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烟花雨夜
“吃饭了。”
陈九梁端着两桶方便面,走到坐乏了正伸展身体的离三。
离三反过身,接过康师傅的同时,顺便从陈九梁手里拿了两根王中王。他撕开包装袋,将两条火腿丢进热气腾腾的泡面里,一边用叉子拌面,一边说:“这些天真是太感谢你送饭了。”
“小事,不用放心上。”陈九梁手里捧着香辣牛肉面,前些天他已经吃厌了红烧牛肉、鲜虾鱼板、香菇炖鸡,特意这次换了换口味。
“不管怎样都还要谢谢你。”
离三使劲地吸溜了一口面,边嚼边问:“对了,我记得之前应该一共是三百六七块八毛是吧?”
陈九梁点点头,转而说道:“这钱的事,你就甭记了,白白浪费脑子,倒不如都花在风控上。”
“这不差不多完了,才想这档子事。”
离三心里清楚陈九梁不缺这点钱,也没想过找自己要这钱,但他这人就有这个毛病,不愿意蹭朋友的白食,哪怕朋友是好心好意。
“这次你花了多少?一并算个数吧。”
陈九梁怕又像上回,随便糊弄离三结果他却不肯吃,不得已如实相告:“加起来四百多吧。”
“四百。”离三喃喃着,左摸摸口袋,右拍拍口袋,发现囊中空空,但不羞涩,平淡道:“我身上现在没有这么多钱,可不可以等我下次过来还你。”
也许暂时没有下一次见面了,陈九梁想到此不禁心里失落,却故作平静道:“还就不用了。你能完全信任我,允许我看你的这些手稿,这饭钱我心甘情愿白掏。何况我想,就算换一个人,也跟我一样,因为你的手稿抵饭钱实在绰绰有余。”
“诶,看归看,钱归钱,一码归一码。”离三摆摆手,“我从来没想过看要收费,所以该给的还是一定要给的。”
陈九梁婉拒道:“不用了,这钱里你只占小头,我花得更多。”
“不行,不能这么算。”离三提议道,“要不这样,对半分吧?”
“不用不用。”
陈九梁说着,察觉到离三惊疑的神情,坦言道:“是这样的,我的老师在看了你的方案后,非常感兴趣,托我带话问问你愿不愿意卖他一份?给这个数儿。”
见他举了“七”的手势,离三愣了愣,开口道:“七百?”
陈九梁一听,差点咽到,连咳嗽了几声,乐道:“往大点想。”
“七千?”离三意动道。
陈九梁瞥了眼,不打算让离三再从“万”一直猜到“十万”,他正准备开口,想不到离三提前说道:“七千就免了吧,给七百吧。”
陈九梁一愣神,诧异地看着离三,很难相信刚才这句话是出自十多天连续叮嘱自己给他买五毛两个的白面馒头的离三。以他现在,难道会对七千不动心吗?陈九梁自问了一句,但从离三的神情中他已经寻找到答案,是的,他一点儿不动心,甚至他的坚定令陈九梁觉得,哪怕他也许已经猜到这“七”象征着更大的七万,乃至七十万,可似乎他依旧会按七百处理,做出视金钱如粪土,就现在蹬三轮卖废品的他。
陈九梁停下从口袋里拿出储蓄卡的动作,打趣道:“真的七百就行?”
“行吧,凑合七百,毕竟没有你老师给的资料,我就算有想法也写不出来。”
陈九梁并非占便宜之人,七位数对于他现在的身家不过是九牛一毛,他还不至于贪小财昧良心。然而,瞧见眼前的人居然当真,陈九梁赶紧澄清道:“咳咳,等等,你可能误”
“扣去四百。剩下的我们二一添作五吧。”
离三以为陈九梁劝自己全收,他倒更干脆更大方,挥舞着手臂,眉头不皱一下道:“因为没有你,只怕我也根本不可能全身心投入,在一个月内搞定它。”
“还有我的份儿?”陈九梁手指指向自己,表示惊讶。
“对,你一百五,我一百五对半分怎么样?”
“一百五?”
“嫌少?嫌少的话,我可以多饶你五十。”
不要七千要七百,要了七百还扣了再分,离三这副大方的姿态,真地出乎陈九梁的意外。或许陈九梁不明白七百足足是离三一个月的工钱,但他非常清楚无论是七百也好,七千也罢,对于离三而言绝不是塞牙缝的肉丁,而是一块肥美多汁的牛肉。
但离三说给就给了,一点儿不心疼,陈九梁细细一想,却觉得合乎情理,能搞出这样惊为天人的方案来,将来的口袋里会缺这点钱?可又转念一想,心道:难道我又缺这钱吗?
肯定不缺,即便一百五翻个十万、百万,他照样不缺,他寄存在顾三那边的何止一个亿,而像顾三这样的哥们朋友,他有两手之数。然而,即便不缺钱,也不愿意占便宜的陈九梁却没有纠正错误,默认了离三的说法,揶揄道:“好啊,那五十就当是我的跑腿钱好了。”
离三挠挠头:“你这么说,我都觉得不好意思,想再给你点儿。”
“噢,为什么?”
“让一个博士跑腿才给50,那太寒碜你了!”
“寒碜?这算寒碜什么。你没有读过硕博是不知道。”陈九梁闲聊说,“其实,一个博士跑几个项目能有个跑腿钱,是很不容易的。”
“是吗?”离三转头道。
“跑偏了。”陈九梁搁下吃完的桶面,面朝着离三,在昏暗的烛光下对视,突然问道:“李三,你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这么问?”离三道。
“看来我表达的不清,重新问你一遍吧。”陈九梁语气略微逼人道,“你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你究竟是谁?”
“嗯,你调查我?”
离三顿然想明白,轻笑道:“对我费心思,值得吗?”
“一个大一新生能独立完成一份需要整个风管部门的方案及模型,难道不值得吗?”
离三挑眉道:“有这么夸张?”
陈九梁强调道:“就这么夸张。”
“没这么夸张。”离三摇摇头,“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况且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太仓促了,完成的只是一个毛坯,至多是半装修。”
陈九梁不吝赞叹道:“半成品就很了不起了,何况这么大的毛坯。”
离三谦虚道:“大而无当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看大的正合适。”
“大的空荡荡,住不了人,合适?”
离三瞄了眼已经整理成一摞的手稿,心里留有遗憾。如若再给他两到三个月的时间,他确信自己一定能按照预期能够把完完整整的模型建构成型。只是现在,眼前百页的手稿,仅仅是核心基础罢了。
“住不了人是不可能,”陈九梁双手抱胸,玩味道。“如果我现在有一家银行,我肯定买你这套毛坯回去装修。”
离三侧头瞧瞧陈九梁,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开口:“这是给建行量身的,有的房间有的墙壁可能对其他人没用。”
“放心,会按情况改的,而且保证不会砸塌承重墙。”陈九梁听出他在好心地暗示用的时候注意量体裁衣。
“能用就好,否则天花乱坠,顶多是一堆废纸,比没写字前的白纸还贬值。”
“那得看谁识货,至少我识货。”陈九梁话里有话道,“而且非但识货,而且识人。所以我不仅喜欢看它,更喜欢看你。”
“说真的,这一个月,有半个月你比它好看。”陈九梁的下一句更带歧义。
离三嘴角一抽抽:“好看?”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陈九梁一本正经又斩钉截铁道,“当然好看,好看得跟美人似的。”
话一落下,噼里啪啦,不远处立刻响起鞭炮轻微的炸响。砰,砰!几乎同时,夜空乍现出一朵接一朵绚烂的烟火,缤纷色彩,窗前的天被怦然绽放的烟花点缀,美不胜收。
“咳咳。”离三被恶心的够呛,清了清嗓子掩盖尴尬,话题一转:“这么晚了,还有人放烟花?”
“可能是在庆祝吧。”陈九梁极目远望,烟火白如雪,红如火,映在他的眼眸里璀璨无比。
“庆祝?”
陈九梁说明道:“应该是在庆祝一个沪市籍运动员夺冠吧,就在刚才,他实现了田径零突破,把自己的名字、国家的名字刻在了记录里。”
“是吗!”离三扬了扬眉,意外道,“那的确该放烟火庆祝。”
“是啊,今年的奥运会,咱们的运动员都很争气。看排名基本上稳定是第三了,很好的成绩,算是在国际上给国家长脸了,也能提一提人民的精气神。”
陈九梁自言自语。
“不过庆祝可以,但要保持清醒。体育强国,终究是靠体育竞技提升的是国际的知名度,增强民族自豪感,然而从实际上,一个国家,尤其是曾经的大国,它的大气应该源自综合国力,那才是我们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立足于世界之林的资本和底气。不然,我们艰难万苦、费尽心血缔造的盛世,只可能是流逝的烟火,华而不实,虚假的锦绣。”
“而今迈步从头越,雄关漫道真如铁。”离三故意颠倒,藏着深意,“你说的盛世,是多少人多少代的期愿。”
“所以不能光看着了。”
陈九梁看向离三,无比认真道:“接下来我不再来图书馆了,你可能会看不到我了。”
“为什么?”
“盛世需要更多人实干,而不用太多人去歌颂。”陈九梁说着,手指指向离三的脸,“但关键的,还在于你。”
“我?”
“嗯,我很希望将来能有机会再遇到你。”
陈九梁说了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然而离三倒听出点名堂,他琢磨了片刻,回答道:“希望是在燕京,在08年奥运会的时候遇上,也希望幸运地遇见的时候能一起看一场比这个要繁华得多的烟花。”
“听你这么一讲,我都已经等不及08年。诶,李三,你说咱家门口鸟巢放的烟花,那会有多壮观,那会有多绚丽?”
离三喃喃道:“不说后无来者,但求前无古人吧。”
陈九梁没有告诉离三他的真名,即便他此刻有这想法,然而他没有相告,他觉得等到08年离三说的那天再说不迟。至于现在,陈九梁侧过身,向离三伸手,说道:“希望我们都能看到。”
离三握住陈九梁的手,郑重道:“一定。”
砰!
灿烂的烟花生生不息,而在这不歇的烟花雨夜,分别离绪填充了刹那的空寂。今天,又或者明天,彼此不知根底却相交莫逆的两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难见一面,他们各奔东西,为自己的使命,为自己的前程,刻不容缓,马不停蹄。恐怕,也许只有在他们一时春风得意马蹄疾,目光才有蓦然一瞬间的停留,才走马观花,才想起这此刻的烟花
冷,但不寂寞。君子之交,淡如水,却水乳交融。
美,也是繁华。国之将亡,则必有妖孽,反国之将兴,必定有国士。
国士无双,陈九梁出关,没有惊动雨,没有惊动风,他惊起的是四九城的一片哗然。
妖孽惜妖孽,国士惜国士,离三出关,没有掀起浪,没有绝起尘,他名动不了京华,可也不是一块石头扔进池塘扑通没了响,他震动的是金融圈,余震让一个不大不小却深不可测的幽泉,泛起永不休止的涟漪。
他们都有同样一个问题,李三是谁?
第149章 冲突(上)
一个月的呕心沥血,彷如石沉大海,翻不起一点的风浪,仿佛鲇鱼这场台风,等最后一点的凉风彻底过去,也淡忘在灿烂的阳光中。
四季如常,生活照旧,离三依然在工地,只是要从一个工地,今天搬到另一个工地。
叮铃,电铃响彻整个工地。
嘎吱一声,离三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
有道一觉千年,他昨天回来,人字躺舒展在木板上,从早上一直睡到中午,一个月隔三差五的通宵达旦积累下的疲倦感,竟让一个鲜少打呼噜的人呼吸如公鸡打鸣般响了半天。
咕咕,直等到空腹的肚子发出更响的声音,唤醒了饥饿,像两根鼓槌敲打着肚皮,咚咚地把他完完全全地敲醒,骨碌地爬起身,总是刷牙洗漱的他罕见地没有拿起脸盘毛巾,带着满嘴的哈喇子,打着微臭的哈气,睡眼朦胧地到小厨房狼吞虎咽吃了顿大锅饭,又草草地躺下睡觉。
眼睛一闭,天色逐渐从光亮亮变得乌黑黑,沉沉地睡着,几乎除了吃喝拉撒,睡了将近有十四、十五个小时,终于一扫奋战图书馆的疲惫,脸上充满了精气神,生龙活虎。
铛铛铛,李天甲、赵钱孙等工长,从一个个宿舍经过,筷子敲着搪瓷盆,边走,边喊:“都赶紧起来,刷把脸吃完饭,把行李统统搬隔壁去,下午开工啊!”
“离三兄弟,你睡得可真够长的,都一天多哩!”
李土根抬起打包成两捆的行李,急匆匆地往门外走,顺口问道:“到底都干甚哩,咋看着人瘦了憔悴?”
“嗨,瞎忙活呗,总算忙活完了!”离三早早地忙碌,又是卷铺盖,又是整行李。
“啥活啊,赚多少?”
一个月跟着李天甲兜兜转转打下手的李土根,腰包鼓得足足的,谈不上富的流油,但小富的到可以喝水。
赚了多少?
离三手上一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他,碰到这个问题下意识地想了想,看似非但浪费了一个月可以到外偷偷打闲工挣钱的机会,而且超了平时吃饭的标准搭给了不少陈九梁的钱,然而,细细算起来,他隐隐感觉他赚多了,而且是赚大头。
不仅是一次独当一面单独操刀一份以建行这样大规格的银行风险控制方案,在整个过程中接触了许许多多在教科书里根本想不到的宝贝到不能再宝贝的东东西,而且,离三在其中,特别在精神层面上,有了一次探底,就像长征对对革命种子的筛选,他越来越清晰地感应到,自己的艰苦奋斗,将可以在哪样的底线下持续,在哪样的高度上进发。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受益无穷啊,离三发自内心地感慨,他扬了扬嘴唇,露出语重心长的笑容:“不多也不少。”
“那是多少?”李土根稀奇道。
离三笑了笑,只言片语都不再说,就像三四月份刚来工地那样,两肩背着个大麻袋,双手提溜着两个又大又重的箱子,独独不一样的是,木板上还放着两个新的箱子,那是离三用工地的剩料,自己拿锤头钉子做的,为得是装这些个月囤的书。
“走吧,把东西放我三轮车上。”
离三出了门,把东西撂在车厢里,来回两趟,艳阳高照,不一会儿,同一屋檐下的马开合、李土根他们,跟他一样,汗流浃背。
“坐好啦!”
离三双手握着车把,双脚踩在踏板上,回头支会了坐在后头的来人,咯噔一声,链子一转,嘎吱嘎吱地顺着一期已经铺好平整的水泥路,驶向工地外。
李土根双手护着行李,不依不饶重提刚才的问题:“离三兄弟,你到底干啥活啊,额问开合,他也不说,诶,你究竟上哪拉私活咧?”
离三回过头看了眼,笑呵呵道:“诶,土子,听说这些天,你跟着四哥,一块出去接私活?”
李土根嘿然一笑,挠挠头,喜悦又得意地说:“嘿嘿,帮师傅搭把手跑腿而已,额就图个机会多学点。”
“不过说回来,离三,开合,你们是不知道,这回额算是开眼了,原以为师傅只是钢筋上有好手艺,想不到水电也是好手。”他眨着眼睛,竖起大拇指,又吹捧道。
“原来是这,难怪四哥无缘无故地,嚷嚷着非今晚请顿酒,感情是发啦!”马开合揶揄道。
李土根一说及此,兴奋不已:“那可不!手艺精,自然生意好。十来天不少主顾就因为师傅这手艺,还介绍给街坊邻居帮着做买卖,嘿,虽然挣得不多,但积少成多,不少,不少喽。”
“这么说,土子,你挣了也不少吧?”离三转回头。
“没有,没有,师傅挣大头呢!”
李土根嘴上如此,然而嘴角挂着的的笑弧,却反映着内心无比的高兴,看来即便跑腿打下手,也赚了不少。
这便是他们这一代农民工的性格,憨厚里多了一点精明,勤奋里多了一点野心,他们说破了天没有多大的抱负志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对于三年级辍学的李土根而言,从来没听说过,也可能压根认不出这些字,他们的脑门心思,只是让生活充满奔头,多挣点钱,多攒点钱,虽然没有老婆孩子依然打着光棍,但只是目前。
将来,一样渴望像海子写的,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该打土豪,分田地啊!”
离三、马开合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像车轮掀起的尘土,飘荡在空中。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哦,
三盏盏的那个灯,
哎呀带上的那个铃子哟!
噢哇哇得的那个声……”
《赶牲灵》,对于陕北人来说,再熟悉不过。李土根唱了几嗓子,离三跟着在嘴里哼唧了会儿,链子上蒙尘的三轮车四平八稳地停在了二期工地新的工棚旁。
“好的,到了,土子,开合,把东西搬进去吧。”
话刚一落,突然间,工棚的一个宿舍里,从屋内飞出了几条被褥,和几个枕头。
咣当!
没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只脸盆又忽然从屋里飞了出来,在半空划出一道抛物线,好巧不巧地砸在离三的面前,盆里残留的水晃荡中飞溅而出,有几滴飞落到了布鞋上。
怎么回事?
离三瞄了眼盖在地上的水盆,猛然一抬头,便听屋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打砸声,紧接着传来一五一十的起哄声:“打,打!”
“咦,甚情况,咋地有人打架?”
李土根好奇着,眼前立刻一道身影划过,就瞧见离三一声不响地下了车,看走路的方向是朝出动静的宿舍去,急忙中他慌张地喊道:“哎,离三兄弟,先别”
话还在嘴边,余光里注意到一道身影,转头定睛一瞧,马开合跟着过去了,李土根不免嘟囔了句:“怎么都凑热闹去了!”
眼见离三、马开合去了,李土根一是好奇,二是从众,虽然牢骚归牢骚,但脚下老实,急匆匆地跟着一块。
“秦明,打他丫的!”
李土根探头进来,从聚集的人群那密密麻麻的人头缝间,踮脚一望,只见一个工地上熟悉的面孔,正和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生面孔扭打在一块。
“喂,你们俩个,住手,住手!”
李土根的话毫无作用,顷刻间便吞没在喧嚣热腾的人声里。
“土子,你去叫四哥他们过来!”
离三向来都是言出必行,这不单是指承诺守信,更是出手果断,从不拖泥带水。
他甩下话,一对卧蚕眉像一对凛冽森然的利剑,悬在清冷的面庞上,他的两只手,像两根杆子似的,飞快地把拥挤的人群支到两边,腾出一点空间任他挤了过去。
“挤什么挤,吗的,地方这么小还挤!”
“喂,你谁啊!”
被支开的人满脸不爽地睨了离三一眼,他面无表情,迎着左右的抱怨愠怒,强自挤到了最前面。
“秦明,快,快揍他!”
再近距离看,刚刚的呼喊声还喝彩秦明占了上风,没想到转瞬间,当离三大步走到最前头,秦明已经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白色的背心沾满了地上的土,灰一块白一块。
此时,陌生的生面孔举着双拳,骑在他的身上,纯粹的野路子,没有任何章法路数,完全凭本能在打斗,左一拳,右一拳,根本不给秦明喘息的机会,朝向用手护着脸的他,拳头犹如骤雨里的雨滴般疯狂落下。
“杜军,打,继续打,叫这瘪犊子敢掀我们的床被!”一个人助威道。
啪,啪,啪,杜军浑然不顾擦破的鼻子正流着血,趁着工夫用手背抹了一把,接着有不知轻重挥舞着拳头,手指间粘的血,他已经忘了是自己的多一点,还是秦明的多一点。
啪,这一声,与前面骨头撞击肉的声音大不相同,杜军的手腕被一只粗壮有劲的大手紧紧地拽住,挥舞不动,挣脱不开,他转过头,用打斗彻底激怒的红眼,看了过去。
“够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冷冷的话,让亢奋围观的人觉得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纷纷不满又奇怪地看向多管闲事阻拦这场好戏的离三。
杜军像一头彻底愤怒的疯犬,逮谁咬谁,磨牙道:“你谁,我不认识你!”
秦明痛苦地呻吟着:“离……离三,救我,这帮狗日的……”
“喔,这小子跟他是一伙的,他想帮架坏规矩。吗的,大伙,给我打!”
旁观的一个青年撸起袖口,以为离三跟秦明似的,中看不中用,看着人高马大,实际上是个软柿子,然而远远出乎自己的意料,不等自己走了几步路,花拳绣腿连出的机会都没有,立刻感觉到自个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悬了空一般,脚完全没感觉地的厚重。
“啊,放我下来!”
他恍然大悟,自己竟被眼前其貌不扬的离三,面不改色,甚至是从容轻松地揪着衣服,宛如一头小猪般举了起来。
一时间,酷似霸王扛鼎的架势,立马震慑住全场所有的人,他们不自禁地敬畏、害怕、错愕与惊讶,谁也想象不到一个活生生百十来斤的人硬生生给一只大手提溜起来。
“都冷静点!”
离三吼了一声,仿佛像鼎沸的热汤里洒了一瓢谁,呲的一声冷却了他们的热情,一个个面面相觑,助威起哄全都咽在喉咙里。
被举高的人惊恐下胡乱地摆动双腿,双手死死地去抓去挠揪住他衣服的手,声音颤抖道:“放……放我下来。”
离三斜眼向上,锐利的目光扫了下色厉内茬的人,毫不在乎地立刻扔回到人堆里,他当即像一根纤细的木棍,一脸目瞪口呆的便给甩了出去,幸亏人群里左拉右拽,他只是踉跄了几步,没有屁股更不是脸着地摔个痛。
“你!”
离三伸手按住杜军的肩膀,半警告道:“住手。”
“谁!”
刚刚打出血性的杜军,睁着赤红发疯的眼睛,犹如一头狂暴的狼犬,神情十分地狰狞可怖,然而当他回头,与离三卧蚕眉下一双正透发着寒意的冰眸子一对眼,忽然间,奔腾着热气满溢在全身经脉的血瞬间结霜冰冻,杜军猛然一哆嗦。
眼前,明明只是一个人,明明只是一个嘴角挂着微微亲近笑容的人,却像一台发动机产生出股股磅礴而强大的电流,使杜军彻底地麻木,仿佛一根遭雷劈过的木头,焦黑的树身燃着害怕的火焰,害怕到心扑通狂跳不止,跟吓坏乱窜的小鹿一般。
“下去,有什么矛盾好好说话。”离三轻声道。
但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夹着一股磅礴无形的气势,慢慢凝结成的一阵压力,压迫得杜军潜意识地屈服,慢慢地从秦明的身上起来,然后低垂着头,眼睛不敢直视。
“开合,扶他一把。”离三看着马开合,指向地上呼着气的秦明。
只见秦明的两只眼睛彷如金鱼般大小,好似一不留神,便要从眼窝里掉出来。他在马开合的搀扶下痛苦呻吟着起来,勉强从肿的像灯泡一样的眼睛,透过一丝缝看向离三,有气无力道:“离……离三,你……你要替我……我报仇。”
离三看着一副惨相的秦明,从他给毒蜂蛰得红肿的左脸,看到他像轮胎碾压过的右脸,他紧锁着眉头,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把人打成这样子?”
“是他先挑的火!”杜军紧攥着拳头,颤抖着说。
“他,他怎么了?”离三追问道。
“他过来扒我的窝,把我枕头被子扔门外。”杜军扬起手,手指指向鼻青脸肿的秦明,嘴巴里喷涌着好似难以发泄完的怒气。
刚扔门外的床被原来是他的,松了松拧成一团的眉毛,离三冰霜般的面容慢慢地融化,他侧着头,问道:“秦明,为什么扔他的被窝?”
“嘶。”
秦明忍着剧烈的疼痛,捂着脸,呼吸着冷气,断断续续道:“那是你们自找的,谁让你们不肯挪窝。我们赵工长都说了,你们明明活都完了改搬了,却赖在工地不走,霸占着宿舍。”
“是啊,你们干完了咋不走,宿舍里都是你们的铺,那让俺们到哪里睡啊!”一个豫南的年青壮小伙帮腔道。
离三又面朝向杜军,眼神里的意思明显无误,向他寻个解释答案。
“工钱都没结清,凭啥让我们搬!”杜军梗着脖子,“等啥时候工地把剩下做工的钱都结清了,咱们在搬,不然,我们就留在这!”
杜军的身后,和他一块干了大半年的工友振臂高呼,异口同声道:“对,工钱结了,我们再走!”
“我不管你们咋样,我只管讨我们的”
杜军着不服气的眼,忽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又威严的声音。
“怎么回事!”
第150章 冲突(下)
“工头!”
陈国立双手负背,昂着下巴,迈开步子,看似满不在乎地走进屋内,但目及之处明显察觉到不对劲的紧张气氛,他内心忧虑,否则不会一听李土根通风报喜说工棚里两帮人打架,立刻放下跟几个老班底对二期工程的讨论,甚至来不及抄起桌上的红帽,急急忙忙,领着大大小小五六个工组的工长跑了过来。
“听说这里有谁在打架!”
陈国立看了看左排一张张自个麾下的熟悉面孔,又瞧了瞧右排一张张这些天眼熟的生面孔,他径自往前,就像将军检阅士兵,耳畔边一直听着两排人恭敬地称呼他。
“工头!”
踩着砂砾横遍的过道,一块开石子膈应着脚,陈国立小心地走着,心里窝着气,这修的是什么宿舍,跟乡下的狗窝鸡棚一样!
也难怪陈国立会动怒,这个宿舍,是苟威主管的时候自行盖的。他当时为了图个省钱,不像陈国立那么讲究,建的完全是毛糙简陋的土板房,而且根本不考虑疾病传染,卫生健康,没有设立隔板把整个大屋子隔出几个房间。
整个占地有百来个平方米的屋子,从左到右门只有两扇,没有一扇窗,里侧外侧各摆了起码二十多张的双层床,上下睡着负责一期的七八十号人,而中间腾留出来的过道,连一般的木板都不曾铺设,完完全全就是一条土路,不平不整,高低不平,勉强只够两个人穿行。
“工头,工头。”
右排那些把过道围的水泄不通的工人,循着声音纷纷转过头,一瞧是这俩月管理他们的陈国立,立刻客客气气地打着招呼。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看打架?嘿,这么爱凑热闹,怎么不见把这股劲都放到干活上!”
陈国立说着,充斥着怒火的眼睛随意地瞪了一个工人,那个人随即缩缩头,悻悻而谄媚地笑了笑。
“你们呢?”
陈国立见状,又拐过头,看向另外一个,人同样弯下腰矮了个个头,别过头心虚地避开视线。
“挤在这里干什么,都闪一边去!”陈国立板着脸,叉腰喊道。
如虎啸山林,工人们一个激灵,作鸟兽状,要么让出身位,要么猴子上树,干脆溜到上铺,探头偷摸摸地往下瞧,只有三四个与杜军亲近的依然站着,不嫌连累。
一个长发中分的青年,开口辩解说:“工头,这事不赖我们,是他先”
“让你说了嘛!”
陈国立把放在耳边的烟取下来,机灵的赵钱孙火速地掏出一块钱上面是美女图案的打火机,格外恭敬地把火送到陈国立面前。
当陈国立和颜悦色地点着头,把嘴边叼着的烟凑了过去,忽然,躺在地上昏昏沉沉的秦明,像他常玩的游戏里的角色一般死后满血复活,竟有了精神爬了起来,嗷了了嗓子:“陈叔!”
一瞬间,陈国立吓得手抖了抖,烟差点别捏稳掉下来。
“陈叔!”
秦明哭丧着脸,连滚带爬地揪住陈国立的裤脚,抱住他的大腿,嚎啕起来,眼泪、鼻涕顺势如瀑布般倾泻而出,流动在他凹凸不平发肿的脸上。
“嘶!”
陈国立敛下不虞的神色,低头往跟前一看,看到秦明两眼乌青,两边的脸颊鼓囊囊,像嘴里塞了两个乒乓球,简直活像一头蛤蟆。
望着面目全非的秦明,陈国立显然认不出人,冷吸一口气道:“嘶,这……这人是……”
“是秦明吧?”孔师傅管着秦明,相对熟悉,饶是如此,也是盯了足足一分钟才认出来。
“呜呜!”秦明说话都不利索,含含糊糊,像是舌头也给打肿似的。
孔师傅同情道:“怎么给打成这个样子啦!”
见是自己班底的人,陈国立皱了皱眉头,蹲下身细细地看,只见秦明的眉骨、鼻翼、嘴唇都擦出了血,顿时火冒三丈,手里的烟直接扔到了地上,同时骂道:“他吗的!”
他转过脸,顷刻间,探头探脑观望的工人立刻扭过头,视线移向别处,装作不关此事的样子。
秦明哭地哽咽道:“陈……陈叔,你得……”
“先别说了,老孔,你赶紧带他到诊所。”陈国立的脸色阴晴不定。
一提到钱和工作,秦明倒说得清楚:“陈叔,去诊所,这……这医疗费,还有,这今天开工,我没法工作,那黄世……那黄总会不会开除我啊?”
陈国立说道:“放心去看病吧,你饭碗不会丢的,至于医疗费,谁打你自然谁出。”
“他,就是他,陈叔!”秦明指向杜军,愤愤道。
“行了,去诊所吧,钱自己先垫着,到时候让他还钱。”
陈国立向孔师傅使了使眼色,便不再多看秦明一眼,回过头看向始作俑者的杜军,他的伤情也好不到哪里,左眼凸起,宛如金鱼的眼珠般硕大,几乎挤得只留出一丝细缝来,然而,陈国立从闪烁的眼神中,看出他有着犟牛一般的倔强脾气。
“人就是你打的?”他问道。
离三站了出来,围护道:“工头,是他打的,不过里面有误会。”
杜军猛然抬起头,诧异地看向离三,完全想不通与自己非亲非故的他,不向着自己工地,倒好像在为自己说话。
“工头问他,又不是问,嗯!”赵钱孙张口教训,瞅见是离三,眉毛惊地一挑,慌张地改口道:“呵,怎么离三你在啊!”
李土根从身后说了一句:“就是离三让额请工头来嘞!”
“是这样,那也是你劝下他们了?”陈国立脸色一变,笑容可掬,态度热诚。
离三轻描淡写道:“只是一个小问题,工头,他们缺心眼,就为了抢一个床铺。”
陈国立问道:“抢床铺,为什么要抢床铺,不是安排你们到另外个工棚吗?”
“工头,你这话事先可没在工地说过。”离三意外道。
“是吗?”
陈国立感到既惊讶又愤怒,他眼露凶光地瞪着赵钱孙,直把他看得浑身上下打了个冷颤。
“怎么回事,老赵,不是交代你这个作工长的跟下面弟兄传达吗?”
赵钱孙咽了咽口水,附耳到陈国立悄声说:“工头,我昨天在外面多喝了点酒,回来躺下就睡忘了说,今个一早又直接过来商量图纸,又忘了这一茬。”
陈国立冷冷地轻声道:“喔,是这样,好啊,原来这事的根结出在你这啊。行,呵呵,老赵,那他们两个人看病的钱,你觉得该怎么办?”
“工头,我出,我出。”赵钱孙感到一阵肉疼。
陈国立哼了一声,转瞬间又笑着说:“哈哈,离三,你刚刚说的没错,这里的确存在误会。其实啊,你们今天该搬的是后面一个工棚,那个是新建的,前些时候下来了《搭建临时建筑许可证》,就是由这屋子里的人起的。”
离三询问道:“既然是这样,那工头,这人,这打斗,你看是不是……”
“诶,一场误会,归根结底是没有说明白,嗯,这样,这看病的钱啊,也用不着这孩子出了,干脆,走公账。”
陈国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大气道:“我直接出了!”
话音刚落,就有工人拍手称快,称赞道:“好,工头!”
听着此起彼伏的夸耀,陈国立昂起头,来者不拒,欣然接受,而在他身旁的赵钱孙,像吃了苍蝇似的犯恶心,越是掌声强烈,他的心越是钻的痛苦异常,吗的,钱我出,威风都让他装了!
陈国立享受了一阵后,他掠过离三,走到杜军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虽然你不是我招进来的,但现在也是我管着,算是我的一份子。这样,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是误会,打一顿,说清楚就行了,以后注意点,控制点脾气,还有啊,把拳头控制住了,看把人打成什么样。”
“工头,我……那工钱,您看……”
杜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陈国立摆摆手,干脆而迅速地打断道:“好啦,你们几个刚才护着他,看起来应该是他同乡或朋友。赶紧地,挑一个人陪他去诊所,把伤好好治治,能下午干活就回来干活,不能的给个准信,多少天恢复了在上工地,不过说好啦,休息一分工钱都没有啊。”
“是,是,谢谢工头,谢谢工头。”
一个年长的壮汉,一把按住杜军的头,强按下一块点着头,同时提醒说:“楞着干啥,你个娃子,还不快谢谢工头。”
“谢谢……谢谢工头。”杜军翕动着嘴唇,几秒后才轻轻地说出。
“好了,去吧,记得把单子带回来。”
陈国立见事情处理差不多,心情畅快地摸了摸口袋,想抽根烟,却突然想起来刚刚情急之下光顾下来,忘了烟盒还搁在会议桌上,不免难受,呼了口气。
“工头,不介意的话,大前门解解馋。”离三递过来一支烟。
“哈哈,怎么会,你陈叔我当年可是连大前门都抽不起,只能抽自家种的土烟。”
陈国立刻意地套近乎,独独对离三的时候自称个叔叔。他接过烟,不急忙点,忽而想起了一件事,说道:“对啦,差点忘了件事,离三,你跟我去趟会议室。”
第151章 合同
跟随陈国立走进他的办公室,甫一进门,屋里的陈设顿时映入离三的眼中。
办公室的面积大概有二十个平方左右,宽敞。
在自己的左手边,围着茶几安置了一套半沙发,单人沙发的斜对面又摆放一张实木办公桌,桌面擦得像摆在右手边鞋柜上的皮鞋一样,锃光瓦亮,阳光从办公椅后的玻璃窗户洒进来,照射在左右角各一方的盆栽上,显得勃勃生机。
“哎呀,站门口干什么,进来,进来随便坐!”陈国立招呼道。
扑哧,屁股一着皮质沙发,松松软软的黑色皮面瞬间凹陷了一块。离三放轻松地倚在靠背上,他头一转,只见视线的正前方安置着铺盖被褥的木床,以及闭合的衣物柜。
这里,既是办公室,也是寝室,合二为一。
陈国立从塑料透明外包袋里取出一个塑料杯,“喝什么,茶还是水?“
扑哧一下,离三从沙发起来,他赶紧走上前,抢在陈国立的前头,提起满满的暖水壶,恭敬道:“工头,哪里敢让你亲自动手,我自己来,你坐。”
“诶,跟我还客气什么!”
陈国立举起旁边的一听包装精美的茶叶,指了指说:“要我说,干脆你跟我一块喝茶。这茶叶相当难得,在商贸中心都是当礼品送人的,味道不错。来,陈叔泡一杯给你尝尝。”
离三推辞道:“工头,我是一个粗人,开水对付就完事了,这茶这么精贵还是不用了。”
陈国立不容分说地从罐里捏了一把,分散在两个塑料杯中,“诶,茶叶就是给人喝的,来,倒上吧。”
咕,热水从银瓶中倾泻而出,腾腾的热气混着淡淡的茶香,慢慢地飘逸在四周。
“来,坐坐。”
陈国立拍了拍离三的肩膀,随即端着杯子,坐在三人座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工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离三端坐在沙发上,手捧着炙热的茶水,水温透过塑料杯,渗透进粗糙的皮肤。
陈国立开玩笑道:“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啦?”
“没有,我倒无所谓,就怕耽误了工头时间。”
“诶,什么耽误,眼下的事情基本上都安排好了,大致你们的工长他们执行得好,没什么可以耽误的。”
陈国立变换了一下翘的腿,右腿压在左腿上,微微摇晃着。
离三呷了口茶,一边放下杯子,一边说:“工头说的是。”
“对了,我不在那边的这段时间,工地上怎么样?”
“很好,就是新来的经理比工头严肃了些,立了不少规矩。”
离三含糊委婉地说,他相信陈国立听得出意思,自己心里也清楚。
尽管陈国立人调到了隔壁二期,看似把全部的班底全交给了黄世仁,但到底是他自己的队伍,又怎么可能没有几个熟稔忠诚的老底柱暗中不会传消息给他,他这么问纯粹是明知故问。
又或者说,他在观察自己,看自己对工地是个什么感觉,似乎非常重要,就像之前的黄刚,宁愿自己出错,也要睁一眼闭一眼的包庇,虽然不明白原因,但离三不是瞎子聋子傻子,的确如李土根说的,他们怕自己,只是怕他的源头,到现在依然想不通。
“是吗!”
陈国立说着,脸上的内疚遗憾之色稍纵即逝。
“嗨,这也是没有办法,咱们虽然说是承包,可到底得按公司的意思照办,你看张总一个电话,说让陈叔来我就到隔壁,这没辙嘛,得应着,不然让找到这么个借口卡住工程款就不好了。”
“我们心里都明白,李工长他们都讲了工头的苦衷。”
“是吗,嗨呀,小李做的好。”陈国立高兴地拍拍掌,“对了,那你呢,你在工地怎么样?”
“好,一切都好,这都要谢谢工头照顾,安排我管工地采购的事。”
“诶,误会啦,这哪是照顾,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陈国立摆摆手,笑吟吟道:“而且真论起来,你是张总指定在工地的维修员,其实严格讲,不需要上工干重活,不过嘛,你跟我都知道,这都是对外,所以只能这么委屈下你,让你当这个采购,说实在,这算不上什么照顾。”
“呵呵,工头客气了,我就是一个农民,农民最容易知足,够了,这份差,别人都已经很羡慕我,眼红了很久。”
离三喝了口茶,莞尔一笑。
“诶,这算什么。不过呢,关于你接下来采购啊,可能会有变化。”
“变化?”
“没错,你过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这二期的工地啊,不比一期,工程更大,盖的楼更多,需要的人手更多,目前啊,算上刚刚打架的那一拨,有一百六七十人。”
陈国立喝了小口茶,砸吧着嘴。
“这么多的人,这么多张嘴,眼下单单靠你一个人去采购,那得来回多少趟,恐怕半天要来上个九趟十趟,这样不行,刘师傅那边也不行。”
陈国立瞄了眼正襟危坐着的离三,就见他气定神闲,神色上既不担忧缺了这份偷得半日闲的美差,也不着急渴求到底会有怎样的变化,他就像一个大缸里的水,任人倒腾搅拌,最终水照样是水,平静依然。
这份定力,陈国立无法相信如他自称的那样是一个单纯的农民,至少从他的表现上,他隐藏着一种惊人的气度。
陈国立收起对离三的打量,停顿了几秒,面目和善道:“呵呵,所以陈叔我呀,前几天跟张总顺便提了一嘴,打算再给你多配一个帮手,两个人一块,这样不耽误工夫。何况,这采购啊也有工地的不是,那辆三轮车毕竟是你自个的,你能愿意把私车拿出来当公用,大大方方没怨气,陈叔心里已经不是滋味,再让你多干不合适。”
“这样,你想想,提出一个人来,让他接下来跟你一块当个副手。”陈国立摆动着手,五指轻轻地触碰在玻璃面的茶几上。
离三不假思索,直截了当道:“马开合。”
“马开合?”陈国立认不全自己工地的人。
“就是土子带来的那个安皖的青年。”离三提醒说。
“噢,他啊!哈哈,我还以为你这回会选李土根呢,嗨,好,不选他也好,这小子可是一个壮劳力,一个人顶两个,让他不干半天,说实在陈叔我还有点心疼的,不过既然不是他,好说好说,那就定这个马开合吧。”
“我代马开合谢谢工头。”
“不用客气嘛。”陈国立拾起茶几上的烟盒,从烟盒里取出打火机,又抖出两根烟,一支丢到离三的面前,说道:“来,抽根烟,玉溪的。”
“工头,哪里能让你给我点烟。”
陈国立瞥了眼离三,心想这小子怪识趣,没有尾巴翘上天,跟那帮顶着鸡窝头仗招他们进来的亲戚是公司里的员工,拽天拽地的。他点了点头,笑道:“歇工一个月,有跟着哪个师傅,或者自己找小工了吗?”
“工头你是知道,我来工地才五六个月,按工长说的钢筋才算上手,连老手都称不上,其它的手艺更别提,压根不会,哪里能找到什么活干。”
“嗯,也是。”
对工地大大小小一摊子事了然于胸的陈国立,轻轻地点着头,他再看了看离三,又拐回来看着塑料杯,见塑料杯里的茶叶飘浮。
“工地里,都讲过师徒缘分,跟了哪个师父再想变换个学新手艺,可能两头都不讨好。不过呢,没事,对你,陈叔愿意替你安排,帮你打招呼。你啊,今后在工地想学什么手艺,无论是水电,木工,砌墙,想学就提,我来给你安排师傅。另外,小李那边也不用担心,他那边我有把握。”
离三一言不发,缄默不语。
“咦,怎么不说话?是犹豫不好开这个口,还是说犹豫没想好往哪个方向去?”
“两个都有吧。”
“前面你不要管,就想后面的可以了。如果愿意听听我的建议的话,我倒推荐你从砌墙开始。”
“砌墙?”
“对,砌墙。不要小看了这个活,这个活门道可不比钢筋少,甚至锻炼好了,无论以后是抹灰,还是看图,都有好处,尤其是这个看图,砌砖看的是建筑施工图,主要有房屋总平面图、立面图、剖面图等,另外管道和线路的布置、走向以及安装施工要求等等,一个好的砌墙工,不单单手艺精砌的砖又快又多,挣得不少,而且干得久了对房子架构会了解的更透彻,这可不是力工能比的。”
陈国立喃喃地吸了一口烟,烟气经由肺部绕了一圈又从鼻间呼了出来。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换换,我可以替你安排到工组去,请老孔教你?”
老孔便是瓦工组的工长,工地赫赫有名的“砖王”,无论是桌子还是板凳的长度,眼睛一瞄都可以说出个对等的砖头数,极准无比。
离三用指甲刮了刮嘴唇,轻笑道:“这事,工头,我能回去好好想想吗?”
“当然,这不是一锤子买卖,也不是强买强卖。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跟陈叔我提,反正这回工期长得很,又要干上一年多载,干完了又接着第三期呢。嘿,这样大工程,陈叔干了这么多年也不多见,反正运气好,你们这些人至少两年不用找活干了。”
离三笑了笑,便默默地抽着烟,看陈国利脸上眉飞色舞。
“咳咳。”
感觉到自吹自擂,冷落了离三,陈国立咳嗽了一声,“差点忘了正事。”
他站起身,从办公桌上抄起一份合同,上面写着“隆庆建筑有限公司劳务合同”的字样,他打开摊在茶几上,接着拿出一支笔,说道:“李三啊,是这样,根据新的政策规定啊,为了以防万一,张总现在要求你们每个工人,都要签这么一份合同。”
“工头,我能看看吗?”
“呦,你能看得懂合同?”陈国立的眼角一抽,诧异道。
离三咧起两边的嘴唇,露出一个憨笑,刻意地遮掩道:“在陕北念了几年书,认识几个字,就是想看看。”
“行吧,那你就看看吧。”
陈国立坐回到沙发上,他翘着二郎腿,脚上下小幅度地起伏,同时烟一口一口跟着慢抽。
“谢谢工头。”
离三叼着烟,一手慢慢地翻阅着薄薄只有八页的简陋合同,一行一行地看上面的条例款项,虽然细心认真,但看的速度很快,不到一会儿便看到了末尾,看见“甲方”、“乙方”的字样。
他拿下烟,朝着烟灰缸点了点,接着抽了一小口,嘴边冒着淡淡的白气,语气平平道:“工头,这个‘在工程竣工以后结算工钱’,这个意思我看不懂,你能跟我解释解释吗?”
“嗨,这有啥不明白的,就是工程结束了以后,再发工钱呗,这行的规矩,很正常!”
离三用手指点了点第六页中间一个不起眼的段落里一句,询问道:“工头,那这个‘工程竣工’,到底是结束一期发一期,还是三期结束再一并发?”
“嗯,这个啊。”
陈国立一拍脑门,惊觉道:“我看看,嗨呦,这还真没问这么仔细,也没法说,这样吧,我等会儿向张总问个明白。”
“那工头,这合同的话”
“离三呐,这合同你还是先签了吧。不签的话,接下来这一期的生活费啊,包括你的采购,还有后续的工作,就不好安排,你也知道,张总对这个很上心,一定要这几天就收集齐全部人的合同,不签就立马走人。”
离三执意道:“可是”
“诶,你可以放心先签,合同一定不会有问题,至于你说的这个,我一定帮你问清楚,到时候再跟你说,怎么样?”
离三抬起头,眯着眼凝视着陈国立,从他亲切和善的面容里莫名感觉到其背后隐藏着什么,但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也没有任何的预兆证明自己的猜忌。一时思量间,他静静地夹着烟,不抽也不灭,任一缕白烟徐徐冉起。
陈国立摊摊手:“哎,这事啊不要放心上,反正工钱啊一分都不会短你们的,否则你们不急,我这个当工头的一样急眼。”
“嗯,好吧。”
离三按出圆珠,写下自己的名字。
“诶,好,来,再抽根烟。”陈国立又递了支烟过来。
咚咚,就在这时,有人在敲门,两人顺着声音往门口一看,是离三先前见过的几个杀马特青年,他们嚼着口香糖,趿拉着拖鞋,插兜佝偻着腰,无精打采又高人一等地看着他们。
“工头,工长让我们来签合同。”
“哼,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还是这副打扮,我不是让孔工长叫你们去把这劳什子的鸡窝给剃了!”
“工头,这理发可得出钱,我们没钱。”
“没钱,你们的钱去哪了?”
“理发啊,这头发做一次洗了就没了,得经常打理呢。”
“滚犊子,就这样的头发还打理,男不男,女不女,搓打个娘,赶紧给老子滚去剪喽,否则给老子滚蛋,甭在工地呆了,这里老子说了算!”
“你不要太嚣张,陈国立,我表叔可是……”
“听不懂话是什么,这里我说了算,你那狗屁的表叔给老子滚到一边去,听明白没有!”
“你,好,有本事!”
领头杀马特的气得跺了下脚,恶狠狠地剜了离三一眼,看来是碰了无妄之灾,烧及鱼池。
“我们走!”他一声令下,四五个人跟着一块走出办公室。
陈国立见他们一点儿恭敬都没有,气不打一处来,恼怒地拍了下桌子,眉毛紧皱,来回踱了几步。
等火气慢慢地消失,他瞥了眼面无表情的离三,叹气道;“这帮小畜生,离三,你们可千万不要学他们,没出息!”
离三点点头。
“好啦,找你来就是这两件事,现在没事了,你看看要不要继续留在工头这里喝茶抽烟,想的话千万别客气。”
咚咚,屋外再次传来敲门声,但来人却不同于刚刚的杀马特,只见李土根矮半个头弯着腰,腆着脸来:“工头,两个月没见,可想死土根额了,怎么样,您身体还好吗?”
李土根摸出又精心准备的软利群,“来来,您抽利群。”
离三霍地起身,告辞道:“工头事情多,我就不留下来碍事。”
“呦,离三兄弟也在这,来来,你也抽一根。”李土根不吝啬地又给了一根。
陈国立刚才说着客套话,本意上希望通人情的离三识趣离开,而此刻,他也如自己所想,自然还以好颜色,慈眉善目,半伪心半真心道:“行,有时间的,可以再来陈叔这。还有啊,那件事不要忘了,想好了跟陈叔说。”
“那就麻烦陈叔了。”
离三抬起脚,把烟蒂往鞋底碾了碾,准确地扔进了烟灰缸,转身离开。
“嗯。”
望着他出了门,陈国立的神色由亲热变得一板一眼,瞥了眼李土根,他指了指沙发,“坐吧,土根。是喝水,还是喝茶啊?”
“喝水,喝水,工头。”
陈国立稍微傲慢道:“那水你就自己倒。”
李土根一激灵,马上拿着暖水壶先给陈国立微冷的塑料杯添满,又塞上木塞,屁股占了坐垫三分之一不到,拘谨地双手搭在膝盖上,咧着嘴憨笑说:“工头,工长说您找额是签合同。”
“对,没错,签合同,来,在这里按个手印。”
陈国立从办公桌上,又拿出一份崭新的合同,打开印泥,都摆在李土根的面前,说道:“摁吧。”
“工头,这合同额跟着您干了几年,可真没见过,觉着新鲜,这里面您觉得……”
“刚刚你那位老乡已经签了。”陈国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是吗,离三兄弟签了,成,那额摁!”
李土根用大拇指压了压印泥,字看也不看,准备在陈国立指着的划线处摁下去,却发现没有离三的名字,顿了顿,“陈叔,这上面可没离三兄弟的名字啊!”
陈国立不以为然道:“每个人一人一份。”
“原来是这样。”
李土根不多想,工头能害了他们不成,再说离三也签了,他没看出问题就应该没问题,思索了片刻打消了疑虑,直接摁了下去。
“嗯,行了,你出去吧,把下一个喊过来。”
第152章 困惑
春夏秋冬,夏是炎暑,冬是酷寒,而春却非是温暖,而秋亦非是薄凉。
人间的四月天,有桃花的芬芳,也有梅花的落红,同样在九月天,人间,既也有花的零落、草的枯萎,一样有稻的成熟、谷的丰收。
春秋,它到底是暖,到底是凉,只有自知。
恰恰八月末,即将转入九月的当口,稍稍有秋意无声无息地溜进了灰黑的钢铁森林,躲猫猫似的不着痕迹,不像在乡村留下足迹,偷偷地,悄悄地。
然而,在这一片一眼望去皆是黄沙的工地,秋意的悲伤以一种苍凉荒芜的印象呈现在离三的面前,即便从地平线升起的太阳在他的脚下洒遍金粉,只是衬托的这个不毛之地,愈发地萧索。
这样的景象,让离三在恍惚间,想起了遥远而熟悉的那一片黄土地。
不一样的是,那里再荒凉,也有零星的翠绿点缀着,有一条自西向东流淌的河,而光秃秃的这里,见不着一棵的树,仅仅如第一期的工地,只有几排孤零零的活动板房拼凑成的工棚矗立着。
里面一如既往地,夏天热的像蒸笼,冬天冷的像冰窖,但总归比杜军他们住的土板房条件好些,不是一张木板几条凳子搭建起的“床”,而是靠墙对称摆放着四张双层锈迹斑斑的铁床,也不是半大的空间只容一个辗转发侧的余地,尽管十六七八个平方显得拥挤,但“宽敞”得足够行走,足够支起一张长凳子设个牌局、开个小灶。
离三一如既往地端坐在安置在老宿舍老位置的床,照常不误地以一种沉默思考的姿态木然在已经铺好床单被褥的下铺,他从签完那份自认为有些出入有些推敲的合同以后,便深陷入这样的状态,两片乌墨般的卧蚕眉像汇聚不散的密云,拧成一团似乎酝酿着难以琢磨的雷霆雨露,眼睛一眨不眨,眼眸子在依然泛着青晕的眼眶里犹如黑夜里的明烛,炯炯闪耀,却随着心里的一阵风飘忽不定。
到底为什么自己的心头会涌现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担忧与猜疑,离三在各种无妄的推测中渐渐地迷失,他潜意识,顺其自然地做出习惯的东西了,手伸向了口袋,摸索着烟盒,试着给嘴里寻找一丝混杂着尼古丁的烟味,为苦思的大脑寻找一点精神活力。
然而,他似乎疏忽了一点,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无论是自己先前去图书馆前提前备下的一条烟,还是弹尽粮绝的时候陈九梁火速而及时地运输一条又一条的“精神粮草”,悉数地在风险控制方案这一场持久而艰巨的阵地战中消耗殆尽,最后留给自己口袋的,只是现在手中一个干瘪瘪像抽干水的麦穗似的烟盒。
离三咂巴着并不干涩的嘴唇,忽然间,烟瘾极大的他当正在为没有烟而多一分苦恼的时候,仿佛瞌睡了有人递枕头,就在这时,在李土根之后被古怪地第三个叫到办公室的马开合,进入敞开的大门登时眼疾手快地送了一波的温暖。
“给。”他二话不说拆开未开封的塑料包装,撕开铝箔片就递了过去。
离三毫不客气,在他们的交情和认识中,一句客套的谢谢都是多余和疏远。
马开合扣下火机,一面给离三点烟,一面神情异样地看着他,说道:“采购那活儿,工头说让我跟找你一块兼着。”
“嗯,是我跟工头提的,他说人手不够,让我给他介绍一个。”
离三抓了抓灌木丛样的头发,刚刚运转过多脑袋可能出现卡壳,反应略显迟钝,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
马开合抽出一根烟,过滤嘴在烟盒上碰了又碰,他思考了几秒,轻声道:“其实这个更应该给你的老乡,特别是对你有意见的李仲牛,或者李超,这样相处关系也好增进,而给了我,他们对你肯定更有想法,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是外人?”离三勾起嘴唇,露出一丝微笑。
马开合一怔,眨眼间噗嗤一笑,他发笑着点点头,欣然地把烟叼在嘴里,神情轻松地点上火,悠悠地抽了一口,斜眼望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离三,说道:“也是。”
“哈哈。”
面无表情紧绷着脸的离三,顿时双肩一抖,浅浅的笑弧咧得更大,笑声从嘴巴里不自禁地发出,洪亮得感染到一旁的马开合,他也忍不住地跟着笑。
“咳咳。”
马开合笑得险些岔气,他咳嗽了一下,转瞬间收敛起情绪,话题一跳道:“刚刚你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工头是不是让你也签合同了?”
离三转瞬间又变得严肃。
“没错,”马开合点了点烟灰,“他告诉我采购的安排以后,就让我签合同,说是你跟图昆已经签了。”
以我的名义诱导?
离三抬起手,无声中用大拇指的指甲刮擦着长有胡渣的下巴,询问道:“你有没有仔细看?”
“粗粗地看了几眼,觉着没发现什么问题就签了。”
马开合呼出一口烟,诧异地盯着离三。
“怎么,难道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倒还没有发现是不是问题,只是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离三低下头,望着地上,视线失去了焦点变得模糊,眼神迷离,他幽幽地说:“就是感觉‘工程竣工结算’那一块觉得写的有点歧义,很难把握到底是一期结算一期,还是等三期都结束了再做结算,有些含糊其辞。这块,你有注意到吗?”
“嗯,有这个印象,不过没你这联想。”
马开合摆了摆手,无所谓道:“因为工头不是先前都说了嘛,这工程啊三期可都是包给他的,甭管最后是三期完了照付还是一期一期来,总之钱都跑不了,只是早给晚给而已,再说了,这工程款也不是都按合同来,照规矩其实都是工头要一批就发一批,或者等年底一次性再发,所以啊,不要费脑子想这种东西,没必要。”
“也是。”
离三仰起头,从嘴里呼出一口连带着烟雾的浊气,一扫刚才的忧郁。
就在此时,从屋外传开几声似乎来自不同人发出的呼喊,语气听上去略显嚣张,藏着不屑与轻蔑。
“那个马开合人在不在!?”
第153章 还钱
声音听上去离得不远,像是人在屋外的工地。
马开合朝主心骨的离三对视了眼,两个人顺着声音走到门口,视线朝前笔直地看去,明媚的阳光下,地上伸长着三道又斜又长的黑影。
离三将烟蒂往鞋底碾了碾,随手一丢的同时,他抬起手挡住从上而下照在脸上的刺眼阳光,清楚地看到面对面的是已经起码有半个月不曾谋面的赵文斌、林灿与丁文清。
是他们。
“喂,文斌,你看,跟马开合亲密的大个都出来了。”
丁文清努努嘴,手上同时一发劲,拧开冰凉的雪碧,扬手便往隐隐火辣干涩的喉咙里浇灌了一口又一口的冰甜冷饮。
“哼,出来就出来,我们怕什么!”
赵文斌一反常态,原先碰到高他一个个头的离三不自禁地便打怵心颤,一个月不见却变得胆气十足,又不把农民工的离三放在眼里。
“好啦,好啦。”
林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用手捂住嘴,连连打着哈欠。
“走,咱们赶紧把事办了,赶紧回网吧,趁着运气好多玩几把。”
“没错没错。”丁文清猛地点头,嘴角两边向外咧开。
见三人往这边而来,离三放下手,微微地眯着眼,拐过头望向一样满脸诧异的马开合,翘起嘴唇:“他们欠你的钱,都还了吗?”
“哪!”
马开合撇撇嘴,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
“我压根没放在心上,当时设局只是想攥着他们把柄消停点,防着背后又搞小把戏。虽然,几千块确实不是一个小数目,不过我老早就不吃这碗饭,也懒得逼这群娃娃太急。“
“毕竟狗急了,也会跳墙不是!”他耸了耸肩。
“看他们的样子,估计是来还钱的。”
眼前,对比之前在人群里抬不起头灰溜溜逃跑的样子,至少现在在离三看来,他们一扫欠债时的畏畏缩缩,不像前几次在工地上偶遇,总是难为情地逃避,犹如惊弓之鸟,仿佛在躲避瘟神灾厄。此时此刻,从不远处观察他们的神色,能够感受到他们充满着偌大的自信,而从他们静站的姿势中,甚至明显能感觉,他们又回到了初见时的模样,骄横又嚣张。
“喂,马开合,我们过来还钱。”
赵文斌正眼不再多看离三、马开合一眼,昂着头,鼻尖翘向天。
“还钱?”
马开合故作惊讶,将伸直的手横在眉毛间,遮挡着烈阳四处环视,略带着阴阳怪气的口吻戏谑道:“呦,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你们这些大学生少爷怎么想起还钱啦?”
“你少废话,一手交钱,一手给欠条。”
赵文斌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毫不理睬话中的尖刺,目中无人地睥睨着马开合、离三,从口袋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把钱,当着他们的面在手里甩了甩。
林灿同样从口袋里摸出一捆现金,一面递给赵文斌,一面催促道:“赶紧的,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跟你磨蹭。”
唰唰,一张张红色的大百钞票在灿烂的光下显得格外地眨眼。离三粗粗地瞅了一眼,这种厚度,至少和张弛奖励他的奖金的三倍有余,他不由地纳闷,这钱他们究竟从哪来的?
按赵文斌他们三人的工资,一个月最多不过一千二三,再多也不可能高过一千五,按理说,他们要偿还起欠马开合的赌债,少说得不吃不喝两三个月勉强算还清。
但是,亲眼目睹着三个人一人一手里的一把现金,不单单是离三,便是得意洋洋于自己炉火纯青千术的马开合,也感觉到匪夷所思,他的脸上顷刻间表现得错愕、呆滞与惊讶,除了难以置信,还是只剩下难以置信。
他回过头看向离三,发现离三朝自己瞥了眼,紧接着扬了扬眉毛,像是在示意他询问清楚钱的来历。
咳咳!
马开合清了清嗓子,眉开眼笑道:“嚯,钱不少啊,怎么,一个月不见,在哪里发财啦?”
丁文清眼睛放光,扯了扯嘴巴,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故作矜持又忍不住地炫耀:“嘿,那是,我们可是在”
“文清!”赵文斌非常地警觉,立刻打断道。
丁文清侧过头,狐疑地回看道:“咦,怎么啦?”
“不要忘记,我们这次来不是来跟他们废话的。”
赵文斌别有用意地瞪了一眼丁文清,往前再上一步,挡在他的身前,直截了当道:“不要扯这些有的没的,快把我们欠你的条子都拿出来,咱们的帐现在就结清。”
“呦,离三,你看看,他们有俩钱又拽上了,嘁,肯定是又哭又闹找他们爹妈给擦屁股了。”
马开合冲离三挤眉弄眼,语气充满着嘲讽的意味。
离三一眼便看出用意,配合马开合的激将,同样假装出一副轻蔑看不起的姿态,斜了眼赵文斌三人。
赵文斌一听,即便再克制情绪,神色骤然阴沉,咬着牙上下颚来回地磨,而离得同样近的丁文清,性格如同他的头发一样毛糙,他登时像一个即将爆炸的高压锅,呼呼的怒气从他的鼻间呼之而出,整个人跳着脚,急不可耐地冲到离三他们的前面。
“你他吗才让爸妈擦屁股,这钱都是老子三人挣的,瞧见这个没有!”
丁文清仿如一头暴躁的狮子,保持着进攻性,迫不及待地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台崭新的手机,掀开翻盖,朝着离三、马开合在手里晃了晃,半夸耀半生气道:“这个是爱立信v800,一个3599,我上个礼拜买的。”
展示完自己的手机,他仍觉得不过瘾,又自顾自地去掏赵文斌的口袋,嘴上鼓励道:“文斌,文斌,把你那台手机也拿出来!”
“文清,不要闹了,没必要跟他们这群人面前炫富,跌份。”
赵文斌打了下丁文清的手,然后反抓住他的手摇晃了一下,便转过头,轻视了左看看离三,又看看马开合,冷笑道:“管我们怎么挣的,总之欠条赶紧拿出来,再不给,那这笔账我们可就不认了,反正不是我们不愿还,是你们自己不要!”
马开合一听,瞧向离三,目光里透着征询的意思。
“你还钱,我们哪能不要。”
离三笑呵呵地回应,转脸朝马开合再次使了眼色。
“嘿,行啊,求之不得,我还以为你们要拖着一直不还呢。”
马开合扫了眼赵文斌,抬手作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一面在耳边晃悠,一面揶揄道:“到底是大学生!”
“哼,这点钱算什么。”
赵文斌在接二连三的冷嘲热讽中,渐渐地也失去了冷静,胸腔中压抑的愤怒不可抑制地从嘴里喷涌,他满面阴沉,犹如惊雷前乌云密布的天,两只眼睛在一睁一闭间不住地闪烁着一道接一道的凶光。
“就算再跟你像上次赌上一整夜,我照样输的起!”
“你还要跟我赌?”马开合头一次见这样自不量力的人,不禁失笑道。
丁文清一拍掌,激动地帮腔道:“对,没错,怎么样,敢不敢再来一次?这次老子一定赢光你!”
“离三,你听见了没,他们还要赢光我?”马开合勾起嘴唇,不屑一顾地瞄了眼,揣着笑对视离三。
离三淡然道:“你要是有把握的话,那就赌。”
“呵,好,赌!”
丁文清兴奋地搓了搓手,不怀好意道:“嘿嘿,知不知道,自打跟你之后,老子还真从来没输过了!”
第154章 他(上)
如同火球般燃烧在晴空的烈阳,光像火锅里的汤汁般火辣,飞溅得整个地面滚烫异常。
哈哧哈哧,一如一期工地看守大门的黑鼻,吐着舌头,四肢向外趴在地上,鸡毛掸子一样的尾巴无力又疲倦地摇摆着。
高温之下,一拨又一拨搬到新工地的工人们,汗流浃背打着赤膊,一个个懒洋洋地或睡在闷热的活动板房,或拾了张板凳椅子,仗着平地而起的二层工棚遮掩,在阴影里乘着裹挟着热浪的风。
“哎哎,十六点啦,还要不要?”
在屋外支起的一张小凳前,马开合便岔开两条腿笔直地站在赵文斌三人的面前,他一手紧握着再一次切好的扑克牌,一手有频率地敲击着桌面,人像稳操胜券的将军一般,从容而淡定地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周围人堆里哪个人弄来的黄金叶。
“要,吗的,我就不信这个邪,连着七把都爆!”
丁文清用力地将攥紧的拳头砸在桌上,充斥着凶光与贪婪的眼睛仿佛在发红,映衬着他疯狂的面容。
马开合轻轻勾起嘴唇,他丝毫不拖泥带水,立刻从牌堆的最上面掀开一张红头k,一面递发,一面说:“十九点,继续要牌,还是过?”
“哈哈!”
丁文清左看看赵文斌,右看看林灿,见他们一个是十八点,一个是十九点,顿时心情更加舒畅,笃定这一把非让坐庄的马开合输三份不可,当即摇着脑袋,兴奋道:“过,过,开吧,开吧,输不死”
话音未完,牌桌上马开合揭开的底牌,瞬间令高兴忘形的丁文清笑脸呆滞。
他大惊失色道:“怎么会是二十点,艹!”
透发着由胜转败的失落与难过的声音,一并感染到了两侧的赵文斌、林灿,他们两个心里咯噔一下,面面相觑,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林灿甚至反复地揉擦自己的眼睛,而与此同时
“好!”
怯于赌注大只敢凑热闹围观的工人,原本以为这把马开合凶多吉少,想不到再一次的峰回路转,一串三通吃,纷纷爆发出发自内心激动的叫好声,声音之响,顷刻间像一枚引爆的雷管,炸响在赌输亏钱的丁文清三人,心里失落不甘的情绪一股脑地转化成了愈加的疯狂,脑子里求胜的**越发强烈。
“再来!”
赵文斌的两手边已经空无一钱,之前显耀无比的一叠大钞,早已改名更姓转到了对面的马开合,他咬了咬牙,暗道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不说是本,怎么着得把气挣回一口,要知道,他除了第一次彷如赌场菜鸟遭到马开合的洗劫以外,到现在还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打击,他必须赢下几把。
然而,他一摸口袋,来时的千把块已经输得精光,除了撑着裤兜鼓囊囊的一部诺基亚手机以外,再无他物。
“林灿、文清,你们还有多少钱,给我个二百。”他扭过头朝右看向两人。
丁文清眼窝深陷,一脸惆怅郁闷道:“我也只有五百了。”
“文斌,我给你,幸亏我刚刚赢了一点。”林灿从自己桌上摆的一千里匀了五百。
“怎样,还来不来?”
立在赌桌上的马开合,眼中的精明之色比以前更甚,人同样更自信满满,当然也难怪他不自信,从第一把开始玩到现在,三十七把的二十一点,前面三个人虽然各有输赢,也有过一次庄家一赔三,但马开合却稳赚不赔,他已经连着七把庄赢又续上了连续十三次通吃。
此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张张让人倍感亲切和蔼可亲的百元大钞堆在一旁。
啪。
看了一会儿的离三眨了眨眼睛,他轻轻拍了马开合的肩膀,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咦,还不到饭点,不吃午饭就走嘛。”
马开合诧异地回看离三,叹了口气:“原本我打算拿这仨小子给咱们开一顿荤,打打牙祭。”
“改天吧。”
来日方长,何况又一个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马开合也不在乎哪天,他嬉笑道:“也行,那就明天后天挑一个晚上。”
“嗯。”
离三点点头,刚转过身,又反了回来,他砸吧了下嘴,悄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嘿嘿,我也想啊。”马开合摊摊手,表情无辜又无奈。
就在这时,林灿等人又卷土重来,浑然不觉自己陷入癫狂的赌徒状态,不依不饶道:“再来,还是一样,我们洗牌,我们切牌。”
“呶,你看他们。”
马开合侧着头,朝继续押注的赵文斌他们努努嘴。
“菜得就差在脑门上刻着‘送钱’两字,我的实力不允许手软。”
……
“微琴,微琴。”
炎炎夏日里,再坚强的意志难免有开小差偷闲的念头。距离开学还有十多天,已经持续一个暑假不是窝在宿舍便是窝在自修教室的林微琴、黄雅莉、胡汐三人,眼下暂时地搁置下沉重又紧张的复习大计,跑到校园外的一家面馆里乘着冷空调等待吃饭。
“嗯,干嘛?”
林微琴手里拿着一双筷子,来来回回刮刮蹭蹭了几分钟,一下便暴露出她的心不在焉。
“你说呢。”黄雅莉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林微琴嘟着嘴:“说什么?”
“当然是你发呆啊。”
胡汐一把抢过林微琴的筷子,一面用纸巾替她收拾刮蹭下来的木屑,一面犹如好奇宝宝一般问道:“微琴,你知不知道你最近的状态好差诶,不是吃饭,就是复习的时候发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黄雅莉调侃道:“不会是在鹊桥会上看中了哪个相好的吧?”
林微琴撇撇嘴,不悦道:“去你的,鹊桥会那还不是我看在表姐的面上,才跟舅舅他们一块去的,不然鬼才愿意搭在那种地方给那帮臭男人看。”
黄雅莉嘿然一笑:“是是是,结果用一个‘开颜’的名字引起误会,还以为林家什么时候又藏了一位公主呢!”
“管他们的,反正不要攀扯上我就行。哼,都是一些看重我家家势的人。”
胡汐接话道:“好像是诶,有几个人都通过我哥向我问你这边的情况呢,微琴,看样子对你是……”
“停停停,打住打住,我们能不聊这个话题吗!”林微琴用一根手指抵在横面的掌心,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又气又笑。
“那好吧,那我们就换个话题。”
黄雅莉眯着眼睛,扬起一丝诡秘的笑容,语气淡淡看似随意道:“那个‘李三’,查得怎么样了,汐汐?”
第155章 他(中)
“唔,很奇怪,不管是‘李三’,还是‘李离三’,都没有查到诶。”
胡汐耷拉着脑袋,略微沮丧,她一开始收到消息的时候,简直难以置信,完全想象不到到底是离三的保密级别过高区别到一般的学生档案,还是压根他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即便给黄雅莉的名字也一样是假的。
“又没有查到?”
黄雅莉微惊,红如胭脂的嘴唇小张,杏眼睁大着,似点漆般亮晶晶的眼眸灵动地转动着。
“都一个月了。”她喃喃道,“难道他给的名字是假的?”
胡汐见状,疑惑道:“咦,雅莉,看你样子,难道学校这边你也没有查到吗?”
黄雅莉默默地点点头,心有不甘,但事实却让她不得不坦白:“嗯,据教导处的人说,学校里就没有一个学生叫这种怪名字的。按理说,也是,这样奇葩的名字,可比一些好听有蕴意的名字更印象深刻,容易记住。”
“会不会是他的身份隐藏得太机密了?”胡汐紧蹙着黛眉,绞尽脑汁依然是愁绪不解。
“不会。”
静静听二人对话的林微琴,摇头的同时叹口气,自心底她一点儿不怀疑不低估胡汐、黄雅莉的办事能力,虽然搁在五湖四海她们的家世背景稍显欠缺,算不上香火兴旺发达延续的高门大户,在四九城里勉勉强强顶一个二流的位置,但俗话,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眼下这里是沪市,无论是胡汐她背后的父亲,还是黄雅莉背靠的黄家,说要查清一个学生的底细,无疑是小菜一碟。
然而,就是这样的两个人铁了心,花了将近一个月工夫依靠自己的社交网运作的搜查,却连离三到底是不是“李三”,抑或是“李离三”这一个最简单而最直接的问题都不曾解决,那么,留给三人的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类答案。
他果真是如林微琴自己一样潜藏在明珠大学的遗珠吗?
自打第一次见面以来,尽管亲眼所见有送资料有、送钥匙的,但一直跳动从未停歇的直觉告诉林微琴,也许不是。
“就算是隐藏,也不可能一点儿马脚都不露。”林微琴以自己为例,斩钉截铁道,“好比我,哪怕我是林哲新的女儿,一样列入到保密名单里,不还是一直用真名,顶多是家庭成员这一块隐藏了,其余的都是常规处理。”
“对,说得有道理。”
黄雅莉手托着下巴,细细一想,带着一种无把握的口吻说道:“会不会这家伙故意的,给咱们的是假身份?”
“好像只有这种可能。”
在迷糊的脑海中,胡汐猜想不到,或者是根本无法想到,离三,根本就不是明珠大学的学生。她和林微琴、黄雅莉一样,陷入一个惯性的思维,并在这种思维里做着纯粹费力无效的排除法。
“微琴,你看要不要请汐汐再帮帮忙?”
“什么忙?”胡汐眨着纯真迷人的眼睛。
黄雅莉抿着嘴唇,转念回忆起离三他几次三番,尤其在自修教室为了问出一个区区的名字遭受他“恶意”的刁难,表面矜持但地里腹黑的她从那以后一直记下这个小小的恩怨,不住地百忙的复习空暇间提醒加深,可到了现在,她连离三到底是谁都不知道,这让筹划了不止几十上百种的报复还没开始,便付诸东流。
“请胡叔叔批个权,让公安查查。”她不肯罢休道。
“啊,公安?”胡汐觉得不妥,抵触地摆摆手,同时斜眼向林微琴,寻求认同道:“这不好吧?”
“雅莉,过了,没必要这么做。”
林微琴跟黄雅莉从小相处到大,她什么性格,她想什么做什么,自己非常地清楚,黄雅莉,她就不是一个大方的巾帼,哪怕出身书香门第,哪怕一向以端庄示人,在内心里,依然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里那种小心性的女子。
“何况我们没有他的照片,他也不见了人影,只是在自修教室呆了几天。”
林微琴晃了晃头,碎发刘海随之微微浮动,她伸出手,轻而细心地揉了揉干练利索的短发,抖了抖凛然的眉毛,露出一副飒爽酷酷的姿态。
“那就这么算了?”
黄雅莉急促地呼吸一口气,接着无力地呼出一口气,无奈地摊摊手:“好像只能算了,可微琴,他”
“我一定会查清楚他的。”林微琴言辞凿凿道。
“面来咧!”
小等了十六七分钟,后厨下的三碗面,在老板的吆喝声以后,热气腾腾地端上了木桌。顷刻间,拌上葱花香油的无论是西红柿鸡蛋面,间或是玉米排骨面疙瘩,都散发出一股股令人食欲大开的香气。
肚子早已空扁扁的胡汐,在扑鼻的气味面前,白皙如玉的琼鼻微微翕动,她不自禁地挑了一筷子吸溜进嘴里。
她一面咀嚼,一面问道:“微琴、雅莉,从之前我就纳闷,明明你们跟他不认识,为什么你们非要调查这个人,他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怎么好像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这个嘛”
黄雅莉对视了眼林微琴,两边的嘴角向上扬起,笑容在桃红的脸腮显得格外地惹人注目,她刻意地遮遮掩掩道:“诶,微琴,这些天谢蓉还是联系不上吗?”
又这样。
胡汐幽怨地白了眼心虚的黄雅莉,她太了解黄雅莉的习惯,她转移话题便说明这个话题潜藏着秘密,不为人知,或者不能让很多人知。
算了!
胡汐善解人意,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干脆装聋作哑,美美地享受饥饿以后饱餐一顿的快乐感觉。
“没有。”
一提及谢蓉,林微琴脸上的失落愈发的强烈,她叹气说:“蓉姐一个月没上线,打电话也只是接了一通,说是最近很忙,得一有空就回电给我,也不知道到底忙什么。”
“是吗!”黄雅莉嘟哝了一句,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安安静静地吃了口面。
叮铃叮铃。
闲散在柜台前的老板一听到声音,顿时来了精神,他将视线从闪烁荧屏的电视上收回,移向门口,高兴热情道:“欢迎光临,请问吃点什么?”
“老板,一碗肉丝面。”
嗯,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闻言,位置朝门口的林微琴抬头一看,瞳孔猛然放大。
是他!
第156章 他(下)
“这三个女孩真奇怪。”
手上收拾着桌上碗筷的老板娘,眼睛如摆动的钟摆一般左顾右瞧着早早吃完面的林微琴三人。
耐人寻味的是,她们中任何一人都没有留意到老板娘在一侧“明目张胆”地观察自己,全都目光如箭如枪一般锁定在离三这块靶子,像是遇到什么不可多得的奇珍异兽,目不斜视,每个人的眼神里充满着复杂而非凡的意味。
老板娘开门迎客,即便性子上依旧是老实巴交,缺乏生意人的精明,但几年见了来来回回不少的客人,也练就了一点察言观色的本事。
望着她左手边的胡汐,这位长相甜美,圆润的脸蛋上镌刻着精致而小巧的五官,尤其是一双灵动清澈的眼睛水汪汪,从深处,老板娘却明显感觉到她在迷茫,在惊惑。
完全不同于其他两个同伴,在老板娘的右手边,模样一看便知道出自富贵小康带点文墨气息的家庭,穿着上天蓝色喇叭袖的雪纺衫,搭上蔚蓝牛仔裤,露出在袖口外的皓腕玉手佩戴的一只看似价值连城的晶莹剔透的翡翠手镯,映衬着她显露于人眼的美丽妍容,一颦一笑,端庄温婉。
然而,独独万花丛中一点绿,在巧夺天工的面容里,会说话的眼睛隐隐扬起狡黠的弧度,与弯弯的秀眉几乎平行,看得出来她非常地兴奋,甚至令老板娘一度以为,她跟对面的男人有着不可描述的关系,才会有这样蠢蠢欲动难以压抑的情绪。
好啊,消失了一个月,总算是出现了,这次非想办法给他点颜色看看,哼,敢戏弄老娘!
黄雅莉心里的快意越来越盛,她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光再次看到离三,一个正在自己眼前往面里浇三勺辣油的男人,自己会这么的激动,白皙的脸上都浮现一丝潮红。
“微琴。”
侧着头回看旁边的林微琴,只见她眼眸张大,目光灼灼。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是偶然,还是有意?
林微琴惊讶之余,随即不得不生出几丝多疑,太古怪了,一个月不见,提到他的时候说曹操曹操到,突然又现身,会不会是他故意设计的圈套,演一出邂逅认亲的戏码,这个桥段,她在一些小说里可是看到类似的。
只是,有这么巧合了?
林微琴抬起手臂,无瑕的臂弯抵在铺着的印花桌布,手托着满是疑惑愁绪的脸蛋,手指深陷在滑嫩的皮肤中,像她的思维,深陷进无边无际无法想透的混乱中。
她们到底在看什么,她们到底在看什么,唔,好好奇啊,究竟,究竟这个男生有什么魅力值得关注?
背景,家世,这些谁又没有呢,只是谁更高门谁更大户而已。
胡汐想不通,因而头像拨浪鼓一般,看了看坏笑阴森着的黄雅莉,又望了望心事重重的林微琴,嘟囔着嘴,迷惑懵懂的眼睛一斜,再次看向离三。
“咯”
离三吸溜完最后一口的面条,一面抽取纸巾,一面站起来。
“老板娘,结账。”
“7块钱。”老板娘说道。
离三两手揣进口袋里,从左边摸出一张背面图案为长江巫峡的棕色五元人民币,从右边伴随着清脆细微的硬币与钥匙的刮蹭声,摸出四个微黑黄铜色的梅花五毛,拍在桌面上,说道:
“钱放桌上了。”
老板娘拿着抹布,眼疾手快地用腾出来的手迅速地将钱塞入到围在腰身的围裙前兜里,一边轻车熟路地擦拭桌面,一边抬头面朝着背对离去的客人,语气热情道:
“好,慢走啊,欢迎再来。”
“我们也走吧。”
林微琴霍地站起来,拾起一边的肩包,与黄雅莉、虎子对了一眼,三个本就该离去却硬生生逗留到看离三吃完一碗面的人,终于在老板娘舒了口气,假笑热切道了一声“慢走”之后,倩影逐渐消失在慢慢合拢关闭的玻璃门外。
“哎呀,你们慢点。”
火烫的太阳高悬在中午的天,快步疾走的胡汐脚力不足,渐渐落在了心急火燎的林微琴、黄雅莉身后。
“这么着急干嘛,你们又不知道他的底细,一路跟着又没什么用!”
“如果手机有相机的拍摄功能就好了。”
林微琴看了眼自己手中系着一个叮当猫玩偶的手机,不由地感慨。
04年,流行充斥在市场上的手机普遍为功能机,无论是国产的山寨,还是国外舶来的诺基亚、爱立信、摩托罗拉,提供的服务局限在电话、短信,不不像十多年后考虑双摄、三摄这些基本标配,那个时候,完全没有安装摄像头拍照的概念。
“对!”
黄雅莉一顿足,柔顺的长发随着她脚尖的旋转,飘扬地打了半个圈,她背对着林微琴,干脆利落道:
“微琴,你跟汐汐继续跟上去,我跑回寝室拿相机。”
“雅莉,雅莉!”
在林微琴侧过身的工夫,黄雅莉早已二话不说,付诸行动,扯起a字裙裙角,微微提到膝盖的位置,也浑不在乎今天穿在脚上的是一双7厘米的高跟,她犹如一头认准目标不回头的猎豹,嗖地不矜持地在灿烂无比的校园里飞驰去宿舍。
“你们不要跟丢了,到时候记得给我个电话,报位置啊!”
林微琴点点头,同时转过身,抬眼望见离三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在前方,有一辆黑色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奔驰车停靠在去路的一侧。
刹那间,视线的焦点有微乎其微的毫秒锁定在轿车的车牌,林微琴怔在原地,瞳孔一缩。
京ag6129!
这个车牌在四九城她貌似见过一面。
是他,是陈家!
车内,一片安静。
直到离三从车边经过
“就是他让我们死倔的侄子自己自愿地肯从象牙塔跳出来,一跃就跃进宦海里?”
坐在后驾驶座的陈丰和,陈九梁的三叔,陈家商业航空母舰的掌舵者,斜眼从窗户里透向外面,看一道魁梧伟岸的身影从车边掠过。
“嗯,走的挺精神的,有种人杰的气质。走,一起下车见见。”
咔。
从停车在此便一直沉默的陈九梁,面无表情,甚至布满寒霜般的冷峻凛冽,他打开车门,只脚迈出。
“小叔,我自己一个人,你留在车里。”
他说完这句话,便从车里钻了出来,人影落在不远处隐蔽在一棵婆娑摇曳桂树的林微琴眼中,她的瞳孔猛然放大,一下子花容失色,震撼得难以言语。
是…是…他,陈…陈九梁。
胡汐一样眼力不凡,即便很少到京城混进圈子里认识各类二代男女,但陈九梁、叶楚河、萧劲松三人的威名与模样,却是连久在沪市的胡汐也耳闻目睹,记得相当清楚。
“微…微…微琴,我是不是眼睛花了看错了,那个…那个出来的司机,好像…好像是陈…陈…”
难怪,难怪。
林微琴恍然大悟,难怪离三能担得起贺真这样的地方大少亲自跑腿送钥匙,根结在这里,他跟陈九梁关系不浅。
然而,很快更多的困惑充满了林微琴混乱无绪的头脑,出现最频繁最想不破的,又是一开始却令人费解而琢磨的
他到底是谁?!
第157章 我只是一个农民工
“走了?”
离三看着陈九梁,他不比往常,神色肃穆,不苟言笑,衣服也不再随随便便,拖拖拉拉,从宽松褐色的短裤,趿拉的凉鞋,眨眼间变成了衬衫打着领带的正式。
“嗯。”
眼神冷冰冰的陈九梁,看似木讷又迟钝地点了点头。阳光下,他略显苍白的皮肤蒙上了一层金黄,突然间,在满脸金灿灿中,笑容从他紧闭的嘴角两边慢慢上升里浮现,掩盖住了眼底藏住的无奈、伤感。
“走了。”
同时,说话的语气里夹杂着一股命运注定无力反抗的失落。
“东西都收拾了?需要帮忙吗?”离三亲切道。
“都收拾好了。”陈九梁指了指后备箱,神色凝重。
“真的就这么走了?”离三直勾勾地盯着这个早已标签上“背景深厚”、“神秘莫测”的陈九梁,“就这样放弃一个博士学位,合适吗?”
“在这里再浪费半年,只为了毕业混一张无足轻重的文凭,合适吗?”
陈九梁侧转过身,扬起手臂搁在晒得发烫的车顶上,一面轻叩着硬邦邦的金属车壳,一面苦笑。
见面时,陈九梁主动地伸出手,即将别离,这次离三主动地伸出手。
“也是,那就祝你好运,官运亨通。”他祝福道。
陈九梁挑挑眉,意外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走马上任?”
“你不是一向憧憬崇拜李白吗?”
离三知他很深,他非常理解道:“在江湖里当诗人,有机会自然要到庙堂做一番大事业。像一个企业,恐怕填不满你心中的沟壑。”
“哈哈,看来这一年多没有白白浪费,至少”
陈九梁松开紧攥着的拳头,高兴地拍了拍车顶,“让我等你这么一个交心的朋友。好,既然是朋友,那临走前,作为朋友,我送你一样礼物。”
“礼物?”
叮叮,陈九梁从西裤口袋里干脆利落地摸出一样东西,立刻信手随意地一抛。
顷刻间,钥匙划出一道抛物线,径自地往离三的面前扔去。
离三一把接过,摊开手一瞧,诧异道:“钥匙?”
“想过送你一些别的,但想来想去,对于你这种书虫,图书馆的钥匙应该最合适。”
陈九梁吹了个口哨,打趣道:“书中自有黄金屋,那图书馆里满屋子的黄金,送不了你,就送你免费多住一会儿。”
啪,紧接着他又打了个响指,提醒道:“我已经跟校方打过招呼了,这个钥匙,可以一直借你使用,一直使用到你觉得厌了自愿归还为止,不然就一直留着,至于你在闭馆以后的一切所作所为,都由我来做担保,哪怕到时候你放一把火把整个图书馆烧了,我也帮你赔一个。”
“谢谢你的信任,但你放心,我不会做出这种事。”
听习惯了陈九梁爱假设的开玩笑,离三抱以微笑,转而认真诚恳道:“这串钥匙,我预计也用不长,很快归还。”
“这随便你。”
陈九梁自从在离三愿意与自己分享所谓的“一百五”之后,他对于面前这个男人的大方与气度有了新的认识,而且自己的个性同样非斤斤计较的小气人。
“总之归还的话,直接送到一楼的柜台,给正当中的管理员,这事他负责。”
离三把钥匙收好,关心地问道:“嗯。方便的话,能透露到哪里上任吗?”
“怎么,想到我那边投资,沾点我的光?”陈九梁大眼挤小眼,开玩笑道。
离三拍了拍空扁扁的裤兜,哭穷道:“呵呵,你看我这样子,口袋里除了几张票,半包烟,空空的可拿不出什么可以投资。”
你的未来大有钱途,就是现在,卡里一样躺着七位数,足够他在沪市中心区买两套房了。
“是吗?”
陈九梁一笑而过,伸出手在嘴边比划了一个吸烟的动作,说道:“那也欢迎你为当地的烟草事业尽一份力,来的时候买一包半条的烟,记得见面分我一根。”
离三会意地把从马开合顺来的红塔显露在两人的眼前,他不慌不忙地从里面抖出两支,递了一根,自己叼着一根,咬字依旧十分清晰道:“哈哈,那地方你想抽什么烟?”
“放心,贵不过红塔,最贵不过是二块五一包的新石家庄。”
卷烟在鼻间轻微地移动,陈九梁嗅了几下淡淡的烟草香,时隔了五年,当时效仿着电视剧耍帅吸烟的他,终于又一次破例,他罕见地打破铭刻于心制定下的规定,然而,面对离三,就连隐居深山如天下何的铁规都打破了,何况抽烟。
“石家庄?”
离三皱了皱眉,他不解地看了眼心情不错的陈九梁,又瞄了眼搁在手臂下的这辆大气宽敞的豪车,心底了然他的身份背景不简单的他,讶异道:“怎么会想到去那个地方?”
“哪种地方?那可是一个好地方!”
陈九梁从离三手里接过燃烧着的烟,烟对烟,吧唧深深吸了一口,卷烟冒着一缕白烟。
“是个立规矩的地方,也是挥斥方遒的地方。”
立规矩的地方?
离三思维活跃,他凝视着陈九梁,吞云吐雾间,居然几下呼吸里便举一反三,试探地问道:“下一步,进京赶考?”
果然,知己!
陈九梁砸吧下嘴,笑眯眯地对视离三,不答应也不反驳,打着哑谜神神秘秘道:“希望能中一个举人。”
“也许顺利,说不定一并再考取个状元。”
“希望能考一个好成绩吧。”陈九梁幽幽道。
“老百姓满意,自然会高成绩。”
“你说的对。”
陈九梁吞咽了下口水,久久未曾吸烟的他,忽然烟雾入肺,嘴巴隐约感到口干。
“平山县副县长,陈九梁,欢迎你随时过来监督。”他勾起嘴唇,依着自己的个性,幽默地开着玩笑。也许,这是他为数不多仅剩能够再如此放荡不羁、毫无顾忌的机会,一入宦途深似海,从此是非皆利益。
“陈九梁?”
离三慢吞吞地将三个字像麻花似的,咬碎了细嚼慢咽,恍然明白“陈中”也许就是他的一个假名,掩饰身份,更关键的是,他从这个透露真名的举动中,感觉到陈九梁的真情实意,他全然把自己当成一个平等的朋友看待,没有身份的隔阂,没有背景的区分。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调查过我的身份,但不管怎样,其实,李三不是我的名字,我也不是这里的学生。”
坦诚相待,离三自然而然不会再刻意掩饰身份,欲盖弥彰,他大大方方,捡着重点悉数托出:“我只是一个农民工,爱看点书。”
第158章 偷拍(上)
9月4日,明珠大学开学第二天,从五湖四海的虾米鱼蟹又再一次鱼贯而入这座现代而充满学术气息的校园。
秋老虎仍然虎虎生威,高悬艳阳的天晴空万里,也流金铄石,在家安逸了两个月享受空调凉爽的学生,一个个哈气连天,撑着疲倦的身体,重新扭动学习的发条,慢慢地扭转懈怠的态度,回归到紧绷严肃的校园生活。
“晴格格,晴格格,你干嘛跑这么快啊!”
赵婷一如既往穿的灵动可人,碎花连衣裙随风舞动,她神经大条地一步跨两三个台阶,飞快地追上了一脸委屈不高兴的杨晴。
“哎,刚刚‘灭人师太’找你谈什么了?”她双手紧紧地抓着杨晴的一截光洁的手臂,眨着眼问。
“呼!”
杨晴抿着嘴蠕动了几下,微微鼓起的脸颊装着一口闷气,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郁闷的心情随之消散些许。
“唉,她说我文献综述不符合优秀论文的标准,一定要让我再修改。”她裂开苦涩的嘴巴,苦笑而无奈地甩甩头,为难道。
“啊,还改啊!你不是已经改了六七次了吗?”
“是啊!”
赵婷抱以同情地瞧着杨晴,安慰地拍了拍杨晴的手臂,可怜道:“算了,别难过了,谁让你选课题的时候没想着绕过'灭人师太’呢!”
“我现在还有点改吗?”杨晴无力地侧着头,活脱脱像一个精力榨干的浑噩之人,两眼无神,眸里黑洞洞充满了痛苦。
“改不了,注定了。”赵婷想笑又不敢笑,使劲地憋着不让嘴唇上翘,结果表情十分地怪异。
“啊,我真的懊悔死了。”杨晴撅着嘴,眉毛皱得几乎快挤得眼睛像酸柠檬似的流出泪汁,她哀叹着双手捂住脸,“如果我有一台时光机就好了,时空穿梭阻止我犯这么蠢的事。”
“好啦,晴格格,导师定都定了,你就痛并快乐着吧。”
赵婷举止不羁,松开手又一把揽住杨晴的肩膀,说道:“走,到图书馆吧,你赶紧再加把劲改改好。”
“只能这样了。”
杨晴摸了摸吹弹可破的脸,慢慢地振作起精神,强颜欢笑着,跟赵婷一道步入图书馆。
在进入图书馆门口的一刹那,心思灵敏的杨晴,漫不经心地注意到坐在门口值班的吴磊,跟穿着一套蓝色制服的图书管理员正在空暇里闲聊。
“哎,老吴,你晓不晓得今年咱们图书馆来了一个怪人,就是一个高高大大,看上去挺年轻的小伙子?”
“杨姐,你说的是不是一个理着短寸,总穿着一件白短袖,裤子洗得差不多都掉光色的人?”吴磊操着一口流利的沪市话朝杨姐问着。
这个人,怎么这么像他?
一瞬间,杨晴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离三的面孔。
敏感的她故意放慢脚步,仿佛《还珠格格》里小燕子初蹬高底鞋的蹩脚样,在赵婷狐疑的目光,蹑手蹑脚地躲在一边,听着他们俩的悄悄话。
杨姐瞥了一眼吴磊,惊异道:“诶,对,就是他,老孙,你晓得他?”
“怎么不晓得!”
吴磊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他可是勤奋得很呐,在学校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他这样的。”
“嘿,可不是嘛,他就像个机器似的,每天下午要么晚上准来,一来都坐二楼同一个位子,更夸张的是,他除了上个洗手间,基本两只眼睛就盯着书,那眼神,诶呦,认真又渗人。”
杨姐一想到这个年轻人每逢离开前总是主动地把书放回书架,每一本都精确无误地安放原来的位置,不需要循着标签,不需要引导,简直像是他记住了书架上全部书的位置。
她隐约感觉毛骨悚然,鸡皮疙瘩在烈日当空中一样凸出,但到底是关切心疼,啧啧称赞道:“现在像他这样的学生,不多哩。”
“学生?”
“他这个泥心乡无拧(乡下人)是什么学生,杨姐你别被他的样子骗了,他呀,就是一个民工。”
吴磊的心里依然留着疙瘩,他没有忘记因为离三、孙大爷认错了陈九梁险些遭辞退,他啐了一口,嫌弃不屑道:“这个噶凉(戴眼镜的样子)的民工以为装模作样看几本书,就能装人家大学生啦……”
杨姐半信半疑地看着吴磊,半信半疑道:“他真是……真是民工?可是我看他看的东西有时候是英文的,有时候好像是德国人写的,还有些其它……”
民……民工?!
杨晴一怔,猛地上前,不顾礼貌地插入两人的对话,急切地询问道:“阿姨,你说的这个民工,他在哪啊?”
杨姐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捂住心口,连忙转头看向赵婷、杨晴她俩,嗓音尖锐而且说话带一丝怪罪道:“哎妈呀!我说你这个小姑娘咋没事跑后面吓唬人呢!”
“嘿嘿,阿姨,真不好意思,吓着您了。”
赵婷冲杨姐赔笑,等察觉到杨姐脸上见不到怒容,随即兴冲冲问道:“阿姨,你刚才说那个谁,有个像‘民工’的在图书馆看书,而且看的不只是英文,还有德文是吗?”
“德文不德文,我倒不晓得,不过英文肯定是看了,而且看得还不少……”
杨姐一瞧是学生打扮,心里毫无戒备,一点儿不提防赵婷,一五一十跟赵婷坦率地讲离三的事情。
从每天看多少书,做多少笔记,到上厕所拉、屎也带着英语单词本等等。她越说越有兴头,直至吴磊插嘴打断道:“小姑娘,你打听这些东西干什么?”
杨晴提前一步,解释道:“是这样的,大叔,我们是明珠大学负责校报的学生,刚才听你们说图书馆有这么一位勤俭节工又刻苦好学的学生,我们俩有心想见识一下这个人,也许可以写一篇报道。”
赵婷是杨晴什么人,她一撅屁股她就清楚要干什么。
望着兴意盎然的杨晴,同样新闻学专业的赵婷,顿时燃烧起熊熊的热情之火,显然对离三这个人产生了同上次的“校园幽灵”一样的兴致。
“你们这些新闻学的学生啊,真不愧是将来当记者,什么人都想给他写报道。”杨姐说道。
“嘿嘿,阿姨,不能这么说,如果他真是一名热爱读书又勤于打工的学生,我们打算争取他的同意登到学校的校报上,希望能多为他争取到一点校方的支持,也好给其他的学生做一个榜样!”
听她们俩一唱一和,杨姐来回打量眼前两位穿着得体的姑娘,又接过她们递来的学生证,沉吟思索了一会儿,这才犹豫地点点头同意道:“成,阿姨可以带你们去见他,但你们俩小姑娘可千万要注意,不要影响到别人看书,知道吗!”
“阿姨,您放心,我不会让您难做的,保证不会打扰到别人。”
赵婷边说,边拉开背着的双肩包,从里面取出一台索尼d50。
一侧的杨晴不经意一瞄,被她这架势弄得发愣,失声道:“赵婷,你不是吧,早自修出门还带着单反!”
赵婷把鬓角凌乱的发丝撩到耳后,眼睛冲杨晴一眨,骄傲地昂起下巴,笑嘻嘻道:“我不是跟你讲过嘛,我是专业的!”
第159章 偷拍(中)
“呶,他就坐在第五排靠走廊的那个位置。”
赵婷、杨晴顺着杨姐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堆估摸十几本叠起的书挡住离三的脸,倒是描述相似的穿着映入她们的眼帘。
“真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不但勤奋,而且这么坚强。”杨姐喃喃细语道。
脖子上挂着单反的赵婷,一手拿圆珠笔,一手拿小本子,本子上的几页写满杨姐有关离三的描述,有的是赵婷有意的简化概括,有的则是杨姐的原话。
“阿姨,你对他还有什么印象,或者他还有什么你觉得特别的地方呢?”
两人一言一语地你问我答,站在一旁的杨晴显得十分地孤单。
真的是他吗?
杨晴心情激动,记挂了寻找了许久的“校园幽灵”离三终于要再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终于,她要揭穿这个困扰贴吧论坛列入诡秘事件之一的真相了吗。
咦,他在做什么?
忽然间,视线里看见他从一个打着补丁的行军袋里取出一叠手纸,在周围人嗤之以鼻的注视下,顺手捎上了一本薄薄的书便往卫生间的方向去。
“呶呶,看见了嘛,小姑娘,这孩子,就算是上个洗手间,也会带本词汇本。他这样的努力呐,阿姨我敢说,你们中一个都赶不上他。”
“好啦,不聊了。”
杨姐拉起衣袖看看腕上的手表,觉着差不多该回位置工作了,便在临走前跟赵婷、杨晴再次叮嘱道。
“阿姨该回去工作了,就不呆在这儿陪你们了。你们自己接下来想看书就去看书,想去采访他也行,但你们一定得注意不要打扰到他以及其他人,否则别怪阿姨不客气啊。”
“阿姨,您就放心吧,我们保证!”
在赵婷、杨晴二人的承诺和道谢中,杨姐拉下袖子遮住表,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副白手套,一边戴一边朝前面的服务台走去。
“杨晴,快,快!”
赵婷赶紧拉着杨晴,风风火火地快步走到离三的位置,借着他离开的工夫,两个人快速地跑到他的座位。
“真够努力的,这么多书。”
只见一侧堆放的书里,有什么路德维希冯米塞斯的《人的行动》、雷德里希奥古斯特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等等离三特意在笔记的前端标有“奥地利经济学派”的标识。
咔!
赵婷我行我素,丝毫不在意左右的学生有意无意的注意,端起单反对准离三做的笔记便是一顿拍摄,又转向叠得相当高的书堆,再拍了几张照片。一边拍,一边瞥眼留意杨晴,瞧她从书堆里抽出一本书,赵婷用胳膊轻轻地碰了碰身旁这位陷入沉思的少女,悄声提醒道。
“喂,杨晴,你在干嘛,那个人可能很快就回来了。你赶紧把书放回原位去,别到时候被他发现啦。”
“哦!”
杨晴惊呼一声,回过神来,把双手拿着的《政治学概论》按之前的位置重新插回去。
“不好,不好,他回来了!”赵婷抖了下眉,心急着,怎么他上个洗手间这么快啊!
“杨晴,我来帮你。”
赵婷想搭把手,然而火急火燎中,非但没帮上忙,反而碰上张皇失措的杨晴,二人匆忙间竟把原先堆得整齐的书不慎推到。
砰砰。
啪嗒。
几声落地的声响,不禁让赵婷、杨晴心中陡然一紧,更是引起在座其他人的投目以及离三的注意。
“不要慌。”
赵婷临机应变,反应迅速,她俯下身的同时,冲杨晴使了个眼色,随即屈膝蹲下来假装捡书,一边拾起四散在地上的书,一边抬眸跟走近的离三解释道:“真不好意思,同学,路过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的书撞倒了。”
杨晴心不在焉地陪着一块蹲下,潜意识地拾取散落在地上的书,侧着脸微微斜眼向上,一瞬间,她怔在原地。
果然是他!
扑腾扑腾,已经狂跳的心,在亲眼见到离三的一刹那,险些挣脱血管从心房里蹦跳而出。
没事,没事。”
尽管好奇她们是怎么碰到明明靠内侧的书堆,但离三毫不斤斤计较,一样蹲下身,一道捡起书。
赵婷流露着歉意的神色,连连柔声道:“这个,真不好意思啊,我们……”
“嗯嗯,没事,你们也不要太在意了。”
离三摇摇头,慢慢从赵婷的身边经过,发现她旁边的这个女孩似曾相识,但一时间却回忆不起是谁。
“杨晴,杨晴,你怎么了,别傻愣呀。”赵婷注意到闺蜜的不对劲,轻轻地用手肘捅了下。
“噢,你好,不好意思。”杨晴下意识地回答。
“没事。”
迎着杨晴古怪的目光,离三隐藏住心中的疑惑和戒备,从她们的手里接过递来的书,一本一本整整齐齐地叠在一块。
“你们还有什么事吗?”他侧转过身准备坐下,忽地余光里扫见两个女生仍然立在原地。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想问问你介不介意我们坐你旁边,呵呵。”赵婷一手端着单反,一手捏着背包的肩带,假笑道。
“当然不会,你们尽管坐好了。”
离三低下头翻阅着《信息技术导论》,不时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心无旁骛,完全没有理会已经坐在他对面的杨晴、赵婷二人的动静。
“赵婷。”杨晴掩住嘴,轻轻唤道。
正当赵婷苦思冥想该如何接触采访时,闻言,她讶异道:“嗯,怎么了?”
“这个人,就是那个。”
“那个,哪个?”赵婷琢磨不透道。
“‘幽灵’。”杨晴轻声道。
赵婷瞪大着眼,惊讶化作一股强大的声音从喉咙里涌出:“哈,呜呜!”
说时迟,那时快,杨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赵婷呼之欲出的大嘴巴,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间,“嘘,小声点,别惊动了他,他可比兔子还敏感,上次我追都追不上他。”
“唔唔。”
赵婷点着头,眼睛里充满着兴奋的色彩,她轻手轻脚地拿下堵着嘴的手,暗暗道:“真是太幸运了,这次可以做一个长篇的报道呢!”
“先别高兴得他早,他看起来很不好配合,你打算怎么采访他?”
为防止频繁的附耳交流引起离三的警惕,杨晴当即掏出一本小本,写上说的话,呈给赵婷,两人在上面写写涂涂,谋划对策。
这就是“幽灵”啊!
赵婷抱着极度好奇的心情,明亮清澈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专注的离三,拿笔在本子上回复杨晴:
“我打算拿刚才阿姨的描述以及从现在起对他一段时间的观察,回去给他写一篇人物通讯。所以,我就在这里假装成写文献综述的样子,偷偷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就行了。”
写完,赵婷把垂挂在脖子上的单反取下来放在桌上,又从双肩包里取出一台轻薄的vaio-x505笔记本电脑翻开,把采访用到的小本子藏在显示屏后面。她看上去是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实际上一直在捕捉离三的一些能够表现人物的细节。
例如,赵婷发现离三面前堆得这么厚的书不像吴磊说得那样是拿来装象的,倒像是他在重温以前看过的书。因为离三在取出书堆里的其中一本时,他不是从前往后一页页浏览,而貌似是跳到书的某一章某一节,对照着笔记上的内容在细细品读着。
又例如,赵婷在离三面前有意地弄出一些杂音动静她时而重重地敲击键盘,时而拿鼠标摩擦桌面发出声音,时而转笔故意让笔飞出砸出响动,时而翘二郎腿抖脚,摇得桌子轻微晃动结果没有影响到离三,反倒使她隔壁桌的人频频投来忿忿的眼神。
他是一个民工,一个勤俭节工的学生?
他看书真的好认真,也是,一个总是看书到凌晨都化成“校园幽灵”了,的确该这个样子!
好奇怪,也不是没见过像他一样刻苦的学生,只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好像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唔。”
杨晴她单手托着脸颊,歪着脑袋一直在看离三,竟比手里的那本李碧华写的《霸王别姬》看得还要入神。她痴痴地望着离三,仿佛能在眼前看见那疯狂而入魔的程蝶衣一身戏服与霸王唱离恨的真切情景,丝毫没有察觉到赵婷在小本上给她写的留言。
赵婷看出不对劲,凑到杨晴的耳旁唤道:“杨晴。”
然而人不为所动,神情依旧呆滞,赵婷嘴角一抽,受到冷落无视的她鼓起白里透红的脸腮,手上使劲地轻捏了几下杨晴的脸蛋,用比刚才稍高的声音再一次轻唤道:“杨晴同学。”
“啊!”
杨晴被赵婷这一下动作弄得惊叫一声,二楼大多数读者连同离三、杨姐几个图书管理员顿时纷纷投目而来。
这样的万众瞩目,纵使是一向胆大皮厚的杨晴,也忍不住羞窘得双颊红若火烧云,像一只受惊的鸵鸟般垂下头,刻意地避过其他人的注视,同时转头偏向冲她使坏的赵婷,含着嗔怒的双眼瞪得溜圆,仿佛在说:
“都怪你!”
赵婷瘪瘪嘴,悻悻道:“谁叫你刚才不理我的。”说话间,她丝毫不在乎周边人对她们的看法,嬉皮笑脸地把脸伸到杨晴面前,半撒娇半发嗲跟杨晴说:“好啦,蓓蓓,姐妹现在又有事找你帮忙。”
杨晴瞧见离三正在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她们,她的心猛然一颤一荡,羞怯得伸出手贴在赵婷的脸蛋上将她轻推到一侧,接着剜了她一眼,无奈道:“说吧。”
赵婷嘿嘿一笑,再次像牛皮糖一般黏在杨晴身边,悄声跟她说:“据阿姨说,他有时候会五六点就离开。现在时间差不多啦,我打算去书架那边,找个合适的点偷偷给他拍张照。所以,杨晴,你等会儿要帮我打掩护啊,记得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把头抬起来,我准备拍他几张全景、近景跟特写。”
在赵婷说话之际,杨晴趁机偷看了几眼埋头看书的离三,答应着点点头。
“杨晴,一会儿等我手势,注意配合。”
赵婷丢下这句话,杨晴便看她拿着单反走到一排排书架里。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再看向心无外物的离三,心里突然一咯噔,杨晴刹那间感觉到一丝的过瘾不去。
要不要让赵婷干脆算了?犹犹豫豫间,杨晴注意到赵婷绕过了书架,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噔噔。
赵婷避过一个在找书的人,蹑手蹑脚、偷偷摸摸地贴着书架走到适合拍离三的方位角度,她一边借着书架掩住自己的身子,一边端起单反,使镜头微微探出,恰好对准离三的方向调焦准备。
咻,赵婷快速地码了一条短信,用手机给杨晴发来了信号。
叮叮,叮叮。
手机嗡嗡作响,杨晴打开一看,“晴格格,低着头拍不到脸,你想想办法让他抬头,注意,不要让他发现我。”
要求真多。
杨晴撇撇嘴,以手扶额无奈地一笑,她主动地轻叩几下桌面,与离三搭讪道:“嗳,你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在看这本书,到底什么书这么好看,能让我看下吗?”
“《信息技术导论》,感兴趣的话,可以到倒数第三排第一个书架的第三列正数第五本书左右找到一模一样的。”离三依旧弯腰驼背,趴在桌面上,捕捉他的镜头始终被那堆书挡着头。
“哦,我记下来了,谢谢你啊!”杨晴继续缠住离三,让他分心听自己说。“哦,对了,提醒下你,你如果一直保持这样的看书姿势,长时间下来可能对你的腰跟背不太好……”
“哦!姿势?”
离三盯着一脸关切的杨晴,很是不解,接着发现之前有意无意打扰他的赵婷已不见踪影,心生警惕。但没有表现出来,一副木讷死板的样子使得他看起来憨傻老实,他点点头,对杨晴出于好意的提醒感谢道:“谢谢你的好意,我会注意的。”
尽管言语上接受了杨晴的好意,但身体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杨晴他谢绝了。
杨晴呼了口气,码了条短信,“失败了。”
嗡嗡,再翻开信箱一看,赵婷回道:“你再想想办法。”
杨晴叹了口气,余光中瞥见躲在书架后的赵婷,正频频朝她使眼色,脸上异常得焦躁急切。
算了,试试看,这次反正一定要拍下他的照片。
杨晴咬牙抿嘴,又硬着头皮跟离三搭话说:“其实像你这种长时间看书的,最好隔段时间抬一下头、伸一下腰,这样不至于久坐对你的腰背不好,你可以试一下!”
“哦,呵呵,谢谢你的提醒,以后我试试。”离三依旧没按杨晴说的抬头伸腰,对她再次憨笑谢绝以后,垂下头继续看被她打断前的内容。
杨晴死缠烂打纠着离三不放,娇颜上露出真诚的神情,眨着无辜的眼睛盯着他,弱弱地说道:“你不试试吗?我看你保持这个姿势差不多有两三个小时了,现在刚好可以抬头伸腰劳逸相结合下,你觉得呢?”
被她烦得心生闷气的离三紧紧地捏住笔头,跟杨晴对视了片刻以后,他轻吐一口气强压下怒火,为了不再受杨晴胡搅蛮缠,离三不得不照做,慢慢直起腰板,抬头伸腰。
咔!赵婷迅速地按下快门。
成了!
兴奋之余,赵婷不忘扭动着镜头变换焦距,再给他再来几张近景、特写。
一念及此,当再一次要按下快门的时,取景器里的离三仿佛本能地感应到什么,莫名其妙地朝她这边看来,吓得她不禁手上一抖拍糊了。
“这位小姐。”
离三隐隐觉察到不对劲,转脸看向杨晴,秀气纯真的面孔慢慢在与记忆中一张模糊的脸对照,越来越相似。
他眯着眼说道:“我如果没听错的话,刚刚有人貌似在用照相机对着我们这边拍照。”
杨晴瞪大眼睛,故意装傻谁:“不会吧?”
第160章 偷拍(下)
“我这人虽然没什么见识,至少在县城的照相馆拍过一次,这种‘咔咔’的声音,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咳咳!照相机的声音,有吗?”杨晴眼神飘忽,心虚已经显露在脸上。
“难道没有吗?”离三皱了皱眉,语气里加了几分怒气,逼问道。
“咳咳。”
杨晴伸手捂住嘴轻咳几下,避而不见,低下头面对手机,手机键盘在她手里按得飞快。
“快溜,他发现我们啦!!”
赵婷把书架当掩体缩了进来,然后沿着书架,悄无声息地退到离读者区稍远的地方。
嗡嗡。
凯旋的赵婷打算昂然回座,突然感觉到口袋中的摩托罗拉v3有轻微的震动。打开翻盖一看,杨晴接连发了三条短信。
“他盯着我不放。”
“sos,快来救我!”
“不要理他,不要管他。等我回来,直接收拾东西撤。”赵婷一通噼里啪啦,敲了一行字发了回去。
杨晴一眼看尽恢复的内容,深吸了口气,调整心态,露出一副得逞的得意表情,坚定着自信抬头面对离三。
“上次在图书馆追我的姑娘也是你吗?”
咯噔,才表现的一脸淡然,瞬间被这一句轻飘飘的话犹如子弹般力透,杨晴抿抿嘴,开始紧张忐忑。
“你再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我们认识吗?”杨晴强装着笑容,尴尬地微笑。
“似曾相识。”离三眯着眼,上下左右把杨晴的五官面容看了个仔细。
犀利的目光让杨晴浑身不自在,仿佛要穿透过自己的表面直入心灵深处。
“呵呵。”
杨晴敷衍地付之一笑,却换来离三更强烈的猜忌怀疑,她内心焦虑,不住地暗自呐喊,赵婷,赵婷,快来救驾!
“也许是我认错了。”离三喃喃道。
杨晴心里发虚,说话毫无底气道:“就是你认错了,我压根不认识你。”
离三一本正经道:“可是照相机的声音我肯定没听错。”
“或许是你听错了吧,我只听到别人走动的声音?”
“只有走动声?”离三怀疑道。
杨晴撅着嘴,单指抵在下巴装可爱,翻动着眼睛作认真回顾的样子。借着侧头眨眼的工夫,她用余光瞄一眼人来人往的过道,试图从人群里寻找到赵婷。
但令她失望的是,赵婷还是没有如她说的出现。
人去哪啦!
杨晴气得眼角一抽,努力镇定,打哈哈道:“是啊,你想想,谁会这么无聊拍我们呢,我们俩又不认识,又不是名人,有什么值得别人拍的呢?”
“兴许他要拍的不是你跟我,而只是我。”
离三指着他前面的空位置,幽幽地说:“刚刚坐在我对面的这个小姐,似乎就拿了一个黑色的、酷似照相机的东西。”
“你们两个从一开始坐到我这里,就一直神神秘秘的,看书的不像是看书的,用电脑的不像是用电脑的,倒像是都冲着我来的。”
杨晴眼观鼻,鼻观心,辩解道:“你别乱说,什么冲你来的,你以为你是谁啊。我跟你说,我们只是来看书的,凑巧你对面的位置空着,我们就坐过来咯。”
“凑巧,是吗?可我不觉得。记不记得你们刚才帮我捡书的时候?”
离三亮出曾被杨晴碰过的《政治学概论》,笑眯眯说:“在我从你们的手里接回书的时候,我都会用手去擦它们的封面。唔,当我擦你递给我的每本书时,上面可能沾了你手心的汗,封面有点潮湿。可这一本你朋友递给我的,上面同样也有点湿,可是除此以外,你朋友交给我的其它书都没有潮湿的感觉。这说明什么呢,嗯?你们显然在撞到书之前,就翻动过我的书,对吧?”
杨晴面对离三合情合理的推敲,她支支吾吾说:“不是这样的,我们……”
离三冷笑一声,打断她的话继续咄咄逼人。
“你朋友不至于借书也拿着这个照相机吧,图书馆里究竟有什么值得她拍的东西,是我吗?我觉得应该是我,因为在她离开以后,你收到了一条短信,就突然莫名其妙跟我搭讪,一直缠着我让我抬头伸腰,怎么,那个短信应该是一个信号,一个她拍我的照片的信号是吧?”
杨晴被离三接二连三的逼问问得哑口无言,不详的感觉萦绕在她不安狂跳的心窝。
遭了,遭了,该怎么回答,该怎么回答!
杨晴撅嘴,装得无辜可怜,水汪汪的眼睛里似乎蕴含着泪花,她既委屈又难过,在离三的气场下抱怨道:“喂,你这个人讲讲良心好伐!我是看你坐得太久了,好心好意地提醒你,你怎么不但不领情,还拿这种语气责问我,你太不识好人心了,你……”
“诶诶!那边的声音小点,这里是图书馆,别妨碍到别人看书啊,要说话出去说!”有个读者终于忍受不住杨晴跟离三聊的声音,头偏向他们愤愤地喝道。
离三冲他歉意地一低头,轻声道:“不好意思,我们会注意的。”
“对不起。”
杨晴双手合十,吐了吐舌头,悻悻地有模有样学着离三向那位读者道歉。
“是吗?”
“当然。”
杨晴瞪视着离三,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冷哼道:“哼,我好心好意的关心你一下,结果你一个大男人对待我这么一个女人善意的提醒,就这副的态度吗!”
离三双手交叉放于桌前,避而不谈,话锋一转,继续掌握话语的主导,逼问道:“哦,那你朋友现在去哪儿了?别告诉我说,她拿着照相机在图书馆里拍书。”
“你不觉得问一个与你不熟女人的行踪,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吗?”
就在这时,从离三的背后传来不高不低的声音,说话的人自然是回到座位的赵婷。
嘎吱。
她轻轻地挪动椅子,丝毫不在意眼前的离三,坐下的同时,朝着咬牙快要松开口的杨晴顽皮地眨几下眼睛。
“那这位小姐,你不觉得你朋友刚才打扰一个读者的深思,也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吗?”离三瞅一瞅赵婷,又望一望杨晴,语气平和地说。
“我这完全是出于关心。”杨晴的胆子因赵婷回来而肥实了几分,就连说话的时候,声音也随之强上一些。
“我这也是出于关心。”
离三难难得唇枪舌剑了一把,他的眼睛在赵婷、杨晴二人身上轮流打转,眼里扑闪的寒光不禁使两人冷不丁发颤。渐渐地,他收敛脸上的所有神情,最终将冷冰冰的视线定格在挂在赵婷脖子上的单反,变得沉默不吭。
“杨晴,我们不要这种臭男人坐一块,走吧!”
取得大丰收的赵婷鸣金收兵,赶紧将单反、笔记本电脑、小本子、书等等整理进双肩包内。
“杨晴,还不走啊?”她侧过头,却察觉到杨晴神色不对,似乎在离三无形的气场压迫下发呆。
“哦,哦。”
杨晴起身抓起挂在椅子一角的单肩包,凭着赵婷在一边搭把手帮她,她很快收拾好书、笔之类的东西。
“哼,你这样的男人,活该找不到女朋友。”
莫名其妙地甩下一句狠话,杨晴、赵婷避开离三的注视,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到楼梯口蹬蹬下去,看上去慌里慌张、做贼心虚。
“我似乎想起在哪里见过她了。”
望着她们逐渐消失的身影,离三一面整理自己的书和笔记,一面自嘲道:“熬夜太多果然不太好,记忆力都衰退,竟然都忘了在孙大爷那里见过她。”
“咦!”
忽然间,在余光里,他骤然注意到有几个人影闪过,同样在楼梯口缓缓消失。
……
“赵婷,你的短信不是写着马上回来,马上回来吗,可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啊!”
“哎呦,杨晴,你不要再敲我脑瓜崩了!”赵婷捂住被杨晴弹了三下的脑门中央,疼得她惊呼道。
“你就该被我敲脑瓜崩,因为这是你赵婷欠我的。”杨晴一回想起离三那双令人发憷的眼神,身子便不自觉地哆嗦,而哆嗦之后更不满赵婷的迟迟不归,恨恨地拿冷冰冰的双手揉捏着赵婷的双颊,一边揉捏,一边嚷嚷道。
“叫你不马上回来,叫你迟来,你知不知道坐我斜对面那个男的有多可怕。光他看我的一个眼神,就像把我扔到冰窖里一样,冷得冻得我寒毛骨头都发抖了,差点没、尿……没……反正就是毛骨悚然,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杨晴!我错了,你能不能快把手松开,你的手太冰啦!”
眼见怎么甩也甩不开杨晴捏着自己脸蛋的手,赵婷无奈举起双手,无奈地坦白道:“杨晴,晴格格,晴姐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回吧,大不了我给你看一个好东西。”
“好东西?”
瞧着被她揉捏变形的模样,杨晴噗嗤一笑,难看的脸色扬起了一抹笑容,她幽怨地嘟嘴道:“什么好东西?”
“嘻嘻,你看了就知道。”
赵婷从包里取出由保暖袋包裹住的单反,调出设备里存储的照片,操控按钮翻着照片。
“想不到八卦杂志上报道的内幕是真的。唉,晴格格,黑暗,真没想到娱乐圈这么黑暗了。”
杨晴凝眉歪头,狐疑地望着脸色古怪的赵婷,好奇道:“你在说些什么,什么娱乐圈这么黑暗,你到底拍了什么呀?”
“呶,你自己看吧。”
第161章 照片
“咦,这个戴墨镜的女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在,好像在,对,好像在哪部电视剧电影里见过她。”
杨晴眼睛一睁一闭看向取景器内,她抬起头朝向身侧的赵婷,没有把握地说:“她是哪个女明星,对吧?”
赵婷只是一味地抿嘴憋着笑,神神秘秘。
杨晴白了一眼,再次把头低下接着看,同时不断地按键翻着下一张照片,直至终于翻到一帧女人摘到墨镜露出容貌的照片。
“嗯?”
杨晴猛然抬头,冷抽一口气,惊叫道:“喔!这……这个女的不是演《阳光璀璨之路》里陆曼的孟芊芊嘛!她怎么会挽着一个男的啊,她不是自称自己单身吗!”
“是啊,是啊,你再看看他们从哪儿出来的!”赵婷嘿嘿一笑,拿胳膊肘捅了捅杨晴,语气里带七分洋洋得意及三分幸灾乐祸。
“咦?哇!他们,他们怎么会一起从公共厕所出来!”
杨晴显然被他们的大胆惊得目瞪口呆,咂舌不已。愣了半晌,杨晴又忽而想起这组照片的拍摄时间,眼睛睁得更大,惊呼道:“等等,这个位置,不会就是隔壁小区那个吧?”
赵婷跟杨晴停在一条小巷的路口,她冲杨晴点头回复道:“诶,对啦,要不我怎么可能不立马回来救你杨晴的圣驾呢!”
“还真是。我的天,赵婷,你是怎么拍到的!”杨晴转头望向赵婷,急迫地问她。
“嘿嘿,还记不记得上次你追这个男生的时候?”赵婷得意地吐露道。
“嗯,你那次去拿相机的时间好长。”
杨晴忽而想到两个人到咖啡馆时,赵婷曾经对着相机里照片露出坏坏的笑容,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你那天跑去拍这个了啊!”
“嘿嘿,想起来啦!”
“没错,本来那边急匆匆从宿舍出来,朝你那边赶的,结果在半道上看见这个孟芊芊戴着墨镜跟口罩,一个人在大门口东张西望。我一琢磨这个人怎么墨镜口罩鬼鬼祟祟,觉得古怪,又看她长得挺标志的,不说是那个女人,说不定可能会是什么女明星。于是我就悄悄跟了过去,一直暗中观察到她跟照片里那男的见面。”
赵婷一回起当时的场景,愈发佩服自己的胆大和心细,不免说话的声音随之洪亮几分。“之后我就跟着他们到附近的公共厕所,不过当时我跟你一样,还是没认出那女的是孟芊芊……”
“啊!赵婷,你既然没认出孟芊芊,那你怎么觉得他们俩肯定有事?”杨晴将单反递还给赵婷,顺便多嘴插一句。
赵婷拿单反翻着里面的照片,一边凑过去让杨晴看,一边继续说:“关键是那男的我觉得不是什么一般人,你没看第一张照片里他身后跟着四五个人嘛,像是他的保镖一样,那要陪这样的男的,我猜这女的身份也肯定不一般,结果还真让我猜着了,竟然就是前些年演《阳光璀璨之路》女一演红的孟芊芊。”
“滋滋,真没想到孟芊芊竟然会跟别人干出这种事情,诶,赵婷,这男的是谁啊,你认识吗?”杨晴连连摇头,脸上的惊色久久没有消褪。
“这男的我也不认识,不过没关系,有孟芊芊跟这女厕标志就足够啦。嘻嘻,杨晴,这算不算十足的猛料啊,我想这组照片要是公布出去,指不定能登上八卦杂志的封面呢!”
赵婷嘿嘿一笑,脑海里一一闪过什么《新生代小玉女私会神秘男子竟在……》之类的标题,作为苦读香江各大八卦娱乐杂志的她,已然照猫画虎地给这组照片配上一个吸睛爆炸而故作悬念的标题以及一篇天马行空而绘声绘色的肉、戏、文。
“赵婷,你不会真打算把照片投到一些杂志社或网上做成娱乐新闻吧?”杨晴把赵婷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不免插嘴问一句。
“唔,开玩笑的,我哪能真把这些照片曝光出去,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这些啊,嘻嘻,纯粹是我拿来练手的,回去之后我就把它们删了。”
“是吗?”杨晴将信将疑道。
赵婷嘟嘴不喜,摆摆手否认道。“诶,杨晴,你是了解我的,我赵婷将来可是要做一代行侠仗义、悲天悯人的名记,怎么能自甘堕落去当狗仔呢!”
“也好,删了……”
嗡嗡!熟悉的手机铃声忽而在二人之间响起,打断了杨晴与赵婷的对话。
“诶,杨晴,你的手机响了吧?”
“是我的响了吗,没……”
并不是杨晴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正开口说话的她猝然间感到脸颊被什么东西贴着冰得她身子一颤,话也只说了一些便断了。
与此同时,刚才还在往背包里放单反的赵婷被突如其来的拉扯吓得转头,只见身后有一两个染了发浑似小痞子的青年正使劲地拉她的背包,这使得赵婷赶紧朝四周大呼小叫道:“啊!你们干嘛拉我背包,抢劫啊,抢……唔,唔,救……救命啊!”
“嘘,不要大喊大叫,否则哥们一不留神,你的脸蛋儿就可能被划破了。”
是刀,是一把折叠刀贴在杨晴的脸上,以为遭遇抢劫的她身体忍不住地哆嗦,此刻的她心比脸上更寒更冷,既不敢大呼小叫地喊救命,也不敢稍有抵抗制止背后的人拿手捂住她的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同样拿刀子抵在赵婷的脖颈处,拿布条塞住她的嘴。
夜越来越暗,头顶上的灯光已经离她们越来越远,杨晴、赵婷两人在惊慌失措当中被四五个人拖进了小巷里面,其中有两个守在巷口像是在把风,制止着过路的行人探头探脑。
“人找到了吗?”
站在小巷里来回踱步的人拿着手机,望向被其他两人拿刀威胁的杨晴与赵婷,恭恭敬敬地跟手机那侧说:“找到了,彬少,您看怎么处理?”
彬少躺在洁白崭新的床上,肩膀一侧倚着赵婷拍的照片里的孟芊芊,她的一根手指游荡在彬少的胸口像是在描画似的信手划着。彬少把手机离自己耳朵远些,拿下巴抵在孟芊芊的秀额之上,柔声说:“宝贝,人找到了,你想怎么处理?”
裹着被单掩住娇躯的孟芊芊闻言,手上的动作随即一停,流露春、情的眉梢眼角也随之闪过几丝狠厉,但这也只是稍纵即逝。作为玩物的她,心里清楚彬少一贯不喜欢被人指手画脚,尤其是被她这种无足轻重的人指手画脚。因此,孟芊芊跟彬少说话的时候仍是娇滴滴似水,一副听凭彬少做主的小女子姿态。
“彬少,我哪有什么主意呀,还不是像今天在女厕里那样,您想怎么弄我就怎么弄我呗。我啊,全听您的。”
手机还在通话中,彬少跟手机那侧讲:“法治社会,人命就别弄出来了。让她们把照片给删了,再想办法让她们把嘴封严实了。”
白马是马,扬州瘦马也可以是马。驯服一匹烈马,你需要精湛的马术、刚猛的体魄、细腻的驯技等等,而收拢一匹扬州瘦马,你或许得有雄厚的财力、或许得有不俗的权势,又或许两者兼备。而且,扬州瘦马同样跟马一样,也会撒欢、也会尥蹶子,它这样偶尔为了讨食吃,而更多的是表明自己并非逆来顺受。
瞧彬少对她的话很是满意,孟芊芊握住摸她下巴的手,借机变着法地跟彬少讲:“彬少您真是大人大量,只不过我担心删她们照片容易,堵住她们的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彬少在孟芊芊的服侍下点上烟,他没急着抽,而是望向怀里的孟芊芊,轻笑说:“堵不上她们的嘴又怎么样,没凭没据的,她们顶天了就在网上乱说传你的绯闻,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一个明星难道会怕绯闻不成?再说了,最近不是给你新配的一个公关团队嘛,或许正好拿这件事帮你炒作炒作,说不定能给你争个‘玉女’的牌子抬抬身价。”
孟芊芊拿床柜上的烟灰缸端到彬少面前,做小伏低地说:“‘玉女’都是在人前装的,我才不稀罕呢,又累又作。我啊,还是想一直在彬少面前当欲、女。”
“芊芊啊,你的嘴儿真是越来越甜了,越来越会说话了,呵呵。”彬少轻捏孟芊芊整过形的琼鼻,把挂在香烟上的烟灰点到烟灰缸里,笑呵呵地继续抽烟。
“只是我还是担心……”孟芊芊留意到彬少在听她这话时脸上有些不悦,她忙为自己辩白道:“彬少,您别误会,我不是担心我自己,而是担心您投的这部电影。您想啊,如果在影片宣传上映的时候,她们俩狗仔突然传出关于我的绯闻谣言,或许会被您的其他对手推波助澜,利用这条八卦污蔑搞臭我,甚至到时候可能牵连到您跟您投的电影,这样……”
彬少一抬手制止孟芊芊继续往下说,他抽着烟吞云吐雾了一番,点头同意道:“说得有那么点道理,行,芊芊,你长本事了啊,那你说有什么法子让她们闭上嘴不说?”
话一刚落,孟芊芊那双风情妩媚的明眸霎时间闪过一道凶光,她浅笑带嗔地跟彬少说:“彬少,您可以叫人把她们的衣服扒个精光拍几张裸照,到时候别说是叫她们闭嘴,就算是叫她们接、客,也由不得她们不听我们的话。”
第162章 伸张正义?取点东西
“……大哥,相机俺已经拿了,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劫持杨晴的地痞是个染着一头黄毛,穿着一套深蓝色无袖羽柔服,他脸上戴的口罩、墨镜遮住了他的面貌,但从声音和身型上看,他应该是个年轻人。
咣当乒乓!
黄毛嘴里的“大哥”手里拿着从赵婷那儿夺来的单反,他轻轻地反手一松,单反便径自垂直地摔在地上,摔得直让被人塞住布条、反剪着手的赵婷不停地乱动挣扎。
“呦!小丫头片子,心疼啦,心疼你还他、娘胆大干这事儿!”
领头的人套着帽子背对着光,只能勉强看见他下巴那杂乱不修的胡茬。他走外八慢慢悠悠地走到赵婷面前,拿戴上皮革手套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赵婷光滑的脸蛋儿,拍得她浑身发颤、哆哆嗦嗦。
“消停下来了是吧,不错,还算是个听话的小姑娘。呵呵,那看在你听话的份上,叔叔就跟你说敞亮点,我这一票子兄弟今个来,既不会劫财,也不会劫色,而是呀!”
砰砰!跺脚踏踩单反的声音在小巷里响起,令两个刚才在“唔唔”乱叫的女孩开始禁不住地“呜呜”饮泣,泪珠也由通红的眼眶里缓缓流下。而就在此刻
嗡嗡!熟悉的手机号码在屏幕上出现,手上纹着一只蝎子的他忙接听回话。
“彬少,事情我已经办了一半,现在正在想办法让她们闭嘴不说。”
“蝎子。”
手机里传来彬少轻颤的呻吟声,他似乎努力以平静的语气跟蝎子通话。“别找点子想法子了,我改主意啦,还是把她们蒙眼带到你们那地儿去,给我弄几张她们的裸、照。至于其余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嘶!”
“这,彬少,您不是不知道,最近风声紧阴天多,我这帮弟兄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触龙王,说不得哪天就赶上惊雷暴雨的给淋湿咯。”蝎子回望左右两边被自家兄弟劫持住的杨晴、赵婷,瞧她们被两把抵在她们身后的折叠刀吓得噤声,觉得没必要铤而走险,不免劝道。
“难道我这把伞不够给你们遮风挡雨的嘛,还是说,你蝎子嫌我这把伞小,觉得容不下你们?”彬少手放在被单里在不停上下耸动的孟芊芊的头上,尽管享受着似水的温柔,可一听到蝎子这话,立马皱眉低语,语气里含着不悦。
“哪能,蝎子哪敢小瞧彬少的能量。要不是彬少您,蝎子现在……”
所幸蝎子机灵,在手机里连连称不是,忙说好话地跟彬少表忠心。渐渐地说了一番好话,蝎子感觉到刚才还在动怒的彬少或许是在那娘们的伺候下已经消了火气,随即在说话的末尾用真真切切的口气再次问彬少。
“既然是彬少的意思,那蝎子可真由着弟兄们胡来,到时候如果……”
“你反正照做就行。至于出什么事,嘶,嘶,不是……不是还有我撑着嘛……嚯……行了,你们赶紧办吧,总之,明天天亮我要拿到她们的照片。”不等蝎子把话说完,已经濒临临界点的彬少随口吩咐了蝎子几句,说话的时候带有喘气,声音忽高忽低,不时还有嘶嘶的呻吟声。
嘟嘟!手机那侧挂断了通话。
“娘咧!孟芊芊这骚、娘们,在电视里看挺正经清纯的,想不到私底下在床上连这种事儿都做得出来,滋滋!”
被手机里那些**的声音惹得上火的蝎子合上手机,在回看杨晴、赵婷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如凶兽觅食般贪婪而炽热的光。这是他头一次正眼上下打量杨晴和赵婷,也是头一次在她们面前露出如此淫、邪的笑容。
“弟兄们,这次彬少给咱们送份了礼,咱们得接好了咯。老三,老四,都把刀给我放下,别你们一不留神把她们的脸蛋刮花了。”
蝎子朝对面的两个兄弟嚷嚷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冲在巷口把风的两个兄弟喊话道:“老二,你去把咱们的货车开来。老五,你别在那儿傻杵着,过来帮老子绑红票(黑话:绑架姑娘)!”
但让蝎子意料不到的是,朝他迎面走来、逐渐靠近他的不是在门口守着的老五,而是一个叼着没点燃烟的高猛汉子。可要说他是汉子,待人影往他这边走近了,进了跑江湖的蝎子眼里,他瞧上去倒像是有副好身板的小年轻。
“老二、老五干什么吃的,怎么把人给放进去了。”蝎子赶紧把口袋里的口罩拿出来戴上,一直以来抱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他拦住眼前人的去路,一脸警惕地望向它,问道:“喂,小子,你怎么进来的?”
来人露出憨实的笑容,傻里傻气地回答:“大哥,瞧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怎么进来的?’我当然是走进来的,难道还爬进去不成啊!”
“老子没工夫他……他……没工夫跟你小子开玩笑,前面那儿俩人没跟你说不让进小巷啊?”
蝎子索性将帽子拿下来,借着微弱的灯光与眼前的人对视着,可惜平常拿来吓唬人的眼神对上他却一点也不管用,反倒是蝎子自己被眼前人的眼神吓得不敢放狠话,完全在人面前是一副外强中干、徒有其表的样子。
“是不是就守门口的两个人,说了呀,非但说了,而且还拦着我呢。不过之后我跟他们讲,我是住这巷里的租客,这不着急回家嘛,让他们别挡着我的道,结果他们人好,就把我放进来了。”
在来人说话间,被胶带加布条嘟嘴、被小刀架腰间威胁而面如死灰的杨晴猛然抬头,和对面的赵婷一样顺着熟悉的声音看去,只见跟蝎子说话的人比一米七六的蝎子还要高出半个头多,身上穿的羽绒服可比蝎子的款式要老得多,他不是图书馆里的那个民工还是谁。
“唔唔!唔唔!”
两人看离三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纵然是被堵住嘴不能说话,但依旧扯着嗓子冲他叫嚷。只是这样的叫声没引起离三的注意,反而先激起蝎子的怒火。蝎子转过头冲杨晴、赵婷厉声喝道:“娘的!吵什么,吵什么,不想活了,都给老子闭嘴!”
说着,蝎子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打开,一面将刀锋对准离三,一面恶狠狠地向他说:“我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反正你小子看了不该看的东西,那就不要怪老子心狠,拿了你这对招子解气,我……啊!”
狠话还没放完,离三便以迅雷之速把藏在口袋里的甩棍一甩伸直,在蝎子没有来得及防备抵抗之际,用甩棍狠狠地劈在蝎子持刀那只手的手背上,同时腿上也没有闲着,配合得跟上甩棍用力侧踢一脚,正踢在蝎子的膝盖部位。
这一下子,不单打愣了老三、老四与他们劫持的杨晴、赵婷,而且让前一刻还在叫嚣的蝎子疼得松了握刀的手,更是让蝎子被踢的腿骨这块“咯吱”一声骨折了。然而,疼痛才刚刚开始,离三是不会心慈手软,搏斗过恶狼、擒拿过野猪的他只会打死或打到半死,他拿着从被打昏的老五那里摸来的甩棍,向已经痛得半跪在地上的蝎子接连抽打了三下。
“啊!”
第一下打在蝎子的右肩上,打得蝎子他骨头发颤声裂,一条胳膊浑然无力,连抓掉落在地上的小刀也没可能。第二下接着第一下,打得蝎子他嘴巴大张声惨,唾液泪水满脸都是,连向老三、老四求救一声也叫不出来。第三下连上第二下,打得蝎子四肢能动弹的就剩只右腿,面朝地来个狗吃、屎,吓得与他同伙的兄弟都忘了上前搭救。
“啊!”被离三抓住头往前拖着的蝎子只会有气无力地哀嚎。离三一手握着甩棍,一手抓住蝎子的头发,他微微用些力气便拉着蝎子朝老三、老四走去。此情此景,吓得老三、老四忙把折叠刀重新打开,手上哆嗦地拿颤抖的刀抵在杨晴、赵婷脖子边。
“一,二,三,四,五,嗯,五个人。喂,你还有没有力气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