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九章 杯酒释兵权
柯岩冬哥先跪下了,跪得很瓷实,老侯府后园的青砖板,都被其膝盖跪裂了。
他早就想跪了;
昔日柯岩部的少主,如今正儿八经的族长,荒漠风沙在很早的时候就洗褪了其身上的天真与浪漫;
漫长的迁移,名义上被当作蛮族王庭的“嫁妆”,实则是荒漠斗争被发配出去不得不远离故土的失败方,可以说,从其来到雪海关的那一刻开始,就标志着他和他的部族,已经落入了最谷底。
哦不,
在这之前,部族迁移向雪海关经过奉新城时,他的父亲和族内长老,还全部被靖南王扣留了下来。
在那时,他是迷茫的,他也是脆弱的,柯岩部的图腾,宛若暴雨之下的无根浮萍,很可能就这般散了。
而在最谷底的时候,往往意味着局面不可能再差下去了,往下没了路,只能往上走。
能做到雪海关总兵这个位置,
固然有其蛮族出身的身份在早期王府治下,实在是一条反向的政治正确;
北面的雪海关,南面的镇南关,
一个是他,一个是金术可,
都是蛮族出身;
这,
是王府早期的立身根本!
是王府立藩晋东,要挟朝廷的底气所在,那时候,真放上燕人将领或者晋人将领驻守这两座雄关,瞎子心里不踏实,王爷睡觉,也不安稳。
但撇开风云际会的因素,柯岩冬哥本身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
几次出征,其领兵作战能力和调度能力,就是最好的例证。
其实,当手下人通报,王爷入了雪海关时,他就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他不傻,他一点都不傻;
但人的聪明和不聪明,向来不是绝对的,聪明的人,只是聪明的时候多一些,亦或者是在某些事情上,突显出了其优秀,但这并不意味着其能事事拔尖;
绝大部分时候,
人都是会习惯性地麻痹自己,不以为意,等到突然棒喝,当即慌了手脚,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一旦真的被撕开了那张纸,落于王爷眼前,尤其是自己需要面对王爷时,将意味着什么。
在老侯府的大门前,柯岩冬哥实则就想在那儿跪着了。
可是,赶巧了不是,他今日正好在城外巡视,等他人到时,门口,已经站着一大群雪海关的文武。
大家伙就站在那儿,很明显,在等着你。
若是你第一个到的,又或者说,你是第一批到的,你大大方方地往那儿一跪,后头来的大家伙,谁好意思站着?
这样,大家就一起跪下了,虽然不明,但还是跪吧。
这叫什么?
法不责众呗!
可现在,大家都明摆着等着你一起进去了,你最后一个来,再一跪,得,谁都清楚是什么事儿了,法不责众的基础是大家都有些浑浑噩噩,一旦有机会可以划清界限,谁愿意和你一起当众?
所以,在侯府门口,柯岩冬哥不能跪,跪就是堂堂正正地伏罪,必须一切都走正当的途径,从明面上来给自己做决断;
这就很亏了,因为他柯岩冬哥虽说不算是最早期跟着王爷的嫡系,但和后头的人比起来,以及他带来的柯岩部部众在最关键的时刻加入,其实,也算是半个王府老人了。
有老人的情面在,还傻乎乎地走“正道”来论罪,岂不是傻了?
但,
怀揣着这种小心思的柯岩冬哥,在看见天天和传业在那里念诵着折子进行分类时,心里当即“咯噔”一下……
诸夏有句古话,不见棺材不落泪;
柯岩冬哥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也就只有当直面王爷的威势时,
你才能真切回想起来,自家王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自己,
居然还想着侥幸,居然还想着人情?
上京城破,乾楚联盟就算没瓦解,但也无力再北上主动对燕开战了,在这种局面下,大燕的格局,晋东的格局,将极为稳固。
也就是说,王爷可以很随意地抽手出来,去解决掉一些先前不方便解决的问题。
而当柯岩冬哥看见王爷本人站在前方时,
内心已经百转千回的雪海关总兵大人,
在听到王爷的那句“让座”时,
心神,
直接就崩了。
以前对王爷是敬畏,无论如何,王爷都是自家的王爷,王爷带着大家打仗,升官发财抢地盘;
可真的和王爷面对面时,那种“己方”的面纱一撕去,
恐惧,
一下子就填充了整个心胸。
柯岩冬哥跪下后,
后方所有的文武也马上跪伏下来:
“臣(末将)拜见王爷,王爷福康!”
“都起来吧。”王爷开口道。
“谢王爷。”
众人起身。
唯有柯岩冬哥还跪在那里。
在这个情况下,柯岩冬哥咋可能天真地随大流也站起来?
但人群里,有七八个身着甲胄的将领,参将到游击将军衔不等的蛮族武人,在随大流站起身后,看见柯岩冬哥还跪着,这七八个人,又默默地重新跪了下来。
“嘶……”
“嘶……”
在场的一众文官直接倒吸一口凉气,温知府整个人都呆了。
虽说燕人一直认为蛮族是蛮夷的化身,是野兽的一种,但实则,蛮族并非不聪明,蛮族的人杰也从来都不少,晋东之地,就有好几个得王爷重用的蛮族大将。
可问题是,在整体比较粗犷的习气之下,有些规矩,有些忌讳,他们是真不懂,也就是所谓的……心眼儿直。
在场的其余人,之所以这般吃惊,原因就在于王爷要发落总兵大人这是近乎明摆着的事儿;
总兵大人自己也跪下了,等待处置;
好家伙,
你们几个起身了又跪了下去,这是啥意思?
聚众?
示威?
胁迫王爷?
温知府的“呆”和其他人还不一样,他原本是乐见于王爷发落柯岩冬哥的,这个大丘八在雪海关完全秉持着当年王爷的习惯,说是他管军,实则自己的衙门地方失误,也是极为蛮横地经常插手;
他也没少往王府那边打小报告;
也是这货实在是不知收敛,现在好了,王爷来寻他了,自己本该盼着好日子要来了;
可要是这货表现得太直接太僵硬,
不,
是太白痴的话……
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连这种搭档都无法制衡还被处处打压的知府,更是废物点心一个?
柯岩冬哥也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微微侧过脸,
回头,
一看身后跪着八个手下将领,还清一色的全是蛮族的。
柯岩冬哥:“我……”
这一刻,
柯岩冬哥恨不得直接蹦起,拿刀对着这些个蠢货砍过去,是嫌老子死得不够快么!
“哈哈哈哈。”
这时,
王爷的笑声传来。
柯岩冬哥马上重新低下了头,面朝下,诚声道:
“王爷,末将有罪,请王爷责罚,末将心甘情愿受罚!”
不管如何,先把姿态摆下来。
随即,
更要命的来了,
身后的那些个蛮族将领,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想法极为讲义气地齐声道:
“吾等愿为总兵大人受罚!”
“……”柯岩冬哥。
这下子,
周围这些雪海关的其他文武,全都下意识地和这些还跪在地上的蛮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这他娘的是组了团要往火坑莽啊,赶紧躲远点,别到时候烧到了自己身上。
“好啊,好啊,上下归心,冬哥,你做得很好,不枉本王一直以来如此信任你,雪海关在你手上,必然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王……王爷……”
“来,起来。”
柯岩冬哥没起来,只是很是绝望且无辜地看着王爷。
“起来!”
柯岩冬哥马上站起了身,站得速度太快,差点没直接栽倒下去,但还是稳住了。
“过来。”
柯岩冬哥听话地迈着步子,有些踉跄地向王爷走去。
“站这儿来。”
柯岩冬哥站到了王爷的身前。
王爷自后头,将椅子拉过来,拉到他柯岩冬哥的身后。
“坐。”
“王爷,末将不敢,末将有罪,但末将从未有过……”
“本王叫你坐,坐下!”
柯岩冬哥身子颤抖着,坐了下来。
与其说是坐,倒不如说他在蹲马步,身子是下去了,但屁股连椅子面儿都没蹭到。
一双来自王爷的手,按在了柯岩冬哥的双肩位置。
而后,
轻轻地向下发力。
柯岩冬哥不敢和王爷犟劲,只得真的坐实了下去。
“这才对嘛,这才对嘛。”
王爷站在柯岩冬哥身后,面带微笑;
而柯岩冬哥,这位雪海关总兵,见过荒漠的沙子吃过雪原的雪战阵冲杀过不知多少来回的蛮族爷们儿,此时却鼻涕眼泪的,不由自主地滴淌了出来,模样,极为滑稽。
但在场众人,没人会有心情在此时嘲笑总兵大人的仪态。
王爷越是神色和煦,
大家伙的心头阴霾,就越是沉重。
“来,诸位,与孤,一同参拜咱们的新王爷!”
说着,
王爷自椅子后走出,
手在蟒袍的袖口上轻轻一拍,作势就要跪下。
“啪!”
柯岩冬哥见状,
抢先一步,
直接从椅子上滑落,
整个人面朝下,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此时,他真的崩溃了,大喊道:
“王爷,贱奴知错了,贱奴知错了,贱奴辜负了王爷的信任,贱奴是个畜生,是个该万死的畜生,王爷,王爷,贱奴错了,王爷啊!!!”
柯岩冬哥明白,
王爷这真要跪下去,
不仅仅是单纯地对王爷这个人这般姿态下,他内心的恐惧;
最大的恐怖来自于,
只要王爷真的跪下了,
那就等同是王爷身上蒙尘,而为了洗去这一点点的尘土,接下来,整个柯岩部一系出身的将领,都将遭到清洗;
柯岩部,将不复存在!
他的妻妾,他的孩子们,
他的族人,
这些,
都将被抹去。
“王爷,使不得啊,王爷!”
温知府马上跪伏下来喊道:
“王爷,臣的罪,臣的罪,请王爷惜身!”
“臣等有罪,请王爷惜身!”
大家伙,全都跪伏下来,而且是额头撞击着青砖地面,没人敢作假。
这已经不仅仅是柯岩冬哥一个人的事儿了,实质上,已经牵扯到了整个雪海关的体系。
王爷的动作,停住了。
他默默地走到后头,将椅子拉过来,自己,坐了上去。
五体投地的柯岩冬哥,在地上摩擦着转过来,将脑袋抵在了王爷的靴边。
郑凡抬起脚,
柯岩冬哥主动匍行向前了一点,
等王爷脚落下时,
靴底,正好落在了柯岩冬哥的脑袋上。
这是蛮族的风俗,弱者向强者表示献出自己一切包括自尊。
午后的风,
吹拂着这座边塞雄关,也吹进这座有些萧索的老侯府后园,吹动了这里每个人的衣衫和发丝,一切的一切,明明在动,却又宛若被定格。
……
“他就不怕么?”
远处,花圃内,剑婢看着那边的情景有些好奇地问站在自己身边的师父。
这时,
天天和姬传业早就抱着折子坐到了这边。
俩小孩儿也是有些累了,这么重的折子,天天还好,传业是真有些吃不消。
不过,传业在某些方面还是很要强的,尤其是当自己抱着折子坐下来气喘吁吁时,这位好看的大姐姐对自己投来过那么一丝不屑的目光时;
弱小的自尊心,被轻轻地刺了一下,故而先开口道;
“干爹根本就不需要害怕,害怕什么?
姐姐是担心那个叫柯岩冬哥的总兵,会直接带兵围了这座老侯府么?
姐姐,
这里是晋东,
这里是干爹的封地;
干爹轻骑过望江时,一道王令可以号召整个晋地兵马聚从于身边,又怎会在自己的封地面对自己麾下的嫡系兵马时栽跟头?
莫说这次来,干爹没调动其他大军逼近雪海关,甚至连干爹的锦衣亲卫都没调进城来,因为干爹清楚,这座雪海关,是干爹的关,这里的兵马,是他的兵马。
蛮子,是有狠劲的,皇爷爷在时曾对我说过,蛮族的韧劲,不逊我老燕人;
但他也得敢啊,
他但凡敢调动兵马过来,
干爹只要出现在那群兵马的面前,
挥挥手,
这些兵马马上就会倒戈!
再说了,
我和天天哥搬来的这些折子,是早就收集好带上路的,入城时的那支商队接应也是安排好的,证明城内各处,其实早就打点过了。
可以说,
当干爹人回到这座老侯府时,
这座雪海关以及这里的军民,就重新回到了他的掌控之中。
嘿嘿,
这蛮子真敢抽刀玩楞的,
莫说没有兵马跟随于他,
就是他身后那七八个先前跟着跪下的傻子,怕也不会跟着他犯上。”
剑婢扭头,看了一眼姬传业,道:
“你的话,真多。”
姬传业不服气道:“因为我一直在想啊,我想要是我遇到一样的情况,会如何。”
“会如何?”剑婢问道,“你可是太子。”
姬传业眯了眯眼,
露出童真的微笑看着剑婢,
道;
“姐姐,你在挑拨离间哦。”
剑婢脸一红,一半是被看穿了心思,另一半她有一种自己的脑子被这毛孩子给比下去的羞耻感。
姬传业则继续道:
“莫说我这个太子了,就是父皇在这里,这个蛮子犯起狠来,怕是连我父皇都会砍的。”
剑婢有些惊讶道;“你就这么说你自己?”
“嗨,父皇说过,所谓天家,是别人拿你当回事儿时才是天家,自己拿自己当回事儿,丁点用都没有。”
“那你的天家,和王府比起来,是真没排面。”
“姐姐,你这不是挑拨离间了,你这是硬扯啊。”
说着,
姬传业伸手,抱住了天天的胳膊,
道:
“父皇有他哥。”
接着,
传业又道:
“我有我哥。”
天天咧嘴笑了,
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安慰道:
“乖弟弟。”
后园的风,一直没有停歇的迹象;
所有人的内心,都惴惴的,他们并不知晓今日的场面,该如何结束,当然,一切全凭坐在那里的白色蟒袍男子的心意。
“冬哥啊。”
王爷开口道。
“贱奴在……”
柯岩冬哥的脑袋,还在郑凡的靴下。
“是本王的错,是本王太早把你丢这里了,是本王疏于管教,才让你的心长野了。”
“不……是贱奴蒙了心,是贱奴自己蒙了心,愧对了王爷的期望,是贱奴的错,是贱奴的错……”
其实,
有句话郑凡没说,
柯岩冬哥也没说,
那就是柯岩冬哥,不过是在模仿当年在雪海关时的郑凡而已,甚至,他所作所为,比当年的郑凡,在放肆程度上,不到十一。
可问题是,
当年郑凡上头的,是靖南王;
而柯岩冬哥上头,则是郑凡本人。
有些事儿,自己做得,别人,做不得。
“本王担心你尾大不掉了。”
在场所有雪海关文武听到这话,先是都愣了一下,
这,
这种话,
可以说得这般直白么?
连敷衍和应付或者是借口什么的,都不要了么?
“王爷……”
柯岩冬哥听到这话,很是感动地哽咽起来,同时,心里也是长舒一口气。
“奉新城王府大门口的那条街,一直很脏,打扫的人,不尽力,本王打算换人来扫,你在这关里,选一批你信得过的人,随本王回奉新城扫地吧。”
“谢王爷恩典,奴这次定然不负王爷期望!”
郑凡抬起脚,
但柯岩冬哥却马上伸出手,抓住了王爷的靴子:
“求求王爷,再踩会儿,再踩奴一会儿,奴心安……奴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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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章 师父
“这里,这里,还有那里,这几座粮仓,都封存好了么?”
“都封存好了,放心吧,这些日子,我睡觉也在这里。”
“粮仓这里有你管着,我很放心,总兵大人也放心。”许安对郭东说道。
“哈哈哈哈。”
郭东大笑起来,
道;
“放心吧,底下的这帮人手脚都干净得很呢,负责看管粮仓的都是标户,为了倒腾点粮食,将自己的铁庄稼给作废了,这多不划算,这笔帐,他们会算的。
再说了,谁都知道如今的存粮,用不了几年王爷开战时会大用的,下面人,都明白利害。”
粮仓这边的守备,叫郭东。
其人没有耳朵,看起来,给人以极不协调的感觉;
他脸上,还有刻字,两个字……“燕狗”。
一个残缺且被刻字之人,按理说,应该过得很颓废才是,甚至为当世注重身体发肤的世道所不容,但郭东在这一带,可谓极得人心。
没人会鄙夷他的残缺,更不会有人敢拿他脸上的“燕狗”二字来取笑;
因为谁都清楚,
这字,是楚国大将军年尧刻的;
谷仓这边的兵丁中都在传着,说自家王爷是因为见到自家守备大人脸上的这两个字,才大怒之下,活捉了楚国大将军年尧,一报还一报之下,把人给阉了!
总之,原本就是摸金校尉身份的郭东,在养好伤后,官衔提升,成了粮草的守备,这可是个肥缺儿,无论什么时候,后方粮草都必须安排绝对信的过的人来看护,郭东很显然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
“走,你也好不容易下来一趟,我早上就吩咐你嫂子中午做一顿好的了,先跟我回去好好吃一顿,下午的时候,我再陪你来巡视一遍。”
许安提醒道:“不得饮酒。”
“放心,粮仓守备营里,禁酒!
谁要实在憋不住想喝一口,得提前与我告假去外头喝去。”
说着,
郭东回头看向那些粮仓,
喃喃道:
“这里,是我的命。”
郭东带着许安回到了家,可以看出来,郭东的妻子原本也应该是小家碧玉,当然了,嫁给了郭东,在这里日子也不会苦,不过她和婆婆忙活家务时,也是很熟稔了。
郭东身为守备,每个月都有官俸,身为标户,每个月也有定额的米面粮油,外加他还有每个月的伤残抚恤;
相当于他一个人每月可以领三份粮饷,所以其母亲和妻子倒是没有像其他标户家的婆姨那般在下面依旧做事赚补贴。
至于抚恤银子,他没去退,哪怕身上有官差;
家里的,能多一点是一点吧,自己伤残了,这个模样了,总是觉得对不起媳妇儿;
他清楚,当年媳妇儿之所以能看上他,也是因为他人模样长得还算可以,在一众燕地糙汉子里,算是清秀些的;
理所应当的吃王府的粮,为何不吃?
而且,
郭东要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老母和妻儿,还有自己瘫痪在床的哥哥,以及自己丈人丈母娘这一家,人口多,老人多,劳力少,压力嘛,也是有的。
但郭东更清楚的是,王爷看重的,是自己能否将这座镇南关后头的大粮仓给守护好。
“回来啦。”郭东的妻子杨氏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出迎,见到丈夫身后的许安后,忙道:“许兄弟也来啦,快进来坐,快。”
郭东是粮仓守备,已经入了“官”一级别,但军中是区分作战与后勤成分的,郭东明显属于后勤,甚至是地方上的部分。
而许安,则是镇南关总兵金术可大人麾下的中军司马,深得总兵大人的信任与看重。
杨氏可没少听自家丈夫说过当初和许兄弟一起在民夫营里的事,丈夫直言说,当年要不是有许安,他郭东的这条命,估摸着早就交代了。
还没打仗呢,说不得就溺死在了望江里,连抚恤银子都不够得领哟。
“嫂子好。”
许安很恭敬地向杨氏行礼。
当年无父无母因野人入关而逃难到颖都混迹于力夫帮派里求活的少年,如今已经稳重且知礼了。
“瞧你,还客气什么。”
“开饭吧,下午还得下粮仓。”郭东说道。
“好嘞,对了,家里还有客人,说是你的同僚来拜访。”
“同僚?”郭东有些疑惑,“人呢?”
“在大兄的屋里。”
郭东本来有两个哥哥,但一个哥哥战死,一个哥哥在战场上下来后落下了残疾,只能卧床。
“好,我知道了。”
郭东进了里屋,哥哥和他们住在一起;
郭东从未觉得自己的哥哥是个负担,按照当初大燕的传统,长男抽丁,如果没有哥哥,就是自己或者父亲去上战场了。
许安作为客人,也是跟着一起进去。
郭东推开屋门,
看见哥哥床铺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子,和自己哥哥似乎聊得挺投机,哥哥还在笑着。
第一眼,
没觉得有什么;
第二眼看过去,
郭东的眼睛当即睁大了。
其身后的许安更是直接跪了下来:
“末将拜见王爷!”
郭东这才记起来,这不是王爷么!
“拜见王爷!”
郭东也跪伏下来。
床上的哥哥整个人也愣住了。
郑凡站起身,对床上人道:“我在燕地时间其实不多,燕地的小吃也吃得不多,京城待的时间还长一些,但正如你所说的,京城里的吃食真没我大燕地方小吃来得有滋味。”
哥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郑凡看向郭东与许安,问道;
“金术可来了么?”
“总兵大人?”郭东有些疑惑。
这时,郭东的妻子在外头喊道:“当家的,总兵大人来了,总兵大人来了!”
很显然,杨氏是认识金术可的,因为金术可曾多次下来视察过粮仓。
郑凡走出了屋子,郭东和许安跟在后头。
恰好金术可也走进了院子,看见郑凡,马上单膝跪下:
“末将拜见王爷,王爷千岁!”
金术可没穿甲胄,而是一身便服,蓄养起了胡须,看起来,已经有诸夏大将的风采了,不似那种常人既定印象中的蛮人。
“孤饿了,开饭吧。”
……
饭桌,摆在院子里。
郑凡和金术可面对面地坐着,郭东和许安在旁边站着伺候着。
至于说郭东的家里人,则没有过来,端菜时也是郭东去端。
郑凡没强行做什么亲民姿态,让大家伙围坐在一起吃饭,对他们而言,更多的,还是一种煎熬吧。
金术可起身,帮郑凡盛汤。
家里没预备酒,确切地说,粮仓内,禁酒。
“王爷,尝尝这鱼滑汤,可是鲜美哩。”
郑凡喝了两口,吃了一个白嫩的鱼滑,点了点头。
“孤是从雪海关来的。”郑凡说道。
金术可恭敬地听着。
“柯岩冬哥已经被孤提拉回奉新城扫地去了,他在那里做得实在是有些不像话了。”
金术可微微点头,不敢置评。
郑凡看着金术可,
道:
“你做得很好。”
“王爷……末将不敢!”
“你做得确实很好,王府收上来的折子里,基本未曾看见对你有批判之词的。
一,
你和地方官配合默契,镇南关一带开垦和楚地流民收留,政绩喜人。”
“王爷,这都是那两位知府的功劳,他们真的是………”
“行了,没你这个总兵配合,楚地流民他们怎么收?新地怎么开?你知道的,本王一向不喜欢说废话。”
“是,王爷。”
“二嘛,上谷郡一地,你也控制得很好,渭河对面的楚人,基本不敢犯境了,甚至,在渭河对岸,还被你得以建出了几个堡寨,好,很好。”
军事上,金术可无可挑剔;
政务上,金术可也做得几乎完美。
不同于雪海关,有当初自己和魔王们留下的底子和秩序在,镇南关这里,完全是无中生有。
金术可出身自郑凡最早起家的三百蛮兵,最早的那批人,现在还剩下的,不多了;
金术可则是其中最耀眼的一个;
不同于柯岩冬哥有柯岩部做本钱,他金术可,当真是从无到有,从守城卒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
起步很低,没什么天大的机遇,纯粹靠自身的努力,这种人,才是普世中的主角模版。
“你做得很好。”
王爷又说了一遍。
“王爷……”金术可起身。
“坐,坐下。”
“是。”金术可又坐了回去。
“但孤还是要把你调离镇南关。”
“末将遵命!”金术可二话不说,直接领命。
“不是因为你做得太好,所以孤就猜忌你了。”
“末将不敢,王爷在末将心里,心胸似海!”
“但本质上,还是因为你做得太好了,你在镇南关,下面的人,就会想着对楚国出手。”
“是,末将将这些,都写进折子里,呈送给了王府。”
“孤看过了,你也应该清楚,眼下的大燕,不,是眼下的晋东,正是需要休养生息,好生积聚的时候。
这几年,本王不打算打仗了。
你能控制得住,本王也信你能控制得住,但正因你金术可在镇南关,所以下面的人,就很难控制得住自己。”
因为都知道你能打仗,都知道你能干,所以,更想对外出击。
“本王会在这里留一些日子,你办完交接后,也随本王回奉新城吧。”
“末将遵命。”金术可起身,笑了起来,道,“又能回王爷身边了,末将高兴。”
“放心,柯岩冬哥那个蠢货,得让他扫个一两年地再说,你呢,孤有用的。”
这时,
郭东家门口停下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下来的是天天和姬传业,天天牵着太子的手,走进了郭东家的院子。
“金术可。”
“末将在!”
“孤命你,当太子殿下与靖南王世子殿下的兵法之师,传授两位殿下兵法和军中所习。”
金术可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
他做好了被王爷调回奉新城闲置的准备,
他也丝毫没有和王爷对抗的心思;
但他真的没想到,王爷居然会给他这般大的一个重任,不,这是无上的光荣!
要知道,
他是个蛮人啊,是个蛮人啊!
这时,
天天和姬传业一起俯身拜下:
“天天见过师父。”
“传业见过师父。”
金术可深吸一口气,抑制住眼眶的泪水,一时竟顾不得去回两个“弟子”的礼,而是面向郑凡,再度极为严肃庄重地跪伏下来:
“金术可,今生今世,不,来生来世,都愿意为王爷效死!”
第七百零一章 教子
留下镇,是一座坞堡,但又不仅仅局限于一座坞堡,主要是因为其看似是一个姓田的楚人当的这里的坞堡主,坞堡墙头以及外头巡逻的也都是留着楚地发式身着楚地服饰的楚人,但实则,其背后是直受镇南关掌控,里里外外,其实都是没穿甲胄的楚人组成的燕军军卒。
晋东军中的楚人并不少,一部分是通过战争抓来的俘虏再就业,一部分是范家和屈培骆从范城那里带出来的兵马,还有一部分,则是偷渡过来的楚人标户兵丁。
标户的资格很难拿到,往往需要战功,但有些时候,是可以有“恩赐”的;
在上谷郡这里,尤其是这座留下镇坞堡,里头的标户就有不少,毕竟这里是双方势力交界处;
民间百姓也懂得门脸的道理,门是脸,得好好打扮。
留下镇就是面对楚地的一座门脸,可以加个之一;
在这里,每天都有楚地偷渡的百姓过来,然后再被送往镇南关背后的晋地。
这里的“楚人”,吃得好穿得好,是对楚地展示的窗口;
一直到后世,边境线上也是如此,往往对着国外一方的,高楼大厦精致辉煌;
上辈子郑凡去旅游时,还听说过当地专门有人负责每天去空置的大楼里开灯和关灯工作;
这倒不是弄虚作假,而是智慧。
这些楚人再将“标户”制度夸得天花乱坠,以自己为例子不说,还有拉人头凑业绩的成分在,一个人拉来多少成年男丁或者成年女性,甚至是小孩儿,都是可以算“绩效”的;
嗯,
王府很注重孩童人口,其实,每个势力都清楚孩童是未来,但在他们可以成为合格劳动力或者战力之前,得白养他们很久;
王府愿意付出这个成本,用瞎子的话来说,孩童最容易洗脑。
洗掉其身上的“楚人”属性,让其认为自己是平西王府治下的子民,都是平西王爷精心呵护的孩子。
事实上,最早在盛乐城时,公费的学舍里就是这般做的,甭管是燕人、晋人、野人、蛮人、楚人的孩子进来,都不会再去较真本身的民族属性,全都同化为一个效忠对象。
刘大虎郑蛮他们这一批,已经成长出来了,后续每年都会有一批批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孩子进入军中以及王府治下的各行各业;
当然了,上述“拉人头”的方法,自然也是瞎子的设计,传销运用得好的话,当真可以迸发出极为可怕的潜力。
对此,楚国那边也是做出了很多努力,想要抑制住这种人口流失,但腿长在人家身上,楚军在渭河南岸也就几座军寨,漫长的渭河沿岸又不可能全都排上兵,不是汛期时,百姓抱着块浮木就能到对岸来,然后对岸这边的燕军士卒还会接引他们。
瞎子提供了方法,但具体落实下去和进行改进的,则是金术可。
金术可让边境线上的军堡士卒和巡逻士卒,以接应偷渡人口算军功;
这样可以极大的激发出下面人当蛇头的积极性;
不过,也有副作用;
那就是有些边境兵马觉得“愿者上钩”太慢了,干脆自己打过了渭河去楚人村镇上抢人,导致双方被动地开启了新一轮的摩擦,渭河对岸那几座新建起来的燕人军堡,就是由这个情况下衍生的。
此时,
郑凡正坐在留下镇的一座酒楼的二楼靠窗户位置,这里也照搬了王府的模式,酒楼也是公家的产业;
眼下二楼,也就郑凡这两桌人。
一桌是郑凡和金术可对坐,天天和传业陪侍;
一桌是剑圣他们坐着;
酒楼的门是关着的,有店小二在门口说着今日歇业;
里头,其实一楼坐满了甲士,是金术可调来的护军。
郑凡平日里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但这次无论是去雪海关还是去镇南关,他都表现得很随意;
连隔壁的剑婢都为此觉得诧异;
这其实不难理解,辛辛苦苦苦这么些年,自己这般努力,最重要的是魔王们这般努力,在这种巨大付出的前提下,要是连自己麾下的嫡系兵马都搞不懂,那趁早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这会儿,
郑凡透过窗户,看着下方街道,一群拖家带口的楚人正在有序地被发放身份牌子,然后靠牌子去领饭食。
饭食就一样,带馅儿的馒头……
那一座座高高叠起的蒸屉,正散发着诱人的米面香气。
现在,这款吃食逐渐被下面称呼为“平西馒头”;
这里头自然是下面人对郑凡这个王爷的“拍马屁”行为,但主要原因还是在于这个“宣传口号”,到王爷治下来当百姓,不仅能吃到白面馒头,馒头里还有馅儿,虽然是萝卜丝或者咸菜的,但里头也是有肉丝儿的!
对于这些刚刚被“骗”……
不,
刚刚被引领到这里来的楚人,先来一顿管饱的馒头,确实是身心上的一种极大慰藉,可以点燃他们对日后生活的希望,然后再从这里去往镇南关以北进行安排。
天天在帮忙剥花生,剥好的花生放在盘子里;
传业则帮忙倒茶,帮郑凡倒时,郑凡眼睛瞅都没瞅,早就习以为常了;
而帮金术可倒茶时,金术可明显有些慌乱。
不说金术可跟随郑凡后的经历,其实对于蛮族人而言,百年来,燕人依靠着镇北侯府对荒漠可谓是施加了极大的压力和恐惧;
现如今,燕国的皇太子给自己倒茶,金术可是真的有些坐不住,只能一边赔着笑容一边将注意力尽量放在坐在自己对面的王爷身上,隔空借“胆”吧。
王爷终于将目光从街面上收了回来,
又说了一遍:
“你做得很好。”
镇南关有两位知府,可以称得上是干吏;
但实则这块区域真正的统筹和安排,都脱不开金术可。
“这是末将应该做的,王爷。”金术可还是很憨厚的,“不过,末将有个建议。”
“说。”
“末将建议自今日起,镇南关吸纳的楚人,就全就地安置吧,将来这里必然会再度变成燕楚之间的主战场,此地蓄养足够的民力,可为战事所用。”
把民夫和辅兵征发起来,再投入战场,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消耗;
且将镇南关建设得更好一些,大军在这里作战时,后方可以多得一份保障。
郑凡点了点头,道:“等回奉新后,你去找瞎子说一下,你们再合计合计。”
郑凡也没急着一口答应下来,镇南关是面对楚国的第一道防线,在这里是否合适留存太多的楚民,所该考虑的,不仅仅是简单的战争因素。
“哦,对了,雪海关我打算让宫望去镇守,镇南关,我打算让公孙志来坐。
他们的本部兵马就不用带了,带点部曲来赴任就好。”
其实这是进一步地剥离掉他们的兵权,让他们两位在这两座雄关里,当“土地爷”。
这是阳谋,因为明面上是高升了,毕竟雄关在手不是?
而且,他们俩也没什么好怨怼的,金术可与柯岩冬哥可是王府的老人,不照样先拿下了么?
先对自己人下刀后,再对外人下刀,就可以从容多了。
总之,接下来的主题基调就是大家都不要主动对外搞事情,安安心心埋头种田。
“王爷英明。”金术可称赞道。
“呵呵。”
郑凡往嘴里丢了两颗花生,道:“这些年,没有哪年不打仗的,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王爷,这就像是拳头往回收一点,是为了下次出拳时,力道可以更大。”金术可说道。
因为谁都清楚,休养生息后,接下来,就是统一战争了。
按理说,还是太早了一些,休养生息个一代人,再交给下一代人去完成这项伟业才最稳妥,可现如今恰好荒漠蛮族群龙无首,雪原野人一盘散沙,乾楚名将名帅陨落泰半,而燕有虎将有军神,谁知道下一代人后又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
最重要的是,当年先帝爷在位时,姬老六可没少对自己埋怨他爹妄想一代人干完三代人的事儿,操之过急,透支国力;
等姬老六自己坐上龙椅后,马上就着手准备为接下来的统一大战做准备,这青史留名千古一帝的机会,哪怕是自己的子孙后代,也是不能让的!
这时,街面上又来了一群人,还是在排队拿木质牌号。
而王爷也正好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下面,
“嗯?”
金术可见状,也扭头看向下面。
“那个女子……”
倒不是说发现了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而是偷渡过来的楚地民众,虽说不至于和逃饥荒的难民那般凄惨,但也不可能做到衣着鲜亮,在楚国混得好的,人也不会偷渡到这里来从头开始。
所以,新来的那批队伍里,有一个身着紫色长裙的女子,就分外扎眼了。
发式,是梳理过的,衣服可不便宜,确切的说,在这个时候,衣着“亮丽”本就是身份的一种象征,普通百姓扯布做衣服最看重的是两点,一是结实不结实,二是耐不耐脏;
下面负责维持秩序的坞堡护卫也发现了这个女子,马上就有两个护卫推开人群去交涉。
隔着老远,但郑凡依旧可以看见那俩护卫脸上逐渐流露出的那种……男人都懂的微笑。
王府治下的晋东是稳定祥和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下面每个人每个士卒都纯白如纸,正常情况下,流民队伍里发现长得俊俏的女子,强抢是不合适的,毕竟留下镇这里还需要做招牌,事儿闹大了保管吃不了兜着走;
但给人家家里许一些好处,给一些银钱,娶人家闺女当婆姨亦或者是纳个妾,这倒是很正常,你情我愿的事儿,虽说有些趁人之危,但人家家里说不得也想要在新地方找个靠山。
可就在这时,街面远处有一人骑马而来。
坞堡内是禁止纵马的,来人无视了这一规矩,显然是有恃无恐。
而那男子显然是和紫衣女子认识,下马后径直来到紫衣女子面前,见男子来了,两个护卫则殷勤地上前行礼,随后知趣儿地退开。
“王爷,他叫田荣。”
“留下镇的坞堡主?”郑凡问道。
“是。”
郑凡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楼底下坐满了甲士,但很显然,这位留下镇的坞堡主并不知晓,否则也不可能在距离王爷这般近的地方特意来找一个女人。
这说明这座留下镇,田荣只是名义上的主人,真实权力早就被架空了,安排这一切的,必然是金术可。
“做得不错。”
王爷自己也不晓得这到底是自己对金术可说的第多少次这句话了。
金术可则认真道:
“王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目前为止,末将还不敢将这里真正的权柄交给楚人。”
郑凡微微颔首;
而这时,正在喝水的姬传业却忽然呛了一下,他马上放下杯子,低下头,开始咳嗽。
天天则帮其拍背。
很快,姬传业恢复了过来,继续乖巧地坐在长凳上。
郑凡捡起一粒花生,送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道;
“自己掌嘴。”
姬传业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唇,伸手,抽了自己两下嘴巴子。
“拍蚊子呐?”王爷问道。
“啪!啪!”
姬传业用力抽了两下,脸颊泛红。
天天看着太子弟弟这个模样,却不敢说什么。
金术可则有些如坐针毡,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这一桌子坐着的,都是人精。
太子先前喝茶咳嗽,是因为在听到金术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时,没忍住笑了一下,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装作自己呛水了。
太子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有城府,但孩子到底是孩子,且也要分和谁在一起;
没人能一整天端着城府过日子,冷不丁的忽然因为一句话弄出个“忍俊不禁”也很正常。
本来,这个小细节过去就过去了,但偏偏有人抓着没放。
隔壁桌子上坐着的剑圣还好,剑婢与何春来陈道乐那几个,见太子居然自己掌掴自己,都有些震惊。
啥叫跋扈?
啥叫嚣张?
一句话,
让一国太子抽自己嘴巴。
郑凡又捡了一粒花生,丢入嘴里缓缓咀嚼着。
而那边脸颊泛红的太子没有坐在那里傻乎乎地等着接下来的发落,更没去露出什么童真不知亦或者是怨怼的神色,而是下了凳子,对着面前的金术可一拜下去,
道:
“传业不敬师长,传业错了,请师父宽恕传业。”
普通人家的小孩犯错了,可能会犯倔,死鸭子嘴硬不承认什么的,太子则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金术可下意识地站起身,
“坐着。”郑凡端起了茶。
金术可又坐了下去。
太子保持着拜姿没动。
天天想求情,但清楚现在不该自己开口说话。
“传业,很好笑么?”
“干爹,传业错了,传业只是……只是一时……一时没收住,传业……”
太子这次是真的有点想哭的意思,不是委屈,而是他是真把郑凡当父亲一样的存在对待的。
至于说把郑凡当自己的臣子……他可没那么大的脸……
“告诉我,你面前的,是谁?”
“是传业的师父,是干爹您给传业找的兵法师父,是,是前大燕镇南关总兵金术可。”
“千里奔袭雪海关,有他;燕楚国战,他救了孤的命,一举颠覆了战局,擒杀了大楚石柱国;后多次随本王出征,为大燕,立下了赫赫战功。
他为大燕出生入死,做着大燕的官,承着大燕的爵位;
想想看,他曾为大燕贡献过什么,
再想想看,
你这个太子,自出生以来,除了帮你爹在你爷爷那里争皇位时出了点力,到底对这个大燕,做出过什么贡献?
他说非我族类时,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笑?”
“干爹,传业错了,传业错了,传业真的错了。”
“起来,看着我。”
姬传业直起身,看着郑凡,小身子骨,还在轻微地一抽一抽。
自打入晋东以来,他还没这般被郑凡训斥惩罚过。
“今儿个,若是你父皇坐在这里,就不是自抽俩嘴巴这般简单了,估摸着,你得跪在那里直到天亮,甚至,你这太子的位置,都可能不保。
这一次,我带你们哥俩出来,是让你看看,让你看看我和你爹为了将来一统诸夏,到底在做着怎样的准备,在付出着怎样的努力。
你是大燕的太子,
你爹要是不废了你,你以后大概也会是大燕的皇帝。
乡野村夫村妇,他们可以对蛮族人,对野人,对楚人,对晋人,指指点点,笑话来笑话去;
你,
不行。
你能忍俊不禁,证明你心里,是真的那般想的,那般认为的。
传业啊……”
“孩儿在,干爹……”
“我可不想我和你爹日后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这诸夏一统,被你一个笑,就给断送了。”
一个刚大一统的皇帝是一个种族主义者,那完犊子了。
“传业明白了,传业会改。”
金术可这时也开口道;“王爷,末将……”
郑凡摆摆手,道:
“坐回来。”
“是。”
太子规规矩矩地坐了回来。
这时,
下面忽然传来了喧哗声。
那紫衣女子竟然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直接刺入了田荣的胸膛,引起周围一阵恐慌。
动静引发后,
一楼门窗全部被踹开,原本在这里警戒保护王爷的甲士们蜂拥而出,直接驱散了人潮将紫衣女子包围住。
二楼,手里拿着茶杯,刚刚训斥完一国太子的平西王爷,
目光即刻搜寻剑圣的身影,
发现剑圣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窗户边。
郑凡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让金术可他们不要动。
紧接着,
王爷端着茶杯,宛若没事儿人一样走到了剑圣身侧,小声道:
“怎么都不知会一下?”
剑圣看了郑凡一眼,同样小声道:
“你在训孩子,就没打扰你。”
又补充道:
“七品剑客,你都打得过她。”
王爷脸上的肌肉彻底松弛了下来,手肘撑着窗户,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下面,
道;
“挺漂亮的。”
“人?”剑圣问道。
“衣服。”
第七百零二章 好儿子
留下镇今儿个发生了一起当街刺杀案,坞堡主田荣被刺了,重伤。
无巧不巧的是,
刺客行刺时,恰逢镇南关总兵大人金术可在旁边酒楼里“微服出巡”,刺客当即被总兵大人的护军生擒,入狱。
金总兵安抚了人群,还做出了一些讲话,说大家只要到了这里,无论是楚人的兵还是楚人的凤巢内卫,都没那个资格再放肆。
白天引起的波澜,
在入夜后似乎也得到了抚平;
今夜,月明星稀。
郑凡和剑圣两个人坐在留下镇坞堡的一座塔楼上,二人面前摆放着一张棋盘。
王爷执白,
剑圣执黑,
一番搏杀之后,
王爷笑道:
“双三了。”
剑圣点点头,这一把五子棋,他输了。
剑婢和天天走了上来,剑婢端着茶壶,天天端着果盘。
姬传业没一起上来;
郑凡留意到了,但他没问。
大燕的太子,如果因为白天自己教训了他,现在就不愿意来见自己,那这个太子,未免也太不经事了。
姬家的种一直不错,不至于到这一代忽然就垮了。
天天先开口道:“爹,弟弟去找金将军道歉了。”
白天是白天的,
晚上是晚上的;
一个人前,一个人后;
如果只是明面上过得去,那白天就可以了,可问题是,接下来金术可是他们的师父,晚上私下第,必须再补上。
天家无情,
但偏偏天家又最重礼,
只是天家的礼,普通人没资格享用到。
剑圣一边伸手捡回棋子一边道:“白天你是否太严厉一些了?”
郑凡也在捡着棋子,笑道:“怕了?”
这里的怕,肯定不是指的剑圣怕,顶尖的江湖剑客,虽说没办法搅风搅雨去抵挡住那真正的浪潮,但至少可以做到退一步海阔天空;
怕,意思是剑圣在替自己怕。
剑圣反问道:“那孩子城府深,是能想清楚事儿的,他知道你是为他好,但毕竟是皇帝。”
一个皇帝,以后回想到今日这一幕,会是怎样的感觉?
郑凡摇摇头,感慨道:
“我和他,我和他老子,走到这一步了,情分,是有的,但早就不是真的看情分了,我不是那种人,但在这个台面上下这盘棋,就注定得跟着这个规则在转。
若是我真的没棱角,对朝廷忠心耿耿;
若是大燕的局势更好一些,缺了我晋东也不会乱,乾楚也不会闹腾;
京城的姬老六,
怕是会毫不犹豫地给我赐一个体面的结束。
然后,
再到我的陵前,
带一壶酒,抱着我的墓碑,一边哭一边跟我说话,倾诉他的难处。”
剑圣闻言,似乎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随后点点头。
郑凡看了一眼天天,
道;
“没撕破脸,大家就都还珍惜着,我和姬老六早就达成了默契,这一代,我们俩要做的,就是将乾楚平灭,再将那些小国敢称孤道寡的,也都一股脑地荡平,再造一个诸夏一统;
所以,骨子里、本质上,大家都心照不宣了,但面子上,还得玩儿一出含情脉脉。
倒不是为了演戏给天下人看,而是既然知道彼此无法改变,也不可能强行干预,都互相被对方胁迫着;
既然反抗不得,那就选个舒服点的姿势吧。”
天天眨了眨眼;
剑婢俏脸泛红;
王爷在清空好的棋盘上,于中央位置再落一子;
子落棋盘,带响,清脆;
明明下的是五子棋,却硬生生地下出了“天地大鹏”的感觉。
王爷很喜欢这种调调,
继续道:
“到底是兄弟家的孩子,搁我这里养,除了吃喝不落,做人的规矩,也得教一教,好歹搁我眼前也有阵子,‘干爹’‘干爹’地喊着,虽然我没往心里去,但好歹混了个眼熟。
他爷爷当初对自己的儿子是怎么用的,
老三送出去被我废了,就图一个让靖南王消消气;
在湖心亭关了几年,好不容易放出来,又来了一出死得其所。
别看姬老六对他爹那是一肚子脾气,但他坐那个位置上后,本就肖父的他,怕是也快和他爹差不离了。
区别在于,他可能不会愿意真拿自己的儿子当小鸡儿,说宰喝汤就喝汤吃肉就吃肉,但这小子要是脑子里再有什么‘民族大义’,姬老六要是发现了,为了他家的天下,为了大燕的一统与未来,差不离是个终生圈禁。”
剑圣笑道:“还小嘛不是。”
郑凡摇摇头,道:
“他不一样,他是国本,这世上能教他做人做事的,也就我和他老子俩人而已。
再说了,
太子,
未来的皇帝,
寻常孩子上房揭瓦无非是下雨天家里漏个雨打湿两床被,他可是会捅破这片天的。
唉……”
郑凡伸手,招了招。
天天会意,主动上前,让爹摸着自己的脑袋。
“还是我家天天乖巧。”
天天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郑凡知道,这孩子打小儿心里就明白,但能藏得住事儿。
“爹,弟弟比我小哩。”天天还在为太子说话。
“当他爹坐上龙椅的那天起,他就算还在吃奶,也已经比世上九成九的人,都大了。”
郑凡伸手掐了掐天天的脸蛋,
要是没有碰到自己,
预言中,
天天这么乖的孩子,日后会成为颠覆大燕的祸乱存在。
不过郑凡不是雄霸,不会因预言什么的变得患得患失,
在他眼里,
大概对预言和天天的关系,感觉上就是:
我儿牛逼!
“啪!”
剑圣一子落下,成了。
郑凡摇摇头,只顾着说话,棋盘上分了心,道:
“这棋盘当真是如人生……”
剑圣瞥了郑凡一眼,
道;
“下个五子棋,也能引出人生感悟?”
“嘿,你不信?”
“信。”
……
“太子殿下的心意,末将是信的。”
房间里,
金术可和太子相对而坐,全是跪伏在蒲团上。
楚人喜欢跪坐的礼节,留下镇楚人多,所以这里的装饰陈设,也是按照楚风来。
“今日干爹教导的是,传业会悔改思过的。”
传业再度叩拜下去。
金术可只能依葫芦画瓢,将同样的礼数回过去。
太子是真的想改,这一点金术可可以感受出来。
再妖孽的孩子,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很难骗过的久经沙场的大将。
“殿下真的可以不用再为这件事介怀了,其实………”
“师父可直言,传业听着。”
金术可脑海中原本浮现出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画面,
在那个画面里,
自己陪着王爷刚刚拿下了一座乾人的堡寨,
结果乾人的堡长在那里做了一个红帐子,有很多姐们儿。
金术可记得当时自己和那些蛮族同伴们,看着这些衣不蔽体的乾地女人,怕是眼睛里,都放着红光吧。
但就在那不经意间,
他却看向了坐在那里的王爷,
哦,
当时的王爷还只是守备,却手握着对于他们的生杀大权;
王爷也留意到了他们的目光,而王爷脸上所呈现出的,是一种……厌恶。
在那一刻,金术可内心忽然一惊,马上收起了自己一切不该有的心思。
其实,换句话来说,在当时王爷的心里,某些想法,怕是和之前的太子殿下,是一样的。
这一幕,
只能烙印在自己心底,成为永恒的秘密,不可能再说与其他人听的。
所以,在金术可看来,王爷对太子的生气,并非因为太子的想法,而是因为他有这个想法却表露了出来,流于行动。
如今,自己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一方大将,严格意义上,也属于封疆大吏的一批,成为上位者后,就越是能懂得内心想法其实和自己这个人,完全是两码事的道理。
“殿下,我们可以开始上课了。”金术可岔开了话题。
“上课?”
太子有些诧异,今晚,就开始上课了?
金术可拍了拍手,
外头,
有几个甲士,押着白天行刺的那位紫衣女人进来。
女人被上了枷锁,甲士一脚踹中其膝盖,迫使其跪了下来。
不过,女人依旧倔强地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金术可。
金术可的模样很好认,蛮族人的面孔,再加上身居高位的气质,这类人,是刺客最喜欢的目标。
“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金术可看着女人,说道。
她笑了,
道:
“你现在才知道这些,已经晚了。”
金术可摇摇头,道:
“是本将,让你知道的。”
女人愣住了。
这时,
太子站起身,走到金术可身边,金术可也随之从跪坐改为起身。
“师父,她是谁?”
“是刺客。”
“那她为何要在白天……”
“末将不知道。”
“额……”太子。
“末将只知道,她,或者叫他们,是来刺杀末将的,无论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会这般做,所以,过程,可以不去考虑的。
这也是末将教太子兵法上的第一堂课;
两军对垒时,
大多数情况下,那些眼花缭乱的手段,都只是为了最终的一个目的;
我们可以看不清楚对方的手段,甚至被对方弄得一头雾水,不过,只要我们抓住了对方的目的,最坏的情况,就是可以以不变应万变。
只是,这里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在敌弱我强时。”
姬传业行礼道:
“徒儿受教。”
女人留意到了这个孩子,确切地说,是这个孩子身上的衣服。
白天时,郑凡不会穿蟒袍,也没着玄甲,太招摇,太子和天天也是一样。
晚上,当然也不可能穿;
但这睡袍,天家的制式也是截然不同的,镶嵌着金丝的边纹,再加上在火烛下清晰可见的龙的绣针;
“他……他是谁……”
女人开口问道。
金术可微微一笑,没回答,而是伸手向前。
太子有些兴奋地舔了舔嘴唇,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干爹的形象;
只见太子殿下上前一步,
尽量让自己有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再微微提起下颚,
道;
“本宫,姓姬。”
姓姬,还自称本宫,当世只有大燕太子了。
只是,
女人接下来的反应却让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的太子殿下很是……无奈;
女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但并非惊呼:燕国太子为何会在这里!
而是近乎惊恐地咆哮道;
“平西王也在这里?”
……
“来,抬起头。”
躺在担架上的田荣抬起了头,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被抬到了这里,而且还被送到了这座哨塔上。
在他面前,坐着两个人,他们应该是在下棋。
一个男子,手里把玩着一枚棋子,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
“田荣是吧,白天为何会被刺杀?”
“您到底是谁?”田荣没回答,而是试探性地问道。
“是我在问你呢。”
“你是金总兵的人?”
“姑且是吧,现在,能回答了么?”
“我被凤巢内卫刺杀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为大燕办事,为平西王府办事,为金总兵办事,为凤巢内卫所恨。”
“哦。”
郑凡点点头,看向天天,问道:
“你信么?”
“孩儿……不信。”
“为何不信?”
“如果是这样的话,爹不会命人把他抬到这里来。”
“这个回答,取巧了。”
“是。”
郑凡指了指田荣,对天天道:
“他只是个傀儡,是被金……你师父,摆到这留下镇明面上的傀儡,其实,他没什么实权。
这一点,
凤巢内卫肯定也是知道的。
他们在这里杀人,代价很大的,为什么要杀一个无用的傀儡呢?”
“……”田荣。
郑凡继续道:
“大白天的杀人,还穿着那般显眼的衣服,最重要的是,一剑刺下去,竟然还没能刺死他,故意留了一手。
田荣啊,
你胸口也有一块石头么?”
田荣显然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的,但他脸上,已经逐步呈现出一种骇然的神情。
“天天,爹告诉你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很高调的找人,他们知道你师父到了留下镇,想对你师父动手,但在动手前,他们想确认一下,亦或者说,想再摸一下底细。
而当街刺杀这里的坞堡主,很直接,却也很合适。”
“孩儿明白了。”
“其实招数,并不算高明,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赶急的活儿,很难做得漂亮,毕竟,他们清楚自己也就只有这一两天的时间,根本就无法从长计议。”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田荣喊道。
郑凡笑了笑,
道;
“你现在说‘竟然是这样,那金将军很可能有危险’,似乎,更合适一些。”
“我这么说,你就会这样信么?既然不信,我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让你们这些燕狗看笑话?”
“也对。”
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金术可要被自己调走了,但金术可以前有一些布局,所以想要在调走前,先收个网。
镇南关大肆吸纳楚地流民,这里头,必不可免地会被掺沙子。
既然要调任了,就先将这些沙子,抖一抖。
田荣喃喃道: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郑凡没回答,
而是起身,
牵着天天的手,在塔楼的一端,看向坞堡内。
“其实,爹一直觉得,留下镇这个名字不好,太直白了点。”郑凡说道。
“孩儿也这般觉得。”天天点头。
“但不打紧,北封郡有一座大城,是郡城,叫图满城,图纸的图,满足的满,图满,所图得满意,寓意倒是不错。
但在以前,它叫屠蛮城,屠杀的屠,蛮族人的蛮。
可能,咱们现在脚下的这座坞堡,在以后,也会成为真正的城镇,人口兴旺,商旅发达,所谓的留下镇,会变成留下城;
在文人的诗篇里,
会说它人杰地灵,人来了,就不想走,想留下。
亦或者,
这里会诞生一些美丽的故事,演绎出一些戏本子,什么爱情故事啦,情郎啦;
人来了,
心就留下了,呵呵。”
天天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向下方的坞堡,似懂非懂。
而这时,
下方坞堡内,一股暗流已经浮出水面。
自流民营里,
坞堡的护卫里,
他们从夜晚中苏醒,从藏匿的地方抽出兵器后,开始聚集。
由几个,变成一股,再由几股,变成一大股,他们于黑暗中,无声地包围住了一座宅子。
而在那座宅子后院内,
金术可推开了门,
身后,
站着姬传业。
金术可伸手,
姬传业将手搭在金术可的手掌上。
“殿下,怕不怕?”
“师父,我姓姬咧。”
身为蛮族人的金术可点点头,
是啊,
姬家的儿郎,真没几个是孬的。
……
“其实,这些,没什么好怕的。”
郑凡指了指下方,对天天开口道,
“大势在我,如今一座镇南关,一座范城,东西可呼应,只要我晋东大军还在,楚人想对任何一地动手,都得做好起码三倍以上的兵力才能稳妥,而我,仅仅需要在这两地布置适量的兵马即可。
儿子,这就是势。
是你亲爹当年不惜打国战,也是拿下镇南关的原因。
是你爹我,不惜一切都要千里奔袭驰援范城的原因。
所以,
楚人很难受,相当于有两把刀,一直架在楚人的脑门上。
他们无力,
他们更不敢集结真正的大军来扳回局面;
眼下,
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小打小闹的搞一搞刺杀了。
你说,
他们可怜不可怜?”
天天摇摇头,道:“爹,是因为楚人在正面打不过爹你,所以才只能这样,不可怜,因为这是他们应该受的。”
“好。”
郑凡弯腰,
将天天抱起,
让天天爬上自己的肩膀,坐在自己肩膀上。
上去后,
郑凡作势身子微微一晃,
笑道;
“儿啊,重了,哈哈哈。”
天天手扶着郑凡的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着笑着。
此时,
下方坞堡内,也就是在那座宅子内,忽然火把林立。
数目庞多的甲士,其中还夹杂着大批王爷的锦衣亲卫忽然杀出;
他们装备精良,他们武艺高强,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而且人数还占据绝对的优势,当他们扑向这些楚人奸细时,等待这群楚人奸细的结局,其实已经注定。
喊杀声,
一时沸腾,
惊醒了整座坞堡。
塔楼上的这对父子,
则像是在欣赏着社戏烟花。
触景生情之下,
郑凡忽然开口对坐在自己肩上的儿子道:
“儿子,答应爹一件事。”
郑凡本是触景生情,想对天天说一句,自己得过好自己,和太子弟弟相处时,可以交朋友,但千万不要真成了那种铁发小长大后为兄弟两肋插刀。
也就是碰到自己,讲人情却又不讲原则的主儿,他姬老六毫无脾气;
但他老姬家,是有这个传统的;
他可不想天天成为下一个田无镜。
但没等郑凡说话,天天先开口道:
“爹,你先答应孩儿一件事。”
“好,儿子你先说。”
天天抱着郑凡的脖子,弯下腰,将自己的脸贴着郑凡的脸,
道:
“爹,儿子重了。”
“那是爹开玩笑的,你爹我好歹是个五品武夫绝世高手呐!”
“爹,儿子长大了。”
“嗯,我家天天,长大了。”
“爹……”
“爹在呢。”
“以后爹哪天想吃沙琪玛了,
就跟孩儿说,
孩儿,
去帮爹拿。”
第七百零三章 大将军
“孩儿,去帮爹拿。”
或许,
当天天说出这番话时,冥冥之中那根预言的线,至少在这一点上,好像又连了上去,只不过,是看似极为紧密,实则毫无干系。
但,
作为“老父亲”,
郑凡在听到儿子的这些话后,是由衷的欣慰与开怀;
你很难再找到第二个像天天这般乖巧懂事的孩子了,他近乎满足你对“儿子”的一切幻想,这幻想甚至来得有些过于不切实际,可却又真实发生。
父慈子孝,
本该是最普遍最寻常的道理,但在现实中,却往往很难真的践行出那般的纯粹。
人吃五谷杂粮,要历经风吹雨打,正如襁褓中的孩童,起初都是天真可爱的模样,但慢慢地,就不再那般“赏心悦目”了。
这是现实,
像山谷溪流向下,江河奔腾入海一般,天经地义;
可偏偏,总有一些人,在解决了最基本的问题之后,亦或者是在忙里偷闲时,总想着去做一些属于自己的小情调。
放在大方面,就是以一国之力,兴修水利,望江的治理就是其一;
放小的方面,就是郑凡这群人,无论是最开始的虎头城还是之后的翠柳堡盛乐城雪海关,十分力至多用个八分,剩余的两分不是为了存蓄下来,而是花费在了矫情上。
不是努力过后去享受一下矫情,而是为了过上可以矫情的日子,平日里不得不去努点力。
瞎子一直有着怎样的一个小目标,
郑凡怎可能不知道?
但就是如此,这几年,郑凡还是让瞎子去给天天当最开始的启蒙老师;
对于早慧的孩子而言,前几年,其实是对其影响和塑造最大的阶段。
没办法,
有老田的例子在前,
郑凡可不想让天天走他爹的老路,
与其到时候被所谓的大义给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倒不如跟自己一样,真惹着爷不爽了,直接给你金銮殿挑翻!
目前来看,
瞎子的教育,无疑是成功的。
我郑凡,这一世不想受什么委屈,我的儿子,也得一样。
郑凡双手托着天天的小腿,父子二人一同欣赏着下方已经进入尾声的杀戮。
楚人奸细的作乱,没能折腾出什么浪花,正规军无法做到的事,让所谓的奸细和刺客来做,只要失去了先发性,必然下场极为凄惨。
很快,
下方的喊杀声就不太能听得到了,估摸着已经进入到最后的追逃和捕杀环节,本就没高氵朝,结尾就会更显得索然无味。
剑圣一直坐在那里,没挪步。
剑婢则靠在另一侧的栏杆上,背对着郑凡这里,嘴角挂着淡淡的嘲讽之意。
分开了讲课,
居然趁机对自己儿子开这种小灶,呵。
在不可见的地方或者明面上稍微“硬”一丢丢,已经是剑婢去怼郑凡的极限了;
郑凡将天天放了下来,
看着剑圣坐那儿手里握着龙渊,
不由得笑道:
“怎么忽然就这般紧张了?”
“本来不紧张的。”剑圣回答道。
“哦,是因为?”
王爷的眼角余光下意识地开始向四周扩散,剑圣的感知力很强,周遭有危险或者有强者出没时,他能感知到。
“因为你先前说的那个话。”
“什么话?”
“你说留下镇以后会变成什么名字,心里忽然想到一个事儿,就不由自主地想把剑握在手上。”
“什么名字?”
“留下郑。”
“……”王爷。
“呵呵呵。”
看到郑凡的神情,剑圣笑了。
“这名字晦气,得改啊。”王爷自言自语,随即,对身边的天天道,“天快亮了。”
天天点头道:
“待会儿孩儿就去找弟弟洗脚脚洗屁屁睡觉。”
“不,爹去睡觉。”
“嗯?”天天有些疑惑,“父亲是有什么吩咐?”
“先前一闹,地上脏了不少,你带着弟弟去把街面清理清理。”
“好嘞。”
……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出现,留下镇的街面上,尸体横陈了不少,由于是近身快速搏杀,且在一开始就直接下了死手,所以这些楚人奸细的死状,那真是相当的凄惨。
不少已经被归置好的楚地流民接到了清理街道的命令,
这对于他们而言,其实是一种威慑,很直接,却又绝对非常有效。
而在清理的过程中,
街面两侧,密密麻麻地站了很多锦衣亲卫,
里头,
有俩孩子忙碌的身影。
……
“这样,会不会有些太过了?”陈道乐站在二楼窗户边看着下面的一幕说道,“我知道咱们王爷的意思,是叫他们练胆,但……”
何春来则将一碗油泼面放在了金术可的面前。
王爷去睡觉了,
剑圣,也去睡觉了。
但那两位可以心安理得的睡觉,下面的人,可真不敢放松,小孩干活,大家就在旁边盯着。
剑婢喊道;“何大哥,我要多一些辣子。”
其实,剑婢除了面对郑凡有些自己和自己闹别扭外,对其他人,一直很客气。
“好。”
何春来多放了一些辣子,将面端了过来。
随后,
他走到窗户边站着的陈道乐身边,问道;
“你吃不吃?”
“我哪里还有胃口?”陈道乐反问道。
“娇气。”何春来不屑道。
“不,不,你自己来看。”
陈道乐拉住了何春来,示意他看下去。
下面,
天天旁边有一辆小推车,俩孩子正在做着清理。
“唔,哥,人的肠子居然能这么长啊?”
一具尸体昨晚被破了肚,肠子早流出来了,太子抓着一端,开始往外拉,越拉越长越拉越觉得不可思议。
天天则将一颗脑袋拿起,走到小推车旁,整齐地码了上去;
还退后两步,看了看后,又上前微调了一下脑袋的朝向。
太子还在那里拽肠子玩儿……
“弟弟,不要玩了,我们快点收拾。”
“哥,你看,里头还有哩,好长。”
然后,
天天也走了过去,和太子一起拉肠子玩儿……
何春来“啊”了一声,
今儿个他做的是油泼面,但还预备了肥肠浇头。
这时,
金术可端着面碗也走到床边,一边吃一边看着下面一幕,道:
“太子不怕,我是挺意外的,不愧是姬家的种。”
姬家的种,算是蛮族人对姬家子弟的一种极大褒赞了。
至于天天,作为王府亲近圈子里的人,金术可当然也听闻过一些天天打小的生活环境,他不害怕,那是真正常的。
再者,虎父无犬子,他有两个伟大的父亲,在这种熏陶下,胆量想不大都难。
清理工作,持续到了上午终于结束了。
天天带着太子去洗了澡,换了身衣裳,然后被剑婢领着去吃饭。
俩孩子坐下,
剑婢特意在面上加了肥肠的浇头;
俩孩子是真饿了,吃得很香。
反而是剑婢看着看着,实在看不下去了,跑去后厨那里吐了起来。
……
王爷这一觉睡得很香,却不够饱满;
刚到正午,就被唤醒了。
来禀告的,是金术可本人。
“敌袭,狼烟?”
郑凡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问道。
“是,王爷,狼烟自渭河十八里渡堡升起,是楚军,但在千数以下。”
狼烟可以传递出的讯息不仅仅是“敌袭”,根据烟道和颜色,还能传递出敌军规模。
其实,整个上谷郡,包括郑凡现在所在的留下镇这个位置,燕军并不是很多。
渭河那边有一批,零星分布,上谷郡也有一些军寨,每个军寨规模也都不大,真正的成建制大军,则在镇南关那里。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上谷郡本就是燕楚双方心照不宣下划分出的一座战场。
也就是说,楚人要是大举北伐,燕人的渭河防线,只能和纸糊的一样,一撕就裂,根本就起不到阻敌的作用。
再加上楚人还有水师可以调动,所以渡过渭河会很从容也很简单。
这看似是燕人落于了下风,实则不然。
燕军以骑兵之利而闻名天下,平西王府的晋东,更是从雪海关起就打造出了真正的精锐铁骑。
换言之,
楚人渡过渭河,其实没什么意义,除非他们想要一鼓作气地打下镇南关,否则这一马平川的上谷郡,将成为他们被燕军骑兵分割包围的炼狱。
正因为有这座镇南关在,晋东的主力兵马随时都可以调来,时间再拉长一点,晋西和大燕的其他兵马也会开入这片战场,范城那里,还能主动出击进行后方的策应。
楚人有多少精锐,都不够在这里填的,除非他们有足够的把握敢在这平坦辽阔之地和燕人来一场堂堂正正的野战,且还得必胜才可以。
也正因双方彼此都清楚这一态势,所以楚人才选择在渭河南岸构筑防线,上谷郡的那一大片土地,实则是一个毒药。
但,根据这次预警的结果以及自渭河一线到留下镇这块区域里各处军堡军寨传递回的讯息来看,入境的楚军,规模在一千以下,虽然都是骑兵,但也就几百骑的样子。
这种规模的敌袭,燕军可以很轻松地应付。
不仅仅不需要惊动自己,甚至连金术可都不需要出面。
当然了,郑凡也明白金术可亲自来禀报的意思。
自己要将其调走了,结果楚人那边忽然犯境了,怎么看都有些过于巧合了点。
郑凡伸手拍了拍金术可的肩膀,
道:
“你金术可要是玩儿养寇自重玩儿得这么糙,那本王也就不用调你走了。”
说着,
郑凡看了看外头的大太阳,
道;
“位置圈定了么?”
“是正往留下镇来。”
“哦?有点意思,走着,本王也出去看看,到底是楚国哪家的娃,搅了本王的好觉。”
……
锦衣亲卫出动,一众骑兵护卫着王爷出了留下镇。
在距离留下镇六十多里的位置上,已经有数支燕军骑兵对这支敢于孤军深入的楚军形成了包围。
但这支楚军很奇怪的是,面对包围,他们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去突围,而是全部勒马停下,同时,还派出了使者,表示自己是来投诚的。
所以,
当王爷率着自己的亲卫赶到,准备活络活络筋骨时,看见的,是一群已经被牵走了战马收缴掉武器甚至连身上的甲都被卸下坐在地上的楚人。
金术可先行去了解了一下情况,而后马上回来禀告:
“王爷,这支楚军自称是楚国皇族禁军,是护送故主家眷来投诚的。”
郑凡瞅了瞅这个场面,
道;
“以前也不少吧?”
“时常有自称是楚国贵族或者犯事的人偷渡过来,但……”
“但像这种排场的,没见过?”
“是。”
政治庇护,不是后世的专利,其实自古有之,在本国混不下去了或者是犯了事儿怕被治罪,很有可能就会向他国跑来。
他们不同于普通的流民百姓,因为身份的不同,往往在另一个国家可以得到比较妥善的安置。
但,几百大楚皇族禁军不惜犯险,直接从渭河那里过来直奔这里,显然,他们要护送的人,身份必然了得,寻常贵族至多也就带一些亲信家丁上路就算待遇很好的了。
毕竟,现如今虽说燕强楚弱,但大规模地统一战争还未爆发,所以楚国目前来说,还远远不到树倒猢狲散大面积易旗的时候。
“把人带上来看看。”
“喏!”
很快,
一个妇人外带一男一女俩孩子被锦衣亲卫领到了郑凡面前。
妇人向郑凡行礼:
“拜见将军。”
郑凡没着蟒袍,也没骑貔貅,标志性的配置都不在,妇人认为自己是燕国的一个将领也不足为奇。
“本王倒是很好奇,到底是谁家的家眷,有这般大的投奔排场?”
“回将……王爷?”
妇人显然是留意到了郑凡的自称,
随即,
神色一变。
这变得也实在是过于明显,而且还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眼眶,马上开始泛红,带着极为清晰的畏惧和憎恨之色。
这一变化,让坐在马背上的王爷还真有些略显尴尬。
但很快,
妇人就平复下来,
跪在地上行礼:
“回王爷的话,民妇是年尧正妻,他们,是民妇和夫君的一儿一女。”
郑凡目光微微一凝,
年尧的媳妇儿和这一双儿女?
不过,这就好解释妇人知道自己身份后所表露出的神情了,不是因为那所谓的风评被害,
而是自己,
曾亲自阉了她的丈夫。
王爷又扫了一眼妇人,年尧是自己那大舅哥在潜邸时的家生子奴才,据说他的妻子也是府中的一个婢女;
当初年尧在楚国刚崛起时,楚国贵族里就有笑谈鄙夷他们是奴才配奴才的贱种。
许是王太后和皇太后看多了,欣赏水平也提升了,年尧的妻子在郑凡眼里,挺寻常的。
当然了,郑凡现在也没心思去想这些东西;
事情很清晰了,
大燕密谍司在楚国的探子运作下,联系到了年尧的旧部,得以将年尧的妻子儿女们从楚国送了出来。
可这背后,
又到底会意味着什么呢?
六子,
自己将年尧阉了,送到皇宫里去给你玩儿;
你却把人年尧老婆孩子也接出来了,
要干啥?
……
郑凡又在留下镇逗留了几日,随后才慢悠悠地返程。
这次出来,事情办得很顺利,雪海关和镇南关的兵权收缴,没遇到丝毫差池,故而时间很充裕,不用像上次那样赶着回去以免来不及陪媳妇儿生孩子。
而年尧的妻子和儿女们,郑凡没作丝毫的扣押,直接派人护卫着往西边去送了。
王爷还特意打了个招呼,
让年尧的家眷不入奉新城,直接让奉新城密谍司办事处的那些个家伙来交接,送燕京城去。
……
燕京;
皇宫;
年大将军,哦不,是年大总管,此时正在进食。
自打当上大总管后,衣服穿得好了,大红袍披着;伙食更不用提了,总管是有自己的专属小灶的,虽然不可能和皇帝皇后那般精细,但每顿都有单独的几样小菜,小酒小肉,口腹之欲是能满足的。
前日,
皇帝又喊自己过去,对着乾国的地图,问了一些自己关于乾国西南土人之乱的事,自己也给了回答。
一口狮子头下去,再抿一口酒,年尧发出一声长叹。
“吃着呢?”
一道声音自外头传来。
年尧马上放下筷子,跪伏下来: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福康!”
“起了吧。”
姬成玦进来后就直接坐到了椅子上,魏公公站在皇帝的身侧。
“告诉你一件喜事儿。”
“陛下,臣何喜之有?”
“朕也不知道怎么的;
咱密谍司在楚国的探子,真沟通到了你的妻儿,还联络到了一部分你的老部下,最终,在付出了不小伤亡的前提下,把你的妻儿从楚国接了回来,和镇南关那边接应上了。
晋东那里已经将你的妻儿又转交给密谍司了。”
听到这个消息,
年尧脸上当即露出了大喜之色,
马上叩首道:
“陛下皇恩浩荡,对臣恩同再造,臣发誓,日后必然会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不要谢朕,朕什么都没做,也是你运气好吧。”
“这是陛下鸿德庇护,是陛下保佑。”
“行了,站起来吧。”
“谢陛下。”
皇帝起身,准备离开;
但等走到门口时,
皇帝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轻拍脑门,
道:
“瞧朕这记性,只顾着与你道喜了,倒是忘了一件事。”
刚起身的年尧马上俯身拜下:
“还请陛下示下。”
“那就是你妻儿在过望江时,
遇上了大风,船翻了;
人呢,
全溺死了。”
第七百零四章 四娘产子
全溺死了。 年尧深吸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了微笑, 道: “那是他们没有福分,没办法得以进京,面见大燕皇帝陛下的威严。” “这或许就是,世事无常吧,你节哀。” “是,奴才明白。” 皇帝走了, 魏公公跟着一起走了。 年大总管坐了回去,默默地端起碗筷,继续进食,只不过菜吃得少了点,酒喝得多了点。 而回到御书房的皇帝从魏公公手中接过了一杯茶,喝了两口。 外头,黄公公早就候着了; 但皇帝并未急着喊他进来。 魏忠河恭敬地站在旁边,越是伺候这位新皇帝久了,魏公公就越是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其实, 内宫里头都有些诧异,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说法其实对外臣没那般的直接,总得讲究个过渡与怀柔,但对内臣,却是无比的现实。 外臣终究得讲究个脸面,内臣,作为家奴,主仆之间,其实有数。 可魏公公,就算是新君过渡期留用一下,但这也留用了太久了吧? 从潜邸出来的张公公反倒是被外派了出去做差事; 其实,只有魏忠河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奴才和陛下,是越来越契合了。 新君坐上龙椅上,以前是肖父,现在呢,时常会让他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先帝爷还没驾崩,依旧坐在那里批阅着折子。 而自己,作为伺候了先帝爷大半辈子的奴才,再配合起新君时,也是越来越熟门熟路,彼此,都很习惯了。 既然习惯,也就没有再替换的必要了。 只不过,魏公公倒是没有自己“依旧得宠”的沾沾自喜; 自古内侍的风光,往往都在皇帝势弱或者耳根子软好糊弄的时候,可偏偏自己这两任主子,都是慧眼如炬的主儿,当奴才的,真就只能当奴才,倒杯水也得小心翼翼。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魏忠河马上将“醒神露”拿出,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产自晋东的醒神露,没用,而是笑了。 “陛下,您笑什么呢?” 皇帝是孤独的,但皇帝也是人,皇帝也是需要说话的,而身边内侍,就得分得清楚什么时候皇帝想说话了,你就得上去递个话头。 “朕是笑,那姓郑的居然特意把年尧的妻儿转交了过来,这家伙,从没变过,一直是这样小肚鸡肠。 说真的,朕的皇后和贵妃,都没他这般难伺候。 至少, 她们不敢给朕甩脸色, 但这姓郑的,敢。 而且不是一次两次三次,逮着机会,他心里头不舒服了,也懒得听朕的解释,直接就一把抹布往朕脸上招呼过来。” 魏公公顺着皇帝的语气笑道: “这说明平西王爷是真拿陛下您当最亲近的人了。” “比媳妇儿还亲?” “额……”魏公公。 虽说晋地一直有这种风气, 但在大燕的皇宫里,魏公公可不敢真往那个方向去打趣儿。 在大燕, 你调侃皇帝和平西王爷,这两位大燕最伟岸的存在是龙阳之对,那真的是老寿星吃砒霜。 有些话,皇帝自己能说得,嗯,那位平西王爷能说得,但外人多说半句,也是一个死字。 皇帝摇摇头, 道: “乾国那边文人喜欢文绉绉的,讲那君臣关系,君是君,臣是臣妾,臣妾侍君; 呵呵,这听起来肉麻了一些,但倒也算是点出了君臣关系之间的本质。 但在朕这里, 尤其是朕和他郑凡, 朕总是觉得到底谁才是屋里的那个?” “这……” “他在外打仗,朕在家里给他筹措粮草,他打完仗了,回来了,就往他那王府里一躺,出风头的事儿,他心血来潮了就干干,嘚瑟嘚瑟,那些需要耗费精力的狗屁倒灶的一大堆事儿,就全都甩给朕来料理? 直娘贼, 那姓郑的心里,怕是从老早以前就把朕当作拾掇家里的婆姨了。” 魏公公面无表情,连语气助词都不敢加了。 “魏公公。” “奴才在。” “朕曾问过你,若是凤巢内卫在京城接人走,能接到什么级别,你回答朕的是,三品以下有这个可能,三品以上,是断无机会的。 年尧还活着,活在我大燕皇宫之中,这件事儿,本身就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你说年尧的家眷在郢都,是个什么看护?” “陛下圣明,奴才在得知这一消息时,也是吃了一惊。” “这还莫提我大燕密谍司在外头,远没有银甲卫和凤巢内卫根基深厚,嗯,当然,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朕明白,早些年,我密谍司因皇权不振,再加上地方门阀林立,密谍司是到父皇那一朝时,才算是彻底放开了拳脚,就跟做买卖一样,前期想把这摊子铺开铺好,得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但……” 魏忠河额头开始冒虚汗,马上跪伏了下来。 “奴才驭下不严,奴才有罪!” “啧……”皇帝叹了口气,“魏忠河,朕这话还没说完呢,你先起来。” “是。” 魏公公又站了起来。 没办法,琴瑟太过相和了,有些过程,不是故意想去省略,而是心知肚明之下,自然而然地就忘记了这个过程。 “所以啊,朕是能理解密谍司目前来看,比不上银甲卫和凤巢内卫的,朕不是个行事急切的主儿。 但朕不能允许的是, 自己傻乎乎地被人卖了,还高兴地在那里点银子。 更不能允许的是, 还自鸣得意地写折子到这里来向朕邀功!” “噗通。” 魏公公再度跪了下来, 再度道: “奴才驭下不严,奴才有罪!” “魏忠河,不怪那姓郑的上折子说密谍司不行,也不怪他大大方方地将密谍司排除出了晋东,这帮废物做出这种事,你让朕有什么可以说道的理由和借口?” “陛下……陛下……” “年尧人都在我这里,这孤儿寡母的,留在身边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过来,反正他楚国也不亏; 嗯,亏到不可能再亏的地步,也确实可以叫不亏了。” 说到这里, 皇帝微微低下了头, 看着跪在那里的魏忠河, 小声问道: “魏公公。” “奴才在。” “营救年尧妻儿的命令,是不是你下的?” “奴才不敢,陛下,奴才冤枉啊,奴才不敢啊!” 皇帝看着魏忠河,不说话。 魏忠河喊完了冤枉后,就开始道: “但奴才,奴才确实是发现了,是下面人揣摩了圣意,自行而决,奴才发现了后,并未阻止。” “揣摩圣意?” 皇帝咀嚼着这四个字, 随即, 目光一凛, 骂道; “他们也配!” “朕不过是和那年尧玩玩,怎么了,就脑子一根弦地认为朕想要把这位昔日的楚国大将军再扶起来,和平西王爷打擂台? 当年是正儿八经的楚国大将军的年尧,都被郑凡击败拿下去了势; 现如今, 没了栾子的年尧反而就能重新立起来了? 他大彻大悟了? 他醍醐灌顶了? 他羽化飞升了? 要真这样,那成名将就真的太简单不过了,自己给自己下面一刀就行了,亦或者,每个国家的皇宫里,岂不是名将如云了? 他们到底觉得朕得有多蠢, 要扶一个外人,一个手下败将,一个阉人, 一个楚人, 来和我大燕的平西王爷打擂台! 这他娘的到底是在抬举他年尧, 还是侮辱了他姓郑的!” 皇帝的怒火很盛, 魏公公跪伏着; 外头的宫女太监们,也早就跪伏下来了。 “楚国那位,让你们将年尧妻儿送来,就是来看个笑话的,结果这笑话,还真让他看成了。 最让朕气的是, 那姓郑的明知道朕不可能这般蠢, 却依旧大模大样地将人转交了过来; 他要想杀,早可以在晋东动手了; 不, 他不杀, 一是懒得杀, 二是他懒, 他就是丢给朕, 让朕脏这手!” “砰!” 皇帝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 “魏忠河,密谍司的差事,你放放吧,交给陆冰,朕给他三年时间,朕要看见成效,告诉他,朕要他立军令状给朕看!” “陛下……”魏忠河抬起头,有些骇然地看着皇帝,他是家奴,本不该触怒主子,但陆冰手中本就有一支力量,再将密谍司交给他,那皇帝的眼睛耳朵,岂不全都操持于陆冰一人之手? 皇帝耷拉了一下眼皮, 哼了一声, 道; “朕就是要以此举告知天下人,朕早就破罐子破摔了,制衡之道,狗屁,朕压根就没打算玩儿这种自以为聪明的把戏。” “陛下圣明,奴才遵旨,奴才马上就去通知陆冰做交接。” “内阁的那摊子事儿,还阻着么?” 皇帝问道。 “陛下,内阁的诸位阁老给出的答复是,恐引起慌乱。” 基础的改革已经进行下去了,无论是经济上的还是政治上的,但皇帝的想法可不止这些。 在当皇子的那些年头里,他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在亲爹的基础上,进一步地富国强兵。 无论是燕地还是晋地,都比不过乾国的富饶,但只要朝廷可以凝聚出更多的手头力量,就足以压着乾国这尊地大物博的庞然大物喘不过气来。 但改革到深处时,必然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且这部分,普遍身居高位,有着极强的影响力。 不说别的, 马踏门阀后的这些年来,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地方上,门阀势力复辟的影子,就已经存在了。 而且因为亲爹的行事激烈,直接将国家地方上的主要势力扫荡了一空,使得一些乱草趁机又长了出来。 不仅如此, 以往为了安抚晋地而实施的笼络之策,也是时候该收拾收拾了,没道理燕地的门阀已经覆灭了,晋地那里的老爷们还能继续躺在“维稳”的册子上继续过悠哉日子; 闹腾本就该挨打,你不闹腾就有糖吃,这是不对的,以前之所以给你糖安抚着你,是抽不出手来打你屁股。 蛮族王庭覆灭后,大燕的势力开始深入北封郡,在荒漠边缘上,开始进行改土归流之策。 一是倚撑大燕的影响力以及镇北侯府还存在的势力,对荒漠部族进行重新划分与认定,至少,靠近大燕区域的这些蛮族部落都应当沐浴进大燕的仁德光辉之下; 同时,蛮族部族开始吸纳迁移进内地。 但这一次,就不是送去晋东了,毕竟路途遥远不是…… 自己的大哥好歹是蛮族女婿,就送南望城那里去,充填那里的实力。 而北封郡旧有秩序的改革也必须推行下去,原本错综复杂的地方势力,这一次必须得犁清,大燕的西边,原本的战略要塞,将在接下来着力建设成一处塞外江南。 这些,都是大方略上的规划,但每一处规划,都可能引起动荡,太过激进的改革往往会引发极为强烈的反噬; 但对于皇帝而言,他想要的是五年之后,大燕能够有力量开展至少对一国的覆灭之战; 所以, 与其呵护着腐肉盼望着它自己好转一些,倒不如干干脆脆地先一口气剔个干净,五年后反而能长得更好。 “内阁的那些阁老们,动辄治大国如烹小鲜,生怕朕太过锐意进取后国内生乱,呵呵。” 皇帝大大咧咧地将双臂放在身后的龙椅上, 道: “以前,只是朦朦胧胧,但等坐到这龙椅上后,才能真正地感觉到,权力的本质,是什么,魏忠河,你懂么?” “奴才……奴才哪里懂得这些。” “不,你懂,你懂的。” “陛下……奴才不懂啊,真的不懂啊,陛下!” “你手底下的那帮干儿子干孙子们,敢不听你的话么?” “陛下,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回去训斥他们,居然敢打着奴才的名号……” “好了好了,你们收干儿子干孙子的,是你们的习俗,朕才懒得管这些,朕的意思是,你说,他们敢不听你这老祖宗的话么?” “回陛下的话,他们……不敢。” “是啊,他们不敢,因为谁不听你的话,你魏忠河就能下令把那个不开眼的东西给杖毙。” 听到“杖毙”俩字时,魏公公的肩膀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这世上是有不怕死的人,朕知道,但没谁是打着盼着去死的心思出生的。 这当皇帝也一样, 也是一样啊。 乾国的那些个官家,其实就这一位,已经算是不错的了,父皇也说过他算是乾国这几代来,少有的能上得了台面的官家。 乾国的问题,我们这些外人都能看得明白,没道理那位官家自己反而是个糊涂蛋,但他只能慢慢来,跟个老饕一样,一口一个烹小鲜似的在那里慢慢地磨,每动一步,都得细细思量,说句不好听的,做啥事儿,都得看各方颜色,求爷爷告奶奶,啧啧。 可在咱这儿, 朕的父皇,不用; 因为父皇有南北二王; 朕, 也不用, 因为朕有平西王。 给内阁传话, 朕的那些策略,抓紧推下去。 到时候, 地方上出了乱子,朕就让平西王去地方上去平乱; 这京中要是出了乱子, 朕就自开京城大门, 请平西王进京帮朕清君侧!” “哈哈哈哈!” 皇帝笑得很开心。 笑过后, 皇帝摆摆手, 道: “让他进来。” 黄公公进来了。 “陛下,奴才奉命领福王府一家来谢恩。” “行了,恩就不用谢了,既然姓郑的已经打过招呼了,加封大典也行好了,就让这一家子收拾收拾,还是由你护送,送去奉新。” “奴才遵旨。” 黄公公下去了。 皇帝摇了摇头, 道; “魏忠河,你去看过没有?” “啊,奴才不知陛下何意?” “就是那位福王太妃。” “回陛下的话,福王府一家被护送进京时,奴才曾奉陛下的旨意去城门外做过接引,倒是见着了。 陛下若是想见,召见即可。 若是陛下觉得不方便,也可让皇后娘娘下懿旨来召见。” “罢了,朕是不方便召见的,到底是姓郑的预定好的女人。 不过,朕倒是想问问你,那位福王太妃,样貌如何?” “陛下,您这可就难为奴才了,奴才哪里懂得女子好看不好看的呢。”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魏忠河; 魏忠河低下了头,马上道: “国色天香,国色天香。” “呵呵呵。” 皇帝把玩着自己手中的玉扳指, “姓郑的这日子,过得可真是潇洒, 畜生。” …… “阿嚏!” 奉新城王府后院内,刚练好刀的王爷连打了三个喷嚏。 “妈的,到底是谁在想我。” “主上,这可说不准呢,咱奉新城里的姑娘,可都在想着主上呢。” “不会拍就不要硬拍,你这马屁拍得让人听起来怪怪的,瞎子不是刚回来么,你好好去学学吧。” “………”薛三。 这时,客氏急匆匆地跑来禀报道;“王爷,大夫人让奴来告知王爷,大夫人觉得自己还有一个时辰就要生了。” “哦,孤这就去。” 客氏又道;“大夫人还说,请王爷洗了澡再去,她怕生产时被汗味儿熏到。” “额……”郑凡只得点点头,“好。” 媳妇儿太能干了,连预产都能做到这般精确,甚至连产房的布置和花盆的摆放,都做了要求。 见主上去洗澡了。 薛三伸手拍了拍身侧樊力的膝盖, 问道; “阿力,你猜这一胎是男是女?” “男。” “为毛?” “第一胎,瞎子没回来;这一胎,他赶回来了。” 薛三一时没反应过来, 张着嘴,思虑了一会儿后才得以明悟; 瞎子最喜欢干啥? 造反! 看瞎子是怎么培养天天的就知道了,但天天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 在主上没清晰造反的意思前提下,瞎子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而唯有男丁,男丁才是众望所归的对象。 所以瞎子在第一胎,可能生长子的时候,他没回来,留在南门关,继续在应酬。 结果这一胎,却风尘仆仆地往回赶,硬生生地在今早星夜归来。 这绝不是因为瞎子对四娘对这个孩子,感情有什么不同,魔王们都很关注这个孩子,也很看重四娘的这个孩子,这没得说; 但并不意味着你非得累死累活地赶回来见证其出生,以后看也是一样的。 再加上瞎子的事儿逼和生活讲究情节,比自家主上只强不弱,他为毛满嘴尘土地一定要赶回来? 他笃定这这一胎是男的啊! 别人无法笃定, 但他能啊! 薛三骂了句: “妈的,亏咱们前阵子还一起思量着男女孩该分别取什么名字; 我还让手下几个人帮我想了几个。 结果忘了, 其实家里一直有个B超机。”
第七百零五章 魔王之子
上次二夫人生产,王府也是早早地就做了准备; 而这次大夫人生产,王府的准备其实更为充分。 倒不是说王府在这件事上区别对待了,一个大家庭,阔绰成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动辄几万铁骑的出征后勤都能办得有条不紊,没理由在自家王妃分娩这种事情上去玩什么厚此薄彼。 主要区别还是在于分娩者自己的心态和所需要的细节上。 产房的布置,是四娘亲自设计吩咐下去操办的,精细到连喷洒什么味儿的香水都有要求。 稳婆的衣着,婢女的装束,甚至是连里面挂的画卷,也都是按照四娘的心意来。 熊丽箐生产时,四娘只是确保了其安全,其余方面她不是当事人,也就没怎么插手,毕竟,真不方便越俎代庖; 而且,自己去布置的话,可能会让她更为紧张; 但自己的这一遭,肯定得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与此同时在王府外, 伴随着锦衣亲卫再度的归防,城外葫芦庙的一对师徒被接入了王府,种种有过一次的细节表明,又有一位王妃要生产了。 头胎生了个大妞, 王爷本人是乐得不可开交,化身女儿奴,每天都得抽出很长时间陪着闺女,真的是贴心小棉袄,对她爹也很给面子,每次抱着的时候无论多困,都会笑起来。 但奉新城的军民们,对此可谓操碎了心! 王爷怎能没有自己的嫡子? 第一遭时,大家伙都没准备,第二遭时,风声却早早地传了出去。 故而一时间, 奉新城很多家户门口,都被摆上了供桌,大家伙开始为王府祈福,祈求王爷能得世子。 大家伙没学过概率, 但大概心里有个感觉, 已经有一位“公主”殿下了, 下一位大概就是世子殿下了吧? 洗过澡的王爷打算进产房陪着,但在入口处却被月馨给拦住了,月馨歉然道; “王爷,大夫人说了,等孩子生下来后您再进来陪她,在这之前,您就不用进来了。” 王爷眨了眨眼, 他是想要陪着妻子生产的,就坐在妻子产床旁,握着妻子的手,赞美她安慰她鼓励着她,一起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但四娘显然没打算要他这般做。 得, 王爷转身,走到亭子里。 亭子内,茶水点心早就预备下了。 坐下去一闻,茶是大泽香舌,点心也是自己喜欢的那几样; 显然,四娘早早地给自己这个当丈夫的安排好了雅座。 薛三那边刚完成了自己手术工具的消毒,出来时,碰巧和瞎子撞到了,二人一起来到了亭子里坐下。 第一次是隔壁剑圣媳妇儿生产,第二次是公主生产,这一次是四娘,三爷的剖腹产工具准备了一次又一次,但偏偏一次都没用得上,当然了,用不上最好。 瞎子默默地给大家伙倒茶,然后慢慢地品茗,嘴角带着一缕意味深长同时又很欠揍的笑容。 三爷这会儿很想给瞎子脸上招呼一拳,但看了看坐在旁边明显有些焦虑的主上,还是忍住了。 不远处, 空缘和尚和了凡和尚这对师徒已经盘膝而坐,一老一小俩和尚开始敲击着木鱼,木鱼声和经文声一起,给这座院子带来了安静与祥和。 有了上次的事儿后,葫芦庙里的这对师徒,在王府的地位着实有了提升,而他们,也在尽心尽力地做着自己能做的事,积累着香火情。 只可惜的是,这位王爷对什么“洗礼”“赐福”“开光”这类的,似乎压根就不感兴趣; 否则,他早就应该带着小公主殿下来庙里或者把他们喊来进行赐福,赠送开光护身符。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家里头脏东西太多,确实不适合请那些“菩萨”“神佛”这类的事物进来; 不是因为怕了, 而是因为家里太脏了,太干净的东西,反而碍眼。 “主上切莫担心,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瞎子一边安慰着一边将茶水递上,其实,他已经给出了一些透露。 郑凡将茶杯放下,没喝,这茶很宝贵不假,也是自己在这个世上一眼能认出的少数几款茶之一,但他可不想在此时犯困。 媳妇儿在里头将要分娩,自己在这边呼呼大睡过去了,这叫什么事儿呢? 至于说瞎子暗示里的男女性别,郑凡根本就没往心里头去,他真的不在乎四娘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哪怕他已经有了一个闺女,再来一个闺女,他也是极为欢喜。 外面的人,手下的人,甚至整个诸夏各大势力都在密切关注着的平西王府世子之位的“空缺”,王爷本人反而不在乎。 坐完了月子的熊丽箐也来了,大妞她让乳娘留在院儿里没带来。 这会儿,见自家男人坐在亭子里,她也没过去,而是和柳如卿坐进了另一个屋檐下,那里也有茶水早就备好了,还有刚炒好的葵花籽。 “唉。” 公主有些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我这姐姐,连生孩子都能安排得这般精细,瞧,这还是我最喜欢的糖口儿的。” 柳如卿附和道:“风姐姐不是普通人呢。” 二女也没过去凑什么帮忙,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的前提下,她们上去除了表示一下我想帮忙做个意愿之外,其实帮不到丝毫,还有可能会添乱; 王府的后宅,规矩是有的,但都在大家伙心底,平日里的虚头巴脑的那些玩意儿是真不存在,就这么几口人,整那么多繁文缛节,岂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寻不自在? “得是个世子殿下啊。”熊丽箐说道。 柳如卿看了看熊丽箐的脸,附和道:“是啊。” 不光是外头的军民盼望着世子,其实家里头也是一样,一个大家族,有个嫡子哥儿在,大树遮阴着小树,日子才能过得安稳与踏实。 她们的未来,其实早就被深深地绑定在王府上了,自然会希望王府能够永久地传承下去。 天天牵着姬传业的手也来了,俩孩子就站在角落里看着面前来来往往忙碌的仆人。 “哥,会是个弟弟不?” “不知道呢。”天天说道。 “我希望是个弟弟。”传业说道,“那个妹妹不怎么爱搭理我,希望来个弟弟会愿意陪我玩。” 天天伸手摸了摸姬传业的脑袋, 犹豫了一下, 终究还是没说实话。 天天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灵童的身份,他一直被郑凡保护得好好的,剑圣当初倒是想收他做徒弟,但被天天拒绝了;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人整天在他身边喊着: “哇,不愧是灵童!” “嚯,这就是灵童的天赋么!” 所以,天天并不认为自己的体质有什么问题。 一起玩的小伙伴里,也就剑婢身上也有一些让他熟悉的感觉; 妹妹出生后,他在妹妹身上也找寻到了很浓郁的熟悉感,总之,很舒服; 最重要的是,天天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大娘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大娘生下的孩子,不出意外的话,身上的那股子熟悉的味道,应该会更浓郁才是。 而这种味道, 在姬传业弟弟身上,是么得的。 犹豫了一下, 天天觉得还是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传业弟弟的好,身为哥哥,要爱护弟弟。 可怜堂堂大燕国皇太子, 本该是世上身份地位最为尊贵的二代,且没有之一, 偏偏在这座王府里,成为了鄙视链的最底端的存在。 更让人心疼的是, 太子殿下还对即将要诞生的小弟弟,有着一种期待…… 这时, 院外肖一波领了几个身着彩裙抱着乐器的女子进来。 这些个,是奉新城最大红帐子里的头牌淸倌儿,是四娘闲余时亲自指点调教出来的,是真正的卖艺不卖身。 有大王妃的吩咐, 奉新城内,可没人敢仗着身份去霸王硬上弓。 大油纸伞撑起, 琵琶古筝摆起, 几个淸倌儿开始吹拉弹唱; 调儿很悦耳,曲儿很清脆; 不远处敲木鱼的师徒俩,竟然还能跟着她们的拍子,达成了一种大和谐。 或许, 这就是真正的佛缘高僧吧,润物细无声。 熊丽箐顺了一口茶下去,忍不住嗔道: “哎哟,我这姐姐到底是要生孩子还是要请客啊。” 分娩对于女人而言,无疑是走一道鬼门关,但眼前这一出出的,她在里头生孩子,居然还惦记着外头大家伙的吃好喝好玩儿好。 亭子里, 王爷很想挥手把那几个赶出去,但又顾及这是四娘安排的,说不得四娘就想着一边听着小曲儿一边把孩子生下来呢? “主上,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瞎子只能继续出声安慰。 随后, 阿铭手里拿着一壶酒,也出现在了院子里,他也是前阵子从范城回来的。 樊力是最后一个来的,肩膀上坐着剑婢。 剑婢目光在这里瞅了瞅, 伸手捏了捏身侧大块头脖颈上的肌肉, 道; “我以后生孩子时,也得有这种排场。” 樊力回道:“排场大么?” “不大,但大气。” “哦。”樊力点点头。 随即, 樊力的目光看了看产房那里, 嘀咕道; “她本来就很大气,安排这么多,还是说明她也是紧张了。” “你说啥?”剑婢没听清楚。 樊力不说话了。 “唔~你要生孩子?”阿铭听到了这里的对话问道。 “啐。”剑婢啐了一口。 阿铭开口道;“想生孩子,会死人的。” 剑婢闻言,脸颊一红。 这一次,真的是她误解了。 阿铭的意思是,除非找到类似上次楚国送给公主的那枚送雀丹,否则他们这些个魔王,是没机会孕育后代的; 但送雀丹的代价,就是榨干母体。 而剑婢则想到其他方面去了。 这时, 冷不丁的没任何的热场,也没报备,产房内开始有婢女端着血水盆出来倾倒,外头预备好热水和纱布的婢女则马上跟进去换班。 这一幕让院儿里坐着的一大堆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这是……开始了?”柳如卿惊愕道。 “姐姐连叫也不叫一声啊?”熊丽箐也是被唬到了。 亭子里,王爷站起身,一边踱步一边做着深呼吸。 产房里的那位,坚强得让人难以想象,但在这个时候,她连叫也不叫一声,就这般闷头生着,反而让外头的大家伙更是焦虑; 你要是叫嘛,一浪接着一浪,大家伙好歹还能在外头跟着你的节奏在心里帮你加加油; 可现在, 真的是有力没地儿使! 不过, 还没等第二拨端着热水的婢女进去, 一个稳婆就掀开了帘子, 表情抖了抖,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接生以来最快的一次了, 她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喊“夫人再加把劲”, 她整个人身都没热, 就结束了…… 稳婆心神有些未稳,但一时间许多道目光投送到了她的身上,让其当即清醒过来, 喊道; “夫人生了!” 说着, 稳婆朝着亭子方向跪伏下来: “恭喜王爷,母子平安! 王爷万年, 王府万年, 殿下万年!” 院儿里所有人处于失神状态之中, 就这? 就这样好了? 这到底是生孩子还是回家路上顺手摘了一把邻居家的小白菜? 但很快, 所有人都明悟过来; 先是婢女们全都跪伏下来: “恭喜王爷喜得世子,王爷万年,世子万年!” 随即, 熊丽箐和柳如卿等也跪伏下来恭贺。 魔王们一个个地也都跪伏下来: “恭喜主上,为主上贺!” 瞎子左手放在胸口,表情诚恳; 母子平安,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瞎子在心里大笑着,你有儿子了,你有儿子了,沙琪玛后继有人了。 当然,这不仅仅意味着这些,当王府的世子殿下问世后,世子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下面人推举其登基的势头,都将一步步地水涨船高。 现在已经势头很猛了, 以后, 还可能继续压得住么? 三爷倒是一脸的笑容,四娘的孩子,我们所有人的孩子,嘿嘿。 不远处, 阿铭也跪伏下来,最爱的酒水随意地丢在一边。 “我要为你,找寻世上最好喝的美酒。” 樊力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跪在旁边的剑婢扭头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小声道; “大个子,你这么喜欢孩子么?” 樊力摇摇头,又点点头。 “哥,听到了没有,是个弟弟,是个弟弟哩。” 太子很兴奋地拍着手。 到王府这么久了,什么“万年”“万岁”这种犯忌讳的字眼儿,太子早就可以做到无视了。 天天也很开心; 他以后,要将世上最美的东西,拿来送给妹妹; 把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拿来送给弟弟。 郑凡迫不及待地抢先走入产房之中, 而这时, 瞎子等人也马上起身,瞎子做了一个手势,随即跟了进去。 产房内,传来了孩子的哭啼声,很响亮,这证明孩子的身体很棒。 郑凡从产婆手中接过了孩子,有了这阵子抱闺女的练习,现在这刚出世的儿子抱起来就很娴熟了。 这一次,郑凡倒是没有推开孩子先去看四娘; 在潜意识里,他和熊丽箐得相敬如宾一些,但和四娘,是完完全全的自己人,就没必要去作秀了。 瞎子此时也进来了,马上开口道;“外头领赏,全出去!” “是。” “是。” 稳婆和婢女们马上按照吩咐走出了产房,产房内一下子就空荡了下来。 紧接着, 阿铭、薛三也走了进来; 樊力则一个人,站在了产房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无论是熊丽箐她们还是天天他们,在此时都不准进来。 郑凡全副心思都在孩子身上,这孩子粉粉嫩嫩的,很是可爱。 “咯……咯……” 王爷逗着孩子,然后向产床走去。 “主上,让我抱抱。”四娘开口道。 “好。” 然后四娘伸手接了过去, 随即, 郑凡才发现四娘已经穿戴好了衣服,站在自己面前,抱着孩子! “你………” 四娘抱着孩子,抬头看了一眼郑凡,笑道; “主上,奴家不用坐月子的,这家伙终于落地了,我也终于轻松了,这阵子,可是把我累到了。” “四娘啊,我觉得你应该还是得稍微尊重一下你的角色。” “奴家才不,奴家正觉得身子爽利。” 阿铭和瞎子也凑到了孩子身边,看着孩子。 三爷掏出一条绳索,套到了屋檐上,倒挂下来,从上头往下看孩子。 魔丸也飘浮着,在孩子上方盘旋着。 这时, 郑凡也发现了堵在门口的樊力, 笑道; “用得着这般阵仗么?又不是以后不让你们带。” 瞎子开口解释道;“主上,我们是想要先确认一下,孩子是否会有其他异常,有的话,咱们就能提前做个应对。” “孩子还小,就算是灵童,也得等长大了不是?” 郑凡伸手,从四娘那里将儿子又抱了过来,逗弄道: “你们就是过度紧张了,瞧瞧,多可爱的孩子,能有什么异常。” 孩子已经不哭了, 睁着眼睛, 看着自己的爹; 当爹的话音刚落, 襁褓里的孩子身上,忽然发出了一道黑光。 一时间, 产房内,鸦雀无声。 良久, “主上,这孩子……入品了。”
第七百零六章 世子殿下
“天呐撸!” 三爷身体直接绷直了,第三条腿挂着绳索;双手向下,对着孩子做出了怀抱珠玉的动作,那眼珠子,满满的是柔情。 “宝贝,宝贝,宝贝牛逼!” 此情此景之下,似乎唯有这简单的词汇,才能抒发三爷内心的澎湃与激动。 这不仅仅是生而九品这般简单, 这意味着, 这位魔王的孩子, 他不受禁锢! 以前只是猜测,现在不是猜测了,因为已经成了现实! 当你的血统不受桎梏时,将怎样的可怕? 哪怕有主上这个拖后腿的, 哪怕只是继承四娘本身血统的八成?不,七成?不,就算只继承了五成! 血统的力量正常地浸润发展起来, 他娘的, 什么火凤血脉, 什么天生剑胚, 什么纯粹灵体, 全都给老子靠边站! 没人比魔王们自己更清楚自身的血统到底有多强大。 这个孩子, 是他们的“乐园”,是他们的“梦想”,可以承载他们的希望,同时规避掉他们身上的枷锁。 阿铭脸上的笑容也是很灿烂,这个平日里一直习惯冷冰冰装高冷的吸血鬼,在这一刻的笑容里,充斥着极为清晰的狰狞。 会喜欢喝酒的吧? 会喜欢喝………血的吧? 瞎子则稍显含蓄了一点,但其面容则是绷着的,显然,也在极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兴奋。 看看吧, 看看这些魔王们看这个孩子的眼神,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真的不一样的。 就算是这个孩子想要天上的月亮, 魔王叔叔们也会想办法帮他摘到。 这个孩子, 才是他实现夙愿的关键所在! 这时,也就只有郑凡这个当爹的有些关心地问道; “就这样九品了,对孩子好么?” 郑凡记得当初剑婢小小年纪因为没压得住升品了,最后还是剑圣将其修为强行抽了出来,让其继续打基础。 当爹的,肯定会有望子成龙的,但更关注孩子的身体。 瞎子直接道:“不一样的主上,这孩子血统不同,是真正的血统不同,这不是灵体,这是血统,不是什么皇族血统的附加值,甚至不是楚国那种火凤灵体的残留,这是直接继承四娘……和主上您血脉的; 纯度毋庸置疑的二代血统!” 薛三也道:“是啊,主上,就像是刚出生的凤凰也比一头成年的猪强大啊。” 阿铭瞪了薛三一眼; 魔丸则直接撞击到了薛三胸口, “砰!” “哦!” 三爷落地,蜷曲着身子。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九品就可以了,至少可以保证不会生什么病,平时跌跌撞撞的也不算回事儿了。 但我们还是得先加个封印。” “封印?”郑凡有些疑惑地问道。 “对,主上,先将他体内的血脉之力给封印住,等这孩子逐渐长大,自我意识和思维成熟后,再逐步地解开这封印。 否则力量初期太强的话……” 瞎子皱了皱眉, 做了个形容: “大概就是樊力中的樊力的模样吧。” 这里的樊力是一个形容词; 意思就是,五大三粗中的五大三粗。 力量早早地超过了自己的思维驾驭能力; 通俗点来说, 比如你拿一块甜食逗弄孩子, 普通的小孩子会对你笑,伸着手,想要吃,不给就哭; 这个, 可能就一拳给你打趴下, 再自己将甜食送入嘴里。 普通孩子生气了是嘟嘴, 他生气可能就是一脚将你踩爆。 “封印的话,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比如,后遗症?”郑凡问道。 “回主上的话,放心,不会有的。”瞎子解释道,“属下研习过一些炼气士的法门,也通过采购的一些书册研习过西方的魔法; 虽然只是基础的东西,但基础的,也足够用了。 魔丸的灵魂力量作为牵引, 属下的精神力作为指向, 阿铭的鲜血作为载体, 足以毫无副作用的对孩子进行封印。 这封印不用人为地去解, 等他长大了,实力提升后,自己可以去消融。 确切地说, 这不是桎梏,而是福报,真正的福报。” 边上的三儿终于从先前被一记“闷拳”之中恢复过来, 没脸没皮地笑着解释道: “主上,这就相当于是用最简单的图纸造屋子,但材料用的不是木头石头而是金银。 魔丸会耗费自己极大的灵魂力, 阿铭得付出自己的精血, 就是瞎子精神力的引导,也是透支巨大。 这种亏空,就算是接下来再进阶,但没个两三年功夫也不可能把这口血给回上来。 但这样制作出的封印, 在初期可以作为压制孩子血脉的存在,以后,就是孩子的成长保险。” 很显然, 无论是魔丸还是瞎子亦或者是阿铭,都将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他们显然是愿意的,没讨价还价,连犹豫都没有。 这个孩子,对于他们而言,意义重大,很早就说过了,不仅仅是郑凡的孩子,还是他们自身的延续,他们很乐意将自己的一些东西现在就交给他。 衣钵传人的关系,远远比血脉传人更高; 而在魔王这里, 这是他们从漫画到现实,再到现实留下真正痕迹的一步,意义更为不同寻常。 无论他们平日里再嬉笑怒骂,亦或者脾气古怪,都无法改变他们是孤独的事实。 当然,更能清楚看见的,是魔王们的双标。 如果说天天那会儿,魔王们实力还没现在这般强大的话; 那么先前大妞出生时, 怎么就没一个人提这一茬? 等到四娘这孩子一出世,大家就直接凑了上来主动给。 不过,至少这不算是重男轻女……纯粹是母族的身份不一样。 身为孩子亲爹的郑凡站在边上, 看着这些眼里冒着热切光泽的魔王们, 他忽然想到了燕国先帝爷当初为了扼杀外戚干政的可能,提前灭了小六子的母族闵氏; 自己这个儿子的母族…… 这已经不是需不需要自己去担心这个问题的问题了, 而是因为郑凡清楚,自己能走到这一步,固然有属于自己发挥的因素在,但根基上,还是在于自己有这七个魔王在身边辅佐; 所以,眼下自己这个儿子的母族,直接就是他爹的创业班底…… 等自己这个儿子长大,除非他想做一个寄情山水的浪荡公子,否则只要他流露出一丝一毫地想要继承家族遗产的意思,那其他的孩子怎么可能争得过他? 如果换做其他上位者,可能在此时会陷入到深刻的忧虑之中,权力争夺中,就算是父子,也是没丝毫情分可讲的,甚至会演变得更为血腥; 但好在郑凡对这个,并不是很在意,魔王们也不是很在意,大家的审美,早就超脱了纯粹的权力斗争的视角。 再说了,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所以,什么时候开始封印?”郑凡问道。 “就是现在。”瞎子说道,“宜早不宜迟,额……本来是可以晚一点的,但现在,必须得立马就开始了,因为……” “因为什么?”郑凡问道。 “因为……”瞎子犹豫了一下,“因为这样最保险。” 边上飘浮着的魔丸,空洞的眼眶瞪大更大了一些,故意用背影对着郑凡。 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他的投喂啊! 孩子还没出世,他就投喂了灵魂力量,导致孩子的血脉发育比预想中早了很多。 但这件事,瞎子显然是照顾了魔丸,没有说出来。 “那外头……我去安抚吧。” “辛苦主上了。” “需要多久?” “一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 “好。” 郑凡看了一眼被一群魔王叔叔和哥哥围着的儿子,又看了看四娘,四娘对郑凡点了点头,道: “主上放心,奴家的孩子,奴家会看紧的。” “嗯。” 少顷, 王爷走出了产房。 外头一众人早就翘首以盼了,但因为樊力的阻拦,所以没人能进来。 “孩子很好,在做清理,大家再等等,肖一波,去前厅招呼一下人,另外,再派人告知奉新城,不,告知晋东,告知整个天下,我平西王府,有世子了。” 王爵的世子,应该由朝廷来册封,在那之前,都不能称之为世子。 世子,更多的是一种官职。 但有了“小公主”在前, 王府上下,以及整个晋东上下,对走流程这件事,早就自然而然地省略了。 当年姬传业出生时,皇帝亲自去了,这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姬家天家第三代的出现,有着极高的政治意义。 而平西王府这里也是一样,外头等着消息的人很多,前厅里也有不少回奉新述职的将领在候着了,他们在等待着少主人的消息。 郑凡又伸手指了指角落里站着的那对葫芦庙师徒, 俩师徒马上走过来,恭敬地双手合什。 “劳烦两位师傅也进去赐福。” 一老一小俩和尚相视一眼,目光里带着清晰的喜色; 世子殿下是由我们赐福的,是由我们赐福的,这香火情,可谓是满到要溢出了。 俩和尚受宠若惊地对着郑凡拜了又拜,随即,在樊力让开了位置后,走入了产房。 之所以让这俩和尚进去,是为了抵消掉外界对这段时间的猜测。 孩子的清晰,赐福,肯定需要花费不少时间的,也正好对应了“封印”的时间。 这里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有些秘密,是可以公开的,但有些秘密,却又必须得隐瞒,比如自己和魔王们之间的关系,也比如自己儿子和魔王们之间的关系。 随即, 郑凡坐了下来, 对着那几个淸倌儿喊道: “接着奏乐,接着舞。” “是,王爷。” “是,王爷。” 琵琶声响起,俩淸倌儿开始献舞。 “哈哈哈哈。” 王爷的笑声,时不时地传出。 一开始,还有些突兀; 但很快, 熊丽箐拉着柳如卿的手,走到王爷身边,一边陪着王爷说着话一边也笑着。 紧接着, 天天也开始鼓掌。 其实大家都想要第一时间去看孩子,可偏偏樊力像一座山站在那儿,意思很明确,不准进。 再联想到先前抢先一步进产房的那些先生们,作为家里人,心里应该都有数了,里头应该在做什么事情。 不过,既然是家里人,这会儿肯定是得配合王爷。 这里, 尽可能地在逢场作戏,带动着王府的一众仆人也跟着“庆贺”。 外头, 在得知平西王府降临世子之后,直接成了欢庆的海洋。 自家王爷的子嗣问题,可一直都是奉新城军民的心病,这会儿,大家终于能够放下心里的石头了。 前厅那里一直在等候消息的将领们,更是攥紧了拳头。 只是王爷本人没出来, 小世子他们也没看见, 所以除了一遍遍攥紧着拳头高呼外,也不能做其他。 不过,消息的传递倒是一点都不耽搁。 一路路信使直接出了奉新城城门向四方而去, 不管怎样, 奉新城的平西王府已经是公认的可以影响诸夏格局的一支力量, 它的传人终于出现了,必然是一件大事。 …… 淸倌儿们唱跳不停,步履其实有些虚浮了,但王爷兴致似乎很高,她们自然不敢停歇下来。 熊丽箐伸手轻轻握住了郑凡的手, 郑凡对她笑了笑,示意无事,熊丽箐也就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又看了看产房内,道: “王爷,妾身这里早就预备好了赏赐,另外还有奉新城内为了庆贺世子殿下降临的活动,先前姐姐吩咐过我的,我这就去安排。” “好,你去吧。” 熊丽箐拉着柳如卿的手离开了,带走了不少仆人。 姬传业则拉了拉天天的胳膊,问道:“哥,什么时候才能看弟弟啊,上次妹妹出生后,我们不是马上就能看到了么?” “要等和尚师父做完赐福哩,不急,咱们先回去把准备送给弟弟的木刀找出来。” 天天拉着姬传业的手离开了。 而这时, 一个淸倌儿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了地上,马上叩首请罪。 恰好此时产房帘幕被掀开, 三爷走了出来,对郑凡笑了笑。 郑凡对那几个淸倌儿道:“去寻肖管事看赏吧。” “谢王爷。” 王爷本人则马上起身, 一进产房, 就看见那对和尚师徒蜷缩在角落里正瑟瑟发抖; 再看瞎子和阿铭依靠在桌子旁,二人近乎昏迷,红色石头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四娘手里抱着孩子; 郑凡快步上前, 四娘忙道:“主上,很顺利呢,已经完成了。” 郑凡将孩子抱过来, 发现自己儿子眉心处,多了一颗红痣,看起来更为可爱了。 此时, 孩子正砸吧着小嘴, 嘴角吐着小泡泡。 “外头等急了,我先把孩子抱出去。” “妾身就先不跟着出去了。”她到底刚生完孩子,就这般大大方方地出去,难免会传出什么闲话。 “好,你先休息休息,再把他们也安排一下。” 草草的吩咐完这些, 王爷抱着儿子走出了产房, 一路上, 所有仆人和锦衣亲卫全部跪伏下来: “王爷万年,世子殿下万年!” “王爷万年,世子殿下万年!” 待得郑凡抱着孩子走入前厅, 金术可等人早就恭候多时了,见到王爷抱着孩子出来,一众早就快要憋得要发疯的众将,马上整齐地参拜下来: “为王爷贺,为世子殿下贺!” 郑凡抱着孩子在首座上坐了下来, 笑道: “让你们久等了。” 这时, 众跪伏于地的将领中,跪在第一排的金术可,抬起头; 他刚刚被郑凡认命为靖南王世子殿下和太子殿下的师父, 意味着以后按部就班下去,等太子继位,他就逃不开一份帝师的恩荣。 其实,郑凡做这个安排,只是看金术可一直兢兢业业,这回又收了他的兵权,所以做点补偿,也没考虑那么多。 但在金术可这里, 他就觉得王爷给了自己这份恩遇,但自己越是得小心,尤其是在立场问题上,他必须得格外拎得清。 帝师帝师,你是否真就忠诚于大燕正统了? 也因此, 一向谨慎的金术可,在今日难得地当上了一个挑头儿的,当然,他也有这个资格。 “王爷,咱们,咱们大家伙,有奔头了!” 说着, 金术可将握拳砸在自己胸口上, 其身后一众将领也都以同样的动作铭誓: “吾等愿誓死追随王爷,誓死追随世子殿下!” 只是立誓, 却没有人喊万岁。 场面上,还没有上次大妞出生时那般犯忌讳。 但坐在首座的郑凡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麾下的这些将领们是变乖了,变温顺了。 以前,他们喊,是因为想要促成这件事,是为了拱火; 眼下, 他们不是乖,也不是偃旗息鼓, 而是在确认了世子的诞生后, 他们就自然而然地认为,不用急着去喊了; 慢慢做, 自然而然地,就成了! …… 王府隔壁的小院儿里,虽然仍旧被关押但已经脱离了枷锁的一众星辰接引者们正盘膝在那里打坐。 其中一个老者, 忽然在此时睁开眼, 脸上露出了一抹苦涩和绝望: “气象……立起来了。” 与此同时, 王府地牢深处, 那位依旧被重重铁链困锁住的黑甲男子, 在此时默默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其眼眸内, 似有星辰在流转, 喃喃道: “变……了……么……”
第七百零七章 愿为你,不惜一切
刘婆子前前阵子起就很不开心了, 然后前阵子因为王府有世子了,开心了一阵子; 但这阵子, 她又不开心了。 她不开心的根本原因在于,有二十多个体格健壮的蛮族糙汉子,抢了她的地盘! 是的, 明抢, 抢得你还没脾气! 打从雪海关时起,靠着王府的那条街,就是她刘婆子负责的,等搬迁进奉新城后,街面更大了,街区涵盖更多了,不变的是,王府门口的那条街,依旧是她刘婆子的。 刘婆子手下面,还有好些个老妹子,家境可都不差,不是儿子在军中的就是女婿在王府下面当差的,就扫街这活计,没点背景还真进不来,每个月可都是有俸禄银子加米面粮油贴补的。 当然了,这群老姐妹也不是很在意这个,家里条件都不差,但求图一个忙活,图一个充实。 本来,大家日子过得好好的,差事也做得好好的,该检查的检查,该清扫的清扫,刘婆子人好说话,但事儿绝不糊弄,差事办得那叫一个干净。 可偏偏打上次王爷回来后起, 一群蛮族汉子居然也拿起了扫帚开始了扫地,而且连声招呼都没打,就直接霸占了王府前的那条街。 王府前的那条街那叫街么? 那叫脸面! 自家老姐妹们可都盼着轮着自己扫王府前那条街的日子呢,结果这群糙汉子每天就专盯着那里扫,寸步不让! 不带这么抢地盘的,是可忍婶婶不可忍。 刘婆子还好,晓得自家女婿是王爷的贴身护卫,算私密人; 但越是私密人,就越是不适合将外头的闲杂事儿让自己女婿去说,白白折了情分。 不过,刘婆子不动,下面不少老姐妹们倒是动了,有几个就让自家儿子或者自家女婿去疏通关系。 其中一家的女婿,还是巡城司的文吏,竟然带着巡城司的几个人过来帮自家丈母娘清场子。 结果被那群拿着扫帚的蛮子直接招呼上了,打了一顿群架,巡城司的人少,而且第一时间就被夺了刀,紧接着被结实揍了一顿,吃了一个大亏。 这事儿也就因此闹大了,巡城司的人被打了,这还得了,当即一群巡城司甲士就开到那条街去了。 这次,见巡城司来势汹汹,弓弩都举起来了。 那群蛮子倒是没继续蛮干, 为首的一个蛮子领着自己的麾下兄弟, 扯开了自己的衣服, 露出了自己身上的伤疤, 大喊着: “俺为王爷流过血!” “俺为王爷拼过命!” 刀疤是真的, 而且这股子“铁血铮铮”的气势,也是做不得假。 巡城司里不是没明白人,别的不说,真要是一群来历不明的蛮族人整天拿着扫帚在王府门口晃悠,真当王府的锦衣亲卫是吃干饭的? 起初是因为自家人被打了,一时血勇上来想找场子,现在,他们也不敢再把事情往大了去搞。 所以,流血事件倒是没发生。 但这件事却传开了,同时,折子自下面开始一层层地报上去。 最终, 出现在了王爷的案前。 …… 王府, 后院。 郑凡正拿着大剪子在修剪花草,在其身后陪同着一起的,是屈培骆。 “你也跟着他瞎胡闹。” 屈培骆闻言,后退半步,歉然道: “王爷,卑职也是没办法,他上门求来了,卑职不可能不给他个面子,您也是知道的,卑职在这里,其实挺尴尬的。” “不正好可以铁面无私一点么?”王爷反问道,“做个孤臣。” “是,其他事,卑职当然可以铁面无私,可偏偏这位,到底是王爷您的爱将,否则您也不会将他安排扫王府前的那条街。 对您的爱将,卑职怎能不给个面子?” “哦,合着还是孤的不是。” “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让你难做了,下不为例吧。” “卑职明白。” 柯岩冬哥这帮人,虽然久在雪海关镇守,与奉新城这儿相当于是地方守将和中央之间的关系; 疏离与隔阂是有的,但还真不至于他堂堂前雪海关总兵在这奉新城会沦落到举目无亲的地步。 自标户制度实行下来, 王府下辖的各镇兵马早就通过这一体制腾笼换鸟好多次了,高级将领框架基本保留,但中下层,却早早地互相掺了水; 之前王爷敢孤身入雪海关镇南关直接将两位总兵的军权给缴了,其自信,很大一部分就源自于这里。 毕竟自己是靠着私兵藩镇起家的,自然更懂得如何防止手下人也出现类似的局面。 所以,柯岩冬哥在奉新城,也是有老部下甚至是老族人的。 只能说,事情的起因,就在于下面那个为丈母娘出头的文吏,傻乎乎地当了枪使。 柯岩冬哥借着这个“意外”, 闹出了点动静, 喊出了自己的委屈, 本意是想提醒自己这个自打儿女双全后每天就宅在王府的王爷,他还在外头扫大街呢。 当然了,屈培骆管着奉新城的内部防务,巡城司也算是屈培骆手下的衙门,在这一点上,屈培骆显然被柯岩冬哥提前打了招呼。 “镇南关那边局势还有些复杂,虽说你是楚人,但现在去镇南关,下面人很难服你,孤呢,也不是很放心。” “卑职明白,卑职很满意自己现在的差事。” “呵呵,西边儿倒是打算新建两个州府,晋东从一片白地重新起家,总不能一直这三个点儿轮流转。 但那里是草创,孤觉得把你丢那里,太埋没人了。 不过孤答应过你的东西,孤记得,等再过个两年吧,手头宽裕了,兵马扩充时,单独为你打一个楚字营。” “卑职一切都听王爷吩咐。” 郑凡将剪子收起,交给了屈培骆。 屈培骆将剪子放置在了一侧架子上。 王爷伸了个懒腰, 道: “罢了,孤就去见见那个狗东西。” “卑职告退。”屈培骆行礼要退下。 “大妞你还没见过吧?”王爷忽然问道。 孩子们都还小,除了老部下们有个一次机会被郑凡抱着出来见了见以外,其余时候都在后宅里待着,也不适合外出。 屈培骆显然不属于老部将行列; 他身份不一般,你说清貴吧,清貴,他管着巡城司,也算是铁面无私得很,寻常人压根就不敢惹他,但还真没哪个圈子愿意带他一起玩儿。 屈培骆笑了笑。 “去见见吧。” 屈培骆深吸一口气,拱手行礼道: “多谢王爷!” …… “两位殿下,这就是千里奔袭雪海关一战的演绎。” 金术可站在沙盘边,刚刚,他将当年的那一战给重新描述了出来。 天天和传业站在旁边,很认真地听着。 那一场大战发生时,传业还没出生,天天说话还不利索; 但那一战却影响格外深远,可以说奠定了如今平西王府的格局。 雪海关拿下,不仅仅是大燕将野人驱逐了出去,确保了三晋之地在手,同时掌握了雪海关的平西侯爷,确保了自己对晋东之地的影响力; 为日后靖南王的离开和平西侯的入主晋东,完成了最为必要的一环权力交接。 “与二位殿下讲述这场战事,并非是想要在此时教授二位殿下多么高明的用兵法门,而是希望通过这场战事,让二位殿下知道当初的王爷,在做这一场军事奔袭时,承受了多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就是孤军被围的绝境。 用兵之法,重在一个谨慎,咱们王爷虽然屡战屡胜,但末将最为清楚的是,每每用兵时,王爷都会在心里仔细思量和斟酌。 用最谨慎缜密的推演,行在外人看来最险的招。 从来都不是只图一个意气风发,故意行险。 还请二位殿下牢记。” 天天和传业一起俯身拜下去,齐声道: “弟子受教。” 这时,外头有人通禀: “金将军,王爷召见。” 金术可指了指面前的沙盘,对两位殿下道: “殿下们可自行推演,末将先去见王爷。” …… 前厅那儿,柯岩冬哥跪伏在地砖上,旁边茶几上按照规矩奉了茶,但很显然没被动过。 此时的柯岩冬哥格外乖巧; 王爷走了进来,在首座上坐下。 不一会儿,金术可也来了。 金术可看见跪在那儿的柯岩冬哥,也没说话,先向王爷行礼,再在王爷的示意下在旁边坐下。 虽说金术可与柯岩冬哥都是蛮人, 但蛮人和蛮人也是不一样的; 柯岩冬哥的柯岩部虽然在和王庭的斗争中失败,被迫迁移出了荒漠,但人家好歹也曾是一个中型部落; 而金术可,则是刑徒部落出身。 在外人看来,他们都是蛮族人,但实则差别之大,不亚于楚国的贵族和燕国的黔首。 再者, 金术可用兵方面的能力一直没得说,他对外一直说是从王爷身上学来的用兵之法,这倒不是客套,因为他真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觉得自己就是受王爷影响与点拨才学会了率兵打仗,是真的没意识到,其实他自个儿本质上就是个用兵奇才。 而在做人方面,金术可也一直很讲究。 柯岩冬哥既然找过屈培骆了,不可能没找过同样出身蛮族的金术可,但金术可显然没搭理他。 都是蛮族,就得同气连枝? 这不是主动在王爷面前结党拉山头么? 此时, 王爷轻轻转动着茶盏, 缓缓道: “听说,你在外头喊冤了?” 柯岩冬哥马上道:“王爷,末将只是想见您。” “这才扫了多久的地啊,就熬不住了?” “不是,王爷,末将不是熬不住这个,而是他们都见过世子殿下了,也吃过世子殿下的满月酒了,但末将至今还未见过世子殿下一面。 末将心里着急啊王爷; 这等到日后,他们那些个都能在世子殿下面前倚老卖老,说自小看着殿下您长大的,结果末将却说不出口……末将岂不就永远硬气不起来了?” “想在谁面前硬气?” “额……末将说错话了,王爷,末将的意思是,末将愿意继续扫地,继续打磨自己的性子,请王爷让末将见见世子殿下,再赐末将一杯补下来的满月酒,除此之外,末将别无所求。” 王爷继续转动着茶盏,没说话。 其实,柯岩冬哥的要求,很直白,他要认少主。 这是蛮族的风俗习性使然,当然了,诸夏之人也能理解,也就是所谓的几朝元老。 金术可起身禀报道: “王爷,冬哥虽然犯过浑,虽然有过私心,但末将认为,他一直是对王爷您忠心耿耿,还请王爷能全他所请。” 柯岩冬哥马上拼命点头。 他不怕一时的蛰伏,他没那么蠢,只要还“简在帝心”,他就还能起来,他也从不怀疑这一点。 官职可以撸,兵权可以下, 但情分, 不能断! 金术可也不是想为他说话,而是王爷既然把自己喊来,就是让自己说话的…… 不求情还能说啥? 难不成说柯岩冬哥这厮恃宠而骄,不思悔改,请斩之? “既然金术可都为你求情了,那孤,就全你所求,旬日后,孤的公主抓吉,你和你的那些个部下进府观礼,再给你们见一下孤的世子,满月酒,也补上。” 抓吉就是抓周,民间一般是满周岁时才进行,但在官宦之家会更早一些,因为他们需要更早地确定孩子未来的发展。 另外还有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这儿子的名字,也得在那时彻底定下来。 郑凡本来想了几个的,但魔王们也想了几个,郑凡也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对魔王们的意义,所以想要充分考虑他们的意见,大家一起合计嘛,这合计来合计去的,就一直没能拿下个真正的主意,好在有了最后期限。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再之后, 就继续给孤好好地扫地! 想继续辅佐世子,那你也得看看自己身上的那些坏习性能不能改掉。 孤刚刚在后院剪枝呢。” “末将明白,末将清楚,末将定然好好思过,不会再让王爷失望。” “滚吧。” “末将告退。” 柯岩冬哥喜笑颜开地起身,出了前厅,拿起靠在那里的扫帚就往外走去,走路还带起了风。 “没脸没皮。” 王爷喝了一口茶。 金术可笑道;“还是王爷太惯着我们这些丘八了。” “孤自己也是丘八出身,知道丘八的不易,可偏偏有时候,也觉得像乾国那般重文抑武,也不是全无道理。 有些事情,换了一个人,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孤不是说他柯岩冬哥是个蛮族人,他这个性子,就算是个燕人,没孤镇着,这晋东怕是也早就乱了天了。” “再怎样的骄兵悍将,也不敢在王爷您面前造次。” “你这话倒是说得越来越文绉绉的。” “是王爷曾教导过末将要多读书,末将每天都会抽时间读书。” 王爷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肖一波走了进来,通禀道: “王爷,梁将军回来了。” 雪海关、镇南关相继换了驻防大将,梁程必须得在军中坐镇,这是为了万无一失,所以自己孩子出生他也没能来得及赶回。 现在情况已经安稳,他马上就回来了。 郑凡笑着对金术可道: “走,咱们一起去迎迎。” …… 熊丽箐的院子是王府里唯一的暖房,眼下天气已经趋冷,但这个院子里,依旧温暖如春。 原本熊丽箐还主动提出要和四娘换院子的,但四娘拒绝了。 一是郑凡自己不是很喜欢整天地暖的感觉,二是他的儿子,也不怕冻。 屈培骆是阿铭领着进来的。 不管怎样,下面管事的不可能让屈培骆一个人大大咧咧地进公主的院子。 对此,阿铭也表示理解,所以对于将自己从酒窖内喊出的事儿也没什么怨言,待会儿回酒窖前,还能去看看孩子。 屈培骆进来时,公主也在院儿里,倒是没用什么屏风相隔; 熊丽箐穿着青色的长裙,很是雍容地坐在那里,见屈培骆来了,也没起身相迎,而是自顾自地磕着瓜子,喊了声: “来啦。” 屈培骆微微欠身,道:“嗯,来了。” “刘娘,将孩子抱出来。” “是。” 乳娘将大妞抱了出来。 屈培骆一时有些手脚无处安放,满身的不自在,但又不想离开,这模样,像是民间过年时嘴里喊着不要亲戚压岁钱的顽皮小孩。 “抱抱呗。”熊丽箐开口道。 “可以么?”屈培骆有些不敢置信。 “你是她叔。”熊丽箐说道。 听到这话, 屈培骆的呼吸也一下子加重了,手心里全是汗; 深吸一口气, 手心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 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从乳娘手里接过来。 大妞有了月数了,正是孩子最可爱水嫩的时候,且她可是近乎完美继承了自己母亲的特质,甚是惹人喜欢。 大妞有个特点,喜欢笑,只不过这个笑,是分人的,对天天,对自己的亲爹,她喜欢笑,对太子,却一直不屑一顾。 当她被屈培骆抱在怀中时, 大妞却马上露出了娇憨的笑容; 刹那间, 屈培骆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已经酥了,仿佛世间的一切美好,都在此时被这笑容给绽放了出来。 虽然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 虽然其父母还和自己有着血海深仇, 但这一刻, 屈培骆在心里, 以后,愿意为这个孩子, 不顾一切!
第七百零八章 受命于天
屈培骆其实很难分析出自己的心态, 病态么? 可能是,但又不仅仅局限于此。 如果在青滩上,他自刎成功,他应该能得到楚国的传颂,同时屈氏也能得一个满门忠烈的称号。 可偏偏他没有自刎得成; 人这一辈子的定义,很多时候,死,是最为直接妥当的方式。 当然,主要看你死在什么时候。 他没死,自然就意味着他的人生将继续演绎,而演绎的进程与结果,就不再是他所能控制得了的了。 他已经扭曲了, 无论是自己这个人,还是日后史书上的自己,都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可是偏偏,他又很平静,平静得仿佛自我封闭了一般,想要将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分成三份,给完全切割开。 他曾想过,冲冠一怒为红颜,能为自己在史书上留白; 而眼下, 看着她, 看着大妞, 他忽然又有了希望。 他是个畜生,虽然现在人模人样,但骨子里,已经被畜生给完全比了下去。 可偏偏,他是个有眼睛有嘴巴有思想的畜生,和棚圈里吃了睡,睡了吃的那些同伴相比,他多了太多多余的东西。 他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大妞粉嫩的侧脸。 大妞又笑了; 她吝啬笑,但她又偏偏爱笑。 作为灵童, 她有着超越于常人的敏锐,且这种敏锐在孩提时代,往往意味着超乎于普通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谁会真的对她好, 谁会愿意在自己做弱小时呵护她,不惜一切保护她, 她能感知到。 这是蛋壳里的幼崽,在自己最弱小时寻求周边强大存在保护一个道理,这是一种本能。 你需要保护谁? 你的父亲,已经死了; 你的青鸾军,已经覆灭了两次; 你的妻子,已经被抢走了; 你的家族,在楚国已经被近乎连根拔起; 可你还活着,并不是借酒消愁一般痛苦的活着,你吃着锦衣玉食,穿着官服,管着差事,依旧是人上人; 无边的黑暗,你已经麻木,可你依旧不由自主地在为这道光的进来,感到内心的欣喜。 屈培骆很想低下头亲一亲她, 这一刻, 他很感激她。 他整个人已经在泥沼里浮沉很久了,无论是周边的环境还是他自己身上,其实早就发散着腐肉一般的气息; 但当她出现时, 他, 依旧虔诚。 最终,屈培骆也没有亲下去,并不是因为她是王爷的公主,而是因为他不想亵渎了她。 她应该永远神圣,永远亮洁, 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 “她很漂亮。”屈培骆说道。 “呵呵。”熊丽箐笑了笑。 她和他的关系,很复杂,可却又在命运的捉弄下,又被强行拉回到一个点。 只是二人都没因此觉得局促与不安,更没愧疚与仇恨。 人,到底是这世上最会随遇而安的存在,无论再艰难的环境,他们总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安身之所,无论是**还是精神。 屈培骆将大妞送还给了乳娘,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怅然若失。 大妞似乎哭了两声,乳娘在哄。 屈培骆的心,仿佛在这两道哭声里,再被那只柔软的手,给拽了两下。 但他没追上去,而是转身,向熊丽箐那边走了走。 “我听说,王府里的先生们,很喜欢世子殿下。” 屈培骆大大方方地把这话给说了出来,丝毫不顾忌靠在墙边站着的阿铭。 阿铭对此倒是不以为意,毕竟,屈培骆说的是事实。 魔王们对主上的两个孩子,可谓极其区别对待; 连一向最喜欢孩子的魔丸,也没来瞅过大妞,因为大妞身上的火凤气息,让魔丸觉得不舒服,当然这一点点不舒服魔丸完全可以克服,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也不可能对魔丸大人造成什么伤害; 可当一个孩子能让你觉得不舒服时,你还会想去亲近她么? 最重要的是, 在大妞出生时,魔丸就已经盯着四娘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了。 有和自己羁绊更深刻,和自己最完美契合的孩子在,对其他的选项,不是移除了,而是直接视而不见。 身为家里人,熊丽箐不可能没察觉到家里先生们的“厚此薄彼”; 且她也清楚,这些个先生们,在王府里的地位到底如何之重。 但她不介意,一是王爷喜欢闺女,二是闺女就是闺女,当了母亲后,熊丽箐已经没了女孩时的那种戾气与昂扬,岁月静好,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么? 见熊丽箐不说话, 屈培骆又道: “王爷今日与我说了,等过一两年,让我出去领兵。” “恭喜你。”公主笑道。 屈培骆也点了点头; 他很想说,大妞以后可以有他靠着; 世家的孩子,甚至是天家的孩子,都是需要靠山的,最直接的靠山就是自己的母族。 只是,屈培骆现在没脸说这句话,只能等了,等到自己拥有那个机会时,等到王府开始真正决定对楚用兵; 那时,才是他屈培骆真正的机会,他会抓住的,他也会证明给她看,也给她看。 等待的时间,他也不会觉得煎熬,因为她会慢慢地长大,她会学会说话,她会学会走路; 屈培骆已经在幻想着, 亭亭玉立的她, 带着其母亲身上特有的那种娇憨气质, 站在那儿, 喊他一声: 培骆叔。 光是这些想象,就已经美好得让他沉醉了。 他会意气风发的,会的。 “以后,我想经常来看看她,可以么?” “这个,得问王爷,不过既然大妞喜欢你,我想王爷也不会拒绝。”熊丽箐说道。 “好。” 屈培骆起身,对公主行礼告退。 阿铭伸了个懒腰,陪着屈培骆一起离开了这个院子。 随即, 屈培骆被管事的给领着出府,阿铭则走入了正院。 四娘不在,因为四娘的月子时间,很短。 晋东正处于高速发展时期,一应的钱粮配给、投入与再生产,都需要四娘这个大管家去操持。 阿铭推开屋子进来时,屋子里,就魔丸在陪着孩子。 这会儿, 孩子正穿着小肚兜靠在枕头上, 红色的石头在其面前翻过去,又翻过来。 阿铭进来时,石头就不翻了。 孩子看见了阿铭,砸吧砸吧了嘴。 阿铭拿出了酒壶,嘴角带着笑意。 而魔丸直接飞出,对着阿铭砸了过来。 阿铭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魔丸一个迂回,再度砸来。 阿铭再度一个闪身,又躲避了过去。 吸血鬼的身法那是没得说,单靠魔丸驾驭着石头想要砸中他,近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魔丸想要闹大,将这里变成双方交战的场所,否则这个闪转腾挪游戏阿铭能玩很久。 最终,魔丸停下了,其身影显现而出,怒瞪着阿铭。 又想偷偷给孩子喂酒了! 你知不知道你给孩子喂了酒后,孩子连奶都不吃了,觉得没滋味! 似乎是看懂了魔丸的意思, 阿铭不以为意道: “人奶有什么好喝的,营养都在血液里,直接喝人血不更省事?” 魔丸听到这话,几欲暴走! 对于四娘的这个孩子,每个魔王都有私心,都希望孩子能够向自己这个方向来发展。 所以,三爷会时不时地盯着孩子的小象鼻看;阿力则关注着孩子的肱二头肌。 阿铭自然希望以后家里能再出一个品酒大师,能和自己共饮。 但很显然,魔丸对这种“诱导”,可谓极其排斥! 无奈之下,阿铭只得将酒壶放在一边,摊开了手,魔丸这才让开。 阿铭走到婴儿床边,将孩子抱起来。 老实说,这孩子没天天小时候那般珠圆玉润,卖相上没福王的福态,只属于平常。 但所有人都清楚,如果将孩子眉心的那颗痣给移除,孩子将变得何等的不平凡。 高冷的吸血鬼在逗弄着孩子,往日的冰冷范儿在此时消散一空。 孩子有些木讷,对于魔王叔叔们的热情已经有了些许的免疫。 他和自己的姐姐大妞不同, 大妞会对需要笑的人笑, 他不会; 他一直是那种……很淡漠的感觉。 除了一些刺激性的事物外,其余绝大部分时候,对身边的人和事,都很麻木。 眼前这个穿着夜礼服的叔叔, 如果不给自己酒喝, 他也觉得很是普通。 这大概就是心态的不一样吧,虽然孩子现在还没有什么具体的心态,但他并没有自己正“虚弱”中的那种自我保护本能。 说句不好听的,给他丢野外去,凭着生而入品的体质,再不加封印的话,他大概也能在丛林里茹毛饮血般的活下来。 这就是血统的能力,与生俱来。 三爷开玩笑的那句,刚出生的凤凰也比一头成年的猪强,其实说出的是本质。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对其进行封印的必要性,这孩子已经比寻常这个阶段的孩子缺少了太多孩童性,如果说天天那会儿是懂事乖巧可爱的话,那么他,可谓早早地就度过了这一阶段。 这和家教、陪伴、温暖、亲情无关,纯粹是血脉里的一种自傲未曾经历过尘世间的打磨。 若是没加封印,这孩子不至于成疯魔,但肯定会走入某种极端。 但魔王们就是喜欢他的这种范儿, 孤独, 傲慢, 啧, 这才是我们的本质! “哟,阿程回来了是吧?”阿铭看向屋门那边。 作为魔王之中的双冷,阿铭对梁程的感应,一直很敏锐。 屋门被推开, 郑凡和梁程一起走了进来。 梁程身上的甲胄还没脱,军中的事一交接完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了。 这也可以从侧面看出,这尊大僵尸对这孩子的看重。 孩子扭头,其目光甚至没怎么看自己的亲爹,而是直接被梁程所吸引,确切地说,是被梁程身上的甲胄所吸引。 甲胄哪怕清洗得再干净,上头也无法避免地会留有密密麻麻的凹痕以及被鲜血和人命浸润过的煞气。 梁程走上前,将孩子从阿铭手中抱过来。 僵尸不怎么会抱孩子,但好在孩子也不求什么抱得舒服不舒服,他双手情不自禁地开始在梁程甲胄上摩挲着。 这一幕,自然也就落在了郑凡的眼里。 紧接着, 也不知是真的完全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 还是因为初次见面,有些克制不住; 梁程的肤色,开始呈现出青色,眼眸里,也有幽绿的光泽在流转,抱着孩子的双手,十指指甲开始变成,嘴角也露出了两颗獠牙。 僵尸体态流露而出,煞气,也在身边变得浓郁。 这孩子没有被吓到, 反而露出了纯真的笑容, 变得极为兴奋。 “呵呵。” 梁程笑了起来, 开口道; “主上,这孩子和我亲。” 只有真的在意这个孩子,才会去考究孩子到底和谁亲的问题。 阿铭不屑道:“我变成吸血鬼他也一样兴奋,魔丸做厉鬼他也兴奋。” 梁程没被打击到,而是让孩子柔嫩的手攥住自己的长指甲。 不过,在发现孩子似乎想要用嘴去啃自己的指甲时,他还是很注意地挪开了。 他的指甲里,可是有尸毒的。 虽说这孩子不同寻常,但真没必要去让孩子以身试毒。 作为边缘人物的亲爹此时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眼前的一幕,早在孩子还在他娘肚子里时,他就有了心理准备。 以前魔王们还喜欢嘲讽魔丸带天天,像个奶妈子; 结果这下子,集体变成魔王奶妈。 “喜欢铠甲么?等你长大一点,叔叔给你抢一副过来。” 孩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抱了许久后,梁程恢复人的模样,出于礼貌的,没把孩子送回婴儿床,而是交到了亲爹的手里。 郑凡抱着儿子, 儿子不笑了,也不乐了; 做老子的叹了口气,起初还好,但出生到现在的这些日子,这孩子的区别对待越来越明显了。 所以,当了爹之后,所谓的“一碗水端平”真的是一句最不切实际的屁话。 大妞自己一抱就笑, 这小子自己一抱就仿佛是给自己面子让自己抱抱一样, 自己自然更喜欢大妞一些。 天天小时候也好可爱啊,撅着屁股给自己打,打翻过去再翻回来继续撅; 虽然这小子还不具备具体的思维能力,但似乎提前进入了某种叛逆期。 总之, 不讨喜。 亏你一出生,老子就昭告天下你是我平西王府的世子。 孩子打了个呵欠,似乎困了。 郑凡又抱了一会儿,将孩子放回到婴儿床上。 “主上,关于明年开始的扩军的事宜,属下还需要和您再商讨一下。” 今年是难得的一个平安年,至少对于晋东而言是这样,原先的底子就打得不错,再经过一次充实的积累,明年开始,新军的扩建就将步入正轨。 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主要还是走的是不脱产的标户制,在尽可能节约成本的前提下,将框架给制定出来。 而且,不一定全都得是精锐。 自郑凡领兵一来,亲历的战争中,最大规模的骑兵巅峰对决,就两场,一场是靖南王和镇北王开晋之战,第二场就是靖南王和野人王的望江决战; 两场大战,大燕都取得了大捷; 所以,乾楚是不可能再以大军团决战的方式和燕国交手了,以后,怕是呆仗蠢仗要多一些,所以,在保持原有精锐架构的基础上,可以多拉扯出一些战斗力还算可以的第二梯队兵马。 “好。” 郑凡和梁程走出了屋子。 阿铭也起身,跟着一起出去了,梁程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他得去酒窖里拿一杯自己储藏的鲜血招待一下。 僵尸也是会喝血的,但梁程只是能喝,却不会痴迷。 很快, 屋子里就只剩下睡着的孩子外加一块红色石头。 这时, 屋门悄无声息间被推开。 本该很忙的瞎子,此时却出现在了这里。 红色石头立起来。 一直以来,为了防止孩子被这些怪叔叔给带偏,魔丸可谓操碎了心。 瞎子走到婴儿床边,孩子又苏醒了。 “呵呵。” 瞎子笑了笑,双手抬起; 孩子也缓缓地飘浮起来。 孩子很喜欢这种悬空的感觉,在那里手舞足蹈。 玩闹的时候, 瞎子又从袖口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同时还对魔丸解释道; “到底是自家孩子对不对?肯定得给他最好的,你再看看他,肯定不会像咱主上那样更喜欢风花雪月对不? 他现在是还小,但有些事儿,得提前预备着,这样等他长大后,走哪条路,他自己选不是? 咱们是经历过风风雨雨的老人了,他还没有,所以咱们得给他创造最好的局面与机会,让其尽情挥洒,对不?” 魔丸没回应,只是继续盯着瞎子。 瞎子从袖口里取出的是一块东西; “下旬就要抓吉了,那天会有很多将领来观礼,最近先用这个东西给他当玩具,先培养培养熟悉度。 你看着哈,若是四娘和主上来了,你得把这个先藏好,这东西打造起来可不容易,字儿还是我亲自刻的。” 魔丸依旧不为所动, 但瞎子将那东西放在孩子身边,见孩子抱着它在玩时,魔丸也没反对。 瞎子拿出来的这个东西,方圆四寸,上头纽交五龙; 一角有缺,用金漆补齐; 正面刻有八个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第七百零九章 封禅
入冬了。
一般而言,冬季的节日最多,形式也最为丰富;
因为在冬天,忙碌了一年,终因老天爷的赏脸,大部分老百姓可以停下田地里的活计,开始心安理得的休息了,既然是休息,自然也就需要更多的娱乐以丰富此时的生活。
在奉新城这里有一些特殊;
一是因为奉新城外的作坊群,在冬日也是会继续运作的,这个时代,暂时还没有“血汗工厂”的概念,普通百姓,哪怕是标户家庭,对于能有劳力进作坊做工也是极为热衷的一件事;
因为在晋东虽然没有诞生什么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毕竟一切都是以王府所有制为主体,但这也意味着,不会发生拖欠俸禄的事……
至少目前为止,看看哪怕是入冬后依旧是络绎不绝的商队以及等着出货的车马帮,就没人会认为这些作坊会发不出银钱来。
另外,入冬后,王府组织了好些个建设项目,吸纳了很多的劳动力进入,不是征发徭役,而是雇佣。
王府有银子,是真的有银子。
长年累月对外战争的胜利,几处宝库的收入,还曾让王府一度发愁府库里的财货要是过快地“花”出去会不会导致晋东市面上的物价失衡;
现如今随着天断山脉银矿的开挖,铸币的实现,债券的收入和扩容,在财政方面,王府可谓很是富余。
这也在入冬后,掀起了一场“赶工潮”;
无论是雪原的野人还是楚地的流民,乃至是望江以西,都出现了规模比较大的人口流入;
毕竟,在时下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思想概念里,奴役驱使黔首,对绝大部分上位者而言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黔首需要为国家承担的责任,甚至有些……不用白不用的意思。
瞎子曾开过玩笑说,后世历史书上第一次“民工潮”,怕就是今年了。
吸纳外来人口,这是既定方针,在冬天过来的,基本都是青壮劳力,这些人必然会被安置下来,哪怕他们来时可能就只是想打短工家小并未带来,但王府下面是有办法让其留在晋东不走的,等开春后,再想办法让其家小也跟着迁移过来。
而在大层面上,王府也在刻意收敛着“撒币”的冲动;
一是因为冬天冻土,不适合大项目的开工;
二则是很现实的一个问题……搞作坊搞商贸搞那种穿越者都喜欢走的路线,确实很爽,但现实的问题是,晋东人口虽然靠着不断吸纳流民正在增长着,但大方向上,人口依旧是一个增长中的“定值”。
一段时期内,太多的人口跑去其他产业,你的地怎么办?
更血淋淋的一个问题是,大家都见到了这种利好,来年没多少人愿意种地了怎么办?
晋东需要粮食,不仅仅是满足晋东自己的需求,还得为日后的大战做存储;
上一次出南门关的大战,燕军确实是取得了惊人的战果,但也正因为后勤艰难,补给不足,使得燕军仅仅是取得了战果,却并未将战果化为实质性的开疆拓土,打完了还是只能回来,根本原因,还是粮食不足。
且对于晋东而言,人口吸纳得越多,所需要消耗的粮食也就越多,同理,需要在第二年投入到田地里的劳动力也就必须越多,但这里面,是矛盾的。
如果说晋东只是大燕内地的一个地区,没有外敌威胁,也没有军事战争的需要,安心地发展自己的工商业也就罢了,实在不行就纯粹当个大奶牛给朝廷输血也不是不可以,可偏偏皇帝与平西王之间早就有了默契;
给予晋东最高规格的自治权力,几乎就是国中之国的待遇,但与此同时,为了休养生息,朝廷也停止了对晋东的粮饷军械的支持。
除非战时,其余时候,朝廷的输送是不会有了。
……
“呵,以前上历史课,总觉得‘重农抑商’好脑残,结果发现脑残的竟然是我自己。”
郑凡看着面前的一封封来年规划的折子感慨着。
“粮食,是根本呐。”瞎子感慨道。
“是。”郑凡点了点头,“这些年,唯一一场富裕仗,还是那一年南下攻乾同时开晋的时候,也是因为先帝马踏门阀掠夺来的富裕,自那之后,燕国每次大战,都是勒着裤腰带在打。”
郑凡喝了口茶,继续道:
“镇南关以南,南门关以南,南望城以南,这些年战事打了不少,这些地方成了前线,也就是双方势力交错的区域后,想要再就粮于敌,也不可能了。
以后真打起灭国大战,估摸着就是比拼国力,拼后勤拼粮食了。”
“是。”瞎子附和。
“行了,反正这些统筹和安排有你和四娘在弄,我也安心。”
瞎子微微一笑,
一个习惯了当甩手掌柜,一个习惯了被甩手,都习惯了。
这时,肖一波走了过来,禀报道:“王爷,家里都安排好了。”
“好,出发吧。”
“属下就不去了。”瞎子起身,“来年的规划必须在这阵子给详细赶出来。”
第一个正式的五年计划,为了一统大战做准备,任务重目标高,故而容不得丝毫马虎。
“行,你辛苦了。”
“主上言重了。”
瞎子告退。
而郑凡则回到自己的正院,在四娘的服侍下,换了一身紫色的蟒袍。
平西王爷的蟒袍,朝廷是有定制的,也就是朝廷发放的正规官服和平日里穿的各好几套,但郑凡基本都只穿四娘亲自为自己绣的。
逾矩是肯定逾矩的,毕竟四娘绣出来的衣服带有一些独特的审美,但平西王爷嚣张跋扈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没人会拿这种事儿来说道。
其实,四娘也很忙,但明日就是抓吉的日子,今儿个,得为孩子们祈福。
四娘作为母亲,是必然得参与的。
很快,
一切就绪,
锦衣亲卫开路;
一辆专属于王府的大马车,驶出了平西王府。
马车很大,是行辕改造而来的,前面可以办公,后面可以休息,所以可以容纳很多人在里面。
王爷的貔貅,带着十来个马老弟在前头拉着车,极为神气。
而且,这帮马老弟清一色的全是白马,没一头黑艳贱货。
王府的一大家子也都在里头。
郑凡坐首座,其右侧,坐着四娘,怀里抱着的自家儿子,魔王们商讨出了大名,叫“郑霖”。
作为亲爹,郑凡对这个名字挺满意,一个单字,也不花里胡哨。
至于小名,就叫“霖儿”,亦作“麟儿”。
薛三想建议叫“狗蛋”,被魔丸又是一顿暴击。
别的地方怎么样无所谓,平西王府里,还真不时兴贱名好养活的说法;
毕竟,能在王府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命格基本都得过硬。
左侧,熊丽箐抱着大妞坐着,其下面坐着的是柳如卿。
四娘下面坐着的,是剑圣媳妇儿,剑圣的儿子已经可以自己踉踉跄跄走路了,但还是被其母亲抱在怀中,不敢让他乱跑惊扰了大家。
马车最外围两侧,
天天和姬传业,一个世子殿下一个太子殿下,像是两尊小门神。
也就只有在平西王府,才有这种规格了。
甚至太子都不觉得自己被这般排座位失了身份,他已经习惯了平西王府的这种氛围。
马车外头,陈仙霸、郑蛮和刘大虎,外加剑圣和徐闯。
外围,则是锦衣亲卫严密保护,等出了城后,则会有护军加持保护。
王府一家出门,奉新城官道两侧的百姓全都叩首膜拜。
原本很多人家是想摆香案的,但郑凡担心烟熏到孩子,就让人提前净了街,这是真净街却不净人。
百姓们很热情,王爷也时不时地得出来挥挥手。
四娘和熊丽箐也得时不时地抱着自己的孩子出来露个面;
祈福仪式,
看似是做给老天爷看的,
实则还是演给活人看的。
老天爷太远,而百姓们,就在你的脚下。
等出了城很远后,随行的百姓才逐渐稀落下去。
作秀作的,还真有点累。
很快,茶点被送进了马车,大家开始进一些食物。
大妞已经可以吃一些点心了,熊丽箐特意用小块的喂她。
四娘也拿点心喂郑霖,
虽然郑霖比大妞小,
但喂养方面,不用担心,生而九品的崽,不至于消化不良。
只是,
郑霖显然被阿铭用酒水喂过的,喜欢有滋味的食物;
而王府后宅的点心,比较清淡,不似外头的点心糖霜加了满满,所以郑霖有些抗拒吃这个。
往他嘴里放,他还故意吐出来。
再看看大妞那里,喂一口吃一口,还时不时地中途给你个灿烂的笑容;
闺女真懂事,
这儿子,真……嗯。
四娘也是有点恼了;
这世上,没谁是全能的存在,四娘在经营方面是一把好手,但对于做母亲,她只局限于将孩子生下来。
母爱、关怀和亲子关系什么的,
她懂;
但她的懂,其实和郑凡说大道理容易让剑圣频频顿悟一样;
真的只是个懂。
那边的那么乖,
这边的这么皮,
落了娘的面子,还把娘给惹烦了;
四娘左手夹起一根银针,
在郑霖面前晃了晃。
“………”郑霖。
坐在那里的郑凡也看到这一幕,眼皮也是随之抽了抽。
很快,
郑霖开始极为乖巧地进食,
吃点心就吃点心,喝茶就喝茶,无比乖巧。
队伍行进的目的地,其实并不远,也就半日的行程,目的地就到了。
这里有一座山,
和连绵不绝的天断山脉比起来,这座被称之为飞鸢山的山,实则更像是一座土丘。
但好歹,是有个山的样子。
一支钦差队伍,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带头的是老熟人黄公公,黄公公队伍里,还有福王府一家人。
大战结束,大军回归南门关后,郑凡是直接回晋东去陪公主生产,随后再去雪海关镇南关收缴了兵权,再回来陪四娘生产,兜兜转转的,也是好一会儿了。
年王府一行人,则是在南门关滞留了许久。
因为按照内附的礼数,赵元年先得在南门关上表以乾国藩王的姿态,请求大燕国准许他内附;
然后再由皇帝和礼部共同发文回复,请其三思;
赵元年再上表,坚决表示要内附,皇帝和礼部无奈,只能同意;
然后赵元年一家子启程去燕京,在燕京接受封赏。
其实,福王府已经没了封地,真的只是一家子人来归附,但反正战事打完了,大家时间有的是,就按照流程走呗。
大燕需要这个仪式,证明大燕天命所归,诸夏之运在我;
姬老六也需要这个仪式,
自他继位以来,先是吃了先皇留下的福利,蛮族王庭被灭了,现在再接纳一个乾国藩王内附,史书上,已经足够吹一笔了;
而赵元年没其他选择,只能老老实实地陪着走完这个仪式。
不过,最后姬老六应该是知道福王太妃和郑凡的关系,所以在保留了赵元年大燕福郡王的封爵基础上,在奉新城附近,划了一个小县城,作为福王府的封地。
皇帝用的地图,应该还是老的。
事实上,晋东之地因为那些年战事不断,十室九空,绝大多数原本的县城和聚集地早就荒漠了,现如今平西王府是直接重新进行了规划;
可能福王府的封地上,早就是作坊林立或者早就成了分田;
皇帝其实也清楚这个,但他无所谓。
封地就是个意思,主要还是方便把大燕福郡王赵元年……他娘,
给名正言顺地送到姓郑的嘴边。
姬老六中途还亲自给郑凡写了一封信,或者叫密旨,着重要求了平西王亲启。
因为皇帝清楚,有些时候这些信,压根就不是姓郑的本人在看和在回!
瞎子将这封要求“亲启”的信呈交给了主上,
信中的姬老六可谓极其猥琐,
是的,
平西王爷甚至都没能想到,已经当上皇帝的姬老六,他骚起来,还真得没人能比得上。
皇帝竟然在信里问自己,晋王也可能思念家乡,要不要将晋王也分封到晋东一个地盘上去。
这当然不可能是埋钉子了,两个无权无势的藩王,丢晋东去,在郑凡眼底下,怎么可能翻出浪花?
就连还有权势留下的成亲王府,他郑凡还不是王爷时,也是想抽巴掌就抽巴掌的。
无非就是想,既然福王太妃你要了,晋王太妃,要不一起收了吧?
朕,做一个顺水人情。
好在郑凡也没那么荒唐,直接在回信讥讽了一顿皇帝。
福王太妃是他答应过人家的,人赵元年也算是鞍前马后过了,福王妃也伺候过他,该留下是得留下的,晋王太妃就罢了,虽然晋王虞慈铭应该很期盼这件事能成的,但平西王爷是这样子的人么?
而眼下,
当平西王府的车队到飞鸢山山脚下时;
先来问安的,不是带着圣旨来的黄公公,而是福王赵元年。
且赵元年在马车前就停下了,福王妃先行上车。
上车后,
面对这一大家子人,
福王妃很是紧张;
她主动跪伏下来,
没丝毫拿捏架子,
直接道:
“给诸位姐姐们请安。”
柳如卿先行站起身,避开了行礼。
熊丽箐抱着孩子,不说话。
王爷坐在那里,说心里没丁点尴尬那也是假的,毕竟当着妻儿们的面,自己从外面拐回来的俏寡妇来了,总是有点发讪。
最高兴的,就是四娘了。
王府的后宅,与其说是王爷的,不如说是四娘的。
四娘对于收集这些有着各种封号的姊妹,有着很高的兴致。
只见四娘抱着郑霖站起身,
笑道;
“哎哟,妹妹总算是来了。”
“路上,耽搁了,请姐姐恕罪。”
“既然进了这家门,那以后就是一家人,咱王府后宅,没什么规矩,勾心斗角随意,争宠争权也随意,自在得很。”
“呵呵,姐姐说的是。”熊丽箐笑着附和道。
“妹妹起来。”
“多谢姐姐。”福王妃起身。
随后,
四娘就将郑霖递到了福王妃怀中。
“就等着你来带孩子呢。”
“……”福王妃。
郑凡这时也干咳一声,
道;
“好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也没说什么你去福王府里住,本王有空去找你。
而是直接把人家定在了家里。
朝中御史大人们也不会对此有什么意见,他们巴不得平西王爷天天如此禽兽行径,失去民心士心。
“祈福吧。”
……
王爷走出了马车。
天天拉着姬传业的手跟在旁边,看着这座山,姬传业有些疑惑道:
“这山也不高啊,很普通啊。”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干爹祈福要选这座没什么名号的山。
天天则背起了瞎子以前教自己的话:
“弟弟,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后半句,天天没背出来。
“哥哥说得好有道理,本是一座普通的山,但在干爹今日于此地祈福之后,日后自然就成名胜了。”
随即,
黄公公陪同,
平西王爷领着一众家小登飞鸢山,于山顶布置祭坛举行祈福仪式。
仪式很肃穆,却不铺张。
王爷持酒樽,
三敬酒;
“一敬大夏立基,三侯开边,塑诸夏之盛大版图。”
“二敬先帝、靖南王、镇北王,创大燕壮阔之势。”
“三敬自虎头城起兵以来,追随本王前后,为本王赴死的各族忠勇之士,英魂安息!”
祈福结束。
在众人即将下山时,黄公公主动凑趣建议,说自今日起,这座山将因王爷而得名,为何王爷不顺势为其重新赐名?
一般而言,山河之地,唯有天子能为其更名,因为这意味着重新造册这一带山河湖神之意。
但黄公公并不觉得眼前这位王爷没这个资格,也并不会觉得陛下得知这件事后会生气。
平西王听到这个建议后,
盯着黄公公看了良久,
直把黄公公心里都看得发毛了,近乎怀疑自己是否哪里说错话了。
随后,
王爷发出大笑,
命人备上笔墨纸砚,留下墨宝,再命人雕石尊于此山巅,行更名之举。
自今日起,
飞鸢山改名……
泰山。
第七百一十章 怒!
“师父,吃饭哩。”
了凡小和尚将饭菜摆好,喊着自己的师父。
师父走了过来,坐下,平日里,师父很是疯疯癫癫,唯独两个时候,师父很清醒。
一是进平西王府时,可没流哈喇子发愣,而是尽可能地法相庄严;
一是吃饭时,师父喊一声马上就到,绝不会靠在那儿继续神游天外。
真疯是真疯,
假疯也是假疯,
人活一世,该疯癫时疯癫,该清醒时清醒,也是一种逍遥自在。
饭菜很丰盛,素斋没错,但也没过于苛刻,油水很足,一些杂烩菜里,还有肉丝,师徒俩也是照吃不误。
葫芦庙正儿八经的和尚就他们俩,还有一些伤残的老卒也被安置在这里;
早些时候,对葫芦庙的安排,王府更多的是伤残退伍老兵的安置地,多是孤寡没什么家人,伤残也重,没办法去操持其他活计比如“狱卒”或者“燧堡看护”这类的,葫芦庙就是个好去处,平日里只需要打水扫地即可。
寺庙里不是没有想过再收一些和尚进来充实法场,但奈何平西王府对这方面一向是管理极为严格,尤其是近两年来,晋东之地几乎成了所有方外之人的禁地;
任何时候,方外之人里,骗吃骗喝的居多,真正有本事的,不是没有,比如乾国后山以及各国的钦天监内,都有不少,他们大多数时候不需要云游,有自己的根基所在。
而普通的方外之人进入晋东后,一旦被发现,马上就会被“请”去接受“思想教育”,然后一批一批地打包,投送进雪原,去丰富和提升雪原野人的精神文化生活。
大家都是讨生活的不是,真没必要直接去挑战最高难度。
所以,偌大的一个奉新城,就一个葫芦庙,使得师徒俩的业务,可谓是相当繁忙。
奉新城有专门的鼓号队,唢呐敲鼓啥的,是有的,前身是军中的司号兵,吹号角擂鼓鸣金的,平日里就承接敲敲打打的这些活计,战时还得被征召入军营捡起老本行。
但宗教仪式上,因为就师徒俩人,所以就尽可能地被压缩了。
很多时候师徒俩得一天去十几户人家,赐福、出殡等等需要用到他们的地方,师徒俩只能在场念一段经,然后马上赶往下一场,红帐子里最红的姐儿都没他们师徒俩转台快。
至于每天葫芦庙上下的饭食,则是由信众提供,素斋为主,夹杂些荤腥,成本也不高,就这,还得排队才能轮得到送。
香火钱什么的,有倒是有,而且还很多,但葫芦庙每个月都会上交王府府库一大笔税银,对外不能称为税银,这叫取之于信众用之于信众的大慈悲。
也因此,葫芦庙在这种“空中楼阁”的架构下,想向其他国家其他地方的寺庙道场那般,靠放印子钱或者靠土地兼并来扩张,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师徒俩都是有佛缘的,还真有些瞧不上这种发展路子。
饭吃着吃着,
一道人影走了过来。
他面色很白很白,深处,则透着一股子令人很不舒服的红,这是一个纸人。
可这纸人明显具备“活人”的特点,他是自己走来的。
空缘和尚在吃饭时是清醒的,
当下喝了一大口汤,
道:
“午后王府的人就要来庙里了,你就不怕?”
纸人坐了下来。
了凡小和尚见状,马上喊道:
“下面有水!”
纸人起身,但屁股位置已经湿答答的了。
了凡小和尚叹了口气,
“又得给你重新糊纸。”
“让你给我塑身,是你的造化,哪怕你是那啥玩意儿转世,但那也是轮回佛,贫道可是世间天道的化身!”
“嘁。”
空缘老和尚很没形象地发出一声不屑,
道:
“瞧这牛皮吹的,厚厚的牛皮都被你给吹成薄纸了,还吹呢?”
纸人,
就是那个道士。
道士死了,但道士其实没死干净。
这名道士,最开始是以草人傀儡,进入的葫芦庙,和庙里的和尚师徒一顿机锋之后,被老和尚对信众的一句“干死他”,扯烂了傀儡。
其本尊,则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了奉新城棺材铺内。
他本想窥觑一下那“无根之人”,
但奈何“青鸟”刚上天,
就遭遇了车轮战一般的天人之战!
先是有老和尚敲钟,
再有小和尚请佛影现身,
随后,
星辰砸下,
本以为要结束了,自己也可以溜了,谁晓得最后关头王府内隐藏的那尊最恐怖的大杀器出手,一把攥爆了道人的鸟。
平西王爷是个很大度的人,但同时又是个狠人;
他可以容忍像肖一波和剑婢以及屈培骆这种的,自己对他们有杀父杀师之仇的人继续活跃在自己身边,收为己用;
但对于企图窥觑自己的孩子的人,
哪怕他真的有天大的用处,
那也是绝不会姑息。
所以,道人被樊力砍下了脑袋;
其辛苦修炼出来的神魂,还被魔丸强行吞下,饱餐了一顿,间接促进了郑霖在四娘肚子里时的发育。
道人属于人间极品,巅峰时,曾和藏夫子是一个层次的存在,可以说,郑霖的生而九品里,有道人的一份功劳,此等补品,真不是权势能够找来的。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道人是真正的方外之人,
道家所追求的归途,是羽化飞升。
躯壳,本就是要舍弃的,寻求一种自我精神上的无拘无束。
所以,道人还有一部分,很小很小的那一部分,被保留了,保留在了其最后的一道分身傀儡,也就是这个纸人里。
纸人,现在就是道人。
但真正的道人,已经死了。
他的修为,他的**,已经被平西王府碾压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纸人这一点,继承了其部分的意志,但已经无法翻腾出什么浪花,稚童拿个打火石都能给现在的他给点了。
没了过去,因为已经失去;
没了未来,因为他连水都沾不得,也不可能再修炼,甚至是恢复,都不可能。
只能继续以纸人作为载体,飘啊飘啊,执拗地继续他的骄傲放纵。
按理说,就是这纸人,本就是最后的一个玩物,在本体消亡后,它也应该随之很快消散,但它却飘到了葫芦庙。
葫芦庙里的这对师徒,还真收留了他。
不是师徒俩故意收留王府的敌人图谋不轨,而是因为师徒俩清楚,道人已经没了,在这个基础上所进行的收留,无非是出于大家同是出家之人的情谊吧。
每半个月,小和尚都得亲自为纸人念诵一段经文来进行加持,否则纸人也将不复存在,道人现在的存在,就是这般的可怜且无助。
可,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依旧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那位,心境不以外物而移,这一点,道人确实是做到了。
“我现在很舒服,真的,老和尚,要不你也一起?”
老和尚对着纸人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他。
师徒二人继续进食;
小和尚吃得快一点,放下碗筷后。
老和尚继续悠哉地自己的汤泡饭,
问道:
“徒儿,咱们再合计合计,给平西王立个什么佛好呢?”
立佛,
这意思是已经不再仅仅满足一尊平西王爷骑着貔貅的雕像了,
而是想要在佛门经典里,给平西王爷找一个“佛转世”的身份。
自古以来,方外之人往往很喜欢做这种事,这是他们所能给予的,最高荣誉加持。
但每个圈子,有趋炎附势的人,自然也就有正直的人。
所以,
饭桌旁的纸人直接骂道:
“真不要脸!”
师徒俩,一同无视了现在连张脸皮都没有了的道人。
小和尚建议道:“罗汉?”
老和尚摇摇头:“低了。”
罗汉一般是以武将的形式出现于人间,行雷霆之法,做金刚怒目,荡涤世间污秽;
但很显然的是,平西王如今的身份地位,早就超过了这一等次。
“菩萨?”小和尚又道。
菩萨寓意教化世人,匡扶秩序,多化为人间宰辅,辅佐君王。
老和尚又摇头道:“就怕王爷不想做菩萨。”
其实,
老和尚很想对自己这个徒弟说,
你丫的当初是你说想要立国教的啊!
但老和尚也清楚,那一日的徒儿并非是自己的徒儿。
所以,看似是师父在让徒儿出主意,实则是师父在按照徒儿的意思在做,但徒儿自己并不知道。
“他不会要的。”纸人说道,“他这人,不敬鬼神,也没兴趣当什么鬼神,信则有,不信则无,这句话谁都会说,但不是谁都能真的做到,但他能。
你们就不要白费功夫了,小心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小和尚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老和尚犹豫了,想再坚持一下,不过还是默认暂时放弃了这一提议。
……
午后,
已经自泰山祈福归来的王府众人,来到了葫芦庙。
今日,是王府公主和世子殿下抓吉的日子,所以仪式上,也不能少,当然了,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大妞出生时,葫芦庙里的这对师傅帮了忙,这个情,得还。
锦衣亲卫提前净了场,今日葫芦庙不对外开放,但依旧有不少百姓在庙外头跪拜,在大家伙看来,庙里进了王爷,这佛也能跟着灵验不少。
郑凡走入庙里,打了个呵欠,打上辈子他就有这个毛病,一进庙,就犯困。
后头,被福王妃抱在怀里的郑霖,也在打着呵欠,他也困了。
父子俩一前一后的,动作神情上完成了同步。
福王妃一开始抱过世子殿下时,心里还在想着,这是否是一种对自己的试探?
现在,她有些确定了,是真的让她带孩子。
她没觉得有什么不满,而是真的受宠若惊,一般来说,大户人家里,抚养孩子,是嫡母的天职。
哪怕是在天家,也经常会将其他妃子生的孩子送到皇后跟前来抚养,当然不需要她们亲自来带,自有仆人嬷嬷料理一切。
但孩子自小在谁眼前晃悠,那日后自然也就会跟谁亲。
不过,福王妃还是很佩服王妃的这种大气。
哪怕才入王府后宅一天,她也瞧出来了,王府后宅真正的话事人,是这位风四娘,就连出身大楚皇族的熊丽箐,在她面前,也只是个妹妹。
其实,事情本就没那么复杂;
四娘是真的对自己这个儿子……烦了。
母亲必然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但正如再相爱的夫妻也会拌嘴一样,对孩子,在乎是在乎的,可烦也是真的烦,偏偏这小东西生出来后,还不能再塞回去。
和其他魔王不一样的是,孩子毕竟是她孕育出来的,可能就少了那一份滤镜,交给福王妃带,是最好的选择。
柳如卿那里空着,可以方便主上去听听戏,这个小妹妹虽然是寡妇入府,但年轻还知礼数,总不可能将孩子丢那儿拴了她,福王妃是新进门的,这等差事,自然是她该承担的。
王爷和梁程在两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始聊过年时将要举行的晋东阅兵的事。
熊丽箐抱着大妞,福王妃抱着郑霖,在一众嬷嬷的陪同下,开始参拜庙里的佛像。
该投香火钱的投香火钱,该拜一拜的拜拜。
孩子还小,不懂事儿,那就得由大人来帮忙拜。
这也不算是什么封建迷信,因为真正的封建阶级,其本身是不信这个的。
比如熊丽箐自己本人,就不信这个,但这并不妨碍她为了大妞认真地对待庙里的每一尊佛像,就当是……一种习俗吧。
福王妃则替代四娘,给孩子拜佛。
大妞在母亲怀里,看着面前各类佛像,觉得很是稀奇,时不时“咯咯咯”的笑着。
但福王妃却留意到,自己怀里的世子殿下,看着这些佛像,没有小孩子看稀奇的劲头,而是微微蹙眉。
是的,
这孩子眉毛还没长全,但却真能给人看出来他在皱眉。
一副,
很不屑的样子。
似乎这种礼拜,对于他而言,是一种抗拒,是一种……折磨。
福王妃觉得可能是孩子受不了庙里的香火气息吧,也没往深处去想。
走过罗汉殿,继续往里的途中,有一处堆着纸人的地方。
葫芦庙里也负责扎纸人的,但不会多,因为师徒二人以及庙里帮闲的老卒们也忙不过来,且奉新城内的棺材铺是提供丧葬一条龙服务的,啥都有。
和念经一样,谁家办办事儿,就来葫芦庙用香火钱换一个纸人回去做个代表,所以活计也不大。
原本怏怏不乐的世子殿下,在此时却忽然来了兴致,竟然罕见地主动笑了起来,手舞足蹈的向外钻,还好福王妃抱住了。
而这边弟弟的动静也吸引到了旁边被熊丽箐抱在怀里的大妞,
大妞有些疑惑地也跟着看向那边的纸人堆,
少顷,
大妞也兴奋起来。
在大人眼里,俩孩子是看着纸人稀奇好玩,可却未免有些晦气,纸人在成年人世界里,总是有些不好的联想。
可大人们却不清楚,这俩灵童,到底看见了什么。
“走吧,去里头请牌位去。”熊丽箐吩咐道。
“是。”福王妃回应。
王府的每个家庭成员,在葫芦庙都有属于自己的长生牌位,连天天都有。
当一行人继续往里走时,
似有一阵风吹来,一个纸人微微晃动了一下。
而被福王妃抱着进去的郑霖,脑袋枕在福王妃的肩膀上,目光,仍然看着身后的纸人堆角落。
他似乎本能地想要脱离这个女人的束缚,
去将那对他抱有敌意的东西给撕碎;
但在下一刻,其眉心的那颗红痣却微微亮了一下,孩子刚刚鼓起来的气力,却在一时间消散于无形。
这是封印的效果起作用了。
孩子有些疲惫地靠了回去,不再看那个纸人。
王府一行人在葫芦庙里耽搁的时间也不久,老和尚也没提出“贫僧夜观天象得到佛祖点化才知道王爷竟然是某某佛转世的真相”;
所以,结束了参拜后,王府一行人很快就打道回府。
但抓吉仪式还不到时候,且按照正常流程,拜完了神佛,得拜先人了。
最早时,
在郑凡和许胖胖的吹嘘中,他是镇北侯府的家丁出身,其祖父郑芝龙其父郑成功;
后来许胖胖调查过,侯府家丁里没这俩人;
当然,那时候伴随着郑凡的崛起,平西王已经逐渐成为“黔首上位”的代名词,就跟另一个时空里的朱重八一样,出身低微已经不是黑历史,而是光荣史了。
但,王爷不是没有上一辈。
王府地下,就有一位,从极早的时候,就成为“长辈”,默默地以“在天之灵”与“在地之灵”相结合的方式在保佑着郑凡一家子。
只是对他的祭祀,没必要大张旗鼓的了。
地下密室的甬道内,
郑凡第一个走了进去,亲自点香,摆上贡品,那口棺材,安静地躺在那里。
即使如今身边有十万大军了,
即使身边有剑圣了,
但郑凡一直未曾忘记棺材里的这位在他刚到这个世界最弱小最危难时,给予过自己的关怀。
这一次,没去葫芦庙的四娘也来了。
魔王们从不会承认自己的辈分低,但作为郑凡的妻子,她得在此时表现出自己的礼数。
福王妃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安静地抱着孩子,默不作声。
“你孙女儿孙子来看你来了,以后,等他们能走路了,就让他们自己下来找你玩。”
这是天天的成长模式;
眼下,倒是可以复制过来,毕竟,自己的这一儿一女,都是灵童,不用担心被冲了煞。
“放上来吧。”
郑凡说道。
熊丽箐笑了笑,主动上前,将大妞放在了棺材盖上,她刚入王府时,就拜过自己的这位“公公”了。
有着驭兽历史的大楚皇族,对这类家族保护神一般的存在,自然是亲近的。
福王妃一开始有些发愣,见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郑霖也放在了棺材盖上。
大妞很是好奇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且再度激发出了她的本能,
她用小手拍了拍棺材盖,
对着下面主动笑了起来。
而这时,
让福王妃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棺材盖里,竟然传出了“沙沙沙”的摩擦声,像是指甲在划着棺木。
福王妃看了看周围人,见大家伙都很平静,也只能强迫自己跟着一起平静。
郑霖则木讷了不少,就坐那儿,眼睛睁着,却不动。
这一幕,
让当爹的无法忍了,
提起儿子,
对着儿子屁股蛋儿就是两巴掌下去。
郑霖被打了,扭头看向郑凡,目光,有些沉。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在教训护食的小狗崽一样,它很可爱,但有时候,你能感知到他的怒气。
“呵。”
郑凡见状,再度下了力气抽打。
但或许是当爹地再打屁股,也和亲娘拿针不能比,毕竟作为五品绝世高手的平西王爷不可能对自己亲儿子下死手。
所以,郑霖依旧不为所动。
而这时,棺材里似乎也传来了回应,摩擦的声音变得有些舒缓。
像是在劝阻郑凡不用这样。
边上的四娘,默默地掏出了针,准备上前。
地下更深处,
那座囚笼里,
黑甲男子一只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
自打上次薛三用鲜血浇灌了一下他换取他出手掐爆了道人后,
他的活性,似乎得以恢复了一点点,至少,不像以前那样会陷入永恒的死寂,现在偶尔可以自主地进行一些反应。
黑甲男似乎能够察觉到上面所发生的一幕幕,
嘴唇微张,
带着不屑,
无声地道了一声:
“废……物……”
“废物”俩字,自然是对那位平西王爷的。
因为其身边其他人,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气息,几次三番的下来后,唯独那个站在主位的人,只是个五品武夫……
这点修为,在黑甲男眼里,和废物没什么区别。
然而,
就在这时,
正被郑凡提起来打屁股和亲爹憋着气的郑霖,
忽然间极为愤怒张牙舞爪地开始了大叫:
“啊啊啊!!!”
小孩子的叫声,必不可免地带着奶声奶气;
所以,在外人看来,这是孩子被亲爹打了在哭喊。
但亲爹在此时却惊愕住了,
因为他能清晰地看见自己儿子目光里的怒火和歇斯底里,像是被触动了逆鳞的野兽,正对着仇人咬牙切齿。
不是对着自己这个正在打他的亲爹,
而是对着深处的,
那尊石门。
第七百一十一章 剑圣的叹息
郑霖还在继续对那尊石门“咬牙切齿”,虽然呈现出来的真实模样,过于奶凶奶凶。
不过,郑凡这个当亲爹的,在此时还是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亲生父子之间,是有一种无形羁绊的,哪怕你孩子不会说话,但你似乎就能够懂得他意思一样。
同理,
能够看清楚且看明白郑霖这一番表现的,也不仅仅是郑凡一个人。
最终,
等到“祭祖”结束,郑凡带着王妃们抱着孩子离开了。
走在最后头的,是樊力、阿铭和薛三。
三爷小声嘀咕着:
“主上以前靠咱,然后找了个干爹靠,再找个干哥哥靠,总觉得,等以后孩子们长大了,主上还能继续靠孩子。
这辈子,能靠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哎哟,真叫人羡慕。”
这不是在讥讽,也不是调侃,而是发自真心实意。
这运数,这命格,真是逆了天了。
但仔细想一想,或许这正是主上最厉害的地方。
按照上次那个“爆鸟”道士所说,
主上是无根之人,为天地所不容,在你弱小时,会很容易发生点意外让你早早地夭折;
也得亏主上能一直傍得大山做依靠,否则纯粹靠魔王们自己,前几年还真可能扶不住。
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见招拆招吧。
樊力点点头,
道:
“公主命好。”
“对,命好这事儿,是真学不来的。”三爷扭了扭脖子,默默地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把军刺,问道,“你说,抓吉时,咱干儿子有没有可能选我这把军刺?”
抓吉,只是一个仪式,一个流程,带着某种美好的寓意;
但对于郑霖而言,可并不仅仅这般简单。
他一出生,就是世子殿下不说,还有这么多早就翘首以盼的魔王叔叔。
无论是日后的抱负或者叫野望,还是成长过程中的兴趣爱好,不能说已经被安排好了,但至少说,已经处于热拍的阶段。
“为什么不是药剂师?”阿铭问道。
侏儒的形象总是和冒着绿泡泡的大缸很契合,事实也的确如此。
“所以,军刺上我淬了好几种毒。”三爷说着,将军刺放在自己唇边用舌头舔了舔,这毒,没伤口不进入血液,就没啥问题。
“你准备的是什么?”薛三问阿铭,“美酒还是人血?”
“酒。”阿铭回答道。
“那你真是低调了。”三爷评价道。
阿铭瞥了薛三一眼,道:“我不信主上和四娘会同意让我把人血放在台面上,同理,我也不信你的这把淬毒的军刺能摆上去。”
三爷忙醒悟过来:“艹,莽撞了。”
“阿力,你准备的是什么?”阿铭问道。
“没准备。”樊力说道。
“真的?”
“真的。”
“为什么?”
樊力挠了挠头,
道;
“因为晚了。”
……
今晚,
平西王府内张灯结彩,宛若白昼。
对于一向喜欢安静的王府而言,真是难得有这种热闹的排场。
王府治下,除了新赴任雪海关镇南关的公孙志与宫望外,其余高级将领,近乎是一个不落的全部集结于奉新城述职。
敢这般搞,也是因为有底气。
雪海关不破,雪原就没有事儿;
镇南关范城只要还在手中,楚国就冒不了泡儿;
西边儿,
除非姬老六被一连下了三个降头还得一口气闷了一缸猪油,否则绝不可能在此时动手削藩,且说句不好听的,真要搞这一手,凭借着瞎子和四娘早早构筑起来的情报与人情网络,这边也不可能被瞒住。
所以,平西王府才可以整出这种各路好汉齐聚聚义厅的戏码。
当然,这也是前两年南征北战,打出的安逸格局。
晚宴开始,
武将们坐在一起,王府之下的文官们也坐在一起,大家吃着喝着,井水不犯河水。
文武分制在此时已经出现了雏形,平西王自己,是靠着军政一把抓起家的,但接下来,王府以标户制度为主体再辅之以其他各项制度,可谓是极大削弱了各路大将对地方上的治权。
简而言之,我走过的路,走完了就把路堵死,让后面的人无路可走。
将领们自是不敢去恨自家王爷的,只能和这群文官们不对付,可偏偏王府文官的老大是北先生,这帮武夫们也没敢太造次,大家就互相不鸟呗。
当王爷本人出席时,两方人这才主动聚集起来欢迎。
“都坐,都坐。”
王爷安抚众人坐下,然后持一杯酒,每个桌子每个桌子地都敬一下,基本桌上所有人一饮而尽,而他只是沾一沾嘴唇。
但没人不满,也没人去劝酒。
等一圈敬下来,陈道乐拿出了一张张卷轴,不是圣旨,但却也是黄色的,开始回顾过去一年大家在平西王府率领下对晋东的建设与发展所取得的成就;
这些多是地方治政方面,是文官们的范畴;
随后,就是封赏。
王府这边会提高福利待遇,官职上,王府有权认命地方官,但需要走一个流程到燕京转一圈加盖个印。
紧接着,
何春来也和陈道乐一样,拿出卷轴,开始回顾过去一年军事方面的成就。
这方面其实比较尴尬,过去一年里最为辉煌的一场大捷,并不是晋东嫡系兵马打的。
所以,陈述起来的战果,有些磕碜。
比如对不臣服的野人部族的打击,那他娘的能叫打击么?
官军只需要出几个代表,海兰部这些狗腿子野人部族就能亲自把那个部落给掀翻喽;
比如对楚地边境上的对抗,那叫对抗么?
几十个哨骑在那儿互啃……
唯一能上得了台面的,也就是范城那边的战绩。
苟莫离在早期稳定范城局面后,就开始主动出击扩充自己的影响力,虽然没有大规模的会战,但小捷频频。
当年席卷大半个晋地的野人王如今在范城那个舞台上,那也是混得一个风生水起;
但可惜,人家还在范城,并未回来。
和先前文官那边实打实的各项数据提升进步比起来,武将们越是听着这些总结就越是感觉心里抑郁。
也就只有被破例请来的柯岩冬哥,在规规矩矩地喝酒吃菜;
除此之外,连平日里最沉稳的金术可,也在此时放下了筷子,神情有些肃穆。
但王爷本人就坐在那儿,看着大家,还真没人敢叫委屈。
何春来也开始念军方的封赏,相较于文官那边大批量的加官进爵,武将这边就显得磕碜很多了,基本是以金银财货为主,而且量也不多。
被念到名字的武将,一个个地起身跪下来领赏,但都有些蔫吧的感觉。
不过,沉闷的场面并未持续太久。
王爷从椅子上站起身,
道:
“是不是觉得……少了?”
一时间,
武将们马上集体打了个激灵,全部离座跪伏下来,齐声道;
“末将不敢!”
“末将不敢!”
武将们都跪伏下来了,另一侧的文官们也都纷纷起身,但倒是没一起跪下来。
王爷慢慢踱着步子,
原本喧闹的宴会场里,此刻只有王爷一个人靴底和砖面的摩擦声。
“按理说,这时候孤应该说一些提振士气的话,来好好安抚安抚你们,大家一起斗志昂扬的,把这顿饭吃完。
然后,再一起去看孤的儿子,去抓吉。
但偏偏孤却没了这个兴致。”
这时,
柯岩冬哥开口道:
“王爷,我等有罪。”
随即,周围所有将领一起跟着喊:
“我等有罪。”
“不,你们没罪,没罪,是孤自己心里,心里有些不痛快。
前日子,孤去山上祈福。
在山上敬酒时,孤想到了那些曾站在孤身边为孤拼杀的兄弟们。
战死在晋地的兄弟们还好,咱们可以帮他们收敛好尸骨。
但战死在楚地,战死在乾地的兄弟们呢?
我们,
可以在这里封赏,可以在这里吃酒;
他们呢?
他们的尸骨,是否早就被野狗秃鹫给吃干净了?
他们没有血食供奉,会不会饿着?会不会冻着?
比起他们来,
孤,
你们,
是不是幸福太多了?”
将领们跪伏在那里,没一个说话。
“日子,在越过越好,咱们晋东的局面,只会一年比一年更进一大步。
咱们会兵强马壮的,
咱们会粮草充沛的,
咱们会民夫成海的,
会有的,肯定会有的。
孤不打算带你们去将那些战死于异国的袍泽们尸骨收敛带回来;
孤要他们安眠的地方,成为,咱们自己的地方,让那些睡在外头的兄弟们,睡进家里。
所以,
孤很气啊,
你们,
一个个地摆着一张臭脸,到底他娘的要给谁看!”
王爷怒了,
这一声怒吼下来,可以清晰地看见不少将领,正瑟瑟发抖。
这不是装的,因为平西王本人,平日里不爱管俗务,所以文官这边,他是真的不那么熟,所以,文官这里,对他是畏惧的。
但军中,王爷的威望,是肉眼可见的,这些人,早年都是跟着王爷一起拼杀出来的。
他们对平西王,是发自骨子里的敬畏。
“觉得委屈的,孤现在就准你卸甲归田;
觉得耽搁你的,孤可以保准你去燕地拿同样的官职!
觉得孤在这里厚此薄彼的,
说出来,
孤亲自把封赏,给你补上去。
然后,
给孤,有多远滚多远!
怕以后没仗打么?
怕以后没功立么?
乾楚未灭,诸多小国依旧不服王化,这些功劳,可都明明白白地存在那儿呢!
等个两三年,
等不及啦?
非得本王在这里,在这个日子,和你们讲这些道理?
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这脑子,
不配留在本王手下做事,本王怕有一天,被你这猪脑子,给害死!”
王爷一个人在愤怒地训着话,
在场文武加在一起,两百来号人,全都很安静。
“本王说了,不要给本王继续哭丧着脸。”
跪伏在地的武将们,有些愕然,随即,尽量扭曲着自己的表情,他们不知道哭丧着脸具体是什么,所以看起来,就分外怪异。
“笑啊?”
“呵呵……”
“呵呵……”
“本王听不见。”
“呵呵呵……”
“呵呵呵……”
“大点声!”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将领们全都大笑起来。
王爷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然后,
王爷的目光扫向了文官们那一片。
刹那间,被目光扫过的文官们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然后也不知道谁带的头,亦或者说,是那几个抵抗力最差的,直接跪了下来,连带着其他所有人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啊哈………”
很快,
笑声在这偌大的王府院子里回荡起来。
不远处,王府家庭成员单独的席面上。
天天和姬传业站在围栏处,看着那边的情景。
“我父皇都没办法让他的那些臣子们这样。”姬传业说道。
皇帝的权威,他父皇是不缺的,皇爷爷给父皇打好了路,但父皇的臣子们,是不可能在父皇面前……这般恭顺的。
恭顺到了,要他们笑,他们就集体笑起来的地步。
姬传业脑子里,开始浮现出以前在宫内时,师傅们教授的一些书中道理,比如:君视臣如仇寇,臣亦视君为仇寇。
但姬传业又很清楚,眼前这一幕不是这样子的。
那些被干爹一句话跪,一句话就笑起来的那些人,他们不会恨干爹,不会觉得干爹羞辱了他们。
虽然姬传业没去亲自问此时正在大笑的他们这个问题,但太子觉得,答案应该就是这样了。
是这些人,比父皇的臣子们,更没脸没皮一些么?
天天抿了抿嘴唇,他很想给弟弟解释这个,但奈何,天天发现自己解释不了。
这时,
瞎子走到他们二人身后,
开口道;
“皇帝陛下是继承自先皇的班底,甚至还要更久远一些的班底以及祖制。
而王爷,
则是完全自己打造挑选出来的追随者。
一个是接位的掌柜,一个是创业的东家,不一样的。”
基本上,大部分王朝的开国君主,都是不怎么讲规矩的,可谓独揽大权,对下面是任意揉捏,而等到几代传下去之后,皇帝就开始讲起规矩,臣子们也开始喊起“致君尧舜”,并非是大家几代演变下来成了贵族,本质还是皇权的收缩与衰落导致。
姬传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向瞎子一拜。
瞎子并不觉得与太子说这些有什么好犯忌讳的,
更犯忌讳的一幕这位太子在晋东也看了不少了。
再说了,一些事儿,晋东和朝廷和皇帝,其实都是心照不宣。
宴会还在继续进行着,
后宅的一处厅堂,也早就布置好了。
厅堂中央是一座大圆桌,铺着喜庆的红布,红布上有一尊像是蒸屉一般的存在罩着,里头是预先布置好的抓吉所要用的东西,书、印章、尺等等这些。
但抓吉毕竟是大事一件,
所以有些细心的人,就会特意过来看一看,检查检查。
三爷先来了,他将一朵被抽走毒液的三色莲放入了其中。
“嘿嘿,这玩意儿花花绿绿的,孩子应该会喜欢的吧。”
三爷离开时,
看见走过来的阿铭。
二人沉默地互相点点头,错开。
阿铭将一杯自己亲自调制的鸡尾酒放在了里头,色泽艳丽。
等阿铭出来时,碰上了走进来的梁程。
阿铭当即问道:“你不是在前面跪着大笑么?”
“笑完了,宴会快进入尾声了,再不来就晚了。”梁程说道。
阿铭注意到梁程手里拿着的东西,
梁程也没避讳,拿起来,是一套人形甲胄,这玩意儿不是真拿来给孩子穿的,更像是玩具。
“这算什么?精铁版的芭比娃娃?”
“我自己在军中抽空打出来的,给孩子当个玩具吧。”梁程说道。
“虚伪。”
梁程摇摇头,没再和阿铭继续斗嘴,进去后,打开了“蒸屉”,将自己的物件儿放了进去。
等梁程出来时,居然碰到了樊力。
“嗯?听他们说,你不是不放东西的么?”梁程问道。
樊力憨笑了两声,从背后取出一块巨大的馕。
“这么大,饿死鬼投胎?”
樊力挠挠头,道:“大孩子才可能喜欢。”
“好吧。”
梁程也没耽搁,径直离开。
大家该放的就都放呗,反正也算是公平竞争。
但,等樊力走到“蒸屉”旁时,他将自己手中半人高的大馕掰开,从里头取出了一把色泽极为通透的剑,放入其中。
至于馕,樊力边啃边往外走。
走到另一个院子的拐角处,
一道俏丽的身影从围墙上蹦跶下来,跳到了樊力的肩膀上。
樊力伸手一接,在其屁股上一拍,女孩极为熟悉地借力,坐到了他的肩膀上。
同时,
双手很是熟稔地搂住了樊力的脖子,
脚尖在樊力的胸膛上轻踹,
问道;
“偷出来了?”
“嗯。”
“放进去了?”
“嗯。”
“那就好,哎呀,不过我是真不清楚,为什么我师父他自己不亲自来,难不成是因为百里剑是师父自己当初寄存到王府的,不好意思自己再去要回来?”
樊力摇摇头,道:
“他要脸。”
……
王府隔壁的小院儿里。
剑圣站在墙根处,
那只迟迟不愿意回鸡窝的鸭,则站在剑圣脚下。
剑婢是剑圣的弟子,这毋庸置疑,但剑婢最早的师父,是那位袁振兴。
剑圣愿意传授剑婢所有,可在剑婢心里,第一个师父,永远是那位乾国第二剑。
练剑的人,心里都有一种对完美的苛刻与追求。
所以,剑圣当初想收天天做徒弟,灵童之体,学什么都事半功倍。
可天天拒绝了。
拒绝了就拒绝了吧,剑圣也早就看开了。
只能说,有些遗憾吧,毕竟灵童之体,不好找,自己身边有一个剑婢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也该心满意足了。
然后,
然后,
然后那个曾经一直被自己拿儿女之事来调侃的平西王爷,真正做到了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如今,不仅新添一儿一女,而且竟然全是灵童!
火凤灵体,就是在大楚皇族那里,也足以让皇家惊喜地发疯,那个小一点的男婴,看似不是灵体,但那封印之处能瞒得住别人怎可能瞒得住剑圣?
一出生,就要被封印的孩子,到底是怎样的妖孽?
剑圣不由得看向院子里,
刘大虎正在练刀,
小儿子坐在婴儿床上,玩着一把木刀,哥哥在那儿练,他也跟着在那里舞着。
婴儿床上的玩具里,总共有七把小木剑,就只有唯一一把木刀。
剑圣走过去,
伸手抱起儿子,
儿子很亲父亲,主动张开双臂迎接父亲的抱抱。
不动声色间,剑圣将那把木刀收起来;
抱了会儿孩子后,
剑圣将孩子又放回婴儿床。
儿子坐在那里,
目光在面前的七把各式各样造型很是精美的小木剑上逡巡了一遍,然后,又逡巡了第二遍;
最后,
儿子眼角抽了抽:
“呜呜呜呜……”
哭了起来。
剑圣只得将小木刀放了回去。
儿子马上不哭了,抓起小木刀,继续跟着在那里练真刀的哥哥舞了起来。
剑圣转过身,
发出一声很是忧郁的叹息:
“唉……”
————
晚上还有。
第七百一十二章 龙渊易主!
原本今日的宴会,王府是邀请了剑圣一家去的,而且去的话,必然是坐后头家里人的席面,平西王爷肯定是希望剑圣一家子能和自家多走动走动的;
毕竟,睦邻友好,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得是上辈子多大的缘分,才能凑一起当个邻居啊。
但剑圣拒绝了。
剑圣没去,刘大虎自然也就不可能去,他是王爷的亲兵之一,但今日的宴会武将那里就没一个游击将军以下的,所以不能以“邻居家傻儿子”的身份进去的话,他是没资格入席的。
刘大虎练好了刀,走到水缸边,拿瓢舀水开始浇身子。
等将身子擦拭好后,
转身,
看见自己爹正站在角落里,神情,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刘大虎走过来,
伸手先抓住了那只同样落寞的鸭子,
然后将其塞入了鸡窝,关上了笼子。
再走到弟弟那里,抱起弟弟。
“爹,你有心事儿?”刘大虎问道。
剑圣看了看自己这两个儿子,
在旁边的板凳上坐了下来,
扭头,
看了一眼白天劈完柴后就放在柴火堆那儿的龙渊。
“你先带弟弟去睡吧,爹今儿个正好在琢磨一个剑招。”
说着,
剑圣还伸出手,比划了两下。
“嗯。”
刘大虎听话地抱着弟弟进了屋。
独留剑圣一人,
坐在头顶是星空的小院儿里。
……
王府后宅,抓吉仪式,正式开始了。
今日参加宴会的文武,全部在场。
原本摆放在屋内的大圆桌也被搬到了外头;
熊丽箐抱着大妞,四娘抱着郑霖,柳如卿和福王妃则站在后头。
天天与姬传业搬着小凳子,二人站在上头方便观看。
和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王府的先生们也全部在场。
香烛点起,
葫芦庙的师徒俩也被请了过来,念了一段祈福经。
一切准备继续后,
郑凡将大圆桌上的“蒸屉”给拿起,
随即,
郑凡眼角情不自禁地抽了抽。
他知道会多出一些东西,但真没想到会多出这么多。
那把剑,有点眼熟……
哦,对了,不正是百里剑么?
这把剑怎么会被摆在这里?
很快,郑凡就明悟过来了,觉得有些好笑:
想不到剑圣你这浓眉大眼的也会玩儿这一出。
然后,
这个……
郑凡伸手,将那枚玉雕的玺印拿起来。
其实,这玩意儿放在这里,也不算是太逾矩。
大燕的宗室王爵自然受限制很大,而且按照大燕传统,皇帝的儿子封王后,在他们父皇驾崩时,马上会向新君上奏请削减王爵;
就是宗室,他们的王爵往往也就是一代人,要是爹死得早,兄弟上位得早,可能也就做个十来年王爷就得降等了。
搁几百年前,倒是有过宗室立下大功后,被特意保留一代王爵,但近百年来,是没这个先例了。
毕竟伴随着荒漠蛮族被镇北侯府压得越来越驼背,姬家宗室不用像先祖那般不停地出征荒漠,自然也就落不到实打实的可保留王爵的军功。
而大燕的异姓王,是上一代也就是镇北王靖南王时才设立出来的,原本就是不存在,所以没有祖制先例可循。
且大燕所封的这三个异姓王,包括郑凡在内,前头都加了一个“恩典”,那就是“世袭罔替”。
所以,李梁亭死去后,他儿子李飞不用降等,直接承了王爵。
天天这边一是靖南王只是走了,而非战死,但哪怕老田自此不回来了,天天成年后也是能继承王爵的,但可能折中一下,避其父亲讳,换一个王的称号。
上一代的燕皇姬润豪很是豪气,给予了南北二王极大的荣耀,就比如王印,实则从卖相上来看,都和皇帝的玉玺差不离,也就细节上有一点点区别。
郑凡则是沾了上一代的光,一切照例,他那个王印,也是这般个规格。
但郑凡明显看出来,这个玺印,它不一般啊。
拿起来,掂量了两下,看了看下面的字,郑凡心里“呵”了一声,果然;
再看看用金子补上去的那个角,
妈的,
你们要不要这么有“匠人精神”?
扭头,扫了一眼站在周围的魔王们一眼,发现他们一个个的都面部表情无比自然,仿佛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没办法,东西既然已经被放上去了,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郑凡就不可能撤下去。
郑凡转身,先将大妞从熊丽箐怀中抱了过来。
“吉时已到,公主抓吉!”
陈道乐在一旁充当起司仪的角色。
随即,
在场文武全部跪伏下来:
“公主殿下福康千岁,千千岁!”
郑凡抓着大妞的小手,轻轻挥了挥,
道:
“起身吧。”
“谢公主殿下!”
众人起身,一切都规规矩矩,有板有眼。
郑凡先将大妞放在了圆桌中间。
别的人家,女娃娃是不会做抓吉的,这个时代对女性的限制很多,可供她们选择的职业很少。
但平西王可不会理会这些规矩,他的闺女,以后想干什么他都会支持。
大妞被放在圆桌上后,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周边各类的物件儿。
紧接着,
郑凡又从四娘手中抱过来郑霖。
王爷是个女儿奴,乖巧爱笑的闺女总是能讨得王爷的喜爱;
但偏偏,在外界看来,这个儿子,才是真正的关键。
王爷抱着郑霖面向圆桌;
一边,
文官们集体整理起自己的官服,
然后,
一起以大礼的方式很是郑重地跪下:
“世子殿下福康千岁!!!”
另一边,
武将们就跪得更为有力道,刹那间,一种宛若身在军中的肃杀感袭来;
他们,是认真的,也是严肃的,更是诚挚的。
“愿为世子殿下效死,愿为世子殿下效死!!!”
洪亮,振奋。
文武两侧,
这不是在祝福,
这是在认主;
认他们的……少主。
王爷是他们忠诚的对象,而世子,则是他们会继续追随下去的对象。
当世大燕,
镇北王府早就不复当年之气象,李梁亭在时,靠其个人威望加上义子们的帮持,确实可以做到军心一体;
但新北王上位后,原本凝聚的体系因老北王的离世早就疏离了,北封郡是朝廷的北封郡了,镇北军,也是朝廷的镇北军了;
但一西一东,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如今的平西王府,是有能力将这股凝聚力传递下去的,除非……他郑凡脑子进水了学李梁亭将孩子丢哪个山沟沟里十多年不管。
藩镇,是一个割据势力;
而这个割据势力基础上,再加上一个藩王,往往会更可怕,因为它有中心,也有传承。
马上,
更让人,
确切地说,是让那些此时已经跪下去的文武,更激动更振奋的一幕出现了。
王府的先生们,也在此时全部跪了下来。
“少主福康!”
这意味着,王府内外上下,统一了共识。
可以说,只要这位世子殿下,正常长大,甚至可以荒唐一些,可以纨绔一些,都无法阻挡其成年后亦或者是等未来某一天,接管其父亲留下的基业。
郑凡低下头,抓起儿子的手。
却留意到,儿子嘴角的笑意。
小东西,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他现在还小,思维能力不足,所以对外的反应,来自于自身的直觉,喜好的表现,也是极为明显。
三岁看老,看的是什么?是人的本性。
儿子,你很喜欢这种千呼万唤的感觉么?
郑凡没生气,因为他没理由生气,他自己可以做到在姬老六不恶心自己的前提下,懒得去造反,毕竟他现在的日子和皇帝比起来,也差不离,再者还有一统诸夏这个他答应过老田也答应过那些战死士卒的目标与宏愿在。
但他儿子以后要是有这种想法,他为什么要管?
难不成,我欠你姬家的呀?
“诸位起身吧。”郑凡代替儿子说道。
“多谢世子殿下!”
所有人起身,然后,近乎所有人脸上此时都呈现出一种潮红,这是激动的。
郑凡将郑霖,也放在了大圆桌的中央。
俩孩子,
一起抓吉。
郑霖坐在那里,目光,第一时间被阿铭放上去的那杯鸡尾酒所吸引。
一边站着的阿铭,嘴角露出了笑意。
他已经在幻想着,以后和长大一点的郑霖,一起坐在酒窖里品酒的画面了。
瞎子则依旧平静;
很快,
郑霖的目光,就转移到了那块他已经玩了很久的“传国玉玺”上面。
而这时,
早先就上桌的大妞,开始爬向了一侧,来到了百里剑的面前。
大妞似乎是被剑,吸引住了。
一边的熊丽箐,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是希望自己闺女可以平安一辈子的,那平安一辈子的保障是什么?
看她爹吧,哪怕手下有千军万马,但平日里出门,最离不开谁?
熊丽箐当然也能猜出,那把剑是谁放的,要是闺女选了这把剑,也就是说,闺女就能得到那位无条件的保护。
公主清楚地懂得,闺女和那个剑婢不一样,打小儿就收为徒弟的话,真的是比他亲生闺女都重要啊。
阿力则挑了挑眉毛,他答应剑婢的事儿,要完成了。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在这张大圆桌上,在世子殿下还在那里看东看西时,自然就格外注意已经有选择倾向的公主殿下了。
然而,
当大妞伸手摸了摸百里剑时,
其很快就又将手收了回去,
脸上,
竟然露出了一股厌恶之色。
这一幕,让很多人都心生疑惑。
瞎子开口解释道:“公主殿下是火凤灵体,火凤,是寓生之物,代表生生不绝;而百里剑主人刚走,剑身带着死意,为公主所不喜。”
郑凡叹了口气,可惜了。
公主也是有些无奈。
但,
就在这时,
一道长虹,宛若夜晚的彩霞,自王府东侧呼啸而上。
紧接着,
又坠落下来,
且恰到好处地,就落在了圆桌之上。
周围文武,一时间大为惊慌,本能地认为是有刺客来袭。
但王府家里这帮人,则显得很平静,他们知道是谁出的手。
很快,慌乱的场面平复下来,大家也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毕竟,外人只是传闻晋地剑圣为平西王所用,而他们在场的很多人,在出征时是亲自看见剑圣陪同于王爷身边的。
大妞没有被吓到,
看着落于自己身前的龙渊,
主动地爬近了一些,兴奋地开始鼓掌,笑了起来。
大妞是喜欢剑的,但她不喜欢百里剑上残留的悲意。
而龙渊,被剑圣祭炼至今,随着剑圣一步一步臻至圆满,看似古朴寻常,但内在,剑意可谓相当雄浑,连绵不绝!
随即,
一道磅礴的声音自东边传来,
带着一种宣告的意味:
“自今日起,龙渊易主!”
第七百一十二章 龙渊易主!
原本今日的宴会,王府是邀请了剑圣一家去的,而且去的话,必然是坐后头家里人的席面,平西王爷肯定是希望剑圣一家子能和自家多走动走动的;
毕竟,睦邻友好,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得是上辈子多大的缘分,才能凑一起当个邻居啊。
但剑圣拒绝了。
剑圣没去,刘大虎自然也就不可能去,他是王爷的亲兵之一,但今日的宴会武将那里就没一个游击将军以下的,所以不能以“邻居家傻儿子”的身份进去的话,他是没资格入席的。
刘大虎练好了刀,走到水缸边,拿瓢舀水开始浇身子。
等将身子擦拭好后,
转身,
看见自己爹正站在角落里,神情,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刘大虎走过来,
伸手先抓住了那只同样落寞的鸭子,
然后将其塞入了鸡窝,关上了笼子。
再走到弟弟那里,抱起弟弟。
“爹,你有心事儿?”刘大虎问道。
剑圣看了看自己这两个儿子,
在旁边的板凳上坐了下来,
扭头,
看了一眼白天劈完柴后就放在柴火堆那儿的龙渊。
“你先带弟弟去睡吧,爹今儿个正好在琢磨一个剑招。”
说着,
剑圣还伸出手,比划了两下。
“嗯。”
刘大虎听话地抱着弟弟进了屋。
独留剑圣一人,
坐在头顶是星空的小院儿里。
……
王府后宅,抓吉仪式,正式开始了。
今日参加宴会的文武,全部在场。
原本摆放在屋内的大圆桌也被搬到了外头;
熊丽箐抱着大妞,四娘抱着郑霖,柳如卿和福王妃则站在后头。
天天与姬传业搬着小凳子,二人站在上头方便观看。
和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王府的先生们也全部在场。
香烛点起,
葫芦庙的师徒俩也被请了过来,念了一段祈福经。
一切准备继续后,
郑凡将大圆桌上的“蒸屉”给拿起,
随即,
郑凡眼角情不自禁地抽了抽。
他知道会多出一些东西,但真没想到会多出这么多。
那把剑,有点眼熟……
哦,对了,不正是百里剑么?
这把剑怎么会被摆在这里?
很快,郑凡就明悟过来了,觉得有些好笑:
想不到剑圣你这浓眉大眼的也会玩儿这一出。
然后,
这个……
郑凡伸手,将那枚玉雕的玺印拿起来。
其实,这玩意儿放在这里,也不算是太逾矩。
大燕的宗室王爵自然受限制很大,而且按照大燕传统,皇帝的儿子封王后,在他们父皇驾崩时,马上会向新君上奏请削减王爵;
就是宗室,他们的王爵往往也就是一代人,要是爹死得早,兄弟上位得早,可能也就做个十来年王爷就得降等了。
搁几百年前,倒是有过宗室立下大功后,被特意保留一代王爵,但近百年来,是没这个先例了。
毕竟伴随着荒漠蛮族被镇北侯府压得越来越驼背,姬家宗室不用像先祖那般不停地出征荒漠,自然也就落不到实打实的可保留王爵的军功。
而大燕的异姓王,是上一代也就是镇北王靖南王时才设立出来的,原本就是不存在,所以没有祖制先例可循。
且大燕所封的这三个异姓王,包括郑凡在内,前头都加了一个“恩典”,那就是“世袭罔替”。
所以,李梁亭死去后,他儿子李飞不用降等,直接承了王爵。
天天这边一是靖南王只是走了,而非战死,但哪怕老田自此不回来了,天天成年后也是能继承王爵的,但可能折中一下,避其父亲讳,换一个王的称号。
上一代的燕皇姬润豪很是豪气,给予了南北二王极大的荣耀,就比如王印,实则从卖相上来看,都和皇帝的玉玺差不离,也就细节上有一点点区别。
郑凡则是沾了上一代的光,一切照例,他那个王印,也是这般个规格。
但郑凡明显看出来,这个玺印,它不一般啊。
拿起来,掂量了两下,看了看下面的字,郑凡心里“呵”了一声,果然;
再看看用金子补上去的那个角,
妈的,
你们要不要这么有“匠人精神”?
扭头,扫了一眼站在周围的魔王们一眼,发现他们一个个的都面部表情无比自然,仿佛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没办法,东西既然已经被放上去了,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郑凡就不可能撤下去。
郑凡转身,先将大妞从熊丽箐怀中抱了过来。
“吉时已到,公主抓吉!”
陈道乐在一旁充当起司仪的角色。
随即,
在场文武全部跪伏下来:
“公主殿下福康千岁,千千岁!”
郑凡抓着大妞的小手,轻轻挥了挥,
道:
“起身吧。”
“谢公主殿下!”
众人起身,一切都规规矩矩,有板有眼。
郑凡先将大妞放在了圆桌中间。
别的人家,女娃娃是不会做抓吉的,这个时代对女性的限制很多,可供她们选择的职业很少。
但平西王可不会理会这些规矩,他的闺女,以后想干什么他都会支持。
大妞被放在圆桌上后,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周边各类的物件儿。
紧接着,
郑凡又从四娘手中抱过来郑霖。
王爷是个女儿奴,乖巧爱笑的闺女总是能讨得王爷的喜爱;
但偏偏,在外界看来,这个儿子,才是真正的关键。
王爷抱着郑霖面向圆桌;
一边,
文官们集体整理起自己的官服,
然后,
一起以大礼的方式很是郑重地跪下:
“世子殿下福康千岁!!!”
另一边,
武将们就跪得更为有力道,刹那间,一种宛若身在军中的肃杀感袭来;
他们,是认真的,也是严肃的,更是诚挚的。
“愿为世子殿下效死,愿为世子殿下效死!!!”
洪亮,振奋。
文武两侧,
这不是在祝福,
这是在认主;
认他们的……少主。
王爷是他们忠诚的对象,而世子,则是他们会继续追随下去的对象。
当世大燕,
镇北王府早就不复当年之气象,李梁亭在时,靠其个人威望加上义子们的帮持,确实可以做到军心一体;
但新北王上位后,原本凝聚的体系因老北王的离世早就疏离了,北封郡是朝廷的北封郡了,镇北军,也是朝廷的镇北军了;
但一西一东,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如今的平西王府,是有能力将这股凝聚力传递下去的,除非……他郑凡脑子进水了学李梁亭将孩子丢哪个山沟沟里十多年不管。
藩镇,是一个割据势力;
而这个割据势力基础上,再加上一个藩王,往往会更可怕,因为它有中心,也有传承。
马上,
更让人,
确切地说,是让那些此时已经跪下去的文武,更激动更振奋的一幕出现了。
王府的先生们,也在此时全部跪了下来。
“少主福康!”
这意味着,王府内外上下,统一了共识。
可以说,只要这位世子殿下,正常长大,甚至可以荒唐一些,可以纨绔一些,都无法阻挡其成年后亦或者是等未来某一天,接管其父亲留下的基业。
郑凡低下头,抓起儿子的手。
却留意到,儿子嘴角的笑意。
小东西,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他现在还小,思维能力不足,所以对外的反应,来自于自身的直觉,喜好的表现,也是极为明显。
三岁看老,看的是什么?是人的本性。
儿子,你很喜欢这种千呼万唤的感觉么?
郑凡没生气,因为他没理由生气,他自己可以做到在姬老六不恶心自己的前提下,懒得去造反,毕竟他现在的日子和皇帝比起来,也差不离,再者还有一统诸夏这个他答应过老田也答应过那些战死士卒的目标与宏愿在。
但他儿子以后要是有这种想法,他为什么要管?
难不成,我欠你姬家的呀?
“诸位起身吧。”郑凡代替儿子说道。
“多谢世子殿下!”
所有人起身,然后,近乎所有人脸上此时都呈现出一种潮红,这是激动的。
郑凡将郑霖,也放在了大圆桌的中央。
俩孩子,
一起抓吉。
郑霖坐在那里,目光,第一时间被阿铭放上去的那杯鸡尾酒所吸引。
一边站着的阿铭,嘴角露出了笑意。
他已经在幻想着,以后和长大一点的郑霖,一起坐在酒窖里品酒的画面了。
瞎子则依旧平静;
很快,
郑霖的目光,就转移到了那块他已经玩了很久的“传国玉玺”上面。
而这时,
早先就上桌的大妞,开始爬向了一侧,来到了百里剑的面前。
大妞似乎是被剑,吸引住了。
一边的熊丽箐,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是希望自己闺女可以平安一辈子的,那平安一辈子的保障是什么?
看她爹吧,哪怕手下有千军万马,但平日里出门,最离不开谁?
熊丽箐当然也能猜出,那把剑是谁放的,要是闺女选了这把剑,也就是说,闺女就能得到那位无条件的保护。
公主清楚地懂得,闺女和那个剑婢不一样,打小儿就收为徒弟的话,真的是比他亲生闺女都重要啊。
阿力则挑了挑眉毛,他答应剑婢的事儿,要完成了。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在这张大圆桌上,在世子殿下还在那里看东看西时,自然就格外注意已经有选择倾向的公主殿下了。
然而,
当大妞伸手摸了摸百里剑时,
其很快就又将手收了回去,
脸上,
竟然露出了一股厌恶之色。
这一幕,让很多人都心生疑惑。
瞎子开口解释道:“公主殿下是火凤灵体,火凤,是寓生之物,代表生生不绝;而百里剑主人刚走,剑身带着死意,为公主所不喜。”
郑凡叹了口气,可惜了。
公主也是有些无奈。
但,
就在这时,
一道长虹,宛若夜晚的彩霞,自王府东侧呼啸而上。
紧接着,
又坠落下来,
且恰到好处地,就落在了圆桌之上。
周围文武,一时间大为惊慌,本能地认为是有刺客来袭。
但王府家里这帮人,则显得很平静,他们知道是谁出的手。
很快,慌乱的场面平复下来,大家也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毕竟,外人只是传闻晋地剑圣为平西王所用,而他们在场的很多人,在出征时是亲自看见剑圣陪同于王爷身边的。
大妞没有被吓到,
看着落于自己身前的龙渊,
主动地爬近了一些,兴奋地开始鼓掌,笑了起来。
大妞是喜欢剑的,但她不喜欢百里剑上残留的悲意。
而龙渊,被剑圣祭炼至今,随着剑圣一步一步臻至圆满,看似古朴寻常,但内在,剑意可谓相当雄浑,连绵不绝!
随即,
一道磅礴的声音自东边传来,
带着一种宣告的意味:
“自今日起,龙渊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