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放人
“唔唔!”
之前还是面无人色的杨晴、赵婷,因离三轻易地制服蝎子而喜极而泣,可喜还没多久,当老三、老四再一次拿刀挟持她们的时候,袭上神经的恐惧感使得她们因激动而微颤的身子抖得愈加厉害,原本破涕而笑的泪水很快被心惊胆寒的所冲刷走。
“你别过来啊,你要是再上前一步,俺就捅这个娘们一口窟窿!”
在离三威慑下退了好几步的老三终于不再退却,他一面用自己的臂弯卡住赵婷的脖子,一面将锋利的小刀指向离三,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姿态。可是它被他说话的结舌与颤音冲散了效果,看上去似乎是徒有其表。
吱吱!蝎子穿的牛仔裤继续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摩擦着发声,这种屁股上的不适对于蝎子而言,显然身负三四处被钝器抽打留下的重创更让他疼痛难忍,更何况现在他还被离三连根抓起头发作绳子使。
“没听见他说的啊,站住,不要过来,都他、m跟你说了,不要再过来!”
然而,老四比一侧畏缩退后的老三显得大胆且急躁。一头黄毛的他竟敢移开离杨晴脖子仅仅几公分宽的小刀,对杨晴也不管不顾,把她一把往老三那侧推去,大喝道:“三哥,这小妞你帮我看着,俺去救大哥!”
话毕,老四把穿在身上的无袖羽绒服脱下来,拿小刀在羽柔服里子划出一道口子以后,他衔着小刀开始使劲扯裂羽柔服。刺啦刺啦,伴随着填充在里子里的灰鸭绒片片飞舞而出,老四探手进羽绒服里摸索了几下,等到从中摸出被报纸包裹住的两尺长的西瓜刀时,他紧绷狰狞的神色愈发得凶神恶煞,浑如一尊执叉的青皮夜叉。
“马拉个巴子,小样,老子整死你!”
不过离三丝毫不惧,因为腰杆子硬直的他不爱下跪,他不愿跪什么牛鬼蛇神,他不愿跪什么豺狼虎豹,他不愿跪什么蛇头蝎尾。而但凡像他这般的人,他们的骨头得硬得嚼不碎跺不碎,否则不就成了没了骨头骨气,只剩一滩和着水的血泥任人揉捏了嘛。
这么硬的骨头,离三恰恰就是。尽管在县高中放学后面对十几个人的砍刀,纵然在深山里捕猎时面对狗熊野猪,即便在世间中生存时面对酸辛苦辣,他的骨头跟他的腰杆子一样硬直,他的骨气跟他的豪气一样冲天。
与之相比,眼前的黄毛连一身黄皮的虎豹都比不得,他会有什么资格让离三腿上哪怕有一丝一毫的颤抖。望着把刀架在肩膀上的老四,离三不再拖曳着蝎子往前走,面不改色的他松掉抓蝎子头发的手,任蝎子瘫倒在地上疼痛呻吟,一个人朝头歪着、嘴咧着的老四缓缓地走去,影子与六七点黑的小巷慢慢相合。
六七点夜未央,小巷子里的寂静却很快被一两声金属碰撞声打破,紧接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而安静下来。与此同时,原本地上只有一把小刀、一个有气无力的蝎子,现在还多了一把西瓜刀和一把小刀。
“还傻站在那儿干嘛,想等人把你抓过去吗,还不快过来!”
不算长的打斗震住了在场的几个人,不算高的声音又惊醒了在场的几个人。其中,被布条封口、胶带反剪着的杨晴闻言登时清醒过来,之前傻杵在原地看离三两棍制服黄毛的她飞快地躲过老四的一抓,头不敢回地直冲冲跑到离三的身后,探出头注视到离三竟硬生生地使劲把老四那条被他抓腕托肘的关节朝外掰扯。
只听到“咯嘣”一声,被离三压着弯腰垂头的老四禁不住疼得啊啊惨叫不休,嘴里已经不再是凶恶难听的粗话恶语,而都是低声下气的讨饶与哀求,例如他咬牙强压下痛喊出来的“哥”、“爷爷”、“祖宗”、“您”……,比如他留汗强撑着口气哭出来的“大人大量”、“高抬贵手”、“不知好歹”……
“断了,断了,爷爷,祖宗,您快放手,俺错了,俺错了……三哥,瘪茄子了(东北话:败了),瘪茄子了,救俺,快救俺……三哥,你快放人,快拿那小妞换俺啊!”
这哪还是刚才决心与离三玩横斗狠的黄毛,纯粹变成了一只摇尾乞怜的黄狗,但这难以让饱受惊吓裹胁的杨晴心里的怨意与恨意如奔流一般倾泻过瘾。满腔怒火的她希望用嘴咆哮,希望用手抽打,希望用脚踢踹。于是,杨晴不停地拿肩膀轻碰身前的离三,唔唔地发声提醒他帮自己取下胶带布条。
可就在此时,已然肝胆俱裂的老三突然发了疯一般向离三这边急吼道:“你,你个虎哨子(东北话:傻、b)不要过来,否则俺要了她的命。马拉个巴子,跟你说话呢,快给俺把甩棍扔了,别他、m整得多尿性(东北话:有本领),人在我手里,在我手里!”
被离三强按下上身,双腿跪在地上的老四也奋起抵抗,但他不敢像老三一样扯嗓子喊把人招来,他只是略带威胁的口气跟离三说:“快把老子放了,你还想不想要那个小妞的命!俺告诉你,你再敢动俺一下,哎呦,你再碰俺一下试试,啊!”
老四话还没说完,就被离三颇有力道的一拳打得他脑震荡,身体不住地晃悠倒在地上,口里同时不住地往外吐着晚饭吃的残渣等呕吐物,人明显已经头昏迷糊得说不出话。不到一会儿,等老四彻底的晕厥过去,离三没理睬杨晴,而是慢慢地走到他们老大蝎子那边,一手揪住他的衣服提留起来,朝蝎子附耳说道。
“别装死了,管管你的弟兄,让他不要做傻事,否则你们今儿或许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老三,别乱来,把刀子离娘……离那小姑娘远点,别伤着她。”蝎子勉强地站立住,此刻的他说话的声音同他颤抖的腿一般哆哆嗦嗦。
“大哥……好,俺听你的!”老三话虽这么说,可手里的小刀依旧没有移出分毫。
见冲动癫狂的老三慢慢平静下来,蝎子拖着虚弱无力的身体,转而跟离三轻声讨饶道。“兄弟,兄弟,您看,人我是绝对不会叫人害她的。您就放心,我蝎子入江湖以来从不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个帮人跑腿赚点狗腿钱的人。今天这趟子的事儿,是我蝎子有眼不识英雄,居然无意间冒犯了兄弟,跟您结了梁子,可这是有原因的!”
离三没有直接搭理蝎子,而是转过头看向跟在他身旁的杨晴,跟她说:“帮你揭下来可以,但你得保证不能大吵大闹烦我,而且你还要帮我把那个黄毛用胶带绑起来,听明白吗?听明白的话,就点点头。”
本是情绪低落到低头的杨晴闻言猛然抬眸,看离三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同时头也上下有力地点着,叫着:“唔唔!”
蝎子、老三和赵婷就站着看离三把捆着杨晴双手的胶带解开,离三在割开胶带以后,又不放心地跟正在揭嘴上胶带的杨晴重申道:“记住,千万不要大吵大闹,一切听我的,我会救出你朋友的。”
蝎子在一侧听得清楚,在晓得离三竟然与杨晴、赵婷有莫名的关系,心不由一紧,小心翼翼地问离三一句。“这位兄弟,您不是这里的租客嘛,怎么跟这两位姑娘认识啊!”
按杨晴原来的性子她本该替离三直接回答,可是经历过生死一刻的她,难免对离三产生依赖性,浑然不觉现在竟是按照离三的吩咐办事,什么拿胶带,什么绑胶带等等,变得竖起耳朵来倾听,默不吭声去做事。
“谁说我是这儿的租客!”离三回想起还趴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老二跟老五,轻笑地回答。
“那您是?”蝎子不觉得离三的憨笑有多么纯真,倒觉得像一把温柔的冷刀子一刀刀剐你的心窝,痛得阵阵发颤,这连带他询问离三的时候也还带颤音。“您跟她们是?”
“别紧张,不然你对面的兄弟或许也跟着紧张,这不连累到他身边的女孩一块紧张。放松,放松,我只不过是找她们要回点东西罢了。”
言罢,离三的注意力由蝎子转移到别处,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四及被劫持的赵婷。在他眼里,蝎子的言语使老四变得畏缩胆小,杨晴的逃脱使得赵婷激动兴奋。同时,他又发觉蝎子似乎比他没开口前还要紧张。
蝎子结结巴巴地说:“兄弟,我们,我们跟你一样,也是找她们要回点东西,就是要回照片。”
“照片?呵呵,正巧,我也是要这东西。”
离三望了眼已经被踩踏得七零八碎的单反,回过头斜视着貌似有点惊惧的蝎子,笑眯眯地说:“那位小姐,麻烦把我之前掉在地上的烟捡起递过来,谢谢。”
等接过乖顺模样的杨晴递来的烟,离三摆出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把烟直接地放在蝎子的眼前左右晃了一下,还是笑眯眯地说:“别紧张,别紧张,抽根烟冷静冷静。”
“嗯,嗯。”蝎子顾不得烟嘴是不是脏的,他只顾得咬下牙压住烟嘴,以免两排抖颤的牙齿没叼住烟而掉落。接着,在受宠若惊地由离三给他点上烟之后,他嗫嗫喏喏问离三:“兄弟你找那些照片干嘛?”
“你说,她们不经我同意拍了我的照片,我是不是该找她们删了?”离三说这话的时候,杵在他身侧的杨晴脸上不禁浮上一抹红云,垂眼低眉看自己的鞋尖。
蝎子一听,激动坏了,差点叼着的烟弄地上,说道:“该,该,兄弟太该了。不过兄弟,您晚了一步,不必了,我已经替您解决掉了。喏,那个碎得不成样子的相机看见了吗,它就是我跟我弟兄弄的……”
离三打断了蝎子的话,使了眼色让蝎子往赵婷那边看去,问道:“哦!既然你们她们的相机给砸了,那为什么还把人像她一样绑起来呢,你不是说你们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你别听他们胡说。他们是孟芊芊派来的,不但要毁了照片,而且还要把我们抓回去拍裸照,他们不是好人!”受了这么多委屈的杨晴终于寻到机会发泄自己的怒火,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话里含着的意思却耐人寻味。
离三卧蚕眉一挑,问道:“裸、照?”
“诶,兄弟,我只是个帮人干见不得人的狗腿子,别人吩咐什么,我当然照做什么。这个裸照,完全是上头的主意啊,可不是我们弟兄自个的意思,不要误会啊,我们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蝎子解释的时候由于说得太快,舌头都差点打结。
“听你这么说,那我现在叫你兄弟把他手里的女孩放了,岂不是让你们没法跟上面的人交差?”离三轻轻拍了拍蝎子的右肩,而且还给他已经断裂的肩膀揉捏几下,脸上溢着笑容说。
“看在你帮我删了照片的份上,再加上我也觉得跟你们在这样的僵着没什么意思,不如你叫你弟兄把女人放了,而我呢,不管你们是不是真的谋过财害过命,都不阻拦,不报警,由着你跟你的弟兄离开,你觉得怎么样?”
“离开?!”
杨晴与蝎子随即异口同声惊呼。然而,两者的语气和情感是不同的,前者是充满恼怒与不解,而后者则更多的是惊喜与庆幸。离三瞪了一眼杨晴示意她噤声,侧头斜视蝎子,说道:“怎么,不同意,还是说想谈条件?”
“不不,兄弟,我们离开,我们马上离开。”蝎子朝前面在等待谈判结果的老三叫道:“老三,放人!”
……
“大哥,咱们就这么把人放走了,准坏醋了(东北话:办糟了),那彬少交代的事该怎么办?”唯一手脚健全的老三把控着方向盘,驾驶货车载着其余四个身上各有创伤的弟兄。
“靠山重要,还是命重要!靠山倒了,如果不是山体滑坡或泥石流,殃及不到咱们这些小树苗,可要是命没了,那就真的是完了!”蝎子坐在副驾驶座位看向不断向后走的行道树,低沉地说:“更何况,谁说我们办砸了,我们不是有搞到裸照吗!”
“啥,大哥,我没听明白,什么叫我们搞到裸照了。人都放跑了,哪来的人给拍裸照?”脑子笨的老三纳闷地问蝎子。
“你小子咋像个山炮似的,成天只会打炮,不会动脑!”蝎子头稍微扬起,吸入一口气后呼出,慢慢地说:“彬少又不清楚拍他照的那俩女的长相,咱们不能找俩人替她啊?”
“老大,您是说再劫俩女的?”
“马拉个、巴子,老三,老子要不是手不能用,你个瘪、犊子早被老子扇回你、娘肚里去,什么脑子,谁跟你说再劫俩女的,咱们手里没钱吗,不会找俩女的嘛!”
“诶,大哥,这主意不错!”老三说着,翘起拇指向蝎子表达佩服之意,但转而想到些什么,疑虑道:“不过大哥,不抢不劫的,真有黄花大闺女愿意主动拿钱干这事?”
“m、的,你是不是傻,找什么黄花大闺女,你不会干脆点找两只鸡啊!呸,我还不信,五百块找不到一只不愿意脱光的鸡!”
蝎子说话间发觉昏迷的老五慢慢地苏醒过来,见他正左摸摸右碰碰自己的口袋,提醒道:“老五,你伤这么重,瞎动弹什么,赶紧躺着好好休息,一会儿就到医院了啊!”
“大哥,俺手机让那小子给拿了!”
第164章 如影般一路随
“喂,问你话呢,你既然拿了他们的手机,为什么不直接报警!”
离三行进在街道上,赵婷、杨晴两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跟你说话呢,为什么要把他们放了,你知不知道他们刚才想对我们做什么,他们可是想”
“小姐,至少我算是救了你跟你朋友。”
离三瞥一眼在他身侧饶舌扰他的赵婷,面色不虞道:“虽然没有想过让你们能感恩戴德,但至少不要像这样倒打一耙,烦我吧。”
“赵婷,你别再说了。”看到赵婷执意胡搅蛮缠,杨晴脸上好不为难,细声轻语地提醒道。
“杨晴,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别再说了?’我一受害人为什么不能说。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他冒失地闯进来,结果害得我差点被他们给杀了。”因过度的惊吓而变得有点疯狂的赵婷根本冷静不下来,竟然连杨晴也被呛了回去。接着,她又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拦住离三的去路,语气刺耳又难听地说。
“喂,说话啊,你为什么单枪匹马进来装大尾巴狼,你不会报警嘛!你为什么一句话就把他们放了,你不会报警嘛!你为什么……”
话未说完,离三透发着冷冰冰的眼神瞬间看向他。
赵婷吓得一时间哽咽,吞吐忘了说话:“你……你……”
之前无缘无故地拍照,之后无理取闹地纠缠,真是两个怪女人。
“如果嫌有意见,自己报警。”
离三凝眉眯眼,不悦与严肃写满他的脸上,他侧转过身,慢慢地一步步逼得赵婷向后踉跄,一直到杨晴眼疾手快扶住倒退得险些摔倒的赵婷,出言替早已花容失色的赵婷圆场。
“真对不起,赵婷她可能这次受了很大的刺激,才会对你说这些有的没的话。不过请你不要误会,我们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相反的,我们还很感谢你能站出来救我们。”
“杨晴,我们为什么要跟他道谢。要不是他不报警,那伙人肯定能被抓起来,兴许,不,一定能把孟芊芊这个贱人给供出来,把她搞脏,把她弄臭!”
赵婷在劫难之后神经在高压下略显脱疯癫,又或者,她似乎在以这种方式宣泄自己的恐惧与愤怒。
然而,大马路上的陌生人怎么清楚她的经历而对她心生怜惜,他们只当遇见一个神经出错的疯婆娘一般唯恐避之不及,躲避时眼里也尽是冷漠。
离三站在杨晴、赵婷面前,不留情面地直言道:“你们不需要向我道谢,我也不需要跟你们解释。但我还是提醒你们一句,有因才有果,如果不是你自己平白招惹那个孟芊芊,她又怎么会叫人来收拾你。敢做就要敢为,整件事情的根既然出在你身上,难道还想出了情况不担后果吗?”
“你……你……呜呜!”
说着说着,被离三一句句扎心口的赵婷情绪一下子失控,躺在杨晴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杨晴,杨晴,呜呜。”
离三望着暴雨梨花中的赵婷,却丝毫不顾忌她此时脆弱的心灵,语气带刺道:“况且,我没有追究你们偷拍我侵犯我**权,反而让他们把你们放了。而现在,你不闭嘴也罢了,还把矛头指向我。呵呵,这世道真奇怪,难道作个好人就得活该被人这么缠着嘛!”
“你不要误会,赵婷她没有怪你的意思,她说的那些都是气话,实在是被那帮人吓坏了才会这么说的,请你不要介意,不要怪她。”
杨晴搂进在她怀里抽噎不止的赵婷,看离三第一回向她们发脾气表露自己的不满,着急替赵婷辩白道。
“至于偷拍你的事情,真不好意思,我们是没有征得你的同意,但我们也是想给你做期报道宣传你的故事,让更多人知道有一个在工地打工的学生,他”
忽然间,注意到离三的脸色一变,杨晴顿时惊慌,她发觉自己一不留神说错了话,而且是说了极不该说的话。
完了,完了,刚才的事让脑子发懵,没想到竟然说这种话。
她回过味,离三同样听的清楚。
“农民工如何,工程师如何?在图书馆里,不都是读者?哪来高低、哪来贵贱?”
离三横眉冷面,低沉驳斥道:“你们这么做,不是在尊重农民工,而是在歧视他们,是在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俯视他们,在用一种别有用心的写法蔑视他们。这样的报道,它不会让农民工得到尊重,只会让你们记者得到赞赏。”
杨晴看离三误解,忙解释说:“我们没有这意思,我们只是想……”
“总之,照片已经没了,所以我们没必要在谈一件不会发生的事情。”
离三摆了摆手,打断杨晴的话。
“但我想在走之前跟你说一句,没有谁规定农民工就必然目不识丁,没有谁规定农民工就必须低人一等,没有谁规定农民工就必定卑微低贱。大家都是在讨生活,只是别人比民工讨得体面些。而如果你们真的想做一名体面的记者,最起码先学会怎么看人待人!”
“对……对不起,我刚刚口误,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并不是……”
杨晴怀里抱着尚在抽泣的赵婷,顾得上去安慰赵婷,因为离三的一番教训的话仿佛几个巴掌狠狠地扇在她脸上,把她傻得晕乎发愣。
“咦,人怎么走远了?”
刚回过神,杨晴便发觉他已经慢慢走远。
真是一个小肚鸡肠的男人,怎么跟女人斤斤计较!
杨晴撇撇嘴,劫持窝着气的他幽怨地望着他的背影,脑海里不禁回顾他专注认真的侧脸轮廓,脸红扑扑,沉浸在他在刚刚巷子里霸道凌厉的一切,仿佛中了什么魔法咒语,脚下不由自主地跟在离三的身后,离三动自己便动,他停自己就停。
以前只顾追,现在一看,他……
杨晴抿了抿嘴唇,羞涩得不敢继续想下去,然而一双灵动皎洁的眼睛却格外老实,直勾勾地盯着他挺拔不折的脊背,面对眼前如山一般的男人,她觉得自己仿若一名幸运的登山人,幸运得在连绵群山中发现那唯一一座直插云霄的山峰。
……
一路上,车轰隆鸣笛的声音不断,来往的闲人三五成群地边聊边走。走了一段路,离三发觉她们俩仍旧跟在他身后,离三驻足回头,狐疑地看向杨晴,问道:“顺路?”
平常在人堆里大大方方的杨晴在离三面前却不敢直视,微微低头偷偷瞅他的模样显得格外的楚楚可怜。此刻,面对离三的疑惑,她扭扭捏捏、支支吾吾地回答说:“嗯,我们也走这条路。”
“哦。可是”
离三指着足够几个人穿行的人行道,向杨晴轻问道:“大道这么宽,你们为什么非要跟在我后头?”
结果,盯了杨晴足足半晌也没有等到杨晴回话,她只是一味地低下头不做声,似乎在躲避着离三。
“好吧,你爱跟就跟着吧。”离三无奈地摇摇头。
“不……不要误会,我们只是害怕那些人又折回来。”
就在离三转身的刹那间,杨晴细若蚊蝇地吐了一句,但心里却别有另一番滋味因为跟着你,安全。
……
一路上,杨晴不断在用柔声细语安抚情绪失控的赵婷。
“好了,赵婷,事情都过去了,那群坏蛋已经跑了。”
“嘶嘶。”
赵婷抽泣着,平静了一会儿的她比之前更理智,但仍然内心里讨厌这个男人,她凑到杨晴的耳畔边悄悄问道:“杨晴,我们为什么不回寝室,非得这样跟着他?”
离三情不自禁地扭过头,侧目看向一路跟随的杨晴:“还顺路?”
“嗯嗯,我们也走这条路。”杨晴借回答离三的工夫,避过赵婷的问话。
噔,脚下一顿,离三驻足,面无表情道:“随便你们吧。”
“你这是去哪里,我怎么看你都没有带之前那个……那个包呢?”杨晴观察敏锐仔细,一眼察觉到离三的肩上没有扛着熟悉打满补丁的行军包。
“我只是去吃个饭。”离三即便满心戒备,但无足轻重的便毫不隐瞒。
“哦,噢!我们饿了,想找个地方吃饭。”
前面在拐个弯就到离三偶尔去吃的兰州拉面馆,竖立在人行道两侧的路灯亮着光洒在离三的身上,照出他歪斜的影子,同样也照出他身后俩人的如影相随。
赵婷疑惑不解地看向杨晴,问道:“我们要去吃饭?”
杨晴死死盯着离三的背影,向她一本正经地撒谎说:“是啊,我肚子饿坏了,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可这里我又不太熟。刚才他不是说前面有吃的店吗,我们去找找看。”
“真是这样?”
赵婷不由地上下打量一番自己的闺蜜,想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但见杨晴脸色正常,丝毫没有半点的紧张或心虚,心里不免嘀咕那些店的饭菜能吃吗?
杨晴没有注意到赵婷的神色,她轻笑着说:“当然是这样咯,难道我们的婷格格还以为呢?”
“哦,哦,没什么。”赵婷摆了摆手打消杨晴的疑虑,和她一起继续跟着离三往前走。
算上刚拐弯的街口,已经两个街道、三个路口了,而杨晴和赵婷还跟在离三的后头,仿佛两张狗皮膏药似的从一开始便黏住他不放,一直黏着他到眼前这家闪着“兰州拉面”霓虹灯的餐馆。
然而,离三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刻意地稍微扭头瞥了一眼身后,发现杨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而有点平静下来的赵婷则是拿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望向自己。
终于,离三忍无可忍,皱鼻不悦道:“在路上跟着我走,或许你们跟我顺路。可这里的店这么多,你们跟我一样也吃这家?”
“我想试试这家店。”离三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态度使杨晴紧张,吞吐一会儿才说出来,然后立马把头偏向别处不搭理他。
“呵呵。”
本对离三颇有怨念的赵婷见杨晴被他为难,便冷嘲热讽回击道:“你别自以为是了,我们可没有因为你才来这家,我们只是今天特想吃兰州拉面而已,不行嘛!”
第165章 匪夷所思的念头
这家兰州拉面馆,店面面积不大,拢共才五张四人桌跟两张六人桌,生意火热时也只能招待三十二人左右。由此,每每到五六点时分,经营这家店的老板娘恨不得把一堵白墙砸塌,把隔壁店的位子挪来给自己用。
不过现在,店里除了老板他们以外再无旁人,而且七张桌面也不再因忙得焦头烂额而草草收拾,它们已经被勤快的老板娘擦得干净。可就算这样,杨晴、赵婷依旧黏着离三,放着其它位子不坐,偏偏坐在离三的对面。
戴头巾、穿长裙的维吾尔族老板娘拿着刀形圆珠笔跟小本子走到离三这桌,瞧见离三坐在位上,脸上立马洋溢着笑容,直接冲呆在厨房里的丈夫报菜道。“牛肉刀削面,撒点香菜,再多加点面!”
菜刚报上,戴着花帽、腰系围裙的维吾尔族师傅闻声便从窗口里往外探头,待视线里有了离三的模样,冲他点头咧嘴,同时破例地把一碗配盖浇饭的羊肉汤摆在窗口,让他的玛依莎(新疆女孩的名字:禾苗)端给离三。
“玛依莎,玛依莎!”
坐在一张折叠桌上写作业的玛依莎听到父亲的呼唤,兴匆匆地跑到窗口,接着小心翼翼地端到离三那桌的桌面上,嘴上还甜甜地喊了离三一声“阿卡”(aka,哥哥的意思,维吾尔族对于哥哥的称呼甚是慎重,除了直系血缘关系,一般是对最亲密的异性才用)。
“谢谢玛依莎。”
离三在接过玛依莎递来的汤并不着急喝,而是望向十三四岁的维吾尔族小女孩玛依莎,笑眯眯地问道:“玛依莎,作业做完了吗?”
“没呢,这周老师布置的作业好难,我有好多不会。不过呢,嘻嘻,还好有阿卡在。”
玛依莎说着,忙跑到折叠桌旁把自己的作业本拿来给离三,而一旁同样在看自己女儿的维吾尔族老板娘向离三感激地说:“多亏有你的辅导,玛依莎这几次的考试成绩在班级里都能排上前五,而且她呀,也不像以前那样胆小不自信了,最近刚和几个同学交上朋友……”
就在维吾尔族老板娘连声感谢离三的时候,赵婷颇为不合时宜地咳嗽几声打断了老板娘,以此引起老板娘怀有歉意的注意。
“噢!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我光顾着跟人说话,忘了问你们吃什么了?”维吾尔族老板娘从围裙兜里取出纸和笔,转向杨晴、赵婷那边问道:“菜单都贴在墙上,小姑娘你们看看要吃什么?”
“杨晴,你点吧。”
对店面的装潢、卫生、菜色等等不甚满意的赵婷满脸嫌弃,她毫不避讳地在老板娘的面前抽了又抽纸巾,拿几张不断来回地擦拭桌面、擦拭筷子,完全不理会维吾尔族老板娘略微不悦的神情。
杨晴见着,不好意思地冲玛依莎、老板娘尴尬一笑,所幸在厨房里忙活的师傅替她们解围,憨厚朴实的他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置于窗口,喊道:“面好咯!”
摆在离三面前的刀削面,面呈条块状,清汤上面浮着一些香菜和几片薄薄的牛肉片,这碗面要离三六块,这能抵他买本书的几分之一,抵他来一趟图书馆的钱。
杨晴就坐在离三的对面,看着离三向清汤徐吹了几口气,便宛如在吃什么山珍海味,津津有味、狼吞虎咽地吃着这碗面。她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寻思拿什么借口让他吃点别的。
却不曾料到坐在她一侧的赵婷,抢在她之前开口,语气里有些不屑地说:“刀削面里的肉这么少,面这么多,你也能吃得下?哼,看在你算是帮我们的份上,我叫几个炒菜给你过过嘴瘾好了!”
话一落下,赵婷随手把擦桌以后的纸巾扔在桌上、地上,眼睛随意在炒菜类上面瞅了几眼,随口说道:“老板娘,我要土豆烧牛肉、红烧豆腐、青椒炒蛋,嗯,杨晴喜欢吃淡的,那再来个西红柿鸡蛋汤。嗯,差不多就这样,对了,老板娘,还有你们上菜的速度快点,别等到他吃完了你们才上。诶,至于你,把面搁着别吃了,留点肚子呆会儿吃菜吧。”
杨晴被赵婷这般的举止言行激怒,厉声叱道:“赵婷!”
转瞬间,她难为情地红了脸,不得不替赵婷向在座的几位道歉:“对不起,她说得有点过火,我代她向你道歉。其实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可能今天受的惊吓太大,才会变得这么怪,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喂,杨晴,你怎么能向他,不向我呢,我还是不是你闺蜜啊!”赵婷任性地用胳膊肘轻碰了一下杨晴,伸手将杨晴往自己这边揽过来,跟她咬起耳朵。“他是救了我们没错,可你不能因为他救了我们,就对他这么低声下气吧!”
顺着赵婷的话,杨晴趁着离三吃面的功夫偷偷摸摸瞄了一眼他,而又在与他险些对视之前及时收回眼神,转过头跟赵婷说话,话里的语气略有大义凛然的味道。“杨晴,你别乱说,什么低声下气的,的确是你的不对……”
“什么不对,杨晴同学,我这叫机警,叫防人之心。你不是没看见他制服这群坏人的那几下,还有跟这群坏人谈判的时候熟练的样子,我觉得他有问题,他可能也不是个好人。不然杨晴你想,为什么他几句话就把那帮坏人放走,而不选择报警呢?”
对于赵婷的疑神疑鬼的猜测以及没有凭据地污蔑离三,杨晴听到一半便不乐意,开口反驳道:“他怎么可能像你说得是什么坏人,还什么有问题怕报警。我说赵婷,你就不能消停点嘛,不要把电视剧里那套胡乱搬到别人身上。我可提醒你啊,你这可是老师经常说的‘诽谤’。”
“我,我……”
赵婷被杨晴反驳得哑口无言,当然,她也不是自知理亏,完全是无理取闹,但是,对她来说,刚刚危及她的生命,甚至堕落进着拍裸照等更加严重的悲惨命运,那帮绑架团伙,还有指使他们幕后的孟芊芊,赵婷是恨之入骨。
为此,苦于报复而无门的赵婷,对离三放他们逃走的举动耿耿于怀,直到现在仍难以消释,以致于赵婷总是把“报警”挂在嘴边,就算杨晴说的再怎么有道理,她一时半会也意难平,需要多花一些心思打破自己的心结。
“他肯定有问题,不然为什么我们一拍他的照片,就非要跟过来呢,一张照片又怎么了?”
赵婷嘟嘟囔囔,侧过头忽地发现杨晴目不斜视地盯着离三,她不禁吃味,唤道:“杨晴,杨晴。”
杨晴闻若未闻,默默地看着离三一次次咬断面条、咀嚼吞咽。就这样,她看了许久,看得认真,看得不经意在心里涌现出一个小小的却非常荒唐的念头如果他吃的是自己下的面条该多好。
而这一念头一旦扎根发芽,就如野火烧不尽的草在脑海里长得绿茵葱葱,引得杨晴陷入沉沉的幻想当中难以自拔,而且浑然不觉她的脸上已是霞飞双颊到红透天,她的双眸早早眼波潋滟到滴出水。
“阿依古丽大姐,钱我压碗底了。”
杨晴没有给赵婷摇醒,却偏偏让离三的结账声惊醒。
他要走了吗?
看得一脸认真的她,只因离三的一句话登时晴转多云,阴沉黯淡下来。
“慢着!”
咯噔咯噔,杨晴看见离三已经起身离开椅子,她竟着急得伸出手抓住离三的衣服,把他拉住不让他走,同时迎着离三惊奇和疑惑的目光,嗓子发颤地低声问。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啪嗒,赵婷让杨晴出乎意料地举动看得发愣,惊呆得任由手里的筷子掉落在桌上。
什么情况!
她震惊无比,瞪得滚圆的眼睛在离三和杨晴之间来回看着。
“如果我不说,你是不是不吃饭继续跟着我?”离三叹了口气,无奈道。
杨晴不回话,似乎默认了这一假设。
“好吧,我叫‘李三’。”
“李三?”
离三当心面前的姑娘以为这名字在敷衍她,再一次郑重地强调:“这的确是我的名字。”
“呀,阿卡要走了么?”玛依莎见离三跟端菜上桌的母亲打招呼告辞,顾不得按离三在吃饭时为她讲解的作题思路破题解题,急匆匆地跑到门口朝远去的离三喊道。
“嗯,走了。”
玛依莎露出失望的神情,咬了咬嘴唇,乖巧道:“阿卡,我下周星期五回来,你一定要记得过来看我啊!”
“一定。”离三推开门,脚步竟带着一点疾风似的飞快地逃离,像是怕了赵婷、杨晴的纠缠。
“阿卡走得这么急?”
玛依莎嚅嗫着转身,撇撇嘴,向阿依古丽耍小脾气道:“阿帕(apa,母亲的称呼),大大(dada,父亲的称呼),怎么每次阿卡来,你们就会多加面,不会给阿卡加点肉。你们真小气!”
“玛依莎,谁说阿帕小气的。只是你大大曾经偷偷加了点肉进去,结果你阿卡在结账的时候压了一张十块的,说是补加肉的钱。所以,大大不敢再偷偷加肉了,只能给他多盛些面让他吃饱。”
“哦,难怪我看见阿卡汤里有一点羊肉,原来是大大偷偷加的,嘻嘻!”玛依莎走到窗口,替杨晴、赵婷各打了一碗米饭,跟着阿依古丽往杨晴桌上去。
阿依古丽一手端着一盘菜,“哐哐”摆在桌上,紧接着开始收拾起离三吃过的碗筷,同时不忘跟玛依莎说:“玛依莎,快把作业做完,别再像上次一样,刚教会你怎么做题,一会儿又忘记了不会做。”
与人交往,实际上也是一个擦窗的活计。你在擦拭那扇不透明的窗,他或许也在擦拭与你相见的那扇窗,一直擦得恰当到让他看得见你,让你看得见他。而至于多么清楚,就看谁擦得勤快点。谁越勤快,越能把他的未知化作自己的已知,但往往对于男女而言,隔段时间不擦,介于透明与模糊之间兴许更能相看两不厌。
而现在,杨晴就在擦她那扇只看见离三的窗,她听到阿依古丽跟玛依莎在聊离三,心里不免生了好奇,便试着跟阿依古丽套近乎道:“阿依古丽大姐,嗬嗬,我能叫你阿依古丽大姐吗?”
阿依古丽手上一顿,见杨晴脸上赤诚,嘴角轻轻一扬,微笑柔声道:“咦,可以啊。”
从离三出去以后,赵婷一直默不吭声地盯着杨晴看,当注意到杨晴与阿依古丽对话时,眼里不时一闪一闪有些异样的光。尽管点的饭菜已经全齐了,她还是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不动筷子,一字不落地倾听杨晴与阿依古丽的交流。
“阿依古丽大姐,你跟你女儿看上去跟离三很亲近的样子?”杨晴主动接过阿依古丽递来的西红柿鸡蛋汤,努力在阿依古丽面前挣个好印象,以便能从她口里问出些离三的事情。
刚才离三临走前与杨晴的接触让阿依古丽以为他们俩认识,便对杨晴没有多少警惕与提防,和声和气地回道:“是啊。他偶尔饭点都会来这里吃面,呵呵,说是吃面,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是过来吃面,但也是过来帮玛依莎辅导功课,因为玛依莎只有周末才会回来……”
戴花帽的老板见店里除了杨晴与赵婷之外,没有其他客人,便推开厨房的门往外走,走到玛依莎旁边摸摸她的头,接上阿依古丽的话继续说:“在阿达西(维吾尔语:朋友)没来之前,玛依莎在学校里成绩不好,还总受人欺负,有的男孩子甚至成天不叫她的名字,只叫她‘维族’。后来玛依莎一经他的辅导,不但考试成绩越来越高,经常受到老师表扬,而且在同学们之间人缘也变好了,听说前几天有几个女同学帮她从男孩子手里夺回头巾,让他们不许欺负玛依莎。”
就这样,话匣子一旦打开,有关离三的事情不需要杨晴主动问,阿依古丽与她丈夫也在回忆中吐露一番。阿依古丽现在在跟杨晴和赵婷说他们初识的时候
“……那天啊,恰巧有几个光膀子纹身的人拎了一袋易拉罐啤酒,想借我们的桌子喝酒吃菜。可我们是信奉清真的,是不允许客人在店里喝酒的,所以我就上去劝他们。结果,他们就在店里面跟我们闹,还好他及时站出来替我们教训了他们一顿……”
第166章 报复
“杨晴,杨晴,你来,你过来看我的杰作,嘻嘻。”
赵婷轻轻拍打坐在她后面的杨晴,直让正在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的杨晴转过头诧异地望向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杰作?我说婷格格,你不会在写‘离三’吧?”
杨晴把自己坐的凳子拉到赵婷一侧,伸头往她的电脑屏幕上看去,不由被她博客上一篇名为《新生代玉女私会神秘男子地点竟然在……》的帖子惊住,一把抢过赵婷握着的鼠标点击进去。刹那间,一张之前储存在赵婷单反里的照片孟芊芊环住彬少的腰间从公共厕所走出来出现在文章的开头。
“照片不是被他们……存储卡他们没拿走!”
杨晴的一惊一乍瞬间引起宿舍里其他两人的注意,她们纷纷投目而来看着杨晴,眼里尽是惊奇之色。幸亏赵婷眼疾手快,赶紧在她们探头探脑来看之际,把页面缩小不让她们看见,而这使得两名室友愈加生出兴趣,其中一个忍不住朝赵婷问道。
“婷格格,你又拍到什么稀奇的东西了?”
“我记得没错的话,上一次赵婷拍的好像是捕鱼人撒网的照片,还因此拿了奖。”另一室友接茬道。“这次估计又是有关民生类的照片了,诶,赵婷,你看我说得对不对啊!”
赵婷灵机一动,借杆子往上爬地接道:“对,对,我这次拍了一组劳动者的手,有护士的、有教师的、有农民的、有工人的等等,打算投到明年市里的摄影大赛去竞赛。”
一听是一组劳动者的手,两名室友顿时没了兴致,其中一位转回头继续看电脑里的电影,另一位则接着专心修剪自己的指甲,一面低头修一面说:“劳动者的手有什么好看的。”说着,她伸直已经涂抹上指甲油的五根手指,翻来覆去地瞅了几眼,继续说:“不过呢,拿去比赛说不定还真能拿个奖,而且很可能是一二等奖。”
见室友又缩回头忙自个的事情,杨晴重新点开网页粗看帖子里的内容。文章是以第一人称视角写的,其中除了时间、地点、人物、经历以外,其余的在杨晴看来更像是在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地写孟芊芊与彬少的事情,尤其有两段明里暗里地点出孟芊芊与彬少在公共厕所里的“交流”。若不是杨晴清楚它出自赵婷之手,否则她还以为是转载哪个八卦杂志的口水文。
“哼哼,那帮三大五粗的人给他们十个脑子,他们也想不到还有存储卡这个东西。嗬,本来我打算回来之后就删了这些照片,哪想到孟芊芊竟然敢派人干这事。哼,她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看我不拿这些照片大做文章!嘻嘻,杨晴,你再看看点击量和转载数。”
顺着赵婷指的方向,杨晴清楚地看见点击量竟高达三四万,而转载数也有一两千,同时下面的评论区有许多好事人已经和孟芊芊的粉丝团拌上嘴。杨晴望向一脸坏笑的赵婷,因之前偷拍的事情而心有余悸的她,不由替赵婷担心道:“赵婷,你确定你这样做不会遭到他们的……”
“这可不是我的博客哦。”赵婷拿指关节敲了敲博主的昵称,见杨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便狡黠地笑道。“我凑巧认识一个当狗仔的qq好友,嘿嘿,我换了个马甲装成八卦群众直接把照片发他邮箱里,结果就弄成现在这样咯。你看!”
话音刚落,赵婷在百度搜索引擎里搜索凯迪社区、天涯论坛和猫扑大杂烩,一一点击搜索有关“孟芊芊”的词条,结果果不出杨晴所料,有关孟芊芊的绯闻一下子占据首页面,里面的评论大多是呈负面性的,只有少部分看上去是孟芊芊的粉丝在拼命洗白她。
杨晴滑动鼠标一条条往下翻,眼睛所过之处能看见标题取名为《女星孟芊芊到底被多少男人、睡过?》、《孟芊芊:一个清纯外表下藏着肮脏的女人》、《面对娱乐圈的潜规则,对不起我绕道走》等等,甚至当杨晴心血来潮地搜索孟芊芊粉丝驻吧的贴吧,其中的帖子有抨击有回击,有污蔑泼脏水有洗墙洗地板,而其中,杨晴注意到赵婷也参与到这场论战当中。
“赵婷,你什么时候成了于维娜的粉丝?”杨晴点了几张由赵婷写的帖子,看她自称于维娜的粉丝,在文章里不断地在挑拨于维娜与孟芊芊的关系,激起于维娜的粉丝跟孟芊芊的相互的口诛笔伐,单单就演技相貌等等对比就足足两三页之多,暂且不论还有什么赵维娜、李维娜之类与孟芊芊存有竞争关系的当红小花旦的粉丝参与骂战。
“嘿嘿,这叫煽风点火,借刀杀人。不这样,我一个人可骂不过贴吧里这么多芊粉。”赵婷把一个贴吧账号下掉,又换成另一个粉最近走红的女新星的马甲在论坛里刷屏。
在侧的杨晴见赵婷不遗余力地搬弄是非、抹黑孟芊芊,她心里也莫名地生出某种舒畅感,轻笑道:“婷格格,你这招可真够狠的。我估计要不了多久,孟芊芊这个名字就要从演艺圈里除名了,而这个贴吧估计也很快就凉啦。”
“嘿嘿,这叫墙倒众人推,鼓破众人捶。杨晴,我跟你说,不管是什么样的明星,公关形象一定得包装到位。一般来说,他们可以拿容貌、身材、气质、演技、歌喉、成绩等等来极力渲染粉饰,可要是一旦有有损他们形象的消息出来,而且还有图有据,嘻嘻,那他就等着站得有多高,跌得有多惨吧!”
赵婷从桌上端起盛瓜子的盘子磕了起来,一边磕着吃,一边继续说:“比如孟芊芊这个贱女人,她现在仅有的价值就是给八卦杂志提供材料、给狗杂记者提供生计、给网民水友提供谈资。哼,她已经彻底臭了,肯定在娱乐圈里呆不下去了,而且说不定以后还会被一些人排个什么丑闻女明星名单,钉在耻辱榜上遭别人鄙视和唾弃。嘻嘻,一想到这儿,我的心情瞬间就好多了。”
照片都有留底?!
杨晴蓦然想起一件事,猛地抓住赵婷捏瓜子的手,问道:“对了,赵婷,你是不是把存储卡里的所有照片全读进电脑里了?”
赵婷应声,侧过头斜视杨晴,却见她羞涩得微微垂下头,竟然扭扭捏捏低声说:“那是不是李三的照片也还在?”
第167章 读书,有用吗?
拍照余波尚未完全地平复,电视上、网络上关于孟芊芊的“绯闻”甚嚣尘上,便在这时,离三照例准点在图书馆里看书。
与他一样的,还有动作一模一样托着脸腮目不转睛盯着离三的赵婷、杨晴,始作俑者的两人,一直坚守在图书馆,一直一直到离三又在如常的下午在习惯的位置照旧地坐着。
他正在看尼采的《查尔图斯特拉如是说》,翻书翻得很快,似乎一目十行。
而一侧的赵婷呢,破例此时看向离三,看他读的竟是尼采的集大成作,眉梢轻挑似是意外,又瞧他似乎囫囵吞枣般翻阅《查说》,嘴角微扬应是轻蔑。她打心里对离三故意装好学的举动不甚喜欢,于是撕下一张便利贴揉成团砸向离三,轻声问道:“你居然在看《查尔图斯特拉如是说》?”
离三只是抬眼看向赵婷,脸色凝重像是在责问她刚才之举,又像在质疑她苦苦纠缠的用意,扪心自问,我一个农民工到底有什么值得她们关注的?
赵婷却视若无睹,又问离三:“你既然在看《查说》,那你应该看过尼采的其它书咯?”
离三很诚实地摇头,他没有看过尼采的《道德的谱系》、《善恶的彼岸》、《偶像的黄昏》、《快乐的科学》等,假如不算把书名记下来的话。对于他而言,黑格尔、马克思、恩格斯、叔本华、弗洛伊德、海德格尔等人的著作,平日里他只在疲倦休息时才会翻动,自然做不到跟哲学系的学生一样以多种视角去揣摩他的一字一句。
当然,这不是说离三正如赵婷所说的是在故意装好学,而是离三情愿去翻这类书,也不愿意去碰文学小说,尤其是西方古典文学,比如《基督山伯爵》,虽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戏码很让人热血,但离三目前尚不需要卧薪尝胆的榜样,再比如《悲惨世界》,尽管世界对某部分人来说的确够悲惨,但离三至今觉得世界对他已经够仁慈了。
“不会吧,你连尼采的其他书都没看过,也没做札记,就这么看《查说》,你确定你能看得懂?”
而离三再一次的摇头既在赵婷的意料之中,因为无论他看过几遍,赵婷坚信他是绝对看不懂的。但是,他的摇头又在赵婷的意料之外,显然她没有想到作农民工的离三居然恬不知耻地承认自己在不懂装懂装大尾巴狼。然而,更没有令赵婷想到的是离三接下来的话。
“看这本书必须要按你说的这么做吗?或者是哪位教授学者说的?当然,不管谁说的,我都没有兴趣,我又不是在研究他的思想,我只是在书里找属于我的东西。”
“嘁,你别拿什么兴趣不兴趣自我回避。我告诉你,这建议是念哲学系研究生的学长给的,他至少是术业专攻懂行的人吧?跟他比起来,你这种连怎么读都不知道的人,一直这样读下去能理清思绪吗?”
赵婷以为离三在强词夺理,娇哼道:“当然,我不是说你不这么读一定会错,可是我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翻书。呵呵,读书,读书,看来你眼里只有书,却忘了最基本的‘读’。跟我班里的一些同学简直一模一样,只会拿著作随便翻翻,成天在嘴上挂些里面的句子冒充博学。诶,你说你这样,到底能看进什么东西?”
离三闻言,便把书往回精准地翻到自己想要的那一页,其中有一行是离三特意记下的我们飞得越高,我们在那些不能飞的人眼中的形象就越渺小他没有给赵婷看,理由不是害怕她看不懂,而是担心她看歪了以为嘲讽她而无理取闹。
她瞄了一眼这行字,又与赵婷、杨晴分别对视一眼便扭头偏向一侧满是藏书的书架,慢悠悠地说:“读书不是念它拼音、看它字迹、标它段落、数它页码就叫读书,也不是一味地跟在人屁股后头,踩着前头人修的桥施施然地走叫读书。桥是他的,不是你的,你若是在书里懒得蠢得不修自己的桥,你只是一辈子站在别人的桥上看书里的风景,一辈子看不清作者的风光。”
赵婷撇了撇嘴,揶揄道:“呵,什么桥不桥的,风景不风景的,不就是他的不是你的吗!说得这么深沉,哼,我第二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掉书袋的,老是觉得该把话雕琢得精细引人注目。但本大小姐不感兴趣,我只对你这么翻能看懂《查说》的多少感兴趣。说说,是几句话,是几页纸,还是说它压根不欢迎你这种人看它。”
离三、杨晴都被赵婷的一番话惊到,离三缓缓地收回看书的眼神,头一次正眼瞧赵婷她,见她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心里不以为然,面上更是扬起轻微的弧笑,毫不在意地说:“不多,几句话。”
“呦,我看你翻了有三四十分钟了吧,才几句话。滋滋,书还没读厚起来,就想着读薄,你可真会装象!”说着,赵婷凑到杨晴耳畔边轻轻道。“喂,杨晴,瞧瞧,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男人,结果没想到……”
还不等赵婷说完,杨晴却见正坐她对面的离三合上已经夹上书签的书,重新拿起笔和纸准备继续看《管理学》。可就在笔头触在纸的一刹那,垂下头的离三稍稍抬眸瞅了一眼在咬耳朵的杨晴和赵婷,说道:“学校挂的满满的名言警句有多少是你需要的,没有饱经风霜的人何必要这么多人生感慨,而且还是别人的。”
瞧离三埋头伏案,似乎不再理睬她们,这让杨晴昨晚失眠一宿设想的种种搭讪交流的问答统统没用,一时间她惊慌不已、不知所措,茫然地看向离三,手不自觉地向内一紧,就将手心里藏的小纸条捏得干瘪。
“嚯!听你的口气,似乎看这些书倒像是无足轻重,就那些金融学、经济学、管理学、通讯工程之类你平日看的倒像是你的命。怎么,想厚积薄发成为有钱人呐……”
赵婷嘴角一抽,白了离三一眼,冷言冷语道:“唔,不过也正常。你到底是穷苦出身,满脑子都是大富大贵的想法也没错。但真可惜啊,有钱人不看书照样也能发财,而且更可笑的是,有钱的里头还有的是从来没看过书的,却能专门使唤你们这种读书的……”
“赵婷,你说得有点过火了,快别说了。”杨晴忙制止住赵婷,劝她不要再出言讥讽。
“你以为他们没上过学没读本书就是不读书吗?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他们非但在勤勉地读生活这本书,更是在生活里写自己的自传书。”
离三抬头瞟了面色难看的赵婷,轻描淡写地说道:“而且你有一点说错了,就像社会阶层分三六九等,有钱人也分三六九等,你说的那一批又有多少摆脱得了‘暴发富’呢?”
“富贵,富贵,富裕高贵,可是有多少像你嘴里说的那种不读书的富裕人,一辈子登不上高贵的台面。呵呵,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够富贵了,实际上暴发富不会觉察到他们爆发的还不足以到贵。不读书,不交友,内涵、眼见、底蕴、格局、气质等等不会凭空送你。”
暴发富、暴发富,离三嘴里的一声又一声的“暴发富”似乎触到了赵婷的逆鳞,“啪”的一声双手重重拍在桌上,直接使二楼在场的所有人投来吃惊、诧异、恼怒、埋怨等各色目光,甚至招来图书管理员杨姐厉声喝道:“那边那桌干什么,如果不想呆图书馆看书,就请你离开,不要烦碍到其他人!”
“赵婷,赵婷,你干什么,快坐下。”杨晴发觉赵婷脸上不虞,蹙眉皱鼻,龇牙咧嘴,眼里尽是掩不住的怒火和凶光。于是她赶紧起身揽住赵婷的双肩,一边好言相劝,一边微微使劲将赵婷轻按坐回位置上。
然而这样的怒火岂是几句宽慰劝解的话能熄灭的,赵婷此刻像极一只炸了毛、呲着牙的猫,完全是逮谁咬谁的恶主。她不甘她的父亲被离三数落成“暴发富”,坐下来便立马驳斥离三,但说得着急没收住话。
“像你这种穷学生,哪里能想象到他们是怎么通过教育培训来弥补不足的!哼,像你这种人,我估计放过去连大学都上不起,能读上书也得亏赶上如今的好时代。”
“而你嘴巴里的‘暴发户’呢,他们一堂课说不定就是你一个学期或者一年几年的学费,他们一堂课里的内容或许是你几本书甚至一年看得书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呵,举个例子让你好好感受感受吧,我爸爸公司里光聘请成功学讲师给员工们讲课,都要这个数,你觉得你一年能有这数目吗,你觉得你读书能有这个数吗!”
“成功学,成功竟还可以学?”
赵婷比划的数字,离三看在眼里,刚才还在憨笑待人的他登时收敛笑容,紧接着又露出比之前更人畜无害的微笑,说道:“我的确没法想象,我也的确还拿不出你说的数。不过我的确还没有忘,这个世上的发财之道,一直是人找钱,钱找人,钱找钱,而要让人心甘情愿把钱给一无所有的人,得拿出拿得出手的,我现在能拿得出手的无非在这里、这里和这里。”
离三一指天花板,一指太阳穴,一指桌面上的书,左右看了一眼杨晴和赵婷。
话音落下,静静聆听的杨晴对离三又多几分认识,她的秀眸里闪着异样的光,立刻拉了一把欲要反驳的赵婷,悄悄说:“赵婷,不要小看了人。我爸常说,现在不是改革开放初,不再是遍地黄金,由着有胆量有机灵的人随便去捞了……我想,这个时候多读点书,总比守株待兔等机会要强吧……”
赵婷斜视着杨晴,语气略微轻蔑不屑地说道:“读书,他行吗?”
第168章 只是报恩?
“赵婷!”
杨晴拉了一把赵婷的手臂,瞪了一眼说刻薄难听话的的她,张嘴刚想说了两句不是,只见赵婷一脸委屈又不满地撅嘴唇,心里不免一软,细声细语道:“你不要乱猜,我……我没有偏袒他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说这么难听的话。是,他说了你你平日最讨厌的‘暴发富’,惹你生气了,可他并不是想含沙射影谁,应该不是故意的……”
“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话里的刺是不是故意扎我的,你怎么知道,哎呦!”
“你胡说什么呀!”杨晴恼羞不悦,轻打了赵婷一拳。
赵婷拧着眉,捂住被她捶打的地方,装成龇牙咧嘴喊疼的模样,可怜兮兮地凑近杨晴,却转瞬间嬉皮笑脸,戏谑道:“嘿嘿,是不是被我猜中小心思啦,你看,你看,脸都红了。”
“你还说。”杨晴举起手,作势要拧。
赵婷慌慌张张讨饶道:“等等,杨晴,我说你还没做成他福晋,就这么向着他,你也太重色轻友了吧,小心他……哎呦,杨晴,我错了,嘻嘻,我错了,他除非瞎了眼,否则怎么会不愿意娶你这样漂亮还倒贴的金枝玉叶呀!”
“你这张嘴,天生就是记者的嘴。”杨晴白了眼。
“嘿嘿,这叫选对行嘛。”
赵婷回应地笑了笑,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口花花瞎说道:“不过,从我嘴里出来的可都是真心实话,都实事求是的,对面这男的,你问问你自己,难道你就没有不喜欢这个……”
“你还说,真不信我扯烂你的嘴呀。”
杨晴恼羞成怒,抬起手一把捏住赵婷红彤彤裂开的嘴巴,微微用劲地掐了下。
“难道我说错了吗,这些天,你都看了多少次那个男人的照片,整个人都看入迷了,就算是周杰伦,你都没这么痴迷过。”
赵婷完全忽视杨晴怒目圆瞪,她撇撇嘴,冷眼瞥了下处于话题中心却毫不知情的离三,又是嫉妒又是怨恨道:“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哎呦,轻点轻点,晴格格。”
“再这样,我翻脸了啊!”杨晴鼓起白中带红的脸腮。
“嗯,嗯,我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晴格格高抬贵手。”赵婷双手合十,眨着尽力显得无辜的眼睛,水汪汪一片。
杨晴无奈地松开手,“你啊”
“唔唔,杨晴你真狠,脸都差点给你掐肿了。”
赵婷揉搓着留着红指印的脸颊,吸了口冷气嘟囔,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差点以为是内心的独白。
“女人果然重色轻友,我就不信你会掐他这么狠。哼,而且还口是心非,明明前些天还主动联系自家老哥,帮他找工作,肯定是想安排起来,再,嘻嘻……”
越说,赵婷的脑筋越是朝歪处想,一时间,思绪立刻飘向了不可名状简直羞煞旁人的幻想情景,嘴不由自主地扬起,露出一副猥猥琐琐,带着坏笑的表情。
杨晴一瞧,尚未发泄出的怒气不住地又升腾起来,她拧眉皱鼻,揣着不详的猜忌说道:“赵婷,你怎么笑得这么邪恶,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歪东西了!”
“我想到一个集团千金小姐步步计划,如愿地委身下嫁给一个穷小子的故事。”
显然幻想的故事过分得精彩,涉入过深的赵婷魂不守舍,竟不假思索,直截了当地把心里话说出。
“什么。”
杨晴闻言,怒不自控,伸出手,更上三分力气地掐了赵婷腰间的细皮嫩肉,“你还说。”
“哎”
出乎意料的疼痛令浮想联翩忘了神的赵婷一下子由天空坠入到地上,这种痛楚她张着嘴要吐露而出,所幸杨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至于在这间阅览室第二次丢脸,让管理员阿姨点名警告。
“麻烦你们能安静一点吗?”
离三哪怕再心无旁骛,再忍耐嘈杂的动静,他终于到达了自己的极限,深深地呼了口气,抬眼望向前方看似嬉笑聊天的一对闺蜜活宝,简直让他产生了比图书馆最凶恶的“情侣”更加强烈的阴影。
要不要下次换一个位置?
就算再念旧,面对来势汹汹动机“不纯”的两个女人,没有太多感情经历只有与相知相恋的沈清曼有过短暂恋爱的离三,琢磨不透,也不愿意费心思在除沈清曼以外的女人身上,这便是念旧的好处,俗话说,女人如衣服,可衣服穿久了都生了感情,何况一个朝夕相处的女人。
“对不起。”
杨晴能理解离三现在冷漠甚至排斥疏远的态度,换位思考,换作是她,面对高丘如同浆糊般的纠缠,一样如此。
只是,她觉得有必要自己要纠缠一下,尽管冷静下来理智思考,似乎离三已经没有什么价值可供自己继续追查下去,照片有了,真相有了,“校园幽灵”的诡异事件可以揭示了,而校报新闻上一篇鲜活又感人的励志人物通讯题材也有了。
然而,她始终感觉缺了一块,最重要的一块,也是她杨家向来讲究、她父亲耳提面命教诲的有恩必报,有仇必报。
也因此,特意找到了自己打心眼里气愤却无可奈何的二世祖哥哥,杨骏,虽然他是成天吊儿郎当无所事事,赖在公司混吃等死,几天或许班都不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杨晴始终爱着自己同父同母的同胞哥哥,因为他太疼妹妹,像是代替年幼时便癌症过世的妈妈,疼爱甚至是溺爱,对她提的要求,无不满足。
这不,只是一个电话而已,杨骏也不多问一句,满口答应:“妹妹,等哥的消息。”
有时候,有这样一个哥哥,很操心,但有时候,有这样一个哥哥,很暖心。
注意到杨晴许久愣神,赵婷唤道:“杨晴,你发什么呆,看他看傻了?”
“赵婷,你呀你,迟早你这张嘴得找个人给堵上。”
“那得看哪个男人有这样的本事喽。”
赵婷语气里透着无所谓,却对杨晴跟离三之间燃着熊熊的好奇之火,“倒是你,你这张嘴恐怕很快就要……”
“还胡说八道是不是。”杨晴了眼,“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真吗的?”赵婷露出一副我信个鬼的表情,“杨晴,你上次是不是让你哥在公司里留一个职位?”
“那只是报恩,报答他救下我们的恩情。”
杨晴耸了耸肩,气笑道:“我是想到他这么勤奋又这么辛苦,蹬着三轮天天风吹日晒也不是什么持久的事,不如干脆帮他一个忙回人情。”
“真的?”
“那你以为呢!”杨晴斩钉截铁道。
“但愿如此。”
赵婷嘟哝地垂下头,心里却怀着不详的预感,好像传说中的仙女报恩,报到最后自己都陷进去了。
第169章 纸团里的恩情
唰唰。
在指间转了一圈的笔,杨晴果断而飞快地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哗啦撕下,揉搓了一个小纸团,不偏不歪,犹如绣球一般飞向离三的面前。
砰,纸团落地发出轻微的动静,轻得便如同蚊蝇在耳边偶然的经过一样,但对于厌恶了杨晴、赵婷频繁无休止的骚扰打搅,离三丝毫不愿意搭理,在内心,已经下定决心,既然被发现了自己的根据地,那就换一个地方另起炉灶,添油加柴。
他怎么没反应,怎么不捡纸团?
从小到大,几乎从未主动给人塞过纸条的杨晴,错愕得愣了神,显然这一刻,她似乎感受到了高丘曾经那份冷落与失望的感觉,但两者完全不同,她可不是高丘那样病态的男人,她只不过是为了还一个恩情。
一念至此,杨晴横眉,重新焕发出坚毅又固执的模样,你不是不接嘛,我偏要你接!
哗啦,她又从撕了一角的纸张上再扯下一块,唰唰写下清秀工整的字迹,揉成团,像赌气一般专门对准孤零零可怜地摆在离三面前的纸团,仿佛打弹珠似的瞄准弹射。
瞬间,两个纸团前仆后继,先后滚到离三的眼前。
当即,离三抬眼一看,迎面正对上杨晴略带挑衅又执意的目光,从对那潋滟着滢滢水光的眼睛里,若有若无地能读出她的不罢休,似乎不打开纸团,她便一直这么下去。
为此,离三不由地皱起眉,苦恼非常。
同样地,为此而皱眉的,就有在场在邻座边原本安安静静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几个男学生。此时此刻,他们被离三与杨晴在旁人眼里看上去就是情人间的亲昵互动刺激得喉咙发酸,犹如刚刚喝在口中的不是水,而是南通的醋,甚至,对于一个已经大三却依旧单身的男生,无疑灌了一瓶浓硫酸。
赵婷留心,察觉到旁边若有若无充满着嫉妒与仇恨的眼神,那一双双一对对燃烧着貌似足以将离三烧个百八十遍的烈火,而看向杨晴时,除了对杨晴姿容美貌的惊讶与欣赏,也带有一丝的不甘与**。
凭什么我这么帅,都没有这样的女朋友,像他这样的,居然就找到!
为什么白天鹅总是喜欢癞蛤蟆,为什么公主总爱亲吻青蛙,啊,好羡慕啊。
无形的杀气令赵婷不禁一颤,她惴惴不安地转头,轻轻地推了推与离三足足对视了很久的闺蜜,提醒道:“喂,杨晴,注意点影响,你现在的样子,就好像跟他有一腿似的。”
“呀!”
不点醒尚可,一语点醒梦中人,杨晴回味起刚才,仿若是一株含羞草,别瞧枝叶鲜绿看上去大方,却立刻低头如收拢的含羞草般低垂,脸更是会染上一抹醉酒似的酡红。
啊,她这样子对着我多好啊,为什么这么可爱的女生,不是我的菜,而是让那头猪拱了!
突然的害羞,非但没有消解几个男生彷如高压锅爆棚的忌妒,更是像失控了似的近乎爆炸心碎。
这个女人,莫名其妙,离三又是苦笑又是叹气,不解女人心的他完全猜不透。
“这,这……”
杨晴见状,忐忑不安,愈加心急如焚,翕动着嘴唇想提醒离三,心里窝着的气却鬼使神差一般反而促使她闭上嘴巴,赌气地不肯直截了当坦白,好似恋爱中的女人,不愿意自己作捅破窗户纸的那个人。
可是不主动搭讪,又怎么能让他注意这个纸团呢?
不注意纸团,又怎么偿还他救下自己的恩情呢?
杨晴露出进退维谷的娇蠢样,赵婷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也于心不忍。她翘起琼鼻,戏谑的目光左右流转于杨晴通红的脸,唇齿间扬起的笑容略有促狭。
“跟他挑明啊,杨晴。哎,我说要是你连和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那你可是连苦情戏也没法和他唱喽!”
“你在嚼舌根,当心我让容嬷嬷用针扎你的舌头。”
赵婷嬉笑着躲闪杨晴的抓挠,她轻推了一把杨晴,拿手掩住嘴附在杨晴的耳边悄悄说:“不过不得不说他可真走运,居然能得到杨晴的垂青,还破例找家里人帮他的忙。和他一比,咱们学校里那些农村出来的学生可就差远了。唉,即便就算和他一样的勤奋,他们能拿到的不过是一张文凭,可一张文凭又哪里能换得来人脉、资源、格局和眼见呢?”
“赵婷,你就妒忌他吧。我可从来没有在学校里见过和他一般勤奋的学生,倒是赖在床上迟到、趴在桌上睡觉、溜出教室翘课、跑出宿舍通宵的见得不少。他们一个个,有谁又能猜到当中会有一开始入学就满腹雄心壮志,嚷着要看尽图书馆的几分之几,要辅修,要实习,要上进,要出人头地,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可如今,不照样跟他们的学校一个吊儿郎当的懒样,只会窝在寝室里打牌打电话。”
杨晴感慨说:“而在这其中,有多少是来自农村的大学生。他们憨实,他们刻苦,他们奋发,他们拼搏,可有多少还像他们高考以前的样子。在杀入城市以后,有的就早早把之前一路过关斩将的劲头耗了个干净,脑子里只剩下四年以后的那两本本本。在他们眼里,兴许一本漫画书、一本小说都比一本专业书更吸引人。一对比,你不觉得与其什么人脉、资源给了他们,倒不如是给他。但你也别说他幸不幸运,那都是他应得的,因为他迟早会得到,只不过我幸运地成为了第一个被他深深吸引而愿意帮助的人……而已。”
像离三这样的农民不常有,而农村出个大学生也多不容易。想想他们,有的不能脱产而全身心念书,有的不能复读而仅有一次机会,有的更是砸锅卖铁都不见得能凑齐学费。不单如此,生于乡土长于斯的他们,乡土虽然保障了他们最基本的吃和喝,但也被它拿一片小天地箍住人自己的格局、视野,尤其是想象,头发长见识短的穷人想象。
他们缺乏想象,动车、地铁、飞机,可能连彩电这种城市人眼里稀疏平常的东西都难以想象。乱花渐欲迷人眼,侥幸冲出桎梏,进入城市的他们还没来得及认清自己,就在繁花似锦当中晃瞎了眼,有的不争气干脆是被两盘果蔬鲜肉就给俘虏了,因为在偏僻的他平日吃的最精贵只是馒头咸菜。吃吧,哪怕不是山珍海味,纯粹是城市里的粗茶淡饭,吃得也叫他们忘了使劲,不再费劲使以往挣脱乡土、来到都市时的气力。
逐渐地,乱了心境的他们会慢慢地、快快地要么被花花世界恐吓得自卑到卑微轻狂,要么被险阻艰难逼迫得自负到负心负义。
他们很难摆脱难堪窘境,正如阿姆斯特丹迈在月球的一小步是人类的一大步,城市人轻轻一小步,却是多少农村出身跑断腿、拼了命想跨出的一大步。而这一步,又有多少是在跑道上被遥遥无期的终点磨得没了心气、没了胆气的人,不敢迈出,只想选择折返着退缩回去,把原先的起点当回终点,一边跑,一边向迎面而来的后来者嚷嚷,读书无用!
“也是,但我还是要保留自己的意见,虽然某些人天道酬勤,多少耕耘多少收获,知识能改变命运,可偏偏是他,打死我也不相信他读书能读出什么真名堂。”
杨晴无奈地摇摇头,“你这都是偏见,赵婷,谁也无法预料将来的事。”
“是啊,也许将来你跟他,唔,我不敢了,我自己掌嘴。”赵婷猛地一激灵,在杨晴的瞪视下心虚地轻扇了下自己的脸颊。
“算你识相。”
杨晴说完,侧过头瞥向离三,只见他依然无动于衷,完全跟她一样的心境,两个人卯上了,彼此不让,一个执意要打开一个执意不打开。
好,这一本笔记本全搭进去,我倒看看你拆不拆开纸团。
哗啦,杨晴心到手到,麻利干脆地又撕下纸张的一角。
“唉!”
女人果然是洪水猛兽,堵不如疏。
离三在杨晴得逞而洋洋得意的神情下,默默地拾取起纸团,轻轻地打开。
打开一瞬间,离三被里面的内容惊得挑眉,瞳孔一缩,紧接便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杨晴,似乎在询问她有关纸团里写的。
杨晴心领神会,拿回本子在上面唰唰又写了回答这事我哥为了感谢你救了我的谢礼,你什么时候想得到它,你就什么时候打上面的手机号联系我转手递到他的面前
离三拿过杨晴的本子,在上面写着“我说过,你们不需要感谢我什么,我去只是拿回我要的东西,救你们只是顺手,不必记在心上。”
“不要急着拒绝,你先听我讲。”杨晴胆子大到居然把离三写的这句划掉。
“从在图书馆遇见你,我就发现你在一直争分夺秒地看书做笔记,虽然我不明白你读书到底是纯粹的好学,还是不甘的拼搏。但不管怎样,我想你不会做一个死读书的人,总归想有个更好的环境能去践行书里的东西,而你呆的工地显然不是一个好地方。而恰巧我又有这么一个机会能帮助你,所以不要拒绝,反正我所报答你的,又不是什么钱之类的重礼,不过是一个你不去占别人也会争的工作罢了。”
“是吗?”
“嗯,别忘了是你救的我,这自然是你应得的。”
第170章 拒绝,再拒绝
四目相对,两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在无声中交流,离三、杨晴安静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任羡慕嫉妒的目光,随穿过玻璃窗直射来的阳光,一起洒在男俊女美的脸上。
在光下,绽放着古铜色的离三打破了沉默,他蠕动了下嘴唇,略感兴趣道:“这是一份什么工作?”
“具体的我还不了解,但总之绝对不差,这个我可以保证。”
杨晴被照得暖洋洋,不觉透着一丝慵懒惬意,脸显得越发白皙红润,光彩照人下她柔声轻语。
“不比你现在的工资待遇低。”她担心离三像抗拒纸团一般推拒,又抛出诱惑性的条件。
“那的确令人动心。”
离三摩挲了下下巴,笑眯眯却语气上客气道:“不过我暂时不需要,谢谢。”
拒绝,这都拒绝?!
杨晴杏眼圆瞪,微微张开嘴,简直难以置信,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会拒绝自己的好意。然而冥冥中,她似乎又渐渐地察觉到一丝的答案,慢慢地,这个答案逐渐清晰,越来越让她觉得正确无比。
像他这样贫寒独立的学生,肯定自尊心极强不愿意随便接受别人的帮助,嗯,一定是这样。
转念一想,心上刚刚燃起的几分怒火立刻平息,杨晴眨着充满理解的眼睛,继续劝道:“这份工作不辛苦的,而且会有更多的时间可以供你像现在这样,窝在图书馆读书,不耽误你学业。”
“你还有什么好拒绝的,别不识抬举!”
杨晴一副低声下气好似欠了百八十万的央求模样,旁观的赵婷原本便厌恶离三的心更产生抵触,她冷言冷语道:“你知不知道杨晴她给你推荐的是什么公司的工作?钧天,钧天晓得伐!”
“那是全国地产前50强的企业,你随随便便捡一份地上的报纸看看就好啦,这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就算这个学校,大四招聘会也只收3个,那都是看在杨……唔唔。”
赵婷越说越多,越说透露的信息越多,惹得杨晴甩了个白眼都堵不上她的嘴,不得不再次伸手。
赵婷真是的,说这些干什么。
杨晴紧抿着嘴,坚信自己的直觉,认准了离三是一个敏感自尊的人,要不然,为什么自己一个且不论沉鱼落雁,起码当得起“美女”二字的妙龄女孩两次三番地”倒追“,怎么就激不起他的兴趣遐想,除非他不喜欢女人。
至于拒绝出于好意提供的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杨晴百分百地笃定但凡识趣有长远打算的都不会愚蠢到拒绝,谁会推脱一个到大公司实习的机会,而且几率很大毕了业便可以步入企业,快人一步地进入职场打拼闯荡,升职加薪,稳稳扎根在处处竞争的沪市,于他,于他的家庭,完全是莫大的裨益。
拒绝,除非他怕是一个傻子。
杨晴定睛看向陷入思量的离三,“你不要有什么负担,我也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单纯想报答你见义勇为。”
“我知道,我知道。”
离三勾起嘴唇,双手抱胸,示意再明显不过,他虽然确实对这个工作感兴趣,毕竟能够在如赵婷说的这样的大公司实习,机遇不多,可到底它只是一份实习,远远没有比得上他在工地现在的轻松,隔三差五有时间为自己充个电。
“那你想通了,答应了是吗?”
杨晴喜上眉梢,她终于离自己的目的更进了一步,可以近距离地观察这个出身微末却有着独特气质的男生,从镌刻满沧桑与故事的五官轮廓,像考古学家,像艺术鉴赏者,去解读挖掘里面潜藏的辛酸,剥丝抽茧去看懂这个人,从神秘看到平凡。
“想多了,杨晴,他这么不干脆,肯定是拒绝。”
赵婷举起一根手指,左右地摇摆了一下,朝着杨晴露出”你太天真“的表情,戏谑道:”就像我爸说的,不直接便拒绝。”
杨晴上扬的眉梢已经抬到了极限,光洁无瑕的额头上隐隐挤出一条淡淡的浅沟痕,震惊地侧目道:“拒绝?为什么!”
离三不说不答,含笑着在揉得皱巴巴的纸团上写下算是原因的回答,与杨晴想的截然不同,他尽管在乎尊严,但他却从来不在乎脸面,不然他会舍得下脸皮俯下身,肩负着粗麻绳拉着推车,在县城这一亩三分不大不小的地方,兜兜转转满城地找公共厕所,犹如挑粪工一样不顾恶臭不顾白眼地挑粪,为的不过是让村里分的薄田里多一分养料,让庄稼长得结实,省几个化肥的钱。
“他怎么会拒绝。”
星眸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茫然与惊愕,杨晴完全没有相通,也没有想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
”嘁,读书读傻了呗,自以为书读多了,以后钱肯定也挣得多。“
赵婷撇撇嘴,强将迷失的杨晴拉回到现实,安慰道:“晴格格,犯不着为这种书呆子坏心情,他不要这个报答不是你忘恩负义,而是他自己不识好歹,白白错失了这么个机会。”
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可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杨晴,始终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宁愿在工地里搬砖,也不愿意在办公室跑腿。
就在这时,写好答复的离三,把字条又揉成纸团,和之前杨晴一模一样,重新地丢了过去。阳光里,划成一道划线,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旋,落地时发出轻微地几乎掉针的声响。
“哎,那个男生什么个情况,好像没等他女朋友,直接收拾走了?“
目送着令人满眼羡慕的离三潇洒而单独的离开,旁边一直满腹牢骚又忍不住偷看的几个学生,窃窃私语,讨论纷纷。
“嗯,刚刚好像听到,我旁边这女的想让那个男的去她爸爸的公司上班。”
“啊,艹,合着那个男的傍上白富美啦,真没天理,这种男的要脸没脸,要钱没钱,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呢!”
“你没看他那身材吗,说不定,嘿嘿。”
“不过奇了怪,那个男的好像没有答应,八成两人聊崩了不欢而散。”
“这还有拒绝的,这男人是傻叉吧,换成我,我不单同意,还立马附在白富美大腿上当挂件,偶尔舔她的美脚。”
“所以白富美看不上你。”
污言秽语渐渐飘入到赵婷的耳朵里,闺蜜遭到诋毁令她猛然扭身,蹙下英眉板着铁青的脸,浑如母夜叉般凶神恶煞地喝道:“你们嘀嘀咕咕说谁呢。”
“咳咳。”
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几个人立马收声,心虚地双手忙碌起来,收拾着桌面上的书本遮遮掩掩。
“杨晴,你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更不要跟那个取个透着傻气名字的‘李三’一般见识,他这样的人,不值得!”
赵婷不高兴地扯下嘴,瞥了眼注视着纸团变得沉默的杨晴,疑惑道:“杨晴?”
只见杨晴木然地坐着,呆呆地反反复复地看纸团上的一段话,满嘴呢喃着末尾离三可谓力透纸背的一行字:
读书无用?有他们,没有我。
狂草的字迹里,飘逸着自信。
第171章 琴琴,我想你!(上)
夕阳西下,空旷安静的校园沐浴在余晖的彩霞中,徐徐而来的风沾染着昏的黄,送来若有若无花草的清香,直让呆了许久的阅读者们心旷神怡,高度运转的大脑难得得一丝的空暇,松开了缰绳舒一口气。
离三拾级而下,依循习以为常独来独往的路线,踏着疾快的健步,一路向北,沿途两侧点缀着橘黄色光点的花丛树叶,摇曳而动,似在挽留,似在欢送。
慢慢地,柏油的路越走越窄,影子浮掠过一汪波光粼粼的河面,逐渐被吞没进茂密而高耸的河畔树林里的幽深小径。
天不早了。
离三赶路的同时,忙里偷闲地抬头望了眼天,用他将近七八年在李家村没钱买钟买表而被逼锻炼出的观望天色的本事,大致估测了下目前的时间。
应该五点半了。
离跟马开合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离三加快了脚步,脚下仿佛生风,所过之处,边上的灌木丛不是给触碰得发响,便是在这阵快风中嗖嗖地摇动。
终于,不到三四百米的树间小路很快到了尽头,再绕过一栋栋联排的女生宿舍,径直向前就可以等候在北大门保安室,顺便能够有一两分钟的富余跟孙大爷打个招呼,与寂寞无聊的他说几句解解闷。
当然,再看看他的气色,前些天离三非常确切地注意到,孙大爷的脸色已经不似往日那般的红润健康,像褶子一般的皱纹不再如弥勒佛一般使人觉得和蔼可亲,反而从一道道像沧桑横七竖八刮在黝黑脸上的伤疤,勃勃的生机正从其中倾泻。
“琴……琴……琴琴,我……我想……”
莹莹闪烁着的路灯下,离三正前方只见一个拧眉弓背的年青学生,愁眉苦脸,双手负剪在后腰处,手里提着一个喇叭状的扩音器,前后摇摆不定地踱步。
又是一个为爱所困的情种。
离三瞥了眼,勾了勾嘴唇,一眨眼便明白这名男学生的忧愁,好奇的内心里涌现出些许的无奈。
社会让部分人忙地求生求活,而青春的校园筑起了最后一堵抵抗的城墙,提供如白纸般不受垢污的最纯粹的爱情一个避风港,为置于其中的少男少女一个单纯以爱的感情保驾护航。
只是,爱情可以使人盲目冲动,但很多无始而终的单恋,或者抱憾懊悔的暗恋,都因为缺乏足够的勇气,表现得胆怯。
“同……同学,你好,我是大二土木工程的林凡,请……请问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忽然间,神情显得左右为难的林凡,在当离三这一个陌生的过客擦肩的瞬间,眼前发亮,径自抓住离三的臂弯,强拉硬拽着不松手。
离三张张嘴,正准备手臂挣脱一口回绝,耳畔边却听见这个羞怯怯略显文弱的男学生,弱弱道:“请问你的嗓门大不大?”
借着幽暗的灯光,在日益黯淡的辉光下,离三上上下下粗粗地扫了一遍眼前这个低着头冒昧的林凡,眉毛一挑,避实就虚地回问道:“你是想让我帮你喊话?”
“对,对,如果你嗓门大的话,请你……请你务必帮我这个忙。”
林凡的细小如鼠目的眼眶里,两颗眼珠骨碌地转动着,暗暗摩擦出一点点不为人知的诡秘。
“当……当然,我不是白让你帮我这个忙,我……我愿意出钱,喊一声,10块,怎么样?!”他一手摊开展平,边说边正反翻转了一下,结结巴巴中语气里透发着商量与哀求。
离三皱紧眉头,原来对林凡踟蹰不前的兴趣顷刻间转变成了淡淡的厌恶与冷漠,他客气地回绝道:“不好意思,我朋友在校门口等我。”
“是……是嫌少吗,那20你看行不行,实在不行就30,一声30。”
林凡看上去弱不禁风,一阵风吹去便倒栽葱,事实上他的下盘出奇得稳固,双臂犹如两条蟒蛇般死死缠绕住离三的左臂,任他如何轻轻地挣脱都不得。
“你有勇气缠着我的工夫,倒不如都花在你求人帮的忙上。”离三提醒说。
林凡再次伸出五个手指,斩钉截铁道:“我……我不敢。这样,一声50,你喊多少声,我就给多少钱,上不封顶,直到把人喊出来就行。”
上不封顶?眼前这位怕是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吧。
即便从内心里,离三抵触这样一个荒诞又滑稽的生意,但从代价与报酬上,似乎利远远大于弊,一声可值五十块,喊上十声,就相当于李仲牛、李超他们勤勤恳恳在工地任劳任怨一个月的工钱,喊上二十声、三十声,夸张点喊到一百声,一个工地一个力工快有一年的工钱便到手了。
不说心动是不可能的,可离三连杨晴给的一个天大极佳的工作机会都毫不犹豫地拒绝,这样一个白白挣钱却诡异的临时工作,他坚定如磐石的心性一样不为所动。
离三果断地出言:“这个事情……”
“我们接了!”
从越渐昏暗的阴影中,一张熟悉的面孔上展露出一副财迷般的笑容,马开合鬼使神差般地出现在幽明的路灯下。
“开合!”离三摇了摇头,使的眼色示意着“不可”。
“真地一次给五十?”马开合置若罔闻,一门心思在自己看来完全是一块待宰羔羊的林凡。
林凡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嗯,嗯,他真地帮我的话,一次五十。”
马开合眨着戏谑的眼睛:“我嗓门虽然没他大,但也不差。你看我行不行?”
“这……这……”
林凡微微地侧过头,右眼有意无意地向小树林里瞥了又瞥,他咬了咬牙,说道:“不行,一定要他,他的声音中气足又有磁性,那个……那个女孩一定……一定喜欢。”
离三眉梢一扬,发觉此事另有蹊跷,但不知其所然,继续静静地聆听。
马开合追问道:“噢,那你想让我兄弟替你喊啥话?”
“琴琴,我……我……”
林凡抿抿嘴,纠结了半天,幸亏夜色朦胧遮蔽住他羞红的脸。
“我想你。”
结巴的喉咙里迸发出细若蚊蝇的声音,在婆娑的树叶声中消散不见。
第172章 琴琴,我想你(下)
夜的黑暗,与月的皎洁,在微微摇动的树叶如手的演奏半明半暗的协奏曲,于无声无息间渲染出宁静祥和的氛围。
“琴琴,我想你!”
平地里一处惊雷,轰地一声击穿了这一张寂静的纸,余音阵阵,每隔五秒便再次规律地出现,像海上的浪花一浪继着一浪。
“听听,开始了。”
从纯粹不见五指的阴暗中,阴鸷的江少龙嘴角含着笑意钻出了半张显得苍白的脸。
“这样真的有用?”
一样慢慢从黑暗中出现半个身位的高丘,带着心事重重的表情,怀疑地看向江少龙。
“嘿嘿,当然。呶,你听,喊得多欢。”
江少龙一脸的坏笑,似有一腔肚子里的坏水将从嘴角溢出来。
他信誓旦旦道:“我说,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重视。看看,财帛见人心,为了这么点的钱跟狗一样叫,哪怕现在你可能输给他,今后未必没有机会,再不济,完全可以做一笔交易,让他可以把杨晴让给你。”
高丘白眼道:“你觉得一笔钱,跟一个亿万富翁的千金相比,真的有人会傻到放弃?”
“但凡有钱有势,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江少龙不以为然,他语气里充满着自信。
“而像那小子,我觉得十拿九稳。不过,这小子挺黑心的,就这么简简单单喊一声,一声就敢要50,将来换一个杨晴,指不定得大出血。”
高丘半冷笑半生气道:“杨晴不是东西,它不能交换,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交换。”
“知道,知道,无价嘛,不过那在你自己的眼里”
江少龙甩了甩手里的手机,略嘲讽道:“在他的眼里可就不是啦。就凭这一声声50,还提前一次性预支了1000块,呵,金嗓子也没有这么金贵。”
“无所谓,只要能够得到杨晴,这点钱又算什么,就是怕他不上道。”
瞬间,一道凶狠的厉光从眼里一闪而过,江少龙阴森森地笑着,摇头道:“不上道又怎么样,他现在敢收钱就已经上贼船。”
“琴琴,我想你,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一声扩音的响声穿透百米进入到树林,进入到高丘、江少龙的耳朵里,两人相视一笑。
“动静越来越大,就算冷冷清清也足够把人吸引过来,到时候等人关注了,就算杨晴不在场,咱们在出手,不怕这绯闻不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江少龙嘿然一笑:“即便不足以让他们断绝了关系,也留他们心里一个疙瘩。”
“而且,哥们帮你给他设的套,还是一盒连环套!”
“连环套?”高丘疑惑道。
“对,那个‘琴琴’她的身份不干净,在校园里名声很坏,是个做援、交的婊子,就算杨晴不在乎还一门心思,可加以利用传一传,搞臭‘李三’这个人,我就不信杨晴能在看上他。”
“他可以解释。”
“解释又怎么样!”江少龙和盘托出道,“放心,哥们也留了后手,早早就安排了不少人去起哄,届时在引发点动静让校方发现,再请我爸或者高叔叔出面请学院里的教务处,或者直接找副校长做个顺水人情,来个通报批评,搞个遗臭万年,给他档案里留下一笔,不信摁不死这个人。”
“你这招够狠的。”
高丘愁眉骤扬,轻松的表情挂在脸上,他呼了口气:“那人看来不跟我们合作是不行了。”
“没错,搞不好,还可以做咱们的内应,说不定哪一天可以起到奇效,比如”
江少龙双掌相合,接连啪啪拍了几下,阴笑道:“毕业前都不成功,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生米……”
高丘眉毛再扬,充斥着贪恋的眼里顿时邪气十足,嘴角两边疯狂地上扯,五官变化成了一个极为病态而猥琐的神态。
“琴琴,我想你想到要疯了!”
江少龙大手一挥,得意洋洋道:“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等着看好戏。不瞒哥们你,我特意多出了一万让琴琴把戏做足了,等人聚得差不多了,我就给她暗号直接喊话下楼,立刻装认识扑到那人的怀里,死活缠住。”
“最好两腿能把他的腰夹断。”高丘咧着嘴。
“哈哈,行啊,可以发个短信让她加戏!”
江少龙吹了个口哨,两个人信步地从树林里走出,踩在石砖路上疾走,奔向此刻已热闹的女生宿舍楼。
“谁啊,有没有公德心,大晚上的表白,吵不吵,肉不肉麻!”
持续不断的示爱表白的声音,里面的嘈杂惹恼了在宿舍里或自修或娱乐的女生,而爱情的酸味更是飘着陈年老醋般的气味酸倒了一众仍然是单身缺爱的女人。
“喂喂,你想琴琴想的要死,琴琴被你想的要死,哈哈!”
还有的女生,不敢以真面目从窗户里探出头,却壮着胆气阴阳怪气地扭曲,起哄嘲笑。
然而,宿舍楼底下的男声不为所动,声音依然高亢嘹亮,简直要直冲云霄,冲淡星空里的几朵薄薄的白云。
“你看,聚集了这么多人,这明天要是不轰动全校,我可不信。”始作俑者的江少龙幸灾乐祸道。
高丘笑得愈发灿烂,在一干小弟的掩护下,两个长期做惯了领头大哥的官二代,慢慢地挤到了人群最前面。
一边走,一边耳边不断聆听到一些人不休的议论。
“真浪漫,要是有男生敢这样像我表白,我肯定愿意。”
“那个男人真不害臊,居然这么大胆。”
“嘁,这算什么,关键是这个男的真够心大的,竟然不嫌弃这个‘琴琴’。呵,小心这女的背地里给他戴多少顶绿帽。”
“啊,这个‘琴琴’什么来历啊……”
“哔哔,哔哔。”
忽然间,扩音器发出一阵电流声,似短路,似没电,总之停断在“想”字上便终止了狂轰滥炸将近几分钟的叫喊。
“怎么回事!?”
江少龙拧着眉毛,出现在人群最前面的瞬间,略显凝重的神情猛地震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先前安排的演技出众话剧团的演员小弟林凡同样瞠目结舌,站在自己的对面同时望向绑在一棵白桦树上的扩音器,而树的周围,空无一人,只有一条垂下头的野狗,它伸长了舌头正在舔着一块硕大的骨头。
依稀间,骨头上面还有不少零星的肉丁。
第173章 他比卑微还卑微(上)
“江……少,高少。”
被一个狠厉责怪的眼神勾到旮旯角落的林凡,俨然遭到霸凌一般的弱小无力的软柿子,在一阵温暖的晚风里竟瑟瑟发抖,寒意从皮肤渗透进里扑通乱跳慌张而焦虑的心中。
“吗的,人呢!”
眼见自己自信满满的计划婆汤,江少龙的脸上仿佛无形中挨了一记响亮而痛彻的耳光,他两手叉腰,火气伴随着鼻中呼之欲出的烟雾飘然而出。
“江少,我……我不知道啊,我被他们耍了!”
林凡喉咙发颤,说话一阵接一阵地发抖,他太清楚这次的失败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模特公主,白食好酒,还有随手打赏的一笔钱就足够一年两年生活的小费,统统离自己远去,他要被踢出跟班的行列,再也享受不到天上人间高人一等的滋味乐趣。
一念至此,思绪挣扎着正在反复横跳,渴求攀附荣华富贵的他试图挽救,拼命地解释:“他们……他们太奸诈了,那个人看上去人老实,说可以帮我这个忙,但骗我……“
“闭嘴!”
高丘的眼里火光四溅,他咬牙切齿,根本不给失败的跟班任何辩解的机会,在为官副区长的父亲教育熏陶下,早早便形成了只求结果不论过程的观念,失败就是失败,成功就是成功,成王败寇,王哪怕手段错了,依然鲜花掌声,寇即便过程正义,始终遗臭万年。
“高丘,这个人行啊,有点小聪明,居然不入套。”江少龙压着怒气,冷笑几声。
高丘脸色阴沉,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道:“他何止不入套,这只狗还敢把头伸进套里,把诱饵的肥肉叼走了。”
话音刚落,两个人别过头,正眼不再多看一下已经毫无价值的林凡,任由他窝囊着身体哆嗦,两眼不住地落泪懊悔,他们直勾勾地望向依旧包围如海的人群,一个浓妆艳抹打扮花枝招展的女人,从宿舍里疾跑而出。
“我愿意!”
这个“琴琴”按照事先制定的脚本,忽视了四周诡异又奇怪的氛围,穿着热裤迈开白花花的大白腿,捏着娇嗲腻人的腔调,往持续了足足有四五分钟的地方跑去。
“汪汪!”
毛色粗糙又毛发凌乱的土狗,舍下舔的津津有味的骨头,似乎不解风情地吼叫了几声。
“呀!”
琴琴顿时花容失色,踉跄地往后退,险些摔倒在地。
一瞬间,原本有退散的人群忽地又如潮水般用汇聚,一浪接一浪,伴随着如同潮浪般的欢声笑语。
“哈哈!”
无数单身的男男女女,在这条孤零零的狗不断的咆哮中,宣泄着自己寂寞而嫉妒的情绪。
……
嘎吱。
焕然一新的链条在踏板的推动下,提供着破旧的三轮车宛如年轻四五岁的老年人,慢步在鸣笛阵阵的马路牙子边。
“诶,离三,你说这帮大学生是不是读书都读傻了,谈个情找个靓妹,还有色心没色胆,连句话都不敢说。”
马开合坐在凹凸不平的车厢里,两条腿弯曲,整个人慵懒而惬意地靠着,手指间夹着一支挂了零星白灰的烟。
“其实这样不太好,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离三面朝前,一边脚下使劲蹬得有条不紊,几乎匀速,一边面无表情道。
“哎,这有啥子,不是替他办事了。前几声,也不是偷工减料,实打实的可是你喊的,只不过”
马开合露出一个诡计得逞的模样,笑容非常地说:“后面取巧用了录音,只是这赖不得咱们,谁让他自个死心眼,有录音非不用,偏要装冤大头出钱让人喊呢!”
“而且是指名道姓让我。”离三沉吟了一会儿,说出了他的怀疑。
“是啊,我就纳闷,按道理你喊我喊都是喊,为什么非得是你!”马开合猛地转过头,“嗯,这里面有猫腻。”
说着,他扬起眉,沾沾自喜的表情敛了下来,又佩服又赞赏道:“噢,难怪你不拦着我,敢情你是在试探那人。”
离三没有反驳,轻声道:“只是觉得一点儿不对劲。”
“嘿,那这钱咱拿的舒服,心里没疙瘩,原本还担心你会笑话我贪小财呢。”马开合咧着嘴,笑地抽了口烟。
“没有的话,钱就不止是这点了。”
离三一改严肃认真的态度,难得地幽默道:“喊一声可有50。”
“是啊。要不是你说见好就收,收个两千,怎么着,也得从他身上再榨出个千把块。”
马开合吹了个口哨,从兜里摸出对半折的一摞大百,足足二十张。他扬起手,取下烟的同时大拇指沾了点唾沫星子,一面数着,一面嗫嚅着数目,一张一张不厌其烦地点,仿佛手里捏着的不是两千,是数不尽的财富钞票。
“知足便好。”
离三喃喃着,侧头道:“这钱啊,就跟上次你从那三个学生取来的一样,请客吃饭吧,找上四哥、土根几个。”
“你有时间?”
马开合倍感意外,一般而言,这个点回到工地,离三往往二话不说便往马路边的那个路灯,又或者跑到不远处二号街的小书店里窝着,完完全全像一个避世隐居、自我放逐的修士,正一个人独自地泛舟学海,行走万里。
“有。”
回答十分地简练,但隐藏在背后的,是离三深深的忧虑与疑惑,那间书店已经十多天不开张了,徐汗青这个老人已经十多天不露面了,甚至他的那栋留着沧桑与岁月的宅子,也已经十多天没有灯光,一直在暗中。
“成,就去三街的火锅摊怎么样?”马开合一拍大腿,提议道。
“行。”离三回答得又干脆又简单。
马开合兴奋地随手将烟蒂往路边一扔,搓了搓手,仰起脖子,畅快地呼了口气,今晚可有口服了。
咦?
低下头,眼睛平视着从他身边流逝而去的夜路风光,有两辆车的身影自校门里出来,记忆中,它们始终跟着自己。
同路吗?
凝望着端庄地坐在自行车上的两个女人,看她们面容姣好,浑身充满着朝气生机,洋溢着都市姑娘特有说不出的青春气息,马开合自嘲着摇摇头,一边从兜里摸出烟,一边心忖:近朱者赤,跟着离三,一不留神也变得多疑谨慎。
叮铃,叮铃。
耳畔边,不足十几米开外的对面传来清脆的车铃声,似在催促,似在提醒。
第174章 他比卑微还卑微(中)
“哼,杨晴,看清楚他的真实面目没有?”
赵婷单手持着车把手,一面平平稳稳地继续跟行,一面指指点点地横眉指责。
“居然连一个表白人的钱都想着骗,可见他的心肠坏到骨子里了。呵,真应了那句‘衣冠楚楚,人面兽心’……”
杨晴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脸色,心不在焉地听着,漫不经心地骑着,内心如同潮起潮落般上下起伏,宛如波峰波谷一样在好与坏的标准间徘徊,然而一会儿,她冥冥中感觉自己更倾向于离三。
因为在她的认知中,在她的心目中,能有魄力拒绝自己伸出橄榄枝的“李三”绝不是小气之人,更不会贪图小便宜,搞这样的诈骗。
“赵婷,先不要下结论,我们学新闻的,讲究眼见为实,也要注重证据为主。”
杨晴无愧于明珠大学新闻系的高材生,年级成绩前十的她不单在理论与实践上有着扎实的基础,在辩证与逻辑上保持着理性,具备着专业的水准。
当然,身边一直碎碎念说坏话的赵婷如她一样有着相等的水平,但杨晴非常明白,她纯粹是刻板印象,因而总是在感性上不断找离三的麻烦。
“我们跟着,现场观察他的工作生活,再结合他的学习与‘幽灵’的传奇经历,写在校报上绝对精彩。”杨晴胸有成竹道。
吱吱,赵婷轻轻摁下手刹,自行车在逐渐减速的同时,说道:“哎,你瞧,那个‘李三’他下车了,另外一个贼眉鼠眼精细伶俐的骑车走了。”
“前面是大排档,他应该是先留下点菜,那个人去叫别人。”杨晴推测道。
“那我们就在这里停吧,找个座位坐下,反正晚饭没吃,顺便这里解决掉。”
下了车的赵婷边说,边从车篮里取出防盗锁,麻利地将停靠在大排档摊边的自行车后轮锁上,和杨晴显得鬼鬼祟祟,专门挑了一个正背对着离三的座位。
“你坐着,我去点菜。”赵婷嗅到大排档独有的香气,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头也不回地快跑。
“老板,来四串面筋,两串鸡翅……”
排挡的老板娘眼耳手脑灵活并用,从冰箱里取出客人口头点的各样。
“再来一瓶可乐。”
赵婷点完饮料,最后强调道:“麻烦不要加辣,多点孜然。”
“好,你先坐一下,烤好了直接给你们送去。”老板娘笑容满面道。
赵婷心满意足地准备转过身,就在这时,身边忽地传来熟悉的声音:
“老板娘,给我二十串羊肉,十串鸡胗……”
顿时,杏眼一瞥,那个在心底里早已不知道被嘲讽鞭尸了多少遍的“臭男人”离三“活生生”凑巧地站在一旁,赵婷不由地一阵紧张,自带心虚地微微别过脸,避免被眼光锐利的离三发现,破坏了她们的计划。
“喔,小伙子来了呀,好好,你坐一会儿,烤好这份就烤你的。”
额头、脸颊、下巴都凝着热汗的老板,顶着炭火烟熏与调味辛辣,咧着嘴高兴地打招呼。
“不……”
一听“李三”居然后者居上插队到她前头,赵婷猛地闪过炽热的念头,生气地想跟老板理论几句,但唯恐被离三认出来,咬牙切齿,不得不暗暗地忍下这口莫名来的气,悄悄地剜了眼根本毫不知情的离三,气嘟嘟地溜回到座位上。
哼,你给我等着,不要落在我手里!
“还是按顺序,不急这会儿,其他人还没来。”离三推辞道。
“那行,烤早了凉了也不好吃。”
老板始终客客气气地回应离三,眼神里充满着敬畏,脸上多了几分亲近与迎合,因为他便是那个亲眼目睹菜刀、马面领着十几个青年,气焰嚣张围堵离三的摊主,他自以为那一次的见面便是最后一次,没想到从电视的新闻重播里,他骤然意识到,与那帮凶神恶煞的“土匪”才是最后一面,而离三他
安然无样!
即便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是逃跑,还是报警,但无论如何,能从中活着再出现,便值得老板高看一眼,说不准他就是武侠小说里隐姓埋名的武林高手,低调大侠,扮猪吃老虎。
老板悄悄地嘱咐忙碌的妻子:“婆姨,给小伙子这桌上一扎啤酒。”
“啤酒?干嘛,他又没点,哪能硬给人家上!”老板娘皱着眉头。
“嗨呀,你懂个啥,这扎啤酒咱免费送人家,啥硬给人上!”
“啥,免费?!”
老板娘急得瞪大了眼珠,仿佛在看神经病般扫视着自家的丈夫,完全想不到平日里精明的他会想出这档子歪主意。
“不,不行!”她果断地拒绝,“他是你啥人,又不亲戚又不朋友,干啥充这胖子,你是疯了吧你!”
老板振振有词道:“老爷们的心思你懂什么,听俺的,赶紧把啤酒上来,将来指定有好处。”
“什么好处,一扎啤酒得**块呢。”老板娘执意不肯,心疼道。
老板又气又笑,恼怒道:“嘿,俺说你这老娘们怎么就这么短视呢”
“别跑,给老子站住!”
忽然间,马路对面一侧接二连三地传来高低起伏的叫喊声,杀气冲天。
老板手上一顿,与排档摊上的顾客们一样,目光齐刷刷直直看向前方。
只见视线前面,两个戴着红帽子的年青人呼哧着气,赤红着脸,看上去在使劲全力地奔跑,试图在摆脱后面黑压压一片人。
“站住!”
衣着打扮显得时髦的年青人手脚利索,一下子翻过了栏杆,浑然不顾在不在斑马线,马路上有没有来往的车辆,仿佛这些充满危险的未知远远不及后面穷追不舍的洪水猛兽。
嘀嘀,嘀嘀!
不顾性命的横穿马路,直接逼停了行进的一辆辆车,它们就像遭到出其不意阻拦的野兽,不断在反应迅速的司机手下发出刺耳又频繁的咆哮,有的车主人甚至鸣笛还不够泄愤,上半身扒拉出车窗,指着灰溜溜如狗一样逃命的两个年青人,骂骂咧咧,问候了他们上下祖宗十八代。
“娘吗的,老子让你们跑。”
就当年青人满心以为可以逃脱魔掌时,领头快如猎豹般的虎背大汉在一跃过栏杆,几个健步便哒哒追到了不到半个身位,紧接着右腿一弯,如同弹簧般先绷后松,一阵强烈的爆发力助他飞驰电掣,一下子猛虎下山扑到了年青人的背后。
啪嗒!
一瞬间,大汉起脚便踢,凌空中直接踹在左边红帽的年轻人脊背。
“嗷!”
年青人惨叫一声,背上承载着的一脚之力,仿佛遭到一辆小型的货车撞击般,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倾斜着微微划出一道抛物线,面朝地地,不偏不倚正好砸落在离三前面一张的白面塑料桌上。
咣当!
在桌面上尚未收拾的餐桌猛地一掀一荡,残羹狼藉登时与青年一样,纷纷掉落在地上。
“呃!”
年青人呻吟了一下,痛苦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一直往上移,在黑暗与灰白间若隐若现地看到前面有一个人脸,它无比地熟悉,无比地刻骨铭心,陡然间,他扬起颤抖的手,似乎用尽了胸腔里全部的气呼喊地求救:
“李三,救我!”
第175章 他比卑微还卑微(下)
“文斌!”
慌不择路的林灿,闻声回头一看,赵文斌的狼狈相,大汉的凶煞样,吓得他不自禁地双腿一软,脚底下踩到几根随手乱扔的签子,忽而一滑,整个人踉踉跄跄斜倒在折叠椅上。
咣当!
“妈的,让你们跑。”
随后赶来的人三三两两,一个个犹如饿狼出林般眼睛里闪烁着桀骜又狠厉的眼神,从中一头身材瘦削而模样嚣张的豺狼,火急火燎地推开了狼群,伸手一把揪住瑟瑟发抖的林灿,冲动又愤怒地立马甩了三下耳光。
啪啪!
一边打,一边教训道:“你小子挺能跑啊,再跑,再跑啊!”
“李……李三。”
摔得眼冒金星的赵文斌,即便头昏沉迷糊,可早就深深印进骨子了对离三身手的畏惧与害怕,令他一瞬间,萌生出一种悬于山崖边垂死挣扎的失足者,猛然发现有一根麻绳就在随手边。
抬眼仰视着此时此刻于他无疑是大救星的离三,赵文斌的眼中充满着期冀与炽热,“救我们!”
“呦嘿!”
理着莫西干的大汉挠了挠头,如狗链子般戴在脖子的金链,闪烁着与他咧开嘴里的金牙无二的光芒。他人高马大,在秋风瑟瑟中穿着一条**沾满汗的背心,裸露在外的粗壮的胳膊上,两条双爪戏珠的苍冥黑龙绕柱一样缠绕在上。
“这么巧,原来你们俩认识,得,敢情好!”
龙纹的四目,与莫西干大汉的视线齐齐望向面不改色的离三,他嬉皮笑脸道:“舍得再费工夫找人了。诶,这俩大学生借了咱三千四百五十二块,零头给抹平,再四舍五入,三千五百块,咋地,愿意替他还不?”
“认识人,可不代表有关系。”
离三憨笑道:“你倒问问他,我跟他什么关系,凭哪门子?”
大汉扬眉,意料不到眼前的人,居然如此的气定神闲,镇定自若,完全没有给凶煞的气势震慑,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诶,你跟他什么关系,说!”他照样问。
“朋……朋友,大哥,我跟他是朋友。”
面对着更加凶残更加可怕的敌人,赵文斌“难得”不计前嫌,抛下与离三的私人恩怨,主动而低声下气地看向宛若神明的离三,眨着可怜般般的小眼睛朝他哀求。
“李……李三,我欠了他……他们一点钱,你帮个忙,替我还上。”
“听听,朋友!”
大汉咧着嘴,笑意里阴风阵阵,“朋友一生一起走,看看,你这个作朋友的就出个手?”
离三噗嗤一笑,直让志在必得的大汉神情呆滞,错愕得不明何状。
“你笑什么?”
“不是。”
离三敛下笑容,一本正经里透着不常有的机灵,他扯了一下衣服的一角,“你觉得穿成我这样子的,能跟他成朋友?”
大汉一怔,方才光顾着揣测离三,却忽视了外表的衣着携带的信息。一经提醒,他再次认真地审视起离三,果如他说的,一副贫穷寒酸的样子,根本想象不到能跟欠债的两个穿名牌戴名表花天酒地的大学生相提并论。
“也没准。”
大汉将信将疑,感觉到可能遭到欺骗,他眯着眼往下一瞄,冷笑间骤然抬起腿,毫不在意四周的围观,一脚重重地踩在赵文斌的背上,刚刚飞速快跑嵌在鞋底的石子尖锐而锋利,如同利刃般刺在赵文斌的皮肤上。
“啊,啊!”
钻心的疼痛使得赵文斌痛苦地哀叫着,就像架在村口嗷嗷直叫待宰的肥猪般,凄惨的声音令不少冷眼旁观的人都忍不住地揪心,哪怕是素不相识的杨晴、赵婷,强烈的正义感使她们刹那间产生挺身而出的念头。
然而,当凝视着离三的背影,当注意到他不是似乎,是确实无动于衷,她们热腾而焦虑的心忽然坠入到了一眼冰泉中,洗了一个冷静的澡。
“杨晴,你看看他这个人多么可恶,朋友让人踩在脚底下,一点儿不在意,真地无情。哼,而且还贪小便宜,喜欢装高深装学问,穷酸又掉书袋,这种人还报道他什么,我现在见他一次就恶心。”
赵婷仿佛患上了“不黑离三不舒服”的病症,张口闭口涉及到离三,总是三言两语诋毁中伤。
“赵婷,别说了,我们先报警吧。”
杨晴刚要掏出手机,突然扑面一个啤酒瓶径直地砸碎在自己的脚边,伴随着碎片似水花般飞溅,她如惊弓之鸟向后一腿。
“呀!”她不受控制地尖叫了声。
“喂,小妞,你是心善想帮帮忙是吧!”
扇了林灿几个耳光的男人,色眯眯地打量着杨晴,口花花道:“要我说你甭报警了,不如这样,你干脆和你朋友一块陪哥几个喝个酒唱个歌,到时候哥哥们满意了,兴许便消了这笔账也不是不行。”
“常德子,你丫闭嘴!”
大汉皱着眉头,一挥手阻拦道:“不要节外生枝,给虎哥惹麻烦。”
“嘁!”常德子不爽地撇撇嘴,却不敢反驳。
“大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俩个大学生从我们这里借钱,一而再再而三,拖了三个礼拜都不还,这件事,我想不关你们的事。”
大汉话锋一转,“当然,你们要是可怜他们,愿意拔刀相助,咱也乐意。”
“刘……刘哥。”
本老老实实窝在烧烤摊的老板,咽了咽口水,在众目睽睽下硬着头皮往上凑,强颜欢笑地递上烟,打招呼道:“这摊子是我的,我这个月交了十足的保护费,你看这事能不能不要在这儿,换个地方,不然生意没法……”
刘哥微笑道:“呦,老秦,能耐了,有胆出来说话啦。”
“不,不,刘哥,您没误会,这不是今天生意不差嘛,念着多赚点钱,所以请您一定得帮这个忙。”
老秦缩了缩脖子,畏畏缩缩地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毕恭毕敬地为刘哥点上火。
深吸了一口烟,刘哥瞅了眼手里捏的利群,嬉笑着扔到了自个的狼群堆里,犹如丢了块肉般引起狼群的分食。
“老秦啊,这事,行,看在你的面子上,咱就不打搅你开生意门,不过呢”
刘哥鼻子一动,贪婪地嗅了口飘逸在空中的烧烤香味,嘿然道:“这趟可不能空手而归吧,毕竟让这俩小子交代可费点力气,怎么着咱跟弟兄们得填填肚子。”
老秦登时一脸苦笑,心疼得直哆嗦,却不敢不应,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您说,这顿您敞开吃。”
“李……李三,之前我还给你们的钱,能不能再给我们,下……下次,下次我一定连本带利给你还上!”
林灿预感到被带回去的可怕下场,又惧又慌地朝离三求救,语气里透着无比的悲哀与恳求。
“他们没钱还你,你再怎么又榨不出钱。”离三叹了口气,仗义执言道。
“血汗钱,血汗钱,没钱,就拿血换嘛!”刘哥阴笑着,他若有若无间透露出一个重要而耐人寻味的讯息。
拿血换,离三陡然睁大眼,回忆起当年李婶不顾安危,冒然卖血。
“兄弟,怎么,刚刚还非亲非故的,现在变主意,想救救他们?”刘哥得意地呼出烟。
离三装憨道:“真会开玩笑,我一个农民工,上哪里能弄出三千多,三百我倒有。”
“咳咳,农民工?!”
刘哥一改脸色,铁青着面,骂咧道:“他娘的,早说啊,农民工装什么大爷,滚滚,闪一边去!”
农民工?
在一旁的杨晴闻言,蓦然抬头,迷茫又疑惑地看向面含笑意的离三,目不转睛中,学生,幽灵,农民工,神秘官二代种种的身份交织汇集,思绪变得越发地混沌。
转瞬间,轰地一声,一个在沸腾的思想之海中冒出的气泡爆开,她恍然大悟,原来,他不是体验人间疾苦的少爷,也不是勤俭节工的学生,而是更难以想象,更难以置信的一种卑微,卑微到难以复加。
第176章 威风(上)
“喂,再问你们一遍,有没有钱!”
脸上的横肉在厉声中抽动,刘哥吐出一口浓浓的烟,看似随手地把烟蒂甩在赵文斌满是污垢的脸上。
“啊!”
燃着的烟头一时如严刑逼供中的火钳,赵文斌摆摆手,毫无血色的脸布满了恐惧与惊吓,他哆嗦着连道:“有钱,有钱。”
“他娘的,刚刚还说没钱!”
刘哥怒目圆睁,啐了口唾沫,屈膝下蹲,面朝着瑟瑟发抖的赵文斌直视,当即便是一巴掌。
啪,耳光清脆响亮,扇得赵文斌的脸颊一阵通红,渐渐清明的脑袋再次陷入空白,只剩下傻呆呆木然地捂着脸,害怕得目瞪口呆。
上下颚的牙齿轻轻磨了一下,刘哥训斥道:“吗的,有钱你跑什么!有多少,赶紧把钱拿出来。”
“大……大哥,我们现在没钱。”
啪,另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赵文斌的右脸,不单打得脸颊印着一个火辣辣鲜明的五指印,更打得他眼冒金星,一口鲜艳的血红从嘴里飞涌而出,唇边挂着一道渗人的血痕。
“你娘耍我呢!”
感到被戏弄,刘哥愤怒地掐住赵文斌的脖子,手有分寸地慢慢使劲,宛如核桃夹般向内用着力气,柔而无骨的脖子在巨力下变得愈发脆弱,直让赵文斌不自禁地伸出舌头,面红耳赤却说不出话。
赵文斌痛苦地叫着:“呃,呃!”
“够了!”
再铁石心肠,离三无法亲眼目睹这样的霸凌虐待,他一个健步上前,弯腰的同时一扬手,在刘哥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抓住了他的臂弯,大拇指死死地卡住了他的关节,轻轻一掐一摁,仿佛武侠里的点穴分筋错骨,一瞬间,犹如上吊一样窒息的赵文斌,隐隐本能地感觉到套在脖子上的绳索渐渐松动。
“你这一手什么意思。没钱给,有胆量帮是吗?”刘哥阴恻恻地瞥向突然出手的离三。
离三浑然不惧,“你把他掐死了,死人的血可榨不出钱来。”
“你有种。”
刘哥的额前暴绽丝丝青筋,根根如蚯蚓般蠕动,他眼磨牙,凶狠中实际在隐忍着离三拿捏他手臂的痛楚。
“哼!”
喉咙里闷哼出不爽的响动,他将气若游丝险些晕厥的赵文斌往前一甩。
“咳咳”
赵文斌咳嗽了几下,慌慌张张地解释:“大……大哥,大哥,我们几个现在是没钱,可爸妈有钱,他们还,他们还。”
“娘的!”
刘哥狞笑地扬起手,看动作又准备扇一耳光。然而,侧坐在一旁的离三冷冷地盯着,不阻止不出声,只是静静地盯着。
“哼,算你识相,早喊爸爸妈妈不就没事了,叔叔怎么会为难你们这帮毛没长齐的孩子呢!”
他笑呵呵地掏出金光锃亮仿若镶金的手机,边沿上晶莹的宝石荧光闪闪,与他脖颈的俗不可耐的粗大金项链“交相辉映”。
“来,报号码,让叔叔跟你爸爸妈妈谈。你是小孩,小孩犯了事,没辙就得找家长嘛!”
赵文斌苦苦哀求道:“大……大哥,我……能不能再商量。可不可以再延我几天,等月中,等月中发工资了,我跟他的都给你,先别打电话。”
刘哥忍无可忍,伸手削了一脑瓜,骂道:“你他娘费什么话,赶紧报号码。娘的,拢共俩人才七千,再延一礼拜,你当老子成天做善事呐!”
“刘哥,您的收了,咱弟兄几个场子的钱,可都欠着呢。”常德子冷不防地补了一句。
离三看了看刘哥,望了望常德子,微惊道:“你们不是一个地的?”
“是一个地儿,可场子不一样。他们俩从我场子拿七千,从常德子那拿几千,这俩崽子,拿了至少三四万呢。”
刘哥脸上洋溢着令人胆寒的亲切笑容,轻拍了拍无话可说的赵文斌,“哎,这钱你们那破工资得还到啥时候,连利益都没不起吧!赶紧地,乖,把你们大人的号给我,叔叔拿到钱就放了你们。”
林灿拼命地挣脱,歇斯底里道:“不行,我爸要是知道拿钱赌博,他”
“你爸爸打你这个儿子,可不会比我们打的疼吧?”
刘哥轻飘飘地抛了一句话,顿时,赵文斌、林灿四目相对,噤若寒蝉。
“喂,农民工,你不是跟他们没关系嘛!”常德子叫嚣道。“怎么,心疼了发善心,要不你替他们还点?”
“三万多,把我卖了也没这么多钱。”离三憨笑道。
“那闪一边,自个窝一角吃饭去,别碍老子的事。”
常德子没有与离三短暂的交锋,不识得他的厉害,言行举止里透着一股凌人的盛气,高高在上。
眼珠在左右骨碌转动的老秦,惊慌失措,急忙上去劝架。
“刘哥,刘哥,使不得,使不得啊。”
“吗的,是不是给脸不要脸。”
刘哥一样看不惯插手的离三,忍耐了片刻的他依然顺着火爆的性子,双手抱拳,交替地捏着指关节,嘎嘣嘎嘣,在为现场剑拔弩张的氛围演奏前奏。
老秦拦在前面,张开双臂像护崽般,继续劝道:“刘哥,刘哥,我交了保护费的。”
“有人砸你摊子没有?”刘哥狠狠地戳了戳老秦的胸口,将他逼地往后退一步。
“没……没有,刘哥,都念着您的威名,没人敢。”
“那不就对了。收的钱就是保护别人不砸你摊子,可不保证咱们啊,哈哈!”
说笑间,刘哥脸色忽地一变,由晴转阴,继而雷雨阵阵,一把推开老秦,语气阴沉道:“给老子让开。”
又是打架?
离三见状,不禁回想起一样的位置,相似的时间,那个跋扈不可一世的马脸、菜刀,领着一群人的画面依稀在眼前浮现,他嘴两侧微微向上扬,带着轻松,带着从容,根本没在怕什么。
打架了,终于打起来了,还是跟他,太好了,加油,把他打趴下……赵婷激动万分,双拳紧握,内心欢欣雀跃,就差当着一干闲凑热闹的围观群众蹦蹦跳跳。
怎么办,怎么办,报警?对,趁着这个机会,报警!
杨晴瞄了眼脚底下的破瓶碎渣,鼓足勇气,偷偷绕到了赵婷的身后,借着视线的遮掩拨打了电话。
就在这时,被逼的老秦猛地扑向刘哥,双手环抱住,悄声道:
“刘哥,刘哥,这个人你不得惹啊,他……他可是把苟威送进去的那人!”
第177章 威风(下)
苟威?
苟威!
两条粗犷的浓眉上扬,眉间盖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刘哥再望向离三,惊骇中带着三分怀疑,三分忌惮,三分慎重。
一个在东北冰溜子旮沓得树旗站住脚的小老大,会折在一个工地的农民工手里?
常德子扯起不屑的嘴角,压根心底不信老秦,纯粹是鬼话,瞎话,糊话。嘁,他一个半大不大的小伙,或许能把苟威手下一个痞子流氓熊趴下了,他信,把整一个苟威团伙蹲号子,简直就是瞎扯淡。
“老秦,你丫别胡诌,你估计连苟威是谁都不知道,赶紧地,撒开手!”
常德子骂咧咧,一把推搡开环抱着刘哥的老秦,然而老实人遇事急眼,他犹如蟒蛇般死死缠住猎物。
“哎,蹬鼻子上脸了是不,信不信老子今个连你摊儿带你人都扫出这条街,叫你以后在这里做不成生意!”
“刘哥,你信俺一句,使不得。”
老秦咆哮着:“苟威这啥人俺不认识,可俺看得懂电视。前些天电视里有播着呢,跟他一块挨千刀的,有不少人,从犯都有照片呢。其中俩我认得,就是前段时候俺跟你讲的闹事家伙,一个长着鞋拔子拉长的马脸,一个叫了碟菜刀的狠角,那场面跟这会儿一样,十几个人站在一片,呶,就是找他的麻烦,呼啦啦一帮人就离开了,八成找地方干仗。结果,您也看见了,他人还活得好好蹦呢,和他干仗的却全进局子了,他这人”
瞳孔一缩,刘哥木呆呆在原地,细细品味着老秦半真半假虚虚实实的话。
莫非真是他一个人干赢了?他报了警!?
不对,跟道上的消息不对。听说这回苟威这样的小老大之所以栽,是花姐动的手,当时去苟威的地盘,兴许什么地方不当得罪了妖媚狠辣的娘们,一个照面给拍死了,当然,完全是捕风捉影乱弹琴,哪有黑道的仇请白道清的,这是坏规矩,除非花姐弃暗投明,不想混了。
信服力更强的,好像是时运不济,拦路寻肉票的时候,不识趣往枪口上撞,撞到了太岁爷还不知死活地动土,叫这么一个翻手云、覆手雨手腕通天的大佬雷霆震怒,咔嚓一道雷就给办喽,不然,堂堂横行霸道的军爷,又怎么会首肯直接放弃苟威这个大老远投奔来的小老乡。
刘哥摸了摸满是胡渣的下巴,心里一团乱麻。因为他长的是一对肉眼,肉眼凡胎,看着面前平凡的离三,纠结一个农民工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要有这样的本事,会有一点儿三瓜俩枣,会有工夫站在这里跟哥们唠嗑,没丁点钞票还钱。
“你认识苟威?”刘哥试探道。
“苟威?”
听到这个倍感陌生而似曾相识的名字,离三静静地小考了会儿,明白过来。
“我现在的工地,之前就是他的。”
这句话犹如惊雷,在刘哥猜忌的心底炸开。瞬间,一切的怀疑都化成齑粉,灰飞烟灭。
“原来兄弟是来自张老板那个工地,你怎么不早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刘哥转了性子,露出一个和颜悦色的神情,想不到这货挺能装的,看起来人畜无害,想不到跟着张弛这个笑面虎混的。
“一家人?”
“对,对,一家人,我们都是跟着虎哥,也就是跟着军爷混的。”刘哥和和气气道,“和你张老板靠的地主爷,一个帮派一个辈分。”
这样一算,眼前这人,竟然跟自己一个辈分,刘哥不得不收起轻视之意。他可不敢随意打包票,毕竟苟威发疯这件事邪乎,传闻是获利最大的张弛干的,他一口气扒拉吃掉了苟威的地盘,一点儿残羹都不剩,连军爷都只能睁一眼闭一眼,说到底投了炙手可热的地主爷。
既然老秦说,是把他苟威的“十三太保”抬进了监狱,那想必不是粤东说法里的“双红花辊”,也差不多是金牌打手,这种人,轻易不能得罪,一得罪可就打了张老板的脸面。
离三幽默地回答:“可我怎么觉得我们说两家话?”
“嗨,哪能是两家话。你口音像陕北,我口音是东北,都是北,在这南方可不是一家人。”
刘哥巧妙婉转地绕过话题,再次试探道:“兄弟,那个苟威你晓得,那你晓不晓得他进哪个号子了?”
被折磨得疯疯癫癫,这样的犯人关押的不是监狱,而是精神病院。
离三淡然道:“疯子也能坐牢吗?”
“疯,啊,对,怎么把这茬忘了,他疯了。”
刘哥打了个哈哈,语气愈发地客气,态度愈发地恭敬。
“不过他疯之前,可比你狂多了。”离三轻声道。
“那是,那是,他是什么人物,我是什么人物。”
刘哥语气稍软,商量道:“呵呵,兄弟,这事你真的要插手?”
“不是插,是拦。”
离三环顾着围观的群众,不紧不慢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还只是孩子,刚刚毕业踏入社会,什么都不懂干了蠢事,何必赶尽杀绝,连一个活路的机会都不给呢,把人直接往死角上逼。”
“依兄弟的意思,是想保他们?”
“保,我一个打工的拿什么保,我可没钱。”
话里有话,刘哥赔笑的脸呆滞。“兄弟,这就难办了。明人不说暗话,你想怎么谈,给个敞亮话。但丑话说在前头,不是我不给面子,咱也不过是一个跑腿的,真正拍板的不归咱,免掉是不可能免掉,三万块一个子都不能少,这里不光是我一人的,也是在场弟兄们的汗水。”
“汗水,追人逼债流的汗?”离三从容淡定地摸出烟,当着刘哥的面取出。
刘哥满心以为离三手里这根会客气地递给自己,抬手要接,只见他毫不在意地叼在嘴里,手停留在半空异常地尴尬,然而不敢造次的刘哥,只能隐忍着假笑:“这……哈哈,兄弟你这会开玩笑。”
离三侧过头,朝赵文斌问道:“你们到底借了多少钱?”
“一万,前前后后我们总共借了一万,根本不像他们说的三万那么多,那是他们乱加的。”
赵文斌哆哆嗦嗦道:“而且,而且后面我们拿手机,拿手表抵账,可他们非要说是冒牌货山寨的,只够一天的利息。”
刘哥连忙打断道:“兄弟,这做生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没逼他们借啊,是他们非要借。”
有离三撑着,林灿感觉到一股力量,鼓起勇气道:“什么借!你们压根就是吸血鬼,哪有利息这么离谱的,才借了一万,一天就要还2000,之前欺骗我们说可以慢慢还不急,俩礼拜的时候就催逼我们还三万,翻脸跟翻书一样。”
离三回看向刘哥:“20%,年利息360%。”
“兄弟,这是行价。”刘哥面不改色。
“我不谈钱的事,我只谈命的事。既然你改口问我意见,那我得说,你是中国人不?”
这问的啥?刘哥疑惑不已,但依旧回答:“是,可欠债还钱也是老祖宗传的道理吧!”
“年利息超过3分,连法律也不认。这利息,按2分算吧,利息的钱呢你先找他们要,手机、手表值多少抵多少,至于本金嘛,他们自己慢慢还,用工资还,利息照样收。”
在一旁听离三跟刘哥叽叽喳喳没玩完了,急躁的常德子就在没了耐性,现在看到离三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恼羞成怒道:“你说按2分就2分,你算老几啊!”
刘哥在众小弟面前,丢不起大哥的颜面,铁青着脸拒绝道:“喂,虽说你干掉了两个太保,可老子根本不怕你,只是念你是同辈卖你几分脸面。可你别拿着当染坊当掌柜,说免就免,说改利息就改利息。”
离三重申道:“我说过,我不谈钱的事,我只谈命的事。”
“兄弟,我背后可是有虎哥,是军爷!”刘哥一拍胸膛,底气十足道。
“虎哥?军爷?”
刘哥警告道:“你这种角色哪听过这俩威名。不过,北洋帮总该听说过吧。哼,别以为张老板交上地主爷就很拽啊,我们可是跟军爷混饭吃的,就算真茬起来,不见得地主爷能为你们张老板出头。”
“刘哥,跟他废什么话,直接干倒完事了!”
常德子说完,便扬起拳头挥去,但是,腿比手长,离三如雷电般迅捷地抬腿踢脚,足尖离地,足面踹人,一气呵成,行云流水,都发生在一眨眼,都发生在意料外。
忽地,刚放狠话的体重百七十斤的壮汉,在半空划出一道弧,横飞出三四米背朝下砸在地上。
这一刻,印在看傻眼的杨晴星眸里,脸的轮廓,身的姿态,近乎完美地帅,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