心,皮笑肉不笑道:“那要不那条街上的网吧,当然,还有一个KTV,不,两个KTV,李哥你要是能全吃下的话,我这边也没有什么话。”
“我只有一双手,喂一张嘴吃饭。”离三意在言外。
“李哥,越是尊贵的人,越是会有人效劳,你看电视剧《宰相刘罗锅》里演的那个和珅,吃饭那都是让丫鬟喂的,跟皇帝似的。”
刘虎比划了一下,眉飞色舞道:“像你这样的,哪里能再让自己喂自己的道理,别客气,这块你尽管拿去,放心,地面上的黑白两道,等酒席一完我就撂话出去,谁敢砸你的场子,那就是跟我老虎,跟军爷,跟北洋帮过不去。”
说话到最后,他刻意地点出“军爷”,点出“北洋帮”,非但点出,而且咬字上捏着东北大老爷们腔调重重地强调,似乎在打旗帜,又似乎另有深意,在暗示,你可千万别再得寸进尺,再怎么着自己背后可是拜的北洋帮的码头,是四大佬之一军爷的马仔,就算做错事了低头投降,可不能这样憋屈羞辱。
“北洋帮。那么花红衣,你认识吗?”
离三微微地侧过头,仰着下巴斜眼睥睨着刘虎,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冷,又傲然。
第196章 十成
“花姐?”
刘虎一怔,转念间的疑惑,在目光呆滞中,有一股清澈而细小的思绪潺潺而入,他飞快地联想到那天从派出所出来,当听到开释离三的大佬背景,战战兢兢险些从派出所台阶栽跟头的他,回去兴师问罪,狠狠地,不仅仅连打带骂地教训了一顿同堂族弟的刘芒,而且从他的嘴里,清清楚楚地听到不久前投靠军爷的同乡小老弟,苟威,便是栽在眼前人的手里。
虽然,不论是白道的新闻上,或者是黑道的传闻,都在传苟威冲犯了太岁惹到了一个仰视的贵人,可他隐约从军爷,从他代军爷探监警告瓜葛颇深的十三太保,叔宝嘴里翘到不一样的,当时,花红衣一样在场,像是看一场热闹把戏,独自踩着雨花,跟他们,也跟离三遇见。
瞬间,脑海里形成了一个把握不定的结论,他们两个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莫非,那两通电话,就是花姐吩咐的?
刘虎凝视着一言不发的离三,越发地觉得有理,平白无故怼上一个工人,按理说他这样从工地拉出的,十个有十一二个哪个不是背景浅薄得跟山村里狗尾巴草,卑微无人问津,何德何能能跟九霄上的天官老爷们拉扯上。现在,一切明了,他应该是花姐的人,或者更实际点,他还是花姐看重的人。
“李哥跟花姐认识?”
顿时,思绪回荡在脑海一阵,刘虎自然而然地肃然起敬,花姐可不同于北洋帮那四位爷,虽然是一届女流,而且神神秘秘,一直有帮会会议才从她的会所红袖阁里出来,可即便总是一声不吭,像自个的靠山军爷,帮内的上下大佬们一个个谁敢怠慢!
“老秦,老秦,这烧烤怎么搞的,光上啤酒不给杯子,闹什么呢,麻溜的快上!”
“来了,来了。”
老实本分的老秦,强颜欢笑提着袋装塑料杯,慌里慌张地顾不得一个一个取,粗暴地撕扯开包装袋,反而反应不及时地让杯子统统掉落在桌上。
刘虎在离三的面前窝了不少的气,他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难得寻到宣泄的出气筒,喜不自胜地发作道:“你——”
“上次的饭钱清了吗?”离三一面搭把手收拾,一面插话道。
“清了,清了,虎哥当晚上就让人把钱清了。”老秦说完前一句,悄悄地用咫尺才能听到的声音补充说:“包括他之前赊的,谢谢,两三年了。”
末了,话音处托着轻轻的哭腔,历经两三年的威胁盘剥的老秦,一直忍气吞声跟妻子承受着,眼睁睁瞧人把自己当做鲜肉可口的羊羔,老老实实地默认从钱箱里抽走每天的十分之四。
“呵呵,李哥交代的,老虎我怎么敢不马上办。”
刘虎委屈地瘪瘪嘴,亲手为离三跟自己倒上满满的一杯,气上心头的自己不受控地端起便想灌上一口,给怒火灼烧的喉咙降降温,然而,冷静理智的他,保持着假惺惺的笑容,强自伏低姿态地恭敬道:“来,李哥,兄弟我在这里认个错,敬你三杯。”
离三静静地看着,用他们东北旮沓的话讲,就是晒脸,可是,这个脸,却实实在在离三根本不必给。
刘虎自罚三杯后,酒气微微地涌出他的喉咙,他清醒灵光道:“李哥,你问花姐。你是不是跟她……嗨呀,我说兄弟这样的人物怎么愿意给张弛那崽子当狗腿,合着,原来是花姐的人,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花姐她对,也是北洋帮的这个,跟我大哥军爷交情深着呢!”
老秦端盘上菜麻利,离三拿起一串喷鼻孜然香气的羊肉串,坚毅的目光扫了眼,双瞳里迸发出食肉的狼性凶光。
“那刚刚你要把你地盘上的那些场子交给我,到时候你又怎么跟军爷交代?”他语气轻松道。
“嘿,原本是有这层顾虑。不过现在就不担心啦,给你那是给自家人,跟给外人可不一样。”
刘虎一并撸着串,满嘴的油腥,嘴里一刻不停地狼吞虎咽一串串腰子。
“滋滋,另外啊,李哥,我看你对这条街也挺上心的,要不这样,我再把这条摊子,连着那些个场子一块划给你,你离这里近,以后忙活完可以经常来这里吃串喝酒,给自己点自在,你看怎么样?”
“我很快就不在这里了。”
“噢,李哥你这又是哪高干去啊?”刘虎忍不住内心的欢悦,嘴角不自禁地上扬。
“跟人签了合同,过几天报到当司机。”
“司机?”
刘虎一愣,脸上的高兴骤然消失,司机,他能给谁当司机,肯定是花红衣花姐,那可是最亲近的下属才有的资格。顷刻间,目瞪口呆的他放下两手间的肉串腰子,急急忙忙地抱拳,也不清楚是左手在上,还是右手在上,做了一个蹩脚又错误的手势。
“那得恭喜李哥了,前途远大啊。”他恭贺得热情亲切,心里发酸嫉妒得要命,“到时候兄弟要是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这旮旯里还有老虎我。”
前途?离三明白,刘虎是误会自己给花红衣开车,事实上她也几次三番地邀请自己,但现在看到跟她所谓一帮的人,这副嘴脸,算是彻底地打消了通往贼船的念头,毕竟如他对沈清曼许诺的,万不得已,绝不为寇。
“我倒对你罩着的这条街蛮稀罕的。”离三在工地里平时接触不少东北的工友,自然而然用上“稀罕”一词。
“怎么,李哥愿意?”
刘虎尽管心疼,但强忍着剜肉的痛,假笑道:“那咱们这样。既然给花姐当司机,她日理万机的,兄弟陪着肯定也没有什么时间照顾这些个地儿,不如干脆这样,我安排些弟兄专门给你盯着,李哥你呢,就好好跟着花姐,至于等到时候老板的辛苦钱,你直接报我一张卡号,我让他们每次汇过去。”
他回过头,指了指围在其它桌的常德子一干人,“不过呢,你看我虽然愿意卖兄弟人情白给看场,可下面的弟兄好几个投奔来都是养家糊口的,这样李哥,发钱的时候顺带的,要不八二开,九一也行,让兄弟们喝口剩汤。”
“你有那仨个学生的号吧?”
“有,李哥是想……”
“你打个电话,让赵文斌他们在工地找马开合,叫他到这里。”
离三伸出一根手指:“不过谈可以,七三、八二还是九一,都可以,但是这条街,还有在外的两条街,十成都没有你。”
第197章 虎兕出于柙
“……你们将来如果干不下去,可以再回来,这里四哥随时欢迎你,照样跟着我干钢筋抹灰吧。至少糊口饭,不用挨饿、不用睡桥洞。”
李天甲一手拿着馒头油条,一手握着一瓶一鸣牛奶,张嘴咬下一口馒头再咬下一点油条,就着两三口牛奶便咽下肚子。他比平时吃得要慢,工地里他花4分钟,在早餐摊他已经吃了6分钟。
“谢谢四哥。”离三郑重其事道。
“哎,离三兄弟,你倒现在还说到底出去干啥呢?”
李土根昨天听到离三辞工打算离开工地,一激灵差点没蹦跶得压垮床铺。
离三搁下一次性饭盒里的加辣炒粉,用筷子头指向马开合,又指向自己,跟李天甲说道:“二眼给人保安,我给人开车。”
“呦!离三,你行啊,不会是给大老板开车吧!”李天甲高兴道,“哈哈,还有开合,你当保安,是不是给李三呆的那家公司?”
“嘿嘿,差不多。四哥,这多亏离三推荐的。”
“嗨呀,不错啦,你们俩个才来沪市不到一年多,就能给自己找到安生的活计,嗯,不错。”李天甲把满是油渍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抬头看了看马开合,再瞅了瞅离三,由衷地笑了。
“给人开车?诶,离三兄弟,你啥时候有的驾照?”李土根侧头望向离三,惊奇道。
离三把筷子插入粉丝堆里,说道:“上上周报的名,差不多再过五天就能去拿证了。”
李天甲闻言一挑眉,惊疑道:“咝!我见你平时又是买书、又是买纸,还要坐车吃饭的,你在工地挣的钱应该用了不少,现在再加上去学车,离三,你不会是把剩下的钱全搭进去了吧?”
“呵呵,老板人好,提前给我支了一笔钱,再加上上回救下大老板攒的那笔钱,完全够对付。”离三拍了一下马开合的肩,憨笑道。“不过,就是以后吃住,得靠自己花钱,不像工地,能有个遮风挡雨的硬床铺给睡觉。”
“是啊,离了工地,你不但得考虑吃的问题,还得考虑住的问题。这一样样呐,都得花你挣的钱,所以你们花的时候要想明白、要省着点才行。”
李天甲往离三、马开合两人瞄一瞄,见他们两个大包小包拎着背着,便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一五一十地从里面点出十八张一百整的钱,而后转头跟李土根说:“土子,借师傅九百,等会儿师傅取钱还你。”
李天甲把九百连同他手上的一千八呈到离三的面前,在离三意外的神色下,李天甲对他们说:“工地那合同上说明白啦,得竣工了才发钱,我细细地算了下,你们俩个这几月总共挣了不少,四哥我呢,也没多少闲钱,这样,这里就这么多,就当我替陈工头提前把这账给你们结一部分咯,省得你们来回多跑一趟拿钱,也省得你们在领工资前没有钱用。来,拿着!”
“四哥,我……”
“拿着吧!”
离三想要推脱,不料李天甲一把攥住离三的手,强行把钱塞到他手心里,对他说:“别犟,听我说。四哥手里还有些闲钱,这两千七存着也只会跟废纸一样。但这钱对你们俩来说,它就不一样。这会儿,你们缺钱缺得紧啊,怕是恨不得一块钱掰成两半使,它就相当于你们的救急救命的钱。所以拿去,就当应急防个万一吧,反正这钱本就是你们应得的。”
“四哥。”
“拿去吧,我跟土子一时半会也不着急用钱,能等到大过年,按规矩得结一次钱,到时候,我再拿你们那份回来不也一样嘛。行了,别再推了,拿着吧。”
离三喉咙上下蠕动着,他感觉到他的眼眶有些湿润,需要不断地眨挑眉睁眼才能防止眼泪流下来。当然,他没有拒绝李天甲的好意,把两千七分成两份递给马开合一半。
就在此时,李天甲接着跟他说:“还有啊,外面的天儿是阔得任你们飞,可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啊,万一你们要是觉得飞不下去想回来,也可以飞回来找你四哥。虽然四哥这里不会顿顿好酒好菜,但至少白米饭还是管够。所以记住了,一年内混不下去,可以到普陀区甘泉路那块来找我,不过我希望你们最好别回来找我,飞得能多高有多高,有多远飞多远啊!”
“四哥!”
离三、马开合把钱放进口袋以后,和李天甲、和李土根一对视,一点头,一握手,一相拥。然后在李天甲和李土根的目送下,两人大箱小箱、大包小包地拿着,就像刚来沪市时的那样,又得坐公交车,又得坐地铁,到下一站去。
目送马开合以及离三的背影,两眼一直盯着离三的李土根轻笑道:“师傅,离三他总算走了。”
李天甲目不转睛地看着离三渐行渐远,疑惑道:“怎么,土子,你昨天不还说舍不得他们走吗,怎么现在又巴不得他们走了!”
“师傅,你可别给额扣帽子,额没有这么想过。额只是觉得离三兄弟本来就不属于工地,他应该像师傅你提的在那片天里飞着,现在见他飞走了飞高了,心里高兴。”
李土根眼神恍惚,他似乎在看离三,又似乎在想什么,他蓦然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高兴是高兴,可心里最多的还是松了一口气。唉,毕竟跟离三兄弟,跟他这么勤奋的人一块生活一年多,师傅,那可是真他娘的累。”
“累?”
“是啊,本来额就像猪圈里的猪一样,成天吃了睡睡了吃,没心没肺地活着。可打离三兄弟闯进额的猪圈,他这头披着猪皮的饿狼就让额活得憋屈,再也不能那样吃屎喝尿吃得欢乐,因为他的野心让额活得心里堵着慌。”
“唉,以前额觉得额窝囊是投胎转世投错了胎,活该这么窝囊,可一见到他,他让额觉得额窝囊是额自己把自己熊窝囊了,怨不得天和地,只怪自己没出息。呵呵,师傅,你见过在网吧里看书的人吗?”
李天甲拍了李土根一记脑瓜,斜视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李土根,感同身受地说道:“我没见过在网吧的离三,我只见过在路灯窝着的他,只见过在废品站讨价的他。他那次把以前的旧书废报纸和其它纸一卖,赚了二百多块钱,一斤两毛四分钱,他一年多一共挣回了六七百块。可你知道,他是怎么跟我提收破烂的钱吗?”
李天甲仰望拂晓而亮的天,一道阳光洒在离三走的方向,他哈哈大笑道:“他说他为了看这些书还搭进去起码两三千,他得想办法以后连本带利把钱几倍、几十倍、几十万倍、几千万倍地挣回来!”
“嘿嘿,这话像离三兄弟说的。”
李土根傻笑了一下,转而失落地喃喃:“他终于走嘞,额再也不用觉得自己是真窝囊。不对,额不窝囊,额这样才是一个普通人。”
猛虎被关进动物园,就要忍受与肉猪为邻。可真的猛虎,谁会活着被送进去,他宁愿在山里饿死,也不愿碰嗟来之食。
第1章 在他面前,便觉英雄迟暮(上)
“喂,爸,是我。啊,这些天我观察下来,这小子得识趣的,不像您说怀什么心思,啊,我估计,这事八成赖不上他,应该是妹妹自己想报恩出的主意。”
杨骏优哉游哉地从离三开的车上下来,已经规规矩矩安安稳稳地呆在属于自己的办公室,两脚交叉压在圆润原木的办公桌上。
“我还要在江浙多呆一段时间,在我没回来之前,你这个当哥哥的多留意下蓓蓓,不要让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还有也要不时地警告下那小子,叫他不要有攀龙附凤的念头,他攀不起!当然,果如他所言,是晴儿她自作多情黏着他的话,那就简单多了,等以后把她安排到国外她想去的哥伦比亚大学去留学,让她呆个三五年的,想必距离远了联系少了,关系自然会淡下来……”
……
“不好意思,同学,请问一下伟长礼堂该怎么走?”
拦住离三、杨晴问路的是一位穿一件白色宽松无袖衬衫,配一条海蓝色阔腿裤的女人,她杏脸上的五官端庄清秀,倘若头发再做成梨花头便能显得愈加娇俏可人,可是眼前的她似是有意理成**头,再特意戴上一副金属框眼镜,看上去文静而干练,为原本感性细腻的女人味添上一抹稳重理智。
“哦,你要去伟长礼堂的话,先走过,咦,你是不是也去听吴以克教授的讲座啊?”杨晴指了指张贴在标牌上的学术海报,看向白皙女人问道。
“‘也’?难道你们也要去听讲座吗?”原本焦虑询问去路的女人见杨晴点头称是,一下子眉目含笑,欣喜地跟她说:“那你们能麻烦带我一块儿去吗?”
杨晴扭过头瞄了一眼身侧的离三,发觉他面不改色,丝毫不在意路上多个人,这才转回头对视着女人,笑道:“当然,顺路嘛!”
话毕,杨晴跟女人并肩往前走着,离三则跟在她们的后头一步远稳稳地跟住。行进在路上,女人向杨晴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说:“我叫谢蓉,是光华大学金融专业大三的学生,今天是慕名来听我们老院长的讲座的。”
“杨晴,和你同届,就读这所明珠大学新闻系。”杨晴没有像一个二三本见到一个名牌一本那样显得吃惊意外,她一脸平静,毕竟比之高两个学位的光华大学金融学博士生也在她家打工。
谢蓉闻言微惊,双眸仔细打量了杨晴一番,好奇道:“你是新闻学?那你怎么会对经济学感兴趣,是想将来当财经记者吗?”
“不,不是,我其实是陪人来的。”杨晴被谢蓉一问,不由地露出难为情的神色,忙不迭地否定道,话一说完还心虚地下意识往身后的离三瞄了一眼。
“喔,原来是陪男朋友来听讲座呀!呵呵,你这女朋友当得可真贴心。”谢蓉唇角一扬,扬起一个细微的弧笑,柔声道。
“不,不是,他只是我的司……我的一个朋友。”杨晴眨着无辜纯真的眼睛,两手无处安放,羞涩得揪住自己的衣角微微揉搓几下,不敢再回头多看离三一眼,呢呢喃喃:“我正好这周没有什么事情,碰巧听说有经济学的讲座,就陪他过来看看。”
“哦,是这样啊。”
谢蓉喃喃了一句便沉默下来,俩人的聊天由此戛然而止。所幸这段沉默得有些压抑的路程不是很长,走了几段路,伟长礼堂就在他们面前不远处。
吴以克,在离三的认识里,他是《从保税区到自由贸易区:中国保税区的改革与发展》、《吴以克论风险投资》、《十年纷纭话股市》、《当代中国经济改革》、《简明西方经济学》、《非均衡的中国经济》等等专著的作者或编者,而这样的人,自然当得起中国经济学界的泰斗,当代中国杰出经济学家、著名市场经济学者等称呼。
不过,主持人不大喜欢拿著作等身的他学者的身份作开场白,他更愿意拿他的职务——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委员、金融研究所研究员、中国企业发展研究中心顾问等来彰显他的身份,或者是拿他的连续六年获得孙冶方经济科学奖来烘托他的地位。
“人真多啊。”
“那是,也不想想吴老是什么身份!”
一个一个头衔、一个一个荣誉照本宣科地念着,离三、杨晴、谢蓉三人穿过已经人山人海的礼堂,将将在介于第一排和主席台之间的空地处找到三个位置坐下或蹲下。此时,离三扬起头往高台一看,只见——
吴以克从一侧的座位起身,腰板挺直,步履稳健地跨步走上主席台,从明珠大学金融学院院长,也就是刚才在介绍中自称是吴以克弟子的他手里接过麦克风。他没有着急开讲,随着礼堂的音响吱吱地发着声,吴以克扫了一眼已经坐满过道、后排、前排的学子、老师乃至一些企业家,面带笑容的他冲满座深深地鞠上一躬,才以充满磁性的声音说。
“我叫吴以克,刚才我的学生,秦院长介绍我的时间花了三四分钟左右,这很不好,对此我要批评他一句,因为介绍我吴以克其实一分钟都不需要。理由一是门口的海报上都写着我能有的东西,没必要再重复一遍,理由二是今天荣幸地站在这里的吴某人,是以一个经济学的教授,以一名学者的身份来讲课,而不是以政府官员的身份……”
以往在金融学院威仪赫赫的秦院长活生生像一个受教育的小孩一般,正襟危坐在位置上听训。吴以克说完一番题外话以后,低头看了一眼表走的时间,开始进入正题地说:“今天我讲的主题是‘在我国经济高速发展下,非公有经济的机遇与挑战’,在这其中,我又会着重来讲非公有经济里的中小民营企业在此种环境下的问题。”
吴以克朝操纵投影仪的人点点头,投影幕上随之显现出一组数据,上面标明自1978年至今我国的gdp总值和增长率,他确认了一下投影幕上成像以后,便转过头接着说:“要开始讲这个主题之前,请允许我对‘我国经济发展高速’里‘高速’以官方经常使用的gdp增长率、我国进出口贸易比重等指标来界定它。因为我们中国之高速发展,可以说在历史上还找不到一个贴切的例子,这个例子,在亚当夏娃,哦,我是中国人,应该说在盘古开天,咦,也不对,我是唯物主义者……”
吴以克这连番似是有意的错误登时引起满座的哄然大笑,原本有些安静得过分的氛围瞬间轻松活跃起来。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停顿了半分钟左右的时间,待笑声稍缓下来再继续说道。
“……同学们在高中的时候,在读思想政治课的时候,应该对总设计师的三步走战略会有印象吧,他对中国发展的前两步是要求在原有国民生产总值的基础上翻两番,而在十五大的报告上,第三步具体化的第一步目标是比2000年国民生产总值再翻一番,这么计算是不是就是8番,2的三次方嘛。但从实际的情况来看,它要超出政府的设想或者讲计划。同学们请看投影,看自1978年到去年为止的每组数据,这里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在这26年里,我国gdp平均增速达到9.65%,与之相比,全世界经济增长速度是多少呢,平均是2.3%左右。当然,和体量大的发达国家,比如英美日相比,有人会说我们是发展中国家,基数小,经济增长增快自然要多一些……”
慢慢地,持续了大概有十分钟左右的演讲,吴以克开始由宏观的经济背景切入到今天他所要重点提的非公有经济上,花了长篇在讲。
“……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我国加入wto以后,为中国非公有制经济创造了上述发展的机遇。但不可否认的是,中国的非公有制经济也面临着一些挑战……一个是中央、一些省市县政府的相关部门,在思想转变上还不够,对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的重要意义认识还不够,从而导致在非公有制经济发展过程中,例如政策倾斜方面、资源配置方面、法制化保障方面、税收贷款等方面都存在不一视同仁的情况。打个比方来讲,它就相当于一个家族里的庶子……另一个就是来自中国非公有制经济本身的问题,比如说企业的规模总体上来说还比较小、实力还比较弱,企业内部现代化管理制度也不够健全,企业本身在管理的思想、理念、诚信等方面还存在着一定的问题……”
吴以克将精心准备的讲稿配合上呈现的一幅幅有据可查的图表,同时结合案例不紧不慢、娓娓相告,演讲了长达一个多小时以后,他最后以消除制约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的体制性障碍和政策性因素,落实鼓励、支持和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的政策措施的一家之言结尾,引得在演讲中听得津津有味的观众响起猛烈的掌声。
谢蓉盘坐在地上,一直拿着笔和纸记录重要的、易忘的、联想的内容,写了满满有五六页之多。离三则继续望向吴以克,听着吴以克在台上开始回答同学提出的诸如“对学子的劝诫”之类没有营养的问题。终于在杨晴、谢蓉诧异的目光下,他举起了自己的手。
“麻烦把麦克风给坐在前面这位举手的男生。”吴以克手指恰好指向举手的离三,令一旁的工作人员把麦克风递到离三的身边,同时向他提醒一句。“同学,记得起来以后别着急问问题,先简单地做一下自我介绍。”
“呃,吴教授您好,我叫李三……”
“噗嗤,李三?”
“嘻嘻,干脆叫李四算了……”
离三嘴里刚说出“李三”二字,无论是台上的抑或是观众席上的老师学生,有的捂住嘴偷笑,有的窃窃私语嘲弄、好奇怎么会有父母给人取这名,而吴以克却是意外地眉头轻挑,眼睛眯着注视离三,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的问题可能比较多,希望吴教授不要介意。”离三说完客套话,开始有逻辑地问吴以克例如“深交所的中小企业板块的模式与你当初提出的设想是否有差异?”、“中小企业板实现以后,该怎么推进实现‘创业板’的构想?”、“《公司法》和《中促法》将会进行怎样的修改?”……
“《中小企业促进法》主要有哪些方面不太尽如人意?”
“《中促法》里,我认为最主要的还是它的可操作性不是很强,它在很多方面规定比较讲原则,例如融资、税费、市场准入等。对此,外界有人评价这部法律实施后效果不太明显,我想这也跟它的可操性不强有关系……不过我要讲的是,立法是对各方面利益协调的结果。有了这部法律总比没有好,立法也有一个不断完善的过程……”
“立法需要协调各方面的利益,主要会涉及到哪些利益的协调呢?”
“……立法时要考虑到各方利益的调整,考虑到成本与效益的关系,考虑到公平与效率的关系,考虑到体制机制改革前与后之间的关系等。再比如说,要建立一个基金,那么资金来源你该如何解决,又比如设立过程中可能遇到其它一些具体问题,例如……”
谢蓉停下笔,渐渐地被离三抛出的问题与吴以克通俗的解答所吸引,他们俩像是一个寻道的恰好遇到一个得道的,针尖对麦芒,离三问得问题越来越多,问得越来越广、越来越深,有的甚至牵扯到本科学涯压根无法接触的层面。
这些问题,不单把她连同在场刚才还讥笑他名字的人全震住了,更是让回答他的吴以克也不得不思索半刻而谨慎作答。在回答间,吴以克的眼里慢慢冒出愈加夺目的精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离三看。
“这位同学,问答时间已经到了。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在讲座结束以后私下里再跟吴教授讨论。”
直至秦院长出面打断了离三后续想问的问题,意犹未尽的离三只好不甘心地闭上嘴不再说。但今时不同彼时,当他再一次坐下的时候,除了一如既往痴痴看他的杨晴以外,同排、前排那些老师、学生都拿若有若无的异样、复杂目光投向离三,那些曾经取笑揶揄过他名字的学生甚至有的羞耻得早已跑出礼堂,逃之夭夭了。
与此同时,在他一侧恰是个懂行识货的谢蓉第一次正眼打量着古铜色皮肤的离三,惊疑地问他:“你真的只是大三的学生?”
“不,我不是学生,我只是一名司机。”
第2章 在他面前,便觉英雄迟暮(下)
“……你提的这个观点很新颖,而且不乏一定的可行性……”
望着与吴以克谈得兴起、聊得火热的离三,被秦院长派来的学生会主席助理一并邀请的杨晴默默地站在他的身旁,表现德像一位给才华惊艳的少女,惊异,好奇,又像一位让目光注视的公主,窃喜,骄傲。
然而新闻出身的她,却没有意识到她正处在一个业界其它财经记者艳羡的舞台中央,没有意识到他此时说的有关非公有经济意见建议,将不日被吴以克直接、间接地引用到他在第一届非公有经济发展论坛的主题报告当中,而且它更可能以后会被沿袭、延伸成为国策的一部分。
杨晴仿佛忘记了自己还有着三年的新闻理论、一年的新闻实践经验,她俨然忘却了自己出席了多少高端的舞台会场,完全成了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懵懂少女。现在,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随着离三抑扬顿挫忽急忽缓,自己的心跳随着离三举止比划忽快忽慢,自己的情绪随着吴以克的肯定否定忽高忽低。
她这么一位有意毕业从事新闻工作的人,此刻浑然不像一个合格的记者。她灵敏的新闻鼻仿佛是嗅不到除离三以外的其它气味,而她灵动的新闻眼,也仿佛是看不到除离三以外的其它人影。
与之相比,震惊之余的谢蓉两眼放光,像是一个会议记录员在记录着离三与吴以克的谈话,同时不时地,她会在必要的地方标注些记号。
“院长,那边酒菜已经准备好了。”
听得目瞪口呆却如痴如醉的秦院长,经助理一提醒,他才发觉到已经严重超时,随即附耳对吴以克讲:“老师,时间貌似不早了,您看要不要最后跟这位同学拍张照留个影?”
这一句打断了吴以克跟离三的谈话,也使谢蓉秀眉紧蹙地停下手中的笔。她利索地收拾起纸和笔,慢慢抬起头,留意到被打扰的吴以克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神色,可他没有出面阻拦秦院长去安排校园记者的意思,只是劝勉了一句。
“小伙子,你很不错,尤其是在理论基础、眼见思维、战略定位等等都非常得不错。讲句心里话,我非常希望以后能够在光华大学经管学院再和你见面聊聊,也非常希望能够把你吸纳到我们学院的金融所或者企业研究中心去。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现在的你关键还是要脚踏实地,把理论吃透,把学问做深,把眼光拓宽,把目标定高……这些付出,我敢保证你今后一定不会以几厘,而是以几番、几十倍的收回利润。”
谢蓉把目光转向聆听教诲的离三,只见他从裤袋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吴以克,问他:“吴教授,这是一个叫徐汗青的老先生委托我给您的信。”
“哦!顾奋,这个照片等会儿再拍,我还有些话想问他。”
吴以克刚准备摆好姿势和离三合影,却听到“徐汗青”时立刻把脸转向他,接着把视线移到离三转交给他的信上,问道:“你刚才说的这个人叫徐汗青?”
“您认识他?”离三被吴以克惊疑的神情搞糊涂,因为徐北固在之前交给自己这封信的时,压根没有听他提起徐汗青会认识吴以克。
吴以克没有回答,斜视离三一眼,心里嘀咕了一句“信封没拆过”,随即拆开信封,打开对折的信,粗略看了第一行的字迹,点头肯定。
“嗯,是徐老鬼的字迹。”
喃喃着,吴以克又瞄了离三一眼,发觉他一脸迷茫,似乎老顽童没有跟他坦白自己与他的关系,觉得此中有深意,也不忙作声,而是低下头继续看信上的内容。
瞧吴以克认真对待的样子,离三突然觉得自己貌似被徐北固摆了一道,他给自己这封信时的含糊不辞使得他误以为是一位临终老人想给自己仰慕的偶像呈递的一封读者信,不过现在看来还真是一个误会。
“难怪要写书信,不直接给我打电话发短信,原来是拉不下脸亲自跟我提这事。”
一目十行,信上的内容很简单,但也很郑重,郑重得直让慈眉善目的吴以克难得皱眉思索。他在思考的时候,也在直勾勾地盯着离三看,目光如炬,像是要把他在阴影里照出个深浅。
“原来你不叫李三,叫离三啊!”
默默地看了片刻,吴以克才收起信,正色问离三:“离三,你怎么认识老徐的?”
“我跟老先生是……”
一听吴以克称呼徐汗青为“老徐”,离三立刻明白两人的关系不一般,便把自己跟徐汗青认识的大致经过一五一十、不添油加醋地跟吴以克说个大概,其中包括打赌、做题、欠条、问答、下棋以及其它生活闲事。
“原来是这样啊!”
吴以克发一声感慨,又摊开信再瞧了一遍,冷笑说:“好你个徐老鬼啊,到了八十四了还是改不了一毛不拔的性子,跟我算起以前的旧账了,呵呵!”
吴以克面对离三疑惑不解的神色,回想起刚才与他激烈的交锋,心里不免生了惜才之意,亲切地问他:“信上提到你在自考大专,你估计要多久能考出来?”
离三思索了一番,心里笃定这封信时徐汗青为他开的推荐信,估计信上已经把他的情况大体给吴以克说了一遍,否则吴以克从何得知他正在自考大专、本科的事情。
一念及此,一想到徐汗青竟然把自己推荐给这样的人物,往日泰然自若的离三也难得有一次脸上快要藏不住情绪,心里快要压不住喜悦,但还是被他眨眼间克制下来。
因为他自认,即便没有徐汗青的来信如虎添翼,他依旧能自生两翼展翅高飞。但仍然万万出乎他的意料,徐汗青竟然在欠条上的第二步——考取研究生上,动用他不曾冒尖的人脉,帮离三走上光华系的门路。
此时的他,心里更多的是感念徐汗青对自己的恩情,它似乎能有一座山般重得让他得苦心修炼排山倒海的神通才足以报答。
“专科差不多到11月份左右就能考出来,本科还要再过半年的时间。”
“11月份?那岂不是你前三次考试都是报满4门!等等,你说你本科也快考出来啦?”曾经听赵婷聊起过自考的杨晴似乎清楚一些情况,因而她对离三居然能两年拿下一个本科文凭感到惊讶不已,眼睛一眨一眨地像是在更新有关离三的认知。
吴以克读过信对离三身份有一定了解,他闻言一开始以为在撒谎,可看离三一脸真诚憨实,以及刚才他一番有关非公有经济的独特视角和独到见解,吴以克随即打消了他滑稽的念头。
再注视着离三,吴以克还是想象不出一位农民工是用何等的勤奋和毅力,超过他所熟悉的一个个高材生而走到这一步的,自然,他的确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离三的努力,但历经沧海桑田的他至少能琢磨出点味道、寻思出些迹象。
毕竟他这么一位在动荡年代间忍辱负重仍不忘求知与好学的人,很容易能把他代入成离三。此刻,他觉得离三和他一样的人,是那种在贫瘠的物质与贫乏的精神环境下仍然孜孜不倦的人,是和他一样即便脚下踩的不是一条路,也仍然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撞破头、流干血地往前走的人。
这使得原本还为推荐信而生气的他不单消了气,反倒禁不住动容,对离三还生出一丝好感。不过,好感归好感,一想到帮离三要违背他的为人准则,吴以克还是颇为挂怀,苦笑道:“徐老鬼,你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哎,罢了,你既然都厚着脸皮把以前的牵红线说成人情债,那我就当还你这红娘一个人情,破例这么干吧!”
吴以克把信四折放进衬衫口袋里,没先跟离三讲,而是越过他跟一旁的谢蓉说:“小姑娘,能借你的纸和笔一用吗?”
“没问题。”谢蓉哪敢不答应,立马把纸和笔递给吴以克。
当吴以克刚想动笔,他察觉到在场的有杨晴、谢蓉几个人不方便说些悄悄话。于是,吴以克便停下笔,直接从本子上撕下一页,在上面“唰唰”写上自己的联系方式,接着把纸和笔递还给谢蓉,笑眯眯地跟她还有杨晴几人说:“我有几句话要跟这位同学私下说一说,你们看能不能请你们回避一下?”
吴以克说完,给秦院长使了个眼色,就瞧见秦院长领着老师、学生会成员把其他人请到主席台下等候。
等主席台上只剩他和离三,吴以克才把纸交到离三的手里,问道:“徐老鬼在信上说,他要你考光华经管的研究生,而且只给你两次机会,一次是等你拿到专科,然后12月份参加考试;一次是等你拿到本科,当年在参加考试,是这样么?”
“嗯,没错。”
“好吧,我虽然很反对他这种操纵、限制别人前途的事情,也很反感他这种走后门、套关系求特殊的做法,但是我也不得不得承认,在如今的教育环境,你要是以自考专科或者本科参加考试,在复试那轮里,你的学历问题不可避免地让你比其它考生天然得要弱势很多。”
吴以克摇头失笑:“所以啊,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之后在考无论是全职还是在职研究生,无论是以专科还是以本科的学历,都不能因学历的问题而遭到不公正的对待。”
说着,吴以克指了指离三手中的纸,接着说:“这个联系方式,不到你过了第一轮笔试不要试着打给我,我不但不接,以后也不会再接。它只有当你进入复试环节的时候,才可以打给我,然后我会像刚才讲的那样,给你提供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
离三把纸收好,可他没有把自傲收好,他自信坚定说道:“说句吴教授您不愿意听的话,其实没有您的帮忙,我也一样能考进去。我想,徐老先生和您的一番好意,可能要白费了。”
“年轻人心高气傲也好,豪情壮志也好,我不管,反正你需不需要这一层,是你的事。我不会劝你接受或者不接受,你自己看着吧!”吴以克招招手把秦院长他们叫回来,同时跟离三悄声说:“到时候还是让事实来说话,记住,这个电话,我会等你两年的时间!”
……
“老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居然想让我收他当弟子,你不知道我现在只带博士生,何况他还是一个自考的学生!”吴以克打徐汗青电话打通以后,连客气的招呼话也不打,直接劈头盖脸就是质问徐汗青一句。
“什么,他已经找过你了?”
徐汗青一听,眉头一拧,心里一紧,不安地反问吴以克道:“慢着,吴老头,听你话里的语气,你不会把离三给拒绝吧?!”
“废话,我当然拒绝啦!徐老鬼,你也不想想,如果我向院里申请一两个硕士的指标,指不定有多少人已经动资源找关系提前把人运作到我这里,哪还轮得着你推荐的离三啊!”
吴以克冲着手机那头又是发了一通脾气,等怒火消了一些,缓缓地说道:“不过啊,我也没有完全拒绝他,看在这小子的确有点真才实学的,是一块值得培养的好料的份上,我打算等他考过一轮了,让我的徒弟,就是之前带你见过的那个从沃顿商学院、斯坦福出来的双学位来带他。”
徐汗青猛然起身,手用力拍了三下桌子,怒道:“他,就他也配教离三?喂,吴老头,你别太不识好歹啊!我如果不是看在丹青的面上,我才不会把这么好的苗子拱手交给你呢!哼,你倒好,秧还没插呢,你就糟蹋它啊,我,我跟你没完,我现在就过去把你的大红袍全喝了!”
“哼哼,徐老鬼,你还有脸提丹青啊,我要不是看在你撮合我跟丹青的份上,你就是腆着脸、不要脸地把我的大红袍喝尽咯,我也不会答应你,别忘了,我是有原则的!”本是儒雅的吴以克每每跟徐汗青一拌嘴掐架,就跟两孩子似是吵吵闹闹,没羞没臊的。“诶,还有,我的那个徒弟怎么啦,怎么就配不上离三了。我跟你讲,他要不是才三十岁刚出头,学院只能让他先在副教授上熬熬资历……”
“好了好了,我没闲工夫听你吹嘘他。总之,离三这事儿你必须给我办了,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别给我扯你那些原则。”徐汗青喝了一口搪瓷杯里的水,严肃地跟他说:“跟你讲句实话吧,你还记不记得前两个月你看的那份股改方案和投资计划吗?”
“嗯,记得,当时我不是还问过开来那小子,问他从哪里弄来的内部消息,结果你个老小子倒跟我打马虎眼想把我敷衍过去。”
吴以克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份近乎准得可怕的报告,地位崇高的他自然有渠道提前掌握股改的情况,可就因为他提前知道,更认定这份报告的不凡——
里面的三个第一批股改试点公司全部对得上(第一批试点公司只有4家),而三十四个第二批股改试点公司对上了二十七个(6月份公布的第二批试点公司有四十二家),更不用说报告里还提供了七八支势头强劲、上涨明显的牛股乃至龙头股。
不客气地说,它将为徐汗青他们带来预期有亿左右的投资回报。可以说,没有这份报告,徐汗青、徐开来、徐继往父子三人即便有过人罕见的信息地位与渠道,探听到超乎常人的内幕消息,但他们的竞争对手又如何得不到?
而这份报告,恰恰使得徐家能够快人半步,在低迷动荡的熊市中毅然入场,大胆布局,由此赚取大量筹码、套取大额利益。
“等等,你突然提起这个,不会想说这份报告有他的功劳吧?”吴以克回过味来,已经猜到徐汗青提及报告的用意,但他还是低估了离三,只听徐汗青在手机里激动道:“不是有他的功劳,而是这份报告就出自他的手,听清楚,吴老头,是他一人之手!”
“不可能,他才多大年纪!”吴以克低沉地说了一句他自认是废话的话,他说这一句当然不是在怀疑、不相信徐汗青,而是他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震惊。
好在也就眨眼的工夫,见过大风大浪的吴以克很快便调整回来,他没有像徐开来这些小辈在见证报告的准确性时那般冷吸一口气,他很平静,而且难得是他已经以极为认真的态度看待离三这个人。
“呵呵,这才仅仅是他半脱产学的第一年,吴老头!这样天纵奇才的他,你还觉得给你当学生委屈了吗?”
徐汗青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说道:“我跟你讲吴老头,就凭我观察他的半年多里,我可以跟你赌脑壳,他绝不会是昙花一现,也不会是小打小闹,他将来的成就大得很,可能大到只有你最为得意的沈南来、林兴光几个人才能匹敌的地步。”
“他真有这样能耐的话,根本不需要找我,而应该找你,让你直接给他一笔钱让他,哦,你怕你驾驭不了他,是吧?看来你是真觉得他有掀起江湖的本事。”吴以克敲了敲桌面,叹了一口气说道:“呵呵,难怪你徐老鬼不继续退隐钓鱼了,原来他就是你重现江湖的理由啊!”
“跟他处久以后,我越来越有一种预感,或许等他崛起攀顶之日,可能就是我们老一辈日薄西山之时!不过,想让我拱手让给他,没门!”
徐汗青说话间猛然哈哈大笑三声,直把方才语气里夹杂的腐朽暮气一扫而空,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定而自信地说:“吴老头,江山还在我们这一辈手里,现在的他还不够格伸手,或者将来的那个‘他’也休想夺得轻松!”
“看来让他做我学生,的确不委屈我,看来你徐老鬼这次给的确给我送了一份重礼”
吴以克的身子慢慢挺直,他的眼睛开始炯炯有神,他整个人像是又回到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改革和开放大辩论的年代,他犹记那时候的他是如何激扬文字、是如何挥斥方遒。此刻,书生意气再一次撑起迟暮的他,他的笑里不再是人间沧桑的回忆,而是换了人间的锐意,他不无感慨跟徐汗青说。
“哈哈,徐老鬼,看来我要真的欠你一次人情。”
徐汗青笑道:“不是一次,是两次!”
第3章 笑贫不笑娼(上)
刚结束讲座,按捺不住情绪的杨晴准备跟离三说上几句,想不到斜阳落空的傍晚,一通电话便急匆匆地将他喊到了这里。
闪烁着“富丽堂皇”霓虹灯的夜总会,离三把配发的手机揣进西裤里,按指示,他今晚穿着的不是自己那套被公司其他人暗地里埋汰嗤笑的地摊西装,而是实在看不下去的杨骏,以公司配发的名义从他衣柜遗弃的衣服随意挑了件打发“乞丐。
“先生,晚上好。”
从旋转门进到大厅,过道两侧各站着五个面容中上、身材标志的女孩,她们一个个穿着红肩带低胸曳地礼服裙,双手交叉负于腹前。当迎宾小姐们见到离三衣着笔挺,光鲜亮丽,一个个相较之前向穿t恤衫、牛仔裤的那位,腰弯得更深,话说得更恭敬。
不瞎的人很少不以貌取人,只不过这样,有的猜正着,有得则看走眼。而离三,就是一位让大堂经理看走眼的人物。当然,这不是他那双看人低的狗眼的错,因为没谁能猜到离三会是一位司机,就像没谁能猜着有的衣冠里可能是一头禽兽。
“请问你们的v1101包间怎么走?”离三面对跟前这位莫名其妙朝他谄媚的大堂经理,客客气气地问道。
大堂经理一听离三要去v1101包间,一想到包间里有谁谁谁,他的姿态顷刻间摆得更低,说话的时候腰不注意地已经弯了三四十度。
“v1101,喔,您就是杨少说的客人吧!呵呵,您稍等,我这就安排人带您过去。”言罢,大堂经理对着手里的对讲机叫来一名男侍应生,吩咐他领离三去v1101包间。
“呸!”
大堂经理望着离三远去的背影,一反常态,冲他的方向啐了一口道:“m、的!来夜总会还穿西装,真装屁。”话一刚落,他又不免心生羡慕,啧啧称叹道:“不过,滋滋,随便一身都是两三万的登路喜西装。我、c,如果我也能穿得跟他一样的话,去夜店钓马、子,那还不是一钓一个准。”
……
v1101包间,是富丽堂皇夜总会仅有的几个大型包厢。包厢的门口站有两个穿着统一工装的公主,她们俩见到男侍应生,便从他端来的盘子里麻利地取出果盘小吃、瓜子洋酒。
“先生,这里就是v1101包间了,您请进。”男侍应生退了几步,腾出距离让他好向离三鞠个九十度的躬,有礼有貌地说:如果您没有其它要求的话,那我就先走了。稍后,会有公关经理到包间里为您提供服务,请您在包间里等待片刻。最后,我代表‘富丽堂皇’祝您能玩得开心、快乐。”
推开包厢的门,从里面便传来一阵歌声——
“……我爱不灭。繁华如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一瓢爱了解,只恋你化身的蝶你。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邀明月,让回忆皎洁……”
唱歌的那位一手揽住坐在他腿上女人的腰肢,一手在她的胸、背、腿处游走抚摸,嘴偶尔对着女人拿起的话筒唱几句歌词,更多的是在跟他一侧坐着显得斯文的杨骏聊天。
“呦,杨骏,杨晴缠着的就是他吧?”
男人从余光里不经意发现了离三,他随即转过脸望向离三,上下微微打量了一番,又转回头冲杨骏戏谑地笑道:“杨骏,行啊,一个当司机的穿得比我都要体面,滋滋,不愧是钧天地产的人!”
“司机”二字,他咬字很清楚,声音也不小,使陪客的两位佳丽心生好奇,纷纷投目向门口,跟着若有若无地打量在门前站得笔直、穿得正式的离三。其中,陪侍杨骏的佳丽离门近些,将离三的那副面容、那副身板看得清清楚楚,以致她不由地在心里惊呼一声“好酷”。
而坐在一侧的杨骏则从松软的沙发上直起身子,接过陪侍佳丽递来的酒杯。不过,他没有着急说话也没有着急喝酒,而是轻轻摇晃海波杯,在让冰球与杯壁碰撞得发出几声响的以后,杨骏挑眉一笑,回道。
“我爸经常说,打狗看主人,养狗也看主人。假如家狗养的都跟野狗差不多,那不是太丢主人家的脸了。”
“原来他也只不过是大少的一条狗啊,真是白瞎了这么帅的脸!”心里泛起嘀咕的陪侍佳丽失望又不屑地收回眼神,转而回眸再看向杨骏时,脸上的笑容愈加显得殷勤,她勤快地为杨骏斟酒,乖巧地坐在他的身边,任他的手在自己的大腿内侧摸来摸去。
“呦,要按伯父的说法,那我岂不是连你家养的狗都不如啦?”那名唤“飞扬”的男子故意板着脸,生气道。
“飞扬,你喝多了脑子不清了吧!他什么身份,够资格跟你堂堂丰科化工的公子爷比吗!”杨骏手上的动作一停,皱眉回道。
“诶,打住,打住,我再次申明,我王飞扬就一每月领四五千的破白领,可不是什么丰科化工的公子爷啊。杨骏,你要再这么说,我可生气走人啦。”王飞扬把怀里的陪侍佳丽轻轻推到一边,不顾她向自己投来的幽怨眼神,佯作不喜道。
“你啊,你,好好好,就当老哥我说错话了,自罚一杯。”杨骏一饮而尽,眼角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傻站在门口的离三,嘴角微微一扬,收回眼神装作视若无睹。
“不过飞扬,玩笑归玩笑,以后别乱开,尤其是拿自己跟一条狗比,你也不怕跌份啊!”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啊,来,我们哥们干一杯。”
王飞扬跟杨骏喝了一杯酒,放下酒杯时趁机看了看离三,接着不动声色地瞥了瞥旁边的佳丽,冲她努努嘴示意她倒酒。然后,他头偏向杨骏,举起刚倒上的xo再喝上一口,砸吧砸吧嘴巴说道。
“杨骏,今天兄弟我还真要感谢你。这些酒啊,要不是你杨大少请客,估计我得攒三四个月才能咪它一口,哦,还有这妞儿,也得让我花一两月的工资才能摸她一手,哈哈!”
“飞扬,你可别当着我的面儿说这种蒙人的话。哼,我心里可清楚呢,你只要别再赌气做你那个什么破计算机程序员,乖乖回去向王叔低个头服个软,我想这种档次的夜总会,估计你以后怕是瞧都瞧不上。”
杨骏说完,便让陪侍佳丽点了一首周杰伦的《困兽之斗》,聆听着旋律哼唱道:“……陷阱旋涡我已受够,挣脱逃离这个空洞,如果我冲出黑幕笼罩的天空,就别想在捆绑我的自由……”
“杨骏,你今天请我,不会是我爸的意思吧?他是不是让你当说客了?”王飞扬身子前倾,见杨骏沉默没有反驳,他登时点头冷笑几下,激动地吼道:“还真是,喂,杨骏,我可把你当兄弟啊,兄弟啊!”
“你回去告诉他,告诉他,他是他,我是我,他的钱、他的公司老、子一点也不稀罕……让他自己跟那个婊、子生一个吧!”王飞扬扭身背对着杨骏,双手抓头挠头,说话大声得压过歌声。
杨骏举起话筒,借着音响地说道:“就是因为我是你哥们,我才这么劝你。你也不想想,你跟王叔搞得这么僵,到头来还不是便宜那个婊、子……”
“停停,杨骏,今天你约我出来应该是对付你的司机,而不是存心给我找气受吧!”
王飞扬瞧杨骏摇头叹气,他猛然站起身拿着他跟杨骏的酒杯,慢慢走到杨骏面前把酒杯递给他,说道:“既然不是,那好,咱们接着喝酒,喝它个一醉方休。来,干!”
跟杨骏一碰杯刚准备一口干,但当杯沿贴在王飞扬嘴唇的一刹那,他忽然想起门口还站着一个人,手上不由一顿,随即双眼往门前一瞄,只见离三依旧站在原地。
王飞扬向上扯扯嘴角,调笑道:“嗳,杨骏,我劝你还是先别惦记我了,还是多光照光照你的司机吧,哈,不对,应该是司机准妹夫!”
“把你这张烂嘴给我闭上,王飞扬,你生气也不要给我拿我妹妹瞎说!”
杨骏闻言脸色瞬间一黑,酒杯握在手里握得紧紧的,他扭过头避开王飞扬刻意的嬉皮笑脸,向离三说道。
“你也过来坐吧,桌上的酒也随便喝吧……”
第4章 笑贫不笑娼(中)
“三位大少,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小妹来迟了。”
自称“小妹”的公关经理,是一名看上去至少比离三大十四五岁的女人。烫着一头波浪卷的她穿着与自己身材不符的束身套裙,显得格外的臃肿,再加上她脸上刻意抹着的浓妆,那股子外露于人的风尘味更加显眼。
王飞扬打着哈气,摆摆手说:“行了,宋姐,别浪费时间了,你还是赶紧叫你的姑娘们进来,让我这位兄弟挑挑吧。”
“好,王少,我这就叫姑娘们进来。”
宋姐打开对讲机喊个口号,v1101包间的门立马被带头的佳丽推开。紧接着,有七个人进来排成一排站在离三的面前,她们都穿着统一的露脐装及短裙,在宋姐的指令下朝离三的方向鞠躬,同时一个接一个作自我介绍。
“先生,晚上好,我是1号佳丽,您可以叫我……”
其中,会有几个轻佻放浪的会故意把腰弯得很低,把自己的深沟丰满暴露在离三的眼前,以此想激起他的兴致与**。
然而,离三却一点都不配合,他宛如一尊石佛般坐在沙发上,看冲他敬礼的佳丽犹如看红粉骷髅般,这种眼神令她们不由在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羞耻感。
逐渐地,一个个上来,一个个下去,没被看上的佳丽依然要站在原地,不过她们的脸上已经没了刚进来时的假笑,有的若有若无地摆出一副厌恶、不耐烦的神情。
面对挑剔的客人,宋姐已经司空见惯,她挥挥手打发走这一组,又拿对讲机叫了下一组,同时,保持公式化的笑容对离三说:“大少的眼光可真高,不过没事,小妹这边什么都不多,就手底下的小姐妹多,今晚保准您能选到心仪的,呵呵。”
可在这句话以后的一轮轮里,就连一贯秉承顾客至上的宋姐也快撑不住自己的强颜欢笑。因为算上刚才走的那批,她已经足足挥了六次手了,接下来的这一批是她仅剩的一点资源,倘若还看不中的话,她的这单生意就真地黄了。
“过去多少人了,一个也没看上。喂,杨骏,看不出来你这司机眼界还挺高的,似乎看不起这些胭脂俗粉啊!”
王飞扬捏着签子戳一块哈密瓜,并向面色不佳的杨骏打趣道:“不对,或许他人不是眼界高,也有可能是一颗红心全在……”
“飞扬,别说这些屁、话,他们俩的情况我比你清楚,少没事在这里煽风点火!”杨骏把烟掐掉,斜视着一脸坏笑的王飞扬说道:“妹妹最近老黏他,我担心他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所以今天特地把他叫过来敲打敲打他,让他明白,就连有些野花都不会搭理的人,最好不要有鬼心思惦记那些被人细心呵护的名花,不然,哼!”
“嘿,我说杨骏,那你干脆别让他当这个花匠,让他离杨晴远远的不就结了!”
“关键不在花匠,是这朵花一离了他这个花匠,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得谢咯!”杨骏摇头失笑道:“要不然我至于把事整得这么复杂,又是请客又是警告的!”
王飞扬瞥了一眼腰板挺直的离三,伸出大拇指朝那边指了指,调笑道:“可杨骏,他似乎没给你面子啊。呶,你瞧瞧,瞧瞧他的样子,滋滋,看起来不像是野花看不上他,倒像是他怕碰了这些野花脏他的手啊!”
“能被这些野花脏几次手,他这辈子都值了。”杨骏喝了一口酒,不屑道:“继续看吧,看他是想给我面子,还是就这样给自己死撑面子!”
他们说话间,第七组佳丽走进包厢内。忽然,那个被宋姐视为刺儿头的女人不按规矩地从队列中出来,跨步走到宋姐身边,把手臂架在她的肩上,拿出嘴里含着的真知棒,凑到她耳边轻语道。
“呦,还能轮到我,嘿嘿,宋姐,到底是谁啊,谁的眼光这么高,看了这么多姐妹,没一个对上眼的!”
“老板的事是我们这些人该问的吗,还不快回去站好,没大没小的,小心我让你明天连台都坐不了,快回去。”没法冲离三他们发火的宋姐狠狠地瞪了染紫发打双马尾的女人一眼,借着和她说话把从刚才到现在在心头蹿起的火气慢慢发泄掉。
然而,火气才熄灭一半,寒气却蓦然得上来了。
“菲菲,你在干嘛,大少还没选你呢,快回来站好!”宋姐见菲菲嚼着棒棒糖,扭腰摆臀地走到离三的面前,焦心道。然而,菲菲假装听不见,她兀自坐到离三的身边,一手拿酒,一手端杯替他倒上,递到他面前冲他问道:“小帅哥,挑了这么久就没一个中意的?”
“刚才没有,见到你就有了。”
宋姐见离三接过菲菲的酒一喝,登时一怔,随即又回过神来,招手打发走其他的佳丽,笑着嘱咐菲菲几句。“大少,那就让菲菲服务您了。”说完,又向满脸错愕惊讶的王飞扬、杨骏告辞。
“嚯!小帅哥,看不出来,你们倒挺有钱呀,居然喝得起人头马、马爹利xo、占边波本威士忌这些,嘿嘿,姐姐今晚沾你的光,可算有口福享了。”菲菲扫视了一眼桌台上的洋酒、啤酒、小吃等,眉飞色舞道。
“我要开车,不能喝酒。”离三说着,有意把握着酒杯的手移向一侧,避过菲菲高举要与他碰杯的杯子。
“噗嗤,像你这样的大少还会怕酒驾被查啊?”菲菲注意到离三说得一本正经,又见他神情严肃,她不免收敛了几分,憋着笑跟离三说:“小帅哥,夜总会有提供代驾服务的,到时候你喝醉了,可以找人把你送回去,不用这么担心。来,笑一个给姐姐看看,快,要乖哦!”
面对菲菲放纵不羁的言行,离三既没有恼也没有羞,他微微一笑道:“我自己就是司机,为什么还要找别人代驾呢?”
“咦,什么意思?你是司机我知道,可这跟找不找代驾有关系吗?”
菲菲在与离三说话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手机在振动,她拿出来翻看短信,只见短信来自陪侍王飞扬的姐妹。她抬头狐疑地看一了眼冲她指指手机的姐妹,旋即低下头一扫短信的内容,瞬间菲菲双眉一挑,惊呼道:“你真是司机,等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离三不置可否,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你是叫李三,对吧?”王飞扬朝离三这边举起酒杯,接着一口干尽,冲他酒杯努了努嘴示意喝掉。
“王总!”
“嗳,我没有杨骏这么大的架子,你还是叫我一声王哥好了。”王飞扬摆摆手,脸面向杨骏笑着说。“杨骏,你记不记得上一次有个叫我‘王哥’的,他在跟我喝酒的时候,是他几杯我一杯来着?”
“四,哦,不对,是五杯,你一杯他五杯。”杨骏比划了个四,又很快重新比划了个五,同时说道。“诶,菲菲,还不给离三倒酒,让他接着向人敬酒。等等,你怎么就倒这么一点。我说你们不是都有酒水提成的嘛,还想不想多挣钱了,倒满,对,满上,我告诉你们,这点酒钱我一点都不在乎,没酒尽管叫上啊。喝尽兴最重要,是吧,李三!”
离三朝王飞扬敬了三杯威士忌,两杯人头马以后,他依旧面不改色,面朝杨骏笑道:“谢杨总抬爱!”
“那既然你都说要感谢杨总,那是不得多敬杨骏几杯啊!”王飞扬似有似无地瞄向迟迟没有斟酒的菲菲,摸了摸怀里佳丽的下巴,附耳说道:“乖,去把桌面上空着的杯子都倒满。”
酒和水,都是生而为人不可或缺的。喝水,生命所需;喝酒,生活所需。不过在生活中,酒有时候会是琼浆玉酿,它会在你心甘情愿的时候,任你开怀畅饮,尽兴而止,但酒有时候也不得不是穿肠毒药,它会在你情非得已的时候,逼你饮鸩止渴,痛不欲生。
这种酒,以前会是皇上下旨赏赐,现在倒是上司言行表示。这种酒,你还不得不喝,因为上司需要借你的臣服衬托自己的权威;这种酒,你还不能少喝,因为上司想要看你的逢迎达到自己的满足。
于是在酒桌上,他是变态,你是病态,他在虐待,你在受虐,一个愿打,一个可能不愿挨,可你要是不挨,有的是人愿替你挨。
“五杯,行啊,杨骏,你这司机酒量不错啊!诶,跟你商量一下,以后我要是有什么推不了的酒局,这个人你要借我挡酒啊!”
在王飞扬的推波助澜下,离三已经向杨骏敬了五杯酒。此时的离三喝得微醺,有点喝高的他以手扶额,摇晃着有些昏沉的脑袋,此时醉眼朦胧的他在上下蠕动火辣辣的喉咙强压着不适,捂住嘴不让自己吐出来。
“杨总,王哥,不好意思,这酒喝得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去趟洗手间。”离三憨笑着冲他们告一声饶,在杨骏、王飞扬等人嘲弄的眼神下,拖着晃晃悠悠的身体醉怏怏地走出包间。
“杨少、王少,我还是跟着他看看,否则他在路上惹出什么笑话,最后还是丢了您二位的脸面。您两位觉得呢?”菲菲身子前倾略弯下腰,恭恭敬敬地问道。
“他现在是你的恩客,你想怎么报恩不用来问我们,自己想去就去吧!”
王飞扬大手一挥打发走菲菲,接着转过头跟杨骏调侃道:“嘿嘿,杨骏,看看你的司机,就这么喝几杯酒的工夫也能把人家小姐勾搭过去,滋滋,看起来他的桃花运不错啊,哈哈!”
“哼,他也只配跟这档子的女人有桃花运。”杨骏把父亲发来的短信翻看一遍以后,抬起头冷笑一声。“但如果和妹妹,他怕是只有桃花劫了!”
第5章 笑贫不笑娼(下)
“明明包间里有洗手间,你干嘛跑老远。好哇,原来你是装醉啊!”
同情离三的菲菲闯进男洗手间,只见一路上摇摇晃晃险些摔倒的离三一改刚才的微醺醉态,他笔直地站在洗漱台前,悠悠地抽着一根烟,任由沾满脸上的水滴往下落,抬眸望着烟头的一缕薄烟往上飘。
离三顺着声音往门口看去,眉宇一抖,惊笑说:“这里是男厕。”
“不用提醒我,老娘进男厕又不是头一回。呶,你刚才用的那个便池,就是老娘前天用过的。”
生性大胆泼辣的菲菲非但没有因男女有别而退却,反倒更进一步走到离三的跟前,揪住他的领带,昂起头大大咧咧道:“滋滋,小帅哥,行啊,枉姐姐又是拿解酒药又是抛下廉耻闯进男厕,合着你是在骗姐姐我呀!诶,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多伤小姐姐的心呐。”
“原来你在这里上班,不去阿香的店里了吗?”
离三从菲菲进入的第一眼,便认出她就是经常在阿香店里烫发美发的陈凤,想不到在店外,在这里换了一个时髦的名字。
“看你说的,不在这里上班,哪里有钱照顾阿香妹妹的生意呐。”菲菲哂笑道。
“咦,这里是男厕!”
就在此时,一个陌生男子迈进洗手间,见到菲菲勾住离三的下巴风情地与他对视,不由地退回到门口仔细看了一眼门上的标识,确认无误以后带着异样的目光窥伺菲菲与离三,轻咳了一声提醒到。
然而,菲菲佯作不听到,反而变本加厉地开起玩笑,她伸出嫩舌舔了舔自己的娇唇,眨着媚眼,冲离三娇嗔道:“李三,你裤子拉链没拉。嘻嘻,叫你刚才这么急着弄人家,你看看你,忘了吧!”
“咳咳!”在那边假装咳嗽的男人闻言登时被刺激得呛到喉咙,咳嗽声变得越加激烈。
离三当然拉好拉链,他瞧菲菲玩笑开得有点过火,不免眉头一皱,但又见菲菲玩味的笑容,眉头随即一舒,轻笑着拉住菲菲裸露在衣袖外的手臂,一边并肩走向门外,一边侧头说道:“走吧,再不走,你看见的就不是没拉拉链了,而是尿裤子了。”
“哈哈!”菲菲乐得拿香肩轻轻碰了一下离三,而且在穿过面露尴尬的男人身边时,迎着他火热而又轻蔑的眼神,一脸坏笑的她转过脸直视离三,娇滴滴地柔声说:“小帅哥,下次我想去女厕试试,好不好?”
顿时嫉妒溢于面,突兀闯入的陌生人实在忍受不住菲菲这么露骨的言语,憋着尿的他感觉下面更加难受,他焦急地避过离三快步走进男厕,同时嘴里碎碎念着诸如“狗男女”、“婊、子”、“活该被、日、的货”等等问候菲菲的脏话。
“大叔,这里不是男厕,不要随便满嘴喷粪,把这里都熏臭咯。”
菲菲瞥了一眼男人,皱鼻嗅了几口气味,随即捏着鼻子故作不悦道:“快进去啊,那里有坑有纸巾,应该够你把嘴里的屎擦擦干净。”
“t、m的,你个婊、子,你刚才说什么!”男人闻言停下来,回头恶狠狠地瞪视菲菲,怒喝道。
对此,菲菲立马躲到离三的身后,借着他宽大雄健的身躯挡住被她惹得怒火中烧的男人。
男人见状,扬起头怒视离三,伸出手指戳了离三胸口几下,不客气地质问道:“小子,你想替这婊、子出头?哎呦!”
菲菲听到男人一声惨叫,从离三背后探出头看去,只见他伸出的单指被离三紧紧抓住往一处掰,劲使得竟将他整只手翻了一个转让手心朝上。
“疼,疼,要断了!”
“这样指着别人,很不礼貌,以后不要在这样随便了,明白吗!”
离三松开手,同时推了一把眼前这名愤怒而又胆怯的男人,把男人推进男厕里。
而后转过身,与缩着头怯怯冲他笑的菲菲对视,皱眉道:“既然都嫌这里臭了,那还不走远点。”
……
“李三,你装糊涂装得可真像,像得差点把我糊弄过去了。”
菲菲朝离三勾肩搭背,身体作势微微靠在离三的身上,而他却是往后退了一步,有意避过刻意的身体接触。
菲菲一瞧,面上的戏谑之色愈加强烈,打趣道:“咦,刚才那么霸气的小帅哥去哪儿,怎么被姐姐一碰就这样,嘻嘻,这么害羞,姐姐喜欢。不过,哎,可惜了,姐姐只卖色不卖身,不然倒不介意跟你……”
“呦,这不是菲菲嘛!”
一个被四五十岁男人搂着腰的女人从包间里出来,她撞见菲菲正跟穿着不俗的离三一起走着,心里不免发酸,有意出声讥讽道:“咦,怎么身边不是季庆云那个小白脸了,改换成小黑脸啦!”
话一刚落,浓妆艳抹的她向直勾勾盯着菲菲看的男人介绍道:“齐总,这是我的好姐妹菲菲,也是在这家夜总会坐台的。”
菲菲一听到女人提及“季庆云”这个名字,眼里闪过一丝黯然接着又带有几分恼怒地看向女人,转而再瞄了一眼她身边犹如色中饿鬼的王总,旋即甩了甩离三的胳膊,皮笑肉不笑道:“王姐,菲菲这会儿还要陪这位呢,就不跟你多聊了啊,先走了。”
“哦,原来是客人啊,好好,那菲菲你先陪着啊,别让这小哥恼你了,呵呵!”王姐心里登时一平衡,拉扯了几下看菲菲看得入迷的齐总,吃味地轻喊着:“齐总,齐总?”
“嘶,漂亮,比天上人间那几位都漂亮!”齐总自言自语后,忙转过脸急迫地问心里发酸的王姐。“莎莎,你姐妹菲菲是不是跟你一样,也喜欢跟成功人士在夜间交流?”
“哼,齐总,你这么当着我的面,就不怕我生气啊!”王莎莎故意偏过头不搭理齐总,直到齐总会意地从钱包里取出八百在王莎莎面前晃一晃,把她的脸又引回正对自己。王莎莎笑着把钱收下,和声和气地跟齐总说:“齐总,其实菲菲呀……”
与此同时,与他们背对而行的菲菲和离三走得很慢。显然,入行即便在深,敏感的菲菲依然被王姐提到的那个“季庆云”伤得不轻。离三借余光能注意到菲菲双肩轻颤,她的眼眶有点通红,那张挂着笑容的嘴被她使劲力往上扯,勉强挤出一副难看的假笑。
“带烟了吗?我刚才出来急,忘记带了。”
“一包红双喜,不介意的话,拿出抽吧。”
离三从价值两三万的登路喜西装里取出七八块的红双喜,他顺手也递上打火机,站在菲菲身旁默默地看着她,见她强忍着泪不让它滴,见她摁了几次打火机没点着,也见她因此气得跺脚骂娘。
“c、你、妈!”菲菲尽管止住摔打火机的冲动,可她收不住掰断红双喜的力气。心里难怪的她气急败坏地甩下折成两半的烟,头偏向离三苦笑道:“不好意思,这根烟断了,能再给我来根吗?”
离三把烟叼在自己嘴里,在菲菲不解的目光下伸手握住她拿打火机的手,举起它的同时向菲菲使了使眼色。吧嗒,菲菲顺从地替离三点上烟,眼睁睁地看着离三把烟拿到她面前,问她:“介意吗?”
菲菲摇摇头,毫不犹豫地抽上一口被离三触碰过烟嘴的烟,抿抿嘴道:“呵呵,像我这样被你们看作肮脏的婊、子,哪有什么资格嫌这点脏。”
离三盯着眼前这位脆弱而倔强的女人,又回头瞄了一眼在窃窃私语的王莎莎与齐总,他踏出第一步相往他们那边走。
“李三,别去,没必要,这种事我不是第一回碰到了,这次我只是有点控制不住而已,呵呵,忍忍就好。”
菲菲拿指腹抹了抹眼角的泪花,鼻翼微抖抽抽鼻子,咧着嘴面向离三笑道:“而且,我也怕,怕你真的替我出顿气了,会惹得我感动。”
“嘿,你知道吗?当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脆弱的时候,站出来替你遮风挡雨,会,呜呜,会很容易让她感动的。”
菲菲攥拳捶打了离三的手臂一记,捂住嘴抽泣道:“而你还知道吗,女人一旦感动,可能会跟一个傻子一样对那个男人心动。呜,可你又知道吗,婊、子不能有这种心动,因为夜店无真爱,被欺骗太多次的她再也扛不动骗了,再也不敢了。”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辛酸,可同样是下九流,为什么戏子如今光彩夺目,婊、子却风尘肮脏。同样是靠身体,只是她喉咙里是歌,我是呻吟;她身段里是舞,我是姿势,但***总归一样吧,难道这还有阳春白水和下里巴人的分别吗?
但世人不会不笑话我们,哪怕有的是情非得已而身陷泥泞,他们也要在人的身上踩上几脚,把自己垫得高高的显得清洁无垢。当然,芸芸众生不乏有怜惜之人,偶尔有一根根杆子悬在她们的头上,可它太脆,还未把人接出泥潭便折了,反倒让愈加绝望的她们陷得越深。
吞云吐雾间,菲菲把烟丢在地上,用脚踩住碾了碾,留意到离三沉默不语地望着自己,她笑得灿烂,就像深陷泥泞的人再见到一根悬在她头顶的救命木棍,可她再也没有勇气去试它会不会再断了。
“因为那个季庆云?”
“季庆云?噗嗤,哪会,他根本不配我为他这样。我刚才之所以有那副样子,完全是想骗骗你,嘿嘿。李三,刚才姐姐那表情、那说话是不是让你很感动啊?”
“这样,很累吧?”离三摸出一包一次性纸巾,又和着一支烟递给菲菲。
菲菲被离三这一问问得浑身发颤,凝视着他渐渐收敛强装的笑容,她只拿了烟,推拒了纸巾,苦笑道:“虚情假意一段日子,习惯了就不累了。”
吧嗒!她再次点上一根抽着,性感的双唇飘着烟翕动出声:“不过离了这地,离了这些场子,就累了,毕竟做戏做久了,都判断不清在别地儿是真感情还是假的。”
“那你现在是真的还是假的?”离三面朝着她,一脸平静地问。
“你自己猜吧,”菲菲把烟雾喷在离三的脸上,接着在薄烟里眨着眼说。“反正一个经常睁眼睛说瞎话的人怎么说都可能是假的。但有句话,我保证是真的,那就是我真的卖笑不卖身。”
“有没有想过转行?”
“转行?呵呵,二十七岁,初中文凭,又老又没文化,转行能干什么呢?”
“阿香那里不是有你参上一股吗?”离三建议道。
菲菲噗嗤一笑,笑得花枝乱颤,过了一会儿才跟离三说:“不了,干一行爱一行,再说,有什么工作能比这个简单。只要愿意晚上出来,陪陪像你这样的小帅哥或者刚才那样的老头喝个酒、卖个笑,给人占点手上便宜就能赚一个人累死累活一礼拜甚至更久也比不来的数。”
菲菲理了理额前有些分叉的刘海,然后冲逐渐走远的王莎莎努努嘴说:“更何况,只要愿意像她一样把脸一扔,把眼一闭,把腿一分,再随便叫两声,她几分钟就能赚你差不多半个月的工资……”
“菲菲姐。”
“菲菲姐。”
“小恩,小敏,去坐台的时候记得机灵点,别再像上次那样说话冲惹着客人,知道吗!”
菲菲向路过和她打招呼的两个小姐妹叮嘱了几句,转过头继续跟离三讲:“那个王莎莎,其实和她们俩一样,都是刚刚入行没多久的新人,本来和我一样是坐台不搞那种服务的。可前几天,她的一个客人砸了三千多让她出一次台,一开始她还坚持着,结果,呵,被人家喊的一万块砸晕了立马从了,然后慢慢接下来就干起出台。”
“当然,我不像她,我还是干坐台的活儿。可有的,就未必了。毕竟,谁不是为了钱舍下脸皮干这一行的,面对更多的钱,没有多少人能顶得住诱惑不丢掉节操发更多的财。”
菲菲斜视着在侧耳用心听的离三,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他一句:“你看过《情深深雨蒙蒙》吗?”
问了以后不等离三回答,菲菲以手扶额,摇头失笑道:“你一个男人怎么会看过这种东西,我真蠢。”
说着,她眼神飘忽,自言自语道:“不行,依萍,你不知道,人不能稍微降低一级,只要你走错一步,你就会一直往下陷,永远没有翻身的希望,依萍,妈见得多了,以前在哈尔滨,妈亲眼目睹那些白俄的女孩子本来出身在高贵的家庭……也是为了生活做了舞女,由舞女变成高等娼、妓,然后一直沦落下去,弄到最悲惨的境地……伴舞唱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灯红酒绿的环境,日子久了它会改变你的气质,你会随着酒色堕落下去……你要活得又尊严,就不能走进那种地方。”
离三不禁动容,嘴角一抽,正色道:“那她堕落了?”
“没有,她有一帮关心她的人,又怎么会堕落?”菲菲微微低下头,抿抿嘴强笑道。“可我就不那么幸运了。我不是女主角,更不活在小说里,没有人会好心好意帮我这么一个人,哪怕我一直努力不让自己堕落得那么彻底。”
“转行吧,你还能作回不入行前的依萍。”
“谢了小帅哥,可姐姐这么度过十年的二十八岁的人回不去了,我还是不当依萍了吧。”菲菲脸上露出被离三认定是发自内心的笑,笑靥如花的她盯着离三,柔声说:“我要当‘妈妈’,尽管的确劝不住一些想钱的人,但我至少还保护住了那么几个。”
话落,菲菲又扬起头望向亮着灯的天花板,喃喃道:“二十八了,回不去了,但她们,还来得及掉头。”
“菲菲姐,不好了,梦露被人打了!”
就在此时,突然有个人影跑到离三、菲菲面前,她焦急地冲菲菲喊道。
第6章 就算是卖,也有不卖的权利,何况她没有
“冰洁,你说什么,梦露被人打了?”
菲菲双手托住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冰洁,见她气喘吁吁说不出话,内心惊慌的菲菲催问道:“嗳,冰洁,那梦露她人现在怎么样了,到底有没有受伤,还有伤得重不重啊?”
“菲菲姐,这我也不太清楚。”
冰洁拿手贴在上下剧烈起伏的胸口,使劲吸气呼气让自己更顺畅一些。“现在只知道梦露她还被她们困在包间里没出来。”注意到菲菲眉头紧蹙,一脸不虞,她忙开口解释道:“这是负责包间的小雅说的,她说包间里的门锁着,里面的人让她不要叫人在外面守着,可她在外面一直听到有打砸吵闹的动静,而且还听到里面有喊救命的声音。”
“那冰洁,你怎么不先喊上黄哥、小凯他们把门打开,把人救出来啊!”菲菲面朝冰洁,询问道。“再说你还可以把张哥的人叫过来,这里可是他罩的地盘,他绝对不会看着有人砸他的场子呀!”
“不行啊,听其他姐妹说那帮人是夜总会的老顾客,她们呆的那家公司经常把业务招待定在这里,每年都会来消费好多回。因为这,就连张哥也得卖她们几分面子,不主动招惹她们。”冰洁越说越急,急得差点直跳脚。“所以黄哥、小凯他们压根不敢触这个眉头,这不,我就赶紧来找菲菲姐你想想办法了!”
“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到包厢去。”菲菲焦急得都忘记跟离三打招呼解释,她抓住冰洁的手快步地往包厢的方向走去。“对了,冰洁,你也跟我讲讲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梦露这么一个能忍耐的女孩会出这种事?”
“菲菲姐,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其他姐妹说,是梦露陪的那个老板不懂规矩,出钱想跟梦露去开房,可菲菲姐,你也了解梦露,她肯定不会出台,直接就拒绝了。哪想到那个老板死皮烂脸,甚至搬出签合同的事儿让请他来的业务经理想办法。”
冰洁蹬蹬踩着高跟鞋快走,忍着脚上的不适和疼痛,继续道:“之后梦露跟她们闹得很僵,惹得那个老板似乎很不高兴,直接借一个由头走了,结果让这个公司的这单生意没有谈成。所以那帮人就把梦露拦住不让走……”
“那其他出来的姐妹就没管管这事?”
“她们其实也想出头,可就怕事情一闹,就没法在富丽堂皇继续混下去了!”冰洁苦笑道。
菲菲冷笑道:“也是,为了钱,这点姐妹情分算什么。”
……
等菲菲赶到的时候,包间的门已经打开了的。
“等等,菲菲,你别着急进去,先听我讲。”在包间门口来来回回踱步的领班黄哥见到菲菲一副怒形于色的脸孔,忙迎上前笑着脸把菲菲拦住,跟她说:“这事,我已经让小凯去找张哥了,到时等张哥过来让他来定夺吧。”
“黄哥,你跟我也算认识很久了,应该了解我的性子。你放心,在张哥来之前,我不会给你整出什么事来。”
黄哥一听心里松了一口气,把拦她的手放下任菲菲走进去。
砰!大门应声撞在墙上,菲菲小心地迈开步子,踩着满是玻璃碎片的地面走进来,就见宇宙球灯照射的一处角落里缩着一个浑身颤抖的女人,在她旁边已经有小雅几个公主及其他佳丽围着她。
菲菲咬着牙尽量抑制自己的冲动,脚下踩过梦露身上被扯下的衣服碎片、头上被抓下的几缕秀发,她缓缓地走到梦露的身边蹲下,轻唤道:“梦露,我是菲菲姐。”
“菲菲姐,呜呜!”双手抱膝垂头的梦露闻声猛然一抬头,随即立马扑进菲菲的怀里抽泣哭诉道。“他们要我和他去开房,我说我不去,不去,她们就骂我婊、子,妓女,还拿钱砸我的脸,呜呜,后来她们还打我,扒我衣服……”
“打你一顿又怎么了,你还有理?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个婊、子,害得老娘几个人谈了一个月的单子飞了,白白没了二三十万的提成。老娘我告诉你,这笔账还没完,今天一定跟你好好算算!”女业务经理双手叉腰站在她三个女职员的面前,她冲菲菲、梦露她们吼完以后,又朝门外喊:“喂,小黄,你们经理还有张哥,怎么还没来,是不是不想跟我谈谈赔偿我的事啊!”
“什么赔偿!”穿着黑色短袖衫、戴着金项链、金手表的张哥捏着一对狮子头,咯吱咯吱地发着声踏进包厢里。大腹便便的他往里面一瞅,便向身后跟着他的一帮小弟说:“你们把这一层都可我封严实咯,任何一个人都不准出来,哪怕拉屎撒尿都给我在裤裆里憋着,听明白了没?”
“张哥,你场子里的小姐太不讲究了吧。出来卖就出来卖,结果跟我扯什么卖笑不卖身,呸,这不是婊、子门前立牌坊嘛!”女业务经理指了指梦露,语气不善地说道:“张哥,她跟我客户这么一闹,可把我客气直接气走不跟我谈合同的事了,害得我公司这个月少了一笔四百多万的单子,也害我们这几个姐妹没拿着提成。您说说看,这事该怎么算?”
张哥没有马上搭理女业务经理,而是问菲菲她们:“这女的出台不?”
菲菲替梦露回答说:“没有,张哥,梦露她不出台的。”
“我没问你,我问她。喂,你到底出不出台,说话!”
“没有,张哥,我死也不会做这事的!”梦露猛然歇斯底里地咆哮一声,菲菲随即搂住她进自己怀里,轻拍在她的后背附耳跟她说些安慰的话,渐渐地,饮泣凝噎的梦露变得安静下来。
“嗯,不出台。”张哥挠了挠自己的光头,龇着牙向女业务经理问道。“嗳,她说她不出台,你听见了吗?”
“张哥,您别拿这些话糊弄妹妹我了,妹妹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像她这种说不出来卖的,呵呵,妹妹在这几个夜总会还真没见过。”
女业务经理瞄了几个被她话激得恼火的佳丽一眼,冷笑道:“她们呐,都是婊、子装纯洁,图更多的钱罢了。只要钱给到她们心坎上,她们中哪个不是掰开腿伺候人。可张哥,你场子里的这个小姐不给脸啊,妹妹都把价提到五千了,她还是不肯松口,还在想抬价……”
梦露听女业务经理话里有刺,含沙射影地侮辱她,登时像炸了毛的猫一样哭叫道:“谁稀罕你的臭钱!别说五千了,你就算给我一万我也不会干的!”
“呵,你听听张哥,一万,这贱、货要一万呐。呸!贱货,你当你是什么处啊,上个床要这么多钱。老娘我告诉你,你就是个破烂货,一个……”
“闭嘴!”
张哥心里记着来之前女人给他的吩咐,他怒喝打断了女业务经理的冷嘲热讽,问她:“你知道这个场子是谁的吗?”
“张哥,你这话问得怎么让妹妹觉得稀里糊涂的。这浦东区里,有谁不知道这场子是您张哥罩着的,我们公司的老板跟……”
啪!张哥不等她把话说完,反手就重重扇了她一巴掌,恶狠狠道:“别他、妈拿你们公司的名头压我,臭娘、们。”
张哥走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拉到自己的面前,冲她的脸唾沫横飞地说道:“听清楚,臭娘们,这场子既然归我管,那场子里的规矩也由老子说了算,由不得你在这里给老子说三道四。”
接着张哥话锋一转,稍稍转头对梦露喊道:“喂,再给她说一遍,你到底出不出台呀!”
“不出!”
张哥转过脸对着面露惊惧、脸色苍白的女业务经理,咧着嘴轻笑道:“在我的场子里,小姐不愿意的话,就算天王老子也不能逼她,你懂了吗?”接着,他把两颗狮子头塞进女业务经理的嘴里堵住不让她说话,同时强按着她的头逼她就范得点点头附和,笑眯眯地说。
“了了这个,那咱们现在是不是该谈谈你们在包间里闹的这笔账,啊?”
……
“花姐,事情了了,那娘们愿意赔偿包间里的一切损失。”张哥笔直地站在写字桌前,向坐在转椅上的女人如实汇报结果。
花姐靠在转椅背上,背对着张哥柔声地问:“那那个小姐的医疗费这些,她怎么说?”
“这事,本来我跟她谈拢得差不多了,让她赔人几千得了。可那小姐的一个叫菲菲的姐妹不识抬举,居然直接动手跟那些娘们掐起来,而花姐你也知道,那个公司里的人不是什么好脾气,所以这私了就没了成。”张哥面露难色,苦笑道。
“呵,挺精彩的,亮子,继续往下说呀,别扫了姐的兴。”
张亮用手背抹去挂在额前的汗,继续道:“到后来,她们两边的动静闹得越来越大,我看这样下去实在不行,就让她们两边约个地方自个摇人掐架。”
“行啊,亮子,私了不成,反倒成私斗啦!”
“诶,花姐,这事确实是亮子没按您的意思办好,可这也没办法。毕竟花姐你清楚萧爷的规矩,只要人不是砸窑子砸我们场的,尽管放他们到外面自个斗去。所以这个,不是我不想拦,而是怕一插手就坏了萧爷的规矩。”
“行了,亮子,这不赖你,既然人家想算账,那就让她们算。唔,对了,亮子,她们大家的地点选哪儿了?”
“哦,还是老地方,就是咱们夜总会的小后门。怎么了,花姐,您问这个是?”
第7章 痞子打架热血,泼妇掐架热闹
“诶,花姐,她们还没开打呢,怎么这就走啊!”
花姐的助理兼司机小刘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职业套裙,踩着高跟徐徐尾随提着花色prada(普拉达)手袋的花姐。
走在前面的丽人浅笑着转过身停步,用两根青玉般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小刘的额头一下,却让猝不及防的小刘“哎呦”一叫,捂住额头朝梨涡绽放的花姐嘟嘴,委屈道:“花姐,我没说错话啊,你干嘛戳我,嘶,怪疼的。”
直发披肩的花姐亭亭玉立在路灯下,站在熏风里,她迎着忽起而来的晚风,任风微微扬起她穿的大红色波西米亚长裙的一角。
“你啊,还是这么没大没小的,这样怎么行。记住了,以后无论在谁面前,都要矜持一点,不要在这么毛毛躁躁的跟个野丫头似的,明白吗?”
娉婷曼妙的花姐走到年华十八的小刘面前,抬起白皙的玉手轻抚小刘,同时翕动着画有咬唇妆的娇唇,柔声道:“很疼是吗?疼就对了,疼才让你能长记性。”花姐拉开小刘的手,将白璧无瑕的脸凑到小刘的面前,让自己的唇离她的额头仅有几根头发丝那般宽。
“花,花姐。”
被花姐揽住肩、搂住腰的小刘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额头正被她的一团火热的双唇轻触,而这一下的触碰竟让小刘额上的疼痛如冰雪般渐渐融化。不仅如此,躺在她怀里慵懒着的小刘意识开始逐渐涣散,眼神随之慢慢迷离,到最后小刘连说话也变得支吾。
“唔,花姐,你干嘛咬我呀!”
花姐轻咬了一下小刘的额头,便松开手退了几步,朝渐渐清醒的小刘风情地望上一眼,含笑道:“想知道姐为什么不看她们掐架吗?”
花姐瞧小刘嘟着嘴摇头,转身朝前边走边说:“看一群小混混打架有什么意思,以前又不是没见过。今儿姐们想看个特殊的,想看看泼妇到底是怎么打架。而要能看这么一出戏,呵呵,得她们配合,也得她们叫来的人跟着配合。所以晓蓉,走吧,到前面路口露个面打发他们再回去。”
……
“喂,你谁啊,赶紧给老子把路让开……t、m的,听见没有,你耳聋啦!”
被骂成“聋子”的离三就站在花姐说的这个路口,沉稳如他在叫嚷骂、娘中默默地脱去自己的西装外套挂在晾衣服的细绳上,接着又耐心地解自己的袖口扣子,把衣袖卷起。
“喂,瓜娃子,你脑壳被人敲咯,胆子肥得堵你老子的路……狗、日的莽子(四川方言:傻子),看没有看见老子的两拨人要过去!起开,赶紧给老子起、开,不然别怪老、子赏你笋子炒肉,把你狗、日的打肿,收拾了你个龟、儿子!”
站在左侧的一拨大约有七八个人人前的领头上身只穿了一件黑夹克,光着膀子的他骂骂咧咧向离三走去,与同样被女业务经理叫来的另一拨人里头的领头并肩站在他面前。
“高个,耳没聋吧,听没听见你爹叫你滚啊。我、日,还不滚,还t、m傻不拉几地站着……”
这个领头的是一个典型的痞子,相貌平平,年纪轻轻,顶着一头染成红绿色儿的莫西干,骄傲地昂起头插着兜,嘴里不停地嚼着已经淡得没味的口香糖。嚣张如他岔开步子走外八走到离三的面前,比身边的蜀川人表现得毛躁过激一点,直接动手想拍离三的脑瓜。
“欠收拾是吧!老子跟你说,别以为你个高,老子就真不敢动……啊!老子的手,疼,快松手,你快松手啊!”
蜀川人见离三动了手,也不多废话,直接挥舞手里的铁棍向离三打来。见此,紧绷着脸的离三放开抓痞子的手,上身一扭往右一闪避过蜀川人的偷袭,接着沉默如他眨眼间微微一挑眉,右拳犹如炮弹一般直冲蜀川人留有空档的肋下。
“哦!”
来不及格挡的蜀川人,只能硬扛住打在他身上的这么干脆利落的一拳。然而,他还是低估了离三的力道与气劲,伴随着被击中的肋骨咯吱的断裂声,刚才指着离三鼻子骂的蜀川人哀嚎一声,腰瞬间弯得跟蒸熟的红焖虾般弯得彻底,双手捂住受重创的位置只剩下喊疼。
“啊!”这一声惨叫的确配得上这一拳的威力。被离三这一击直接击溃内心防线的蜀川人开始害怕,他因恐惧本能地哆嗦起自己隐隐作痛的身体。
“我、日、你先人!”
望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离三,蜀川人咆哮着朝他掷去手里的铁棍,借离三躲避的工夫撑着起码断两根肋骨的疼痛,转身往手下人那边一面跑一面喊话道。
“还傻愣在那干啥子,给我打死这个狗、日的,妈、卖、批,我、日、你妈个仙人……哦!”
然而,不等蜀川人把话说完,躲过铁棍的离三寻机提脚便往他后背一踹。而这一脚,尽管他已经刻意留了四五分力气,但还是让这么一个一百五六十斤的人仿若一只开弓的箭般直接飞出一两米开外,重重地砸在地上口吐白沫当场昏迷。
与此同时,刚才手被离三捏得发软发疼的痞子见状,不禁冷抽一口气,硬着头皮大吼道:“我、c,你t、妈居然敢动手,活不耐烦了,兄弟们,给我揍他!”喊完,他已经来不及或者忘了掏口袋里的铁链子,赤着手抡起拳头没有套路、没有招式地向离三的面笔直打来。
对此,前一秒站着不动的离三,一见痞子迈出右脚,使出右直拳,登时在痞子眨眼的工夫,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向外一捋,上前伸出右腿让脚跟插到痞子的脚后,接着脚一绊再接上右手用劲向下一推,只听——
砰!痞子应声向后一摔,他的整个后脑勺、后背、屁股全都结结实实地砸在硬邦邦的地上。这种疼痛,直让他立马双手捂住头侧翻半个身子,龇牙咧嘴痛叫道:“啊!你们快上,快上啊,打死他,把他给老子……啊!”
但这种气急败坏的声音没持续不多,就因离三犹如踩死一只蟑螂的一脚而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痞子撕心裂肺的痛叫以及没皮没脸的讨饶。
“大哥,饶命,大哥……”
离三不再多看痞子一眼,他收回踩在痞子肚子上的脚,把视线转向正朝他扑面而来的十几人,笑着迎了上去。
……
“喂,你们的人到底来不来啊,再不来的话,我们就散啦!”
从夜总会出来看菲菲和女业务经理热闹的大伙等了足足有七八分钟,可是女业务经理和其他女职员摇来的人迟迟没有到。菲菲见此,冷嘲热讽道:“嗳嗳,大妈,你叫来的人呢,怎么到这会儿还没来,你倒是再打个电话催催啊,我这边的朋友可等得有点不耐烦咯,他们都让我直接动手,大妈,你说我该怎么办好哇!”
“你得意什么,等老娘叫来的人都到了,那时有你哭着求我的时候!”女业务经理急得再一次拨了号,可手机的那侧至今没有接。
“菲菲姐,别t、m再给她们脸了,直接开打吧!”跟在菲菲身后的一个小喽喽越过她,朝面色惊慌的女业务经理叫嚣着。
“槟榔,回来,听菲菲姐的,她让我们打,我们在开打。”
说话的是七个人里的头,他光着纹有墨黑色狼头的胸口,吹着泡泡糖走到菲菲的身边,伸手搭住她的肩膀,向女业务经理白了一眼,不客气道:“大妈,你要是实在没人的话,我们这边也不多为难你。只要你还有你身后的那些女的肯乖乖地跪在地上,给菲菲姐和梦露姐磕几个头叫几声好听的,然后呢,当着大伙的面再让梦露姐扇你们一人十记耳光……”
“还有,梦露每扇一记,你们都要骂自己一句‘贱货’。如果你们有谁说得不够响,不能让在场的人全听见,那就重新扇。”菲菲环顾四周围着的人,拿出嘴里啃的棒棒糖跟他们叫喊。“大伙觉得这怎么样啊!”
“可以。大妈,硬撑不下去就赶紧求饶,别不要给脸不要脸!”在人群里有个好事的顿时起哄起来。
离三穿过狭窄的人群,慢慢地挤到前三排站好,静静地看着菲菲用棒棒糖指着一脸惊慌的女业务经理骂着。
“嗨,一个人?”
就在此时,一个娇甜温柔的女声在人声嘈杂间传入离三的耳里。他顺着声音往右侧一瞄,瞧见一个面容姣好的红衣女人立在他的身边。
“喔!”花姐被拥挤的人群挤得惊呼一声,她的手不知是情急还是有意地环住离三的腰,微微一用力,使得她整个人紧紧地贴在离三的身上,像挂在树上的树熊般与树粘乎乎地拥着。
离三双手举得高高的,看她的眼神里丝毫没有半分的***和贪念,表现得相当正经。靠在他怀里的花姐毫不羞涩地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瞬间就被他那张无辜又透发歉意的脸,以及那对清澈而深邃的眸吸引住,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花姐,花姐。”刘晓蓉风风火火地挤到人堆里,冒冒失失地闯进他们俩此刻所处的诡异氛围中,一下子便将沉醉其中的花姐惊醒。
回过神的花姐浑然不似平时的大胆出挑,她猛然地推了一把离三的胸口,借着力让自己离这个让她心口如小鹿乱撞的男人远远的。
“花姐,你怎么了?”刘晓蓉察觉到花姐有点不对劲,出声关心道。
花姐调整得很快,刚刚跳得飞快的心率已经在她的呼吸间慢慢降下。接着,渐渐平静下来的她斜视了一眼目不转睛盯着前面的离三,眼睛却如风掠过水面而泛起的涟漪一般又扑闪了一下。
“晓蓉,我吩咐你办的事办了吗?”
刘晓蓉点点头,凑到花姐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嗯,花姐,我已经叫裘哥让人带话给这帮痞子了,估计他们现在两边谁也不会帮了。所以,嘿嘿,您接下来就等着看您点的泼妇打架这出戏吧!”说完,刘晓蓉眨着眼往前一看——
菲菲口里含着的棒棒糖早已被她摔在地上,她正指着那个临时变卦的头头质问道:“我、靠,全子,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怎么他、m就两边都不帮了,啊!”
“菲菲姐,不是我不帮啊,是我不能帮啊。”全子面露难色,挠挠头支支吾吾说。“刚才那人是裘爷的小弟,他跟我讲裘爷不想有其他人插进你们的纠纷里,呃,裘爷他想,想让你跟那大妈自己打一场。”
菲菲闻言立马品味出裘爷的用意,她向全子问道:“这么说,那娘们叫来的人也被裘爷挡回去了?”
“我看八成是。”
“那就这样吧,既然裘爷想看我们俩女的打架,姐姐我也不能不识抬举白费了裘爷的一番心思。”菲菲说着摆摆手打发走一脸无奈的全子,兀自向冲她翘指挑衅的女业务经理走去。
“贱货,老娘不扇你几个耳光,不叫你跪下来给我舔鞋,老娘就不姓董!”
啪!
正如花姐所言,两个女人的打架的确是丑态毕现、热闹连连。刘晓蓉站在第三排亲眼目睹刚刚还骂街叫嚣的董经理,被染紫发的菲菲先发制人扇了一记耳光,接着便被她揪住头发又来了那么几下让刘晓蓉听得都觉得疼的巴掌。
“花姐,紫头发那女的打得可真疯,又是抓,又是挠的,看把那大妈的脸抓得都花了,嘻嘻。”刘晓蓉在人群间探头探脑,目不斜视地盯着骑在董经理身上扒她衣服的菲菲,全然没有留意到点这出戏的人已然没了看戏的兴致。
因为她的兴致变了,变成了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男人,一个视十几个痞子如草芥,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他们轻描淡写收拾的男人,不过这个男人现在要走了。
第8章 正道
v1101包间里,散射红光的宇宙球灯在昏暗的环境里烘托出别样的暧昧。
“嗳,杨骏,你那个司机去个洗手间也这么久。”王飞扬摇晃着自己昏沉的脑袋,推掉陪侍佳丽给他敬的酒,朝同样喝得醉态明显的杨骏说。
“你管他干嘛!”杨骏耷拉着眼皮醉眼朦胧,端起酒杯冲王飞扬举起,说道:“来来来,我们只管喝我们的,来,干杯。”
“别别别,杨骏,今天这酒我喝得有点多,再喝就要醉了。”王飞扬摆摆手,说话里略有点含糊不辞。“嘿嘿,我可不想再像上次那样,跟你趴包间里睡一个早上才起来。”
“睡这?呵,飞扬,我能让你睡这吗!”杨骏放下手里的酒杯,手指着王飞扬大吼道:“呆会儿我让人去旁边的酒店给咱们订两间高档房,然后让今晚陪你喝酒的小姐陪你过夜,你看怎么样?”
“诶,你们两个有谁愿意今晚陪我兄弟开房的,”杨骏摸出ck钱包,从中取出一千拍在桌上,大大咧咧说:“这钱,就归谁!”
“阔气,杨骏,你真不愧是钧天地产的杨公子,嗝!”王飞扬搂住左右的佳丽,顶着喝得醉醺醺的脸向杨骏比划个大拇指,笑着赞道:“我……”
砰!离三推门的声音打断了王飞扬的说话,同时也引起王飞扬、杨骏他们的注目。
“我、c,我还以为刚才那几杯酒直接把他给喝蒙了,没想到还能走回来啊。嗳嗳,杨骏,你那司机回来了,唔!”王飞扬话说到一半,喉咙突然有一股强烈的呕吐感袭来,他捂住嘴上下蠕动着强压下不适与恶心。
“唔,想吐,快,你们快带我去卫生间。”王飞扬咽了咽口水,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站起来,手指向门口,嘴里吐着酒气跟佳丽说。
“好好,您慢点。”
两名佳丽屏住气忍受他呼出的难闻又刺鼻的酒气,搀扶王飞扬慢慢地走。杨骏见此,嘲笑道:“喂喂,飞扬,你的酒量怎么变得越来越差了,上次你和我喝得时候,你还能喝两瓶多,怎么这次才喝了不到半瓶,你就成这样了,哈哈!”
“杨骏,杨骏,其他的女人我都不要,今晚我就要这个穿红衣……呕!”
把王飞扬推进卫生间的小慧回头瞅了一眼进门的花姐,礼貌道:“请问小姐您找谁?”
“我找那位穿西装的,他刚才有东西落我这里了。”
花姐捂住口鼻,嫌弃地瞟了一眼卫生间,便在两名小姐的偷偷打量和窃窃私语下,迈着轻盈的步伐款款地向离三那边走去。
“嗨,我们又见面了。”
花姐迎着离三诧异而疑惑的目光跟他打招呼,却发觉离三对自己似乎无动于衷、丝毫没有请她坐的意思。不过,她非但没有因此觉得尴尬而生气,反倒自顾自坐在他的身边。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喝一杯吗?”
然而,警惕提防着她的离三还没有开口说话,坐在离三对面的杨骏收回搂着陪侍佳丽腰间的双手,他身体前倾以炙热而贪婪的眼神看向花姐,语气里略显轻浮道:“美女,这些酒他可做不了主啊,因为这些都是我叫的。当然,美女你要想喝一杯的话,随意,我不介意你喝,哈哈!”
“谢了,但既然不是他的酒,那我就不喝了。”花姐即便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正眼瞧杨骏一眼,她抬起自己的纤手轻碰离三的手背,且一伸一曲自己的手指让指甲刮着他的肌肤。
“因为相比于喝酒,我更想知道你的名字。这个,你方便告诉我吗?”
离三瞄了怒形于色的杨骏一眼,又看向至始至终盯着自己看的花姐,扬起笑容回答她:“我看我们似乎没有认识的必要吧?”
“可是我就想认识你,所以不要这么小气,告诉我呗。”花姐主动地为离三斟上一杯酒,把酒杯递到他面前。“当然咯,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如果你把名字告诉我,我就把我的名字还有联系方式都给你,你觉得这怎么样?”
“当然行啦,美女,来,你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来跟你讲。”原本因花姐的忽视而嫉妒愤怒的杨骏闻言,立马换成一副笑脸,他抢在离三的前头替他说道:“他呀,叫李三,是公司里给我安排开车的司机……”
“李三?司机?”
接下来杨骏刻意自我炫耀的话,花姐一概没有兴趣听,她转过脸面朝一脸平静的离三,直截了当地跟他说:“我叫花红衣,看起来我应该比你大,你可以叫我花姐,也可以叫我红衣姐。不过这些暂时还不重要。现在最主要的是,李三,愿不愿意给花姐我开车?”
“当然你放心,给我办事,我一定不会亏待你。像工资、待遇这些的你都可以跟我提,”花红衣摇晃了一下酒杯说。“我会满足你。”
“花小姐,我们两个之前认识吗?”离三见花红衣含笑摇着头,憨笑说。“既然这样,花小姐你不觉得让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来作你的司机,会不会有点太突兀了?毕竟你并不了解我的性情,而我也不清楚你的身份,彼此之间……”
“不错,和你的确是今天才见过面,根本谈不上认识。可有时候,女人的第一眼总会直觉出一些东西。而我觉得,你一定适合跟着我。”花红衣从手袋里掏出lucky strike女士烟,从中取出一根夹在指间。
“因为——”花红衣话锋一转,照着在路口处被离三打得苦苦哀求、讨饶的蜀川人的话有模有样地说着。“大哥,大哥,我错嘞,我错嘞,您饶了我这回呗。我,我脑壳前几天被门缝夹坏嘞,傻不溜秋犯贱招惹大哥您,真真瞎子拜见丈人——有眼不识泰山呐!”
“花小姐,我不太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离三面不改色,揣着明白装糊涂道。
花红衣嗔了一眼佯作茫然不知的离三,娇声道:“想不到一个徒手在三分钟内放倒十几个混混的人还懂得装糊涂,真是难得。”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花小姐是想找一个能当保镖的司机。其实这样的司机,我觉得花小姐倒可以去找军区里那些退伍军人,他们里面一定有比我更合适你的。”
离三扭头偏向另一侧,斜视着眉目含笑的花红衣,婉拒道:“像我只是一个庄稼把式出身,有一身的蛮力气,也会耍几招花把式,如果花小姐是想拿我对付一些寻常地痞流氓倒凑合,可要是遇到特殊、专业的,恐怕到时候我力所难及。”
啪!就在花红衣张口说话之时,打之前一直陶醉于炫耀自己家世、背景的杨骏注意到花红衣根本没有认真听自己说,由此恼羞成怒的他双手重重拍在桌面上,冲花红衣吼道:“喂,小妞,刚才的话你没听清吗,他只是一个给老子开车提鞋的司机而已,我,钧天地产将来的董事长,以后将会有几亿的富豪,才是像你这样的美女应该舔着缠着哄着的人!”
杨骏激动地朝离三喝道:“李三,你过来,给老子把鞋擦了,让这美女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货色。快过来擦,不然我现在就开了你!”
第9章 正道(下)
“李三,还坐在那里不动干嘛,赶紧滚过来给老子擦鞋!”
杨骏见离三纹丝不动地坐在他对面,啪的一声抬腿把脚抵在酒桌上,他边指着自己的皮鞋边说:“别以为有晴儿这层的关系我就不敢动你,我跟你讲,你今天要是不把我鞋擦咯,你就给我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花红衣双眉一蹙,斜视了一眼依然坐在沙发上的离三,见他脸上溢出比之前更憨实的笑容,她便把自己好彩(lucky strike)薄荷绿和都彭打火机丢给离三,说道:“你给他开车,他却不把你当人,这你还犹豫什么,给我开车吧,起码我不会拿你当狗!”
“我自己有烟和打火机,不麻烦花小姐。”
离三把打火机推回到花红衣面前,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红双喜叼在嘴里,看了一眼火冒三丈的杨骏和冷眼旁观的陪侍佳丽,又面向稍显不悦的花红衣,说道:“刚才花小姐似乎是想我请你喝一杯,我钱不多,估计只能请花小姐你喝最便宜的酒了。”
半醉不醒的杨骏看离三光顾掏钱,自觉在花红衣和佳丽面前丢了脸,便恼羞成怒道:“我、k,李三,你跟美女臭屁什么,还请她喝酒。喝,你t、m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老子给你的。快滚过来,怎么我让你给她们看看你是怎么擦鞋的都磨叽半天,你究竟想不想干啦……啊!”
“你太吵了,闭嘴。”
杨骏的话还未讲完,花红衣拿起那杯自己为离三倒的酒,满满一杯泼到杨骏的脸上,接着瞥了一眼被泼以后发怔的他,若无其事地抽了一口烟,同时又给杯子倒满酒。
“你敢泼我,我、c你大爷,你个臭婊……啊!”
杨骏一把抹去自己脸上的酒,面色狰狞、气急败坏的他站起身正想发作,可脏话才说出口就再被花红衣泼了一回。
花红衣寒着脸,抓起一瓶没开的百威啤酒直接砸向杨骏的头,只听砰的一声瓶碎,便使得杨骏双手捂住不断往下流血的额头,面色苍白地惨叫道:“啊,好痛,血,血,你个贱货他、m敢打我,不想活了……老子要报警,老子要叫派出所里的哥们抓你,把你逮进局里叫一帮人轮了你……”
“杨骏,你在那边大吼大叫什么!”
窝卫生间吐了好一阵子的的王飞扬终于有些清醒地从里面出来,他摇晃着脑袋往前一看,迷迷糊糊的视线里眨眼间出现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王飞扬揉搓了几下眼睛把它睁大,呢喃道:“这女的谁啊,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飞扬,你来的正好,跟我一起教训教训这贱女人。”杨骏还在拿一叠纸巾按住伤口,他瞧见王飞扬过来,激动地说。“m、的,她把我的头打破了,还打出血!”
“谁啊,谁敢打我哥们的头!”
“花姐!”
王飞扬慢慢地走进,当他看清花红衣的面容,本还有点醉意的他顿时惊醒,大叫道:“花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花姐随手一弹将手里的烟头弹进烟灰缸里,她瞥了一眼在默默抽烟的离三,又瞄了瞄在她面前拘谨的王飞扬,有意调笑道:“呦,王少,酒醒了,那还想不想要姐姐我跟你去开房啊?”
王飞扬猛然回想起自己醉酒时对花红衣说的糊话,随即一激灵连连摆手,向花红衣低声下气道:“不不,花姐,我哪配得上跟您开房啊。刚才那不是我喝多了认不清人,胡说八道了几句,您可千万不要跟我一般计较。”
花红衣笑眯眯说:“王少,这话你可说反了,应该是姐姐我这蒲柳之姿配不上你才对。”
“飞扬,你认识这臭婊、子,她谁啊,你别拉着我,让开!”杨骏甩开王飞扬的手,向王飞扬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愤愤道:“看见没,看见我头上的血没,她打的。飞扬,这事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啊,是她t、妈给脸不要脸先折了我的面子,所以我今天一定要找人办她。你别拦着我,我可不管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王飞扬一听,吓得抓住杨骏的头发,强按下他的头,代他向花红衣解释说:“呵呵,花姐,这是我哥们,他刚才说的那些都是醉话,醉话,当不得真的,您大人有大量,就把他说的当他嘴不干净放的一个屁!”
“王飞扬,你神经啊,干嘛按我头!”杨骏甩开按他头的手,眼睛瞪得溜圆怒视王飞扬,生气道。
“杨骏,我t、m现在在救你的命,赶紧把嘴给我闭上,别再乱讲话了。”王飞扬踹了他一脚,揽住他的肩往自己这边带,附耳跟他悄声说:“她是萧爷的女人,这也是你能骂的?快,赶紧快给她道歉啊!”
杨骏纳闷道:“萧爷,哪个萧爷?”
“就是我爸、你爸都不敢招惹的萧独夫,那个走江湖的萧爷!”王飞扬揽住被花红衣身份吓得目瞪口呆的杨骏,拿起一杯酒给杨骏,接着自己举起一瓶还有一半的人头马,跟花红衣说:“花姐,我哥们现在酒醒了。他一听说自己喝醉酒冲您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他就想跟您马上认个错、道个歉。”
“对对,那个花姐,之前我那些不是对您故意不敬的,实在是我喝多了不清楚在干什么……”发懵杨骏经王飞扬手肘一撞登时回神,他朝花红衣端起酒杯低声道。“……您看这样行吗,改天您抽个空,我到浦东新区一家新开的五星酒店摆酒给您赔礼道歉……”
“把酒放下吧,我怕等会儿你们把这些酒喝下去,估计就不止是嘴上不干净了。”花红衣撩了自己一把秀发,借机瞟了一眼也在暗中打量她的离三,轻笑道:“还有那酒席也免了吧,如果你们真想赔礼道歉,那你就把这个司机让我,怎么样?”
……
“离三,如果刚才没有我出面制止他的话,你真会给他擦鞋吗?”花红衣坐在那辆奔驰s350的后驾驶座,看着前视镜里映着的离三,随口一问。
“我的合同上白纸黑字可没写我还得兼着一份鞋匠的活儿。”
离三抬眸望了前视镜一眼,“当然啦,如果当狗的话,那是得给他舔鞋了。不过,我现在貌似还不至于窘迫到给人当狗的份。”
当狗,就要做好当狗的本分,尤其是当一条走狗。而做一条好的狗腿子说简单也难,说难也简单,除了对上百般奉承、摇尾乞食,对下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以外,抱主人家大腿的你还要尽可能不拖他的后腿,不过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要听话,听话才是走狗安身立命的本事。
“别叫我‘花小姐’了,这‘小姐’的称呼听得我有点不舒服,你还是叫我红衣姐或者花姐吧。把车窗降下来点,我抽根烟。”
花红衣咬着烟嘴上下摆动着女士烟,打火机在她灵活的手指间转动着。
“听你话里的意思,你还是不愿意给我当司机吗?”
“承蒙花姐看得起我,但我怕是不能为你开车。我已经跟钧天签了合同。”
“离三,别敷衍我。你说的这个根本不是问题,合约王飞扬他们愿意解,违约金我会帮你付,只要你想,当然现在你不想给我当司机。”
花红衣点上火,呼出一口烟雾说道:“你还是说说你不乐意给我开车的理由。要是你拿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说服我,姐姐我可不会放过你哦,没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人选司机,司机选人。”
离三把车速提到六七十码,边开边说:“花姐,选谁当司机是你的自由,我为谁开车是我的选择。我非常感谢花姐能给我一个机会,但目前我在一条道上安稳地开着,还不想这么快往另一条岔路上变道。”
“你有路走,可你的路就一定对吗?”
吞云吐雾间,花红衣含笑道:“不要被现在安逸的生活欺骗了,我保证它可能会成为你将来痛恨的日子。因为在满足中,你往往会错过一堆改变你、成就你的机会,而且是你能无限接近的机会。这样的人花姐见得很多,所以姐姐不希望小弟弟你也成这样。”
离三边转动方向盘,边说:“如果说花姐想找能打会开车的,我觉得就像我说的,你完全可以去找那些退伍军人,不必指名道姓要我。”
“人都想得到自己看中的,不想找什么替代的给自己心里添堵。”
花红衣把烟一扔,说道:“离三,跟着我,对你一定是好处大于坏处。”
“花姐,红袖阁到了。”
花红衣眉梢一扬,按唇眯眼道:“咦!这么快,咯咯,看来你啊,注定适合当我的司机。”
离三说:“花姐,你给我指的那条路有点远,我就自己走走看看选了一条不用绕弯路的开。现在看来是会快一点。”
“不用跟我讲这些,反正你以后一定会给我开车。”
花红衣充耳不闻,打开车门探出头说:“就这样,你回去吧,什么时候想好为我开车,就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上回那辆玛莎拉蒂不算什么,我地下室里还有一辆劳斯莱斯幻影7,它可会一直等着你哦。”
砰!
花红衣下了车一面走,一面从手袋里取出通常被她用于私人生活的手机。
她快速拨通一个号码,拿在耳旁等接通以后,轻声地说:“爷爷,我记得小时候听您说过,您使得那套拳是李氏形意拳对吧?啊,今天我貌似找爷爷您要找的那个人的传人了,对,应该没错,他虽然只使了两招,可那的的确确跟您耍的李氏形意拳是同个路子。嗯,我明白,我找人再试他几次,如果他真是的话,我会想办法让他进爸的沈阳军区的……”
挂断电话,心潮澎湃的花红衣快步走着,就在此时,手机里显示刘晓蓉的拨号。
“花姐,那个订v1101包厢的就是钧天地产杨永宁的儿子。”
“杨永宁,就是跟萧独夫在江浙抢杭城土地的那个?那我们就不用多此一举教训他了,放着让萧独夫去算计他们吧。”花红衣扬起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
“对,这件事让萧独夫处理吧。晓蓉,现在你替我去办另外一件事,你去联系金陵军区或者武警总队的,把里面那些兵王给我拉来试试一个人。对,试个三四次吧,多叫点人,一次来个四五个,你记得还要录像,最好把他们打架的过程全拍下来,对,我有用。”
第10章 改观(上)
从红袖阁恢弘大气的喷池门口驶离,离三轻吁了一口气,他没有为自己决绝的婉拒萌生任何的悔意,他所思所想,一直在脑海里回想起对沈清曼的承诺。
现在的自己,尽管仅仅是从一名简简单单的工地钢筋工,在几月间跳到另一个响亮大气在业内驰名的钧天地产,虽然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甚至像刚才一样,是一个低三下气到容不得他强撑尊严的司机行当,但是,比起冒险而回不了头的山寨土匪,这个现代黄包车的活计,他只希望,他不会成老舍UU小说的一个祥子。
他不单希望买得起车,也更希望,买得起登得上沈家门楣,载得了沈清曼结婚的婚车,自己现在开的这一辆,也许还不够。
心念着想着,车轮滚滚,不一会儿,便停在前些日子才脱身而出的派出所。
离三探出头,只见审讯了不到十几分钟的菲菲,领着自己一帮仗义意气的狐朋狗友,耷拉着脑袋一副难以置信地从派出所走了出来。
而他很讲规矩,没有仗着自己莫名其妙的势,嚣张地如杨骏、王飞扬那般敢在派出所门口鸣笛,他摆了摆手。
顷刻间,踏出拉伸门的菲菲眼尖地一眼便认出座驾,跟一帮朋友打个招呼道声谢,约定了某天某夜在哪地的排挡摆下宴,热热闹闹地替冰洁感谢以后,踢踏着已经在打斗中断根的高跟鞋,哒哒地跑向流光黑金的奔驰。
“处理完了?”
离三瞥了眼菲菲脸上收不住的笑意,便明白她这一架打得心里舒服,仿佛是把连在王莎莎那里结下的怨气一块撒了出来。
“处理完了,真爽快,那个傻叉臭娘们让我扇了十多掌,足足扇成了猪头。”
挂彩的菲菲举着手,对着空气比划地又扇了一个耳光,骂骂咧咧地,手臂一扬,把从哥们那里顺来的利群叼在嘴里,接着打算试试奔驰里的点烟器,猛地想到一茬,动作一停,把烟从嘴里拿下
离三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菲菲自嘲地笑了笑,转头朝向三五成群对视中流露羡慕与惊讶的伙伴朋友,喊道:“走啦,你们路上小心,改天记得来喝酒。”
“抽吧,顶多我把窗打开,在外面兜几圈散散。”离三体谅道。
“真的?!”菲菲惊喜道,“我混了这么久,还第一次在大奔里抽烟。嘿,你算圆我一个梦了,真牛。”
“在ktv你也看到了,我就是一个司机。”离三清醒非常,“牛的是他们。”
菲菲反过来安慰道:“嘁,要牛也不是他们,顶多投胎生得一个好爹罢了,你不要贬低自己嘛。”
离三摇摇头,启动按钮,车慢慢地从派出所门前消失。
“说真的,这次得好好谢谢你,想不到你还真行。”
菲菲潇洒地把臂弯搭在落下的车窗上,手里夹着烟托着自己倾斜的脑袋,得意又高兴地喋喋不休:“冰洁这回的仇算是报了,吗的,不就是仗着有俩臭钱了不起,真就以为是个女的在那地方干活就是脏,就应该出来卖,都是欠收拾。”
她喷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心有余悸道:“嗨,也好在是你,竟然认识派出所的人,嘿,要不是你,这个局面,说什么我得连累我哥们一帮人,起码在所里拘个几天,”
“我跟派出所里的人不熟。”
“得了吧,刚那所长、指导员,一听你名号,立刻就变了脸色,说话上都偏向我们,本来那娘们要闹大,结果让他们几个强行压下来,硬生生给调解。”
离三笑笑,不置可否。
菲菲感激里透着股阴阳怪气,“你呀,也别藏着,别看你是一个司机,可就你帮阿香妹妹那忙,就看出你能耐不小,不像咱这个无权无势的骚狐狸,至少是一个有靠山的妖怪。”
“怎么这么说?”离三惊异道,“有靠山的妖怪?”
“诶,你这人就没风趣了。”
菲菲随手将烟灰点到车外,嘴上麻利道:“西游记看过没?记不记得孙猴子打死的妖怪都有什么一样的,不都是没靠山活活打死嘛。你再看九九八十一难里,这个私下凡的,那个偷跑界的,一个个拿着靠山的法宝,孙猴子哪次不是打了半天,都跑上面找人求救,那些个,孙猴子根本惹不起。”
“呵呵,你这话带刺。”
离三逗笑的同时,忽然,手机嗡嗡振动,发出清脆的叮当铃声。
“喂,你手机响了。”菲菲将手机一递。
离三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但也不挂断,知道这个号码的人不多,他告诉的只有李天甲、李土根、马开合几个人,或许是他们之一找他有什么急事。
然而,一接,一听开口清脆而冷淡恹恹的语气,不用猜便知道是赵婷。
“喂,你在哪里啊?”
离三瞄了眼装得若无其事实际上像好奇宝宝一样频频瞅来的菲菲,不作言语。
“算了,你现在马上来秦淮路的第一八佰伴接下人,会开吗?”赵婷咄咄逼人,一点儿客气都不留。
“知道。”
“那好,二十分钟内在门口见。”
说完,便毫不客气地挂断。
“女的,哪位?”
菲菲把烟蒂一扔,干脆道:“算了,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一个人打车回去。”
“不用,顺路。”
……
“杨小姐呢?”
离三透过后视镜,看见穿得清凉可人的赵婷,提着大包小包。
“怎么就你一个?”他边说,边下车替这位脾性极差的娇娇大小姐打开车门,深怕晚一秒都会遭到她无情的语言机关枪。
赵婷撇撇嘴,好似将在杨晴受到的委屈全发泄在离三身上,愤愤道:“杨晴她跟人去看《2046》的首映(王家卫导演,22004年9月28日上映),我不乐意看他这种刻意细微的镜头叙事风格,细腻但太小家气,光有美感艺术却不精彩。有这个闲钱闲工夫,不如跟黄牛买接下来周杰伦在杭城的无与伦比的演唱会门票。”
“咦?”
赵婷钻入车内,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酒气、烟味混合着刺鼻香水,她拧着眉头,不悦道:“什么味道?”
“我还是下去吧,你送这个女孩回去。”菲菲关心又顾忌道。
嗯,不会是私下拉活赚钱?
转念一想,单纯的想法立刻消除,同时很快地回味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要是拉私活,副驾驶座这个人又何必这么担心地要离开。
瞬间,赵婷怀着好奇与反感,摁下车内灯,假意翻动着大包小包里装的衣服化妆品,却垂下头偷偷地瞄向前视镜,来回挪移换了几个方向,终于把菲菲整张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不用了,既然都坐上车,就先送她回去吧,又不缺这段路。”
赵婷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内心已经心花怒放,好呀,憋了半个月没观察出离三什么,总算这回不经意间让她逮到了千载难逢的把柄,原来他竟然好这一口,居然喜欢这样的小娘皮。
不怀好意又带着鄙夷,赵婷的视线中,菲菲脸上的爪痕,脖子上的血道子,肩膀上的淤青,还有暴露着装上一条条在打斗着撕扯破裂的衣服,使她不禁想入非非,不由自主地嘿然一笑。
“哈。”
这一抹嗤笑,菲菲看在眼里,原本复仇获得的快意一瞬间灰飞烟灭,这嘴角的一笑,尤其坐在这辆豪华而昂贵的大奔里,她感到的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由于贫穷与堕落带来的自卑。
尽管她跟冰洁一样,守着最后的底线,不算冰清玉洁,但也没有抹灭了自尊,只是靠着一点虚情假意的皮肉假笑撑着生活,可是现在,这一笑,比遭到王莎莎戏谑来的打击,疼痛百倍千倍——
人生最惨痛的,是刻骨铭心的自卑。
离三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安慰道:“不用难过这岔路,心里知道没走错就好。你看,前面不亮着?”
“是啊,没走错,前面亮着,很亮。”
菲菲隐隐抽泣,望着车水马龙,望着红灯绿酒,仿佛偌大的沪市缩影在她沧桑而坚定的眼眸里。
呜呜。
脚下把油门踩得更深,车尾灯,在霓虹纷飞的繁华长街上,快如一道红色的闪电飞驰。
呜呜,轰鸣的马达声,刺啦,刺耳的车轮摩擦声,都在宣泄着积蓄难发的憋屈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