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些事
《魔临》四百五十万字了。
第一章发布日期是19年10月15日;
我之前就说过,《魔临》是自己随心所欲地写的,其实原本预想是,成绩差点就差点吧,自己舒服了就行,所以预期是两百五十万字,不会超过三百万字。
一是因为自己一直保持着对这本书的创作热情,二是发现居然真的有不少有眼光有品位的读者老爷;
所以,哪怕是现在的字数,也已经超出了预期篇幅很多了。
《魔临》已经是我入行以来,字数最多的作品。
现在的问题是,其实从去年年尾时开始,就已经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了,那就是疲惫,不是对创作热情的疲惫,也不是对剧情的疲惫,哪怕有时候卡文,或者需要捋一捋思路,其实都是能写得通下去的,毕竟塑造的人物很多,摊子铺得很开,写故事时,空间就很大。
主要是自己身体上和精神上的疲惫。
从一开始的《恐怖网文》到《恐怖广播》,再到《他从地狱来》和《深夜书屋》,都是无缝衔接地开书。
《深夜书屋》完本后,其实也没怎么休息,就马上开了《魔临》。
除了家里有事时,基本每天都会保持码字的节奏,偶尔请个“思绪不佳”“卡文”的假,其实也是在电脑前枯坐了很久才敲下的请假,超过两天的假期,似乎还没有过。
而从《魔临》开始,我越来越习惯和沉迷于“情绪”写作的方式里,码字前,先调整好状态和心态,写故事时,需要将自己的情绪倾注进去,很多时候故事的窠臼套路什么的,不是不用,但基本是以情绪先行;
这种创作方式对作者而言,精神上透支得真是厉害,长年累月下来,疲惫开始不断地积攒,每天睁开眼,就像是手机电量泛红,提示不满百分之二十,再插上电源,一边用一边充,基本就一直处于一个比较低的阶段。
以前我一直是拒绝视频这类的访谈的,每次编辑跟我要照片时,都好纠结,总感觉会掉铝粉丝的订阅。
上次的彩蛋章下,很多读者留言,说让我多注意休息,注意锻炼,我看了很感动。
总之,我现在的状态,很难再支撑起长频率的每天万字的更新了,可能哪一阵子状态好,写得多一些,之后酒又会马上萎靡下去,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被丢在岸上晒太阳的鱼,“吧嗒吧嗒”地在那儿跳。
但这本书我又不想放弃,请长假干脆出去休息个一俩月,不是没考虑过,但脱离码字状态和节奏后,想再续上同样的感觉,很难;就像是写番外和写正文,感觉是不一样的。
所以,接下来我尽量每天保持一更,不断更,每更字数也在五千字以上,如果章节尾没加晚上还有,就是没有了,加了的话,就证明今儿状态不错,可以多写一点。
请大家理解。
然后,还有一件事《魔临》第三卷也上市了。
搜索中华商务图书专营店,天猫、当当、京东各大网站均可购买,
第三卷内容进行到天降陨星,“郑公主”准备潜入楚国之前。
之前看到大家的反馈,这次增加了海报,雪海关外,白衣剑圣,一剑斩千骑。
嗯,
其实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就是累了,感觉处于深度疲劳期上,我尽可能地自己去做调节。
然后,和大家一起把《魔临》的故事,走完。
莫慌,
抱紧大家!
第六百八十六章 养生
“啊啊啊啊啊~~~~”
“哦哦哦哦哦~~~~”
清晨的雍和宫内,大燕国的皇帝姬成玦,正双臂撑开,吊着长音。
这一幕,听似有些滑稽,但皇帝可不是在吊嗓子,而是在“吐纳”。
不同于真正修行者的吐纳,盘膝而坐,一股气,自体内运转一个周天后,再自鼻尖喷出一道白雾,如朝霞露谷间一种自在流转;
对于不会修行的人,亦或者普通人而言,所谓的吐纳,很多时候都会表现得稍微夸张一些,否则就没什么效应。
吐纳结束后,
皇帝又打了一套“拳法”;
这是姓郑的当初教给他的,正如姓郑的一向金句颇多,外加才情横溢的表现,姓郑的给这套拳取的名字,也很有深意——太极。
具体的拳路亦或者叫拳意,很简单,很直接,很易懂,分为三点,为一慢二优三梦。
慢指的是动作慢,
雅指的是姿态优雅,
梦就是打着打着,最好能有一种梦里自己是绝世高手的感觉;
皇帝曾问过魏忠河这套拳法到底如何,
魏公公说自己是炼气士,不懂拳脚功夫,不敢评价。
皇帝又问了陆冰,
陆冰,人如其名,其人因身在宫外,比之魏公公不得不少些圆滑多一些赤诚;
所以,陆冰的回答是:要是臣在外和人厮杀时,对手打出这套拳,他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真正的太极其实是比较刚猛的功夫,拳怕少壮是自古不变的道理,世上也没多少人能练出“借力打力”的内劲;
平西王所传之拳法,可谓是尽择其肤浅表面。
可偏偏皇帝一有空,尤其是早晨上朝前,就会打上一套。
身子微微的出点汗,精神头,能保持一个上午的康健;
治病时有一种安慰疗法,效果还不能忽视,打完这一套拳后,皇帝觉得自己能沉浸于一种我身体很棒的错觉感之中,精气神方面,能得到很清晰的提升。
简而言之,就是自我感觉棒棒的。
今儿个休沐,不用上朝。
皇帝打完一套后,在寝殿内让宫女伺候着擦拭了身子换了一身轻便的龙袍,随后就躺到了御花园内的那张摇椅上,身边放着一杯香茗。
躺在上头,摇啊摇啊,享受着属于皇帝那难得的空闲。
一般这时候,魏公公会站在外围,外头来的消息,不是很紧迫的,就会被拦截下来,曾伺候过一代君王的魏公公自然清楚其中的分寸。
既能让主子休憩一番,又不至于真的耽搁什么大事,落下个隔绝中外的权阉恶名。
皇宫内还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
但皇帝平时国事繁忙,每隔一段时间的探望,更显得公事一些;
当子嗣多了之后,
当父母的,往往会对长子寄予厚望,接下来中间这一茬,感觉上就淡多了,等到年纪上去后,再老来得一子,幼子又会被倾注更多的喜爱。
长子承志,幼子承怜;
眯了个小盹儿,醒来,打了个呵欠,皇帝喝了半杯温茶,坐起身来。
这时,魏公公领着张公公一起走来。
张公公是皇帝在潜邸时的亲信伴当,而皇宫大内的位置,往往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可偏偏自打新君登基到现在,魏公公的地位一直稳如泰山,张公公,则被一定程度地外放了。
实则,张公公是被皇帝派去了户部下面新成立的一个衙门作为“监军”了。
在做皇子时,为了填补自己亲爹对外战事的靡费,姬成玦早就搞出了类似后世“交子”一类的银票子存在;
这其实不算是开历史之先河,因为当年大夏历史上就曾有一位皇帝,做出过“鹿皮币”,就是在鹿皮上写上价值多少多少两,那这张鹿皮,就可以当多少多少两来用了。
善于经营的皇帝当然清楚不可能以涸泽而渔的方式来搞,否则就会失信于民,国本动摇。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可控的范围内,去进行一些金融改革。
这改革,有些超前,虽然早就在运转着了,多是存在于商贾贸易的渠道之中,但现如今,这个衙门,依旧挂在户部下面,且有张公公的这层身份在,不像是正规的朝廷衙门,更像是专属于皇帝内库之下的一个营生。
这也是为何张公公进来也得由魏公公领着进来的原因,毕竟张公公现在身上有外派的差事在。
张公公带来了账本,请陛下御览。
皇帝翻阅了一下账本,他不是神人,这么多账本,不可能一下子就洞悉里头的一切,但到底是行家,哪怕底下人清楚皇帝很可能就随手翻翻,心里也有着莫大的压力,账目上做手脚的胆子,就会小很多。
在这一点上,此时的皇帝倒是和那位王爷无二,区别在于,那位王爷是不会看账的。
但王府下面有谁手脚不干净,等待他的就是被扒皮悬挂于城门楼上,其子女亲眷,出标户,打入奴籍,地位更在野人之下。
对外宣称的是,王爷慧眼如炬,洞察了贪污,奉王令行此惩戒。
“主子,这是密谍司最新送来的折子,打东边儿来的。”
魏公公在此时将一份折子送了上来。
密谍司已经退出晋东区域了,平西王府在晋东倒不会对各地探子赶尽杀绝,但会将他们甄别出来,养着控着;
而若是还想一门心思地潜伏什么的,就会被标记成对立面进行剪除;
再加上王府和朝廷的微妙关系,密谍司其实早就退出了晋东地界了,只留有明面上的一支继续在奉新城晃哒,更像是标志着晋东依旧属于大燕的一部分;
王府还给他们那一舵那儿挂了一个牌子,叫“办事处”。
很显然,魏公公之前就已经和张公公对过码了,因为魏公公拿出的折子里,写的是颖都密谍司收集来的线报,主要在于平西王府下的钱庄。
皇帝对自己手下人这般提前通气的行径并不会反感,比起先帝爷军权下放,但其他地方事必躬亲的勤奋姿态,现任皇帝其实更懂得放权的道理。
其继位后,就扩建了内阁,将内阁从原本赵九郎领头的一个秘书处,提升到重臣论资排位拿捏章程的内朝顶级地位;
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将自己尽可能地抽身而出,让自己只需要统揽全局即可。
在这一点上,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受那姓郑的影响。
没道理自己整天累死累活的,而那姓郑的只要不在外出征,就能过得跟个富贵闲人一样。
嘛,这不公平!
其实皇帝本人也清楚,自己扩建而出的内阁,日后要是遇到了比较羸弱的后世子孙,很可能会形成臣强主弱的格局;
但利大于弊吧,退一万步说,马踏内阁总比马踏门阀要来得简单得多得多。
先前的账目,皇帝只是草草地翻了翻,反而对于这封来自于晋东的密谍司折子,他是仔仔细细地看了。
虽说这些年来,无论是当皇子时还是当了皇帝后,他和那姓郑的一直保持着很密切的信件往来;
但他很早就清楚,很多时候与自己回信的,并不是那姓郑的;
之所以忍着没发飙,没去生那“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气,是因为回信的人信中的价值,似乎比那姓郑的自己回信,更重要也更细节很多,所以他就认下了姓郑的这种“过度敷衍”。
“他倒是什么都敢做。”
皇帝评价道。
平西王府下的钱庄其实早就成立了,也同样是活跃在商贾贸易之中。
但前阵子,也就是在姓郑的领兵在外时,王府的运转也一直没有停下,甚至,在紧张的备战氛围以及军资聚集筹措之下,钱庄开始发行盖着王府大印的债券;
可问题是,那一场大战,晋东没出兵也没出粮,你紧张个在哪里?
无非是找个由头和风向,将债券给推行下去吧。
走钱庄,将债券转入王府下的各个产业,再由这些产业,继续下放,也可以在王府产业里流通以债券的形式购置商品。
士卒的一部分军饷以及官员的一部分俸禄,已经被以债券的形式发放。
虽说还没大面积地对民间进行开放,但既然做到这一步,接下来这种债券在民间铺开是迟早的事,毕竟士卒和官员,可是时下殷实人家也就是消费人群的主体。
在晋东,这种债券被当地军民习惯性地称之为……宝钞。
折子的最后,还有一条信息,密谍司监查到平西王府似乎正在对天断山脉里发现的银矿进行施工。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但战争和祭祀,最终都离不开一个财政。
姓郑的明明领兵在外,
可他老家居然还在继续推行着这种极具影响力的财政改革……
难不成,是姓郑的出征前,就留下了章程?
但他真的放得下心么?
张公公见皇帝陷入了沉思,舔了舔嘴唇,开口道:
“主子,这债券之事,奴才觉得……”
“你也想做?”
“奴才……奴才认为……”
“他姓郑的无法无天,只顾着生前,朕也要学他?这是涸泽而渔,涸泽而渔!”
皇帝气愤地说着,
“宝钞宝钞,这玩意儿一出来,价值就会打折,他姓郑的活着时候还好,等他姓郑的走了,到他世子继位时,这玩意儿马上就会变成废纸!”
可惜,
瞎子以及四娘都不在这里,否则听到皇帝的这番评价,估摸着都得竖起大拇指;
到底是管账做买卖出生、善于理财的皇帝,一下子就看透了宝钞的本质以及宝钞未来的结局。
他是皇帝,不能图一时之爽快,现在,张公公手下的那个衙门他还迟疑着,不愿意摆到明面上来,自然更不可能图眼前之利学晋东的平西王府发什么宝钞。
这玩意儿,自己在位时还好,能清醒地把持得住,但自己的儿子呢?自己的孙子呢?
后世人能忍受得了这种印钞的诱惑?
到时候就是整个财政局面的全面崩盘……
“除非,他会用什么办法给它来兜底。”
皇帝再次陷入了沉思。
一边刚刚被训斥的张公公闭嘴不言,
而不通财务的魏公公自然不可能发表什么意见。
“罢了,朕亲写信去问他……问那位吧。”
见皇帝停止了思考,准备起身离开,张公公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开口道:
“主子,还有一件事,未曾入密谍司折子里,而是民间风闻。”
“密谍司折子里,不包括民间风闻么?”
闻风奏事,是御史的权力,但皇帝真正的耳朵和眼睛,是密谍司这种番子衙门。
“主子,实乃干系太大,必须得由奴才来亲禀。”
“说。”
“主子,有传言说,平西王府那边打算铸造一批新钱币。”
“钱币?”
“以金银币为主。”
“这又算得了什么稀奇?”
时下熔炼银子铸造元宝,本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当年燕国门阀林立时,不少门阀世家就热衷此事,民间百姓里还有顺口溜,说谁家的银子成色好,谁家的银子黑心坏。
“主子,您看。”
张公公从袖口中取出一枚银币,银币上,刻着双头鹰。
“主子,这枚银币据说是从晋东那里流出的,只不过现在份额很少,奴才已经派人再去求证了。
奴才也是斗胆,拿这未经确凿的事来禀报主子。”
皇帝和平西王之间的关系,很是敏感;
任何企图挑拨离间的人,都得做好引火上身的准备,张公公这是明知山有虎,也算是赤胆忠心了。
毕竟,他已经没有了政治投机的必要了,就为了争宠整倒魏公公么?
皇帝将银币拿过来,在手中掂了掂。
“仿的荒漠之西的钱币制式?”
“是,但比那边的,要更精细。”张公公回禀道,“且双头鹰,本就是平西王府的王旗制式。”
“呵。”
皇帝不怒反笑,
“所以,姓郑的到底有没有出征,难不成替我大燕出兵攻乾,破了上京的平西王爷是个假的?”
他是怎么做到,一边本尊在外头领兵打仗,一边在家里地盘上操弄出这般多的花样的?
皇帝做梦都不可能想到,
这般多的花样,
纯粹是某个大了肚子的女人,在孕期时,实在是无聊,开始进行这方面的改革,纯粹是为了解闷儿。
至于说等男人回来,是否会因这些事而对她发怒;
呵,
且不说那位王爷对这类事儿完全不上心,很多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说她只要摸一摸自己的肚子,
瞪他一眼,
怕就算是她将王府房子点了,王爷非但不会生气,还会在旁边递柴火。
“主子……”
“朕,会亲自写信问他。”
皇帝不以为意地将银币捏在手中,摆摆手,
“朕去看看皇后。”
“摆驾!”
皇帝来到了皇后这里,皇后此时倒是没在菜圃里忙活,而是正在做着女红。
虽说皇子和公主都不可能缺衣服穿,但作为母亲,有这个条件也有这份显适,总得给孩子做点儿穿穿,意思一下也是要的。
再者,自己的长子不在身边,这些东西,更是一种思念的寄托。
“皇后,水放好了么?”
“陛下,这才是上午啊?”
“朕想泡了。”
“臣妾这就去命人准备。”
皇后的宫苑里,最近新修建了一座汤池,姬传业来信说,他和天天哥哥经常一起泡汤,那姓郑的,更是几乎每天都泡。
没多久,
皇帝就赤条条地泡入了汤池之中,
皇后穿着一件薄衫进来伺候。
“自打得知平西王爷大捷之后,陛下身上的担子似乎就卸下来了呢。”皇后笑道。
皇帝点点头,
一边继续把玩着那枚银币一边感慨道:
“既然乾楚安稳了,接下来,就是与民更始了。
这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国家需要休养生息,
朕,
也是需要的。”
“陛下必然万岁长命的。”
“这些大臣们喊的话,你我之间就不要说了,自古以来,可曾真正见到万岁不灭之人?”
“臣妾说错话了,请陛下责罚。”
皇后也没入汤池之中,和皇帝抱在了一起。
皇帝伸手轻轻提起皇后的下巴,
小夫妻二人彼此之间都心领神会地进入到了那种情调培育的阶段;
“朕呐,得养好这身子,可不能累坏了,朕不求活得比那姓郑的长,姓郑的好歹是个武夫高手,又素来注重养生,朕怕是比不过了。
但朕至少得把那姓郑的多熬一会儿,至少得朕走了时,姓郑的,年岁也大了。”
“这是为何呢陛下?”皇后的呼吸开始急促。
“朕要那姓郑的就算是入京了,身子也不经用了,哈哈哈哈。”
“陛下,陛下怎能说出这种话,还是一国之君呢,羞不羞,羞不羞,不理你了!”
“哎哎哎。”
二人虽是天家夫妻,但私下里时,更享受这种民间夫妻的“彪悍”,对那些礼数什么的,压根不在乎的。
皇帝在汤池里自后头一把抱住皇后,
道:
“媳妇儿,眼瞅着姓郑的俩王妃都快生了,咱得抓紧了啊,可别让姓郑的后发超过了咱,来,再给朕生一个。”
“陛下,这也要比的么?”
“怎么不比?”
“可不公平啊。”
“不公平?”
“平西王爷可是有三个王妃,而陛下您,就两个。”
言外之意,就是皇后在劝皇帝选秀。
皇帝也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这意思还是听出来了故意没接这一茬,
反而高声道:
“这才能显得朕的能耐不是!”
第六百八十七章僧道
燕国其他地方,无论是官绅军民,都因刚刚应付完了一场战事而“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就着乾人国都被咱打破的激动余韵,兴奋地大口喘着气;
而在晋东,
这里的官绅军民可谓是将一口气,一直憋到了现在;
尤其是在得知自家王爷的辉煌战果后,心里,更是酸溜溜得不行;
和以往王爷大捷后的上下同庆不同,
当这次大捷消息传到晋东,尤其是传到奉新城后,百姓们按照以往的惯例,打酒割肉,好好地吃喝一顿;
然后,吃着喝着,眼眶就开始泛红,饭桌上,散发着极为浓郁的幽怨气息。
普通百姓在哀叹为何自己没能轮的上,这场大捷之下,后方民夫得能拿多少赏赐,辅兵走一遭,怕是标户的身份也能挣到了吧。
至于标户,更是痛心疾首,不敢明面上骂也不敢说什么不敬的话,但就是一口酒顺着一抹泪偌大个汉子,提着嗓子诉苦:
“咱就想不明白,为何王爷宁愿带外兵去打仗就不带咱们?”
奉新城,对王爷是绝对忠诚的,毕竟毫不夸张的说,这座城,这里的一切,都是因为王爷而存在。
但也正是这种爱之深,敬之深,
对王爷这种去抚摸其他家狗子的行为,就越是打心眼儿里难以接受!
简而言之,
就是吃醋了,
而且醋劲很大,
整个奉新城,都像是被泡在了一个大醋缸里,吃饺子都不用打料碟了。
那几夜,负责城防内外事务的屈培骆,抓了不少酒后犯禁的人;
奉新城是没有宵禁的,这是一座商业极为发达的城市,昼夜运转。
但这并不意味着大晚上你喝醉了酒,大声叫嚷亦或者平白无故地将街边人家的院墙亦或者门窗砸坏也能不受惩处。
监牢里,抓了不少人;
在醒酒后,这些人还没来得及醒悟自己犯了事儿,先在牢房里抱成一团。
有的喊着当年在雪海关,我是如何如何为王爷厮杀;
有的则叫着,当初在楚国,我是如何如何为王爷挡下楚人的军阵;
有的哭着,当初在翠柳堡我是如何如何……
“……”狱卒。
狱卒听到这里,马上醒悟过来,将那位爷从公共牢房里提溜而出,转入了单人牢房。
再找自家那位因手臂受伤落下残疾不得不从军中退下到这里当牢头的老大来瞅一眼,才发现确实是个参将!
直娘贼,
合着这醋意,不分上下,连参将大人也喝多了马尿大晚上地出来犯浑。
不过,狱卒们并不慌,也没去赔礼道歉如何,这奉新城大牢里,老卒复原下来的狱卒不少,这些基本都是有标户的身份。
有标户身份,就意味着上头有标长,一层层往上,能推到极高的位置,总之,是货真价实的上头有人。
且标户有专门的自己衙门,犯了案子亦或者受了委屈,有地方可以直接上告。
参将确实是大官儿,但要想仗势欺人什么的,总能顺蔓上去找到比参将更高的爷来主持公道。
再者,
下令抓人清街面的,可是屈将军。
屈将军何许人也?
他和王爷的关系,可谓深厚到了极致,他会怵谁?
这道道,细琢磨的话,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但本质上,话糙理不糙吧。
不过,
此时的屈将军是真没功夫在乎自己昨夜抓了多少大鱼进了牢房;
因为,
公主快生了。
公主刚确认有孕时,王府的几个先生就推算过预产期了,大概的日子,已经定下了。
这不是什么秘密;
清晨时,本来今日休沐亦或者轮班得空的锦衣亲卫全部召回王府立职,意味着,公主的底子,应该是有动静了。
屈培骆在签押房里来回踱着步,
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为何自己会这般担心,为何自己会这般忐忑与患得患失?
他和公主到底有多深厚的关系么?
他婚前,其实也就见了那两次;
她婚后,也就见了那么两次;
这个女人,曾几乎将给他带来无上的荣耀,也给他带来了身为男人的世间最大屈辱,随后,则是他继续活于这世上的遮羞布。
或许,
人世间男女之间的关系,单纯仅用一个“爱”来表示,实在是过于单薄和武断了一些。
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因素,早早地就附着上了一层层的羁绊,剪不断理还乱,哪怕,仅仅是单方面的。
总之,
屈培骆现在是真的在担心公主,
不带什么私人情绪,只是单纯地希望她可以平安诞子。
停下脚步,
屈培骆叹了口气,
喃喃道:
“平安吧。”
……
此时的平西王府,警戒,提到了最高。
但在内宅院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碰!”
四娘左手放在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上,右手很是娴熟地打着麻将;
桌上坐着的,还有柳如卿、客氏以及瞎子的媳妇儿月馨。
“麻利点儿,出牌啊。”
四娘催促道。
柳如卿等三个女人,只能继续陪着打下去。
“哎哎哎,这可是来钱的啊,认真着点儿。”
四娘提醒着。
四娘身后站着的公主,一只手托着大肚子一只手扶着腰,也跟着催促道:
“哎呀,你们快一点儿嘛,可别让姐姐等急了。”
柳如卿、客氏和月馨,三女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公主,随即低下头,加快了出牌的速度。
“胡了!”
四娘牌面一推。
“姐姐这牌打得,真是绝了,以前陪姐姐打时察觉不出,今儿个站姐姐身后,真的是让妹妹大开眼界。”
“以前玩个牌,留个三分心思,打个有来有回也就是了,反正又不来钱的,随便耍耍,现在不成了,九分心思得落在你肚子上,可不就没心思再让牌了么。”
“嘿嘿。”
熊丽箐用自己的肚子轻轻碰了碰四娘的胳膊:“姐姐最好了。”
“好什么好,你这怪癖也是绝了,大着个肚子,眼瞅着就要生了,偏偏一下子就吃不香睡不熟,非得要听这打牌声才能舒服下来。
咱家家大业大,这是没错;
咱王爷脾气好,也没错;
王爷也没什么望子成龙的讲究,但真要给他生出个赌棍来,这也太对不起人了吧?”
“这也挺好的不是,这么大一个家子,这么大一个家业,总得出几个花花公子什么的,否则以后哥儿们姐儿们岂不是日子过得太辛苦?”
这里的哥儿们姐儿们指的是孩子们。
哪怕此时自己眼瞅着快生了,平西王府第一个孩子即将出世,但熊丽箐依旧不敢和四娘别苗头;
争宠争不过人家,手段也玩不过人家,人家一直待自己客气,自己要是再不知趣儿妄图想搞什么事情,那就真的是过于愚蠢了。
搁以前,公主倒是想过母凭子贵,不争眼前而求未来;
可怀胎十月之后,这样的心思反而淡下了很多,在怀孕前,孩子在她看来只是一个工具,而怀孕后,这种母子连心并结一体的感觉,让她早早地明白做一个母亲的真谛。
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自家男人现在虽然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论权势,比那些小国国主还要高太多,但家宅里的氛围,一直很是和谐。
不似深宫之中,冰冰冷冷透着一股子吃人的意味;
既然不会被逼迫着走上那一步,简单地岁月静好,谁不想要?
“正好,等那位福王妃到了,可以伺候你带孩子,咱也省得请月嫂了。”四娘笑着说道。
熊丽箐则有些嗔怒道:“王爷也真是的,以前妹妹也不晓得什么叫潇洒风流,这会儿是真明白了,不光要仗打得漂亮,打仗之余,还得将美人收入怀中。
以前在宫里,也没少看那些大戏亦或者是台本子,总觉得里头的故事太过不实际,可再睁眼瞧瞧咱家的王爷,把这日子过得简直比台本子里的角儿更台本子了。”
“你还用看别人么?还用说现在么?也不瞅瞅自个儿是怎么来的,呵呵。”
四娘毫无避讳地打趣儿道。
“哎呀,姐姐你!”
熊丽箐俏脸一红,轻轻推搡着四娘的胳膊。
怕是前后五百年史书上来数,也数不出第二例抢亲公主再建丰功伟业的例子了吧。
四娘又感慨道:“就是听说那位福王妃,早就被咱家那位给驯服好了,当年第一次攻乾时,就有过接触,彼时老娘也在呢,这次,算是主上去重温旧情梅开二度去了。
不炸刺的,调教起来没意思。
老娘还是期待着也不晓得那位郡主到底什么时候也能入咱王府来。”
其实,在座的女眷一直都有一种错觉;
王府里的女人,与其说是王爷搜罗来的,倒不如说是自家这位风姐姐想收人借着王爷的名义收的。
柳如卿笑着道:“王爷这次凯旋,妹妹我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早些时候听到那边战事的传闻,当真是担心死了。”
“不是有句话叫悔教夫婿觅封侯么,咱家这位已经是王爷了,咱们做女人的,悔是来不及了。”熊丽箐笑着拿起一杯红枣茶,喝了两口。
月馨这时开口道:“也不知道王爷到底能不能及时赶回来。”
客氏附和道:“王爷怕是在紧赶慢赶着哩。”
公主则摆摆手,道:“男人回不回来,这孩子都得生的,上次遇刺的事儿得是多大的风险,可不就是因隔壁……”
公主顿了顿,道:“王爷稳一点,平安回府就好。”
“行了,这补气血的茶你现在少喝点,别待会儿真要生的时候参汤不起作用了,另外,去躺着多睡一会儿,补一补精神。”
四娘吩咐道。
“好的,姐姐。”
熊丽箐很听话地躺了回去。
“姐姐,你们继续打呀。”
熊丽箐眯着笑脸催促道。
四娘不禁有些头疼,她那边还有一大堆的事儿呢,债券、宝钞、铸币,前些日子男人在外打仗,她挺着个大肚子实在无聊,就把以前的设想开始进行初步地实践,这刚开了头,事儿正忙时,自己却还得留在这里给她打麻将听声儿;
可偏偏又没办法,
到底是自己“娶”进门的,总得负点责任。
“来,洗牌。”
……
葫芦庙的香火,自打立庙以来,一直都很旺盛。
前些年的战事,野人来一遭楚人来一遭,燕人再打进打出的,就算是什么名寺古刹,也早早地雨打风吹去了。
再之后,甭管是一开始的伯爵府还是后来的侯府亦或者是现如今的王府,在晋东,凡是发现了方外之人,哪家哪派不论,一经发现,全部被请入集训,再送往雪原以丰富雪原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
厚此薄彼之下,奉新城这里,百姓们所能找到的这方面寄托,也就这座葫芦庙了,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更无竞争,香火想不旺盛都难。
今儿个,也是如此。
只是,
今儿个前来烧香的百姓却没有瞧见那疯癫和尚与妩媚小和尚。
且今日葫芦庙最里头的那座供奉着平西王爷长生牌位的香阁,也被关闭,对外的说法是修缮。
其实,
里头有人。
一个身穿肮脏道袍的道士正站在长生牌位前,牌位上头,是王爷的雕像,坐在貔貅背上,貔貅脚踏祥云,端是英武;
雕像是能工巧匠细心雕刻而出的,这待遇,可以将庙里那些用驴粪蛋捏出眼珠子的“漫天神佛”馋哭。
牌位下面,是功德碑,上面记载着平西王爷的生平功绩。
最新雕刻出的,是入乾后的战绩,但还没雕完。
道士看着看着,就笑了,
道;
“这牌就立了,这像也塑了,这碑也刻了,可明明这人,还未死呢。”
在道士身后,了凡小和尚听到这话,
道:
“一定要死去的人才能立牌塑像刻碑么?”
道士点点头,道:“要不然呢,须知盖棺方能定论,甚至有时候,死后百年,还得担心被翻案,名声也能一臭涂地。”
了凡小和尚双手合什,
道;
“道友,这里,是佛寺。”
“佛寺又如何?”
“佛寺所立的,是佛。”
“哈哈哈哈,这马屁拍得,真叫一个牙酸,人还活着,你们就急急忙忙地给他立佛了么?”
了凡小和尚没有羞恼,
而是肃声道:
“世间本就有人间佛。”
“人间佛?”
“五年前,这里还是一片白地,兵过如洗地,碱起毛不生,现如今,晋东之地,已然恢复起了生机。
此乃,大功德。
有大功德者,为何不能成佛?
死人,已经死了;
人死了,让他成佛,于活人有何益?
人活着,让他成佛,自有慈悲之法在心,可约束己身,于万民有利。”
道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道:
“这道理,听起来新奇,但也确实有趣,也就只有你们这种秃驴能懂得这般变通之法,活该你们能香火吃得流油;
一个肥头大耳,一个粉头遮面!
乱世道士下山,盛世和尚敛财;
此言,
果真不虚。”
了凡小和尚则道;“既已出家,还分你我他,这家,到底出未出?”
“贫道没心思和你这小和尚打机锋,贫道此次下山,只为一事。”
“道友是哪国人?”了凡小和尚问道。
“呵呵,你都说了,既已出家,还分哪国人么?佛可有国家?”
边上,
歪着头,
嘴角留着哈喇子的疯癫老和尚此时开口道:
“佛无国家,信徒有。”
道士一时语塞,只得骂道:“当真是前后,都能被你们这一张嘴给说遍了!”
随即,
道士似乎又想到什么,
道:
“你们是燕人么?似乎不是吧。”
空缘老和尚指了指脚下,
道:
“这儿就是国,这儿,就是家。”
“好。”
道士深吸一口气,
袖口一挥,
当即散出一道道宛若晨霞一般的光气。
当世修行之人,要么,如后山那般,追求天机问道;要么,如燕国当年那位太爷也是如今的魏公公那般讲究实效;
但道人这一手,表明他修的,并非是炼气士那一类,也并非是宫中太爷那一门,他走的,是最古朴的道家之路,一条很难走的路。
“贫道只是路过,路过来看看。”说着,道士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天机虚无,但人生天地之间,总有那一份定数;可偏偏,却察觉到今儿个将有灵出,灵出无由,必为不祥!”
空缘老和尚叹了口气,
道:
“这该问他爹,因有头,正如债有主。”
了凡小和尚这时插话道:“王爷不日既归,您可找王爷聊聊因果。”
“哈哈哈哈哈哈哈!!!!!!”
道士发出豪迈大笑,
笑完后,
他道:
“我不敢。”
“……”了凡。
“五年前,我欲出关,寻藏夫子前辈聊一聊道,理一理天机,可惜出了关才知道,他兵解了;
无奈之下,只得再闭关,想着等那藏夫子的徒弟再长一长,说不得还能再去寻他聊聊天;
可谁知道,再一出关,那李寻道居然下山了。
你说,
这对师徒俩到底傻不傻,
出了家,还回头,这一回头,能有好果子吃么?”
空缘老和尚开口道;“到底是为后山而来。”
“我只是来看看。”
空缘老和尚双手合什:“还望道友,三思。”
“怎么,你们是铁了心地要为你们家主子那还未出世的孩子,求情了?”
“不,是为你所言。”
空缘老和尚一瘸一拐地走到阁门前,
伸手,
推开了门,
道:
“门外是家,您也要回头么?”
“在贫道眼里,这不是门,而是劫,是道之一。”
老和尚点点头,道;“那贫僧,送道友一路。”
“真的?”
“真的。”
“那好。”
道士先一步出门,老和尚一瘸一拐地跟在后头。
一僧一道,自葫芦庙最里头,往外走去,走到最外头的香炉大院儿时,不少香客瞧见了这一僧一道的组合,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道士扫了一眼这些香客,
不屑地轻语道:“世人愚昧。”
老和尚附和道:“对。”
随即,
老和尚手指道士,
对着四周人群大喊道:
“他是要刺杀王爷的刺客,干死他!”
第六百八十八章 天降异象!
“他是要刺杀王爷的刺客,干死他!”
这是喊出来的,
大声喊出来的;
道人扭头看向一直站在自己身后陪着自己出来的老和尚。
人,活一张皮;
有皮裹着血肉,人才能活;
有礼义廉耻作皮裹着人格,人,才能活得像个人。
很难想像,
先前在里头,
和自己又是打机锋又是说禅,
外皮看似疯癫的老和尚,本该拿的是那种,隐士高人的格局;
但人家,
偏偏就说撕开就撕开了。
脸儿啊,
面儿啊,
皮儿啊,
人说丢就能丢,可你还真不能说他一个“不”字,因为人家本就是疯疯癫癫的模样。
“哈哈哈哈……”
道人笑了,笑得很开心。
在老和尚喊出这话,到在场香客们反应过来,其实只是很短的时间,但就是这很短的时间里,二人之间通过一个眼神,就足以将先前所说的那些话,再碰撞一遍。
你说世人愚昧,
是,
世人确实愚昧,听信盲从,贪嗔痴恨;
但老和尚记得,当初平西王爷与其聊天时曾说过一句话,这句话,不是机锋,却如一把穿山之凿,在老和尚的佛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王爷说: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他们愚昧,
可到底清楚,谁对他们好,哦不,是他们到底靠谁而活。
无论是这里的燕人、晋人、楚人、蛮人、野人,甭管各自所处于什么阶层,都晓得一件事,王爷是他们一身,不,是一家所系!
奉新城这一片儿,就这一座庙,庙里不发放度牒,除了那些杂役,正儿八经的和尚,其实就这俩。
寻常百姓家有个什么事儿,也是来庙里请他们去;
渐渐的,疯和尚似乎看起来不再那么疯了;
小和尚看起来,那股子胭脂味儿也不再腻人反倒是有股子扑鼻的芬芳;
能在这里开唯一的一座庙,本就是意味着身份的不一般,一头猪,坐到唯一的位置上,也能具备这种信服力。
所以,
当老和尚喊出来后,
短暂的目光对视于片刻的笑容浮现,
紧随其后的,
是一众香客,近乎本能地蜂拥而来。
里头,是有下了营上过战场的标户男子带一家人过来上香的,但大多数,还是老弱妇孺。
然而,所有人在此时都很勇敢,都很无畏。
道人扬起拂尘,扫翻了周围的一些人,但随即,后面的人马上扑了过来。
道人被抓住了;
人们开始撕扯他的衣服,拖拽他的手脚,将其掀翻在地,恨不得将其碾成肉泥。
但也就在这时,
道人道袍之下的身躯里,忽然冒出了阵阵的蓝烟。
“咔嚓!”
“咔嚓!”
道人的四肢,就这般被拉扯开了,可拉扯出的肢体里,塞着的,竟然全是稻草。
老和尚一拍脑壳,
道:
“哎呀,冲动了。”
奉新城的棺材铺里,从城外的作坊里,前阵子新进了一批上好的棺材。
其中,就有一口红木的,被放置在了库房最里头,安安静静地,躺着,且估摸着,还得躺许久。
可就在此时,
棺材盖被推开,
一个道人,自里头坐起了身。
他的脸上,青筋毕露,眼耳口鼻间,还有鲜血溢出。
尤其是鼻子那儿,鼻血流的,有些恐怖。
伸手,擦了擦,越擦越多,最后不得已之下,只能手指掐住自己的鼻梁,内劲打了进去,整个人翻了一下白眼,终于将鼻血止住了。
嘴巴呼着气,
脑子有些发懵。
扭了扭脖子,骨节发出一连串的脆响。
最后,
道人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民不畏而聚,以小见大,这奉新城,竟有立国之气象了!”
道人自诩方外之人,在其想沾染之前,是可以保证,没有因果在身的,亦或者,清晰地知道自己身上,到底还挂着几条因果,总之,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的前提下,往往就能做到不被针对。
他去了葫芦庙,
他去见了疯和尚,
他被香客们手撕了傀儡;
没有因,只有果,是为象。
就如同,
真正的漩涡,它就在那里;
不因为你靠近了它才出现,也不因为你离远了,它就消失;
每个人看这个世界的角度不同,自然能看出不同的风景。
在外人看来,晋东的平西王府,其实早就有自立的资本了,否则当初楚国摄政王也不会去拉拢,燕国皇宫的天子也不至于为了开解自己的心结抑郁得差点自闭。
但在道人视线里,
唯有这种气象,才是真正的开国之朝霞!
一样的事物,被以不同的角度去解读,结果趋同,过程不一。
“哎哟。”
道人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随即,
盘膝坐了下来。
“山间不知岁月,人间这十年,竟有了沧海桑田的味道。”
似乎还是觉得鼻子不舒服,道人又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脸,而后,脸上出现了一个缺角。
“哗啦!”
他将自己的面皮,撕开。
面皮之下,倒不是什么狰狞的面孔,依旧是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但却有着一种异样的惨白。
娇嫩的皮肤,露在外头后,当即自空气里,察觉到一种灼烧感,道人也露出了略显痛苦的神情。
稍作调整后,
道人用右手的指甲,将自己左手掌心划破,而后,贴在了地砖上。
“无根之婴,无根之灵;
是先天残缺么?
不,
不,
不是。
先有才有缺,无根浮萍亦初有根。
可这个,
是从无中来,无中来呀!”
其实,
道人来到这里,真的只是来看看。
天下之大,奇人异士,绝不会少。
乾国的后山,本有一块匾,乃乾国太祖皇帝亲笔所提,因乾地炼气士之风盛行,故而在天家加持之下,太祖皇帝希望以炼气士一脉,巩固赵家皇权不衰。
天家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和炼气士互补的;
所以,后山初立时,乾人本意立起一座天下炼气士祖庭,但开山门那一天,传说有大能自云海之中显现,降神雷击裂了那块“祖庭”之匾额。
也因此,后山虽然实际上是当下炼气士正宗所在,但“祖庭”二字,不会再在山门内提起,毕竟,天知道到底哪个犄角旮旯里,还藏着什么真正的大人物。
剑圣也曾说过,所谓的四大剑客,并非说真的只有四个剑术最强之人,其在江湖中行走半生,也曾遇到过两三个在剑道天赋和境界上,不逊自己的剑客,却名声不显。
最直白的一点是,
剑圣开二品,是借来的;
九品到三品,差不离是当下各条路的一个总称,天下万法,近乎都以此来衡定,如果说二品,是只能借用下来,那一品呢?
难不成,只是为了留白?
剑圣从当年于雪海关前第一次强开二品,差点丢了性命,到现如今,动辄对决时,面对懒得去纠缠的对手就直接开二品;
再者,那位凡事都略通一二的存在;
二品开着开着,慢慢习惯后,谁知道以后到底能不能就直接在这个境界站住呢?
而一旦站住了,站稳了,抬头,再往上看一看,兴许又能有所发现呢?
道人的名姓,其实自己早就不在意了,连道号,有和没有,并无区别;
但说到底,他毕竟是和藏夫子一个年代的人。
他来这里,
只是因为好奇,出关后,本想找人聊聊天,谁晓得没能找到,所以,就出来走走,这走走,真就是单纯地走走。
这样的存在,喝口水,说不得都蕴藏着某种道念天机,且早就挣脱了世俗的枷锁,心境趋于古朴。
他好奇的,是发觉了这“无根之灵”;
在参悟天道时,天道,其实也在“参悟”着你,其人之思维,慢慢地已经脱离了寻常之范畴;
天道所不解的存在,他也不解,天道想找寻的存在,他也想找寻;
当年郑凡觉得练刀太累,武夫之路太苦,有些眼热靖南王爷的“方术”,且这种仙气儿飘飘神乎其神的感觉,也挺符合审美;
而靖南王爷的回复,很简单,他只是略通,没法教。
正如后来问询的练刀一样,
这练刀,
还需要教?
倒不是老田对郑凡敝帚自珍,田无镜对郑凡,那可真是近乎有求必应的;
可偏偏,修炼一途上,真没法子去传授和颠簸。
因为他就真的是,
这样一下,
再那样一来,
就好了;
彼时郑凡脸皮还很厚,就说,自己也想略通一点点。
田无镜反问:知道为何本王只是略通?
郑凡本想回答:是王爷您习惯性地谦虚。
结果老田先一步说出了答案:
略通一点就可以了,全通了,就没了。
可能,
那时的老田并不认为郑凡能懂这句话里的含意;
可偏偏,郑凡懂了。
这不奇怪,平西王爷的理论知识,那是相当的丰富,否则剑圣在其身边,也不可能频频顿悟。
眼下这个道人,
其实已经有这种征兆了。
他很清晰地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也很明白,自己一个方外之人,身处于大军环绕的奉新城之中,到底意味着怎样的危险;
他能面对老和尚,直言不讳地说自己不敢去找那位平西王。
毕竟,
和剑客、武夫等不同的是,方外之人的品级,和其俗世中的战力,是不相称的。
可他依旧忍不住,想探寻。
这种好奇,来自其心底,同样,也来自冥冥之中的……天意。
然而,
他没意识到一件事,
那就是先前在葫芦庙里,老和尚其实已经暗示出了答案在孩子的亲爹身上。
但道人愣是没往那边去想,
无根之灵多难得,凭空出现,不带因果纠葛。
他就是没料到,这么难得的一个无根之灵,单纯地只是因为孩子他爹,不是这世上的土著。
“天随我意,灵眼顿开!”
道人闭上了眼。
下一刻,
奉新城的上方,出现了一只青鸟。
青鸟无形,却又似有形,它在盘旋着,然后,找到了王府的位置。
只是,
当其准备俯冲下去一看究竟时,
城外葫芦庙里,
忽然传来了一声钟鸣,
倏然间,
一张无形的网,
将这只青鸟纠缠住。
空缘和尚正在敲钟,
一边敲,
一边在吐血。
了凡小和尚站在旁边看着;
“徒儿,是否觉得为师亏了?”
了凡小和尚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
径直对着面前的这口大钟,
用自己的脑袋,
撞了过去!
“咚!!!!!!”
这声音,不大,但却在转瞬间,震得人心颤。
空缘老和尚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不,是自骨子里,都被这一道钟声,洗礼了一番。
了凡小和尚撞完了钟,
整个人于原地跌跌撞撞地转了三圈。
脑壳上,鲜血顺着侧脸,滴淌下来。
但却在这时,
小和尚目光中的妩媚,变得更盛;
妩媚到了极点,则呈现出了一种空相,欲之极则为空。
其人,
左手掐兰花摆于身侧,
右手单手合什置于胸前,
嘴角,露出慈悲之笑。
老和尚张了张嘴,
问道:
“咋了?”
“为了回答。”
“该如何答?”
“想做就做即为自然,自然即为佛法,因佛法本自然。”
这些话说完后,
小和尚闭上了眼,
一层层金光,自其身上荡漾而出,抬头一望,虚无之中,隐隐有一尊欢喜佛相。
空缘和尚当即笑骂道:
“谁说出家之人出了家,就无门第之分,家里家外,都一个样,人和人,人和佛,佛和佛,都是不能比的啊。”
老和尚修的是今生佛,相当于白手起家。
而他,在收留了凡小和尚时,就知晓了他的佛性;
他是黔首出身,
但他的徒弟,“祖上”阔过;
佛门里,对此有相对应的说法,叫……转世。
老和尚不平了,吃醋了;
小和尚依旧闭着眼,
却开口道:
“看破未必是看破,出去未必不是进来,众生平等,本就是虚妄。
屋里的人看门外的佛,觉得佛在门外;
可门外的佛,抬头看了看这天,自己,何尝不是在更大的一间屋子里?”
空缘老和尚继续敲钟,
继续吐血,
骂道:
“阿弥那个直娘贼的佛,
师父我觉得这笔买卖,不,这笔佛缘,简直不要太赚。
咋了,
我小徒弟,也动了凡心?”
老和尚清楚,自己现在对话的,不是自己原本来的那个徒弟了,至少,目前不是。
小和尚点点头,道:“然。”
老和尚继续敲钟,
问道:
“师父我是想着,借着这份人情,把这葫芦庙,再扩建扩建,王府呢,也能给咱多一些度牒名额,师父我当师祖,你收徒弟,做师父。”
了凡小和尚闻言,
道:
“村外的庙,叫村庙,枯藤败柳断壁;
镇外的庙,叫小庙,白蜡香油破衣;
城外的庙,叫名刹,香雾金身硕鼠……”
老和尚一边喘着气一边追问道:
“你想要哪里的庙?”
小和尚回答道:
“都城外的庙,叫国教!
万世,
天下,
归一!”
“呸!!!”
老和尚用力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骂道;
“阿弥陀佛,这佛,修到尽头,怎么就修成了人呢?”
“哈哈哈哈哈!!!!”
了凡小和尚放声大笑:“本是人中来,自往人中去,过了一扇门,是为佛门。”
老和尚又骂道:“这算是明白了,为何当年三侯开边,貔貅火凤此等上古祥瑞显化人间以求追随。
说白了,
你也是一样!”
“然!”
了凡小和尚面向奉新城方向,
千里奔袭雪海关,迂回入楚,破军立功升迁,再得靖南王遗泽托付;
原本的白地,已然有经营成沃土之象!
“气象就在这里,气象就在这里!
气象在了,
该来的,就聚来了。
人处窘迫时,四处乞讨以苟活;
人处显耀时,四方投献以附庸;
他平西王就算真铁了心要做那大燕的忠臣,
他的孩子呢?
他的继承者呢?
更何况,
他平西王所做所为所安所预,哪里有半点引颈待戮忠诚良将的意思!
此番,
赌得,
搏得,
值得!
阿弥……陀佛!”
下一刻,
虚空之中的佛影,变得凝实了不少。
紧接着,
佛影探出了佛手,
对着这只青鸟,
攥了下去!
“轰!”
……
棺材铺的仓库里,道人身形随之一扭曲,原本惨白得渗人的面色,陡然呈现出一抹蜡黄。
“这天下万民芸芸众生,
门神对联佛像挂了无数,
可曾让你真的睁眼瞥过一次?
这儿的王爷,
本不信佛,
其人不在家,
你竟腆着脸来主动庇护!
笑死个人,
真笑死个人!
给贫道,
破!”
……
天上,“动静”极大!
可奉新城内外,九成九以上的人,是压根察觉不到丝毫的。
毕竟,方外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玄而又玄。
但,
总有那么一小撮人,他们是能有些感应。
奉新城,
王府三街,
一座挂着“密谍司办事处”牌匾的院子里。
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子,手里端着茶杯,正抬起头望天。
他叫周望,是个阉人,魏公公的干孙儿,但眼下,绝对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毕竟魏公公伺候两代帝王,干儿子干孙子那真是海了去了。
资历很浅,炼气士修为也很浅,所以才会被派遣到这里来坐衙。
一个番子衙门,脑门儿上直接挂上了牌子,就这,还想做什么事儿?还能做什么事儿?
无非是,喝喝茶,传传话,开开会。
今儿个,
正按照往日习惯,正喝茶时,一抬头,即刻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了。
“以前只觉得史书之中,那家谁谁出生时,天地变色,祥瑞降临,是为史官忒不要脸地贴金杜撰。
没想到,
竟然是真的!”
身为奉新城密谍司的掌舵,
周望自然清楚眼下奉新城,将要发生什么事。
他马上疯了一样地跑回书房,
摊开密折,拿起笔,
手,
在颤抖!
他很害怕,可谓怕到了骨子里,因为他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甚至很可能化作一道漩涡,将自己碾为齑粉!
但他又偏偏无法隐瞒,
也不敢隐瞒,
只能写道:
“平西王世子将出之际,天降异象!”
第六百八十九章 来自王府的反击!
公主已经在麻将声中睡着了;
其余女人们都坐在院儿里,客氏在忙着泡茶,柳如卿在做着刺绣,月馨则站在四娘身后,帮四娘轻轻捏着肩颈。
却在这时,
四娘睁开了眼。
因她是躺着的,所以抬头时,正好望着天。
“好热闹。”
月馨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因大家都清楚公主这两日就是生产的日子,所以在陪伴之余,都下意识地在保持着安静;
再说了,此时哪里有热闹和动静可言?
只能说,天上有风景,可并非谁都能欣赏到的。
“真烦人。”
四娘又道。
这下子,不仅仅是月馨继续迟疑了,连边上陪着的柳如卿和客氏,都有些尴尬地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当然,她们是想多了。
可四娘到底是一家主母,地位摆在这儿,也容不得大家不去多想。
本质上,平西王府的后宅,是四娘的,至于王爷,其实就出了一根棍儿。
四娘坐起身,
一边向外走去一边道:
“安稳待着。”
众女极为听话,
齐声道:
“是。”
走出了熊丽箐的小院儿,四娘身形一跃,来到了屋檐上。
而这时,薛三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这里,三爷脖子上挂着一个大布包,里头是剖腹产时可能会用到的器具。
“你下去!”
三爷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对四娘道。
四娘没理会。
“你大着肚子,快下去!”
四娘瞥了一眼薛三,依旧没理会。
“听不懂人话啊!”三爷怒了,“由我来负责!”
对于魔王们而言,四娘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实在是过于的重要,亦可以说,在魔王们的世界观和认知里,也就只有怀孕的四娘,才能在他们这儿获得正常情况下“孕妇”的待遇。
四娘也没说什么我“品级”现在比你高这种伤人的话,看了一眼薛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身形一转,落回到了地上。
“瞎子不在,能妥么?”
四娘在下面问道。
一般而言,这种情况,瞎子最适合来应对,毕竟,这算是瞎子的专业。
还站在屋顶上的薛三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
自信满满道:
“一而再再而三的,老是有这种傻不拉唧的玩意儿非得凑上来搞这些手段,明明是见不得光的玩意儿,却偏偏喜欢揣着‘神仙’的架子。
四娘哎,
安心保你的胎。
瞎子不在没关系,
三爷我来安排。
老是被贼上门,哪有不装锁的?”
四娘倒也洒脱,
左手托着自己的肚子,右手挥了挥,
“那我回去睡了。”
“休息好!”
三爷身形倒挂在了屋檐上,“钩子”带着身子,晃动了几下后,平稳落地。
倒不是为了炫技,而是王府内宅设计里,有些地方,其实暗藏着机关,不算精妙,但可以快速传达个信息。
这东西,其实就是为那几个魔王准备的。
很快,肖一波跑了过来。
“三爷!”
三爷看着肖一波,道:“头上有云了,咱下面,赶紧撑把伞。”
肖一波闻言,抬头望了望天。
三爷问道;
“看见啥了?”
肖一波答:“什么也没看到,不过属下明白了。”
“去吧。”
“喏!”
等肖一波走后,薛三闪身来到了中院的那座假山前,这儿有一处通向地下的甬道,沙拓阙石,就躺在这里头。
只不过,三爷这次来可不是找沙拓阙石的,而是走到假山前,伸手自一块凹陷下去的石缝里,抽出一条铁链子。
别看三爷人小,但力气大。
当初大家都没晋级时,主上被征调入民夫,小小的三爷背着一个箩筐,能将仨人的兵器和包裹一股脑地都装进去,背着走路时,依旧身轻如燕。
三爷开始拖拽起锁链,
上方在拖拽着,
下方则起了一连串的反应。
“叮叮当当”“悉悉索索”,
一连串的这种密集声响,在下方密室里不断回荡。
沙拓阙石的棺材,依旧安稳地躺在那里。
对于沙拓阙石而言,他所需要承担的,是外敌真正入侵王府时进行抵御的责任,而当所谓的外敌在天上时,就不属于沙拓阙石的管辖范围了。
但伴随着上方三爷不断地拉拽着锁链,
沙拓阙石所在区域的那座石门内,一道道机关,也在快速地翻转着。
到最后,
那座坚固无比的铁笼子,也发生了震荡;
连带着铁笼子被锁缚着的黑甲男,也摇晃了起来。
上面,
三爷估摸了一下拉出的长度,
再抬头望了望天,
没再继续拉,而是取出一把匕首,将铁链钉在了地上,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匕首把子端。
“不急,爷再等等看。”
早些年,主上在见识到沙拓阙石于镇北侯府门前的一幕后,心里生出的信念是:我可以不变成像沙拓阙石那般强大的存在,但我身边,得有足够多的“镇北军”保护我;
再之后,条件好些了;
剑圣这种级别的个体战力巅峰存在,也被主上“捆绑”在了身边,下面还睡着一个沙拓阙石,终于不用担心晚上睡觉时,被哪个神经病高手深夜刺袭。
但,
人对安全感的渴望,是没有上限的。
尤其是上次在望江冰面上,主上被乾国后山的那位请“上了山”,虽然主上自己下来了,但真的是惊险刺激得一塌糊涂。
这种“跳梁小丑”,他往往不和你刚正面,却总能恶心到你。
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斩大燕龙脉,燕皇以一种千古一帝的雄浑姿态坦然面对;
但郑凡到底和姬润豪不一样的,他要的是,稳稳的幸福。
所以自打上次望江遇袭后,郑凡就下令让瞎子等人着手准备王府应付这些方外之士的布局。
总之,
一个主旨,
让那些“狗屁倒灶”的神仙,他敢来,咱就能打,而且得把他打落!
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就是用同样的方式,来对付同样的对手,在他们的“环境”里,去击败他们。
三爷此时身下的这条铁链,是最终的大杀器。
主上,哦不,是整个王府,一向都喜欢这种“害物”利用,没他们不敢用的人,没他们不敢借的物。
当初郑凡曾差点下令将那个黑甲男给熔炼了,但因为天天自己主动进去了,挑开了一些秘密,所以黑甲男算是逃过了一劫,至今被保留着存在;
但材料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好了,工匠师傅们也都召来了,本着不浪费的原则,瞎子用自己琢磨出来的这个世界上的阵法之道,加上瞎子机关术的造诣,同时,还融合了阿铭血族魔法的理念,外加四娘“穿针引线”一般的布置;
集几个魔王的智慧与经验于一起,对密室,尤其是密室下的那个囚室,进行了真正的改造。
眼下,
只要薛三再将身下的铁链往外再抽个一巴掌的距离,
下方囚室上端的器具里,鲜血就会被晃荡下来。
眼下,铁笼子上头,一排排盛放着鲜血的器具正在勾人的摇晃,原本密封着的鲜血,其腥味已经开始略微的弥漫而出。
王府有阿铭在,自是少不得血源的。
只是阿铭可以带着自己的血包卡希尔在酒窖里随意地饮用,且挑三拣四;
而这位,
本该陷入绝对沉寂中的他,
竟然在此时微微抬起了头,
嘴唇轻颤,
带着一种渴望。
可惜上头的三爷不解风情,算好距离后,就故意这般吊着他。
毕竟,
黑甲男是一种不可轻视的存在;
他是还没完全复苏还没完全恢复时,被自家主上截了胡,真要是完全复苏起来,剑圣开二品怕是也劈不动他,因为他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
“急了吧?”
三爷自言自语着,
“不急不急,再等等,再等等。”
……
“肖总管!”
“肖总管!”
肖一波来到了王府的隔壁。
平西王府的占地,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大,当然了,对于上辈子住着鸽子笼的郑凡而言,自家王府,当真是大得可以了。
且因为除了四娘的签押房在王府里外,其余的衙门,并不在王府里办公,所以过于追求王府的面积,也没什么意义。
但,王府的“隔壁”,一直是重中之重。
王府的东边邻居,是剑圣家的小院。
而王府的西边院子,有三处,看似有人居住,实则,是表象。
肖一波走到这里,拿着令牌,示意打开地牢的门。
地牢不深,毕竟在王府附近挖个很深的地牢,对王府自身的安全也是一种威胁。
当肖一波走下去后,
看见的,
是数十个蓬头垢面的男女,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戴着锁链,身形消瘦。
其中几个人,衣服还没那么脏,可以看出来衣服上绣着的星辰痕迹。
这数十个男女正中央位置,
有一个老者,单独拥有一块比较大的区域,
他的坐姿,也很随意。
肖一波下来后,老者抬起头,望向了他。
然后,
老者愣住了。
因为他看见肖一波蒙着眼,且耳朵里,还塞着东西。
不是说你“不见”和“不听”后,就能抵御所有的手段,但确实是可以让大部分手段失灵亦或者收效变低。
老者叫塔干,是雪原星辰接引者里头,位不高权不重,但影响力很大的一位存在。
自封伯爵起,郑凡就开始了对雪原的“文化输出”;
在郑凡和瞎子看来,雪原的星辰信仰,是那种特殊环境之下所产生的精神联系纽带,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每个人都能在晚上抬头看见灿烂的星辰,以此来获得希望。
这个不好,因为郑凡镇守了雪海关,怕是雪原的野人想再像野人王在时那般入关,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心怀仁慈的郑伯爷郑侯爷郑王爷,就让他们去尽可能地信奉来世的美好。
有输出,自然就有挤出。
一开始,大家还是有来有回,但等到平西王府建立,王府势力巩固晋东,开始加大对雪原的威慑力度后,原本单打独斗的神棍们,忽然发现自己身后,站着越来越多的晋东铁骑,传教的效率,一下子被极大的增强了。
乾人就一直没有明白这个道理,文化,得加着大棒才能无往不利。
这样一来,在王府的逼迫下,很多野人部族不得不将自己部族里的星辰接引者交出,更有甚者,为了得到王府的奖励,还会帮忙捕杀接引者。
眼下地牢里的这几十个接引者,都是这样被抓来的,然后,送到了奉新城王府隔壁进行看押。
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因为星辰接引者毕竟不是流星坠落下来诞生的,就和当初的沙拓阙石一样,他们也是有自己的母族部落。
且这些部落,还是在雪海关铁骑可以打击的范围内。
有顾忌,有牵挂,就可以被揉捏。
肖一波开口道:
“你们看见天上了么?”
在场的这些星辰接引者们纷纷抬起头,他们的头顶,是地牢坚固的石墙;
但这里,有不少人,其实感应到了上方的动静。
“伟大仁慈的平西王爷,给予了你们机会,一个救赎你们自己和你们身后母族的机会,现在,你们出手,将敢于窥觑王府的眼睛,挡住、拍开,甚至,戳瞎。
让王府,
让王爷,
觉得你们有用。”
塔干开口道:“条件呢,我们能得到什……”
肖一波“听不见”,但大体能猜出一个节奏来,他完全是按照自己的预设预言在说话:
“不要提条件,因为一旦证明你们没有用处的话,不仅仅是你们自己,将会被烧死;
你们背后的母族,也将失去继续存在的必要。
永远别和王府谈条件,
因为你们没有这个资格。”
肖一波再度抬头,
同时抬起自己的双手,
道:
“好了,你们现在可以开始了。”
周围接引者的目光,全都看向了塔干,他是这群接引者里,拿主意的人。
塔干没有生气,确切地说,平西王府对雪原的霸道与狠辣,他早就清楚了,不同于以往雪原部族自相残杀争夺牧场的战争,平西王府从一开始,就坚定地在掘雪原野人的根!
但,
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塔干开口道:
“诸位,将星辰之力,给我吧,为了部族,不必留力,谁死了,谁先解脱。”
……
奉新城的上方,
起初,
是佛相稳稳地压制着那只青鸟,但后来,青鸟开始了反抗。
每当佛相的佛手攥下来时,青鸟都能穿透佛手而出;
双方之间,进行着一场消耗的对决。
可以说,道人在一开始,就选择对了路。
他笃定,世间并无真佛在,若是葫芦庙里的那俩和尚,纵然能显化,但到底不是真身,耗一耗,也就能耗过去了。
事实的确如此,
佛相本想着一劳永逸,直接以雷霆之势将这只青鸟碾碎,但伴随着世间越来越长,佛相的身影,正在必不可免地被虚化。
城外葫芦庙里,老和尚已经不再敲钟了,而是看着自己的小徒弟,目光里,带着关切。
小和尚开口道:“得教他修行了。”
碗,太小,纵然旁边有一条江河,这口碗,也依旧无法承载太多。
听到这话,老和尚老脸一红,道;“师父我,不会修行。”
这辈子做得最多的,就是骗吃骗喝了;
当然,这也是他的修行,他也修出了佛理和佛缘;但他清楚,自己眼前这个“徒弟”说的修行,不是他的那种修行。
“那就找人教。”小和尚说道。
“好,为师懂了,为师懂了。”
小和尚叹了口气,
道:
“我坚持不下去了。”
老和尚悚然一惊,忙道:“这可如何是好?”
小和尚摇摇头,道:“媚眼,说不得白抛了,先前不知道,等到了天上才发现,人家,有自己的准备。
可惜了,
这次只能算是苦劳了,但也算是一段缘法,好好用吧,那位,确实是愿意认人情债的主。”
老和尚腼腆道:“这个为师懂。”
小和尚抬起手,
下一刻,
上方的佛相伸出手,却没有再去抓那青鸟,而是指向了城内的一个地点,那座……棺材铺。
随即,
佛相消散;
小和尚也身子一歪,
昏倒在了地上。
王府内的三爷,左脚踩着匕首身子站起,脑子里快速计算着佛相最后一指的角度……
他是参与了奉新城最早改造的人,且其麾下的探子,更是早早地将城内的一切,摸了个透。
退一万步说说,身为一个顶尖的刺客连自己所住的城都无法洞悉的话,那真是没脸混了。
“来人!”
三爷没办法自己离开,只能喊人。
随即,
信花放出,
总计六支锦衣亲卫的队伍,开始向棺材铺所在的那条街道蜂拥而去。
三爷本人,
则继续脚踩着匕首,固定着铁链,有些遗憾道:
“娘的,还真是很想看看你出手的样子呢,呵呵。”
“到底是虚妄,我辈修道之人,当修己身,以求印证天道,而非奢望于虚名之中所谓的神神鬼鬼之接引!”
道人凭借着自身的底蕴,将那一头差不离是“请神上身”的对手给耗败了下去。
此时的他,
虽然也很疲惫了,
但依旧雄姿英发。
奉新城上方的青鸟在没有了阻拦后,盘旋了三圈,随即,对着王府,俯冲而下。
“嗡!”
却在这时,
明明是大白天的,
但天幕之上,
却出现了一道星辰,对着青鸟就直接砸了下去!
这是毫不花哨地一击,
用方外之人最拒绝最抵触的方式,一照面,就是拼命,拼本源,拼根基!
“呀!!!!!!”
天上的青鸟,发出一声惨叫。
棺材铺里的道人,也是嘴角溢出了鲜血,目光骇然。
王府隔壁的地牢里,
所有星辰接引者,在此时全都吐出一口鲜血,神情萎靡,却人人脸上挂着笑容。
塔干喊道:
“继续撞,谁死谁得解脱,谁死谁部族得人情;
我等如今,猪狗不如,
只求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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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章镇压!
肖一波缓缓地摘下了眼罩也拿去了耳塞,
他看到了在自己面前,
一众昔日在雪原上身份无比尊贵的接引者们,正一边吟诵着古老的咒语一边吐着血,且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属于解脱的笑意。
这个场面,
很悲壮。
然而,越是看见这种“悲壮”的画面,肖一波的嘴角,就越是抑制不住地想要上扬。
他在全力控制着,尽量不让自己笑得过于明显。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恶魔,对于一个曾亲自将刀捅入自己父亲胸膛的人而言,世俗标准下的定义,早就对其无效了。
不过,这种近乎抽搐的状态,在持续一小段时间后,就被其强行压制了下去,深吸一口气,他又抬头看了看。
上头是石壁,其实,就算没有石壁,他也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但,这又有什么干系呢?
“肖管事。”
一名看守的锦衣亲卫将一个簿子和一支笔递送了过来。
肖一波点点头,接过;
左手托着簿子,右手持笔,就这样看着前方。
而当他摆出这个姿势后,
下方星辰接引者们的吟诵,一下子变得更为响亮,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浓郁。
那是,功劳簿。
平西王府在雪原,可谓恶名昭著,但无法否认的是,它一向赏罚分明,那些早期投靠了雪海关的小部族,现在一个个地全都发展壮大了起来,这,就是最好的例证。
当初还被关在笼子里的苟莫离,曾歇斯底里地对瞎子低吼过,他说雪原的野人在数百年前,做了无数的尝试;
他们中有人去学习夏语,
有人去穿着夏人的服饰,
有人去留起夏人的发式,
有人去帮助晋人,抓自己的本族人送过去当奴隶!
他们奴颜婢膝,他们将脑袋早就埋进了深雪,但到头来,却并没有换到来自晋人,不,整个诸夏的认同。
礼仪文化,是扯淡,到头来,看的终究是身上的这一层皮。
似乎都是人,本就都是人,但在夏人眼里,野人和猪狗无异。
这时,
第一个星辰接引者栽倒了下去,失去了生机。
一名锦衣亲卫下去,拿起尸体上挂着的腰牌,走到肖一波面前;
肖一波扫了一眼腰牌,开始做记录。
而在上方,
幻化而出的星辰,一次又一次地以搏命消耗的方式,撞击着青鸟。
青鸟一次次地闪躲,但每次闪躲之下,其实消耗也不小。
故而,纵然道人修为高深,先是一尊佛影的阻击,再面对这星辰的拼命,他也是有些吃不太消了。
最重要的是,
他已经感应到,正有好几群杀气,正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这里,到底是奉新城,是平西王府所在地。
锦衣亲卫们的动作也很是迅捷,王爷出征未归,王妃正在待产,在这个时候,王府有任何意外,于他们而言,都是无法接受的。
能做锦衣亲卫的,都是千里挑一的忠诚之士,真要出了什么意外,不用等王爷回来治罪,他们会自己第一个抹自己的脖子。
“开国之气,开国之气啊。”
棺材铺里的道人不由地发出一声感慨。
一国将立,无论是漫天神佛亦或者是魑魅魍魉,都会自然而然地聚集过来,去“分润”这一场大机缘。
所以,该有的,就都会有。
佛坐不住了,
这星辰,也在这里了。
气象已起,宵小,很难再去企及。
是的,道人将自己比作了宵小,在“一国”面前,再强大的方外之人,再强大的武夫,再强大的剑客,再强大的炼气士,都是“宵小之辈”。
“回!”
道人收回手掌。
天幕上的那只青鸟,也开始后撤飞出。
星辰似乎想追击,但因为那只青鸟,源自于一人,而这颗星辰,则是群力所聚,所以星辰可以用来防御,主动追击,就力有不逮了。
硬要追击,就会造成越来越多的接引者无法再将力量借出,也就是够不着而落下,星辰会不断地衰弱下去,到头来,再被那只青鸟极为轻易地啄食个干净。
塔干睁开了眼,
在其周围,已经有六名星辰接引者失去了气息,其余人,也都极为虚弱。
这里的人,都在求死,求自己的名字和自己母族的名字,可以上那个王府管事的簿子;
但塔干更清楚的是,这是建立在防御成功的基础上,要是最后盲目追击导致对方反杀翻盘,那不仅是这次的功劳会被一笔抹去的,接下来死的和已经死去的接引者同伴,也将死得毫无意义。
见好……就收吧。
“管事大人,那位强大的尊者,已经被我们誓死击退了。”
肖一波闻言,
再次抬头,看了看上头的石壁,装作自己能看见“战况”的样子;
随即,
不置可否地“哼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得去确认,确认是否真的是这样。
走出这间位于王府隔壁的院子时,肖一波想到了以后怕是得特意安排一个炼气士来看管这群野人接引者,自己就是个“睁眼瞎”,是真不适合这个活计。
他是一路从翠柳堡院子里的扫地的做到了王府大管家的,所以,他明白一个道理,与其说想要对外面的差事抓着不放,不如能放得都放个干净,安安静静地一直留在王府里,这前途,才是最好的。
其他的,都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不过,倒是不用他来通禀,王府里的薛三已经抬头看见了上方青鸟的退去。
四娘已经回到公主小院儿里坐着了,柳如卿等女眷在旁边伺候着。
“呵呵。”
四娘笑了笑,
将嘴里的瓜子皮吐出,
对客氏道:
“叫外头的人给三爷通传一声,就说,咱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可不是谁都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家里男人不在,女眷也不方便留客,最好就埋在这里,正好慢慢等王爷回来。”
四娘的话,客氏听起来很是奇怪,但还是马上跑出去通传。
紧接着,
四娘又回头看向里屋;
她对自己生孩子这件事儿倒是不怎么担心,毕竟虽然也是头一次生孩子,但身体素质摆在这里。
原本担心的可能会因为“生殖隔离”的原因,导致就算强行怀上孩子也很难安全诞下的忧虑,在魔丸解除了“鬼工结扎”真相浮出后,就不复存在了。
用魔王们的分析就是,主上在血脉里,绝对是拖后腿的一个,倒是额外上了一层保险,不至于孕期出什么离谱的意外。
但四娘对公主的这一胎,有些忧虑。
平日里,帮她诊脉什么的四娘肯定也会做,看看胎位摸摸情况,也都是经她的手来做。
公主自身是有火凤血脉的,虽然血脉传承到现在,早就稀薄得很了,可到底是存在一定“返祖”的概率。
主上的血脉,在自己这里,问题不大,她怎样都能承受得起,也一起都可控,然而,公主那里,万一下一代出现“返祖”的现象;
相当于是母体孕育出了一个比自己气息更强大的存在。
且这种征兆,已经很明显了。
虽然肚子里的孩子一直很乖巧,也没怎么闹腾,偶尔柳如卿她们去听听公主的肚子,拍拍他时,他才会稍微蹬两下给一点点的回应;
但四娘可以清晰地感知到,那孩子,在气息上的成熟。
这可能和主上有一定的干系,正如樊力当初所说的,咱们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就是一个搅屎棍。
但也有可能,命运就是如此,该熊丽箐的下一代血脉里,出现这种异化;
无论如何,公主的生产,必须全神戒备。
否则,薛三也不会快马加鞭的一个人着急先赶回来候着。
眼下越是平静,很可能就意味着波浪越大。
至于说保大保小,四娘没提前问熊丽箐,更不会去问其他任何人;
因为,
必然是保大的。
这与主上能否及时赶回来无关,主上肯定也是做保大的选择。
搁后世,说保小,会被人笑话难不成你家有王位就这般铁了心地要个后?
好吧,
现在自家确实是有王位;
但对于魔王们而言,他们真的不希望带一个一出生母亲就难产离世的孩子,这戏码,忒俗套。
反正孩子还没感情,也没相处过,自然是舍弃孩子。
至于说外界会如何看待,甚至熊丽箐是否会认为自己这般做是为了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提前剪除竞争对手,
四娘一点都不在意;
主上的后宫,是主上的没错,但同时也是她的。
四娘伸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边的柳如卿见四娘这个动作,马上伸手代劳,帮四娘轻轻地按着。
四娘微微一笑,放松下来。
心道:
能母子平安,就最好。
只求这老天爷,
在这种事儿上,就别搞什么一波三折的剧情了。
……
棺材铺内的道人,以一张新的面皮,重新铺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倒不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纯粹是因为他自己真正的皮肤,怕被晒。
上方的青鸟,在撤离后,开始于外围盘旋,且给道人提供了自上而下的一种“视野”,使得其得以及时跳出了第一批锦衣亲卫的合围。
道人不是奉了谁的命来对王府不利的,他就是来看看,就是来瞅瞅,可惜,这气象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固得多,他一个人,已经无力也不想再强行头硬下去了;
不值当,也不值得。
他的思维意识上,确实是和所谓的“天道”契合度很高,但他毕竟没有兵解,怕死,依旧是人的本能。
“砰!”
“砰!”
锦衣亲卫的信花不断地放出,向自己的同僚发出讯号。
三爷现在依旧脚踩着钉着铁链的匕首,同时注意着远处上方的信花;
要溜了,
而且,
很可能真会溜走了。
四娘派人传的话,薛三收到了。
三爷只能感慨,女人不好惹,怀着孕的女人,更不能惹。
“不过,其实我也是真想给你放出来透透气。”
大家伙自雪原上,辛辛苦苦抓来的大杀器,手痒痒得很嘞,是真的想用用。
哪怕有风险,
哪怕还并非完全可控,
但正是这样,才会让人觉得刺激。
薛三弯下腰,右手抓住地上的铁链,左手拔出了匕首,
随后,
用力往后又拉了一段!
“咔嚓…………咔嚓…………咔嚓…………”
深处,地牢内,最后一小截终于被扯了下来。
“咕嘟咕嘟……”
上方的鲜血,开始顺着铁链上的凹槽,滴淌下来,最终,汇聚到了囚笼这里。
“哗啦啦……”
血水,浇灌在了黑甲男的身上。
他的身体,凡是沾染到鲜血的每一寸皮肤,都如同龟裂许久的田地,近乎疯狂地吮吸着。
其眼睛,也在缓缓地睁开。
这家伙,是个半成品,本源没恢复,亏空严重,但正如在雪原时那样,靠鲜血,是能够给予他短时间内状态的激发的。
薛三人没下去,但已经清楚下方已经发生了什么。
本来,按照正常发展的话,依照瞎子的特性,他是可以当国师的。
瞎子如果恢复到一定高度,什么炼气士什么方外之人,他都可以在其专业方向上去将对方拍扁。
任你什么幻化管你哪种虚妄,精神风暴之下,众生平等。
可问题是瞎子不仅仅没恢复到可以当“国师”的层次,就是按照现阶段大家的水平,瞎子还和自己一样落后一步着呢。
而且,他人还不在家。
不过,这不是问题,因为下方的黑甲男,他也有这方面的能力。
人,是不可能放出来的,所以薛三没下去开门,而是走到假山前,将一块石头拔出,里头有一个管子,一直通向下方。
三爷将自己的嘴,凑到管子边,
道:
“喂,喂,呼呼……喂喂……”
下方囚笼位置,也有一个管子延伸着,本该是铁链的一部分,但实则,这一条,是空心的,正好就对着黑甲男头的上方。
“还想喝血么?血好喝么?来,咱们做笔买卖,看见天上飞的那只青色的大鸟没?把它给我拽下来,我再请你喝一桶。”
没有其他交流,也没有过多的犹豫;
协议,在刹那间达成。
黑甲男睁开了眼,目光里,赤红一片,
他抬起头,
身体撞击着捆缚在其身上的铁链,引发了一连串的震荡。
随即,
发出一声咆哮:
“吼!”
……
“玩儿不起啦,玩儿不起啦,也不晓得这等气象之局,牵扯到无根之灵,对这天下而言,到底是福是祸。
不管了,贫道不管了,回去继续闭关,且看下一个五年出来,这晋东,到底建没建国吧!”
道人的身形穿梭于街面上,速度不快,但遮蔽视线和身形的效果很明显。
而上方的青鸟,也在庇护着他离开这座重兵看守的王城。
城门,其实没有关系,因为只为了抓他一个人的话,关不关城门,没什么意义,人家又不是不会飞檐走壁。
故而,
道人很轻松地就来到了奉新城的西门口;
“来吧,你也累了,我也累了,回来吧。”
道人对着天上的青鸟招了招手,
青鸟作势准备俯冲而下,回归道人体内。
轰然间,
一只黑色的手仿佛自天幕中探出,
提前攥住了这只青鸟,
一捏!
“噗!!!!!”
连续和佛和星辰对决后的道人,本就有些投注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捏之下,
道人体内的鲜血开始逆滚,
眼耳口鼻位置,鲜血汩汩流出,
胸膛更是直接凹陷了下去,
整个人“噗通”一声,跪伏在了地上,张大了嘴巴,满脸的骇然。
但本能使然,
即使被这般偷袭成功身受重创,
道人依旧跪伏着双手掐印,
本想吼一声:给贫道破!
但当青鸟正准备应势反抗时,
那只巨大的黑手上,
忽然映出了一面极为古朴的“夏”字旗!
“怎么……可能……”
道人身体一个抽搐,
随即,
面朝下,
就直接栽倒在了奉新城的西城门门口。
当年藏夫子在燕京,斩龙脉,不仅自己陨落,朵朵白莲象征着朵朵生机,几乎全部凋谢,只留下一朵被得以带回。
那毕竟是一国之意志,这和奉新城现如今的立国之气象,是两种概念。
所以,藏夫子可以说是做好赴死的准备去斩龙脉的,还额外用白莲为本,给自己又带上了十多条命,依旧不够送。
而这一次出现在道人面前的,
则是诸夏的意志!
这和强度无关,这和施法者的道行也无关,主要是你自己凑上去了,你怼上去了,就得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就如同哪怕你舞狮舞得再好再优秀再技艺高超,
碰到一头真狮子,也白瞎。
道人整个人就躺在那里,
动弹不得,
只能看着守城士卒和不远处的锦衣亲卫逐渐地将自己给包围起来。
他能做的,
只是呢喃着:
“这次……玩儿脱喽……”
第六百九十一章 公主生产
“哈哈哈,可以可以,这波不亏,不亏,长脸,长脸啊!”
三爷叉着腰,得意地笑。
在其面前,
道人已经被安置在了棺材里。
这口棺材,是阿铭的床,也是阿铭最珍爱的一套西式棺材,用了可很久了,以前每次搬家时,阿铭都会将这个带上。
但,
谁叫阿铭现在人不在这里呢不是?
为了王府,为了大家,为了奉新城,牺牲一张床,这算得了什么?
三爷是相信阿铭的思想觉悟的,
谁叫他一直在自己跟前炫耀他的晋级呢?
当然了,三爷这也不是单纯为了打击报复,而是王府现在缺乏一位炼气士大能坐镇。
瞎子还没恢复到那个境界,且人还不在家;
黑甲男只能小心翼翼地用一下,可不敢将人家放出来真当自己人;
至于葫芦庙里的那位,时灵时不灵的,也不靠谱。
星辰接引者们么?
他们目前还是暂时奴隶的身份,就算想提拔和吸纳,也不可能这般地快。
再加上这道人先前弄出的阵仗实在是太大,很清晰的表明这位绝不是好相与的主儿,所以,必须得安排得妥当。
阿铭的棺材,由于一直被阿铭用来睡,嗯,平时他不睡时也喜欢和那个卡希尔各自躺在棺材里对酒当歌,所以这口棺材可谓是凝聚了属于吸血鬼的那种阴邪气息;
这就好办了,
正儿八经且证明有效的符纸王府还是不缺的,几次三番地刮人家国库总归是能有不少的收落,不过,可能“正派”的符纸,对于正派的道人,效果可以忽略不计,但这不是问题。
将道人放棺材里,再以符纸贴棺材外,符纸上的气息和棺材内的阴邪气息相克,连带着就成了一种封印,将里头的道人也困锁在了里头。
另外,为了保证绝对的安全,道人自脑壳到脖颈再到身上,插满了银针。
银针刺穴本是可以激发人的潜能,而若是反向为之,则可以加剧对自身的封闭。
三爷不愧是刑具方面的行家,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能上,直接将这道人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反正到目前为止,王府一直喜欢抓人收押,但还未发生过一起被人家挣脱束缚的狗血戏码,在这一点上,三爷居功至伟。
“来呀,给他埋下去,留一个喘气的口儿就好。”
四娘说要将来犯之人给埋了等主上回来,那就必然是真的埋了。
一旁的锦衣亲卫马上将棺材抬起,放入先前挖好的深坑之中,随后开始填上。
至于说“审问”这件事,真不急,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公主的生产,主上的第一个孩子,其他事儿,哪怕是圣旨,都能先搁旁边放放等事儿忙完了再拆。
做完这些后,薛三派人去给四娘传话。
……
“好,我知道了。”
四娘躺在靠椅上,半眯着眼,对面前的客氏招了招手。
“夫人。”
客氏走上前,静候吩咐。
四娘犹豫了一下,又道:“如卿。”
“姐姐,妹妹在。”
正在烹茶的柳如卿马上起身,恭敬地站至跟前。
后宅的女人们,在王爷面前,可以各显神通,婀娜本色,但在四娘面前,那可真是规规矩矩得很。
就是公主肚子大到快生的地步了,在四娘面前,也得小心翼翼着。
“从库房里取一些名贵的草药补物,再去提一份点心,给城外葫芦庙送去。”
“是,姐姐,妹妹这就去。”
客氏虽然是内宅的嬷嬷,但到底不是王爷的女人,柳如卿虽然是妾室,但足够有资格去代表王府的脸面。
四娘又吩咐道:“要是人家愿意来王府坐坐,就带着一起过来,丽箐快生了,祈个福,也不错。”
“是,妹妹知道了。”
柳如卿亲自去库房挑了东西,又在肖一波的陪同下,坐着马车去了葫芦庙。
待得她走后,
四娘轻轻地伸了个懒腰,命人去看了看公主现在的情况,得知公主还睡得香甜后,她就笑着自己回了主屋。
时下民间女人,哪怕肚子大了,也依旧得为一家人的生计劳作,按理说,四娘肚子的月份比熊丽箐小,再加上其体质摆在那里,照常工作忙活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但四娘虽说对世间男子没什么感觉,哪怕对主上也只是唯一一个不讨厌罢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四娘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这般冷漠。
到底是在自己肚子里成长起来的,总归是有不一样的感觉。
所以,当年王爷在家时,常常劝说四娘少忙活一点,多注意上床休息而不管用;
但现在为了孩子,四娘倒是会刻意地给予自己足够的睡眠时间。
只是这一觉,到底没睡得安稳。
后半夜时,客氏急匆匆地跑向四娘所在的主屋。
她刚准备敲门,门就已经被四娘打开。
“夫人,二夫人要生了!”
公主被送入了提前准备好且“消毒”过的产房,三个奉新城经验最为丰富的稳婆早早地在那里待命,外头,婢女们按照分工,烧水的烧水,烫布的烫布,熬参汤的熬参汤,一切的一切,有条不紊。
许是排练过太多次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大家伙反而感知不到太过紧张的情绪,只是习惯性地去做好自己的本职。
薛三的身形自院墙上滑落,正好落到了那条青蟒的身上。
“回去,不要进去,省的吓到了里头的人。”
青蟒扭过蛇头,看着薛三,见薛三目光坚定,没丝毫商量的余地,青蟒只得甩了一下脑袋,自其蛇目之间,掉落下三片泛着些许金色光泽的蛇鳞。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现在止血有个屁用啊,孩子还没出来呢!”
三爷对青蟒骂了一顿,但还是将那三片蛇鳞捡起。
青蟒马上窜着自己的身躯离开。
王府里的“妖怪”,其实都很害怕这位侏儒三爷,毕竟,貔貅当年享受的待遇,这些妖兽,怎可能逃过?
三爷砸吧砸吧了嘴,走入产房外单独为自己隔出来的一个房间,里头的婢女已经烧好了热水,点好了火,同时还充斥着一股子酒精的味道。
香水是王府的知名产业之一,蒸馏技术自然早就成熟了。
三爷将自己的那一套工具全部拿出来,开始进行最后的消毒。
刚忙活完手头的事,
三爷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对劲。
将手头东西快速归置好放在那里,然后骂骂咧咧地跑出了这个房间,一边跑一边嘴里骂人的声音开始逐渐降低。
等来到假山那里后,
三爷对着甬道下面喊道:
“您老放心,您老放心,没的事儿的,没的事儿的,您老安心地躺着,等孩子生出来后,带他来看您。”
甬道深处,一道身影缓缓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棺材里去。
薛三叹了口气,当年主上本着磕个头而已的心态,可乐那几个头,要了个香火血食的羁绊,人家现在是真的像个爷爷一样,关切着自己的嫡系“孙辈”。
天天毕竟是干孙,这个是带血亲的。
所以说,清明节烧香给祖先摆供桌求祖宗保佑是真的有用的。
如果觉得没用的话,那意味着你的祖先没能混到足够的级别……
安抚好沙拓阙石,三爷又火急火燎地回去忙活。
这时,
丢下昏迷的小和尚,自己跟着柳如卿来王府“坐坐”的疯和尚,已经正襟危坐,一个人坐角落里开始轻轻敲着木鱼念经。
四娘让柳如卿去看他,是为了之前“真佛”现身时的情义,请他来王府面对这一茬,更是一种将其当家里人看待的表态。
在做人这方面,四娘从不会落下。
换个角度来说,平西王府对外的一切人情交流,基本都是以四娘为主导在进行的,王爷本人很多都没听过基本在脑子里没印象的地方官吏、将领,在外头,可都认为自家是王府的人!
不过,老和尚在那儿敲木鱼不是没有用,还真有去躁的效果,这也是老和尚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儿了。
“啊!!!!!”
里头,开始传来熊丽箐的叫声,开始接生了。
薛三站在自己的小屋外,看着对面的产房,女婢进进出出送着各种东西。
这忙碌的情景,让三爷有些觉得梦幻和不真切。
之前剑圣媳妇儿产子时,薛三也坐在院墙上头预备着的,但心态和眼下真的不一样。
这是主上的孩子。
魔王们在世俗道德认知上,往往没有忌讳,也就不用谈什么底线了,但他们并非从早到晚都象征着作恶的魔头,他们也有着属于自己对世界的认知以及温度。
大家伙来到这个世界,
一步一步走来,
从猜忌到相信再到猜忌再继续相信,
玩儿着闹着,
每个人都以各自喜欢的方式在这个世界生活;
不知不觉间,
主上都要有孩子了。
三爷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再看那边,四娘在客氏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看着四娘隆起的肚子,
三爷脸上的微笑更甚了。
四娘肚子里的,才是所有魔王在这个世界上,共同的“根”和“归属”。
许是听到了产房内熊丽箐的叫声,四娘眉宇之间带着一抹阴郁,走进来时见薛三站在那儿跟个痴汉一样在笑,马上瞪了他一眼。
薛三舔了舔嘴唇,挪开了视线。
四娘径直走入了产房。
这世上,有三个地方的规矩很大;
一个是皇宫,一个是军队,最后一个,就是产房。
但很显然,当四娘走入产房时,产房里三位在奉新城德高望重的稳婆,没一个人敢多嘴。
一个婢女拉来一张椅子,四娘坐下,隔着一道帘幕,坐在那里。
晋东军中的军医,最早就是四娘带出来的,她本人在这里坐镇,可以起到很好的效果。
没出意外的是,
生产出了意外。
三个稳婆,都经验丰富,伴随着时间不断地推移,难产的局面,还是发生了。
一个稳婆走到四娘面前汇报,
“你们继续。”
“是,夫人。”
伴随着生产的不顺,里里外外的人,神情上都带上了慌乱。
外头的疯和尚敲木鱼的声音,则变大了一些。
薛三提着自己的器具箱子,大大方方地走入了产房。
他虽然是个侏儒,但毕竟也是个男子,但在这种局面下,再去纠结什么男女之分,就没意义了。
可能,放在其他富贵人家,就算是产妇死了,也不会允许这种有损名节的事情发生,但在王府这里,则是反着的。
隔着一道帘幕,薛三开始摆放自己的器具,他负责剖腹产,接下来的缝合必然是四娘来做。
哪怕条件简陋一些,但对于二人来说,开展一场接生手术的难度,并不大。
可问题,没这般简单。
稳婆刚刚又喂了公主一碗参汤,孕妇生产时喝参汤是为了提气劲,将这场鬼门关边的恶战给咬牙打下去。
但公主喝了参汤以及其他的一些短效补品后,其精神和气力,依旧在不停地萎靡之中,压根就没有提升的迹象。
“夫人,夫人,您得用力啊,用力啊,坚持住,坚持住啊!”
“夫人,加把劲,加把劲!”
稳婆们认为是公主体虚亦或者是公主娇生惯养,所以在这个时候,没能激发出狠劲。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四娘和薛三站在产房帘幕后头,四娘开口道:
“是孩子不愿意出来。”
薛三咬了咬牙,手里的两把手术刀,碰撞了两下,“这孩子,怎能这样。”
四娘摇摇头,道;“不是孩子的本意,就像是人睡着后,依旧在呼吸,热了会蹬被子,冷了会自己拉扯被子一个道理。
孩子现在还不具备自己的意识,它只是在本能地,在脱离母体前,争取到更多的养分。
也是无奈了,
本来这应该是属于我的难关,结果我大概会没事儿的,却落到了丽箐的身上。”
按照最开始魔王们所设想的“生殖隔离”说法,不仅仅是受孕难,生产,会更难。
但现在,受孕的问题解决了,生产的问题,因为有主上拖后腿在那里减分,问题也不大了。
可偏偏,公主这里,其孩子,却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返祖”现象,意味着这孩子天生火凤血脉纯度更高。
若是公主此时在皇宫生产,亦或者是在屈氏家里生产,陪产的人得知消息后,怕是得高兴疯了。
火凤血脉,一直是大楚熊氏身份的象征,可追溯于三侯开边更早的时代。
无论是对于皇族还是对于大贵族而言,嫡系子孙后代的血脉优秀与否,都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
相对应的,孕妇的安全与否,就不用在意了,她已经完成了使命。
只是,在王府这里,对于所谓“灵童”的需求,其实不大。
一是因为主上本人比较传统,确切地说,是郑凡本人压根就没想要去“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只要是自己的孩子,就心满意足了;
二是因为,王府内有了天天,外加四娘肚子里的这个后,灵童不灵童的,已经有些……麻了。
再珍贵的东西,一旦多了,就不觉得稀罕了。
所以,生于其他大家族里,得是全族欢庆的火凤灵童存在,在王府这里,尤其是在出现“难产”局面后,遭受到的,是满满的嫌弃。
薛三有些担心道:“现在的问题,似乎不是剖腹产不剖腹产的了,孩子和母体是有羁绊的,这种羁绊,伴随着这种特殊的血脉,已经不再是脐带这类肉眼可见的连接,而是精气神上的纠葛,将孩子取出来简单,但孩子离开母体的刹那,很可能会将公主体内残余的火凤血脉,直接榨干吸入自己体内。”
简而言之,问题,不再是简单的物理,而是上升到了魔法。
四娘自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她直接道:“底线就是,不可能让主上回来后,得知自己孩子有了,但孩子他娘却没了。
这样以后,咱们都得对孩子亲娘的事情讳莫如深,会很严重地影响到以后家里的生活氛围。”
明明在外人听起来,很扯的理由;
三爷听了后,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不过,
三爷还是小心翼翼地道:“但你也说了,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的本意,并不是要谋害其亲娘,孩子现在没意识,只是熟睡,本质上,是血脉的本能在作祟。
四娘则道:“这世上,无辜的人,多了去了。”
说完,
四娘掀开帘幕,走了进去。
床上,
公主脸色发白,虚汗淋漓,她在勉力挣扎,但却抑制不住气力不断消散。
见四娘走了进来,
曾经在面对抉择男人时,不止一次地将屈培骆和郑凡放在一起比较择优的公主殿下,完全是母性本能般地对四娘喊道:
“姐姐,保下我孩子,保下我孩子,求求姐姐,求求姐姐!”
公主清楚,家里这些个先生的本事,更清楚,自己这个姐姐的能力。
再多的憧憬,再多的算计,再多的城府,再多的再多,在眼下,都毫无意义;
她是个母亲,她很聪明,她清晰地知道现如今的处境,她做出了选择,她想要自己的孩子,能平稳地出世。
过去,无法遮掩,未来,无法预测;
但至少可以确定,此时的情,是真挚的,且不带丝毫的瑕疵。
公主说要保小;
但四娘没做犹豫,直接摇头,
道:
“你得活下来。”
公主瞪大了眼睛。
四娘则看也不看公主,对着公主的肚子,
厉声道:
“畜生,你给我听好了,你的母亲,比你重要十倍百倍,既然不愿意出来,那你就去死吧!”
无情的话语说出。
孩子,是“熟睡”着的,他无法感知到母体的危难,血脉凭着本能在行事,在自己降生前,为自己储备最为充足的一切,以面对降生后可能遇到的危险。
这其实是……神兽的一种本能,这也是血脉的优势,但同时,也是血脉的罪恶。
所以,为什么人类可以一直繁衍壮大,而所谓的神兽,譬如燕国的貔貅,只能靠御兽监的培育才能诞生出几个纯血的出来。
但本能的意志,是求生存。
本能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更好地活下来。
而当本能察觉到,它将死去时,所谓的“更好地活下来”,就成了第二选择,第一选择,是活下来,哪怕没有“更好”。
本能察觉到,四娘,这个恐怖气息的女人,并不是威胁,而是实话。
越是纯真,越是本质,就越是难以被欺骗,更何况,四娘也没打算虚张声势个什么劲儿,她说的,是真心话,手中,甚至已经举起了银针,打算将这腹中的胎儿,直接送走。
下一刻,
三个稳婆马上瞪大了眼睛,
这是她们三人丰富的接生经历中,所没有见识过和遭遇过的一幕。
明明产妇已筋疲力尽了,
明明产妇也没跟着一起发力,
明明先前甚至没什么“头绪”,
但就在这时,
孩子,
就这般,
很突然的,很猝不及防,甚至带着点主动地,
自己,
出来了……
第六百九十二章 王府有喜
孩子被稳婆抱住;
刚出生的孩子,皮肤是褶皱着的,其实很丑;
但这孩子,不说一出生就珠圆玉润,那也太夸张了;
但皮肤却比寻常刚出生的孩子平坦得多。
只是,孩子已经出来了,抱在怀里,却没哭。
稳婆情急之下,对着孩子的屁股就是一巴掌抽下去。
“啪!”
孩子还是没哭。
紧接着,又是一巴掌下去。
“啪!”
孩子依旧没哭。
仨稳婆急得已经哭了出来,这莫不是一个死婴!
但好在,被连抽了两下屁屁的孩子,终于睁开了眼,开始好奇地打探着这个世界,但,依旧没哭。
见孩子“活着”,
仨稳婆这才长舒一口气。
其中一个这才意识过来去探底,
两条小短腿掰开,
瞅了瞅。
随即,
“恭喜夫人,喜得千金,喜得千金!”
“把孩子带下去清洗,这里也收拾一下。”
“是。”
“是,夫人。”
看着被抱去洗澡的孩子,再联想到孩子先前自己主动出来的场景;
手里还握着针的四娘情不自禁地自嘴里说出仨字:
“小事逼。”
而公主本人,在孩子出来后,就已经昏厥过去了。
四娘没有再给公主喂补丹,毕竟先前生产时已经吃用了不少,怕虚不受补。
不过,四娘对公主亲自施针,用针灸的法子帮其调理气血脉络,先固本,接下来再行进补和恢复。
大概一个时辰后,
公主悠悠然转醒。
“孩子……我的孩子……孩子……”
公主看向坐在其身侧的四娘,这时的她,也顾不得对“姐姐”的尊敬和畏惧了。
“孩子抱过来。”
客氏将清洗收拾好已经包在襁褓中的孩子抱了过来,放在了公主的身侧。
公主侧过头,看向自己的孩子。
孩子没睡着,而是睁着眼,看着自己的母亲。
少顷,
孩子自己笑了。
这一笑,几乎把公主的心都融化了;
人生真正的满足,或许就是如此,一切的一切,就都是她了。
公主抬头,看向四娘。
四娘开口道:“是个女孩儿。”
公主笑了,
道:
“女孩儿好,女孩儿好,一辈子平平安安。”
王府的家庭氛围,一直很好。
王爷本人就一直说想要个闺女,尽可能地将一切宠爱都给她。
而对于公主而言,原本她是幻想着第一胎是个男孩儿的,母凭子贵的梦,也不是没做过。
但当真的看见这个孩子的笑容后,
她希望这孩子是个女的,
这样就能少去很多的麻烦,可以幸福,可以安乐。
不要争了,也不用争了,你就快快乐乐地长大,当娘的,已经心满意足了。
孩子砸吧砸吧了嘴,她似乎很喜欢笑。
四娘将孩子抱起,伸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嘴唇。
“哈嗝~~”
孩子伸手,抓住了四娘的一根手指。
她是无辜的,生她时,差点将亲娘害死也和她没关系,血脉的锅,只能由血脉来背。
“他会很喜欢这个闺女的。”四娘说道。
“嗯呢,王爷一直说想要个闺女。”
四娘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将孩子递给了客氏,吩咐道:“去寻乳娘吧。”
“是,夫人。”
客氏将孩子带下去了。
四娘低下头,看着公主,安慰道:“你还能再生的。”
公主很是委屈地看着四娘,
娇嗔道:
“姐姐,疼呢。”
以前想象过生孩子很疼,但真没想到,会这么疼。
“一回生二回熟了,反正还是看你自己。
咱家,毕竟家大业大的,多几个孩子,也多热闹一些。
再说了,家产现在就已经不少了,以后肯定还会更多,得多生几个,以后大概不是怕地不够封,而是地太多,人不够。”
公主闻言,露出了笑容,道:“姐姐肚子里呢,姐姐肚子里是个哥儿,就好了。”
平西王府,需要一位嫡长子。
晋东的军民,需要一个血脉上可以继承他们王爷,也是他们可以继续效忠的少主。
可以说,这是一个政权稳定的标志,正所谓……国本。
四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以为意道:“这个我倒是没怎么看重,就是怕你想不开。”
“妹妹哪里会这般不懂事。”
“行了,你好好把身子养好,这阵子先让乳娘来喂,等你身子好了,你要是想,就由你自己来喂。
咱王府没皇宫里那么多的规矩,谁的孩子,就谁自己养。”
“全凭姐姐吩咐。”
四娘从旁边婢女手中接过了一条帕子,给公主额头轻轻擦了擦。
“再睡一会儿吧。”
“嗯。”
四娘起身,走出了这里。
外屋那边,乳娘正在给女婴喂奶,旁边,剑婢则站在那里盯着女婴在看。
“砰。”
四娘伸手,给剑婢脑壳上来了一记毛栗子。
剑婢捂着自己的脑袋,看见是四娘后,不敢炸刺,只能委屈巴巴地嘟了嘟嘴。
“喜欢孩子,就自个儿生一个呗。”
“我还小呐。”剑婢说道。
“哟,看来早就想过这一茬了。”四娘调侃道,“你想长到多大?”
“我……我不知道。”
“行了,扶我回去。”
四娘伸出手,剑婢忙搭手搀扶。
其实,四娘是真的有些累了,这一场生产,有波折,到结局是好的,却仍消耗了自己很多的精力。
人有了身子后,就容易乏。
四娘本想回屋再歇息歇息,但外头肖一波急匆匆地跑来,道:“夫人,王爷队伍就在城外了,王爷要回府了。”
四娘闻言,摇摇头,
道;
“他倒是会挑时候。”
的确,要是主上真赶上了,保大保小问题上,必然是保大的,这毋庸置疑;
但真要主上站在旁边,用像自己之前那样决绝不带丝毫犹豫的语气对那“小畜生”说那种话,
那当爹的,能做出来么?
关键时候,就是得有这种狠劲儿,主上怕是很难有,稍微软和一点,可能就不会乖乖地出来了。
“我累了,你去迎接王爷吧。”
“是,小的明白。”
四娘懒得去摆什么阵仗恭迎王爷凯旋了,睡自己的去。
进了屋,
躺下,
剑婢有些想走的意思。
“哟,想念那宽厚的肩膀了?”四娘笑话道。
“哪有。”
“别紧赶着上架,失了自己的分寸,你当那是块木桩子,实则比谁都精,女人呐,该矜持还是得矜持一点儿。”
“是,我晓得了。”
“来,给我捶捶腿。”
“好。”
剑婢在床旁边蹲下,帮四娘捶腿。
“我师娘身子显怀后,明显脚都浮肿了,身上也起疹子了,您的皮肤怎么还这么好,身上除了肚子那里,其他地方似乎没什么变化?”
“想学么?”
“想。”在这种问题面前,身为女人的剑婢,很实诚。
“你练剑了没有?”
“在练啊,天天都在练。”
“境界没上去呀?”
“师父没准呢,当初我太小,不小心入了品,被师父直接抽走了那一段修为,之后我就只练剑招了。”
太小入品,身子骨没发育好,是涸泽而渔,反而会极大的限制日后的发展。
这就是千里马和伯乐之间的关系了,要是剑婢的落在一个普通剑道之家里,估计巴不得剑婢早早地入品引以为家族的神童;
但剑圣,就敢直接将其修为抽出,让她继续压制。
“等你什么时候入品了,我再传授你一套心法,可以调理气血,对打架和对境界,增益近乎于无,但对青春永驻,很有效果。”
也就只有四娘,才会去研究这种心法吧。
“好嘞。”剑婢更加殷勤地敲起了腿。
“行了行了,再敲一会儿去外头等王爷去。”
“嗯,明白了。”
……
这时,
一众骑兵已经冲入了奉新城。
为首的,正是平西王本人,在其身后,还有一众陪同的晋东将领。
哪怕归心似箭,但郑凡依旧没敢像上次那样轻骑奔回,他平西王的王妃快生产了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万一再在途中埋伏一手呢?
这世界很大,稀奇古怪的存在与匪夷所思的手段很多;
唯有身边有精骑保护,王爷才能觉得安稳踏实。
真出了什么纰漏,再玩儿脱了,孩子出生了,爹没了,这叫什么事儿?
不过,入了城后,王爷就直接在城内策貔貅了。
貔貅也感知到了主人迫切的心思,快速地奔回到王府大门前。
肖一波等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一众锦衣亲卫和府内的仆人全部跪下:
“恭迎王爷凯旋!!!”
王爷翻身下了貔貅,理都不理跪着的这些人,径直入了王府。
后头跟着一起过来的诸多将领见状,一起发出了大笑。
先前在城外就已经得到了消息,王妃生产了,诞下了一位小郡主,其实,在场的将领大部分都早就有了孩子,而且还不止一个两个了都,作为过来人,见到自家王爷在这种事情上失态了,是能够理解的。
肖一波起身后,一边吩咐手下人招呼这些将军一边自己快步奔跑向后宅伺候。
王爷身上的甲胄都没脱,走到后宅后,在通向主院儿和公主的院儿子中间,步伐微微地放缓下来。
这时,剑婢走了出来,
道;
“风姐姐说您先去看公主吧,她再睡一会儿。”
王爷点点头,走向公主的小院儿。
剑婢回到卧房里对四娘禀报,随后还笑道;
“姐姐,王爷对您可真是了不得,先前我明显看见他脚步变慢了哩。”
明明另一个媳妇儿刚生产了,回到家,还想着要先去大房那里看看,这恩宠,这待遇。
四娘此时正侧躺在床上,手撑着自己的脸,道:
“我不也让你侯外头,让他不要先来看我了么?如果不候着一下,他得多为难啊,就算是进来先看我了,心里怕也会觉得不爽利的。”
剑婢微微皱眉,她对郑凡的观感,其实很微妙,在郑凡面前,很少用尊称,这算是她对死去师父的最后一点倔强了。
所以,此时她直接开口问道:“姐姐,夫妻俩过日子,还得这般算计着来么?”
“煮一锅汤,不是说你将各种好的食材丢进去,就能煮得好喝的,这叫乱炖。
有时候,哪怕就是简简单单的青菜豆腐,只要调理得好,这汤,也能很鲜美。
夫妻之间,相处之道,就好比煲汤。
这不叫算计,这叫经营。”
“哦。”剑婢点点头,其实她还不是很明白。
但内宅的女人,哪怕是剑婢,基本都对四娘有着一种……崇拜的情节。
在这个时代而言,四娘无疑是一种偶像标杆。
“等以后你就明白了。”
……
“恭贺王爷凯旋!”
“恭贺王爷凯旋!”
熊丽箐小院儿里的奴婢们全都跪伏下来恭迎王爷。
王爷走入房中,
乳娘抱着小郡主迎向王爷。
王爷伸手,轻轻推开了乳娘,看都不看襁褓中的自己女儿,直接来到了公主的床前;
抓着公主的手,
看着她,
柔声道:
“辛苦了。”
熊丽箐看着自己的丈夫,将自己的头轻轻枕靠在他胸膛上。
在这个时候,她确实需要来自自家男人的依靠。
“夫君远征归来,才是真的辛苦呢。”
“是我回来晚了,没能赶得上陪你。”
边上,乳娘抱着小郡主,上前也不是,走也不是,仿佛是多余的一个。
公主挪过视线,看向乳娘那边,道:
“夫君,看看我们的女儿。”
王爷似乎这才记起来,哦,自己还有一个女儿降生了。
但随即,
又摆摆手,
道;
“不看她,我接到消息,说她害得你生产得艰难,不看她,不看她。”
公主咬着嘴唇,笑得眼睛都成了月牙。
以她的智慧,明知道这是自家男人哄自己的话,但这个时候,她就是爱听。
不过,她还是道:“夫君,看看女儿嘛。”
“唉,好吧。”
王爷很不情愿地对那边的乳娘招了招手。
乳娘如释重负,将孩子抱了过来。
郑凡伸手接住,只觉得自己怀中的孩子,很柔软很轻,根本就察觉不到什么重量,却又不得不紧绷着手臂,生怕她一不小心掉落下去,患得患失的情绪,马上充填满其整个人。
“长得很像你。”郑凡说道。
“不像您么?”熊丽箐有些好奇地问道,“明明眉毛和夫君你简直一模一样。”
“像我,像我。”
郑凡点点头。
这时,
闺女睁开了眼,看着抱着她的郑凡,笑了起来。
“呵呵。”
王爷也笑了起来。
边上躺着的公主见到自家男人笑得跟个二傻子一样,也只能在旁边强忍着憋着笑。
“我闺女,这是我闺女。”
王爷逗弄着自己的姑娘。
只觉得怀中的小人儿,她每个细微的面部动作,在自己眼里,都是造物主的奇迹与恩赐。
而且,
自家姑娘还很爱笑。
……
王府厅堂里,一众跟着王爷一起回来的将领正喜笑颜颜。
王府有了郡主,虽然是个女孩,但一来王府那位真正的大夫人肚子也大着,不用多久也要生了;
二来,时下流行收义子,实在不行,收个义子再许配郡主,完全就可以直接当接班人培养。
当然了,肯定没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得更名正言顺以及根基更巩固。
但有一个就有第二个,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大家伙也不急。
晋东一系的将领,他们先前最担心的其实还是自家王爷可千万不要和靖南王爷那般,被控制了子嗣,亦或者无子嗣;
眼下,这个担忧可以抛却了。
一个男人,有自己亲生孩子和没有,那根本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象和想法。
“王爷驾到!”
所有将领起身。
王爷抱着自己的闺女走了进来,这帮将领跟着自己入城,本就是为了这件事的,于情于理,都应该让他们见见孩子。
最重要的是,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宝,有了宝贝,可不得炫耀炫耀么?
“真乖啊。”
“真俊啊,都不用长大了,这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哈哈哈,和王爷长得好像。”
一众将领围看着小郡主,不停地夸赞着。
“哈哈哈。”
王爷则不停地点头笑着。
在这个时候,没必要含蓄,也不用内敛,怎么开心怎么来。
这时,
曾做过王爷第一任武功师父现在也是一方总兵的丁豪,开口打趣儿道:
“这可得通传四方才是,让整个诸夏的后生小子们,赶紧筹备彩礼了啊,哈哈哈……”
丁豪这话,说得其实没什么问题。
闺女,终究是要嫁人的。
但王爷的想法可和这个时代不一样,没见女儿前还正常,一见到了,就直接成了女儿奴。
尤其是刚抱入怀中没多久呢,
你就说要把我闺女嫁出去?
敢!
哪家臭小子来提亲,
可以,
他今儿来提亲,
老子明儿就带铁骑灭了他满门!
王爷直接开口道:
“本王的小公主,就得一直陪在本王身边。”
我的小公主,
我家的小公主,
是对自家闺女的爱称;
但这个称谓,在时下,却代表着截然不同的政治含意。
王府家的,是郡主;
天子家的,才是公主。
郑凡兴致正高着,没留意到这个。
周围的将领们则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随后,
众人后退,
单膝跪下行礼,
齐声喊道:
“拜见公主殿下千岁!”
第六百九十三章 谁,能禁锢他?
“拜见公主殿下千岁!”
正抱着闺女哄着的平西王爷,在听得手下这些将领们这般动静后,动作微微停了一下;
不过,
倒是没出言呵斥,也没提醒什么僭越不僭越的。
停了一小会儿后,就继续专注地哄着自己的闺女,仿佛什么都没察觉。
你就是公主,是我的小公主。
无论是家里的公主,还是公主封号,爹都能给你。
这或许就是生儿子和生闺女的区别吧;
对儿子,你开口想要什么,爹努力给你办到;
对闺女,你先别说话,爹主动将身上一切自认为好的东西一股脑地全都给你。
所以,
想想老田为什么要将孩子养在自己这里,为什么连对孩子的思念,都会主动地去克制。
再想想瞎子当初教天天“龙椅味的沙琪玛”,真的是玩笑意味居多么?
不,
不是的,
瞎子最擅长玩儿的,就是人心。
你田无镜,你大燕靖南王,再强大,再伟岸,让乾楚的刺客都不敢对你生出下手的心思,但瞎子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弱点。
世人都觉得你是六亲不认的杀人魔,连本国百姓这里,风评也是极差,但你又为何会一夜白头?
天天到底没对着田无镜说过他想要“龙椅”,
但看老田在最后那两年,
给兵,被权,给地盘;
一场大战之前,先赶鸭子上架,虽然最危险,但也绝对是一场大战中最肥美的军功先放在了你的面前;
郑凡的崛起之路,很是顺畅。
在外人看来,平西王爷就是打仗、立功、封赏、再打仗、再立功、再封赏,爵位从伯到侯再到封王;
但这天底下,哪里会有这般天真到如此顺理成章的事?
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万一遇个风不调雨不顺,不也得卖儿鬻女么?
朝廷不傻,
同僚不傻,
落井下石,没有;
提前打压,没有;
不是因为郑凡蛰伏得多好,而是在其整个发展期里,有一尊伟岸的身影一直将其放置在自身羽翼之下。
当那道身影平灭了蛮族王庭西行离开之后,
原本在羽翼之下一直受遮蔽的郑凡,就自然而然地站了起来。
当他站起来后,
就没人能再让他跪下了。
朝廷不敢,
皇帝不敢。
古往今来,其他军阀要是有这种平稳的“高筑城广积粮缓称王”一步一步安稳走的待遇,怕是得做梦都笑醒。
所以,老田最后是放下了很多,为了自己的儿子,也是,为了自己的这个弟弟。
同样的,
在行事风格比田无镜更缺少约束更肆无忌惮的郑凡,
在抱着自己的亲闺女时,
放肆一点怎么了?
桀骜一点怎么了?
让自己像田无镜那样将孩子放别人那里养,休想!
让自己像李梁亭那样将孩子早早地丢出去,做梦!
谁叫平西王爷初为人父呢,
膨胀!
……
天天与姬传业是在三天后进的奉新城,他们所在的队伍自然要慢一些,平西王爷虽然心里头一直很稳,但快到家门时,还是忍不住将护军分为了两拨,自己率前军先行回来。
而此时,
奉新城内外,那叫一个张灯结彩,街面上更是好不热闹。
其实,城内的军民对于自家王爷的王妃生下一个女娃这件事,是很失望的。
他们多希望自家王爷能够有一个儿子,这样大家伙也就有可以继续效忠的少主。
再者,这毕竟是一个重男轻女极为严重的时代,富贵人家倒还好一些,在民间,其实最为严重。
军民们其实很不理解,
王爷生了个闺女为何还要这般兴师动众的庆祝?
这,
有什么好庆祝的么?
但当王府下面的铺子打出了为庆祝王府诞生新婴的名号商品打折时,军民们还是迅速地欢庆沸腾起来了。
在奉新城,不,确切地说是整个晋东,王府垄断了几乎所有的产业,王府治下军民们的衣食住行乃至是寻欢作乐的红帐子,背后东家都是王府。
百姓们对街面上的物价一直了然于胸,毕竟谁都不是神仙,这打折力度也没玩什么花样,总之是真正儿的实惠,这一下子就激发出了大家伙的购物热情,连带着棺材铺那里也比往日多卖出了不少寿材。
借着这股子东风,王府发行的债券,在民间被称为宝钞的东西,也开始逐渐浮出水面。
上一季度,王府下面各司官吏的俸禄以及军中士卒军饷,有一部分就是这宝钞,不过,并没有多少人用这个来进行消费,反而被大户人家给派人兑买走了。
宝钞既然是债券,自然是有利息的,利息其实不高,哪怕是在后世,各路贷依旧被认为黑心无比,在这个时代,所谓的“印子钱”,更是能轻而易举地将一户普通人家逼得家破人亡。
可就是这么一点的利息,却被奉新城内大户人家视若珍宝。
他们赎兑的不是宝钞,赎兑的是忠心!
因为王府确切地说整个晋东现如今的局面,都是一个新兴发展的军事生产集团,所以,奉新城内的这些大户人家,一半都是跟随着王爷一路打仗升上来的将领,还有一小半则是王府下面商行、作坊等等这类的掌柜。
前者军功赏赐多,后者做买卖的分成奖励多,总之,家境很是殷实,是伴随着王府建立和崛起的富裕阶层,也可以称得上是权力阶层。
对他们而言,王府发行出来的宝钞,就算是一堆废纸,为了表明心迹,他们也会选择去买,这是忠诚的象征!
这次放出的债券规模,也巧了,似乎刚刚好够这个阶层的人吃下去还不至于那么肉痛的程度。
所以,宝钞在市面上的流通,并未真的成型。
不过,接下来,王府的对外贸易上,宝钞将成为等价物来进行运用,无论是野人还是楚国走私商人,甚至是日后从燕地来的商旅,都得先行兑买到宝钞,才能和王府进行货物的交易与切割。
当然了,四娘本就没打算拿这个当“纸币”来用,这不现实,她的设想,是先打个基础,待得以后将这宝钞当作战争券来用。
以后王府每次对外战争,都将发行相对应的战争债券,仗打赢了后,再以收获来进行分润,这其实是更进一步调动资源潜力的一种手段。
理想状态下,当真的需要时,可以让治下军民心甘情愿地贡献出所有同时具备极强的主观能动性投入一场大战;
不过,宝钞虽然没大规模流通,但王府铸造的银币和铜币,已经开始铺开了。
相较于其他地方私铸的银锭质量不一,王府的银币做工精美,双头鹰的图案和王旗一致,且在用料上算是“良心”,故而军民们很乐意接受。
另一边,
天天和姬传业入城后,则转由锦衣亲卫来护送,一路进了王府。
俩孩子入府后,先是一齐去签押房里见了刚刚听完了城内各大掌柜汇报的王爷,没办法,既然自己回来了,四娘又大着肚子,一些活计,王爷只能自己多出出面。
天天和传业向郑凡行礼后就下去了,然后就又去向四娘行礼,完事儿后哥俩回到他们先前一直住的小院儿,俩孩子开始洗澡,洗完澡了,各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就去了熊丽箐的院子。
姬传业还好,他毕竟有了妹妹;
天天则对这个妹妹极为上心,毕竟在没有姬传业前,他打小就一个人住一个院子,现在终于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妹妹了。
是的,在天天眼里,郑凡的闺女,就是他的嫡亲妹妹,这毋庸置疑。
公主正在坐月子,俩孩子恭敬地在帘幕外行礼。
“拜见二娘,二娘福康。”
姬传业则跟着一起喊“二娘”。
进了这个家,他的太子身份,就有些不那么重要了。
再说了,按理来说,里面的那个女人是楚国熊氏女,楚国皇帝的亲妹妹,自己喊“二娘”,不吃亏。
甭管两国再怎么打得脑浆迸出,姬氏和熊氏依旧是数百年的世交亲戚,至于乾国的赵家,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给俩哥儿拿冰饮子。”
“是,夫人。”
“大妞刚吃了奶,你们去看看妹妹吧。”
“好嘞,二娘。”
大妞是小名,至于大名,还得等王爷在孩子百日时,再亲自来取,其实郑凡心里早就想好了几个名字,但既然时间不急,他还想再权衡权衡,毕竟这是干系到闺女一辈子的事儿。
天天和传业一人一杯冰饮子,哥俩一起道了谢。
随后,哥俩迫不及待地就来到了另一间屋子,里头,大妞刚吃了奶,还没睡。
摇篮内,哥俩一人站一边,看着女婴。
郑凡的这个闺女,就是喜欢笑,而这个时候的婴孩,她的笑容,其实具备着极强的“杀伤力”。
见到两个冒出来的哥哥后,大妞笑了起来。
天天也跟着笑了起来,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蹭了蹭大妞的脸颊。
大妞扭着脖子,用自己的脸蛋和下巴将天天的手指给轻轻夹住。
“嘿嘿。”
姬传业也伸出手指,也想摸摸,但大妞却扭头避开了。
“……”姬传业。
太子殿下,很受伤,这区别待遇,怎么这么明显!
其实,也不怪大妞,她毕竟只是个孩子,只会本能地和自己需要亲近的人去亲近。
和自己血脉相连的父母亲近这是必然;
和天天,
是因为天天本身就是灵童,天天院儿里的黑猫与狐狸,甚至是连公主的青蟒没事儿做也喜欢往他那里跑,也正是因为天天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它们觉得很舒服。
而大妞作为火凤灵体的孩子,亲近有着同样灵体的天天,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至于太子……
皇室血脉固然尊贵,
但在孩子眼里,后天的名头,眼下还什么都不是。
“妹妹快点长大呀。”天天说道,“哥哥教你骑大马,喂你吃沙琪玛。”
边上的客氏这阵子都留在公主院儿里当大嬷嬷统揽全局,看见天天逗弄大妞的场景,真的是像极了王爷。
只能说,一个是女儿奴,一个差不离得是妹妹奴了。
天天收回了手指,但就在这时,大妞却罕见地哭了起来。
“哦哦哦,妹妹不哭,妹妹不哭。”
天天用手轻轻地拍着妹妹的肚子。
大妞马上就又不哭了。
而等到天天再收回手时,她又哭了……
客氏则主动走了过来,将大妞从摇篮里抱出,放在了旁边的床上,同时对天天使了个眼色。
天天也马上爬上床,坐着;
大妞被放在了天天的腿上,天天抱着她,其实先前他就想抱抱妹妹了,但怕自己抱不住摔了妹妹,一直没提。
灵童之间气息的互相吸引,就好比天才之间的某种默契;
很快,大妞就睡着了。
客氏这才将大妞轻轻抱起,放回了摇篮。
天天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但脸上依旧洋溢着笑容,跳下了床,走到妹妹摇篮边,小声道:
“哥哥明天再来看你哈。”
随后,天天和姬传业一起离开了。
客氏则轻轻掀开帘幕,走入里屋。
躺在床上的公主正吃着大红枣,一边吃一边问道:
“大妞和天天亲?”
客氏脸上堆着笑回答道:“可不是嘛,见着世子殿下就笑,这是睡着了,没睡着的话怕是她都不准世子殿下走哩。”
“那太子呢?”
“好似不怎么搭理太子殿下的样子。”
“呵。”公主摇摇头,笑道,“我这闺女,倒是会挑人下碟。”
其实,公主很乐意自己的闺女和家里这些孩子们亲近,相较于身份尊崇的太子,她更希望天天能和自己的闺女亲。
首先天天也算是她半个带大的吧,再者,天天自幼“无父无母”的,算是正儿八经的自家人。
以后,风姐姐的孩子生出来,或者府里再生几个孩子,无论怎样,天天都是府里的长子,长兄如父,这可不是说说而已。
天天的聪慧和资质,她是清楚的,自家男人都已经在开始带他一起出征了,以后长大了,必然是独当一面的人物;
有这样一个大哥哥护着妹妹,那当妹妹的,得有多幸福。
至于太子,
他有爹有娘,终究还是个外人。
再者,
在熊丽箐眼里,眼下的姬家,多少有点靠打人情牌拉拢他丈夫为其打江山保天下的意思。
自家丈夫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无法干预,也不会傻乎乎地去吹什么枕头风给什么意见,但无论如何,她心里还是膈应。
本是皇室女,对天家,当然没什么敬畏。
“夫人,外头都在传话,说前几日王爷亲承了要给咱小主请公主封号呢。”
“公主封号而已,还需要请么?”熊丽箐不屑地吐出嘴里的枣核,“他燕国皇帝识相的,得自己主动送上封号来。”
说到这里,
公主自己又笑了,
“怕是圣旨在我生大妞前,就已经在奉新城里预备着了,还男女各一份,你信不信?”
客氏到底没见过这般阵仗,小心翼翼道:“夫人,这毕竟是圣旨啊……”
“呵呵,圣旨。”
“怎么了,火凤灵童,你瞧不上眼么?”
四娘坐在院儿里的靠椅上,在其旁边茶几上,矗立着一块红色石头。
“哦,我晓得了,火凤是至阳血脉,天生克制邪祟,你倒是不怕她,但她怕是不会很喜欢你,至少,在懂事儿之前,怕是都会本能地对你有厌恶感,呵呵呵,我说呢,府里孩子出生了,那俩小子都去瞧了,你怎么就能耐得住寂寞飘到这里来陪我。”
四娘手捂着嘴,轻轻地打了个呵欠:
“孩子挺可爱的。”
说着,
四娘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这时,红色石头飘浮起来,也来到了四娘肚子上方。
“也快了,再有个俩月就该生了。”
红色石头上下晃动了一下。
“按照当初说的,你放心,我是没功夫整天陪着孩子的,抽空逗弄逗弄玩玩儿可以,平时的话,就给你来带吧。”
一团黑雾自红色石头里升腾而出,凝聚出魔丸的身影。
可以看得出,魔丸很期待。
魔丸的心性,一直都很小孩子,爱憎,极为清晰。
大妞就在那里,他看都不看一眼,眼里,唯有四娘肚子里的这个。
“这是主上和我的孩子,同时,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孩子。”
四娘一边抚摸着肚子一边轻声说着,
但随即,
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
嘴角,
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想到了在她刚怀孕时,瞎子曾和他说过的一段话。
这其实,
也是其他魔王们心中所想过的。
包括,
眼前的魔丸。
魔王们为何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如此看重?
这固然是属于他们所有人的羁绊以及在这个世界上的传承;
但同时,
也意味着一个可能。
眼下,
魔王们的实力虽然伴随着主上境界的提升而已经恢复了不少了,但距离他们的巅峰,依旧远远不如。
主上再往上升,每升一个境界都很难了,相对应的“舔”起来,也更为艰难。
而且,魔王们是实力受到禁锢,本身的血脉层次,其实还在的;
看梁程和阿铭就能知晓,他们的血统在面对同族时,哪怕当时境界不如,但依旧可以进行血脉上的压制。
而这个孩子,
他由魔王所孕育,毫无疑问,会继承四娘的血脉;
那么,
他到底算魔王的一份子还是算另外小半个主上呢?
亦或者,
他本身既是魔王,
同时,
也是属于他自己的……主上!
所以,
谁,
又能禁锢他的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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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章 谁,能禁锢他?
“拜见公主殿下千岁!”
正抱着闺女哄着的平西王爷,在听得手下这些将领们这般动静后,动作微微停了一下;
不过,
倒是没出言呵斥,也没提醒什么僭越不僭越的。
停了一小会儿后,就继续专注地哄着自己的闺女,仿佛什么都没察觉。
你就是公主,是我的小公主。
无论是家里的公主,还是公主封号,爹都能给你。
这或许就是生儿子和生闺女的区别吧;
对儿子,你开口想要什么,爹努力给你办到;
对闺女,你先别说话,爹主动将身上一切自认为好的东西一股脑地全都给你。
所以,
想想老田为什么要将孩子养在自己这里,为什么连对孩子的思念,都会主动地去克制。
再想想瞎子当初教天天“龙椅味的沙琪玛”,真的是玩笑意味居多么?
不,
不是的,
瞎子最擅长玩儿的,就是人心。
你田无镜,你大燕靖南王,再强大,再伟岸,让乾楚的刺客都不敢对你生出下手的心思,但瞎子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弱点。
世人都觉得你是六亲不认的杀人魔,连本国百姓这里,风评也是极差,但你又为何会一夜白头?
天天到底没对着田无镜说过他想要“龙椅”,
但看老田在最后那两年,
给兵,被权,给地盘;
一场大战之前,先赶鸭子上架,虽然最危险,但也绝对是一场大战中最肥美的军功先放在了你的面前;
郑凡的崛起之路,很是顺畅。
在外人看来,平西王爷就是打仗、立功、封赏、再打仗、再立功、再封赏,爵位从伯到侯再到封王;
但这天底下,哪里会有这般天真到如此顺理成章的事?
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万一遇个风不调雨不顺,不也得卖儿鬻女么?
朝廷不傻,
同僚不傻,
落井下石,没有;
提前打压,没有;
不是因为郑凡蛰伏得多好,而是在其整个发展期里,有一尊伟岸的身影一直将其放置在自身羽翼之下。
当那道身影平灭了蛮族王庭西行离开之后,
原本在羽翼之下一直受遮蔽的郑凡,就自然而然地站了起来。
当他站起来后,
就没人能再让他跪下了。
朝廷不敢,
皇帝不敢。
古往今来,其他军阀要是有这种平稳的“高筑城广积粮缓称王”一步一步安稳走的待遇,怕是得做梦都笑醒。
所以,老田最后是放下了很多,为了自己的儿子,也是,为了自己的这个弟弟。
同样的,
在行事风格比田无镜更缺少约束更肆无忌惮的郑凡,
在抱着自己的亲闺女时,
放肆一点怎么了?
桀骜一点怎么了?
让自己像田无镜那样将孩子放别人那里养,休想!
让自己像李梁亭那样将孩子早早地丢出去,做梦!
谁叫平西王爷初为人父呢,
膨胀!
……
天天与姬传业是在三天后进的奉新城,他们所在的队伍自然要慢一些,平西王爷虽然心里头一直很稳,但快到家门时,还是忍不住将护军分为了两拨,自己率前军先行回来。
而此时,
奉新城内外,那叫一个张灯结彩,街面上更是好不热闹。
其实,城内的军民对于自家王爷的王妃生下一个女娃这件事,是很失望的。
他们多希望自家王爷能够有一个儿子,这样大家伙也就有可以继续效忠的少主。
再者,这毕竟是一个重男轻女极为严重的时代,富贵人家倒还好一些,在民间,其实最为严重。
军民们其实很不理解,
王爷生了个闺女为何还要这般兴师动众的庆祝?
这,
有什么好庆祝的么?
但当王府下面的铺子打出了为庆祝王府诞生新婴的名号商品打折时,军民们还是迅速地欢庆沸腾起来了。
在奉新城,不,确切地说是整个晋东,王府垄断了几乎所有的产业,王府治下军民们的衣食住行乃至是寻欢作乐的红帐子,背后东家都是王府。
百姓们对街面上的物价一直了然于胸,毕竟谁都不是神仙,这打折力度也没玩什么花样,总之是真正儿的实惠,这一下子就激发出了大家伙的购物热情,连带着棺材铺那里也比往日多卖出了不少寿材。
借着这股子东风,王府发行的债券,在民间被称为宝钞的东西,也开始逐渐浮出水面。
上一季度,王府下面各司官吏的俸禄以及军中士卒军饷,有一部分就是这宝钞,不过,并没有多少人用这个来进行消费,反而被大户人家给派人兑买走了。
宝钞既然是债券,自然是有利息的,利息其实不高,哪怕是在后世,各路贷依旧被认为黑心无比,在这个时代,所谓的“印子钱”,更是能轻而易举地将一户普通人家逼得家破人亡。
可就是这么一点的利息,却被奉新城内大户人家视若珍宝。
他们赎兑的不是宝钞,赎兑的是忠心!
因为王府确切地说整个晋东现如今的局面,都是一个新兴发展的军事生产集团,所以,奉新城内的这些大户人家,一半都是跟随着王爷一路打仗升上来的将领,还有一小半则是王府下面商行、作坊等等这类的掌柜。
前者军功赏赐多,后者做买卖的分成奖励多,总之,家境很是殷实,是伴随着王府建立和崛起的富裕阶层,也可以称得上是权力阶层。
对他们而言,王府发行出来的宝钞,就算是一堆废纸,为了表明心迹,他们也会选择去买,这是忠诚的象征!
这次放出的债券规模,也巧了,似乎刚刚好够这个阶层的人吃下去还不至于那么肉痛的程度。
所以,宝钞在市面上的流通,并未真的成型。
不过,接下来,王府的对外贸易上,宝钞将成为等价物来进行运用,无论是野人还是楚国走私商人,甚至是日后从燕地来的商旅,都得先行兑买到宝钞,才能和王府进行货物的交易与切割。
当然了,四娘本就没打算拿这个当“纸币”来用,这不现实,她的设想,是先打个基础,待得以后将这宝钞当作战争券来用。
以后王府每次对外战争,都将发行相对应的战争债券,仗打赢了后,再以收获来进行分润,这其实是更进一步调动资源潜力的一种手段。
理想状态下,当真的需要时,可以让治下军民心甘情愿地贡献出所有同时具备极强的主观能动性投入一场大战;
不过,宝钞虽然没大规模流通,但王府铸造的银币和铜币,已经开始铺开了。
相较于其他地方私铸的银锭质量不一,王府的银币做工精美,双头鹰的图案和王旗一致,且在用料上算是“良心”,故而军民们很乐意接受。
另一边,
天天和姬传业入城后,则转由锦衣亲卫来护送,一路进了王府。
俩孩子入府后,先是一齐去签押房里见了刚刚听完了城内各大掌柜汇报的王爷,没办法,既然自己回来了,四娘又大着肚子,一些活计,王爷只能自己多出出面。
天天和传业向郑凡行礼后就下去了,然后就又去向四娘行礼,完事儿后哥俩回到他们先前一直住的小院儿,俩孩子开始洗澡,洗完澡了,各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就去了熊丽箐的院子。
姬传业还好,他毕竟有了妹妹;
天天则对这个妹妹极为上心,毕竟在没有姬传业前,他打小就一个人住一个院子,现在终于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妹妹了。
是的,在天天眼里,郑凡的闺女,就是他的嫡亲妹妹,这毋庸置疑。
公主正在坐月子,俩孩子恭敬地在帘幕外行礼。
“拜见二娘,二娘福康。”
姬传业则跟着一起喊“二娘”。
进了这个家,他的太子身份,就有些不那么重要了。
再说了,按理来说,里面的那个女人是楚国熊氏女,楚国皇帝的亲妹妹,自己喊“二娘”,不吃亏。
甭管两国再怎么打得脑浆迸出,姬氏和熊氏依旧是数百年的世交亲戚,至于乾国的赵家,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给俩哥儿拿冰饮子。”
“是,夫人。”
“大妞刚吃了奶,你们去看看妹妹吧。”
“好嘞,二娘。”
大妞是小名,至于大名,还得等王爷在孩子百日时,再亲自来取,其实郑凡心里早就想好了几个名字,但既然时间不急,他还想再权衡权衡,毕竟这是干系到闺女一辈子的事儿。
天天和传业一人一杯冰饮子,哥俩一起道了谢。
随后,哥俩迫不及待地就来到了另一间屋子,里头,大妞刚吃了奶,还没睡。
摇篮内,哥俩一人站一边,看着女婴。
郑凡的这个闺女,就是喜欢笑,而这个时候的婴孩,她的笑容,其实具备着极强的“杀伤力”。
见到两个冒出来的哥哥后,大妞笑了起来。
天天也跟着笑了起来,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蹭了蹭大妞的脸颊。
大妞扭着脖子,用自己的脸蛋和下巴将天天的手指给轻轻夹住。
“嘿嘿。”
姬传业也伸出手指,也想摸摸,但大妞却扭头避开了。
“……”姬传业。
太子殿下,很受伤,这区别待遇,怎么这么明显!
其实,也不怪大妞,她毕竟只是个孩子,只会本能地和自己需要亲近的人去亲近。
和自己血脉相连的父母亲近这是必然;
和天天,
是因为天天本身就是灵童,天天院儿里的黑猫与狐狸,甚至是连公主的青蟒没事儿做也喜欢往他那里跑,也正是因为天天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它们觉得很舒服。
而大妞作为火凤灵体的孩子,亲近有着同样灵体的天天,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至于太子……
皇室血脉固然尊贵,
但在孩子眼里,后天的名头,眼下还什么都不是。
“妹妹快点长大呀。”天天说道,“哥哥教你骑大马,喂你吃沙琪玛。”
边上的客氏这阵子都留在公主院儿里当大嬷嬷统揽全局,看见天天逗弄大妞的场景,真的是像极了王爷。
只能说,一个是女儿奴,一个差不离得是妹妹奴了。
天天收回了手指,但就在这时,大妞却罕见地哭了起来。
“哦哦哦,妹妹不哭,妹妹不哭。”
天天用手轻轻地拍着妹妹的肚子。
大妞马上就又不哭了。
而等到天天再收回手时,她又哭了……
客氏则主动走了过来,将大妞从摇篮里抱出,放在了旁边的床上,同时对天天使了个眼色。
天天也马上爬上床,坐着;
大妞被放在了天天的腿上,天天抱着她,其实先前他就想抱抱妹妹了,但怕自己抱不住摔了妹妹,一直没提。
灵童之间气息的互相吸引,就好比天才之间的某种默契;
很快,大妞就睡着了。
客氏这才将大妞轻轻抱起,放回了摇篮。
天天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但脸上依旧洋溢着笑容,跳下了床,走到妹妹摇篮边,小声道:
“哥哥明天再来看你哈。”
随后,天天和姬传业一起离开了。
客氏则轻轻掀开帘幕,走入里屋。
躺在床上的公主正吃着大红枣,一边吃一边问道:
“大妞和天天亲?”
客氏脸上堆着笑回答道:“可不是嘛,见着世子殿下就笑,这是睡着了,没睡着的话怕是她都不准世子殿下走哩。”
“那太子呢?”
“好似不怎么搭理太子殿下的样子。”
“呵。”公主摇摇头,笑道,“我这闺女,倒是会挑人下碟。”
其实,公主很乐意自己的闺女和家里这些孩子们亲近,相较于身份尊崇的太子,她更希望天天能和自己的闺女亲。
首先天天也算是她半个带大的吧,再者,天天自幼“无父无母”的,算是正儿八经的自家人。
以后,风姐姐的孩子生出来,或者府里再生几个孩子,无论怎样,天天都是府里的长子,长兄如父,这可不是说说而已。
天天的聪慧和资质,她是清楚的,自家男人都已经在开始带他一起出征了,以后长大了,必然是独当一面的人物;
有这样一个大哥哥护着妹妹,那当妹妹的,得有多幸福。
至于太子,
他有爹有娘,终究还是个外人。
再者,
在熊丽箐眼里,眼下的姬家,多少有点靠打人情牌拉拢他丈夫为其打江山保天下的意思。
自家丈夫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无法干预,也不会傻乎乎地去吹什么枕头风给什么意见,但无论如何,她心里还是膈应。
本是皇室女,对天家,当然没什么敬畏。
“夫人,外头都在传话,说前几日王爷亲承了要给咱小主请公主封号呢。”
“公主封号而已,还需要请么?”熊丽箐不屑地吐出嘴里的枣核,“他燕国皇帝识相的,得自己主动送上封号来。”
说到这里,
公主自己又笑了,
“怕是圣旨在我生大妞前,就已经在奉新城里预备着了,还男女各一份,你信不信?”
客氏到底没见过这般阵仗,小心翼翼道:“夫人,这毕竟是圣旨啊……”
“呵呵,圣旨。”
“怎么了,火凤灵童,你瞧不上眼么?”
四娘坐在院儿里的靠椅上,在其旁边茶几上,矗立着一块红色石头。
“哦,我晓得了,火凤是至阳血脉,天生克制邪祟,你倒是不怕她,但她怕是不会很喜欢你,至少,在懂事儿之前,怕是都会本能地对你有厌恶感,呵呵呵,我说呢,府里孩子出生了,那俩小子都去瞧了,你怎么就能耐得住寂寞飘到这里来陪我。”
四娘手捂着嘴,轻轻地打了个呵欠:
“孩子挺可爱的。”
说着,
四娘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这时,红色石头飘浮起来,也来到了四娘肚子上方。
“也快了,再有个俩月就该生了。”
红色石头上下晃动了一下。
“按照当初说的,你放心,我是没功夫整天陪着孩子的,抽空逗弄逗弄玩玩儿可以,平时的话,就给你来带吧。”
一团黑雾自红色石头里升腾而出,凝聚出魔丸的身影。
可以看得出,魔丸很期待。
魔丸的心性,一直都很小孩子,爱憎,极为清晰。
大妞就在那里,他看都不看一眼,眼里,唯有四娘肚子里的这个。
“这是主上和我的孩子,同时,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孩子。”
四娘一边抚摸着肚子一边轻声说着,
但随即,
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
嘴角,
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想到了在她刚怀孕时,瞎子曾和他说过的一段话。
这其实,
也是其他魔王们心中所想过的。
包括,
眼前的魔丸。
魔王们为何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如此看重?
这固然是属于他们所有人的羁绊以及在这个世界上的传承;
但同时,
也意味着一个可能。
眼下,
魔王们的实力虽然伴随着主上境界的提升而已经恢复了不少了,但距离他们的巅峰,依旧远远不如。
主上再往上升,每升一个境界都很难了,相对应的“舔”起来,也更为艰难。
而且,魔王们是实力受到禁锢,本身的血脉层次,其实还在的;
看梁程和阿铭就能知晓,他们的血统在面对同族时,哪怕当时境界不如,但依旧可以进行血脉上的压制。
而这个孩子,
他由魔王所孕育,毫无疑问,会继承四娘的血脉;
那么,
他到底算魔王的一份子还是算另外小半个主上呢?
亦或者,
他本身既是魔王,
同时,
也是属于他自己的……主上!
所以,
谁,
又能禁锢他的力量?
————
厚着脸皮求一下月票,明天争取多写一些。
第六百九十四章 封号
生活中,总是不乏一些意外,而正是这些意外,让生活得以变得丰富多彩。
所以,
此时跪伏在地上的周望,
看着原本自己的手下拿着一枚比自己级别更高一级的令牌站在自己面前时,
他虽有些慌,却不至于多么吃惊。
密谍司作为一个番子衙门,其自身的结构必然极为缜密,自己人里面也有着盯着自己人的眼睛。
眼前这个中年不得志差点要被派去扫皇陵的太监,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
不过,这位姓吴的宦官也没过分地拿大,先亮明自己身份,在展示出密旨后,就主动地将周望给搀扶起来。
宫廷内侍之间,尔虞我诈争风吃醋其实不少,但并不像民间传说的那般非得拼个你死我活。
本就是无根之人,亦是无后之人,大家该争争该抢抢,赢了的人,通常也会给失败方一点点体面,在这一点上,可比外朝的那些官员要仁慈多了。
且眼下这个局面,无非就是个权力的交接;
交接的,还是奉新城米跌势办事处,莫说什么打击报复,连得瑟的情绪其实都缺缺。
周望被丢到这里来,完全就是一个信差,混得肯定不好;同样,被丢到这里监视一个信差的人,自然也是混得一比吊糟。
二人简单地完成了交接后,吴友喜拿出了一个箱子,箱子里,装着的是圣旨。
“两道?”周望问道。
吴友喜瞥了一眼周望,道:“圣旨是早就送来的,但谁又知道到底是男是女?自然得分两道。”
“还能……这样?”
“为何不能这样?”吴友喜摇摇头,将其中一道圣旨拿起,“随我去王府宣旨吧。”
“哦,好。”
密谍司驻奉新城办事处的大门被打开了,吴友喜和周望都换上了宦官服,身后的十二个手下也都换上了番子衣服。
一行人出了门,就直接往平西王府走去。
路上的百姓瞧着这一身打扮,倒是没有其他地方百姓见到番子时的畏惧,反而饶有兴致地指指点点。
其实,最能直接体现和代表皇权的,并非是军队,也并非是百官,而是这类直属于皇帝的番子衙门。
因为他们秉持着的,是天子的意志,而天子之意,本该至高无上,可以突破所有的桎梏,不**律不讲道理,这是真正生杀予夺的权力。
奉新城的百姓不害怕密谍司,其实就意味着一件事……这里,不服王化。
不过,吴友喜和周望俩人也习惯了,晋东之地相当于是国中之国,他们知道,朝堂上的官老爷们也知道,天子肯定也知道。
大家都知道这位平西王爷到底多么会犯忌讳,
当年的靖南王爷和镇北王爷,人家至少在面子上一直维系着对朝廷对中枢和对天子的尊敬,但这位平西王爷可是面子里子,都看心情。
但人家越是这样,朝廷就越是要不停地宣称和表彰平西王爷公忠体国忠于大燕忠于陛下,乃百官和军中之一等楷模!
嗨,
就这么回事儿吧。
吴友喜等人来到了平西王府门口,门口的锦衣亲卫见有人持械过来,按照正常流程,直接抽刀阻拦,同时,王府大门两侧的院墙上,弓弩手即刻就位。
“来者何人!”
一名锦衣亲卫千户直接喝问道。
穿宦官服的穿着宦官服,穿番子服的穿番子服,来者何人,一看便知;
搁大燕其他地界,这一套行头摆出,甭管什么高门贵第,门子怕是连门都不敢拦,连问都不敢问,直接让密谍司的人进去奉茶了;
生怕自己多耽搁一会会儿就给自家老爷牵扯下来天大的罪过。
可偏偏,
在这里,
瞧见你来了,
非得和你玩儿一手公事公办。
这座奉新城,自下而上,都透着一股子高傲,毫不掩饰!
吴友喜笑了笑,
上前,
其左手端着圣旨,右手拿拂尘,在身前轻轻一扫,算是行了个小礼,
道:
“奉陛下旨意,来给王爷宣旨。”
“晓得了。”
这名锦衣亲卫千户点点头,也没领着麾下弟兄们给圣旨磕个头,直接伸手摆了摆,一名亲卫转身进府去通报了。
与此同时,
门口台阶上的刀,未归鞘;
院墙上的弓弩,也未撤回。
吴友喜和周望两位公公,就这般站着。
这其实是一个怪圈,自古以来,总有帝王狡兔死走狗烹亦或者亲者痛仇者快,有时候,并非是短视,而是局面,真的就是如此。
靖南王和镇北王在时,靖南军和镇北军,也一直想着要推自家王爷上龙椅;
现如今,平西王屡战屡胜,完全接过了大旗,再算上平西王嫡系兵马的成分,老燕人反而是小部分,没有对燕国和对燕皇的本能敬畏,这种迫切地想要自家王爷披龙袍的心思,自然就更重了。
魔王们,因为有个瞎子,一直想造反,其他魔王自然不好拂他面子,装作不知道这事儿。
主上呢,对这个情况是清楚的,有时候也吩咐过下面,多少要保留些体面,可他自己,偏偏最不喜欢那种委屈求全和自污,兴致来了,完全是无所顾忌。
上行下效之下,这股子风气,就刹不住了。
这是很危险的一个临界点。
少顷,王府管家肖一波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亲卫刀归鞘,弓弩收回,让开了道路。
“两位公公,请。”
肖一波倒是笑脸人。
吴友喜和周望也向肖一波见了礼,被领着入了王府。
没人在乎这个礼节到底对不对,宣旨太监来了,竟然不是主人家跑出来摆香案跪拜,而是派一个管家领宣旨人进来。
肖一波没将两位宦官引入签押房或者前厅,而是引入了后宅。
王爷刚练过了刀,正在擦汗。
“奴才给王爷请安,王爷福康!”
周望直接跪伏下来,
手持圣旨的吴友喜则半蹲下了身子。
“公主封号么?”郑凡问道。
“王爷,奴才还未宣旨呢,这圣旨里写的是什么,奴才也不晓得,王爷,容……”
“那你说吧。”王爷催促道,“孤刚练了刀,得去泡澡。”
“奴才明白。”
没香案,没阖家老小跪伏一片;
吴友喜打开圣旨,开始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燕平西王爷郑凡,为国羽翼,屡立战功……
今天降佳华,玲珑入坠……
特封平西王长女为……怀楚公主,食邑………”
“行了行了,后头就不要念了。”
封地,食邑这类的,郑凡不感兴趣,又不可能真的割地,至多是让自家闺女直接进入大燕顶级公务员体制,每季都有一笔封侯的待遇金。
但现如今,晋东和大燕,早就有自己过自己日子的苗头了,倒不是说割据造反什么的,而是大燕经过这一场大战,国力再度亏空,晋东这次没出兵,盈余颇多;
这边四娘在做着财政改革,那边姬老六只是写信来问候两下。
大概意思就是,你随意搞,没事儿,你自负盈亏就好,毕竟我家底子现在如何你也清楚,穷啊……
所以,除了礼节上的一些添头,实则从这一季开始,朝廷将不再向以往那般向晋东供应粮草军械军饷了。
郑凡自己这个“平西王爷”的俸禄和封地出产也没个见处;
倒不是说姬老六短视到这种地步,而是朝廷确实是穷,燕皇驾崩后到现在,好不容易蓄了一点点,这一场大战南门关一出,又近乎是将胃里的酸水也吐了出来。
再者,大家就这样清清白白,也挺好。
你事实独立你的,我就不出钱养你了。
当然了,这是指的是平时,一旦有战事,朝廷和晋东肯定会站在一起的。
吴友喜小声提醒道:“王爷,这下面还有。”
“哦,那你念吧。”
“是。”
吴友喜深吸一口气,
换了个语气,
笑着念道:
“姓郑的,朕这里,儿女双全,本来想着的是,你要是生了个儿子,那咱就把姐儿嫁过去,你要是生了闺女,那我家传业……”
坐在那里的平西王爷听到这里,眉头挑了一下。
“那我家传业肯定是没戏的!
姓郑的,朕早就看透你了,你就是个守财奴,只知道占便宜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主儿!
让朕把闺女嫁给你家,你会厚着脸皮为你儿子收下以后的儿媳妇且毫不知耻的将童养媳就养在身边,怕是连走都不肯让她走,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可要是朕说要娶你家闺女,你怕是要直接要造……”
吴友喜张了张嘴,
“造朕的反。朕清楚,你要是有闺女,必然是个女儿奴。
朕就想呐,朕的皇宫里,为何关着的是那老貔貅,应该关你啊,你才是真正的只进不出!
哈哈哈哈,畜生!”
最后那俩字,吴友喜念得很得劲!
平西王爷倒是没兴趣对一个宣旨太监发罪什么,
听完这圣旨,
王爷伸手掏了掏耳朵,
对旁边的肖一波道:
“招待。”
“是。”
随即,王爷起身,往后头走去。
……
熊丽箐的院子内,今儿个,天天和太子照常出现在这里。
大妞正抓着天天的手指,一大一小俩孩子,玩得正开心。
太子姬传业每次想加入,都被大妞极为明显地抗拒了;
仿佛是在说:我们灵童之间的互动,你一个普通人掺和个什么劲。
太子也不气馁,似乎信奉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惜扮鬼脸来逗大妞。
可惜了,大妞现在还小,等她长大一些了,估计也就懂得什么叫“敷衍一下”了。
郑凡走进来后,天天和太子先给郑凡行礼。
王爷点点头,走过去,将闺女抱起。
闺女又笑了。
郑凡对着闺女的额头,亲了一口,而后,抱着闺女走入了里间。
“夫君。”
公主正靠在床头,规规矩矩地坐着月子。
“燕京那边来旨意了,封了咱闺女怀楚公主。”
公主笑着道:“封号上倒是用了心思的。”
言外之意,是其他的实惠全无。
其实,熊丽箐有这个反应很是正常,已然为这个男人生儿育女了,她的未来,她的根基,确切地说,她现在思考角度,全在为这个家在考虑。
而且因为生的是闺女,故而没有其他的私心,是真的为整个王府在作计量。
“呵呵。”
王爷笑了笑。
这一幕,倒像是爹妈在家里说人家坏话,当娘的在算着自家得失,当爹的,只顾着打哈哈。
“身子还好么?”郑凡问道。
“夫君,妾身不想再这样坐下去了,有姐姐帮我针灸调理,我这身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了。现在姐姐还没生,妾身想出来做点事,给姐姐减点负担。”
生闺女的好处就在这里,说话也能敞亮了,也不用担心说别人会误以为自己要争权。
当然了,四娘怕是也不会在意这些权力,反正她很多时候只是在玩玩儿而已。
“月子还是做足了些吧,对了,我那位大舅哥,礼是不是也送来了?”
肖一波好像汇报过,那位景仁礼又带着礼物来了。
“是,也送了个封号,明硕公主;还送了块封地,挺大,但在南疆。”几次事情下来,尤其是上次送雀丹的事情,公主对自己那个亲哥哥,也早就没感情了,不屑道,“其实,当皇帝也就那样吧,真到了功高难赏的时候,只能丢这种华而不实的头衔,就挺……可怜的。”
“这不急,记账上就好。”
迟早会去取的。
公主点头附和道:“那是。”
“你好好休息,月子坐满后再出来管事。”
“是,臣妾明白。”
郑凡又在屋子里逗弄了一会儿闺女,在外头传来肖一波的通禀后,郑凡才将闺女放回摇篮,走了出去。
虽说四娘在安胎,瞎子从南门关还没回来,但王府自有一套缜密的官僚运转体系可以很好地运转。
所以说,能够惊动王爷的事情,其实不多。
前阵子在签押房开会,也是王爷自己对铸币和债券一事有些好奇,想听听看看而已,外加还有上一季的晋东发展状况汇报,需要一个主事人坐在那里听一听。
但这件事,郑凡确实无法忽视。
柯岩冬哥派传信兵回来,也就是从雪海关,发来了一封军情。
“雪原野人,有动作?”
郑凡坐在首座,一边看着柯岩冬哥送来的折子一边听完了传信兵的汇报。
“王爷,根据我军探子谍报以及海兰部等部发来的消息,是这样。”
“好了,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喏!”
郑凡将手中的折子合起来,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敲了敲。
这时,四娘挺着大肚子走了进来。
郑凡放下折子,走了下来,将四娘搀扶住,责怪道:
“你出来做什么?”
“听说有来自雪海关的军情,所以奴家觉得自己得出来看看。”
“我拿着折子去给你看就是了。”王爷说道。
郑凡领着四娘在自己先前位置上坐了下来,四娘打开了折子,看了一遍,问道;
“主上,雪原又出乱子了么?”
雪原,是晋东的后方,一是雪原不稳,晋东不稳,二则是晋东的发展,必然得靠雪原输血。
晋东和雪原的关系,早就不仅仅是军事防备那么简单了。
而如果要发兵的话,四娘哪怕挺着大肚子,也是得出来着手后勤事宜的。
郑凡摇摇头,
道:
“不是雪原不稳,是军心不稳。”
四娘当即明悟过来,道:“主上的意思是,是柯岩冬哥……”
“不仅仅是柯岩冬哥,虽然这次,我安抚好了一拨人,但这股子怨气,还在的;
倒不是说他们敢怨我,但他们就是手痒痒了。
这场打仗,没带他们打,他们就憋疯了,所以自然而然地,开始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若是真有军情,真到了非出兵不可的时候,柯岩冬哥不会傻乎乎地不动先派人来通禀的,他只要不蠢,面对这种情况也该是先派一支兵马去试探一下,再拿回来更为具体的情报给我,可他没有。
派个传信兵,再上个折子;
言外之意是,雪海关的那些将领们,想凑个局,热热身子,刷刷军功什么的,跟我报备一下,呵呵。
说不得,再过两天,镇南关那儿的军情折子,也会送来的。
这些手段,我太熟悉了,毕竟,以前咱不也是这么干的么?
有机会就上,没机会,创造机会也得上,多熟悉的画风呐。”
“那,主上打算怎么办?”
“这不是柯岩冬哥这个总兵一个人的问题;
雪海关和镇南关,不能老是由一个人守着,也不能老是由同一支兵马守着;
得我亲自去一趟雪海关和镇南关,把这帮心里长了毛的家伙,提着耳朵拽回来。
好言好语,这次回来时,我与一部分将领说了;
但总得有些人,挨一顿板子,大家伙听到了响,脑子才能清醒。
咱们最早布置时,东边是最信任的手下,西边放着的兵马,其实是相对没那么信任的。
现在局面不同了,格局也不一样了,就得变变了。
把外头事情收个尾,回来后就能安心陪你生孩子了。
另外,
老田当初能容得下我,但我可容不得我手下还有一个我自己。”
说到这里,
郑凡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
“一想到我手底下也有可能冒出另一个,我这心里,竟然还有点不寒而栗。”
———
晚上还有。
第六百九十五章 多子多债!
“哐当!”
新埋的棺材,被挖了出来,但棺材上,却已经锈蚀斑斑。
郑凡扭头看向薛三,
道:
“你就不怕阿铭回来找你拼命?”
薛三忙道:“主上,当时情况紧急,二夫人随时将生产,所以属下只能出此下策将这道人封存进这口棺材内。
阿铭回来生气,就拿我开刀吧,我受得住。”
郑凡弯腰,
伸手拍了拍薛三的肩膀,
道;
“我是希望你现在就晋级的。”
“属下……也想。”
“但是不是没效果?”
“是。”
“这就怪不得我了。”郑凡说道。
“属下不敢。”
“先把他搬出来吧。”
“是。”
身上刺满了银针的道人被搬出了棺材,棺材内部,已经呈现出了一种腐蚀感,还掉落了几根银针,很显然,在被埋的这段时间里,道人并非完全是在昏迷,他在尝试着自救以脱困境。
樊力搬来了一把椅子,让郑凡坐下。
薛三则上前,
二话不说,
解开了自己的裤裆。
道人缓缓睁开了眼,很显然他清楚要是自己继续闭着眼,将遭遇什么。
三爷也就做个准备动作,又将裤带绑了回去,挪开了身位。
道人的身子被平躺着,但其后背位置被垫着几块砖,使得他得以看见坐在其前方的郑凡。
“本王这辈子,最大的逆鳞,就是自己的家人。”
“贫道孤身一人,没师门没家眷,逍遥孤单,王爷这段开场,没什么用。”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随即,
站起身,
道;
“分尸,喂狗。”
“喏!”
说完,
王爷转身欲走。
这不是买菜时讨价还价的戏码,地位越高,就越是懒得打这种磨嘴的仗。
你端着一份潇洒,
我送你一场解脱;
挖掘背后的秘密,
得了吧,
黑甲男那头还暂时搁置着改造成了避雷针呢,
郑凡现在是真懒得再去琢磨其他。
再加上这道人差点对自己家人不利,那自己就直截了当地送他归西。
事实上,如果不是四娘提醒家里还埋着一个人等自己来看,不好拂四娘的面子,若是换其他魔王来禀报,比如薛三和樊力,郑凡估摸着都不会特意走到这儿坐一下,直接骂一声:埋透了了事别烦老子。
道人灵觉很是敏锐,这种敏锐体现在其对气机的把握上,哪怕身体被封印,但这种感觉依旧存在。
朝堂上宦海沉浮过的老臣差不离也能有这份“修为”。
所以,道人察觉到人家这是真要立马给自己分尸不是逗什么乐子。
“你孩子是无根之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道人开口喊道。
郑凡还真停下了脚步,
转过身,
看着道人,道:
“我是闺女。”
道人眨了眨眼,随即明悟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若非此时其身上还被扎着不少针,限制极大,他真想掐个诀引个雷下来和眼前这位大燕王爷同归于尽!
“此根非彼根,无根之人意味着其自身和这一片天没有本该有的联系,天道之理难以琢磨于它,这并非意味着自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天,不会因你王权富贵还是凄凉凋敝而多看你一眼,但若是你不在那本册子上,天会着重地关注你,天……会让你死!
就像是王爷你手下的某个将军,忽然不听话了,不受你节制了,王爷你会作如何感想?”
“呵,还真应景。”
自己可不是趁着要再出趟门前,抽个空将这道人见一见么,这次出门,是为了收兵权打板子去的。
“呵呵呵。”
王爷笑了起来。
“王爷,无根之人这种命格,比所谓的灵童之体更为稀有,贫道这辈子,也就在师父留下的古籍里读到过,正儿八经地亲眼所见,还是眼前的这第一次呢。
王爷,你就不担心么,不担心您的孩子,以后会……”
郑凡没等道人将话说完就走到道人面前,蹲了下来;
伸手,
指着自己的脸,
道:
“你说孤那闺女是无根之人,日后有灾祸,那你现在再看看孤,孤是什么?”
道人目露狐疑之色,看着郑凡的脸。
良久,
他似乎什么也没看出来。
郑凡摇摇头,心里觉得这道人莫不是个骗子。
但又想到这道人入奉新城后,引起了那般大的阵仗,几乎不逊当年藏夫子入燕京了,不至于那般不堪才是。
或许,是因为他想活,所以故意编了个“无根之人”来打动自己这个当爹的心?然后,无巧不巧的,在自己的视角里,还真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这时,
道人开口道:
“王爷,面相,贫道看不出来。”
“呵。”
“婴儿刚出世时,其身上先天之气最为浓郁,故而能让贫道隔着老远就察觉到,但一旦长大,先天之气就会内敛甚至是消散。
也就是贫道这次赶巧了,在王爷你……女儿将出生时,来到了这奉新城,要是等个三两年,孩子稍稍长大一些,贫道怕是擦肩而过也难察觉丝毫。
不过,
但请王爷,
露出掌纹给贫道看看。
掌中纹理乃是至深精髓,面相,其实也就一个乐呵。”
郑凡闻言,
抬起自己的左手手掌,放在了道人面前。
其实,郑凡不知道的是,当年藏夫子和百里剑去燕京时的路上,在南望城郊外,双方曾碰到过。
当时,藏夫子就瞧出来郑凡身上有黑龙之象,风起可为枭雄;
只是藏夫子为了隐蔽身份入燕京,所以没在中途起什么波澜。
而眼下,
当郑凡的手掌露在道人的面前时,
道人的脸色,开始迅速地变化;
先是平静,随即震惊,再之是惊恐,最后,是扭曲;
“哈哈哈哈哈!!!!!”
道人放声大笑起来。
“啪!”
郑凡一巴掌抽在道人的脸上;
然后,郑凡皱了皱眉,道人的脸部肌肉,渗透出了不少汁水儿,粘乎乎地,粘在了自己手上。
“什么鬼玩意儿,这么恶心。”
道人的皮肤,一直有问题,容易溃脓,见风和见光就难受,所以出关后行走天下时,道人会给自己披上一层皮作保护。
眼下,是没皮的,所以乍看只是觉得道人的皮肤很白,实则里头有玄机。
三爷马上拿出一条帕子,帮主上擦拭手掌,同时确认了这玩意儿没毒。
道人没有因被抽了一巴掌而生气,
而是看着郑凡,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滑天下之大稽啊!
堂堂大燕国的平西王爷,
近乎列土封疆的存在,
一位可以左右诸夏格局的藩王国主,
竟然,
竟然是无根之人!
王爷,
王爷,
王爷!!!!!!”
道人激动地大喊着;
“王爷,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仅没死,没暴毙,竟然还坐到了如此高位!”
郑凡微微皱眉,他在怀疑,这个道人是不是在给自己下套。
可惜,瞎子不在,否则他们倒是可以切磋交流一下江湖法门。
而旁边的薛三,则没多少怀疑,因为那一天,他是真正看见头顶上方的那尊青鸟的。
青鸟干崩了佛相,又和星辰对拼,最后虽然被黑甲男给攥住,但那也是建立在偷袭之下。
主上命格好么?
一个夏雨天,骑着马,隔着老远,能被楚人投石车第一发追着砸中的人,这得是命多不好才能凑上这个运气?
至于说为什么主上能一直平安到现在,
废话,
有我们七个在拼命地挡刀啊!
甚至,
不仅我们七个,还有那位靖南王爷,可是于万军之前,救了自家主上几次了。
“哦,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道人露出了恍然之色,不停地重复着嘴里的话。
可偏偏,王爷最不喜欢这种被勾引着问“为什么”的感觉,故而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道人也没太过分,
嗫嚅了一下嘴唇,
压低了点声音,
问道;
“王爷,城外葫芦庙的那个疯和尚,有没有对您说过……说过关于子嗣的话?”
郑凡的目光里,流露出了一抹寒意。
老和尚曾磕得头破血流,念叨着:多子非多福。
这个画面,一直烙印在郑凡的脑海里。
道人继续道:
“王爷,您的女儿,并非是无根之人,不是,根有溯,就有根,因其父无根,故而其显无根之形。”
这话的意思是,因为她是你的女儿,所以在将出生时,流露出无根之人的气息,按理说,无根之人“没有过去”,其存在,本就为天道法理之外;
但当她有一个同样是“无根之人”的父亲时,哪怕她依旧流露出了类似的气息,但实则,是有迹可循的,也就是散发着无根之人气息的有根之人,亦作正常人。
道人的嘴角扯了扯,
见郑凡没反应,他似乎更乐得自言自语:
“话说,子女,是来向父母讨债的,这话,其实不假呢,尤其是落在王爷你身上,哈哈哈哈,更是贴切!
天道昭昭,命理注定。
无根之人,本不该存在,为天道所斥,可王爷您硬生生地走到了如今的地位,这奉新城,已然成立国之气象!
啊~
王爷,
您比这世上绝大部分的炼气士,更懂得逆天而行,且是亲身实践着。
天,
拿你没办法了!
但天,
欺软怕硬,
而且,
天,
还是个贱人!
您继续生吧,
您多生几个孩子,
日后死得,
就多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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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六章 取名
郑凡沉默了;
道人的目光,盯着郑凡,眼神里,带着深意。
少顷,
郑凡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道;
“茶。”
薛三马上吩咐下面人送来茶水和一些茶点。
与此同时,原本距离比较近的那一批锦衣亲卫,被调开到了远处。
樊力站在道人的身侧,薛三站在郑凡的身前。
三爷高度刚好,站身前,也不会遮挡视线。
郑凡亲自给自己倒茶,倒了两杯。
随即,
郑凡端起另一杯茶,递向道人。
道人身上还插着不少银针,根本动弹不得,自是不可能接茶。
郑凡向前一泼,
滚烫的茶汤泼到了道人的脸上。
“嘶……”
道人的皮肤本就有问题,连阳光与风都吃不住,更何况这一杯烫茶,当即面部表情开始扭曲起来。
但骨子里,倒也算坚韧;
承受过这第一波痛苦后,
他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道:
“谢王爷的茶。”
“你说,本王是无根之人,这世上,能看见本王这种命格的,多么?”
道人微微摇头,
回答道:
“很少很少,李寻道,王爷应该知道,曾经的后山之主,现在的乾国相公。他,也瞧不出来。”
“无根之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没有来源,不受命理约束,不为上天所喜。”
“古籍里,记载过?”
“是。”
“是历史上什么人?”
“一个樵夫。”
郑凡眯了眯眼。
“王爷是不是觉得很意外?王爷认为,无根之人,就必定得逆天改命么?”
“只是觉得,有些和我,不搭。”
“天地不仁……”
“啪!”
“嘶……”
又是一杯热茶泼了上去,
道人疼得,牙齿打颤。
“说人话。”
“若是王爷这辈子只满足当一个小小的富家翁,其实,倒也没啥。”
听到这里,
郑凡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刚苏醒时,魔王们和自己围坐一桌,是谁来着,好像是瞎子,瞎子问自己,这一辈子,到底想过怎样的生活。
一个,是搞点事情;
一个,是富家翁,娶一房正妻,三俩妾室,一辈子富足无忧,全当是魔王们为了全当年那“一笔一划”之情。
“本王现在,算是个富家翁么?”
“王爷说笑了,无根之人,本就为天道所不喜,低着头,过个小日子,天道说不得也就不在意了,可越是折腾,因果影响就越是大,想不在意,都难啊。
那个樵夫,是为我师尊入山时所遇,一辈子平淡知足,日子,倒也过得还可以。”
“那你说,本王若是现在卸甲归田,还来得及么?”
“王爷,你说笑了。”
“呵呵。”
“其实,无根之人是少,但也不会太少,天道运转,总有纰漏,世事变迁,哪能彻底清明?
可能有那个资格看见的‘伯乐’,太少;
且但凡起势一点,差不离都得落个凄惨下场;
而不起势,一辈子平淡的,茫茫人海,又有谁知道呢?
寻常百姓,家无余粮,连街上的算命先生,也是舍不得请看一遭的。”
“那本王就好奇了,为何你,却要进奉新城?”
“因为当时贫道以为,无根之人,是王爷你那将出世的孩子,世子的话,自然不需多提,就算是郡主,贫道出关后,也曾耳闻镇北王府的那位郡主,也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
这起点高了,
寻常人所遇之苦难,
生存,
生病,
意外,
王府有锦衣玉食,有名医良药,有高手护持;
天的手,
随意地抖一抖,
也足以让寻常黔首生不如死;
可偏偏,在这里,在这座王府里,是不可能的。
贫道自诩山中修行,天底下,于方外修行道行高过贫道者,不能说没有,但也是寥寥无几,可就这,连王府都没能窥觑得到。
那一刻,
贫道感觉到的是害怕的情绪,
贫道害怕了,
天,
也害怕了。
王爷,
如果您手底下有个将领,像当年的你,你会害怕么?”
“本王海纳百川,有容天之胸襟,怕什么?”
“呵呵,是,是,是啊。”
道人嗫嚅了一下嘴唇,继续道:
“王爷,您乃人中龙凤,诸夏之风云,也为你所搅动;
当世人杰,要么为王爷您所亲斩于身下,要么,就为鹰犬于您身前;
但,人终究不与天斗啊。”
“与人斗,其乐无穷。”郑凡微微一笑,“与天斗,亦其乐无穷。”
道人微微咂嘴,
感慨道:
“王爷的气象,贫道佩服。”
“你不是藏夫子。”
“是,贫道与藏夫子不同,他认自己是乾人,他爱大乾之风华,贫道,连名字都可以忘记,实则,了无牵挂。”
“藏夫子当年进京斩大燕龙脉,你可知,大燕先帝,是如何说的?”
“如何?”
“速速斩来,朕,还有折子要看。”
“呵呵,哈哈哈……可大燕先帝,天不假年。
谁又能说,这一刀,没斩下呢?”
郑凡低头,喝了口茶,再将茶盏放回茶桌,
缓缓道:
“可谁又能说,这一刀,真斩下了呢?”
“王爷,您坐下来与我说这般多,还请我喝了茶,您到底还是信了。”
“本王,只是想聊聊。”
“不信,为何聊?”
“街面上表演戏法儿的,明知道是假的,但人还是爱看,瞧个乐呵而已。”
郑凡拿起茶几上的一块米糕,送入嘴边,咬了一口,缓缓咀嚼。
“贫道愿送王爷一道箴言。”
“说。”
“当年,楚国有位皇帝,其被国内大巫正测出,二龙不得相见之相。那位楚国皇帝,有两个儿子,在接下来二十年里,这两个儿子,不得入宫相见于他,以此方式,躲避了这天相。”
“你的意思是,让我也将我的孩子,送走?”
“这是最稳妥的。”
“但,这也是最不可能的。”郑凡将吃了一半的米糕丢向了樊力,“你能看出来,我想,曾经应该有个人,也看出来了。”
“哦?”
“他对我说,这神神叨叨的玩意儿,本质上,也就一句话的事儿,信则有,不信则无。”
“贫道不相信王爷真的不信。”
“无根之人,听起来挺唬人的,本王可以告诉你,本王愿意坐下来喝一口茶吃半块点心和你说这些话的原因。”
“贫道,洗耳恭听。”
“你说本王才是真正的无根之人,你说对了,但你,也说错了。”
道人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本王清楚,如果这世上的上苍,真的能和人一样去思考,那必然是看本王很不顺眼的,本王认你这个说法。
但本王自己并不觉得自个儿真的是个无根之人,
因为,
本王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根,来自于哪里。”
说罢,
王爷将兜里的一块红色石头放在了茶几上,
自己则站起身,
指了指这个道人,
对薛三和樊力道:
“他可能会有点用,但他毕竟犯了咱的忌讳。
我说过,
任何敢窥觑我家的,不管是谁,都得给我死。”
连姬老六这个大燕皇帝,在自己面前“娃娃亲”都不敢提,更别说一个方士了。
“彻底埋了。”
“属下遵命!”
三爷脸上露出了微笑。
道人则无比不解,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番口舌天机,至少可以给自己换来一个囚禁得活的机会,现在,人家居然是真的要结束自己了。
闭关山中不知岁月,这一出山,山外的人,都这般做事了么?
“王爷,贫道有用,有大用啊!”
已经往外走的王爷头也不回地甩了一句:
“有屁用。”
“噗!!!”
三爷的匕首,刺入了道人的胸膛。
道人咬着牙,死死地盯着三爷。
“哟呵,这皮看起来挺脆,但血是真厚啊。”
“杀我,必遭天谴!”道人诅咒道。
“好嘞!”
一旁的大个子应了一声,
随后,
“嗡!”
“噗!”
大斧子下去,
道人的脑袋,被削掉了。
“事儿逼。”
樊力脸上露出了享受和欣慰的神情,
这一斧头,
终于砍下去了。
天谴什么的,说实话,对魔王们没什么威胁力,大家伙虽然现在实力远不是巅峰,可到底是真见过大世面的。
“行了,人没了,叫下面人收尸做肥吧。”
三爷将匕首抽出,樊力擦了擦斧头,
一大一小两个人向外走去。
地上的断头尸身,在此时缓缓地冒出一缕白光。
也就在这时,
先前被放在茶几上的那块红色石头里,忽然迸发出了一股黑雾,露出了一张婴儿的脸,带着渗人的微笑。
白光忽然开始剧烈地抖动,隐约间,好似还听到了道人的叫骂声。
魔丸二话不说,张开嘴,黑雾将白光完全包裹了进去。
“嗝儿……”
魔丸缓缓地悬浮回地面,其幻化出的形象,肚子可谓鼓鼓囊囊的。
先前离开了的薛三和樊力又走了回来,
三爷拍着手叫道:
“吃撑了吧?”
樊力挠挠头,道:
“羡慕。”
……
郑凡回到了后宅,明儿个,他就将动身前往雪海关了。
时间不会久,毕竟不是打仗,而是去打人;
四娘住的,其实就是郑凡自己的主卧院子,郑凡进去后,发现里头很热闹。
原来大妞被从公主那里抱来了。
柳如卿和客氏陪在一旁,乳娘抱着大妞刚喂过奶,天天和姬传业在旁边看着孩子;
四娘则坐在靠椅上,微笑看着这一幕。
郑凡的目光,先落在了天天身上。
他是不信天天以后长大了会对自己如何的;
随即,
目光又落到了姬传业的身上。
唔,
这个,
说不准。
哈哈哈……
王爷自己笑了起来。
众人这才意识到王爷到了,纷纷向王爷行礼。
王爷则走过去,将大妞从乳娘那里接过来,抱在怀中。
大妞刚吃了奶,此时很是满足的半眯着眼,看样子是打算困觉了,但既然被自己爹抱着,感受着这种熟悉的血脉气息,大妞还是很勉强地露出了点笑容赏给自家亲爹。
四娘则开口问道;“主上明日就打算出发了?”
“是,用不了多长时间,一个多月吧就能回来。”
条件允许的话,还是得陪着自己媳妇儿分娩的,熊丽箐那次,是真没赶上。
“那王爷总得先把大妞名儿取了再出门呐。”四娘提醒道。
原本是不急的,可以再等等。
但既然要出远门,就得先把名儿定下了。
往小了说,葫芦庙的长生牌位那里得多添一口;
往大了说,往燕京甚至是往郢都那里发的公函,也得有个正儿八经的名字;
封号、赏赐、入庙,这些都是大事,总不能清一色地全写“大妞”吧。
取名这事儿,对外人而言,很简单;
但对当爹妈的而言,就难了。
昨日三儿和樊力这俩逗比也来瞧过孩子,在自己这里坐了会儿,说起了取名的事儿。
三爷开了个玩笑,说既然想要孩子以后开开心心的,那就取个寓意简单舒爽的名字吧。
四娘的回答是:行,你去找主上提,估摸着后果就不是无法再晋级这么简单的了。
樊力则说:自己的名字挺好。
反正江湖上传言,平西王府多樊力。
这俩活宝,只是来逗个乐子的。
郑凡听到四娘的提醒,点点头,道:“我心里有一个名字,还没来得及和丽箐说。”
四娘笑着对站在那里的天天和太子道:
“愣着干啥,笔墨纸砚。”
“好嘞。”
“哦。”
世子殿下和太子殿下马上端来了笔墨纸砚,铺开,压好。
郑凡也没做什么犹豫,将大妞递给柳如卿后,直接就拿起了毛笔。
讲真,四娘还真有些好奇主上会给大妞取什么名字,毕竟有主上给天天取的名字在前,田天天……
所以,对大妞,真的很担心。
郑凡的毛笔字功底原本就不差的,这些年来也注意练习,所以倒是能写得一手像模像样的瘦金体。
很快,
一个名字,落于纸上。
四娘看过去,
“郑岚盺。”
王爷放下笔,自我点评道:
“岚,山中雾气,山中有风,端秀不失大气;盺,明亮,寓人聪慧。
我的姑娘,以后必然大气开朗。”
四娘点点头,对这个名字,挺满意,同时,顺手摸了摸天天的脑袋,让天天有些不明所以。
你怎么就给天天取名字时,没这状态呢?
“主上,将大妞抱过去给丽箐说说孩子名字吧,她毕竟是孩子亲娘。”
“好。”
当下,
柳如卿抱着孩子,天天和太子拿着写好名字的纸,跟着王爷一起去了公主所在的院儿。
四娘则继续躺在靠椅上;
本打算眯一会儿,谁晓得一块红色石头摇摇晃晃地飞了进来,落到了四娘身边的茶几上。
紧接着,
魔丸的身影浮现,
依旧是大着肚皮。
四娘瞅了一眼,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由笑道;
“主上的性子,还是这般干脆,倒是让你捡到了个便宜。”
道人被杀了,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这确实是主上做事的风格,有时候宝可梦得厉害,但有时候,却又极为杀伐果断。
魔丸有些难受地飘浮起来,落在了四娘肚子上。
“怎么了?”四娘看着魔丸问道。
魔丸皱着眉。
“好了好了,下次我不让人把她抱进这院子里了。”
很显然,是魔丸嗅到了大妞留下的气息。
大妞血脉返祖很明显,且现在年纪小,等过了百日,差不离就会内敛了。
现在的她,差不离就像是个热炉子,散发出的火凤气息,是一切邪祟的克星。
当然,以魔丸现在的实力,这点火凤气息,呵,甚至就算是让魔丸带大妞,也不会有丝毫的事情。
魔丸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大妞;
父子俩一个德性,双标得厉害。
“但她到底是家里的孩子,也是你的妹妹,等孩子再长大一点,说不得你就会喜欢了。”
魔丸不以为意,
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下,也就是四娘的肚子。
“你的,你的,好了,不用天天来探班。”
魔丸对四娘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那是由衷的看重。
一是天天现在长大了,二则是,四娘的孩子,对魔王们寓意是不一样的。
再次得到了四娘的保证,
魔丸脸上露出了笑容,
然后,
打了个嗝儿;
自其“嘴里”,吐出一团晶莹的光泽。
四娘笑骂道:“也不怕把自己给撑死,那道人修为可是高深得很,你这一股脑地全吞了也不怕出事儿。
再说了,咱们的境界有关卡在的,除非像阿铭那样找到一个合适的血包,否则你也就是图个嘴巴过瘾而已……嗯?怎么会……”
魔丸打嗝儿出来的那片晶莹,
在此时转了个旋,
随即,
没入到了四娘那隆起的腹部;
确切地说,
是被肚子里的那位,
主动吸进去的。
“……”四娘。
“桀桀……桀桀………”
魔丸见状,似乎是发现了一个新大陆那般高兴;
伸手,
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嗝儿!”
又一团无法消化的晶莹吐出。
随即,
这片晶莹再度打起了旋儿,
但在其即将被扯下去时,
四娘手中直接飞出一串银针,打出了一道结界,将这一片晶莹强行驱散。
魔丸有些不解,
四娘则骂道:
“你现在喂什么喂,想害老娘早产么!”
魔丸不敢动了,他不怕四娘,但真害怕四娘肚子里的孩子出问题,否则,他将面对来自另外六个魔王,甚至自家亲爹的集体怒火。
四娘伸手放在自己肚子里,
一边强行安抚肚子里的胎动,
一边自嘲道:
“我到底怀了个……什么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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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 喂马的男人
夏日其实已经过了,金秋也早已到来;
但晋东这个地方,四季真算不得分明,体现在春秋很短,寒暑很长;
热乎热乎着,忽然就凉了,冻着打哆嗦着,忽然就热了。
曾任大成国宰辅的徐有道,曾有一段和司徒雷的对话流传出来。
是司徒雷问:为何晋地文脉,比不得乾国?
徐有道答:乾地四季分明,而晋地不得,体会不到四季分明,相当于体会不到酸甜苦辣,尤其是少了春之盎然秋之萧瑟,缺了这两味,这诗,还能做得起来么?
所以,
当日落黄昏,王爷走入隔壁剑圣家的小院子后,刘大虎给王爷端来的,是家里的酸梅汤冰饮子。
冰自然是王府冰窖里的,肖一波每天都会安排人去给剑圣家里送相对应的份额。
总之,
剑圣家里过得很简朴,但和拮据,那是半点不搭,相当于是后世人们所想象中的那种……田园生活。
一只鸭凑到了王爷的跟前,挺着鸭脖,弓着腰,似是要表现一下自己。
王爷指着这只鸭对剑圣道:
“麻辣鸭脖吃过么?”
“……”鸭子。
院子里,有一个婴儿床,剑圣的小儿子正扶着栏杆,大眼睛盯着郑凡在看。
“又要出门了?”剑圣问道。
“对。”
不过,很快郑凡就又道;
“这次不用麻烦你跟着了,事儿不大。”
毕竟刚让人陪着出征回来,家里才待多久啊,再让人家陪你跑一趟,不好。
剑圣看着郑凡,
又看了看自己的小儿子,
道:
“要不……还是陪你去吧?”
“好。”
剑圣习惯了。
郑凡伸了个懒腰,道:“这次不会去太久,去雪海关,去完了雪海关,得再去趟镇南关,底下人的心有些野了,得我亲自去一趟给他们除除草。”
“哦,这样啊,回来这些日子,我听说因为这次出征没带晋东兵,下面怨言不少。”
“这是难免的。”郑凡喝了口酸梅汤,“咱这套制度最早打造时,就是为了应付频发战事的。”
平西王府治下的制度,最早在盛乐城就初具形态,在雪海关时彻底成型;
拥有另一个时空里,秦军战功的精神内核,还有仿八旗制度的生产军事制度;
最上头,再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百战百胜”名头在,晋东军民闻战则喜,是必然的。
郑凡放下了碗,
感慨道;
“但接下来,大概五年吧,大方针是休养生息,所以,得我亲自去把现在这股风气给刹住。”
“休养生息好啊。”剑圣有些敷衍,但随即,剑圣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至少,不少孩子,可以有一个安稳的童年。”
晋东之地,标户的日子自然是极好的;
标户之外的普通黔首,其实相当于当年燕国门阀林立时代的佣农,只不过在晋东,唯一的门阀就是平西王府,王府的税抽得不算低,但没中间商赚差价,日子谈不上富,但称一句安稳,是没问题的。
再加上王府还在不断地开垦新的田地,进行更大规模的授田,底层百姓接下来的日子,必然会过得更好。
在这个时代,不打仗外加一个有效率的衙门,基本就可以直奔盛世去了,但这两点,何其难哉。
这时,剑婢推开门走了进来,见郑凡在这里,眨了眨眼,对郑凡很敷衍地一福,就主动跑过去逗孩子了。
但郑凡却留意到了,剑婢的腰间,挂着一把剑。
曾经汴河畔拽着自己师父尸体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大了,女孩的发育本就早一些,这体格,配一把成人的剑,倒也不算违和。
“佩剑了?”郑凡问道。
“她可以练剑了。”剑圣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郑凡一眼。
剑婢扭头看向王爷,伸手摆弄了一下佩剑,道:
“王爷,你怕了没?”
剑婢曾说过,她会为她师父报仇。
郑凡不屑地笑笑。
剑婢生气地嘟了嘟嘴,哼了一声,又道:
“王爷,我剑术可是会进得很快的!”
这句话,郑凡是信的。
当初剑婢还是小丫头时,都能因按耐不住被迫入了品,如今蛰伏好几年,由剑圣调教,可谓厚积具备。
“好啊,本王等着你来杀我。”
“这可是你说的,王爷。”
“对,是我说的,本王初见你时,你多少斤?你现在,又是多少斤?杀本王前,先把账算清楚。”
剑婢皱了皱眉,马上道:“吃你的喝你的,我折银子给你!”
“本王不要银子呀,本王又不缺银子,本王,只要你的肉。”
“荒谬,不吃你的饭,我在别处就不吃饭了?就不长个了?”
“哈哈哈哈,可是,当初你若是不吃本王的饭,你压根就没命去其他地方吃饭长个了。”
“……”剑婢。
剑圣只能打圆场,道:“可以哄哄的。”
“哄什么啊,小姑娘家家的,该放下的,就放下,总惦记着过去,这不好。”
剑婢瞪了一眼郑凡,
她本意只是开个玩笑,谁知道这位王爷竟然跟自己较真算计起来,且反过头,还说自己放不下。
其实,
郑凡还真不担心剑婢。
这女孩子,也算是打小养在跟前了,就是后宅,她也能随便进,天天也跟着她屁股后头玩儿过,大妞她也能抱。
若是无法确定其心性,她根本就进不得后宅的。
至于说师仇什么的,那是战争。
“这次,你也陪我去?”
“去!”
剑婢没觉得不好意思,
但到底觉得心虚,实诚孩子,倔强却又老实,
又道:
“在我没杀你之前,你可不能被别人杀了。”
这话暖心,
可以,
这些年,倒是没白养。
自打闺女降生后,
王爷心里某个地方倒是变得柔和了不少,
当即拍着大腿,
道:
“就凭你这话,以后阿力要敢对你不好,我这个做主上的,第一个饶不了他!”
“啐!”
剑婢俏脸上红。
见状,
剑圣叹了口气。
王爷则指着剑婢:
“哈哈哈哈哈!”
……
“哈哈哈哈哈!”
范城总兵府内,
苟莫离指着站在其面前的谢家使者,发出了大笑。
一边笑,还一边抹着眼泪;
“封我当柱国?封我入大楚贵族序列?哈哈哈哈哈!”
苟莫离站起身,
叉着腰,
来回踱步;
“哎哟,哎哟,你们楚国,真是越活越不像样子了呀。
范城现在的驻军,是野人军,你们应该晓得的;
范城现在的总兵,是我,我也没做什么遮掩,世人不知,但你楚国的凤巢内卫不可能摸不出我身份的蛛丝马迹。
唉,
我是个野人呐,
我都能被你们楚国邀请做柱国做大贵族了。
当年我求爷爷告奶奶的,在你们楚人面前装孙子,再在燕人的压力下,才凑成了咱们野人和楚国的联手。
可就是这样,你们楚人依旧是瞧不上咱的,这咱也明白。
可现在呢,
咱占着一个范城,当一把匕首,就抵在你楚国腹心之地。
怎么样,
难受吧?”
其实,何止是难受,苟莫离的军事才能,比当初的范正文,甚至是比屈培骆,高出了可不止一筹。
各项手段加起来,直接将范城的局面,给经营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对内整肃,对外的渗透,虽说没掀起大仗来,但足以让以范城为影响散发点的一大块名义上还属于楚国的地盘,陷入了糜烂。
再加上先前的三国大战,晋东兵马未曾出动,所以,范城这个地方,楚人根本就不敢攻。
强攻是不敢了,那就来怀柔的。
面对这般奚落,
面前的谢家使者直接昂首道;
“我家公子让我给您带句话。”
苟莫离闻言,伸手掏了掏耳朵,抢先道:
“是不是说我曾英雄一世,如何甘心眼下屈居人下?为别人做狗,放着雪原放着野人百年大计直接不管不顾了?
你家谢公子是否还在为我叫冤鸣不平?
省省吧。
我苟莫离这辈子,不做狗的时候比做狗的时候多得多,但我确实不喜欢做狗;
不过,
这世上真正能当人的,又有几个呢是吧?
乾国的上京都被我家主上给破了,乾楚之盟,呵,两大国结盟,硬生生地被打得从攻势变成了守势。
五年,
最多五年,
五年之后,
乾楚二者,必灭其一!
我他娘的脑子进了雪,才会在这个时候反水。
你是不知道我家主上那个脾气啊,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背叛他;
偏偏主上,又是个不喜欢讲大局,谁跟他讲大局他就跟谁掀桌子的主儿。
我这边要是背叛了,
他能不惜一切调集晋东甚至燕地的兵马,一股脑地杀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我这狗头摘回去。
我当然可以溜,
但没了范城,没了手底下这支兵马,
我他娘的去你们楚国真的连野狗都不如了,
爷爷我图什么?
图你楚国风水好人心向善当条也够也有人喂半碗馊食儿?”
苟莫离摆摆手,
道;
“来呀,把这家伙给我砍了,礼收下,脑袋腌好了,送奉新城。”
“喏!”
“不,不,不要……”
谢家的使者大喊着求饶,却依旧无法改变苟莫离的决心。
眼下的日子,来之不易,苟莫离很是珍惜。
待得手下人来报人已经砍了后,
苟莫离这才坐在椅子上点点头,
笑道:
“老子从地窖里一步一步混到今天,容易么我?”
“那是,跟着王爷,咱们以后的日子,会更好,说不得您以后也能封侯呢。”
说话的是苟莫离的亲卫,也是个野人,脑子不错,做事也机灵,算是自己人了,自然可以随便一点。
苟莫离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骂道:
“出息。”
“是是是,卑职目光浅了,浅了。”
“封侯算什么。”
苟莫离笑道:
“爷以后,可是要在客栈马厩里喂马的男人。”
第六百九十八章 平西微服私访记
郑凡左手端着一碗汤,右手拿着一块饼子,一口汤顺两口饼子,身子半侧,对着面前的集市。
集市极为热闹,多是商贾行商,喧嚣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可不是散卖;
卖方,都是摆出样品,后续有很多的货;
买方,掂量掂量样品成色,再于袖口中握个指谈价;
明安县城在司徒家时期,就是连通雪海关的一座榷场,虽经历了几番战乱,野人败退时,这里近乎成了空城,但伴随着平西王府对晋地的治理以及商贸的再度发达,处于黄金地段位置的明安县城很快就再度复苏了过来,单论榷场之繁华,比之昔日更盛。
郑凡很喜欢这种热闹且喧嚣的感觉,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种繁华与热闹,伴随着时间的堆积,很快就会吸引来更多的人口进驻。
上次自己凯旋途中,就曾和许文祖就这件事进行过商榷,直言了颖都不得阻拦人口向晋东的迁移。
同时,晋东巨大的人口需求断层会产生虹吸效果,向楚地招纳楚人,向雪原招纳野人“贵族”以及野人奴隶;
一想到当年打仗时这里还是一片白地,如今建设得颇有成效,王爷心里就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虽然在规划与设计上,都是瞎子和四娘的功劳,但并不妨碍自己这个吉祥物在这里抽空来个自我感觉良好。
“如何?”
郑凡开口问道。
在桌旁,不仅有陈道乐与何春来站着,不仅有剑圣和剑婢师徒俩坐着,还有俩小家伙。
是的,
靖南王世子和燕国太子,也被郑凡带了一起过来。
平西王爷想要培养靖南王世子,这几乎是王府公开的秘密,从封王大典上王爷抱着靖南王世子向世人宣告那一刻起,一切的一切,就已经在铺垫了。
但就带一个天天不带太子又不太好;
朋友家的孩子放你家,真的说视如己出,那是不可能的,但至少明面上你得一碗水端平,不能做得太过。
姬传业先回答道;“干爹,父皇曾说过,天下都认为干爹您最骁勇善战,为我大燕当代军神,但很少有人清楚,干爹您的治世才能,不逊于他。
传业入晋东后,还未曾向东而行过,奉新城的热闹,是因为王府在奉新城,但这次东行,传业是真的明白了干爹的能为。
干爹不仅仅是大燕的军神,干爹下了马,还能为我大燕的大宰辅!”
大宰辅,是姬老六鼓捣出来的一个内阁排位,这货将内阁品级拔高后,为了加以制衡,给内阁里的大官们进行了论资排辈以防止他们抱团。
陈道乐在心里笑道:放着晋东忠诚于自己的军队不要,放着已经经营起来的地盘不要,非要去入京做什么大宰辅,除非自家王爷疯了。
何春来则想得更深一步,依照王爷的谨慎,入京也不可能是孤身入京的,也不会是轻骑入京,很有可能是带着大军入京;
真到了那时候,入京当个大宰辅或者丞相什么的,其实也挺不错。
郑凡则只是微微一笑,转而看向天天;
天天回答道;“北先生说过,货物、银子,最重要的是流通,只有流通起来,才会产生价值,孩儿看见了商贸发达,看见了流通。”
郑凡点点头,没做点评。
这时,外头有一队甲士巡街而过,瞧见这里坐着的一众人,领头的人,微微皱眉。
明安县城,不,确切地说,是奉新城往东,基本就不存在什么“游客”这类的存在,完全是商队之形,可眼前的人,明显不是。
这一队甲士当即作势要进来盘查,何春来主动上前,掏出了锦衣亲卫的腰牌。
领头的见了这腰牌,面容先是一肃,而后,再看向那一桌时,恰好王爷也转过身来。
“王……”
领头的校尉想跪;
何春来伸手,扶住了他,并对他使眼色。
这名校尉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马上转身带着手下离开。
现如今,晋东地界上能当上地方头目的,基本都是军中退下来的老卒,而老卒,基本都曾和平西王爷一起上阵冲杀过,认得王爷,也不足为奇。
郑凡则起身,示意陈道乐结账,随后道:
“行吧,咱们动身吧。”
既然已经在这里被认出来了,雪海关,就得早点去了。
一行上了马车,两辆马车驶出了县城城门,刚出城门时,郑凡示意停车。
紧接着,
郑凡先行下车,天天和姬传业也跟着一起下来。
王爷面对着城门,城门两侧的城墙上,挂着一排排尸体,不下百具。
不过,新鲜的只有五具,其余的,基本都风干了,有些,只剩下一个头骨还吊在那儿。
尸体经过处理,所以不用担心什么瘟疫。
郑凡没去捂俩孩子的眼睛,就让他们站在这里,大大方方地看着。
这俩孩子,
一个是老南王世子,
一个是大燕太子,
这点景象要是都看不下去,可真就丢人了。
“春来。”
“是。”
何春来上前两步,指着城墙上挂着的那些尸体道:
“二位殿下,这些人里,基本分为了三类;
一类,是这榷场上下其手的管事;
一类,是这县城里中饱私囊的官吏;
一类,是偷税漏税的商队掌柜。
按平西王府律令,商队行于晋东,需遵王府律法,违律者,严惩!
按平西王府律令,王府治下官吏,贪赃枉法者,杀无赦!”
天天和太子听了后一起点头。
郑凡开口问道:“看看这些尸首,最早的,有好几年了,最新的,皮肉还有些泛嫩呢,我问你们,你们觉得这世间贪赃枉法者,可杀得完?”
“孩儿一直很喜欢吃沙琪玛,吃过了,过阵子,就还想吃。”
“父皇曾与传业说过,为上者,当以利引之。”
郑凡伸手摸了摸天天的脑袋,对姬传业道:
“那是你爹还是王爷时对你说的吧?”
“是。”
“一时人,一时事,格局,不一样了。”
“孩儿受教。”
郑凡望着那些尸首,道;“行酷法者,可行一时,却无法行一世,每年春来,野草再生,和这是一个道理。
这草,是永远都不可能除干净的,看似除得干净了,一场雨过去,肯定又冒了出来。
但,因为这样就可以不管了么,反正做的也是无用之功。
一代人除一代草,一代人管一代事。
就和本王的刀一样,持刀者,当时常拭刀,一旦懈怠了,刀生锈了,到战场上,死的,就是自己了。”
“孩儿受教。”
俩孩子一起行礼。
王爷轻轻咂嘴,过完了导师瘾后,挥了挥手:
“行了,上马车吧。”
……
马车队伍终于来到了雪海关地界。
晋东之地,有三处屯田之所。
最大的一处自然就是奉新城,那里有着最多的人口;
而雪海关和镇南关一带,也是屯垦区域,为的是争取可以让这两处雄关的守军可以在粮草上尽量做到自给自足。
其中雪海关因为有当初侯府打下的底子,所以在靠近其地界后,可以清楚地看见沃野一片,秋收的工作,已然展开了。
马车行于田间官道上,看着两侧忙活的身影。
男女老少都有,壮劳力更是不乏;
军中标户农忙时,是得参与生产的。
其实,早些时候,郑凡想的是养一支纯粹的脱产募兵,但伴随着自己家大业大所需兵马规模的增大后,发现这压根就行不通;
无他,负担实在是太大了。
不是养不起,当年大燕举国之力,供养镇北军铁骑,晋东现在完全也可以;
但又想经营又想发展,赚多少吃多少,也就维持个局面不崩盘而已,平西王府的野心肯定不止于此。
现如今,也就梁程亲领的那三万最精锐铁骑算是脱产了,其余各地驻军,都得负责屯垦。
前面,有一支商队,商队挂的是平西王府的旗号,将通过雪海关去往雪原。
商队掌柜恭敬地等候着,待得两辆马车融入这支商队后,商队继续前进,过关卡,入雪海关。
剑圣掀开车帘,看了看外头的情景,道:
“原以为这里会变得清冷一些,但看起来感觉,比当年还要热闹。”
毕竟王府从雪海关搬到了奉新城。
“这才符合发展规律。”郑凡笑道,“甭管打仗不打仗,也甭管王府在不在这里,这座关卡,都不可能清冷下来的。”
剑圣看了一眼郑凡,问道:“为何要这般进城?”
不仅仅是这般进城,还有路上明显的隐藏踪迹,让剑圣有些好奇。
锦衣亲卫也一直放得远远的,并未紧紧跟随。
“想看些真实的东西,就得低调一点。”
“所以呢,你想看见什么?”
“还不清楚。”
剑婢此时插话道:“师父不要问了,咱王爷只是喜欢这种白龙鱼服的感觉。”
紧接着,剑婢又补充道:
“师父您越问,王爷感觉越好。”
“哈哈哈哈。”
郑凡笑了起来,将手中的一颗花生砸向了剑婢,
笑骂道:
“就你聪明,你当你师父不知道?”
剑圣没有言语;
但实则,这几年,在家做邻居,常串门的那种,在外出征更是几乎形影不离,彼此脾性,其实早就互相顺溜清楚了。
剑婢有些不服气道:
“那王爷你这明知故问做什么,你是来这里抓把柄的么?”
“不对,把柄都要临时抓的话,也忒丢人了。”
“那王爷既然有把柄在手,为何不直接将人发落了?”
“这个问题,问得好。”
郑凡看了看身侧的天天和姬传业,
尤其是对姬传业问道;
“传业。”
“孩儿在。”
“你父皇有没有教过你,如何处置一个你很讨厌的人?”
“父皇教过,父皇说,看一个人是否讨厌,是次要的,主要看这个人,有没有用。”
“继续说。”
“如果是有用之人,哪怕犯错,只要他犯的错没他的用处大,就可以放下。”
“嗯,听听,听到没有。”
郑凡又是一颗花生砸向了剑婢,
道:
“该抓的抓该拿的拿,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帮我守这座城么?”
“我……”
“都没孩子见识高,白吃了这几年饭了。”
听到这里,剑圣扭头看向郑凡。
“跟你师父多学学,做事做人,看事看人,这里也包含着剑法真意。”
“呵。”剑圣直接懒得说话了。
剑婢则目露疑惑之色,不服气道:
“王爷,你懂剑法么?”
“问你师父。”
剑圣只得有些无奈地开口道:“多听听,有用。”
“哦。”
剑婢只得应下了,她是信师父的。
……
入城后很久,待得商队即将自雪海关北门出去时,王爷所在的马车才脱离了商队。
江湖传闻,当年平西王爷还是平西侯时,为了表露自己誓死为大燕守住雪海关抵御野人之患的决心,将自己的侯府修建得近乎靠近了北城门。
其实,真实原因是当初剑圣在北门当守城卒。
马车停在了侯府大门前,门口的两排士卒马上上前盘查。
“放肆,这里是可以随意停车的地方么!”
何春来先行下了马车,拿出令牌,呵斥道:
“王驾在此,跪下见王爷!”
郑凡也在此时掀开车帘,走出了马车。
“王爷……”
王府早就从雪海关搬迁到了奉新城,现如今在雪海关被派来看守老侯府大门的,自然不可能是混得多好的士卒,所以,他们并不记得平西王爷的长相。
但一来令牌做不得假,二来在雪海关内假冒王爷岂不是明摆着找死?
最重要的是,
当郑凡的目光扫过他们时,
那种军旅之人能切身感受到的气势,让他们直接放下了所有疑虑,马上跪伏下来:
“卑职拜见王爷,王爷福康!”
郑凡没理会他们,而是站在门口,多看了一会儿侯府的招牌。
后头,天天搀着姬传业下了马车,对太子道:
“弟弟,这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哦。”
剑圣和剑婢也下来了,二人习惯性地看向王府隔壁的那道巷弄。
“回家了。”
郑凡转过身对众人笑道。
随后,
步入大门。
在拿下雪海关后,侯府其实也是后翻建的,单纯从建筑角度上而言,还很新;
但房子的话,一旦没人住,没那人气儿去养,它就很容易显得“旧”;
且曾住过人的房子,越是容易这样。
郑凡带着一行人在家里逛着;
与此同时,
王爷归府的消息也马上传递开去。
很快,第一拨收到消息的雪海关的文官武将就聚集在了侯府门口;
守门的士卒倒是没有阻拦,因为王爷并未让锦衣亲卫接管这里。
但就算没人阻拦,在得知王爷在里面后,这些第一批赶来的文武,也没人敢先进去。
王爷微服而来,直接入府,目的如何?
天威难测,天威难测啊。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得,先等着呗,天塌下来,个高的先顶。
慢慢地,这里开始聚集越来越多的人。
而柯岩冬哥,终于策马来了,他本人原本今日不在关内,而在西边巡视燧堡,得到消息后,马上回来。
他是雪海关的总兵,在晋东,军政军政,军为先;
雪海关的知府姓温,是温家的人,也就是瞎子媳妇儿娘家人,人来得早,但人一直耷拉着手,候着。
柯岩冬哥看了看他,他也翻了翻眼皮,微微一笑。
二人平日里搭伙主持雪海关一带的事宜,要说没矛盾,那是不可能的;
“真是王爷来了么?”
柯岩冬哥问守门士卒。
“是,是王爷。”
柯岩冬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甲胄,走上台阶,后方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列队一起准备跟进。
谁知柯岩冬哥上了台阶后忽然停下来深吸了两口气,
后方众人集体一个趔趄,排在第二位的温知府直接被推倒在地。
柯岩冬哥回头看了一眼他,没再耽搁,走入侯府。
后头人马上搀扶起温知府,大家伙一起跟着进去了。
侯府里会有人每隔一段时间打扫一下,但并没有像皇帝行辕那样哪怕皇帝不在也有着宫女宦官的配置,因为就算是王爷住这里时,府邸的仆人也少得可怜。
柯岩冬哥直接走到后宅,
后宅院门前的门槛上,坐着俩孩子。
俩孩子一人面前堆着一沓厚厚的折子,像是在整理着,见一群人过来,俩孩子也没丝毫惊慌之色。
“这是蛮族将领贪占标户耕田的折子,放这里。”
“这是打压异己,提拔亲族的折子,放这儿。”
“这是勒索海兰部的折子,放这儿。”
“哥哥,这是擅自挑衅伏击格桑部商队的折子,该放你那里。”
“对对对,这是酒后大不敬的,该放弟弟你那里。”
柯岩冬哥张了张嘴,呼吸开始变得有些颤抖。
后头将领和文官们,也都面面相觑,只觉得一股可怕的压力已经袭来。
天天抬起头,似乎才发现面前站着这一大群人,有些讶然道;
“诸位叔叔们,你们为何站在这里啊,进去呀。”
虽说孩子的面貌因为长大而变得快,但在场的不少人其实已经隐约猜出了这俩孩子的身份。
就等着柯岩冬哥带头行礼大家伙好跟上呢,
谁晓得柯岩冬哥身形有些踉跄,仿佛已经失魂落魄了一般,只是麻木地点点头,就走了进去。
后头的一众人,也只得一起跟着进去,但不忘对这俩娃娃赔上殷勤的笑容。
而俩孩子,则一脸人畜无害,也不招呼人,继续坐下来给自己面前的折子分类。
大家伙终于进入到了王府的后园,
此时,
那里站着一名身穿白色蟒袍的男子,男子身旁,放着一把椅子。
当众人进来时,男子转过了身。
许久不见,再目睹王爷尊容,众人脑子里当即有了刹那的停滞。
随即的,王爷的一番动作和话语,
让雪海关总兵柯岩冬哥“砰”的一声,直接瘫跪在地,抖如筛糠。
王爷拍了拍身边的那把椅子,
道:
“来,冬哥,孤的王座,给你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