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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纯洁滴小龙     魔临txt下载     魔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一十七章 足迹

    刘大虎抱着骨头汤,倒下锅;

    天天捧着冬瓜、白菜、木耳等放入;

    太子姬传业抓了几颗灵魂枸杞撒进;

    剑婢在一旁坐着,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三分矜持三分孤傲三分不屑以及一分的小小的无奈。

    “这是我父皇教我的,父皇说,这样吃,养生。”

    太子将牛肉丸放入锅中,慢慢地等着火锅煮开。

    牛肉的香味开始逐渐弥漫;

    吃牛肉,是犯法的,即使是开明如平西王府治下,牛,也是极为重要的生产资料,寻常人家想吃一口牛肉那可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

    但你要说世子、王爷和太子,连牛肉都吃不上,那也忒不现实了。

    除了牛肉丸子之外,还有片牛肉,也被太子一并放入了清汤之中。

    “汤也是可以喝的,待会儿。”

    太子介绍道。

    据姬老六自己的说法,年轻时的放浪形骸,那是为了自污;

    但不管怎么样,既然没修炼出武夫体魄,再纵情于声色犬马,这身体底子必然会被提前透支和掏空。

    好在姬老六早早地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总不能辛辛苦苦和自己爹斗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坐上了龙椅,结果没折腾几年自己身子就垮了,留下一群孤儿寡母,便宜了……别人。

    自打长子出生起,姬老六就很注重养生了。

    再加上太子打小身子骨就虚,姬老六就时常引导自己这个儿子的饮食。

    旁边,还有一个火锅在煮着;

    郑凡坐在那里,手里夹着烟。

    瞎子坐其面前,刚刚陈述完从年后到现在的一些事务上的进程。

    简而言之,晋东一切都在稳中向好,且经过前两年的打基础做规划后,哪怕刚刚发动了一场战事,但这更像是一场休息久后做个拉伸,接下来,晋东将进入更为快速的发展时期。

    这里面的关键,是人口。

    人口,是一门玄学。

    他不是说你嫌多时就会马上变少,你嫌少时也不可能马上增长,现生,是来不及的,人又不是兔子。

    且王府上下,对于打基础为子孙后代谋发展,这种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儿,大家的动力不是很足;

    毕竟王爷的俩孩子,还在他们娘亲的肚子里,毕竟无论是王爷还是先生们,现在自己都没耍够呢。

    所以,人口问题上,接下来只能继续向楚地和雪原吸纳。

    雪原的贵族,满足资产认证后,甚至可以直接变成标户,他们或许看不上标户的待遇,但绝对会喜欢这种官方身份的认定以及这个身份所能给他们提供的保护。

    楚地的流民,伴随着上次范城之战的大捷,那些原本还在踌躇和犹豫的难民,开始自发地向晋地迁移。

    反正打不过燕人,而且说不得燕人过两年就还要再打过来,不如提前加入。

    可这两方面加起来所补足的人口,依旧无法满足发展的需要,樊力和薛三去寻银矿去了,但开矿这种事儿,所需要的人力也极为恐怖。

    各行各业的发展在进入到正轨之后,一个个,都是“吃人”的野兽。

    没办法,晋东这地当初实在是太贫瘠了,野人楚人接二连三地造,燕人占领这里后,这儿一度成为前线战场,压根就没打算发展和恢复它;

    真正的发展还是在郑凡接手这里之后;

    所以,从一定程度上来讲,分封,确实能够加强对边缘之地的开发和巩固;

    大到大夏时期的三侯开边,小一点的,就是民族问题最多地区性最复杂的楚国,分封了一大堆贵族下去,数百年来,除了南疆之外,基本都认同自己是楚人了。

    再小一点的,就是晋东,百姓们以能吃到带馅儿的馒头而自豪。

    瞎子将问题说了,

    平西王爷也就听了,

    地上散落的烟头,可以看得出王爷听得有多认真。

    但问题的症结在于,许文祖干得太好了,颖都那里一安生下来,晋中,基本就安生了下来,这个时代人口流动本就不高,外加战事一直没波及到颖都,导致缺乏人口的晋东想要从那里吸纳人口时,变得很难。

    带馅儿的馒头,是很让人向往,也有不少人因此而不断渡过望江到晋东来投奔王府,但依旧是“杯水车薪”。

    “当初想着许文祖在颖都坐着,咱们后方就能稳固下来,可以抽调出更多的精力面对楚国的威胁,现在楚国的威胁小了,反而后头……”

    郑凡笑了笑,这话,没法再说下去了。

    瞎子倒是接话道:“主要是咱们把仗打得太好,把局面,也稳定得太好了,咱们这儿不乱,三晋之地,就乱不起来。”

    平西王爷没留意到,瞎子的这话,其实可以反过来说。

    “贪多嚼不烂,出台些鼓励生育的政策吧,标户多生孩子给些补贴。”王爷说道。

    “主上,其实标户里,已经在很努力地生孩子了。”

    标户的生活保障高,福利好,不愁吃不愁穿的前提下,造娃的积极性也很高,再者,王府早就取消了人头税,不像其他地方,至今还有溺婴的传统。

    “唉,再看吧。”

    平西王爷对孩子们坐的那桌喊道:

    “儿子,给爹端两盘牛肉来。”

    “好嘞,父亲。”

    天天端起牛肉过来了。

    和孩子们那边的清汤锅比起来,郑凡这里煮着的是红锅。

    当牛肉下去翻滚后,

    坐在那边桌上的孩子们眼神都看直了,忽然觉得面前的养生锅就不香了。

    当然,他们的存在,倒是能为郑凡这里增添更多的食欲。

    一顿饭吃完,瞎子告退去忙活公务;

    郑凡则照旧练刀、泡澡;

    下午时分,属于王爷的宅男生活就开始了。

    四娘在忙,公主去了葫芦庙求佛,

    嗯,

    外加都大着肚子。

    王爷现在的选择,就只剩下了一个唯一。

    姬老六曾在来信中诉过苦,说自己的两个女人都有身孕了。

    当时郑凡觉得这货在炫耀自己又有孩子了,现在才理解了这种苦闷。

    好在柳如卿的肚子一直没动静,

    她着急不着急先另说,

    王爷自己倒是松了口气。

    郑凡进院子时,柳如卿正在修剪着枝杈,一身青绿色的夹袄,配着白色的软底鞋面儿,瞧着,像是戏台上的花旦,不过,人家可没上妆。

    天生丽质,媚骨天成;

    世人皆谣传平西王爷好人妻,但实则四娘和公主都是原版的,唯独柳如卿,确实是让平西王爷担上了这一层说法;

    但,

    值啊。

    人人都调侃孟德,但人人都羡慕孟德。

    见王爷来了,柳如卿主动上前请安。

    当着丫鬟们的面,王爷伸手,直接将柳如卿拥入怀中,咸猪手轻车熟路,行军打仗千里奔袭如入无人之境,上下求索雨露均沾战场遮蔽;

    一时间,如卿已然媚眼如丝喘息连连。

    边上的两个丫鬟抿着嘴唇,倒是不见羞怯,显然是早早地见怪不怪了,只是跟着攥着手中的帕子,仿佛和自家女主人有着感同身受的体会;

    只可惜自家王爷在女色方面很是挑剔,平日里虽说也做过上去帮忙推车的活计,但从未真的被临幸过。

    公主还曾开玩笑说如卿妹妹一个人怕消不住,且万一如卿妹妹也有了该如何,故而劝王爷再纳几个房里人。

    但上辈子就拒绝了后宫漫的王爷这辈子有了三个夫人已然觉得“罪孽深重”,实在是没心思再去开房纳人了。

    且这就像是人口需求一样,前两年晋东粮食产量不足,无法趁着那时大肆吸纳流民,现在基础打好了,却无法再得到大量人口涌入了;

    同理,你不能只考虑现在俩夫人都有身孕的不便,毕竟孩子终究是要生下来的,你得为自己以后的腰考虑考虑。

    大白天,倒是没急着进房,因为待会儿还有一件事儿要出门做。

    柳如卿开始给王爷唱戏,她的唱功越发得好了,对戏曲方面原本就一窍不通现在也依旧没什么兴趣的王爷听得津津有味。

    这就跟后世有些男人去唱歌一样,真的是热爱歌唱么?

    喝着茶,

    吃着小点心,

    小曲儿听着,

    这午后的阳光,似乎都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得益于独孤牧的首级外加年大将军的蛋,

    前阵子刚上过战场的王爷现在有足够的耐心继续享受着王府里的静谧小日子。

    一曲结束,

    早就摸透自家男人兴奋点的柳如卿,

    手掐兰花置于唇边,身形微微后怯,

    欲拒还应,欲拒还羞,

    风韵和魅惑拿捏得恰到好处,

    喊道:

    “叔叔哎~~~”

    “嘶……”

    无论已经听了多少遍,依旧是听不腻。

    甚至可以说先前的小曲儿,那么多的字正腔圆,对于王爷本人而言,都是为了最后这一声在做着铺垫。

    圆满了,也舒服了。

    王爷勾勾手指,

    可能这就是柳如卿最吸引人的地方,明明早就在一起很久了,却依旧保持着羞怯,这让王爷每次都有当街头恶霸在行那欺男霸女之事儿的感觉。

    虽说以王爷现在的身份,真去欺男霸女连朝廷的虞氏都会觉得这不算个事儿,甚至会让他们喜极而泣,觉得平西王爷终于“识大体了”,开始真正的“为国自污”。

    但这事儿实在是太没腔调了,也太低端,但在家里嘛,嘿嘿……

    抱着柳如卿又腻歪了一番,外头客氏就进来通禀了。

    肖一波很懂事儿,但凡王爷是在夫人院子里,都是客氏来传话。

    “去,换身衣服,随我出去。”

    柳如卿有些意外,她现在虽然也是王妃,但和那两位比起来,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妾”,跟着男人抛头露脸的事儿,一般是轮不到自己的。

    但她也没拒绝,毕竟那两位现在身子不方便,再扭捏什么,就没意思了。

    柳如卿起身,先行回房更衣。

    客氏上前,对着跟在后头慢腾腾的俩丫鬟啐骂道:

    “俩浪蹄子,腿软得都走不动道了,早晚给你们许配出去!”

    说着,客氏自个儿就走到茶几前,弯腰收拾果盘茶水,正好背对着王爷。

    擦了半个下午枪的王爷顺手一巴掌拍上去,浪涛滚动,回弹有力。

    “爷~~~”

    客氏虽然不是房里人,但到底曾给王爷喂过奶,也算半个家里人了。

    这时,还没走远的那个丫鬟胆儿挺大的,回头笑道:

    “嬷嬷,喊两声王爷更喜欢哩。”

    客氏当即羞红了脸,骂道:

    “嗨,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

    平日里,王爷出王府公差,都是有行驾陪同,倒是不讲究什么锣鼓喧天旗帜招展,但那一排排一列列身着锦衣挎着飞鱼刀步伐整齐的亲卫,已经足够宣示王权的神圣不可侵犯。

    但这一次,

    王爷是坐马车出去的。

    柳如卿换了身朴素的正装,陪同着一起坐在马车里。

    马车进入了学舍;

    王府的学舍最早在盛乐城时就开办了,之后不断迁移进雪海关再到如今的奉新城,学舍的规模也在不断地扩大。

    基本上,标户家的适龄孩子都会在里面就读。

    而对非标户家庭的孩子,就很难。

    诸夏文化的传统就在于父母只要条件允许,对孩子就很舍得,若是在偏僻之地也就罢了,大家大哥不笑二哥,可偏偏就在你跟前,你能看得真切,别人家的孩子在学舍里上学,你家还在家里玩泥巴,这怎么受得了?

    故而每次王爷点兵,那么多人踊跃地想要进民夫营进辅兵营就不难理解了。

    与之相比,“免费”学舍的成本,可谓不值一提。

    得亏晋东人口现在不够多,真让奉新城变得和颖都一样,瞎子可能会鼓捣出“学区房”来去进一步地开展刺激。

    今日,

    是学舍第一批学生正式毕业的日子,所以郑凡这个“山长”,得来。

    学舍分为两部分,经过选拔出来后,适合从军的孩子和其他孩子就分了出来。

    将来要从军的孩子会多培养两年,当王爷的轮值亲兵亦或者在军营里待过,其余的孩子,早早地去了各个铺子作坊里开始当最初级的技术工。

    这个世界永远都是那么的现实,刀枪不够锋锐,你将自家建设得再好,也只是给别人做嫁衣。

    燕人向来就有重军功的传统,奉新城里的百姓,更是将送孩子从军视为最为可靠也最为值得期待的上升渠道。

    毕竟,自家王爷战无不胜不是!

    郑凡到学舍后的校场时,已是黄昏。

    校场上,整齐地排站着八百多个孩子,哦不,是少年郎。

    当锦衣亲卫列阵而来马车驶入时,

    这一批毕业的孩子,在校官的一声令下,全部单膝跪伏,右拳撑地,

    齐呼:

    “拜见王爷!”

    “拜见王爷!”

    这一批孩子里,有熟面孔。

    最优秀的,在最前面,是郑蛮和刘大虎他们。

    而且其中,因为最早接收孩子时,大多是流浪儿,里头泰半是阵亡将士用自己抚恤银子换来的孩子改姓入列的。

    而且王府下红帐子里的姐们儿也有捐银子塑牌位领孩子的传统,这一点,从盛乐城时就保留了下来。

    “爹”是王爷的兵,为王爷战死,自己,是靠王爷的抚养长大,如今,更要靠王爷的扶持走入王爷的军中为王爷效力;

    死士,都没这么彻底的。

    等这批孩子进入军中之后,等他们逐渐成长到一个个校尉军官时,王府下面军队,将会更加地忠诚且一直凝聚在王爷的身边。

    下一批,再下一批里,野人孩子、楚人孩子、蛮人孩子会更多,且此时王府下面各镇兵马成分也很鲜明,他们的存在,会将成分复杂的军队,进一步地弥合起来。

    在这一点上,瞎子的安排,是很具备前瞻性的。

    王爷走出了马车,在其身后,站着柳如卿。

    看着这些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郎,郑凡心里有些感慨。

    搁在后世,三十岁也能被叫做不懂事的孩子;

    但在如今,这些少年郎已经背负着自己的使命要投身行伍了。

    王爷和侧王妃给少年郎们一个个地颁发腰牌,

    王爷负责轻拍每个少年郎的肩膀,行奉新城很流行的“拍肩礼”,

    侧王妃则递送腰牌,同时轻抚他们的脸庞。

    在如今这个不穿鞋子跑出来都能被文人称颂“礼贤下士”的时代,这种“规格”,可谓超前得很。

    毕竟,这位山长的身份,不一般!

    “你们,都是孤的好孩子,你们,都是孤的好学生。”

    王爷的声音在校场里回荡。

    “孤相信,

    今日,你们以孤为荣;明日,孤将以你们为傲!”

    “为王爷效死!”

    “为王爷效死!”

    平西王爷负手而立,

    看着面前的这些激动异常喊着为自己效死的少年郎们,

    心里,无比的感慨。

    或许,

    在前些日子,自家人认为,他们的出现,改变了原本这个世界魔王诞生和运作的轨迹,这足以自傲,但那更像是一盘棋,赢了好几步的先手,但归根究底,还是一场游戏。

    而在今日,

    就在这里,

    郑凡找寻到了真正的一种感动;

    比起被改变了命运轨迹的“魔王”,

    真正应该值得自己自豪的,

    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得以有收养有成长有成人这一天的,这些少年郎们。

    转过身,

    低下头,

    看看来时路,

    这脚印,

    可不就清晰了么。

第六百一十八章 私定终生

    如果问自己是个怎样的人,郑凡会毫不犹豫地将“自私自利”“虚伪肮脏”这类的词儿一股脑地往自己脑门上加;

    无他,这世上好人往往容易吃亏,且做圣母,也不符合自己的审美。

    但看着因自己的存在而得以保护且孕育成长起来的青苗冒了头,还真有一种种菜收获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回程的马车内,王爷还沉浸于那种自我感觉良好之中,难得有这种自我觉得很干净的感觉,得多攥住一会儿,也得多品味一会儿,就像是盖久了的棉絮,趁着阳光好,得拿出来多晒晒。

    柳如卿很温顺地坐在一旁,她没有在此时去打扰;

    当然,她心里也有点兴奋,这个曾是范家遗孀的女人,哪里曾想到自己也能有这一天。

    终于,

    王爷从情绪中脱离出来了,

    因为王爷的手,又攀附到了自己的身上,依旧是那么的轻车熟路。

    “夫君,后日妾身想出府,钟儿要成亲了。”

    “哦?”

    郑凡愣了一下,没记错的话,柳如卿的弟弟柳钟应该是个双向插头。

    “吩咐肖一波安排吧。”

    “多谢夫君。”

    手,还在人家身上饱含着求知欲,但王爷接下来却道:

    “我就不去了。”

    按理说小舅子成亲的事儿,这个当姐夫的理应去撑个场子,但郑凡真的是懒得折腾。

    不是没功夫,纯粹是觉得没这个必要。

    “妾身不敢,妾身也不是那个意思。”

    柳如卿哪里敢请动郑凡去自己弟弟的婚宴,她一直安分守己,半点其他念头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自己男人对公主那边的大舅哥,不也是想打就打,哪里有半分情面可讲;

    柳如卿只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在奉新城继续做那个小差事,安分守己,娶妻生子,足矣。

    再者,肖一波安排的话,礼节性上的东西,也不可能出问题,自己的脸面,弟弟的体面,也足够了。

    身为家里人,她是懂得,自己的丈夫看似很喜欢去做客,也不拿架子,但那是去隔壁剑圣家做客,可不是其他人家。

    这时,马车停顿了下来。

    “放肆!”

    “放肆!”

    外围的锦衣亲卫马上出动,盾牌手前压,弓弩架起,内圈的锦衣亲卫马上护卫在了马车周围。

    郑凡掀开了窗帘,看向外头。

    马车对面,有一群持刀的人,但不是穿的黑衣,不像是刺客,且在看见锦衣亲卫的架势后,全部弃下了刀,跪伏在地。

    看发式,应该是野人。

    野人的发式和诸夏之族比起来,有些过于另类,虽然底层百姓也不讲究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尤其是军中,行军打仗时长头发生虱子那是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但野人因为喜欢根据自己部族的图腾和习惯在脑袋上搞点独特的花样,被吸纳进王府体系后,也逐渐剃发易服想要融入,但毕竟年头尚短,头皮上还是能瞧见一些原本的痕迹。

    这不是刺客,他们也不是来行刺;

    这要是刺客,那行刺自己的人,也太瞧不起自己了。

    也就在这时,一群骑士策马而来,为首者不是别人,正是负责奉新城治安的屈培骆。

    屈培骆命手下人将这群冲撞了王爷行驾的野人全部捆缚起来,随后,自己亲自走到马车前跪伏下来请罪。

    “末将疏忽,致使王爷受惊,请王爷治罪!”

    “怎么回事儿?”

    郑凡开口问道。

    屈培骆显然已经把事情搞清楚了,马上回答道:

    “回王爷的话,这群野人本是城外驻军,是苟先生那一镇的,今日他们中一野人袍泽被一校尉带人给捆入了家中,他们不忿,这才提了家伙想去救人。”

    “呵呵。”

    郑凡笑出了声,

    道:

    “有意思,有意思,孤自己都没料到,孤所在的奉新城,竟然是个土匪窝子,这手底下的人,每天还都在玩着绑肉票的把戏。”

    而且还是标户绑标户。

    “原因为何?”郑凡问道。

    “回王爷的话,是因为亲事。”

    ……

    “砰!”

    锦衣亲卫直接踹开了门;

    里头也有一伙人,见有人破门而入,下意识地想要抄家伙,都是标户,家里头怎可能没兵刃。

    但等看见闯入者身上所穿锦衣后,马上醒悟,全都跪伏了下来。

    院儿里,

    有一个野人青年被捆吊在那儿,身上还有皮鞭刚刚抽过的痕迹。

    锦衣亲卫到底是训练有素,控制住了院儿里的五六个爷们儿后,马上打开里屋的门进行搜查,从里面抓出来俩孩子一妇人以及一个被锁在内屋里哭得满脸泪痕的女孩。

    最后,

    在屈培骆的陪同下,因今日去学舍所以现在还身着着蟒袍的平西王爷走入了这座院儿。

    院儿里的几个大汉见状,哪怕被锦衣亲卫压着双臂,但也马上喊道:

    “叩见王爷。”

    “叩见王爷。”

    有些事儿,不用教就能会的,比如前半辈子一直被人伺候的屈氏少主,这会儿主动地将院儿里那张仿太师椅的椅子搬到了王爷身后。

    王爷坐了下来,身子微微前倾,打量着这里的人和物。

    虽然看事情不能听一面之词,但根据先前被抓的那群要去找场子的野人所说的话,再加上此时院儿里的场面,整个事情脉络,已经可以理个七七八八了。

    只能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无非又是一场罗密欧与朱丽叶。

    王爷伸手指了指被吊在那里的野人男子,很快,两名亲卫上前将其解下。

    那名男子颤颤巍巍地匍匐过来,将额头抵在了地上,向郑凡行礼:

    “叩见……王爷。”

    “谁家的院儿?户主呢?”

    应该有一个户主,另外几个男子,是喊来帮忙的。

    这时,一个留着长胡子的汉子喊道;

    “回王爷的话,卑职姓张,叫张达,是我将这厮绑起来的!

    直娘贼,这厮也不看看自个儿到底什么尿性,竟然还想娶我闺女,我呸,狗腥臊的野蛤蟆,也敢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张达隶属于丁豪那一镇,是一个什长,驻地本就在奉新城外头,且因上一场战事刚结束没多久,军士正处于逐批次休假。

    标户制度平日里所维系的常备军并不算多,承平时期,标户男丁是可以从事一些其他生产劳动的。

    可以看出来,这个张达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脑子,是真的有些不好使。

    王爷都驾临于此了,这事儿可谓是惊动到了真正的上头,竟然在此时还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抖落了出来,没丝毫悔意,甚至,还觉得自己占着大理儿。

    当然了,真脑子好,就算要拆散自己女儿的婚姻和所谓的私定终生,也不会傻乎乎到整出这种事儿来。

    “你呢?”

    王爷问下面的那位野人。

    “回……王爷的话,我叫冒山。”

    “本王问你事儿。”

    “我来……来提亲。”

    院子里,确实散落着一些糕点,还有两匹布。

    糕点,是奉新城最贵的一家买的,做的,是据说平西王本人喜好的口味,不那么甜,也不会那么腻,卖得还贵,百姓们大部分不会去买它家,因为百姓们还没到甜腻了的程度,糕点不甜,叫糕点么?

    布,是乾国江南来的,由乾国商队拉来,价格同样不菲。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这种布,其实是可以充当饷银发放给士卒的,偶尔也是财富的计量单位。

    这些东西,对于王府来说,自然不算什么;

    但对于普通的标户之家,对于眼前这位跪伏在地上且伤痕累累的野人标户而言,绝对是掏空了家底。

    再看看那边泪眼婆娑的小娘子;

    显然,故事差不离就是二人不知道怎么的,认识了,而且还互相看上了,私定终生那事儿干没干呢,不晓得,但彼此肯定是“恋爱”了。

    这位野人青年,就上门来提亲;

    后果是,被小娘子这操持着晋地口音的父亲喊来了帮手,扒了衣服吊起来狠抽。

    单论事情的性质,谁对谁错,一目了然;

    毕竟,不是这叫冒山的野人青年摆什么盛气凌人的谱儿想要“强买强卖”。

    野人,在王府的整个体系下,位于燕、蛮、晋之下,他们不被人欺负就好了,哪里还有胆量去欺负别人。

    这时,

    陈道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给郑凡行礼。

    他的差事,就在这方面,协调和处理标户之间的矛盾和关系。

    奉新城有两套司法体系,普通百姓人家犯法和标户犯事儿,分不同的衙门管,这么做的主要目的有二,一是能更好地管理这个生产和战争兼具的组织,二则是为“标户”提升政治待遇。

    陈道乐就是这个衙门里的主事之一。

    “陈主事。

    “王爷,属下在。”

    “军士私下械斗,罪当如何?”

    陈道乐马上回答道:

    “当斩!”

    张达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

    他那几个同样是军中人的帮手,也都露出了惊恐之色;

    张达的婆姨更是被吓得昏厥了过去,小娘子也有些目光发呆。

    这不是王府律法严苛,事实上,大燕军中,本就有这个法律,一支军队,最怕的不是敌人多强大,而是内在的不团结,士卒私斗,本就是大罪,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营啸。

    这时,

    叫冒山的野人男子开口道;

    “王爷,不是械斗,是我丈人……丈人说这是他们张家的风俗,姑爷第一次上门时,得被丈人打一顿,吃了打,记了打,以后才不会欺负家里的闺女。

    我……我们是说好了的。”

    郑凡的目光,微微眯了一下。

    这个野人青年,很不简单。

    首先,一口流利的夏语,就已经很有能耐了。

    王府麾下的野人军队,早先是收纳的雪海关以北的野人部族,并非是天断山脉里那些靠着晋地的熟野人部族。

    其实,熟野人部族已经不能算野人了,因为他们可能早就说的是夏语,却压根不会说野人语。

    早些年,搁苟莫离崛起前的那个时代,会说夏语的野人,往往能在往返晋地和雪原的商队里混一个不错的位置,苟莫离最早就是干这个的。

    再者,他被绑了,结果能有一群野人袍泽拿着刀,要来救他,证明这个冒山虽然年轻,但在袍泽那里有很高的威信。

    最后,就是这临场反应了。

    打,已经被打了,恨,应该恨吧,任何一个大老爷们儿被这般羞辱抽打,怎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但他……

    “冒山。”

    “属下在。”

    “你让孤想到了一个人。”

    冒山不敢跟着说话,只是低着头。

    “让孤想到了,金术可。”

    “属下怎能和金大将军相比,属下……”

    郑凡目光落在了那边跪着的张达身上,道:

    “是这么回事儿么?”

    张达是蠢了点,但并不是个傻子。

    在掉脑袋和认亲二者之间权衡时,他还是能分得清该选哪个的,尤其是王爷刚刚所说的“金术可”,这是怎样的一种评价?

    如果说王爷是黔首崛起的神话,那么在晋东,王爷之下的另一个神话,就是金术可创造的。

    刑徒部落出身的金术可,一步一步走到了正印总兵官的位置,身上还有大燕的爵位在,搁以前,真的让人难以想象。

    “回王爷的话……是……是这样的……是……”

    大家都知道这是骗人的,

    但问题是,

    你得看那位被你骗的人,他愿不愿意。

    “这次调兵去范城,你在呢?”郑凡问道。

    “回王爷的话,属下在。”

    “现在,还能去么?”

    “能去!”冒山坚定道。

    “伤呢?”

    “路上能养好,到了范城,不耽搁厮杀!”

    郑凡点点头,道:

    “还是留下养伤吧。”

    “王爷,属下不愿意留下,攻城时,属下在,冲藤甲兵时,属下也在,属下愿意打仗,属下愿意为王爷打仗!”

    “为何?”

    冒山抬起头,看着王爷,忽然笑了一下,有些憨;

    但奈何家里有个天字第一号大憨批,

    平西王爷对“憨”的阈值,已经很高很高了。

    “跟着王爷打仗,有肉吃。”

    “呵。”

    郑凡抬了下手,道:“陈主事。”

    “属下在!”

    “这事儿,交你料理。”

    “属下明白,请王爷放心!”

    王爷起身,

    往外走去。

    军律如山,但律法之外,不外乎人情。

    若是一味地严苛军律,很容易舍本逐末;

    律法的存在,对于王府这种统治机构而言,这是为了夯实自身的统治基础,让下方更为和谐。

    杀了张达等人以正军律,固然简单痛快,但只会让这种矛盾,更为激化起来。

    这种“大家好”的结局,虽然俗套,也会让人觉得不爽利,甚至,于这撕裂的团体之中起不到什么弥合的作用,但至少,可以糊上一层假装很和谐的一张纸;

    谁都知道薄纸下面有密密麻麻且还在不断龟裂而出的裂缝,但哪怕是自欺欺人,也是需要它的。

    郑凡觉得自己已经表露好态度了,

    王爷的态度,凌驾于律法的尊严之上,这是律法中的律法。

    王爷回到了王府,

    很快,

    戴立就被喊了过来。

    “王爷,属下在!”

    “刚刚的事儿,听说了么?”

    身为薛三之下的王府第一探子头子,虽然明面上只管着客栈商队那边的事儿,但他的手,不可能那么规矩,也不能那么规矩。

    “回王爷的话,属下知道了。”

    “替本王查一下,整件事,是不是只是凑巧。”

    戴立眼睛一亮,马上道:

    “属下明白。”

    毕竟,王爷黄昏时要去学舍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少年郎们肯定极为激动地会把这件事告知自己的父母和身边人。

    冒山的提亲,以及……

    郑凡补充道:

    “如果真的只是凑巧,来告知本王一声,如果不是凑巧,就当无事发生。”

    “王爷心胸似海,属下佩服!”

    “戴老板。”

    “在,属下在……”

    传闻中,给戴立取绰号的大人物,终于水落石出。

    “孤以前,也是靠这些小聪明往上爬起来的,孤也从不怕自己手下人聪明。”

    “是,属下明白。”

    “但,有些时候,也别太聪明过头。”

    戴立清楚这是王爷在敲打自己,敲打自己,证明自己有被敲打的价值,戴立马上拍胸脯继续表忠心。

    这时,

    瞎子走了进来。

    王爷挥挥手,

    戴立起身,又向北先生行礼后,这才告退而出。

    “主上,事儿,属下刚知道。”

    坐在椅子上的平西王爷点点头,

    道:

    “我没料到,下面的矛盾,已经这么尖锐了。”

    “矛盾其实一直都在,事实上,咱们一直做的事情,咱们拼凑起来的这些家底,搁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和司马家差不多。”

    司马家夺了天下后,爆发了八王之乱,这个司马杀那个司马,那个司马砍这个司马,还引着胡人进来,最终导致了五胡乱华。

    而现在,原本不可能进入诸夏之地,怎么打都打不进来的蛮族和野人,已经在王府下面当上标户了,郑凡在时,那无所谓,平西王大旗一升,内部矛盾完全能压得住,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而一旦平西王爷出了什么意外,那这个摊子在以后很可能就会变成巨变的关键。

    且这种矛盾,还会伴随着人口不断地吸纳而继续加剧。

    “没办法去弥合么?”郑凡问道。

    朝堂上的皇帝想玩儿,可以拉几方打擂台自己当裁判。

    但他这是军队,继续放任下去,隔阂更加严重后,很可能会演变成一方对另一方的隔岸观火见死不救。

    瞎子开口道:

    “主上见过打铁么?”

    “自然是见过的。”

    “千锤百炼,才能褪去杂质,成就真正的精炼锋锐,弥合裂缝,团结各族群的方式,有,也很简单。”

    郑凡笑了,

    有些玩味地看着瞎子。

    瞎子假装自己“瞎了”没看见,

    自问自答道:

    “不断地……对外战争!”

第六百一十九章 配不配

    指尖,春的尾巴所残留的最后一点点宛若染上青草汁带着些许腥气的芬芳终于消散,伪装得人畜无害的夏日带着看似懵懂憨厚的神情降临。

    随之而来的,是积攒了半年后,一场又一场绵延而下的雨季。

    就是乾国的文人们面对这种连续不断地雨水“鞭挞”,也失去了把玩春雨时的兴致,对于绝大部分的黔首而言,依靠着门框坐下,看着屋檐下似乎永不会断裂的珠帘是如今真正能做的事儿了;

    若是觉得苦闷,

    大可将目光放的长远一些,雨幕之下,依旧有人在泥泞中摸爬滚打着。

    ……

    梁国国相朴季去年入冬时就病倒了,当时情况十分严重,很多人都认为他可能迈不过上个冬季;

    年迈、重病,任何一个单独取出来,对于冬日而言,都是一个坎儿。

    春夏秋冬四季,唯有冬,可以在前头加一个“过”字,过不去,就过不下去了。

    但最终,老国相还是挺过来了,毕竟,难过的冬是对于普通黔首而言的,老国相靠着各种补药,到底是撑了下来。

    但这身子骨,是真的硬朗不起来了,只能时不时地趁着短暂的老天放晴时被家人抬出来晒晒太阳,驱散驱散身上那鼻子闻不到但肉眼却可以清晰看见的“霉味”。

    人走茶凉,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老国相病了后,原本代表着梁国朝政一极的势力,开始快速地呈现出树倒猢狲散的势头。

    想当年,是老国相和新国主一起发动的政变,推翻了先国主,勒令先国主自缢,随后,梁国和楚国还爆发了战事,在燕人的帮助下,小小的梁国扛了下来。

    且因为接下来燕楚大战,楚人大败,使得楚人一直无力再向西照料这位隔着齐山山脉的小邻居。

    而梁国,也因此彻底倒向了燕国,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燕国附属国,梁国国主有三个儿子,二儿子是嫡长子,这位嫡子,已经被送到了燕京为质子。

    推翻身上有着熊氏血脉的先国主,再挡住了楚人的清算,甭管里头到底有没有燕人的帮忙和出力,且普通百姓甚至是普通的梁国官员也不会去分析思索什么大国博弈的局势;

    总之,在前几年里,老国相和国主可谓是真正意义上在梁国国内树立了极高的威望。

    但伴随着老国相抱恙,昔日的盟友,梁国现任国主毫不犹豫地开始对老国相一脉进行了分化瓦解。

    冬天时还只是在观望,放放风;

    春天时则开始如地上嫩芽新生一般,逐渐挠出了动静;

    等到如今,入夏了,一招招手段,就如同这一场又一场雨一般连绵不绝,声势浩大得……让人觉得有些麻木。

    对此,老国相倒是能够泰然处之,没有做任何的反抗,一来是反抗无用,自己这一派系是因为自己这个领头人身体出了问题导致的自我先行分崩,根子在自己身上,且自己的几个儿子们也没那个能力去支撑起局面,在这个局势下,安静地承受,到底还能给自家本家留一个体面,派系散了就散了吧,儿孙还能得到保全和礼遇;

    二来,老国相在前年原本想着和楚国缓和一下关系,身为小国,长袖善舞精心做到以小侍大才是真正的小国生存之道;

    为此,在燕人眼里,老国相难免就有些“不知好歹”。

    新国主是杀了自己哥哥上位的,和楚国本就有无法解开的仇恨,故而早早地就决定踏实倒向燕国,身为国主,他的利益和未来,其实和臣子,甚至有些时候和梁国,都是不同的。

    且燕国新赴任的南门关总兵冉大人,迫切地想要伸手进南方诸国,因其代表着燕国的意志,所以很快的就和国主站在了一起。

    有了燕人明面上的支持,新国主踢开老国相,在梁国内完成“乾坤独断”,那近乎是必然的,或者说,任何一个一国之君,只要脑子还正常,就必须会本能地收紧自己名义上本就该有的权力。

    “父亲。”

    今日,又是晒太阳的日子。

    老国相被自己的小儿子带着仆人抬到了院中庭院内。

    “蒲将军因贪污军饷,被勒令归乡了。”

    老国相对这一则消息无动于衷,哪怕蒲将军是他们这一脉最后一位实权将领。

    梁国的兵马本就不算多,和楚国闹掰前,全国上下正军也就不到两万,在燕人帮助下扛住了楚国后,梁国在一定程度上扩种了正军,编制上到了四万。

    国主似乎还想继续编练新军,因为那位冉总兵想要将南门外以南的梁国、赵国、齐国、魏国等诸国合纵起来,组成一个诸多小国的联盟,名义上,由梁国国主来担任这盟主;

    当然,实际上真正的盟主,自然是燕国。

    见父亲没反应,小儿子又开口道;

    “父亲,儿子担心,国主将要对我朴家动手了。”

    老国相闻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他不是不能说话,病很重,但脑子,还算清醒,口齿,也算清晰,但他实在是懒得和自己这个儿子费什么口舌。

    实在是……没什么意义。

    人呐,不能太聪明,太聪明的话,再看看自己的儿子们,总会觉得蠢得实在是一塌糊涂,就会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我爹,也常常会有这种感觉,不过,他和您是反着来的。”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似乎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老国相循声看过去,发现不知何时起,自自己身后站着一位俊美的少年郎,少年郎身旁还有一位女婢。

    老国相不是什么高手,身体现在又不好,被人悄无声息间来到自己身后,算不得什么讶事。

    谢玉安上前,在老国相身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拿出一个橘子,开始慢慢地剥。

    小儿子朴成马上禀告道:

    “父亲,这位是大楚谢家的少主。”

    “作死……”

    老国相吐出这两个字。

    朴成面露尴尬之色。

    谢玉安则笑道:“可能,在朴老您看来,朴家现在什么事儿都不做,才是最稳妥的,最起码,可以保全个朴家的富贵,毕竟,梁国国主能坐上那个位置,也是靠着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但朴老似乎忘记了一件事儿,您不是一个人,甚至,您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朴家,您能放下那是因为您自觉还有脸面;

    嗯,我也觉得,您这个选择是明智的,毕竟,您那几个儿子我都接触过了,真的很蠢;

    这蠢得,就跟我看我爹一样,有时候我也总是在想,我娘当初是不是给我爹戴了顶帽子,否则他怎么可能生了个我这么聪明的儿子?”

    “……”朴成。

    老国相脸上则露出了笑意。

    “其实,我不是您儿子请来的,您不发话,找您儿子,也只是浪费时辰;

    是,

    现在是燕人势大,我大楚又刚刚在那平西侯……哦不,现在他已经正儿八经封王了,大楚又刚刚吃了败仗。

    但这就和天要下雨一样,雨水不下,就要干旱,是旱灾;雨水下多了,就要内涝,是涝灾;

    可问题是,这世上总有一群人,他们不是靠天吃饭的,也自然不用去理会这天,到底下不下雨和下多少雨。

    你可以觉得他们目光短浅,可芸芸众生,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这时,

    一名身着甲胄的将领走了进来,其人身材魁梧,站在那儿,就有一股子铁塔之气。

    这个人,三爷是认识的。

    当年三爷在梁国以燕军客军的身份帮忙打仗,梁国还给三爷封了个将军,只不过小国的封赏,三爷是瞧不上的,打完仗后,马上就带着扈八妹回晋地找主上去了。

    而这位蒲将军,则是当初薛三抗击楚军时的搭档,这人武勇强悍,且精通兵法,和薛三配合时,一正一奇,效果很好。

    且这位蒲将军,最早就是老国相提拔起来的,从一个良家子,成长到如今。

    很显然,当梁国国主打算清理掉他这个国相一系余孽时,他选择了反抗。

    谢玉安掰下一片橘肉,送到老国相嘴边,老国相张开嘴,吃了。

    “您老了,您也病了,您就安安心心地享个晚福,另外,再跟您透个底,这次,我打算玩儿个大的;

    乾楚两国这几年被燕国欺负得狠了,心里头,可都憋着一股气呢。”

    老国相咽下了橘肉,道;

    “燕人是狼。”

    “可不嘛。”谢玉安附和道。

    “楚人是狗。”

    谢玉安耸了耸肩,不评价。

    “乾人是猪。”

    谢玉安:“哈哈哈哈………”

    笑完后,

    谢玉安看向老国相,

    问道:

    “那梁人呢?”

    两行清泪自老国相眼眶边流淌下来,

    喃喃道:

    “什么都不是……”

    老国相被软禁了,被自己的亲儿子,软禁了。

    可笑的是,

    朴成在软禁老国相前,还特意入了一趟宫,向国主表达自己的忠诚。

    国主大为受用,对朴成进行了未来的政治许诺,同时,暗示他将自己的父亲,暂时软禁起来。

    国主当然不会直接说“软禁”这个词,国主说的是,最近多雨,外头湿气重,让老国相少沾点湿气对身子不好。

    梁国国主不知道的是,来自楚国的谢家少主,此时就堂而皇之地住在老国相家里。

    他一直提防着的老国相,也正是楚人所提防的对象。

    谢玉安正在煮茶,

    在其面前,坐着朴成以及其两个哥哥。

    虎父无犬子,也只是说说而已,事实上,虎父犬子的例子,往往更多,当爹的能耐太大,哪怕儿子已经比普通人优秀很多了,但在对比之下,依旧会显得无能。

    但这里虽然是朴府,但朴家仨儿子,只能位列陪坐。

    在谢玉安对面坐着的,且能让谢玉安亲自烹茶来招待的,是一位乾人。

    “听说,孟将军曾和燕国的那位平西王爷交过手?”

    来人,正是孟珙。

    孟珙如今是乾国的统制大将,相当于燕国的总兵。

    孟珙笑道:“惭愧。”

    当年在绵州城,他确实是和彼时还只是翠柳堡守备的平西王交过手。

    绵州城是守住了;

    但那一支土兵,却损失惨重,且福王的脑袋,也被搬了家。

    若非那时乾人因第一次绵州城破丢了大面儿,再加上老钟相公的赏识和保护,可能那会儿,孟珙就得锒铛入狱等待治罪了。

    也就没后来,

    乾楚开战,年大将军率军横扫乾国东南之际,孟珙出手,以结锁连寨之法挡住年大将军的交手。

    不过,乾楚之战,只是小打小闹,动静大,但却没真的打出脑浆,且伴随着燕人继续的强势,使得两国很快就缔结了盟约。

    “这就是命啊,呵呵。”谢玉安笑着感慨着,“谁成想,燕国没了两位王爷后,又马上起来一位平西王。

    我可是知道,当年这位平西王,可是曾去过你乾国皇宫单独面见过你们官家的。”

    孟珙也笑道:“我也记得,这位平西王还曾和你大楚皇帝陛下同乘过一辆马车,还给你大楚皇帝陛下做过诗。”

    二人都大笑起来。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命运多变,当年大人物指缝间漏下的一条鱼苗,他日竟成长至此。

    “此一遭,不能再有损失了。”孟珙端起茶说道。

    “这是自然,再输一把,也就不用等燕人休养生息再动手了,咱们自个儿的胆气,也就提前被散了个七七八八。”

    “是啊,不过这次,还得看那位燕国的南门关总兵,到底会不会配合咱们。”

    “会的,此人我凤巢内卫早就做过调查,出身自燕国京畿的南安县,走过商,后为兄弟出头杀了一放贷的泼皮。

    后发配成刑徒入晋地,靠着军功一步步爬起,再又得两任颖都太守的赏识,这才得以飞黄腾达。

    曾溺过水的人,以后啊,只要给他一根绳子,他就会死拽着不放,而且会不惜一切地向上爬。

    否则,也做不出杀妾求功之事。

    他当上南门关总兵后,一门心思地想要提前整合这些小国为燕所用,以成就自己的功绩,这次,咱给他这个机会,我就赌他的性格,就是火中取栗,他也必然愿意上前一搏的。

    何况,

    这还是千载良机,呵呵。”

    “燕地,倒是盛产这类的人。”孟珙说道。

    “呵呵。”

    谢玉安点点头,又摇摇头,

    “燕人以他们的平西王为榜样,殊不知,那位平西王爷,日子过得是真正的自在,这一点,他们是学不来的。”

    “自在却不吃亏。”孟珙补充道。

    “能为大呗,各行各业,本事大,大到一定程度,就能过得顺心意一些,不用再多看别人脸色了。

    怎么又说到那平西王身上了呢,呵呵。

    要知道,这次咱可是躲着他来的。

    早年,燕国有位靖南王,那是真打不过,后来,燕国又有了平西王,还是难办;

    现在,

    咱学乖了,

    何必每次都和燕国最厉害的人物交手呢,挑挑拣拣,总能找个软柿子出来的,先找软柿子捏捏,找找心气儿再说吧。”

    “你想要捏的,可不仅仅是软柿子。”孟珙说道。

    “捏一只还是捏一筐,得看命,就比如上次楚燕之国战,洪水泛滥成灾,让晋地受难,让燕人后勤艰难,却又使得燕人得以趁此机会改水道入楚。

    这是什么,

    这就是命。

    燕人顺了好多年了,不可能总那么顺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看吧。”

    谢玉安起身,

    拍了拍自己的裤腿,

    感慨道:

    “风水轮流转,该咱们了。”

    ……

    晚上,

    已经睡着的屋外,有人敲门。

    侍寝的婢女起身去开门,

    门被打开,她就被点晕了过去。

    谢玉安自床上坐了起来,开口道:

    “以后下手别那么重。”

    “少主心疼了?”老者开口问道。

    “晚上没人帮我端夜壶了。”

    谢玉安甩了甩手,坐到茶几旁,从茶壶里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半杯后,习惯性拿起上面的一个橘子。

    老者进来后,还带着一个男子,是萧掌柜。

    “拜见少主。”

    萧掌柜的给谢玉安行礼。

    “呵,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萧掌柜的马上将事情说了一遍。

    “少吃点橘子,保护眼眸?”

    谢玉安看着手中剥了一半的橘子,笑着摇摇头。

    “他肯定不知道,我不爱吃橘子,我只是喜欢剥。”

    萧掌柜的忽然记起来,那位似乎也是喜欢剥了给人嘴里送,上次那位盲者先生剥了后,就是给戴老板吃的。

    但他没敢继续答下去。

    老者开口道:“少主,燕人已经提前洞悉到咱们的谋划了,眼下是否……”

    “不,不是燕人,只是平西王府而已,什么时候,平西王府就代表燕国了?”

    老者一时语塞。

    谢玉安将橘肉丢给了萧掌柜的,

    同时道:

    “信呢?”

    萧掌柜脸上露出苦笑,道:“他将信给了属下后,隔天属下准备离开奉新城前,又被那戴立给抢走了。”

    “抢走了?”谢玉安觉得有些荒谬。

    “是的,抢走后那位还说,他们家先生说了,少主您用不着这封信,他得先……得先看看……”

    “得先看看什么?”

    “看看您……配不配。”

    ————

    晚上还有

第六百二十章 大动乱

    南门关;

    冉总兵刚刚接见了来自赵国、齐国和魏国的使臣,是的,接见;

    稍后,这三国使臣在入关后将去燕京,拜见大燕皇帝陛下。

    此时,

    冉岷挎着刀,站在南门关的城墙上,向南眺望,在其身后,站着一众亲信之人。

    伴随着地位的不断提升,你身边,自然而然地就会聚集起一个框架,甚至不用你自己去找,那些人会像飞蛾扑火一般,自己凑过来。

    当然了,这里泥沙俱下,想挑拣到好的,肯定得自己睁大眼睛多费点心思,这世上,大部分有本事的人,还是有傲气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和那些妖艳贱货一样,主动跑到你面前谄媚以求临幸。

    就比如在奉新城里,每天都有从燕地、晋地,乃至楚地、乾地以及其他小国的不得意文士,流连于平西王府外街传说中王爷会光顾的茶楼酒肆汤饼店里,要么吟诗作赋要么直抒胸臆宣扬自己的策略,只求能得到鱼跃龙门的机会。

    当然,主公在挑选人才的同时,人才也会主动来挑选主公。

    有些人就认为,平西王府固然是个高地,但奈何门第太高,没能赶上第一趟吃上一口汤,倒不如退而求其次,找一个类似平西王爷一样黔首崛起的新星来加入。

    冉岷就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只能说,平西王爷的崛起实在是太过耀眼,遮蔽了太多人的光芒,让他们在对比之下,略显黯淡,但实则凑近了一看,依旧可以:

    妈呀,真香。

    留起了须的冉总兵伸手指了指南面,

    旁边一位姓杨的文士当即道:

    “恩主看的,是自己的功绩。”

    冉岷笑了起来,

    摇摇头,

    道:

    “杨先生应当在某问出你们猜猜某在看什么,亦或者身边哪位亲卫帮某问出这几句话时再回答,这样才显得妥帖些。”

    杨姓文士则笑道:

    “好叫恩主知道,杨某素来嘴笨,担心等恩主问出来时,和同僚比起来来不及提前一步登入一楼;

    这才取巧讨了个先。”

    一时间,冉岷和身边一众人都笑了起来。

    杨姓文士等大家笑完了,这才又开口道:“此次四国使臣入京,将在我大燕主导下,签订盟约,待盟约签订之后,我大燕名义上,将向南再括土千里,这一切,都是恩主之功。”

    “事情还未成,我不敢居功,最起码,再者,这种单纯会盟的事,陛下未必真会看得上,一纸盟约罢了,我大燕向来……”

    冉岷本想说自家大燕向来拿盟约当擦屁股纸用,

    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住了。

    “不不不,恩主这次在盟约之中将着重于我大燕的引导,甚至四**队之中,也将有我燕军将校存在,待得合纵一起,恩主之位,必然得以水涨船高。”

    这些事儿,是冉岷自己一力促成的。

    赴任南门关总兵后,他马上就着手对南面的小国进行游说,威逼利诱,使了许多手段,原本进展不会那么快的,各国名义上都对大燕很是顺从,但实则谁都不希望让自己的军政之中被他人横插一手;

    恰逢平西王率军入楚,一场范城之战,生擒楚国大将军的同时再斩一柱国;

    这让还在摇摆之中的赵、魏、齐大为震动,盟约之事,迅速被推进。

    可以说,冉岷在南门关,狠狠地吃了一波平西王爷的红利。

    而等到合纵达成后,作为发起人的冉岷就算不能直接成为四国的“太上皇”,但其身份地位必然会被大燕朝廷允以提拔以匹配他接下来的工作。

    摊子做大了,自己的待遇,也会提升。

    按照手下文士的估量,等到事情完毕,四国彻底归顺之后,冉岷至少得封个将军号,甚至,仿昔日雪海关前平西王爷那般封伯也不是不可能。

    这时,冉岷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宜山伯那里,有消息了么?”

    “回恩主的话,属下也是刚刚收到消息,朝廷钦差下来后,宜山伯似乎和钦差起了争执,被钦差借故剥夺了虎符兵权,现已移交副将。”

    宜山伯姓陈名阳,是资历最老的一批原靖南军总兵。

    另一名姓徐的文士开口道:“这宜山伯也是自己看不清楚风向,还当这会儿是靖南王在的时候呢。

    平西王受陛下如此恩遇,又收留了太子,怎可能再愿意搀和这些浑水,他们却犹不知足,妄图继续把持着靖南王在时的威风日子,这岂不是故意给陛下找难堪?

    恩主,依属下看来,剥夺虎符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朝廷必然会顺势再将一批宜山伯手下将领转迁他地,彻底解除宜山伯对其兵马的控制。

    宜山伯驻扎之地距离我南门关不远,本就有接应南门关之意,恩主,属下认为,这支兵马,恩主可以……”

    “不可,不可。”

    杨姓文士开口反驳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平西王爷当年可以飞扬跋扈,一是因为有靖南王对其看护,二则是其和陛下之间的深厚关系,故而,平西王爷当时可以不停索求;

    恩主这里,还需一步一步地走,切莫贪多,否则必然会嚼不烂。”

    “杨先生说的是,某没有平西王那般好命啊,哈哈哈……”

    大家一起跟着笑。

    少顷,

    冉岷又开口道:

    “宜山伯的那支兵马某现在是不敢奢求的,但倒是愿意提供方便,某决定请杨先生去一趟钦差行辕,告诉那位钦差大人,他想举荐谁,某这里也就跟着附议推荐,先卖给他一个人情再说。

    而且,某也不用着急,等这四国合纵之事完成,某的身份,就不再局限于这一总兵了,到那时,宜山伯的那支兵马说不得也得听某的招呼。”

    “恩主位高而不生妄,属下佩服!”

    “我等佩服!”

    “我等佩服!”

    “先生们言重了,某只是个粗人,强如平西王爷身边据说也有类似樊力一般的人才辅佐;

    某今后的路,还得多多仰仗诸位,某日后,也绝不会负了诸位!”

    “愿为恩主效劳!”

    “愿为恩主效劳!”

    ……

    “滚滚滚,不见,本伯不见,不见!”

    陈阳一脚踹翻前来通禀的亲卫。

    “卸磨杀驴,卸磨杀驴,他们怎么敢这样!

    本伯就不信这是朝廷的旨意,本伯也不信这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不可能这般短视,陛下就算是要收本伯的兵权,也不会操之如此急切!

    倒是这帮下面办事的人,拿着鸡毛当……”

    陈阳胸口一阵起伏,

    “呵呵,让他们搞吧,让他们搞吧,军权你收就收,本伯倒是要看看,本伯麾下的那些家伙,到底谁敢去接本伯的班!”

    陈阳坐在了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其亲兵们站在那儿,没人敢出来劝。

    肃山大营,位于肃山山下,于此地,向南,可支应南门关,向东,可呼应历天城,向北;

    搁在闻人家时期,向北能够提防赫连家,向西,可直驱马蹄山;

    如果说,历天城是闻人家统治时期的经济、政治以及文化中心,那么肃山,就是军事中心,这是由地缘以及周遭外部势力格局所决定的。

    当年靖南王和镇北王率大燕最为精锐的铁骑入南门关后,即刻就攻占了空虚的肃山,再由此,开始了著名的十日转战千里的大决战,创造了诸夏史中大规模骑兵集团作战的经典。

    而如今,

    燕人统治晋地后,

    肃山大营被承袭下来,由宜山伯的这一镇兵马驻扎。

    距离肃山大营五十里外,有一座肃州城,和肃山大营一样,这座城因为地理位置的优越,也是东西南北商贸往来的一个重要经转点,二来,毗邻肃山大营,大营的给养输送外加丘八们放值时的花销,对于当地商业的发展有着巨大的促进作用。

    在这个时代,上万规模的群体,论手头银钱充足以及愿意和舍得花银钱的程度,丘八们可谓其中之最;

    当然,这里有个前提,得是太平年间,否则毗邻这般大规模的军寨就不是福报而是祸乱之源了。

    此时,

    肃州城的一处酒楼里,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落座,在其对面,则坐着一商贾。

    二人的身份很简单,也很清晰;

    书生来自于乾国,肃州城是曾经闻人家地界的大城,闻人家又好书文,平西王府下的陈道乐所出的陈家,原本也是闻人家地界的;

    哪怕燕人占领了这里,哪怕燕人不通那风花雪月,但百年来的传统,也使得这里读书人极多。

    燕国在晋地开科举后,闻人家地界出的进士近乎碾压了赫连家和司徒家那边,没办法,三地文化氛围实在是差距太大。

    最后不得已之下,为了平衡晋地的政治资源,朝廷不得不做出了分榜的措施,不至于让闻人家地界的读书人一家独大。

    书生姓明,叫明义楼,他确实是书生,也确实是晋人,但其人背后,有着银甲卫的影子。

    番子衙门不可能做到事无巨细,也不可能弄出满天下都是自己人的规模,但有些时候,不是他们要发展人,而是人主动找上门。

    昔日陈道乐就是晋地义士的一员,而像陈道乐这般的人,其实有不少。

    明义楼见晋地自己反抗燕人无望,故而自己找寻到了银甲卫,不用银钱收买,不用官职招揽,甘愿成为银甲卫的外围,希望借助乾人的力量,实现对燕人的倾覆。

    陈道乐曾和平西王说过他曾经的这段经历,也说过这类的人,还问平西王爷是否会觉得这样的晋人,很奇怪,亦或者,很可笑?

    谁知平西王爷只是简单地耸了耸肩,仿佛早就见怪不怪。

    而那位商贾,则是谢家的人。

    晋东的平西王府大力开展走私生意的同时,也产生了极大的副作用,那就是平西王府在加强对楚地的认知和熟悉甚至是人手安插策反的同时,对方也能将手重新伸入晋地,你摸我的,我也摸你的,大家一起来。

    平西王府不怕被摸,一是治下人少,且集中在那几个大中心和小中心区域,对外商贸以及各方面都有严格的管控,最重要的是,一个新兴且年轻同时正处于上升期的军事集团,真的很难去渗透,更别提去策反了。

    但三晋之地,可不仅仅只有一个晋东,晋东干澈不假,其他地方,可有的是浑水。

    二人坐下后,

    没做什么交谈,也没分析什么局势,只是互相拿出了一封信,然后闷头开始吃喝。

    吃喝完后,商贾结了账,握着书生的手,眼神色眯眯,书生欲拒还羞,二人一起上了马车。

    没人会觉得奇怪,只会觉得无比正常。

    别的地方志怪小说里,是狐仙爱上了书生,但在晋地,受晋风熏陶,狐仙就差变成公的了。

    商贾陪书生,在晋地,是绝配;

    毕竟,商贾有了银子,就喜欢附庸风雅,而书生,就是风雅的代表。

    马车开始行进,路过一首饰店时,商贾带着书生下来挑了两样首饰,随后再度回到马车。

    首饰店的小二,则将其二人留下的两封信,揣着走入后堂,交给了老板。

    老板打开书信,对两封信的内容做了总结。

    钦差来到肃山大营,起用了不少晋地文士以作幕僚和文书,因为肃山大营被宜山伯经营得太好,钦差无人可用。

    明义楼有兄长也有同僚就在里头,他送来的,是肃山大营的消息;

    商贾送来的,则是历天城以东,另一处大营的消息,是粮草转运的消息。

    首饰店老板,是银甲卫百户。

    乾人一直在正面战场上拉胯,但银甲卫在阴影战场里,向来傲视群雄,将诸国同僚,全都比了下去。

    也无怪乎乾国曾有大臣上书,请奏让银甲卫都督去带兵。

    让一个番子衙门老大去掌握兵权,这直接吓得骆都督跪伏在了皇宫内一整夜,拼命自白那个大臣纯粹是脑子进水亦或者是傻乎乎的“公忠体国”,不是他指使的!

    此刻,

    这位肃州城银甲卫百户,以最快的速度将两份情报进行了提炼;

    一,钦差和宜山伯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钦差在剥夺宜山伯军权后,宜山伯副将等一众游击将军、参将全都称病,拒不配合,这使得钦差不得不让自己的钦差行辕里的武将代为掌军,同时,朝廷的新旨意下达,决定惩戒宜山伯以起杀鸡儆猴之用。

    二,历天城以东粮草的转运,意味着原本驻扎那一地的李富胜也就是定边伯部,将被调动过来,替换肃山大营的驻防。

    这位百户揉了揉眼睛,按照自己的理解,将接下来的影响也加上了。

    肃山大营将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失去出战的能力;

    李富胜性格急躁,喜好冲杀于前,用兵激进。

    紧接着,

    这位百户犹豫了起来,因为有些话属于可加可不加,他可以说却又轮不上他说,不说无错有功,说了可能会有过错。

    但想到这些年来死在燕晋之地的袍泽以及当年燕人南下乾国时流离失所的百姓和上京被围的耻辱,

    这位百户咬了咬牙,

    又加了一句:

    肃山大营钦差性格刚愎,操事急切,一意孤行;燕国皇帝有明主之相,必懂军中不得生变之理,非可糊弄之主,恐不久后该钦差会被调离查办。

    最终,

    百户长舒一口气,写下最后几个字:

    望速行。

    随即,

    这一份价值千金的信报被送了出去,将以最快的速度不惜露出马脚导致其他人被暴露为代价传递到该收到的人手中。

    看着手下人带着奏报出去后,

    这位姓赵的百户,

    难得的给自己备了半壶酒,倒了一杯,只嘬了小小的一口;

    随即,

    仰面靠在椅子上,脸上已然挂上了泪痕:

    “该我大乾,赢一次了吧!”

    新皇登基后不久,伴随着靖南王西行离开,朝廷已经在着手收拢晋地的各路军头,目前已经剥离了他们的地方治权,军头们没办法自己收税也没办法自己组织商队经商,不仅仅意味着将领个人的财富损失,同时也意味着自己对麾下军队的掌控也随之削弱;

    宜山伯等人曾一起擅离职守去了奉新城拜见世子殿下,这是靖南军一系,最后尝试的一次挣扎,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向朝廷的逼宫。

    但三道圣旨却击碎了他们的念想,且朝廷开始以此发难,进行更为彻底地整合,平西王府则继续作壁上观,不愿做这个搞事儿的领头羊。

    无巧不巧的是,

    第一个矛盾爆发在了肃山大营,钦差和宜山伯势如水火,而朝廷也准备对肃山大营行“杀鸡儆猴”之举。

    其实,

    当初燕皇拉着平西王的手,二人一起坐在龙椅上畅想未来时;

    皇帝的意思很简单,你自由你的,我整合我的,为此,玉盘城也当作了交换条件;

    同时,皇帝也露出了自己将要在休养生息之后再行统一战争的想法,且和平西王达成了共识;

    甚至,不用平西王提醒,皇帝主动提出了整合兵马是为了塑造朝廷的权威,不是想要像乾国那般,将能打仗的兵马给整废了。

    皇帝,一直有着极为清晰的认知;

    但皇帝虽然号称是天子,却不是神,且往往有的时候,上头的基调是好的,但政策到了下面,落到了具体的执行人身上时,好经也会被念歪。

    只能说,皇帝是明君,依姬老六的水平,在事后,必然能很快地反应过来进行弥补,以安抚军心,让矛盾得以弥合;

    但皇帝在燕京,朝廷中枢也在眼睛,距离这里实在太远,很难短时间内就得到应有的更正。

    这就使得在这一时间内,

    南门关以北,起到稳定局面中流砥柱作用的肃山大营,现在是一片混乱,乃至可以说得上是乌烟瘴气;

    李富胜部已经开拔,准备接替肃山大营的防务;

    几次做出准备支援晋东动作的李富胜,却又因平西王太能打,最终没能上场,心里,早就积累了一团火,急切得无以复加。

    只能说,

    一切的一切,

    都赶巧了;

    在晋东的平西王府于冬日时刚刚打赢了范城之战,大杀楚人威风之际,如今看似烈火烹油气象的南门关,却又处于虚火最为旺盛的时刻。

    若是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火气之所以是火气,意味着它无法持久,但要是被抓住了,就是另一个说法了。

    甚至,

    这种巧合和契机,是瞎子都没有预料到的,瞎子虽然当过送符水的道士,但他真的不会推演什么天机;

    而局势接下来的发展,很可能也会滑落向瞎子本人都始料未及的程度。

    晋国早就被灭,乾楚这几年,被压被打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近乎要失去对抗燕人的信心。

    但燕人似乎也忘记了,

    这些年,燕国不是没有遭遇过挫折,也不是没有败过,只不过他们有更为强大的人物站起来,又将局势扳了回去。

    只可惜,镇北王已死,靖南王远走;

    可以继续支撑台面的平西王,则远在晋东,对于这晋西之事,可谓鞭长莫及。

    据说,

    谢家的那位少主谢玉安,在从孟珙手中接过这封信报看了后,

    发出了一声感慨,

    你们乾国的军队,真是对不起这些身处于敌国之中的忠诚之士。

    要是大楚的凤巢内卫能够做得和银甲卫一样优秀,望江决堤之事,怎可能不被提前发现,燕楚之战的结局,说不得也会被改写!

    孟珙没反驳,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老茧;

    真刀真枪的干之前,说再多话,其实都没意义,乾国的问题大概就是,拼嘴巴的太硬,拼刀子,太软。

    ……

    旬日之后,

    一声惊雷,带来清爽的同时,也标志着夏日炎炎的正式拉启。

    而南门关,

    则收到了一封来自梁国的紧急军情:

    梁国国相起兵作乱,国主请燕军入梁维持大局!

    南门关总兵冉岷在签押房里将这一则军报念出,

    其身边一众谋士全部为恩主贺!

    四国合纵结盟在即,如今又是天赐良机,让燕军得以有最为冠冕堂皇的理由进入梁国,等平定梁国之乱后,燕人将直接成为合纵名副其实的主导者。

    机遇,来了!

    当夜,

    南门关驻军调动,近万骑出关向南,直入梁国!

    据说,

    南门关总兵在出关时还对自己身边的手下将领喊出了这样一番话以提振士气:

    “平西王可为,我冉岷,亦可为!”

    一场足以影响甚至足以颠覆整个诸夏格局的战事,

    于这隆隆雷雨声中,

    拉开了序幕……

    ————

    下一章开始进入新的一卷,会很精彩。

    然后,

    忽然发现这个月还没求月票,求一下月票,大家帮龙一把,推上前十,拜托大家了!

第六百二十章 大动乱

    南门关;

    冉总兵刚刚接见了来自赵国、齐国和魏国的使臣,是的,接见;

    稍后,这三国使臣在入关后将去燕京,拜见大燕皇帝陛下。

    此时,

    冉岷挎着刀,站在南门关的城墙上,向南眺望,在其身后,站着一众亲信之人。

    伴随着地位的不断提升,你身边,自然而然地就会聚集起一个框架,甚至不用你自己去找,那些人会像飞蛾扑火一般,自己凑过来。

    当然了,这里泥沙俱下,想挑拣到好的,肯定得自己睁大眼睛多费点心思,这世上,大部分有本事的人,还是有傲气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和那些妖艳贱货一样,主动跑到你面前谄媚以求临幸。

    就比如在奉新城里,每天都有从燕地、晋地,乃至楚地、乾地以及其他小国的不得意文士,流连于平西王府外街传说中王爷会光顾的茶楼酒肆汤饼店里,要么吟诗作赋要么直抒胸臆宣扬自己的策略,只求能得到鱼跃龙门的机会。

    当然,主公在挑选人才的同时,人才也会主动来挑选主公。

    有些人就认为,平西王府固然是个高地,但奈何门第太高,没能赶上第一趟吃上一口汤,倒不如退而求其次,找一个类似平西王爷一样黔首崛起的新星来加入。

    冉岷就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只能说,平西王爷的崛起实在是太过耀眼,遮蔽了太多人的光芒,让他们在对比之下,略显黯淡,但实则凑近了一看,依旧可以:

    妈呀,真香。

    留起了须的冉总兵伸手指了指南面,

    旁边一位姓杨的文士当即道:

    “恩主看的,是自己的功绩。”

    冉岷笑了起来,

    摇摇头,

    道:

    “杨先生应当在某问出你们猜猜某在看什么,亦或者身边哪位亲卫帮某问出这几句话时再回答,这样才显得妥帖些。”

    杨姓文士则笑道:

    “好叫恩主知道,杨某素来嘴笨,担心等恩主问出来时,和同僚比起来来不及提前一步登入一楼;

    这才取巧讨了个先。”

    一时间,冉岷和身边一众人都笑了起来。

    杨姓文士等大家笑完了,这才又开口道:“此次四国使臣入京,将在我大燕主导下,签订盟约,待盟约签订之后,我大燕名义上,将向南再括土千里,这一切,都是恩主之功。”

    “事情还未成,我不敢居功,最起码,再者,这种单纯会盟的事,陛下未必真会看得上,一纸盟约罢了,我大燕向来……”

    冉岷本想说自家大燕向来拿盟约当擦屁股纸用,

    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住了。

    “不不不,恩主这次在盟约之中将着重于我大燕的引导,甚至四**队之中,也将有我燕军将校存在,待得合纵一起,恩主之位,必然得以水涨船高。”

    这些事儿,是冉岷自己一力促成的。

    赴任南门关总兵后,他马上就着手对南面的小国进行游说,威逼利诱,使了许多手段,原本进展不会那么快的,各国名义上都对大燕很是顺从,但实则谁都不希望让自己的军政之中被他人横插一手;

    恰逢平西王率军入楚,一场范城之战,生擒楚国大将军的同时再斩一柱国;

    这让还在摇摆之中的赵、魏、齐大为震动,盟约之事,迅速被推进。

    可以说,冉岷在南门关,狠狠地吃了一波平西王爷的红利。

    而等到合纵达成后,作为发起人的冉岷就算不能直接成为四国的“太上皇”,但其身份地位必然会被大燕朝廷允以提拔以匹配他接下来的工作。

    摊子做大了,自己的待遇,也会提升。

    按照手下文士的估量,等到事情完毕,四国彻底归顺之后,冉岷至少得封个将军号,甚至,仿昔日雪海关前平西王爷那般封伯也不是不可能。

    这时,冉岷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宜山伯那里,有消息了么?”

    “回恩主的话,属下也是刚刚收到消息,朝廷钦差下来后,宜山伯似乎和钦差起了争执,被钦差借故剥夺了虎符兵权,现已移交副将。”

    宜山伯姓陈名阳,是资历最老的一批原靖南军总兵。

    另一名姓徐的文士开口道:“这宜山伯也是自己看不清楚风向,还当这会儿是靖南王在的时候呢。

    平西王受陛下如此恩遇,又收留了太子,怎可能再愿意搀和这些浑水,他们却犹不知足,妄图继续把持着靖南王在时的威风日子,这岂不是故意给陛下找难堪?

    恩主,依属下看来,剥夺虎符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朝廷必然会顺势再将一批宜山伯手下将领转迁他地,彻底解除宜山伯对其兵马的控制。

    宜山伯驻扎之地距离我南门关不远,本就有接应南门关之意,恩主,属下认为,这支兵马,恩主可以……”

    “不可,不可。”

    杨姓文士开口反驳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平西王爷当年可以飞扬跋扈,一是因为有靖南王对其看护,二则是其和陛下之间的深厚关系,故而,平西王爷当时可以不停索求;

    恩主这里,还需一步一步地走,切莫贪多,否则必然会嚼不烂。”

    “杨先生说的是,某没有平西王那般好命啊,哈哈哈……”

    大家一起跟着笑。

    少顷,

    冉岷又开口道:

    “宜山伯的那支兵马某现在是不敢奢求的,但倒是愿意提供方便,某决定请杨先生去一趟钦差行辕,告诉那位钦差大人,他想举荐谁,某这里也就跟着附议推荐,先卖给他一个人情再说。

    而且,某也不用着急,等这四国合纵之事完成,某的身份,就不再局限于这一总兵了,到那时,宜山伯的那支兵马说不得也得听某的招呼。”

    “恩主位高而不生妄,属下佩服!”

    “我等佩服!”

    “我等佩服!”

    “先生们言重了,某只是个粗人,强如平西王爷身边据说也有类似樊力一般的人才辅佐;

    某今后的路,还得多多仰仗诸位,某日后,也绝不会负了诸位!”

    “愿为恩主效劳!”

    “愿为恩主效劳!”

    ……

    “滚滚滚,不见,本伯不见,不见!”

    陈阳一脚踹翻前来通禀的亲卫。

    “卸磨杀驴,卸磨杀驴,他们怎么敢这样!

    本伯就不信这是朝廷的旨意,本伯也不信这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不可能这般短视,陛下就算是要收本伯的兵权,也不会操之如此急切!

    倒是这帮下面办事的人,拿着鸡毛当……”

    陈阳胸口一阵起伏,

    “呵呵,让他们搞吧,让他们搞吧,军权你收就收,本伯倒是要看看,本伯麾下的那些家伙,到底谁敢去接本伯的班!”

    陈阳坐在了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其亲兵们站在那儿,没人敢出来劝。

    肃山大营,位于肃山山下,于此地,向南,可支应南门关,向东,可呼应历天城,向北;

    搁在闻人家时期,向北能够提防赫连家,向西,可直驱马蹄山;

    如果说,历天城是闻人家统治时期的经济、政治以及文化中心,那么肃山,就是军事中心,这是由地缘以及周遭外部势力格局所决定的。

    当年靖南王和镇北王率大燕最为精锐的铁骑入南门关后,即刻就攻占了空虚的肃山,再由此,开始了著名的十日转战千里的大决战,创造了诸夏史中大规模骑兵集团作战的经典。

    而如今,

    燕人统治晋地后,

    肃山大营被承袭下来,由宜山伯的这一镇兵马驻扎。

    距离肃山大营五十里外,有一座肃州城,和肃山大营一样,这座城因为地理位置的优越,也是东西南北商贸往来的一个重要经转点,二来,毗邻肃山大营,大营的给养输送外加丘八们放值时的花销,对于当地商业的发展有着巨大的促进作用。

    在这个时代,上万规模的群体,论手头银钱充足以及愿意和舍得花银钱的程度,丘八们可谓其中之最;

    当然,这里有个前提,得是太平年间,否则毗邻这般大规模的军寨就不是福报而是祸乱之源了。

    此时,

    肃州城的一处酒楼里,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落座,在其对面,则坐着一商贾。

    二人的身份很简单,也很清晰;

    书生来自于乾国,肃州城是曾经闻人家地界的大城,闻人家又好书文,平西王府下的陈道乐所出的陈家,原本也是闻人家地界的;

    哪怕燕人占领了这里,哪怕燕人不通那风花雪月,但百年来的传统,也使得这里读书人极多。

    燕国在晋地开科举后,闻人家地界出的进士近乎碾压了赫连家和司徒家那边,没办法,三地文化氛围实在是差距太大。

    最后不得已之下,为了平衡晋地的政治资源,朝廷不得不做出了分榜的措施,不至于让闻人家地界的读书人一家独大。

    书生姓明,叫明义楼,他确实是书生,也确实是晋人,但其人背后,有着银甲卫的影子。

    番子衙门不可能做到事无巨细,也不可能弄出满天下都是自己人的规模,但有些时候,不是他们要发展人,而是人主动找上门。

    昔日陈道乐就是晋地义士的一员,而像陈道乐这般的人,其实有不少。

    明义楼见晋地自己反抗燕人无望,故而自己找寻到了银甲卫,不用银钱收买,不用官职招揽,甘愿成为银甲卫的外围,希望借助乾人的力量,实现对燕人的倾覆。

    陈道乐曾和平西王说过他曾经的这段经历,也说过这类的人,还问平西王爷是否会觉得这样的晋人,很奇怪,亦或者,很可笑?

    谁知平西王爷只是简单地耸了耸肩,仿佛早就见怪不怪。

    而那位商贾,则是谢家的人。

    晋东的平西王府大力开展走私生意的同时,也产生了极大的副作用,那就是平西王府在加强对楚地的认知和熟悉甚至是人手安插策反的同时,对方也能将手重新伸入晋地,你摸我的,我也摸你的,大家一起来。

    平西王府不怕被摸,一是治下人少,且集中在那几个大中心和小中心区域,对外商贸以及各方面都有严格的管控,最重要的是,一个新兴且年轻同时正处于上升期的军事集团,真的很难去渗透,更别提去策反了。

    但三晋之地,可不仅仅只有一个晋东,晋东干澈不假,其他地方,可有的是浑水。

    二人坐下后,

    没做什么交谈,也没分析什么局势,只是互相拿出了一封信,然后闷头开始吃喝。

    吃喝完后,商贾结了账,握着书生的手,眼神色眯眯,书生欲拒还羞,二人一起上了马车。

    没人会觉得奇怪,只会觉得无比正常。

    别的地方志怪小说里,是狐仙爱上了书生,但在晋地,受晋风熏陶,狐仙就差变成公的了。

    商贾陪书生,在晋地,是绝配;

    毕竟,商贾有了银子,就喜欢附庸风雅,而书生,就是风雅的代表。

    马车开始行进,路过一首饰店时,商贾带着书生下来挑了两样首饰,随后再度回到马车。

    首饰店的小二,则将其二人留下的两封信,揣着走入后堂,交给了老板。

    老板打开书信,对两封信的内容做了总结。

    钦差来到肃山大营,起用了不少晋地文士以作幕僚和文书,因为肃山大营被宜山伯经营得太好,钦差无人可用。

    明义楼有兄长也有同僚就在里头,他送来的,是肃山大营的消息;

    商贾送来的,则是历天城以东,另一处大营的消息,是粮草转运的消息。

    首饰店老板,是银甲卫百户。

    乾人一直在正面战场上拉胯,但银甲卫在阴影战场里,向来傲视群雄,将诸国同僚,全都比了下去。

    也无怪乎乾国曾有大臣上书,请奏让银甲卫都督去带兵。

    让一个番子衙门老大去掌握兵权,这直接吓得骆都督跪伏在了皇宫内一整夜,拼命自白那个大臣纯粹是脑子进水亦或者是傻乎乎的“公忠体国”,不是他指使的!

    此刻,

    这位肃州城银甲卫百户,以最快的速度将两份情报进行了提炼;

    一,钦差和宜山伯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钦差在剥夺宜山伯军权后,宜山伯副将等一众游击将军、参将全都称病,拒不配合,这使得钦差不得不让自己的钦差行辕里的武将代为掌军,同时,朝廷的新旨意下达,决定惩戒宜山伯以起杀鸡儆猴之用。

    二,历天城以东粮草的转运,意味着原本驻扎那一地的李富胜也就是定边伯部,将被调动过来,替换肃山大营的驻防。

    这位百户揉了揉眼睛,按照自己的理解,将接下来的影响也加上了。

    肃山大营将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失去出战的能力;

    李富胜性格急躁,喜好冲杀于前,用兵激进。

    紧接着,

    这位百户犹豫了起来,因为有些话属于可加可不加,他可以说却又轮不上他说,不说无错有功,说了可能会有过错。

    但想到这些年来死在燕晋之地的袍泽以及当年燕人南下乾国时流离失所的百姓和上京被围的耻辱,

    这位百户咬了咬牙,

    又加了一句:

    肃山大营钦差性格刚愎,操事急切,一意孤行;燕国皇帝有明主之相,必懂军中不得生变之理,非可糊弄之主,恐不久后该钦差会被调离查办。

    最终,

    百户长舒一口气,写下最后几个字:

    望速行。

    随即,

    这一份价值千金的信报被送了出去,将以最快的速度不惜露出马脚导致其他人被暴露为代价传递到该收到的人手中。

    看着手下人带着奏报出去后,

    这位姓赵的百户,

    难得的给自己备了半壶酒,倒了一杯,只嘬了小小的一口;

    随即,

    仰面靠在椅子上,脸上已然挂上了泪痕:

    “该我大乾,赢一次了吧!”

    新皇登基后不久,伴随着靖南王西行离开,朝廷已经在着手收拢晋地的各路军头,目前已经剥离了他们的地方治权,军头们没办法自己收税也没办法自己组织商队经商,不仅仅意味着将领个人的财富损失,同时也意味着自己对麾下军队的掌控也随之削弱;

    宜山伯等人曾一起擅离职守去了奉新城拜见世子殿下,这是靖南军一系,最后尝试的一次挣扎,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向朝廷的逼宫。

    但三道圣旨却击碎了他们的念想,且朝廷开始以此发难,进行更为彻底地整合,平西王府则继续作壁上观,不愿做这个搞事儿的领头羊。

    无巧不巧的是,

    第一个矛盾爆发在了肃山大营,钦差和宜山伯势如水火,而朝廷也准备对肃山大营行“杀鸡儆猴”之举。

    其实,

    当初燕皇拉着平西王的手,二人一起坐在龙椅上畅想未来时;

    皇帝的意思很简单,你自由你的,我整合我的,为此,玉盘城也当作了交换条件;

    同时,皇帝也露出了自己将要在休养生息之后再行统一战争的想法,且和平西王达成了共识;

    甚至,不用平西王提醒,皇帝主动提出了整合兵马是为了塑造朝廷的权威,不是想要像乾国那般,将能打仗的兵马给整废了。

    皇帝,一直有着极为清晰的认知;

    但皇帝虽然号称是天子,却不是神,且往往有的时候,上头的基调是好的,但政策到了下面,落到了具体的执行人身上时,好经也会被念歪。

    只能说,皇帝是明君,依姬老六的水平,在事后,必然能很快地反应过来进行弥补,以安抚军心,让矛盾得以弥合;

    但皇帝在燕京,朝廷中枢也在眼睛,距离这里实在太远,很难短时间内就得到应有的更正。

    这就使得在这一时间内,

    南门关以北,起到稳定局面中流砥柱作用的肃山大营,现在是一片混乱,乃至可以说得上是乌烟瘴气;

    李富胜部已经开拔,准备接替肃山大营的防务;

    几次做出准备支援晋东动作的李富胜,却又因平西王太能打,最终没能上场,心里,早就积累了一团火,急切得无以复加。

    只能说,

    一切的一切,

    都赶巧了;

    在晋东的平西王府于冬日时刚刚打赢了范城之战,大杀楚人威风之际,如今看似烈火烹油气象的南门关,却又处于虚火最为旺盛的时刻。

    若是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火气之所以是火气,意味着它无法持久,但要是被抓住了,就是另一个说法了。

    甚至,

    这种巧合和契机,是瞎子都没有预料到的,瞎子虽然当过送符水的道士,但他真的不会推演什么天机;

    而局势接下来的发展,很可能也会滑落向瞎子本人都始料未及的程度。

    晋国早就被灭,乾楚这几年,被压被打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近乎要失去对抗燕人的信心。

    但燕人似乎也忘记了,

    这些年,燕国不是没有遭遇过挫折,也不是没有败过,只不过他们有更为强大的人物站起来,又将局势扳了回去。

    只可惜,镇北王已死,靖南王远走;

    可以继续支撑台面的平西王,则远在晋东,对于这晋西之事,可谓鞭长莫及。

    据说,

    谢家的那位少主谢玉安,在从孟珙手中接过这封信报看了后,

    发出了一声感慨,

    你们乾国的军队,真是对不起这些身处于敌国之中的忠诚之士。

    要是大楚的凤巢内卫能够做得和银甲卫一样优秀,望江决堤之事,怎可能不被提前发现,燕楚之战的结局,说不得也会被改写!

    孟珙没反驳,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老茧;

    真刀真枪的干之前,说再多话,其实都没意义,乾国的问题大概就是,拼嘴巴的太硬,拼刀子,太软。

    ……

    旬日之后,

    一声惊雷,带来清爽的同时,也标志着夏日炎炎的正式拉启。

    而南门关,

    则收到了一封来自梁国的紧急军情:

    梁国国相起兵作乱,国主请燕军入梁维持大局!

    南门关总兵冉岷在签押房里将这一则军报念出,

    其身边一众谋士全部为恩主贺!

    四国合纵结盟在即,如今又是天赐良机,让燕军得以有最为冠冕堂皇的理由进入梁国,等平定梁国之乱后,燕人将直接成为合纵名副其实的主导者。

    机遇,来了!

    当夜,

    南门关驻军调动,近万骑出关向南,直入梁国!

    据说,

    南门关总兵在出关时还对自己身边的手下将领喊出了这样一番话以提振士气:

    “平西王可为,我冉岷,亦可为!”

    一场足以影响甚至足以颠覆整个诸夏格局的战事,

    于这隆隆雷雨声中,

    拉开了序幕……

    ————

    下一章开始进入新的一卷,会很精彩。

    然后,

    忽然发现这个月还没求月票,求一下月票,大家帮龙一把,推上前十,拜托大家了!

第六百二十一章 爹来了

    梁国国主斜靠在自己的龙椅上,在其身前的大殿上,满是宫女宦官以及护卫的尸体,死状凄惨。

    大殿入口处,一众本该忠诚于国主的宫中禁卫,将兵刃,对准了龙椅。

    国主的手中,拿着一把剑,剑身上,滴淌着血。

    他有些茫然,也有些惆怅,可能,此时这不雅的坐姿,是他最后的一份倔强。

    一俊美少年,推着轮椅,缓缓步入殿内,轮椅上坐着的,是老国相。

    梁国的皇宫内,再度发生了政变;

    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国主看着轮椅上的老国相,当初,他是和自己站在一边,而彼时先国主,也是茫然地坐在这里。

    宿命,似乎一个圆,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点,残留一句哀叹:物是人非。

    “陛下……”

    老国相开口喊道。

    国主目光微凝,丢下了手中的剑,微微坐直了身子,道:

    “非得这般么?”

    老国相嗫嚅了一下嘴唇,没回答。

    国主则又开口道:

    “你为何不对朕直言?”

    老国相摇摇头,道:“臣的三个儿子,都参与了,臣,没的办法了。”

    “呵呵呵,呵呵……”

    国主脸上露出了凄然的笑容,他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大腿。

    “朕仿佛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不,朕其实本来就是个笑话,否则,当初你就不会帮着朕来推翻皇兄,扶持朕登基。”

    老国相点点头,又摇摇头。

    谢玉安撒开了扶着轮椅的手,又拿出了一个橘子,许是大殿内的血腥气太重了一些,需要点橘子味来做驱散。

    “起初,臣是有着他想的,反正梁国曾经被篡了一次,也不介意臣再篡一次。”

    百多年前,乾地分为好几个国家,就有一个叫“梁”;

    而梁国乃其中最强之国,当时的梁国国主乃当世人杰,对内励精图治,对外积极开拓,甚至对当时的燕晋楚三国对他所发出的威胁,也毫不在意。

    最早打出一统诸夏旗号的,就是那位梁国国主,他自信于自己有那个能力,也确实有那个气度。

    但天妒英才,其在一次胜利的北伐平灭一国后,于凯旋途中染上恶疾,英年早逝,留下了一对孤儿寡母。

    随后,原本身为梁国国主身边禁军统领大将的乾国太祖皇帝发动兵变,迫使小皇帝行禅让之举,篡夺了梁国江山,改国号为“乾”。

    而当时,距离那时乾国还很远的一个小国国主,因其娶了梁国皇帝的妹妹,自诩梁国正统该由其来继承,故而改国号为“梁”,这就是现如今梁国的由来。

    后来的事就是乾国太祖皇帝灭了乾地诸多国家,统一了乾国,一时锐气正盛,乾国也处于了武德充沛的阶段,再然后就是皇太弟继位,趁着燕国和蛮族大决战之际,五十万大军北伐……

    后世就有人说,当年梁国皇帝视乾国太祖皇帝为亲弟弟,其身死前还曾嘱托其为顾命大臣,但乾太祖皇帝却篡夺了他的江山,而之后,乾国太祖皇帝被弟弟“接”了江山,太祖皇帝一脉百余年来各种“横死”,只能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

    老国相继续道:

    “但臣没料到的是,臣的身子骨,竟然会垮得这般快,臣的这仨儿子,竟然一个也扶不起来,臣最为没想到的是,陛下您,比臣当初选择您时所预料到的,要优秀得多。

    臣觉得,梁国,或许这样下去,也挺好,在陛下您的手中,也是好的,可能朴家,是没这个命了。

    就是陛下趁着臣卧病在府,对臣的人下手清算,臣也打算听之任之的,只求给朴家留一个体面。”

    “那为何……”

    “臣刚刚已经说了,如果可以选,臣会那样选的,但现在,是没得选了,臣这三个不争气的儿子,都卷入了这件事之中。

    臣如果再继续什么事都不做,

    那么,

    燕人赢了,依照燕人太守在颖都之行事,我朴家,必然难逃清算,陛下也不会再顾念什么旧情体面了。

    乾楚赢了,仨儿子这牌坊立不起来,楚人会记得当年我废掉先国主的仇的,这仨崽子怎么被人玩儿死都不晓得。

    不做,是死,那就……做吧。

    朴家会在今日之后,举家搬至乾国请求内附,不求勋贵之位,只求一个富家翁了。”

    国主听完这些话,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似乎,理解了。

    “当初咱们逼死皇兄时,是朕给皇兄准备的白绫,我梁国虽是小国,对外虽只能称国主不能称皇帝,但到底也算是一方天子;

    天子,当有天子的死法,兵铁加身,非天子死法,还请,国相成全。”

    “自然。”

    有侍卫送上了白绫;

    国主一边给白绫打着结一边自嘲道:“朕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一切,却没料到,朕身边本该最信任的这支兵马,竟然一直是你的人。

    是了,

    当初皇兄可能也是这般讶然的吧,朕到底是走了皇兄的老路。”

    老国相有些疲惫地看着前方,开口道:“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梁国的军队,除了蒲将军的那一支,基本都忠于陛下了。

    陛下一边倒向燕人,借燕人之力帮助自己掌握兵权,确实是一记妙招,臣,佩服的。”

    “但,姜终究还是老的辣。”

    老国相笑了,道:“身为权臣,侍奉了数代梁国国君,总该有几个猫鼠洞预留着的,自古以来,权臣,难有什么好下场。”

    白绫打好了,

    皇帝自己将白绫挂了上去,有人送上了椅子。

    皇帝脚踩在椅子上,

    看着四周站着的这些人,

    问道;

    “你们,能赢么?”

    谢玉安将橘肉送到身边一护卫手里,开口道:“我可以给陛下您一个机会。”

    仓促的政变,固然爽利,也成功了。

    但梁国的军队,很难在短时间内调动起来,就算强行调动了,能出几分力气也未可知。

    哪怕,在谢玉安的谋划里,梁国的军队至多也就当当仆从兵的样子,但有总比没有好。

    “朕,是天子。”

    梁国国主开口道,

    “你们若是事先与朕商议,朕兴许会考虑,现在,朕,不会考虑了,朕的儿子,还在燕京,朕这个当爹的,不能对不起他。”

    谢玉安耸了耸肩,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他没去辩论说,您还有俩儿子就在这皇宫内,就在他们手中。

    因为谢玉安清楚,嫡子,才是真正的子嗣传承,法统所在,其余的儿子,很多时候都是凑数用的。

    虽有意外,但道理永恒;

    君不见燕国那位新君自己虽然不是嫡子,但其登基后马上就立自己嫡长子为太子了么?

    梁国国主深吸一口气,

    闭上了眼,

    道:

    “朕,在下面,等着你们!”

    椅子被自己踢倒,

    人悬于上;

    走得虽然洒脱,但依旧经历了挣扎、反抗、狰狞、扭曲;

    最后,

    不动了。

    “来呀,梁国国主病故,请皇子登基,发国丧于内外!”

    喊完这句话后,

    谢玉安推着老国相出了大殿。

    “事儿成了,公子不用推了。”

    “哦,好。”

    谢玉安撒开了手,站到了老国相身侧。

    “其实,我是有些意外的,我一直以为您老会一直这般躺坐在那儿,没想到……”

    “没想到老夫会帮你们拿下国主?”

    “是。”

    “让公子失望了。”

    “还好。”

    “老夫终究不是圣人,想做,但真做不出舍小家为大家的事。”

    “能懂。”

    “若是老夫不出手,公子打算如何做?”

    “蒲将军镇守齐山,我谢家的一支精锐,已经进来了。”

    “老夫也猜到了,当年,为了抵抗楚人,梁国上下一心,现如今,反倒是当年抗楚的将领亲自将楚人放了进来。

    所以,忙来忙去,这几年,到底是忙成了一个笑话。”

    “谁不是呢。”

    谢玉安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

    “能赢吧?”

    “至少目前来看,很难找到输的理由了,当然,话不能这么说,这么说,总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

    “也是辛苦公子了,可惜梁国不比楚国,梁国国小人少,出的,也只是老夫这种蝇营狗苟之辈。

    不像楚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就算出了几个废物,也死了一大批能人,但终究,还是能有公子这样的人物可以站出来,尝试去挽天倾,护持这国家社稷。”

    “唉,话可不能这么说,其实,我对护持这楚国,没那么大的执念。

    我谢家百年来不容于楚地贵族,受尽了白眼,我大楚皇帝陛下这次不是没办法了,也不会来请我谢家出手为国效力。”

    “那公子……”

    谢玉安向前走了几步,

    撑开双臂,

    道:

    “我只是觉得,等燕人修生养息个几年,真让燕人按部就班地就将这天下一统了,也未免……”

    “未免如何?”

    “太无趣了些。”

    古往今来,但凡起于自家内部的政变,对外,都会营造出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

    当世人可能会觉得这是一种“自欺欺人”,但奈何,这本就不是为了骗当世人的。

    国主“病故”,梁国国都内一片缟素。

    新君是国主的儿子,依照国不可一日无君的传统,未等到太子自燕国返回继位。

    对此,新君很配合,因为新君清楚,如果不能快速稳定住局面同时抱紧乾楚的大腿以挡住来自燕人的怒火,燕人,必然会带着他的哥哥回来诛杀自己让他哥哥上位的。

    他,其实没的选。

    老国相出面主持大局,靠着其自身的影响力加上既定的事实,梁国朝政并未出现大面积的波澜。

    一车车来自乾国的财货被分发了下去,以蒲将军为首的一众投诚将领带着新君的圣旨开始对梁国的军队进行收买。

    当然了,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在军队里,对真正的“死硬”份子,还是需要进行清洗的,因为时间短,所以手段不得不酷烈了一些。

    好在,乾人的财货在此时起到了极大的稳定人心的作用。

    谢玉安看着这份长长的礼单,对着面前的这位来自乾国的文官笑道:

    “都说乾人富,这一遭,我才真正的见识到了。”

    “公子言重了。”

    “我是真不懂了,乾国如此富饶,为何……”

    话,就说到这里了,大家都懂个意思就好。

    “为了这一遭,官家连内库都发了,这里头可有不少是内库的出资。”

    “唉,晓得了,大家都不容易啊。”

    “另外,公子,外臣有一件事不得不问。”

    “你说,咱现在是盟友,自当坦诚以对。”

    “外臣已经得知,谢家的两万私兵已进入梁国境内,正向国都这里开拔。”

    “是啊。”

    “但按照楚国和我乾国事先所做之约定,楚国应派至少十万大楚皇族禁军入梁作战的。”

    “唉,我楚国难啊。”

    “公子此言何意?”

    “就是这么个意思啊。”谢玉安笑了笑,“镇南关在燕人手里,他平西王府的铁骑,出镇南关,过上谷郡,横渡渭河后,可以三面出击。

    上次范城之战,你也应该知道的。

    故而这次,为了防止那平西王府在得知这里的消息后再做出他那里出兵牵扯我大楚主力回援的战法,我大楚已经提前勒令诸城诸寨进行严守,务必使得平西王府的铁骑进来可以,却什么都抓挠不到,也不会让他们有威胁我大楚国都的机会。

    另外,上次我大楚大将军年尧本想试图收回范城,下场你也知道了,燕人有范城在手,等同于在我楚地埋下了一颗钉子。

    我楚军一旦提前调动,必然会惊扰到范城,消息也就会提前泄露,再者,我楚军还得驻守齐山,防止平西王府通过范城出兵,打通齐山进入梁地。

    总之,我楚国得将平西王府干预这场战事的任何可能,都给堵住。

    哎呀,

    你是不晓得我大楚失去镇南关,就如同你乾国失去了三边,边境,已然成了燕人的跑马场了,难啊。”

    “所以,公子的意思是,楚国这次……”

    “是啊,我大楚这次,只有两万兵马入梁,但那可是我谢家本家的精锐啊,我跟你讲,丝毫不逊当年最精锐的青鸾军哦。”

    “外臣的意思是,楚国只派两万兵马入梁,那接下来,燕人来攻,到底由谁来抵挡,难不成让梁国的军队去挡么?

    梁国的军队现在不生乱不哗变去支持燕人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指望得上他们?”

    “不是还有乾国大军么,除了孟统制以外,还有钟少帅、韩统制、乐统制以及祖大帅之子祖东令祖统制所率之兵马么?”

    这位负责押送粮饷而来的乾国文官闻言当即惊呼:

    “怎么可能靠我乾**队来打………”

    “呵呵呵……”

    谢玉安近乎要笑出猪声,

    道:

    “是你辱的可不是我辱的。”

    这位文官已经无暇去理会这种口误和戏谑了,径直道:“这仗,该怎么打,该怎么打啊!”

    显然,这位大乾的文官,是真的对大乾的军队,一丁点的信心都没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年燕军只分派了两路兵马南下,可能也就七万不到的兵马,绕过三边之后,竟一路打穿了大乾的整个北方防线,更是跨过了汴河打到了上京城下,京师震动。

    大乾的军队,拉出去一批垮散掉一批,再拉一批,再垮一批,燕人更是曾笑言,和乾人打仗真累,漫山遍野地抓俘虏比战场冲阵更折腾人。

    谢玉安伸手拍了拍这位乾国文官的肩膀,

    道:

    “合着,我这个楚人比你这个乾人更对乾国的兵马有信心呢,呵呵,放心,燕军又并非全部是天兵天将,卡住那平西王府,燕人,一刀砍下去,脑袋也是会掉,人也是会死的。”

    “少主!”

    这时,那个熟悉的老者出现了,凑到谢玉安耳旁耳语了几句。

    谢玉安神色马上一变,

    他这个神色变化,让这个乾国文官整个人近乎吓得跳了起来:

    “燕军打来了么?”

    “不是,不是。”

    谢玉安懒得解释了,急匆匆地离开了厅堂。

    梁国国都城门已经打开,尚红色的谢家私兵正排着整齐的队列入城。

    谢玉安说谢家的私兵不逊青鸾军这绝不是吹牛,看这军风就能够感受到这支兵马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

    要知道,当年真正的青鸾军于玉盘城下倚城墙列阵时,就是靖南王亲领的大燕铁骑也没有选择去冲阵。

    谢玉安急匆匆地过来,看见了那位胯下骑着一头黑豹坐骑的将军身影;

    凑过去,

    伸手,

    摸了摸那位大将军的靴子,

    谄媚道:

    “爹,您怎么来了啊?”

    一向智珠在握视周围人为蠢物的谢家少主罕见得做了小。

    谢家柱国谢渚阳本接替了年大将军的位置接管了渭河沿线的皇族禁军,但现在,他却亲领着谢家私兵出现在了这里。

    “熊家老五接替了为父的位置,熊老四的意思是,这一遭,关系到大楚的国运,不可有半点马虎,故而让为父亲领谢家儿郎过来,上阵父子兵嘛,呵呵,熊老四可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那可不,熊老四那人,多精啊,不过这样也好,爹您来了,儿子我这心里可就有底了,爹您自个儿心里也是舒服的,那皇族禁军名义上归您统领了,但哪里会真的听爹你的话,还是自家的兵马带的舒服,是吧?”

    “呵呵,那是当然。”

    “爹,儿子领您去歇息。”

    “不,先不急着歇息。”

    “爹还有什么事儿?”

    “为父……”

    谢渚阳一个俯身,大手一抓,将自家这智近妖孽的宝贝独苗儿子提上了黑豹背部,

    随即二话不说,

    蒲扇一般的大巴掌对着儿子的屁股就是连续狠抽了数下,

    “啪!啪!啪!”

    “想看你姨娘的一身俏?”

    “啊,爹啊,别打了,爹啊………”

    “啪!啪!啪!”

    “老子早就察觉你对你那几个姨娘有意思了,果然!”

    “啪!啪!啪!”

    “爹,儿子错了,您别打了,疼啊……”

    知道自家儿子不会武功,体魄不行,谢渚阳打了一顿后也就及时收手了。

    谢玉安也很没形象地趴在黑豹背上大口喘着气,鼻涕眼泪都被打了出来,另外,兜里的橘子也被打烂,汁水爆浆,活脱脱地像被自家亲爹打得失了禁,场面,极为羞耻。

    “娘的,你喜欢你哪个姨娘,跟爹说不就是了,爹自个儿反正也应付不过来,不胜腰力呢;

    爹自己也急着抱孙子,你要是真和那燕国的平西王爷一样对嫩雏儿不感兴趣好那人妻,家里不是多的是么。”

    “爹,那咱们岂不是和禽兽没什么区别了?”

    “啪!”

    “啊!”

    一巴掌,又抽了下去。

    谢渚阳骂道:

    “放屁,总好过禽兽不如!”

第六百二十二章 入瓮!

    谢渚阳坐在城门楼上喝着茶,喝的,是燕国平西王爷最钟爱逢谈及茶道必然会点出的……大泽香舌。

    谢氏家主,位列四大柱国之一,其家族虽然不是大楚四大贵族,但论底蕴论积累,比其他大贵族,只高不低。

    无他,低调。

    一个敢直呼大楚皇帝陛下熊老四,前年差点就要起兵反熊氏的家主,绝不是脑子有问题,而是,有这个底气。

    谢氏其实和楚地的赫连家差不离,赫连家身上也有野人的血脉成分,据说是当年晋侯开晋地驱逐野人时,最早投效到其帐下的野人大将,谢氏的祖上虽然不是山越人,但作为最早分封到南疆的大贵族,谢氏很早就和当地山越人进行了通婚以及同化;

    当初大楚五皇子熊廷山因娶了山越族女人而差点成为异端,但这样子的事儿,谢氏早干几百年了。

    梧桐郡的山越人部族一直反抗激烈,这才有了熊廷山发家的依仗,而谢氏所处的位置以及其封疆,到底是平和了许多,因为当地的楚人认为谢氏是自己人,山越人也认为谢氏是自己人。

    楚皇继位后才解开了一系列针对山越百族的禁制,希望吸纳山越人的力量为楚国朝廷所用,谢氏,其实早偷偷摸摸这般干很久很久了。

    想当年屈氏能够在屈天南在玉盘城送掉了青鸾军主力后,马上又能在家里又组织起了一支青鸾军让少主屈培骆继续送,就可以看出这种传承数百年的贵族其积累到底有多恐怖。

    当然,还有一条,要是让平西王爷站在这里看着谢柱国一杯一杯的大泽香舌喝得精神奕奕,就能对谢氏的底蕴有了更为深层次的认知;

    这他娘的是喝多了喝出抗药性了吧!

    当爹的喝着茶,

    当儿子的,趴那儿上着药。

    “爹您来了,挺好。”

    “为啥?”

    “搁镇南关那儿,儿子也不放心,我大楚在平西王手上已经折了仨柱国了,真怕爹你也折过去了,正好凑一桌竹牌。”

    谢渚阳点点头,道:“是啊,爹也怕,有些事儿,就这么邪乎,爹就琢磨着,要是那平西王真是天命所归,那爹往前头凑,岂不是就给人家送上桌去了么?”

    “还是在这儿好一些。”谢玉安说道。

    “爹就带了两万子弟兵,余下的,还都在看家。”

    “够用了,这次看乾人的,咱大楚打个边鼓就是。”

    “乾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猪满山跑时固然恼火,但猪乖乖地在猪圈里时,还是挺乖巧的。”

    就在这时,外头有一名亲卫进来禀报:

    “家主,少主,前面烽火传信,燕军已至石燧堡!”

    谢渚阳点点头,站起身,正准备迈步出去前,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道:

    “要不,一起?”

    “得,还以为您把我打一通是想找个借口给我留后头保证安全呢。”

    “你把你爹想得太心思缜密了,家里有千里驹干嘛不带在身边?

    再说了,

    真万一乾人靠不住,直接被燕人卷珠帘下来,这梁国的天,怕是都要给翻了,你在爹身边爹也能方便带你跑回楚国去。”

    “唉。”

    谢玉安叹了口气,下了床。

    临走前,顺走了茶几上的两个橘子。

    ……

    “人,是你喊的?”

    站在城楼上,谢渚阳问自己的儿子。

    “是。”

    谢玉安双手撑在城垛子上,不知道的,以为他正在焦急地眺望着来自北方的敌情,而亲卫们则晓得,是少主的屁股现在沾不得凳子。

    “你怎就料到他一定会来?”

    从前几年开始,谢渚阳已经习惯遇到不懂的事问自己的儿子了,也大概会听自己儿子的建议,没打算听的那两次,都被自己儿子用刀架着蛋给强行改了回来。

    “立功心切,就这四个字,这位燕国的南门关总兵能从一个小小人物爬到现在这个地步,因为他想往上爬,而今日,他的下场,也是因为他太想往上爬。

    成也斯,败也斯。”

    谢渚阳点点头,又道:

    “去了渭河后,为父曾翻阅过军中对上次燕国平西王长驱直入范城的情报折子,年尧在时,其帅帐养成过一个习惯,会对对手的每场战事进行复盘,还行,为父捡了个漏。

    那平西王率军入我大楚时,先锋军是关键。”

    毕竟,当时先锋军的领军者,是野人王。

    “先锋开路,战场遮蔽,快速行军,镇南关还留有一支仆从兵兵马,危急时刻,也能做后援接应。

    再看看这南门关总兵,从军报上来看,他该做的,什么都没做,只顾着一门心思地率一支孤军往这大梁国都奔来。”

    在靖南王离开后,平西王,无疑成了他国将领的主要研究对象,再者,上次范城之战时间并不遥远,有太多可以反刍的地方。

    对于谢渚阳而言,回味过平西王领兵的手笔,再看看即将到来的冉岷,虽说都是燕人将领,但这差距,当真是大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谢玉安则道:

    “您这是事后复盘,想来已经是将这冉岷看作瓮中之鳖了,虽然儿子也这般认为,但若是咱们站在那位冉总兵的角度上看看,其实,他做得并不算错。

    平西王爷行军时是在我楚地,军堡县城密集,且都是我楚人;

    冉总并行军途中,都是梁**民,对于燕人而言,梁国就是他们的附属国,在梁地行军,根本就没有在异国他地行军的感觉。

    再者,

    冉总兵收到的,是我伪造的国主求救文书,燕人连我乾楚都瞧不上,又哪里可能瞧得起梁国?

    且政局更迭之际,往往在伊始时人心最为浮动,也最有在外的可乘之机,最适合去干预。

    冉岷率一路兵马,只要能够及时赶到这座都城;

    若是国主已经平息了叛乱,他也能顺势率军进入这梁国国都,仿那平西王爷之旧事,将燕人的黑龙旗,就插进梁国的腹心。

    若是国主还在和叛军僵持着,他大可扮演那神兵天降,一举定下这梁国乾坤,大功一件。

    若是国主刚输,叛逆刚上台,下面,人心不稳时,他冉岷来了,借着燕国的虎皮,也能将这翻过来的梁国的天,再给翻回去,这是真正的再造乾坤呐。

    所以,他真不算是‘轻敌冒进’,而是在他那个位置的,最好选择。”

    “但还是被你给猜中了?”谢渚阳看着儿子说道。

    因为,在冉岷收到求救文书时,针对梁国国主的政变,还没发生,自己这儿子,可以说是谋定而后动,安逸得很。

    “我他娘的也就只敢猜他,若对面是燕国的平西王,我是不敢猜的,因为猜了没用。”

    “啪!”

    谢渚阳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脑上。

    “你娘不行,姨娘行。”

    谢渚阳深吸一口气,道:“爹,咱能别这样么,这么多人看着呢?”

    谢渚阳目光环视四周,所有亲卫都低下了头。

    “来,接着说,如果是那位平西王,他会如何?”谢渚阳催促道。

    “平西王是不急的,他会调动几路兵马,先锋开路,号召其余诸国协同,再行自己的王驾,缓缓地一步一步压迫过来。

    都不用打仗,梁国这里马上就会自己臣服,同时,还能向魏、赵、齐宣布谁才是真正的宗主国。

    区别在于,

    名号不一样,威名不同,另一个则是,在冉岷看来,值得不惜一切去抢下的功勋,在那位平西王爷看来,压根不值一提。

    钓鱼,得用鱼饵,我给冉岷准备好了鱼饵,却没办法准备出能够让那位平西王爷上钩的鱼饵啊。”

    “唉。”谢渚阳也叹了口气,道,“去了渭河那边才发现,已经有不少我楚地百姓开始偷偷地向晋地逃离了。”

    “得赢呐,得把这水搅浑,按部就班下去,乾楚,都没希望。”

    “报!!!燕军已过永安堡!”

    “差不离了,爹,可以关门了。”

    “爹晓得,你就在这儿坐镇着?”

    “是啊,我还得协同乾国的兵马呢,冉岷上钩了,我还得拿他,当诱饵,呵呵。”

    ……

    冉岷率军长途奔袭,一路没受到任何阻拦,连梁国都城以北最后一道屏障——狮头关,其守将在看见打着黑龙旗帜的燕军到来时,也主动开了关门,放燕军通过。

    过了狮头关,继续向南,就是梁国都城,向东,则是温明山,向西,则是梁国境内最大的一座湖泊——问心湖。

    湖面很宽阔,这也意味着芦苇荡和湿地,也是极为的辽阔。

    温明山和问心湖,是梁国境内最有名的一山一水,但此时冉岷心里,根本就没心思去欣赏入夏后的美景。

    他想尽快到达梁国都城,将那里的乱子平定,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像平西王爷当年那般入晋国皇宫入颖都那般,将自己和大燕的威望,给宣扬到极致!

    然而,就在梁国国都已经可以近乎眺望的时候,天边,却出现了一片红色的霞云。

    楚人的浪漫在他们军队的甲胄上可谓体现得淋漓尽致,而燕人在这方面,确实古板得多。

    谢家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开始前进,盾牌兵、枪兵、弓弩手、刀斧手,乃至于两侧数目加起来也就千骑的骑兵,形成了一种极为整肃严谨的秩序感。

    楚人最憋屈的或许就是,这些年和燕人交战以来,自家真正的精锐步兵方阵,其实并未怎么和燕人正儿八经地交过手。

    当然,这主要是燕人并不会给这个机会。

    但眼下,

    去往梁国国都唯一的路,被堵住了。

    冉岷张了张嘴,散出去的骑兵不停地开始向他这个主将汇报着前方军情的脉络;

    这是一支楚军,因为对方已经打出了旗号。

    楚军,出现在了梁国,这是一则重大的消息。

    冉岷的脑子,开始迅速地冷静下来;

    他没有下令直接去冲阵,面对那种近乎一丝不苟的阵形,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敌军将领都不会想要以最原始的方式去拼一拼到底谁的头更铁。

    他命自己的副将,领一路人马返回,自己则率麾下兵马,开始做出即将冲阵的准备。

    谢渚阳则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命令谢家军开始稳步上前施压。

    大燕的黑龙旗所带来的压力,确实是难以想象,但私兵的优势就在于,当他们的家主就在他们身边时,他们可以抵挡绝大部分的恐惧。

    这种相对静止的对峙,持续了很长时间。

    一直到,

    冉岷等回了自己的副将,

    先前放自己进来的狮头关,在再度面对燕人的叫门时,选择了封闭,同时,还射杀了数名燕军骑士。

    身处瓮中的感觉,一下子袭来。

    随即,

    冉岷下令,麾下兵马开始冲阵。

    双方的接触,呈现出的是极为经典的骑兵与步兵方阵的交锋。

    燕军试图用不断施加压迫的方式去挤压楚军的军阵,而楚军,则向燕人骑士展现着他们自己獠牙,且开始进一步地主动压缩空间,希望黏住燕人的骑兵。

    双方的士卒,都很紧张,毕竟他们是身处第一线的厮杀者,但双方的将领,反而格外的平静。

    冉岷瞧出来了,楚军只为了驱逐阻挡自己的脚步;

    谢渚阳则看出来了,燕军并没有鱼死网破的决心;

    最终,

    伴随着燕军两次冲阵未能撼动楚军军阵却迫使楚军拉开了接触距离后,燕军选择了向东转移。

    西边的问心湖湿地,会让燕军的马蹄身陷泥沼而失去作用转而变成累赘。

    但,向东么……

    谢渚阳没有下令快速追击,而是在让麾下收整战场后,继续以原来的节奏行军,既没有选择回师梁国国都,也没有再向外探索,而是朝着东边挺进了一段距离后,于近黄昏时,下令结寨。

    双方的距离并未拉开太大,毕竟燕人奔袭过来,又和楚军交了一下手,现在也是人困马乏,不可能一下子转移太远。

    等到入夜后,

    双方的斥候倒是借着夜幕的掩护,杀得欢畅,一时遮蔽了夏日蝉鸣无数。

    帅帐内,

    谢渚阳接到自家哨骑最新来报,

    燕军中有不少哨骑,向北而去。

    “行了,知道了。”

    谢渚阳挥挥手,手撑着帅桌,倚着头,缓缓地睡去。

    与谢渚阳这边进入梦乡的氛围截然相反的是,燕军在温明山山脚,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温明县城,守军是梁军,但立着“蒲”字大旗;

    这是一支曾在齐山山脉处和楚军厮杀的梁军精锐,但在此时,却在这里,在降将的率领下,堵住了燕人向东之路。

    身前的篝火,不断发出着脆响,使得冉岷的脸,也忽明忽暗,这也印证着此时他的内心。

    麾下兵马的损失,并不算大,但给养已经殆尽,原本的计划里,进入梁国国都平定乱事后,一切都不会缺的,现在,却陷入了这种窘境。

    绕过温明县城继续向南去梁国国都,不是不可行,但楚人的军队已经出现在了都城以北时,梁国国都的情况,自然不可能顺意人心,真这样做,只会让自己这支兵马陷入更大的被动,连腾挪的空间也将随之失去。

    狮头关的紧闭,意味着原路返回的可能也被堵住。

    继续向东,走齐山山脉,倒是可以迂回回南门关,但走那里,还不如走问心湖那里去绕。

    最大的问题在于那支楚军,它在那里一戳,让自己如鲠在喉,无论进退,都受到了钳制。

    冉岷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水;

    他已经派人向北而去,希望能够借助小股骑兵的优势穿越封锁,向家里报信。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预感,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他是个粗人,不通音律,但看过社戏,仿佛自己正朝着对面所期待的方向演绎了下去;

    但他不可能坐视自己的这支兵马真的落入覆灭的危境,

    这些年,

    燕人,

    朝廷,

    是已经赢成了习惯,甚至可以说是赢到了麻木,但越是这样,冷不丁的一场败仗,反而会激起更大的反噬。

    昔日大皇子望江之败复起时都这般的艰难,他冉岷,又算个屁?

    “以力破巧,以力破巧。”

    冉岷自言自语着,

    “只要主力到来,自己的这次孤军深入,就能变成自成诱饵,引敌入局,大燕的胜算,仍然很大!”

    刚刚喝过水的冉岷,忽然间又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是的,是的,

    当初平西王也曾这般孤军深入后被围困过,然后等到了援兵,取得了大捷,获得了首功!

    ……

    晋东、奉新城;

    平西王府;

    “啊,楚奴,我乃平西王爷,拿命来!”

    “啊,杀啊!”

    太子姬传业和天天在玩着小孩子该玩的打仗游戏;

    猜拳后,天天输了,得扮演楚军,太子赢了,扮演燕军,而且将自己代入到了平西王的角色之中。

    燕晋之地,每天都有很多孩子为了谁扮演平西王爷而打架。

    太子拿着木刀,向天天冲来。

    天天开始后退,不是顾忌太子的身份不敢打,而是他知道自己扮演的是楚人,楚人,只能逃啊!

    但太子爷许是太过兴奋,也过于投入,“追杀”楚奴时,脚下一绊,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木刀也飞了出去。

    天天赶忙走过来,搀扶起太子。

    太子哭了起来;

    “弟弟不哭不哭,哥哥带你去找大蛇蛇要鳞鳞。”

    太子却摇头道:

    “我居然输了,我燕军怎么可能会输呢……”

第六百二十三章 天崩!(大章)

    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哭一哭是正常的,太子刚来平西王府时也哭了,然后在接下来的生活里,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精神,不再有先前那般类似小大人一样的抑郁之气缠身;

    以前在燕京城的王府,他作为皇长孙,在外头,得注重自己的皇长孙形象,在家里,自己父亲流露出的些许情绪他也得体会,尤其是在面对皇爷爷时,他明明骨子里就畏惧,却为了父亲为了将来,还得想办法让皇爷爷开怀;

    别的孩子这个年纪,还只顾着调皮捣蛋恣意玩耍,他已经开始了被迫营业;

    别家老子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到他这儿,则是早早地就摆明了车马:儿子,咱父子俩得一块儿使劲。

    等到皇爷爷驾崩,自己父亲登基后,他从王府的世子变成了太子,皇爷爷的离去,并没有带走原本就存在的压抑,反而那种原本无形的枷锁开始逐渐变得有形起来;

    他开始怀疑,他开始警戒;

    小孩儿手里攥着一把压岁钱,都得警惕地观望四周生怕有人来抢夺,更何况太子手里攥着的,可不仅仅是压岁钱那般简单。

    反倒是到了平西王府后,一切,似乎发生了变化。

    早初,平西王爷抱着天天哥哥问他太子身上的衣服喜不喜欢,封王大典上,更是让自己在后头跟着走,继续抱着天天。

    太子知道什么是大不敬,也清楚什么是天家,按理说,他该惶恐,他该畏惧,甚至,他该憎恨,因平西王爷的种种举动,早早地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可偏偏,他没有。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黔首和富贵子弟,富贵子弟和门阀子弟,门阀子弟和天家子弟,天家子弟和太子,想法上,其实早就折叠了不知多少次了。

    当太子发现自己最为紧张兮兮的东西,在这里变得无足轻重,平西王爷压根就没拿他当太子只是当一个哥们儿家的寄养过来的“拖油瓶”时,他心里,反而轻松了很多,也自在了很多。

    哦,原来,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哈哈,真好。

    唯一受苦的,大概就是天天了;

    他干爹百无禁忌,但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却总是习惯了为周围人操心,用四娘的话来说,天天按照这个节奏成长下去,以后必然是个“暖男”。

    天见犹怜,自打太子弟弟住进家里后,天天已经很久没吃到“龙椅”口味的沙琪玛了。

    太子还在哭,一场游戏而已,也只是一场意外,可偏偏不晓得为什么,他就是止不住泪珠,就是想哭;

    哭着哭着,他停不下来,却又对一直在旁边安慰他的天天很是愧疚,道:

    “天天哥,你让我再哭会儿,等我身体里的水儿哭干了就好了。”

    小孩子打的比方,往往会有些不伦不类;

    至少这句话在天天耳朵里听起来,似乎这个弟弟已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不把自己哭得跟干爷爷一样不罢休的样子。

    “弟弟乖哦,乖哦,再哭就要下雨了哦,下雨了就没法子出来耍了哦。”

    “哥哥骗我,哪里下雨了?”

    “大人,下雨了。”

    冉岷挥了挥手,拒绝了亲卫让自己进屋的提议。

    放眼望去,以这个小村镇为圆心,雨幕之下,都是自己麾下的士卒。

    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丘八也不可能真的饿死。

    丘八被饿死,那绝对不是因为军中没有粮草了,而是因为方圆之地,都没有粮草了。

    妄图一锤定音故而快速奔袭至此的这支军队,自然不可能携带过多的粮草;

    当年平西王在雪海关,每次出征前,先给士卒骨头汤加带馅儿馒头管饱,再佐之以足量的人吃的炒面以及马吃的豆子,足量的盐布加上腊肉等等;

    但那毕竟是平西王以及平西王的军队出征模式,早年时候,平西王每次率军出征基本都是将家底子都典当了进去以期待打赢后再赎买翻倍,也就现在,家底子厚实了才变得从容起来。

    燕国其他地方的军队可没这么详尽和充分的战争准备细则,且冉岷是在收到梁国国主求救文书后即刻出的兵,士卒们是按照自己的经验自备了吃食就上路了。

    总兵认为这场仗只需要一个“快”字,下面士卒们也不认为什么梁国叛军会是什么对手,相当于是一场跑马旅游。

    不过,粮草的问题,还能够通过劫掠地方获得补充,这种事,冉岷做起来毫无心理压力。

    无论是谢玉安还是梁国国相都不可能做到提前坚壁清野,一是来不及,二是这般做必然会打草惊蛇。

    吃的问题是暂时可以解决的,可这支兵马的进退余地,却在被不断地压缩。

    除了温明县城的那支守军继续在坚守以外,自温明山的南北两侧,也都出现了梁军的身影。

    梁国刚政变,新君登基后虽然竭力安抚军队,但此时梁**队除了蒲将军那一支外,其余的军队几乎没什么战斗力可言。

    冉岷没在意那两支梁军的威胁,事实上,自家的哨骑都能够迫使对方止步且阵脚大乱,自己如果想,大可集中手头的兵力,对着一路梁军冲过去,冲垮他们是很轻松的一件事。

    但问题是,

    冲垮他们之后呢?

    冲垮了北面的,然后就得走齐山绕路回晋地了,但齐山地势凶险,若是楚人早有防备,那自己只能任人鱼肉;

    冲垮了南面的,难不成继续向南去梁国国都?

    已经过去三天了,楚军依旧以自己的节奏每日移一寨向这里实施压迫,梁军也出动了,这意味着国都的政变,怕是早就尘埃落定了;

    冉岷并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率军到了梁国国都下方后会有人开城门喜迎王师接应自己。

    但继续放任着那两支梁军不管,就算是两招废棋,它们也依旧占着棋位,和谢家军以及温明县城呼应下来,一道囚笼,已经在实际上形成了。

    一般而言,这是官军剿匪用的法子,多面埋伏,几方压制,最后困住山贼,毕竟,对于官府而言,若是不能歼灭山贼主力就是失败,漏网之鱼很快又能拉扯起作乱的队伍;

    任何一个县里只要是经验丰富点的县尉都能用县里的衙役和民夫摆出类似的阵仗。

    而更让冉岷绝望的是,

    他的犹豫,他的等待,他的瞻前顾后,已经让自己脖子上的绳索被勒得越来越紧。

    理智告诉他,此时最好的抉择应该是离开温明山地界,向东,破开楚军的拦截后,走问心湖绕过狮头关再向北回晋地;

    但感性告诉他,这样走的话,最好的结果就是自己能够带回去一半的士卒,换言之,至少得有一半甚至泰半的士卒得折损在这一场面对阻截的大迂回之中;

    且一想到问心湖的湿地,那种无法发挥出燕人骑兵优势的不安全感,让他很是排斥。

    损兵折将回去是罪一,梁国政变再度倒向楚国意味着其先前策划经营的四国同盟成为泡影,这两项罪名,足够将其彻底打落尘埃,最好的结果就是调到内地的某个堡寨里去当个不成用的守备吧。

    这是冉岷最无法接受的!

    伸手,

    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冉岷用力地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或许,

    他的犹豫本就不是在犹豫,他的等待也本就不是在等待;

    因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和该做什么,

    那就是:

    “富贵……”

    ……

    “只能险中求了。”

    孟珙站在地图前,指着身后的地图,对在场的诸多将领道:

    “诸位,此战,唯有此举!”

    下方坐着的,是这些年被提拔起来的乾军新生代将领;

    韩五、乐焕、祖东令以及钟天朗;

    自打三国大战结束后,被灭了国的晋,因它已经没了,反倒是没人会再去嘲笑它,唯有乾,明明未丢一寸国土,却一直是被诸夏各国嘲讽的对象。

    乃至于以乾国官家自己领导的新军编练,在他国看来,无非就是新坛装旧酒,百年过去了,沧海桑田,唯独乾国的军队,一直坚定地保持着自己很废物的传统。

    “冉岷这一部的鱼饵,已经做好了,下面,就等着燕国南门关再出动静了。”

    孟珙用拳头,在地图南门关的位置上狠砸了一下。

    “万一燕人不出来呢?”韩五问道。

    乐焕直接否定道:“不,燕人必然会出兵救援的,燕人气傲,尤其是这几年来可谓战无不胜,视他国兵马为孩物,燕人不会允许自己就这么葬送掉一支兵马却毫无收获。”

    孟珙笑了笑,开口道;“原本驻扎在晋地肃山大营的那位宜山伯,曾和那位平西王爷一样,是靖南王的老部下,此人虽然没有像那位平西王爷那般全数继承靖南王的衣钵,但也依旧用兵谨慎。

    南门关总兵率军出关冒进后,按道理,应该由肃山大营的那位宜山伯陈阳来接管南门关的防务,从而制定向南的作战规划。

    可现在,燕国皇帝派下来的钦差和那位宜山伯‘打’得可谓不可开交,最新的情报显示,这位钦差竟然还以粮草停运做威胁,要求宜山伯麾下的将领就范。”

    “这也太蠢了吧?”

    祖东令笑道。

    韩五、乐焕以及孟珙等人倒是没跟着嘲讽。

    钟天朗则开口道:“当年,我乾国的文官,比这个可蠢得多得多。”

    在拖后腿的这件事上,乾国的文官说自己是老二,那还真没人敢叫第一。

    “燕人也是人,燕国的朝廷,也是朝廷,前几年顺风顺水,并不意味着一些错,燕人就不会犯,主要是看咱们,能不能抓住这次机会。

    算算日子,李富胜部应该快到肃山了。

    李富胜此人,素来有‘疯魔’的绰号,喜好杀戮;

    在荒漠时,就好屠戮蛮族部族,自上而下,不留活口;后来移部至靖南王麾下,每逢作战,那位平西王爷喜欢坐于幕后,运筹帷幄,这李富胜则恰恰相反,喜好亲自领陷阵营冲锋。

    宜山伯被架空,那依照李富胜的性子,听闻一支燕军在梁地被困,他的第一反应,必然是……兴奋。

    吃掉一个冉岷,是一场大捷,尤其是在燕人现如今如日中天的时候;

    但对于我们而言,还远远不够,一个冉岷不足以引起燕人的震动,这一次,我们就赌一赌运气,他李富胜若是真的和那冉岷一样,率军疾驰而来妄图救援;

    那咱们,

    就来一次真正的关门打狗!

    诸位,

    这场仗,虽说是在梁国打的,但却关系到我大乾日后的国运,燕人的势头,必须就此打下去!

    打不下去,亦或者再出什么问题,

    梁国先不谈,

    魏、齐、赵以及其他的这些小国,怕不是要彻底地向燕人拜服了。

    故,

    此战不容有失!”

    诸位将领马上起身:

    “喏!”

    有亲卫端着茶水进来,先前的紧张肃杀氛围也被消散了不少。

    孟珙也走了下来,插着手,道:

    “咱们,倒也是有缘分,那位平西王爷第二次攻打绵州城时,当时守城的是我,随后率西军骑兵追击的,是钟少帅;

    随后,燕人南下时,那位平西王所在的,就是李富胜部;

    当时正好我乾军北上阻击;

    我军溃败,

    领军的,是祖统制的哥哥;

    韩统制和乐统制也都在其中,化为了溃兵。”

    说到这里时,在座的将领们脸上并未露出羞怒之色,也没人怪孟珙在此时哪壶不开提哪壶。

    因为好些年过去了,

    伴随着平西王的一步步崛起,

    哪怕是当年的溃将,也能说一声当年我也是和平西王交过手的;

    这,也算是某种资历了。

    不过,

    接下来钟天朗的一句话,让帅帐内的氛围,一下子真正的冷了下来。

    他说道:

    “可惜了,那郑凡不在南门关。”

    韩老五用指甲戳了戳牙缝,仿佛喝茶都能卡到牙;

    乐焕低了低头,似乎困意一下子袭来;

    作为名义上这次乾国出征大军的统帅,

    孟珙直言不讳道:

    “这一点我和那位谢家公子倒是认同一致,若是南门关那儿是那位平西王坐镇,咱们现在想的就不是该如何钓鱼,而是想着该如何撤军才能躲开这场收网。”

    身为大乾驸马的钟天朗不屑道:

    “难不成以后碰到了那郑凡咱们就只能逃了?”

    韩老五笑道:“少帅莫急,饭要一口一口吃不是。”

    乐焕点点头,道:“先来一场大捷,让儿郎们恢复一下精气神,让百姓让朝堂诸公让官家晓得,燕人并非不可战胜。

    再之后,去面对那位平西王时,咱心里才会真正的有底气。”

    钟天朗心里还是不服气的,因为自始至终,他其实都没败过,甚至一度距离杀死那位还在当守备的平西王爷郑凡仅一步之遥,那一次要是追上了,也就没有以后的平西王了。

    只不过,钟少帅不晓得的是,其实是两度。

    那一次更近,因为他率军入燕地时找人问路,找到的就是那时的平西王爷,而且,他还一箭射中了平西王,只不过是被平西王怀里的一块石头给挡住了。

    如果这位钟少帅有平西王爷的一贯好传统,杀了人还得摸尸体以及上去特意补刀;

    那么,关于平西王的传奇,大概就要在那一晚被提前终结了。

    就在这时,有传信兵飞奔至帅帐:

    “报!!!

    前方来报,燕国虎威伯……”

    “李富胜调防了?”

    平西王爷一边喝着茶一边自己给自己攒着烟叶子;

    “是的主上,调防得匆忙,通知文书应该是后发的。”

    晋东平西王府可以说是一个战区,颖都那里也算是一个战区,各战区派系不同,军队成分也不同,但到底现在都顶着那面“黑龙旗”,大军调防这类的必然也会提前知会,以让对方做出相对应的调整。

    大部分情况下,都得提前做出通知。

    “调哪儿去了?”

    “应是向西了。”

    “不可能是调回燕地了吧?”郑凡笑道。

    “前阵子有消息来说,朝廷的钦差在收缴靖南军一脉的兵权时,遇到了不少阻力,尤其以肃山大营的宜山伯陈阳为重。

    这一消息,是许文祖给主上您的私人信件里提及的。

    所以属下猜测,李富胜这一镇,应该是去和陈阳的肃山大营调防了。”

    颖都和奉新城之间的信件交流是很频繁的,当然了,当年郑凡连小六子的信都懒得看全是让瞎子回的,许胖胖的信,他自然也是懒得看的。

    反正有瞎子消化吸收后,再给他做一个简短总结告知,这就够了。

    对晋东以西的事儿,王府这阵子一直保持着降温的姿态;

    一是因为王府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楚国和雪原那里,毕竟这两处地方才是真正的要害;

    二则是姬老六那么够意思,该想到的不该想到的,他都兜了底,太子都送到自己跟前养着了,怎么着也得卖人家个面子。

    这其实算是朝廷和平西王府在共同默契下,一起消化分割掉靖南军这个体系。

    “陈阳的脾气我知道,是爆了点,除了老田,他怕是谁也不服。”

    “呵呵,主上,属下认为可能那边钦差的行事手段,也激化了矛盾,不过这也是难免的事儿,一来分权比分家产更容易让人忌惮和憎恨,二来这些年朝廷一直是在放权于军头和地方,冷不丁地开始翻篇改弦易辙后,下面操办的人,难免手生。”

    “嗯,对了,我看金术可的奏报里,楚国那边也有些动静了,兵马开始收缩,民夫也在征发。”

    “主上,这件事属下留意过,但属下并不擅长兵事……”

    “没有大规模调集军队和调运粮草的迹象,那就不是要来打咱们的,反而像是提防着咱们去打他的。

    你是不是又在外头吹了什么风?”

    “属下没有。”

    “没有?嘿,这就奇了怪了,我这儿正准备安安生生地在家陪着怀孕的老婆呢,凭什么楚人就觉得我又要闲着没事干去打他们?”

    “或许是例行的调动?”

    “不会的,虽然没有军队大规模调动的迹象,范城那里苟莫离也没有奏报说楚人还打算打他那里,但光是民夫征发军队收缩,其实就相当于是开启了战备准备,哪怕不打仗,每天的物资消耗也是很大的,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是。”

    “所以,我知道楚人接收了乾国的资助后,手头可能宽裕了一些,但我并不认为乾国给的资助能够让楚国就这般放开手脚地造,乾人的奶水,也没那么足。”

    “属下这就吩咐下去,让咱们的探子尽可能地去侦查。”

    “嗯,还是查清楚为好,我那位大舅哥,别看总是被我揍满头的包,但我还真没小觑过他。”

    “是,谨慎一点,总没错,另外,主上,有一件事属下需要汇报。”

    “说,咳咳……”

    郑凡将烟斗点了,抽了一口,发出了咳嗽,然后就放到了一边,抽不惯。

    “属下最近有盯上了一个人,楚国四大柱国里有一个谢家,谢家有一个少主,被称为千里驹。”

    “你看着办呗,不过也没必要疑神疑鬼,否则就整得咱们跟大反派似的,哪里出了什么绝世天才咱都要提前去针对,呵呵。”

    郑凡对这事儿不是很在意,毕竟八字没一撇。

    瞎子也就不再絮叨这件事了,转而换了个话题,道:“主上,属下观察了,今年晋地夏日的降雨,又多了不少。”

    郑凡摇摇头,道:“又要闹灾了?”

    “这倒是不至于,一来肯定比不得举国伐楚那一年那么严重,二来望江的河工也在五皇子的参与下完成了,望江不出问题,洪涝的问题就不会太大。

    主要是属下觉得,今年的天气还会极端化一些,许文祖发的公函里,也有来自颖都钦天监的预测,今年的冬天可能会来得更早一些,也可能更为寒冷一些。”

    “呵呵。”

    听到这个,郑凡笑了起来。

    当初在望江江面上被刺杀,依照郑凡的性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本该来个血洗钦天监的,可谁知颖都那里提前做完了,这事儿,也就罢了。

    “让那帮炼气士去当天气预报员,倒也是专业对口。”

    想了想,

    郑凡意识到什么,对瞎子道:

    “雪原?”

    “主上英明。”

    雪原本就环境恶劣,尤其是这种极端天气下,晋地这里只是有点煎熬,那雪原就得饿死冻死一大片了。

    环境差,经济结构差,抵御风险的能力自然也就差。

    按照往常剧本,这种条件下会迫使雪原的部族团结起来南下掠夺以获得生存补给,哪怕抢不到什么,死一批人也能缓解雪原上的危机;

    这一点上,燕人其实很熟悉,早年间一旦遇到大面积的天灾年份,上了年纪的燕人就清楚,荒漠上的蛮族要来了,得做好准备。

    若是诸夏一统,顺带雪原和荒漠也臣服,大家是一国一疆的话,东边日出西边雨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也能整上。

    可问题是现在各成体系,自然不可能白给你占便宜,你不给,我活不下去,那就只能抢了。

    “雪原上,提前做好准备吧,移民的事儿,可以加大点力度。”

    “是,属下明白,属下会拿出一整套的方案到时候呈送给主上您看。”

    “这个就不必了,你做事,我放心,有问题你就去找四娘商量着来就好;

    无非就是两条,一条,继续分化他们,不能让雪原出第二个野人王,第二条,那些贵族愿意进来的,我们可以放宽一些审核条件。”

    “是。”

    “另外,趁着现在还没出事儿,先提高价格向雪原进行收购吧,等到入冬后,再卖回去;

    唉,我这是担心雪原上的百姓不懂得细水长流和储蓄的道理,提前为他们增添一个保障,是不是圣母了一点?”

    “主上一向是这般仁慈。”

    “那你得多多提醒我,我知道你们不喜欢圣母。”

    “是,属下明白。”

    “以前吧,总觉得在家待久了就会无聊,就想着出去逛逛,甚至打打仗什么的,现在在家里倒是挺有期待感的。”

    说着,

    郑凡又拿起先前放下的烟斗,重新鼓捣了起来。

    “主上,既然抽不惯,就不用勉强自己了吧。”

    “我再试试,这烟斗做工还挺精良的,不舍得就当个摆件了,哦,对了,我听说奉新城内咱家的铺子开始卖烟草了。”

    “是的,主上。”

    现在主要流行的还是五石散,乾人尤为推崇,烟草在很多地方,还是拿来当艾草一样辟邪用的。

    “关了吧,吸烟有害健康。”

    “是,属下知道了。”

    “来,火折子在那儿,给我点个火。”

    瞎子用手拿起火折子,帮主上重新点火。

    吸了一口,

    郑凡再度放了下来,道:

    “和你给我做的卷烟不是一个味儿。”

    “属下里头可是搁了香料的。”

    “你有心了,罢了罢了,认输,认输。”

    “呵呵。”

    “我去听孩子动静去,以前看那些当爹的把耳朵贴妻子肚皮上感觉很傻叉,现在才发现傻叉的竟然是我自己。”

    郑凡站起身,

    “呵呵,每次一想到孩子,就等不及了。”

    ……

    “老子等不及了,直娘贼!”

    “冉岷那个杀妻的废物,废物,废物,大燕儿郎的脸都给他丢尽了,还说什么他已经牵制住了楚军的主力,让我和他配合里应外合,击破楚军!

    呸,

    这上不得台面的货,除了靠踩着女人上位还有个屁的本事!”

    “告诉那狗禽的钦差,老子不是为了给他擦屁股出兵的,他自己做的这些事儿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老子是怕我大燕铁骑的名声被毁,这才愿意领着儿郎们出关南下的!”

    “再告诉那狗禽的宜山伯,都他娘的是丘八出身,别忘了自己的本分,别以为靖南王爷走了现在就没人能收拾他了,他现在既然敢称病不出赌气,日后就必然有人能让他真瘫在床上下不了床!

    学谁不好学他娘的乾国,我大燕儿郎,什么时候学会了窝里斗?”

    “直娘贼。”

    李富胜双眸开始泛红,他是真憋坏了。

    上次,本以为能捞着仗打,谁知道郑老弟打得太漂亮,他做好了一切准备,结果完全没自己事儿了。

    这他娘的快要入巷却又强行打断的感觉,差点给李富胜人都整废了。

    这下好了,

    刚率军调防过来就有仗可以打,嘿嘿。

    李富胜对自己麾下的一众将领道:

    “楚人小娘皮又皮痒痒了,走着,咱去给他们松松筋骨!”

    ……

    “诸位,藏匿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去松松筋骨了!”

    孟珙一身甲胄,立于帅旗之下,在得到前方李富胜部出关向梁地进军的消息后,乾军的帅旗,才被升了起来。

    “其实,咱们的筋骨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临行前,官家曾叮嘱过本帅,官家说,大乾的筋骨,自百年前以来,就未曾再真正硬实过了!

    百年来,

    燕人一直在北方一直对咱们耀武扬威,岁币、贡货,一次次地将我乾国将我乾人的脸面践踏在了地上。

    我大乾,

    有文华之风冠绝诸夏!

    我大乾,

    有富饶之域天下之最!

    我大乾,

    是诸夏起源之土!

    可唯独,

    我大乾的儿郎,却最为天下人所耻笑,笑的,就是咱们!

    当年,

    燕人南下,

    咱们都败了,看着燕人的铁骑叩问我上京城门!

    如今,

    官家励精图治,许我等以高官厚禄,定我等深宅高爵,文官们的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了。

    命,

    面儿,

    是靠自己挣来的!

    这一战,

    我们要告诉北面的燕人,对我乾国颐气指使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这一战,

    我们要告诉那些文官老爷们,大乾的天,要变了,官家已经搀扶着咱们站了起来,咱们就决不允许自个儿再趴下去!

    此战,

    必胜!”

    “必胜!”

    “必胜!”

    “公子,此战有无必胜的把握?”

    新登基的梁国国主坐在下首,而谢玉安,则坐在首座上。

    “怎么,陛下怕了?”

    “朕……朕是怕了。”

    国主有些年轻,但还是比谢玉安要大的,只不过二人在气场上,可谓差距甚大。

    “事已至此,除了全力以赴,还能说些什么呢,亦或者,陛下想从我这外臣口中听到些什么呢?”

    “朕,朕只是想在公子这里求一些底。”

    “底?”

    “是,这些年,父皇和燕国走得很近,燕人在这些年里,更是南征北战,诸夏之国,不,哪怕是野人和蛮族,但敢有挑衅者,就没有一个没被他给……

    据说,燕人铁骑在战场上一旦冲起来,那就真如山崩地裂一般,让人惊骇,在这种情形下,士卒根本就没有勇气去抵抗他们。”

    “是啊。”

    “啊?”

    谢玉安笑了笑,道:“陛下,现在围困在温明山一带的那支燕军,只是燕军里比较一般的一支,算不得什么精锐。

    但眼下,已经出动,或许这会儿已经要进梁地的那支燕军,其统兵大将李富胜,早年可是镇北侯府下的七大总兵之一,更因其作战勇猛,被燕国皇帝封为虎威伯,以燕国郡名封伯,足以可见其在燕军阵中之地位。

    其人早年在荒漠,杀的荒漠蛮族闻风丧胆,更曾只率三万铁骑就一路打穿到了乾人的上京城下,接下来,虽然其光芒为那燕国平西王所掩盖,但几乎燕国的每场大战,他都有参与,且都冲锋在前,可谓战功赫赫。

    其人最喜亲领陷阵营拔阵,逢战事,必身先士卒,激励士卒,故而其部下最擅打恶战!

    放眼燕国,或许此时除了平西王直属的那支兵马以外,最为善战的,就是李富胜这一镇了。”

    “那………那………”

    梁国国主脸上露出了慌张的神色,这不是装的,因为逼死先国主后,留在皇宫里还有两个皇子,选他没选他兄弟,就是因为他看起来更废物一点。

    “别怕,别怕。

    陛下可以瞅瞅,我面前的这张地图。”

    “朕……朕早就看过了。”

    这是梁国的地图,当然,不仅仅是梁国在里面,四周的魏、赵、齐也在里头,而梁国,则处于正中心的位置。

    “陛下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区别?”

    “朕……朕再看看。”

    仔细看了之后,国主指着地图上的红墨道:“这是我大梁的狮头关,这是我大梁的温明县城,这是我大梁的国都,为何都以红墨圈起?”

    “还有呢?”

    “这是齐国面对我梁国定边关,这是魏国对我梁国的嘉义城,这是赵国对我梁国的三山关,都以红墨圈定,这……”

    “赵国这次愿意站在我楚乾这边,魏国齐国两国首鼠两端,不敢得罪燕人,但也同意了到时会封闭这两座关卡。

    这里,这里,和这里,乾国的各路兵马已经早早地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现在,

    只等那头猛虎进来,他只要进来了,我们就关门,先坚守避战,消磨掉燕人的锐气,就算是再凶猛的老虎被关在笼子里时候久了,也得给我蔫吧下去。

    到那时,

    我楚乾之大军才会正式地开始收网,各路兵马协同推进,将已经疲惫的燕人给压缩住,迫使他们与我乾楚联军决战!”

    梁国国主听到这些话,再看着地图,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了一座铁笼。

    “妙……妙……”

    国主不由地惊叹,

    “此战法,甚妙,这样一来,燕人的骑兵就将失去腾挪的机会了,妙,妙!

    谢公子,你真乃神人也!”

    谢玉安闻言,“呵呵”一笑。

    这算什么神奇的法子,甚至,这都不算是什么高明的战术,自古以来,面对骑兵为主的敌人时,战略守势的一方都会用这种法子来进行应对。

    先靠着坚墙消磨对方的锐气,再以多路兵马共进合击的方式压缩对方的空间,最后,迫使对方用珍贵的骑兵来和自己决战,再一战胜之!

    很麻烦,但谁叫人家四条腿的多呢?

    而且,自家同样的四条腿还没人家四条腿玩得厉害。

    类似的战法,百年以来,乾国朝堂兵部里不知道推演过多少次了,乾国在武备上一直很拉胯,但乾国地大物博,从不缺聪明人,三边就是依照这个来的;

    当年乾人要是没修建三边体系,可能最先被灭的就不是晋国了,乾国早就被燕人吞并下去了大半,能否在江南保留一个偏安小朝廷都得看运气。

    但奈何再好的战法,再好的规划,上面谋算得再好,下面的人执行不起来,也没什么意义。

    谢玉安掏出橘子,

    开始剥了起来,

    道:

    “这种地,得老农带青壮,才能知地里虫害观天象变化;做买卖,得老掌柜带年轻伙计才能安稳不出岔子;

    一支兵马,也是一样的,得老卒为骨架,新卒为皮肉,才能不至于拉胯;

    一国之兵马,亦是如此,得有几个能打的,再带一群帮衬敲边鼓的,再带一群仆从民夫助威的,这军威声势才能壮起来。

    燕人这些年,还是太顺了,除了镇南关一战,年大将军让燕人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啃了不少时候的土,其余时候,燕人都赢得太酣畅了点。

    这一次,我就要先断燕人一臂!”

    燕人,也就是现在看着势大罢了,但像李富胜这样的猛将以及其麾下的这一镇兵马,多损失一个两个,燕人也马上就将变得没底气了!”

    “是,是,是!”

    梁国国主攥着拳头肯定道。

    谢玉安又扫了他一眼,这场三国大战的战场,就在梁国,可以想见梁国百姓接下来将遭遇什么,但想来,这位新国主除了保住自己的龙椅以外,不会再去在意其他了。

    剥好的橘子,谢玉安没吃,而是送到了国主的嘴边,国主张开嘴,吃下了,有些谄媚地笑道:

    “公子您亲手剥的橘子,当真是格外的甜呢。”

    谢玉安没理会来自国主的阿谀,

    而是用橘子皮轻轻拍打着自己的手背,

    平西王府那位盲者先生本想给自己又拿回去的信……

    “那封信里头,到底写的是什么呢?”

    梁国国主一边吞着橘子一边疑惑地问道:

    “什么是什么呢?”

    ……

    “南面是什么?”

    “是流民么?”

    南门关的城墙上,戍卒正疑惑着。

    此时,距离虎威伯率军出征已经有些日子了,但南面一直没能传递回来消息。

    后续准备好的粮草也正在不断地运送至南门关,同时,许是因为一直没收到来自南面的消息,本称病在家闭门不出的宜山伯陈阳似乎有了什么预感,放下了和那位钦差继续对抗的念头,调动了肃山大营的一部分兵马,开始接手南门关的防务。

    而那名先前将事情闹得很大,使得肃山大营近乎兵变差点无法收场的钦差,收到了来自皇帝的旨意,旨意里,皇帝对其进行了呵斥。

    皇帝还是很清醒的,朝廷要集权,加强对军队的掌控,并非是以这种凌厉的手段强行将军队拆散。

    所以,在得知宜山伯出来后,那位钦差大人罕见地待在了自己的行辕之中,未曾再出来。

    反倒是历天城太守周福睿领着太守府的班子,自历天向这里赶来,就快到南门关了。

    这位太守和许文祖近乎是两个极端,许文祖在颖都那叫一个雷厉风行,周福睿则是一个标准的官油子,最早时宜山伯和钦差的对抗,他远远地避开了,面都不露一下,现在见皇帝出手了,他这才“姗姗来迟”。

    但,

    有些事儿,

    已经发生,且无法更改了。

    南门关派出了兵马向南进行探查,回报的消息让人震惊,那些出现在南门关以南的,不是什么难民,竟然是大燕的溃军!

    宜山伯在听到这一则军情汇报后,整个人嘴角直接呕出一口血;

    路途上的周福睿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直接从貔兽身上摔了下来;

    钦差行辕里的那位姓许如今正因皇帝的呵斥旨意而抑郁寡欢觉得自己被“明月照沟渠”的钦差大人,

    在借酒消愁等待朝廷下一步调离自己的发落时,

    收到了这一则军报,

    当即如遭雷击,

    惊恐的神情瞬间布满其整张脸,

    其人近乎魔症了,

    只是不停地呢喃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自南面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炸响,随即,开始播散四方。

    而这其中,

    有两路的消息传递得最快,也就是信使骑着貔兽送信的大燕真正的八百里加急,

    一个自南门关向西,

    一个自南门关向东,

    开始不惜一切地进行奔驰。

    信使入了燕京,

    随即,

    燕京城内的离钟响起;

    离钟响起,要么是天家有人驾崩,要么就是外有战事,而且,是战败,是足够敲响离钟以警醒大燕百姓的战败。

    天家人薨逝会根据级别的不同敲响不同的声数,而后者,则只有三响;

    一时间,

    整个燕京城的氛围瞬间陷入了压抑和肃穆。

    今日恰好休沐在外宅办自个儿寿宴的黄公公被陛下召见;

    当离钟响起时,黄公公就直接掀翻了待客的酒桌,呵斥他们这时候怎好意思吃吃喝喝,同时将客人送来的礼物全部丢了出去。

    身为公公,他更懂得政治的敏感性。

    但被召见入宫时,黄公公虽然急迫紧张,却并不认为在离钟响起后,陛下会因为恰好自己今日在办寿宴而问罪自己。

    进了御书房,

    发现里面坐着一众当朝大员,

    天子坐于龙椅,神色阴沉。

    黄公公马上跪伏下来,

    “陛下,奴才……”

    “啪!”

    一道旨意,直接砸到了黄公公的脑袋上。

    “速速去晋东,请平西王主持大局!”

第六百二十四章 郑老弟,哥哥我

    谢玉安行走在军寨里,在这里,他没看见一场大捷下来本该看见的喜庆,恰恰相反,氛围,显得有些压抑。

    伤兵正在被救治,梁国都城里所有的大夫乃至于药房跑堂的伙计也都被抓到了这里进行伤势处理,但依旧……不够。

    惨烈,

    惨胜,

    当其不再是字面上的存在而落于实际后,才能真正地感受到其背后隐藏着的血淋淋的残酷。

    谢玉安见到了自己的老爹,

    老爹坐在一个木墩上,肩上做了包扎,嘴唇有清晰可见的干裂。

    谢玉安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个老爹是一个“活宝”,他很在意他的形象;

    言谈可以粗俗,行为可以粗鄙,但模样看起来,必须精致得体;

    而眼下,谢柱国是完全顾不得这些了。

    谢渚阳也看见了走来的儿子,

    他想笑,却哭了。

    自己这儿子早慧,很早以前,他这个当爹的在儿子面前,就已经没办法拿捏出架子了,打屁股,是这个当爹的最后仅存的极端表达;

    有时候,他甚至会担心,担心等儿子再长大一些,自己是不是就该退位让贤了?

    家族里的那些老东西,似乎很期待这个。

    涉及到权力,谢氏又是一方土皇帝一般的存在,按理说,应该很挣扎才对,古往今来为何太子的日子总是很艰难,原因就在于其存在已经影响到其父皇的权威了。

    可是,自己就这一根独苗。

    一场大胜下来,赢的还是燕军,且还是燕军的精锐,他本可以向自己的儿子展现出自己的豪迈,但临到头,却止不住泪流。

    儿啊,爹好后怕啊;

    儿啊,爹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啊;

    这些话,没喊出口,但神情已经出卖了一切。

    当爹的,并不觉得在自己儿子面前这般真情流露有什么丢脸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地位以及形象到底是哪般。

    谢玉安走上前,张开双臂,抱住了亲爹的脑袋,轻轻拍了拍:

    “爹,仗打完了,打完了,不怕,不怕了。”

    “呜呜呜……”

    谢渚阳放声哭了起来,丝毫不在意周围家族子弟的目光。

    当然了,大家对这对父子在人前的表达,已经有些习惯了,且跟随着家主经历了这场战事的士卒,在这哭声里,其实能找到一种共鸣。

    谢渚阳哭了好一会儿,停下后,还用自己儿子的衣服醒了把鼻涕。

    “……”谢玉安。

    坐直了身子,亲兵送上水盆毛巾,谢渚阳开始洗脸。

    谢玉安则将外面的那层衣服脱下。

    “小心着凉。”当爹的关心道。

    谢玉安摇摇头,从老者那里接过一件披风披在了身上。

    谢渚阳“哼”了一声,道:“老子还没卧病在床呢,看来以后是指望不上你病榻前伺候了,逆子。”

    “爹啊,咱家要是真沦落到得靠我在你病榻前伺候了,那日子,您估计自个儿先熬不住,还不如早点走了算了。”

    “啊……好像也对。”

    “死伤如何?”谢玉安问了个最核心的问题。

    谢渚阳咬了咬牙,

    骂道:

    “燕狗,都他娘的是疯子!”

    对敌人的憎恶,其实是对其的最大赞美;

    人,总是能够对自己的手下败将更容易地展露出涵养和包容,而如果没有,那就意味着,自己是真的痛了。

    “一切,其实都在谋划之中的。”谢玉安开始剥橘子,“从燕人进来,到咱们关门,都在计划之中的;

    而且,我们算准了一半不说,燕人自己那里,也替咱们算好了另一半。

    以前,这可是燕人的待遇,我楚乾以及当初的晋国,则都像是这般的蠢货。”

    “儿啊,得亏是算好了,要是没算好……”

    “爹,你得习惯,得习惯这样继续去拼命,这一仗下去,等归国后爹你就是众望所归了,咱们自家人是知道年尧不是庸才,但年尧统领的皇族禁军只能被燕人压着打,但这一次……”

    “让爹再缓缓,爹现在不想去想这些。”

    “是。”

    谢玉安没有再继续打扰自己那受了惊迟迟无法恢复的老父亲,而是转身,走向了另一处军寨。

    乾楚联军的军寨,合并在了一起,战后一时间也懒得再分开,在舔舐伤口时,大家的脾气,往往会变得更柔顺一些。

    乾军那里的状况不比楚军这里好多少,只会更糟。

    甚至,隐约还能听到有士卒发了疯一般的嚎叫,不是受了伤疼痛难忍,纯粹是精神上有些失常了。

    谢玉安看见韩老五坐靠着栅栏坐着,其右眼被包住。

    韩老五本是西军出身,后犯了事儿被贬谪出了西军,但却得到了身为一方节度使的赏识,招其做了乘龙快婿,也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他到底走了怎样的狗屎运。

    后来,燕人南下攻乾,乾军三边大军没动,后方跟上的乾军上一批就被击溃一批。

    韩老五当时也在溃军之中,大军一溃,任你个人武勇再高也都没有意义,韩老五只能跟着一起逃跑。

    后来几年,他常常吹嘘自己在乱军之中和那平西王爷大战了三百回合,还说那平西王爷的刀法好生厉害;

    其实,当时郑凡确实瞅见了韩老五,觉得是一条大鱼,准备去下闷棍,哦不,是闷石头。

    但那韩老五一枪挑翻一名燕军骑士的姿态实在是过于神勇,让当时还不是王爷的平西王直接选择了认怂;

    所以,一定程度上,韩老五的吹嘘,并不算夸张,他可是曾一瞪眼吓退平西王爷的男人!

    那一年,乾军溃散后,韩老五的丈人组织郡兵企图阻截李豹部,结果郡兵自然溃散,韩老五这个女婿也是够意思的,于乱军之中救出自己的老丈人,然后带着自己的老丈人一路向南逃。

    后来,逃到了上京城郊,韩老五又帮着自己的丈人组织起了一些义军准备勤王。

    事实上,他确实是这般做了的;

    当时事儿逼的平西王爷在京郊一处土财主家里刚洗了澡,

    彼时魔王们的实力还远远不比现在,

    结果,

    百里剑带着自己的妹妹百里香兰,两把剑径直过来。

    一个剑圣,带着一个实力一样不俗的妹妹,平西王当时的内心,是很紧张的,且魔王们已经想好了自己去阻击让主上先撤。

    结果,韩老五适时带着义军杀出,他这边的动静一下子吸引到了附近的一支镇北军骑兵赶来救援。

    故而,

    世人只知百里兄妹面对镇北军铁骑一剑未出转身就逃,却鲜有人知晓若是再给他们一点点时间,亦或者若是韩老五这厮晚一些再出来,日后名震天下的平西王爷可能就要交代在那儿了。

    战后,燕人撤军。

    官家借此机会一举罢免了三位老相公,开始收揽朝政。

    因为大家在这场战事中都表现得稀烂,所以只能矮个子里拔高个。

    乐焕被击溃后,收拢溃卒于后方主动对燕军进行袭扰,虽然斩获不大,但确实是真的动手了。

    而韩老五虽然一败再败,但因其带着自己的丈人,其他北方的封疆大吏弃官而逃者数不胜数,唯有韩老五的丈人一直在坚持抗战,忠勇可嘉,战后非但没贬谪,反而升了官,进入中枢;

    韩老五的前程自然得到了进一步的保障。

    前不久的一战中,

    那位被当作了鱼饵的冉总兵,在呼应到援兵后,没有选择直接合流,而是选择率军绕过温明山向南,击溃了那里的一支梁军后,向着梁国国都挺进。

    这可以称得上冉岷在这场战争开始以来最为明智的选择,因为囚牢已经形成,他急匆匆去合兵只能让对方更方便地扎下篱笆。

    既然对方想要困住自己,吞下自己,那自己就干脆先将这战场给搞乱!

    率军进入梁地的李富胜在得知冉岷的动向后,破天荒的没再骂他是个杀妻的小贼。

    冉岷杀妻的事儿,其实没什么人宣扬出去,郑凡不会,许文祖不会,但怎么说呢,有些事儿,地位层次高的人,一眼就能瞅出来。

    那成亲王府吃饱了撑的,跑去刺杀你一个巡检司头目的妻子?

    这是生怕自己没口实落下去被人打脸么?

    知道归知道,但因为冉岷后来先后得到许文祖的赏识举荐以及皇帝的提拔,倒是没人敢和李富胜那样将这事儿挂在嘴边去嘲讽。

    而负责堵截冉岷那一部的,就是韩老五部。

    在谢家军向北移动去压制李富胜部时,

    韩老五则横师于梁国国都之前;

    自战事开始以来,第一场酣畅淋漓的交锋就在他们俩之间展开。

    韩老五第一战,坚持了两个时辰后,麾下开始崩溃,败。

    冉岷率军继续向国都挺进,但韩老五却在后头预留了一队人马,收拢了溃卒后,再成一道防线,这次,只坚持了一个多时辰,再度崩溃。

    但在其后,竟还又预留了一队人马,再度收拢溃军成阵,这最后的阵势,近乎“薄如蝉翼”了,韩老五也清楚,再溃一次就彻底收不起来了。

    故而其亲自冲杀于前,身边三百亲信家丁紧从,箭矢射中眼,拔出箭矢将眼球吞入口中继续持枪冲杀。

    在关键时刻,本来驻扎在温明县城的蒲将军在察觉冉岷动向后,即刻出兵前来,于紧要关头加入了战场,自斜后方掩杀而出。

    鏖战之后,冉岷部本就损失不少,且士卒也很疲惫,先前的血勇也是靠援军到了激发出来的,但面对这宛若牛皮糖一般的乾军,他们也实在是没劲了。

    事实上,若不是冉岷麾下兵马不足,但凡兵马再多一些,可以分预出更多的来追逃,韩老五压根就没机会接二连三地重新拾掇起麾下。

    最终,伴随着蒲将军杀出,冉岷部败退。

    想要搅乱局势和节奏的计划落空,只能率残部向李富胜部寻求靠拢。

    谢玉安就站在韩老五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

    看着看着,

    韩老五笑了,

    道:

    “如何?”

    “可是威武得很呢。”

    “哈哈。”

    韩老五指了指自己的独眼,道:“以后去哪里吃酒,人都得问问俺这只眼睛如何,俺就可以好好地和他们说道说道,相当于自带一份下酒菜了。”

    “将军豪气。”

    “谢柱国也可以的,爷们儿。”

    “我爹这会儿在帐子里哭呢。”

    “哈哈哈。”

    韩老五笑声里没有戏谑;

    他那一战之后,合流了的燕军在周旋数日后,其主将李富胜最终选择了先行正面一击。

    这或许是出于燕人的骄傲,不愿意就此败走;

    也或许是李富胜自己的性格,向来只喜欢于直中去取;

    亦可能,是在李富胜看来,与其就这般迂回撤军沿途遭受乾楚联军的层层阻截削减,倒不如反其道而行,正向冲阵,击溃南面的联军后,让余下联军胆寒,自己就能更为从容。

    而这座囚笼真正的阵眼,其实就是谢家军。

    谢家军的位置,杵在那儿,就能够让燕军无论在四周哪个方向,都极为难受。

    当年大燕举国伐楚,郑凡被命率军冲藤甲兵驻守的那座营寨也是出于相似的原因,阵法,阵势,兵马布置以及整个局势,它不是死物,它是活的,必须得拔掉阵眼才能破开它们。

    这是第二场鏖战,战了足足一昼夜。

    谢家军借助早就修建好的工事,依靠营寨,发挥大楚步卒最为巅峰的战力,硬抗着燕军的冲锋。

    什么壕沟什么陷阱什么鹿角的,在开战不到半日后就被双方用人命填平了,接下来,其实就是用人命去换人命。

    谢玉安来这里前,刚经过自家营寨,营寨里的氛围,其实就是那一战最为真实的写照。

    谢家军虽然只出了两万多的兵马,但一是家主亲自统领,二这两万余也是家族精锐,甲胄精良,训练有素。

    燕人以己之短攻我之长,竟然还能打出这般的气势。

    到最后,

    对于燕人而言,还真就差了一点点,就在谢家军快支撑不下去,家主谢渚阳也受伤被亲卫拼死保护退下来时,乾国的主力,终于到来了。

    乐焕的兵马和祖东令所率的一支祖家军,自两翼向燕人发动了进攻。

    在计划里,

    这第三战,应该是最终的决战,乾楚联军将在这里吃掉燕军的主力,甚至,将燕军完全葬送于此。

    但燕军破解的方法也很简单,

    两支原本做策应的兵马在各自将领的率领下,以一种无畏且近乎是明知道必死的局面下去强行断后阻挡,阻滞了两支乾军主力,使得其没能完成合围,给中军创造了脱离战场后撤的机会。

    这种布置,这种决断,说起来简单,不过是断尾求生罢了,但做起来,难比登天,不仅仅是下面的将领愿意赴死为你断后,连最底层的士卒,都愿意牺牲自己为你的帅旗送死。

    通常情况下,一旦主将打算放弃你,亦或者是想让你以这种方式去“牺牲”,等待主将的,是麾下兵马的瞬间军心涣散,乃至于哗变。

    乾楚联军是真没料到这支燕军竟然能铁血到这种地步,预想中的合围与围歼,最终功亏一篑。

    已经失去了所有翻盘希望的李富胜,不得不下令率领脱离战场的剩余兵马开始后撤。

    其进兵来时所走的路线,并非狮头关,也是连破了数个军寨关卡进来的,因为驻扎在那里的,是梁国本地军队;

    他们不用演什么诈败,他们现在的状态,基本也就只能拿来占个坑;

    但当李富胜进来后,来时路就被乾军给堵住,重新进行了堆砌填补。

    以这种状态下,再在归途中被阻滞住,那等待剩余兵马的,就是全军覆灭。

    故而,李富胜选择率军绕路,走了问心湖。

    结果,乾国这次出兵的挂帅者孟珙,亲领中军坐镇于此,似乎就算准了燕军最终会从这里过来。

    这是连谢玉安都没推算到的,当然了,对此,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挫败感,孟珙毕竟是曾和年大将军交过手的存在,其父当年在刺面相公手下时也是以善于打防守战而出名。

    这是防守战,但反过来用,就能困死人。

    错综复杂的战局,最终在问心湖完全明朗化了。

    燕军必须要冲破孟珙帅旗所在的中军才能离开梁地回归南门关,而孟珙必须守住这里,才能将这场大捷彻底地确定下来!

    乾楚两国,会盟会师于此,英杰齐聚,尽心布置之下,要是让李富胜跑了,对外自然可称大捷,但实则大家伙心里清楚,这真算不得赢!

    燕军是困兽犹斗,迸发了极强的死志;

    确切地说,

    这支燕军,从一开始,在厮杀面儿上,不管局面如何,不管气力如何,从未怂过!

    且在鏖战的关键时刻,一支四千于骑的轻装骑兵忽然自后方杀出,这是李富胜留的后手,在其进入梁地前,就预留了一支兵马绕问心湖进行迂回,以留后手。

    李富胜冲动是真的冲动,但打仗,还是有本事的。

    这一手,很像是当年平西王率军于城下与大楚柱国石远堂鏖战,平西王立于帅輦强行压上撑住了那一口气,随后,金术可率一支骑兵在最为恰当且最为关键的时刻,切入了战场,将局面彻底翻转。

    差一点,李富胜就可以重演当年平西王的经典了。

    但也就在那时,大乾驸马钟家少帅钟天朗,这位曾被和平西王并列在一起的四大将星之一,将平西王视为自己真正对手的存在;

    于此时,率西军骑兵出现,阻截且包裹住了燕军的这支轻骑。

    乾国唯一的一支成大规模建制的骑兵野战兵团,就在其手中,在吞掉这支因迂回在投入战场时已经筋疲力尽的燕军奇兵之后,钟天朗率军,砸入了那无比胶着的战场。

    据说,

    那一战后,

    问心湖的芦苇,都被染成了血色,双方士卒的尸首,填充了大半个湖面。

    燕人很强,

    不,

    确切地说,

    是这支燕军,真的很强很强。

    当年,同样的主将,同样的一批为骨干的士卒,三万余骑,就能直接杀到上京城下,这绝不是偶然。

    很难想像,要是给他们天高任鸟飞的环境,那得该如何才能制服住他们。

    燕人这些年,战无不胜,是有原因的。

    好在,

    这样的强军,这样的强将,燕人,也不多。

    谢玉安走入了乾军帅帐,看见坐在外头像是在晒着太阳的孟珙。

    孟珙的腿上,中了一箭。

    那时,燕军已经冲杀到了他帅旗之下,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一旦帅旗移动,那军心,必然浮动,结果,不可想象。

    好在,他顶住了。

    “谢公子。”

    “孟帅。”

    二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这还是谢玉安第一次称呼孟珙为“帅”。

    实则,这次联军的统领,就是孟珙,谢渚阳这位大楚柱国,地位应该和乐焕韩老五一样,只不过谢柱国很骄傲,孟帅也为了大局平稳,没有去做什么立威的事儿。

    这些年,燕人压着乾楚揍得厉害,但燕人只是瞧不起乾人,真正喜欢辱乾国为乐的,其实是楚人。

    说到底,还是得看真本事。

    “小子想进去见见他。”

    孟珙点点头,指了指身后自己的帅帐,道:

    “理当如此,尊重勇者,才能让自己这边,诞生更多的勇者。”

    “这就是孟帅为绵州城那对父子平反的缘由?”

    当年平西王第一次打进绵州城,斩知府首级而去,曾逆行而上,一人一枪企图阻拦蛮兵马蹄最终战死的那位老者,以及明明可以活下来,却在城楼上射出了那一箭的其儿子;

    在战后,被认定为了奸细。

    是孟珙,亲自上书,为他们平反,同时重修了坟。

    孟珙摇摇头,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不用再提。”

    谢玉安点点头,道:“是。”

    随后,

    谢玉安掀开了帅帐帘幕;

    帅帐正中央,本该是孟珙下榻所用乾国官家亲赐的白虎皮睡裘上,躺着一位身着黑色甲胄的将领。

    甲胄破损得很难找到大块一点的完整之处,

    经历过擦拭的身体虽然没有了血污,但那遍布全身上下的大小伤口,也让人心惊;

    燕国虎威伯李富胜,

    在问心湖畔最后的一场生死鏖战之中,

    他亲率陷阵营,

    高呼“陷阵之士,有死无生”,为全军之矛尖,穿凿孟珙坐镇的中军一十八次!

    最近的一次,孟珙中箭,帅旗就在眼前,其近乎以这股子狠劲,率疲惫之师,差点将以逸待劳的孟珙中军给凿穿!

    哪怕陷入到最后的绝境,其身边的士卒,也没有离他而去,不断地簇拥在其身边,保护自家的狼王。

    孟珙此时也走了进来,

    看着“睡”在自己榻上的李富胜,对谢玉安道:

    “其战死前,曾拄刀喊过一句话。”

    谢玉安问道:“什么话?”

    他喊道:

    “郑老弟,哥哥我这次,可是杀过瘾喽!”

    ——————

    小龙在这里给大家拜年了,过年好!

    晚上还能再写一章。

第六百二十五章 王爷

    “嗡!”“嗡!”“嗡!”

    “中啦,中啦!”

    “哇哦!”

    平西王爷三箭连出,全部正中靶心,天天和太子在旁边兴奋地叫着,俩孩子,鲜有的露出了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孩子模样。

    俩孩子都很崇拜郑凡,但郑凡却很少会带他们来校场,不是因为他们年岁太小,纯粹是郑凡太懒。

    在家里的日子多舒服,小半天练刀,随后就是自由活动,泡泡澡,听听如卿唱曲儿,再去看看大老婆二老婆的肚皮,听听动静,等着孩子被孕育,再等着孩子降临,这种日子,可别太充实。

    或许,外人根本无法想到,被诸夏之国视为“心腹大患”“豺狼野豹”的大燕平西王爷,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是最希望天下太平的一位。

    这,就是宅男的生活吧。

    放下长弓,郑凡扭了扭脖子。

    他的箭法一直不错,最早时打下的基础好,毕竟,不能白费了当年阿铭可以拿自个儿当花洒浇花的付出。

    接下来,

    天天开始练箭,他的弓是小一号的,太子姬传业的弓则又小了一号。

    郑凡亲自教导俩孩子正确的射箭方法,俩孩子也学的很认真。

    天天尤其不错,连射数箭后,明显就找到了方法,其实,弓是弯的,但实则射箭时,人的身体将和弓合为一体,倒不是说是那种玄而又玄的“人剑合一”境界,而是将自己的身体和弓进行了一种呼应,亦或者是一种补全。

    这种感觉得找,而找的最好方法就是练。

    射箭,看起来简单,但实则正儿八经的练很累。

    天天的身板儿比普通孩子敦实很多,但郑凡也不敢给他练透支了,这孩子虽然生养在府中,但却没丝毫膏梁子弟气息,反而有一种隐藏在骨子里的执拗;

    这种执念,让郑凡想到了老田。

    喊停后,

    郑凡招呼他们来吃烧烤。

    柳如卿过来帮忙,公主坐在那儿,很是期待着,身为孕妇,竟也不怕什么烟熏火燎的。

    事实上,今日之所以出来,是因为公主缠着郑凡说想吃烧烤了,吃烧烤嘛,到郊外天高云阔的吃起来才有意思。

    郑凡也去喊了四娘,不,是亲自去请;

    但四娘没来,近期王府在开始对雪原经济上的“提前收割”,作为王府的财政大管家四娘手头的事儿很多。

    用四娘的话来说,主上你们尽管去吧,我不会嫉妒也不会失落更不会自怨自艾的,忒掉价。

    郑凡没喊其他人,这次连剑圣也没喊,就家里这几个人,至于安全什么的,不算斜靠在那里与卡希尔一起碰杯的阿铭,外围还有八百护骑,近处还有三百锦衣亲卫,不会有什么问题。

    王爷的烧烤技术很不错,但他自己对吃烧烤并不是很热衷,无非就是尝个鲜,但俩孩子和俩女人吃得很多,尤其是公主,胃口好得出奇。

    郑凡只负责烧烤,到最后,昨晚提前腌制好带过来的食材都吃完了,但公主还意犹未尽,幸好亲卫猎来了一头鹿,处理后送来了鹿肉,郑凡用乌崖切片烤了些鹿排,公主这才吃满足了。

    但很快,公主又嚷嚷着要吃水果。

    天天就带着太子去用水洗水果,俩孩子对伺候孕妇倒是没丝毫怨言,甚至还觉得很神圣,仿佛自己已经成了大人在做着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公主呢,也乐得使唤他俩;

    一会儿叫天天去拿这,

    一会儿又叫太子去取那,

    一会儿天天乖,亲一口,

    一会儿太子也乖,也亲一个。

    然后,

    再让俩孩子给自己捶腿,俩孩子还都照做了,捶得那叫一个细心和殷勤。

    公主乐得直“呵呵”的笑,

    靖南王世子和太子给自己捶腿,啧啧,这待遇。

    但偏偏画面却又这般的和谐,毕竟公主是长辈,且肚子里怀的是郑凡的孩子,生下来后,就是这哥俩的小弟弟小妹妹;

    再者,公主本身也是皇室成员,其哥哥是当今楚皇,出身血统上是毫无疑问的尊贵,就不会给人以“以下犯上”“不知尊卑”的违和感。

    只要家里有,谁没使唤过自己的弟弟妹妹呢?

    郑凡自己也有些看笑了,明明已经显怀了,但性格上却又开始变得极为少女。

    当然了,这里也有四娘这次没来的因素;

    四娘在这里,郑凡倒是没什么,不过孩子们明显敬畏四娘,同时公主和柳如卿也得拘束一些。

    孩子们和公主如卿她们坐在铺着绢毯的草甸上一边玩闹一边晒着太阳,郑凡则招手,示意自己的貔貅过来。

    阿铭看向自家主上,见自家主上对自己摇摇头,阿铭就继续和卡希尔喝酒了。

    郑凡骑着貔貅,绕着四周开始跑圈。

    在家日久,这次心里倒是没什么腻烦的情绪,但身子骨也确实沉了一些,正好借这个机会松一松。

    貔貅也散开了腿在跑,发泄着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精气。

    背上的王爷时不时地抽出刀闭着眼,

    他不用想象,

    因为他的经历里,随便抽取出一段都足以品味个许久。

    许是受公主和孩子们的笑声所影响,王爷也难得的聊发少年狂;

    这一刻,他仿佛再度驰骋在了乾国的北疆,又像是奔腾在雪原,又好似于楚地呼啸;

    可惜了,天上没有大雕。

    ……

    与此同时,在奉新城以西,结束了初轮勘测无果,刚回来,又收到新的情报,西北方向似乎又发现一处矿产;

    不得已之下,薛三和樊力只能再度出发。

    三爷刚回来还没和扈八妹腻歪够呢,这就又得公差出门,心里有些抑郁。

    干脆闷头闭眼策马奔腾,时不时地还张开双臂以配合颠簸,知道的,晓得他在骑马,不晓得的……

    而樊力则是老样子,靠双腿奔跑,落后了一点,却看见了在不远处有一人背后插着好几根彩旗,骑着貔兽向自己二人来时的方向疾驰。

    樊力眼睛瞪了一下,确认自己没眼花,马上加速,靠双腿追上了骑马的薛三,扭头,对薛三喊道:

    “你快勒马!”

    三爷认为樊力这憨批在嘲讽自己,直接回骂道:

    “快乐你马勒戈壁!”

    “………”樊力。

    自南门关而来的信使,入了奉新城,而后直入王府。

    递送上军报后,信使就直接累得昏厥了过去。

    接了军报的肖一波见状,心里“咯噔”一下;

    做了这么久的大管家,负责接收传递这些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有时候,情报的紧急与否,它不看信使骑的是什么,也不看其背后插多少根彩旗;

    就看这信使递交出情报后会不会昏厥,

    昏厥了,

    就必然是十万火急!

    肖一波不敢耽搁,直接跑向签押房,恰好瞎子手里拿着一些卷宗需要和四娘商量一下财政上的事儿,见肖一波急匆匆跑来,抬手一挥,肖一波手中的军报就被拘到了他的手中。

    “北先生,信使晕了。”

    “知道了,好好照顾。”

    “是,先生。”

    肖一波抿了抿嘴唇告退。

    军报上有封泥的,注明其是从哪里发出的,在见到南门关三个字后,瞎子笑了。

    他拿着军报走入签押房,四娘正在里头整理着货单。

    “南门关那里应该是出事儿了。”瞎子说道。

    四娘头也没抬,继续盘着自己的单子,道:“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么?”

    “闹点事儿好,楚人终于学乖了,干嘛和咱们在镇南关死磕呢,南门关那儿搞出些事情,一来风声鹤唳一点,凸显咱重要的同时还适合闷声发财;

    二来,也能以此来对晋地进行切割,加强咱的独立性。”

    “就怕那边想搞事情的,被南门关附近的燕军给一锅端了。”四娘调侃道,“让你的算盘都落了空。

    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你那封给了出去又收了回来的信里到底写的是什么?”

    “写的是让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后有机会可以剥橘子给他吃。”

    “我不信。”四娘摇头,“你不会还为他们制定什么计划了吧?”

    “没有。”

    “真没有?”

    “本来有。”

    “然后?”

    “然后收回来了,如果是魔王之一,他用不着看,如果不是魔王,他不配去看。”

    “好吧,我只是提醒你小心一点,主上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背地里搞一些小动作,无伤大雅的也就罢了,真去故意地坑燕国,主上必然会很不开心。”

    “我知道,我知道的。”

    瞎子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封泥,摊开了军报。

    他“看”的速度很快,一扫就好;

    然后,

    瞎子就立在了那里,许久没动。

    “到底怎么样了?”四娘抬头问道。

    瞎子将军报轻抛,让其稳稳地落在了四娘的面前。

    四娘扫完军报后,

    也是愣了一下,

    道:

    “不是在开玩笑?”

    瞎子摇摇头,道:“事儿大了。”

    “瞎子,你……”

    “好了!”瞎子摊开双手,很认真也很严肃地道,“我没有,而且,事情的发展和结果,比我原本所预想得,要严重得多得多。

    这事儿,就丢一边了,就当你也不知道好不好?”

    “你怕了?”

    “李富胜死了。”瞎子舔了舔嘴唇,“哪怕让主上知道我曾背着他想要尝试一下,我也难了。”

    “你真没有?”

    “我会骗主上,但我用得着骗你么?”

    “也是。”

    四娘伸出手指,轻轻地揉捏着自己的眉心,道:

    “西晋那边的天,要塌了。”

    瞎子开口道:“不,是崩了,主将战死,近乎全军覆没。上次咱们奔袭范城,也是以梁程的那一镇三万兵马作为主力再搭配其他路的兵马做出的架子。

    李富胜的这一镇,添添补补,再搭配一些辅兵仆从兵,轻轻松松就能拉扯出一支大军,打出‘十万’的旗号。

    这相当于,西晋之地,一下子折损了十万兵马的战力,而且是野战战力。

    另外,这件事造成的影响,远远比账面数字要大得多,乾楚,将大大地喘上一口气,燕人不可战胜的神话也将被打破。

    政治层面,民心层面,气势层面,乃至是国运层面,都会因这一场大败遭受到极大的影响。”

    瞎子其实一下子就说出了关键之处,这,其实也是乾楚两国君主要打这一场的原因,规模上,谈不上是国战,比国战差远了,但必须要赢一场,硬碰硬地赢一场,而且得狠狠地撕咬下燕人的一大块肉。

    否则,

    等到燕国休养生息起来,大军聚集,无论打哪一国,哪一**队士气上都未战就先怯上三分,对方又自信满满,坚信自己天下无敌,这仗,真就没法打了;

    无论你堆多少兵马,聚集多少粮草,都没意义,全国上下谈燕色变,听到燕人来了,自己先把自己吓个半死,这还怎么打仗,还怎么守护江山社稷?

    燕国一直“穷横穷横”的,将这股子“横”气打破后,就可以进入大家都喜欢的拼国力拼人口拼各种资源的节奏,这才是乾楚最想看到的,尤其是乾国。

    甚至可以说,这次大败,比当初望江之败影响更为深远,因为望江之战折损的是东征大军的左路军,本就是地方郡兵地方军头子为主;

    李富胜以及其麾下兵马,可不是什么郡兵,那是货真价实的百战精锐!

    四娘长吐一口气,

    丢下手中的笔,

    道:

    “喊主上回来吧,燕国打输了就打输了吧,我倒是没太大的感觉,但李富胜死了……主上,会很难过吧。”

    “这世上,能够让主上在意的人,本就不多,但李富胜,其实算是一个。”

    瞎子伸手拍了拍额头,

    骂了句:

    “寻死呢不是!”

    “郑老弟啊,哥哥求你一件事儿,哥哥我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人,到那时,你可得给我劝住喽。”

    “缩在后头算怎么回事儿,哥哥我就喜欢打第一个冲锋,老子的陷阵营何在!唔……郑老弟,你往后退退,不必和我一起冲了。”

    “哟,郑老弟,封侯了,来来来,末将给我大燕平西侯爷请安啦,哈哈哈……”

    “嘘,郑老弟,郡主,是你弄成这样的吧?”

    原本,

    王府的晚上聚餐总是热热闹闹的,大人小孩都有,其乐融融很温馨。

    但今夜,却显得格外清冷,没人敢来打扰。

    平西王爷坐在桌前,

    一盘豆,

    一壶酒,

    一个人,

    喝了一宿。

第六百二十六章 该咱了

    早晨,

    天天和太子一起做完了晨课,也就是朗读背诵文章。

    随即,

    俩孩子一个搬出来一张方木凳一个提来俩小板凳。

    干爹昨日回府后心情很不好,他们看在眼里,且无论是天天还是太子,都不可能在这种事儿上瞒着他们。

    天天毕竟大了点,外头的事儿也会让他知道,封王大典上干爹抱着他受封,本意就是让这位靖南王世子正式露面于世人;

    至于太子,更不可能瞒着他的,这无关乎于其年龄,甚至,无法为其先前身上因早慧而出现的抑郁之气所左右,他毕竟是太子,有些职责,是无法转移的。

    而按照王府的日常,每天晚饭后,要么是瞎子,要么是陈道理亦或者是何春来,至少有一人会拿着王府今日收到的消息也就是“国事”,来和这俩孩子进行讲解。

    所以,俩屁孩晚上睡觉时,是真的在讨论着国家大事;

    天天陪太子弟弟起夜嘘嘘时,太子还会念叨几下哪里发生了水灾那儿的百姓该怎么生活云云。

    天天则是会在喝每日至少一杯羊乳子时,担忧一下雪原极端气候会不会导致牲口减少,奉新城有条件喝乳子的孩子,会不会因此喝不上了。

    而对于昨天的事儿,

    在天天的认知里,是一个和自己父亲关系很好的伯伯,战死了。

    在太子的认知里,是国家损失了一员大将,而且晋地,可能会不稳。

    不是因为天天想不到太子的那一层,而是他主要精力在于关心自己父亲的情绪上,至于以外的国家大事,天天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

    一定程度上来说,当年田无镜说希望孩子长大能像郑凡,是有成效的。

    国家民族大义,太重,做一个“自我”的人,只关心自己身边人只在乎自己在意的人,其实是一种极大的幸福。

    但当俩孩子准备坐下来等待早食送过来时,却看见他们的干爹,居然走了过来。

    天天起身,将自己的椅子让给父亲。

    郑凡坐了下来;

    刚理过面,且还洗了澡,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精气神上,倒是没有一宿独坐的萎靡,情绪上,也没什么失落怨恨。

    俩孩子也不敢问,

    天天去帮忙盛粥,

    太子则从天天那里出师帮王爷剥咸鸭蛋,

    早食的氛围,有些压抑。

    郑凡就着咸鸭蛋,吃了一碗粥,放下碗筷后,伸手摸了摸太子的头,又掐了掐天天的脸。

    俩孩子集体露出“乖巧”的笑容;

    平西王笑了笑,起身,离开。

    待得王爷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

    天天和太子近乎同时长舒一口气。

    用罢早食后,郑凡坐在自己院儿里的藤椅上,闭着眼。

    椅子,正轻微地前后摇摆,椅子上的王爷也在跟着摇摆。

    似是昨晚太累了,白天要补个眠。

    柳如卿搀扶着公主走了过来,看着正在“小憩”中的夫君,二女对视了一眼,并未选择上去叫醒。

    因为她们清楚,以自家夫君的境界修为,再加上不知多少个日夜的战场经历,她们来了,也走到这里,夫君不可能不知道。

    之所以没醒来,是不想“醒”来。

    二人又走出了院子。

    柳如卿拍了拍胸脯,小声道:“刚刚可是有些吓人呢。”

    公主看着柳如卿,倒是没特意担什么“王妃”的架子,而是点点头,道:

    “是啊。”

    许是王爷平日里在家时,实在是太和善了。

    虽有威严,但却很“单纯”,尤其是在后宅和她们相处时,虽花样百出,但总归是有着一种时下男性老爷对女眷所不具备的体贴和细腻。

    王爷不是没发过火,就是公主和柳如卿也是听说过自家男人在外面的事儿的;

    但在家里,他很少“冷”下来。

    而一旦他“冷”下来,整个府邸,似乎都被笼罩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使得这下面所有的人,都有一种窒息感。

    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不怒自威”,常常出现在“天子”身上,且是那种“举手投足”间真能让天地变颜色的存在。

    以平西王如今的地位,出现这一面,其实很正常。

    这种氛围会传染,王府内的下人、护卫,在今日,也有些噤若寒蝉,平日里的偶尔打闹和小喧嚣在今日似乎都被视为了一种罪过,没人拿鞭子责罚你,但你却自然而然地开始遵从着这种忌讳,一如上坟时的规矩那般。

    晋西战败的消息,只是传入了王府,八百里加急造成的结果就是,它会比什么“风言风语”,要快得太多太多。

    故而,奉新城的军民们并未因为晋西的战败而在今日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什么波澜,他们依旧照着正常的节奏在过,但实则,由晋西引发的惊涛,必然是会波及到这里,同时,也必然会影响到他们。

    带着皇帝旨意的黄公公,已经在路上开始策马奔腾;

    他已经习惯了这条路线,也已经适应了这种奔波,好在,对于他而言,平西王爷比靖南王爷那要好相处太多。

    给靖南王爷传旨,临行前得和自己的那些干儿子干孙子们做好交接,相当于是交代一下后事,而平西王爷明显和善多了。

    再加上旨意里的内容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黄公公已经在期盼着,平西王爷能否再点自己当一次监军;

    一次监军经历,就已经让其在宫内地位超然,成为继魏公公张公公之后的顺位第三的大宦官,要是能再来一次,哦……

    那自己以后就算年事高了,也能得一个“荣养”的资格了。

    宦官们以伺候主子以主子对自己的信任作为进身之阶,但实则,他们这些无根之人比谁都更清楚,真正能让自己立起来的根本,是自己的本事和资历!

    说也奇怪,

    黄公公自己都没察觉到,明明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大燕,打了败仗,战死一位军功赫赫的伯爷,战没了一支百战精锐;

    可他心里,却没多少慌乱的感觉,但他其实晓得,这场战败对晋西对晋地乃至对整个大燕,意味着什么。

    或许,

    是因为有底吧。

    正如当年第一次望江之战的战败后,燕人磨刀霍霍,马上准备起第二**战;

    因为他们清楚,他们还有一位靖南王可以出山。

    现如今,

    靖南王远走西方,未再传回只言片语,但大燕还有一位新军神,依旧在晋地。

    大燕的底气,燕人的底气,还在那里!

    黄公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皮鞭狠狠地抽在自己胯下貔兽屁股上,

    大喊一声:

    “嘚儿驾!”

    八百里加急,给的是燕京和奉新,而那些近一点的位置,也能够有资格快速获悉这场战败消息的人物,心里,其实也都紧了起来。

    圣旨,还没到,也不可能马上降临,但他们已经在按照自己的本能,开始提前进行自我的运转。

    这些年,大燕南征北战,可以说,这一批的官员,基本都沾过兵事,哪怕没阵前冲杀,但也是参与过后勤的。

    大争之年,想脱颖而出,想上位,就得靠自己的本事去争。

    而燕国的整个架构体系,在应对战事时,早就驾轻就熟;

    以颖都太守许文祖为例,在得知晋西战事消息后,他马上就下令粮草的调拨和转运,为即将到来的下一**战做好准备。

    类似的提前准备动作,还相继出现在晋地的其他城池里,同时,燕地那里,也在做着一样的事儿。

    帝国的战争体系在先皇手上时曾运转到过极致,现如今,则像是“肌肉记忆”上的一种本能。

    各地驻军,尤其是晋地的各路兵马,也都开始闭营;

    一、清点在册兵额;

    二、清查军械等物资;

    三、则是开始了加训。

    士卒们畏惧倒是没多少,哪怕乾楚打赢了一场,哪怕李富胜那一镇近乎全军覆没,但乾楚给人的既定印象,至多就是破了些裂纹,还不至于打散掉燕人的自信。

    甚至,不少军寨里的士气在近日都开始高涨了起来,身为丘八,他们有着属于丘八应该有的那种期待。

    战争的准备,已经在开始,一如南门关在得知前线战败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发出了两道八百里加急军情一样;

    各地驻军乃至各地太守,也都在自己做着准备的同时,等待着两路消息。

    一是来自燕京城陛下的圣旨,二则是来自晋东那位的消息。

    燕人是幸福的,

    在上个时代,他们有镇北王有靖南王,可以自信与打赢任何一个对手,干翻任何敢阻拦在黑龙旗帜面前的阻碍;

    如今,他们依旧有着指望。

    不像是乾国在自己弄死自家刺面相公后浑浑噩噩了这么多年,不像是楚国,你方唱罢我登台,看似几大柱国以及什么大将军亦或者是熊氏王爷,乍看很热闹,却偏偏没有一个能够有统揽全局同时也有那个资格站在诸多“名帅名将”之上的存在。

    距离南门关最近的一座大城,历天城,其城内的茶馆里,最近所说的,最多的就是这梁国的战事。

    虎威伯战死,大军近乎覆没,这是第一个骇人的消息;

    自然少不得好事者去来分析这场战败会给大燕会给晋地局势乃至于现如今诸夏之格局造成怎样的影响;

    但大部分的听客,并不喜欢自家战败的故事,也不喜欢这种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危言耸听”;

    但欲争辩,又争辩不过的,有些人,确实是能说会道。

    但这种争吵,最后大多会以极为执拗的一句话所结束:

    “等着吧,平西王爷要来了!”

    只要王爷出山,只要王爷能来,只要王旗能插在南门关上,

    那一切,

    都将好起来。

    大燕,也依旧是大燕!

    “粮草,粮草,我们冬天时才打了范城之战,虽然我们靠我们自己支援过来了,后勤也扛住了,但这意味着我们富余的一部分已经被支出了。

    再其战事,而且不是对楚地,而是去晋西,从晋东到晋西,也远着呢,粮草转运得付出多少代价,军械磨损以及各方面的赏赐,又得开销多大?

    范城之战还不像是以前打其他的战事,开销出去,马上就能见到极大的回报,事实上范城之战我们获得的收益仅仅是政治层面上的东西,比如,主上封王了。

    但王冠能抵多少车粮食?”

    签押房的内部会议里,面对着一众魔王以及作为书记官在场旁听的何春来和陈道理,瞎子近乎是在咆哮着。

    “再起兵,咱们自家今年就又得像回到第一年时那样,大家节衣缩食过日子了,且还会影响到今年下半年的发展以及明年的发展。”

    四娘斜靠在椅子上,保持着让自己以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都舒服的姿势,她没参与争吵,甚至还拿出了一把葡萄干,慢条斯理地吃着。

    梁程开口道;“让朝廷负担后勤开支……”

    “朝廷还有个屁的后勤。”瞎子毫不犹豫地堵了回去,“难不成再像李富胜那样打快战,乾人楚人被揍了这么多年,人也是会成长的。事实也的确证明,他们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们成熟了。

    一旦调集各路兵马,想靠朝廷来支援大军的后勤不出问题,近乎就是白日做梦!

    知道一个人什么时候最疲惫么,不是他竭尽全力咬牙硬撑的时候,而是他刚撑过去没多久,刚坐下来歇息了一小会儿的时候。

    这个时候,他最虚弱,国家也是如此。

    燕晋的百姓不是牲口,姬成玦也不是先皇帝,真要强行再开国战,下面人,就真的要造腾了!

    还有,

    咱们出不出兵,雪原防线先不说,咱就放放,镇南关呢,就靠金术可那一支兵马去守么?

    没有后续援军和后续精锐的镇南关,很容易就会变成一座孤岛,楚人万一在梁国缩了,再北伐一场,镇南关一旦有失,整个晋东,咱家,直接就会从安全的窝变成战争前线,还发展个屁!”

    瞎子越说越激动。

    四娘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吹了吹。

    梁程看着瞎子,想说什么,似乎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因为瞎子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乾楚和梁国,不会和你玩儿一场痛痛快快地大决战,这场战事,不出意外,将旷日持久。

    薛三却调侃道:“瞎子,咱在晋东,晋西出了事儿,局面再糜烂下去,好家伙,咱眼瞅着就要成飞地了,这不自立都已经实际上自立了啊,你是不是就瞅着这个机会呢?”

    “是啊,怎么了?”瞎子反问道。

    薛三耸了耸肩,

    道:

    “行,你诚恳,我没什么好说的。”

    樊力则挠挠头,道:“我觉得挺好。”

    阿铭喝了一口酒,道:“问题的关键是,咱们在这儿讨论来讨论去,有什么意义?”

    “我去向主上说。”瞎子说道。

    “行,你去。”薛三附和道。

    “行,烤肉。”樊力又挠了挠头。

    四娘笑了笑,依旧没说话。

    这时,

    肖一波走了进来,禀报道:

    “诸位先生,王爷醒了,刚传了膳。”

    瞎子点点头,

    站起身,

    做了个“环视四周”的动作,

    道:

    “你们谁和我一起去。”

    薛三缩了缩脖子;

    樊力抬头,看向房梁;

    梁程摇摇头;

    阿铭喝了口酒;

    四娘依旧笑而不语。

    “行吧,我自己去,事儿,总得有人顶着。”

    三爷马上道:“瞎子,真爷们儿。”

    樊力点头道:“俺也一样。”

    随即,樊力皱了皱眉,重复道:“俺也一样这般觉得。”

    何春来和陈道乐更是认真地做着会议记录,生怕瞎子走出去时点名让他们俩跟上。

    瞎子叹了口气,

    一个人走出了签押房,大有风萧萧兮之感。

    屋子里,

    睡了一觉的平西王正坐在桌旁吃着饭。

    一盘盐水鸭,一盘凉拌野菜,一盘麻婆豆腐外加一份鱼滑汤。

    王爷手里端着饭碗,吃得很匀速。

    瞎子走进来时,郑凡抬头看了一眼,问道;

    “吃了?”

    “还没。”

    “一起。”

    “谢主上。”

    瞎子也坐了下来,自己盛了饭,拿起筷子,跟着吃了起来。

    王爷吃完了一碗饭,没续饭,而是拿起勺子给自己盛汤,同时以一种很平静地口吻道:

    “坦白说吧,我郑凡,对大燕,对做燕人,没多少执念,只是单纯觉得,大燕,挺直,黑色也挺好看。大燕有几个人,真爷们儿,有的,相处起来,舒坦,不绕弯儿;有的,还真是不得不服。

    逢年过节,总爱给他们送个礼,说没图什么,假了。但真要说图什么,就图个念想,矫情。

    我和李富胜,是有感情的,可以心甘情愿地喊他一声哥;

    但绝不至于因为他的死,我也跟着要死要活的地步,因为像老田那般的,也就老田一个。

    但你晓得么,

    我今儿一整天没怎么说话,这府邸里的夫人孩子们,下人们,一个个也都不敢说话了。

    地位越来越高了,

    意味着以后我再想找一个我认可的,能玩儿一起的,能心甘情愿喊他一声哥不觉得自己吃亏了的人……近乎不可能了。

    那个疯子,我跟他说过,打仗没必要冲第一个,他偏偏不信,还以为自己很能。

    好了吧,

    军队没了吧,

    自个儿也战死了。”

    郑凡脸上露出了笑意,继续道:“你说得对,他就是个精神病;但,这个精神病,一直没亏待过我。”

    瞎子闻言,点了点头,也快速地将自己碗里的饭吃完,盛汤。

    郑凡喝了两口汤,放下碗筷,

    双手像是个老农一般,对插于兜,

    身子前后微微摇晃,看着瞎子,

    道:

    “你们怎么说?”

    瞎子喝了口汤,放下碗,道:

    “他们都不同意出兵,觉得辛辛苦苦积攒下这家业这舒适的环境不易,不是很想再来一次。”

    “那你呢?”

    “我把他们都狠狠地训了一顿。”

    “哦?”

    “真的,我跟他们说:存钱,是为了以备日后不时之需,到该用时就得用,不能沉浸于单纯存钱的快乐里不可自拔。”

    “是啊。”郑凡点点头。

    瞎子从袖口里取出一份折子,递送到了郑凡面前,道:

    “主上,这是属下昨晚熬了一宿做出的预算和规划,咱家底子最多能出多少粮草军资,最多能出多少兵马,属下都在这里统算出来了。

    家,是要保的,但这口气,也是必须要出的。”

    紧接着,

    瞎子又取出一份折子,也递送到郑凡面前:

    “这是属下建议以主上名义发给朝廷的所需调动的朝廷兵马以及朝廷能够承受的后勤补给数额,属下不通兵事,但主上您看了这个应该能自己估算出这仗要打的话能打多大规模和能打多久。”

    瞎子又取出第三份折子,递送到郑凡面前,道:

    “这封折子,主上您想发的话,可以发朝廷,这是斥责兵部胡乱用人的,冉岷的人事上可能会牵扯到许文祖,乃至背后的皇帝;

    但钦差这件事上,确实是可以真的发作的。

    另外,属下今早就命人将咱王府门口的两尊石狮子给细细擦拭了一遍,还打了蜡。

    主上可以先以这封折子表达自己的不满,先在开战之前,替军头子们说句话以招揽人心,再可以等第一个宣旨太监给咱那石狮子染个喜庆色。

    这之后,主上再仿靖南王旧事出山,这样,面子底子,就都有了。”

    郑凡没打开折子,而是低头看了看,然后,又抬头看了看瞎子。

    瞎子攥了下拳头,

    道:

    “主上请放心,无论您想做什么,属下,都会永远第一个坚定地站在您这边;因为属下从一开始就认可……您的审美。”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

    随即,

    郑凡又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块鸭肉送入嘴里,吃了后,吐出骨头。

    道:

    “这盐水鸭做得,其实不是很地道。”

    “是,属下也这般觉得,有点腻。”

    “对。”

    瞎子笑了笑,他瞎,所以无法捕捉到他的目光。

    “白天睡觉时,我做了个梦,梦里头啊,李富胜浑身是血地站在战场上,他看到了我,他对我喊:

    郑老弟啊,哥哥我这次,可是杀过瘾喽。”

    平西王爷站起身,

    伸了个懒腰,

    又打了个呵欠,

    用一种似乎没睡足在吃饱后困意又袭来的倦怠语气道:

    “呵,他杀过瘾了;

    行吧,

    那下面,

    该咱了。”

第六百二十七章 靖南王爷……接旨

    原本自京中骑出来的那匹貔兽,在中途就已经拉胯了。

    黄公公也早就在驿站换了几次马后终于过了望江,但没去当年闻名天下的销金窟现在也逐渐恢复生气已然有三分原有气象的玉盘城落脚,而是一口气错过了玉盘城,到了玉盘城以东的一处村镇,这才停下来歇歇。

    其实,不该歇的。

    人没死,就得继续颠簸前进,毕竟,搁自己手头上的旨意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军国大事”,丝毫不得耽搁。

    可问题是黄公公小腹位置疼得实在不行,宛若有人拿着针在不停地来回穿扎一般,脸色也泛着白色不见多少血气;

    在肉眼可见的可能暴毙的情况下,黄公公不得不听从下属的建议在这村镇旁歇一晚上。

    圣旨很重要,但宣旨太监弄出个中途暴毙的事儿,你让谁去宣旨?

    这也会影响到圣旨的神圣性,甚至是有效性。

    毕竟,伪造一封圣旨,真的不难,甚至可以说是很简单,难的是什么,是你很难伪造出一个宣旨的人。

    这个人,有级别,有大家公认的地位以及匹配这个圣旨的资格,先认人,认了人后,再认圣旨的内容。

    就比如你让一个田埂老叟,哪怕他拿着真的圣旨出现在达官显贵面前,人家会认么?

    这里头,在朝廷内,早就形成了一套严密的对套体系。

    所以,黄公公本身也是圣旨的一部分。

    真不是说他怕死、惜命,亦或者累坏了,实则是为了皇命,得在宣旨前保住自己的狗命。

    落脚的村镇里有一个小军堡,围绕着这座军堡有一片规划出来的军屯区,而且村镇对外来人的审核很严格,不过,在验明身份后,军堡的什长主动将自家的小院给腾出来让黄公公等住进来。

    黄公公被手下搁在床上,出来的匆忙,身边一没带御医而不可能备上齐全的药材,倒是为了长途赶路故而补气的丹丸带了不少,可问题是这玩意儿虽然也说是药,但黄公公刚开始发病时就喂了两颗结果马上就疼得更厉害了,下面人也不敢再给公公喂了。

    那位什长得知后,找来一个老卒,这老卒过来瞧了一眼,然后就找来一些草药开始煎药。

    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个时辰的黄公公等来了一碗绿油油的药汁,还没喝就嗅到了一股极为刺鼻的腥臭味儿,但黄公公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捏着鼻子一口闷了个干净。

    又躺了半个时辰后,嘿,不疼了!

    有手下侍者去向那老卒打听药方,老卒解释道:这屯田的村儿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亦或者甭管鼻子还是嘴巴亦或者耳朵哪怕摔断了腿啥的,他都这样煎药;

    喝了顶用,也就顶用了,喝了不顶用,那就去附近的大镇上找大夫,军屯儿里戍卒是有标户户口的,那些没标户户口的屯户民就借用士卒的标户身份去看病拿药,也不花钱,王府管着的。

    那位侍者听到这里,一时忘记了自己来问话的目的,还很诧异地道:

    “这样冒名顶替岂不是欺骗了王府?”

    老卒笑笑,道;“自然不可能尽着给人用,用得多了,也会出事儿,上头也会查下来,也就是亲近点的关系才能准人家蹭一下。”

    “那刚刚的药?”侍者又问道。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也不晓得能有啥用,这世上,绝大部分的毛病,喝了药,自己就能扛去个七七八八了,剩下的三三两两,真正的大夫能看的,其实也就是个对折再打个对折,阎王爷真要收你的命,再怎么样命也都是没了。

    我等黔首对待病痛,基本就是这个态度,能扛就扛,能忍就忍,年轻一点的,实在不行时就去找个大夫试试看,年纪大的,家里人愿不愿意去请大夫先不说,就是老人自己也会拒绝去治疗的,到年纪了,不折腾了,该没就没了呗。

    也就当了标户,能有这份保障了,所以并不知道多少后生娃子都在等着机会,等王爷一声令下征兵去打仗哩。”

    侍者点点头,明白了自家干爹不是遇到什么乡野高人了,而是干爹自己运气好,病痛下去了。

    见侍者不说话了,

    老卒开口道:“要打仗哩。”

    “啊?”侍者刚出了神。

    老卒“呵呵”一笑,脸上既带着不屑又带着骄傲,道:“西边的家伙们不经事,打了败仗,这不,接下来就指望着咱家王爷嘞。

    我是年岁大了,上不得战场了,但村儿里那些屯户的后生娃可都在盼着呢。

    这些日子,像你们这般的信使,落脚咱这儿的也不是第一批了,瞧出来了,那边的人,慌喽,哈哈。”

    老卒显然不知道这支信使队伍的身份,只当是其他太守派往这里送信的人。

    那位什长在得知宣旨太监身份后,也被要求不准向四周人告知,只允许向后方传递消息。

    所以,在老卒看来,这些人富贵是富贵,身份不一般是不一般,但毕竟和他扯不上什么干系,晋东之地,王爷脚下,对外来户,可没低三下四去巴结的必要,更没这份觉悟。

    侍者回到了屋内,如实禀报了。

    黄公公听到这话,笑了,道:“到底是陛下保佑了我这奴才。”

    周围人纷纷应是。

    其实,这是三爷不在这儿,要是三爷在这儿,说不得就掏出了自己的剪子,来,急性阑尾炎是吧,三爷给你割了,小手术啦,就跟割苞皮一样;

    啥,你不知道那是啥皮?那三爷我就顺手帮你把那碍事儿的皮也割了算了,咦,你皮嘞?

    “离京时,京内氛围很是压抑,初入晋地时,晋西之地,可谓风声鹤唳,甚至连乾楚联军是不是要打入南门关的谣言都传起来了。

    到了晋中,颖都那边倒是还好些,许太守确实是个能人,一切都有条不紊,辅兵粮草民夫都已经在准备着了。

    你说说看,都姓许,咱那位许青杉许钦差怎么就这么的废物呢?”

    黄公公是宫里大家,消息自然是灵通,哪怕是在和自己的几个侍者聊这些时,也决不会轻易踩人。

    但黄公公清楚,那位钦差大人在之前就已经吃了陛下的挂落,差事办得稀烂,本来携大势收归地方部分军权本该不难,温水煮青蛙都不会么,非得闹出这般大的阵仗和是非;

    能做到钦差外放的,自然不可能是蠢货,之所以会做成这样,无他心急想表现耳。

    原本,等待许青衫的应该是被调回京冷藏,仕途上打上一个“办事不利”的标签后,以后就很难就什么作为了;

    但这事儿一闹,他的下场,呵呵……

    黄公公又有些欣慰道:

    “好在进了晋东后,王府这边的军民心气儿依旧高涨,咱家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这其实没啥,先帝爷在时,咱大燕也不是没打过败仗,打了败仗不要紧,再打赢回来就是了,到时候面子里子,还是攥在咱大燕手里。

    先帝爷有靖南王镇北王,咱陛下不也有平西王爷么。

    如今这局面,在咱家看来,无非是乾楚两国不服于大势,想要垂死挣扎罢了,咱们呐,就请平西王爷出来,好好教教他们做人。”

    黄公公知道,京内不是没有其他声音,比如让大皇子亦或者青霜乃至是李良申等这些大将挂帅去安定南门关局面,因为当年的平西侯已经是平西王了,再请平西王出山,那平西王真的就直接对等当年靖南王的地位了。

    只是,这里头的牵扯实在是太大,因为甭管是再如何反对平西王自诩亦或者真正忠心耿耿担心藩镇彻底坐大为皇权着想的大臣们,也不得不承认,当下大燕,威望最高,最有能力处理这种局面的,就是平西王。

    而且,这个时候再鼓噪推选其他人选去南门关,处理好了那还还说,要是没处理好,这些此时鼓噪声势的,事后,一个个都跑不掉。

    这是拿自己的身家去对赌,一时脑热愿意压上的大臣毕竟是少数。

    且一大部分官员还是持老成之见,先让平西王爷出来安定局面最好,不要再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梁国那边的事儿还好说,真要弄得晋西大乱乃至动荡整个三晋,先帝爷在时好不容易打下的三晋之地再得而复失,大家伙都得成大燕的罪人。

    “不疼了,咱继续赶路吧。”

    黄公公起身了。

    下面的侍者们没敢再继续劝,马上收拾东西通知外头的护卫。

    出了什长的家门,翻身上马,黄公公大喊一声:

    “王爷,奴才又来了!”

    “王爷……奴……奴才……奴才………来了………”

    来时,一路辛苦,但也是意气风发;

    脑海中,憧憬着像当初范城之战时自己亲自冲锋斩杀一敌的豪迈;

    一切一切的美好,

    等到终于进入了奉新城,

    终于来到了王府门前,

    看着在通传后依旧紧闭着的王府大门,

    看着门口那两尊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还反着光泽的石狮子,

    黄公公近乎哀怨般得呼喊起来。

    不,

    不,

    不要这么对待咱家啊!

    王爷啊,王爷啊,咱家不要啊,咱家不要啊!

    黄公公跪伏在地上,手里捧着圣旨封盒。

    王府门口,锦衣亲卫持刀而立,外围,更是有一众百姓在围观,将这里堵得个水泄不通。

    瞎子在盛乐城时,就开始收编说书匠人,话剧形式出现的表演方式也早就在晋东风靡,连玉盘城内也开了分馆;

    因为瞎子深知宣传高地你不去占领就会被别人去占领的精髓;

    在这段时间内,

    奉新城以及雪海关、镇南关这两处也有军民定居点的区域,茶楼、社戏等舞台上,宣传者已经按照瞎子的指示精神,将事情的“原委”给宣扬了出去。

    不过,你不能说瞎子又在搞是非,因为瞎子真的只是宣传出了“真相”。

    皇帝选派的钦差,和肃山大营的宜山伯为了争权闹了起来;

    梁地生乱后,皇帝亲自提拔起来的总兵……冉岷;

    这里冉岷还加了人物润色,比如其当年为了巴结上官,不惜杀了自己的妻子;

    而且瞎子还艺术加工且碰巧还真加工对了,就如同“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仿佛司马公就是那把锄头一样,瞎子给冉岷加了一句:平西王可为,岷,亦可为!

    这事儿也真没冤枉冉岷,而且这人现在生死不知,大概率也战死了,就算没死,他这次的罪过是不可能再翻身了的。

    毕竟,他不姓姬,其他人,是没大皇子那般的好命的。

    所以,对这种人,就直接痛踩吧,贴反派的标签!

    事情的原委就是,皇帝亲自选派的钦差和真正会打仗的宜山伯闹了矛盾,宜山伯不得不闭门在家,皇帝提拔的总兵是个废物,竟然自以为能和自家王爷相比,结果贪功冒进,中了埋伏;

    忠诚的大将李富胜,为了救援他,为乾楚联军所围困,厮杀多日后,为国捐躯。

    接下来朝廷怎么办?

    必然是请咱伟大的王爷出山啊!

    就是这个故事为主题,

    茶馆、酒楼、戏台,乃至于红帐子里的姐们儿,都在一遍遍地向百姓们宣扬这一“经过”。

    保证故事精彩的几大要素都有了,

    传统意义上的大反派,嗯,如果在燕地,燕人对姬家皇帝的感情是很深厚的,但也可以改变成皇帝是好的,是那几个宰相或者哪个大臣蒙蔽了圣上,但在晋地,晋人对姬家皇帝可没太多的敬畏和情感。

    总之,皇帝就是里面的幕后大反派,钦差和那位冉总兵就是现实里的真正俩反派,李富胜李总兵则是用来赚取眼泪和同情以及加深故事悲愤情绪的牺牲者。

    矛盾,很凸出,情绪渲染,很强烈;

    最主要的是爽点,

    那就是晋地百姓听故事看社戏最喜欢看的,自家王爷关键时刻出场打败一切对手,百姓们每次都期待这个结尾然后发出剧烈的欢呼。

    这个故事后头就是:

    你且等着,你且瞧着,

    朝廷的那帮废物,最后还得来求咱们王爷出山!

    故而,

    当黄公公在进城前,换了宦官衣服,仪仗也打出来进城后,一下子发现百姓们马上向他这里聚集了过来,一路聚集到他来到平西王府前面。

    若非黄公公不是第一次来奉新城了,可能还会认为这里的百姓无比渴望感受到天威呢。

    当然,

    现在黄公公是没心思去想这些了。

    他很委屈,

    他很难受,

    他想哭,

    而且已经哭得涕泗横流了。

    咱家没做好心理准备啊,咱家压根就没想到啊;

    多少和咱家一个年份的同僚艳羡咱家上次接了靖南王的那个圣旨最后没死,反而平步青云起来;

    可谁晓得,欠下的,还得补啊!

    天呐,

    还不如病死在路上呢,这脑壳撞石狮子上,真的会很疼的啊。

    “王爷啊……王爷哎~~~”

    王府大门后头,

    陈道乐和何春来站在那里,瞎子则坐在台阶上,剥着橘子,教育这俩孩子道:

    “此举不是为了跟风靖南王,也不是咱主上为了耍威风,嗯,咱主上可能有这个需求,但当年靖南王爷,是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儿的。

    而当年之所以要让俩宣旨太监撞死在石狮子上,本身就是一种宣泄,帮那些有袍泽战死在望江的士卒宣泄心中的怨气。

    先皇故意没让靖南王挂帅,选择了大皇子挂帅,最后打了败仗;

    这口气,得宣出来,否则接下来的兵马,就不好带了。

    跟现在一样,去年开始的收军头子地方治权,今年变本加厉,钦差和宜山伯闹出了那档子事儿。

    宜山伯自己也有错,甚至错更大一些,但真要打仗时,用的可是那些丘八,你得让他们觉得你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你得帮他们将这口气发出来。

    宣旨太监,是皇帝的脸,这就叫抽皇帝的脸给那群丘八们看呢。

    这样,大家心里才能舒坦,同时,自己还能借这个机会立威,表示你连皇帝的旨意都不鸟,这下面的地方军头子和地方官吏,见了你就像是见了兔子一样,托谁的关系都不好使,自然全心全力为你效命了。”

    何春来与陈道乐听着不停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深感受教。

    这时,陈道乐开口问道:“王爷会让那位公公就这么……”

    瞎子闻言,将橘丢向了陈道乐,何春来见状,心里长舒一口气。

    “要真这样,就好了。”

    真能做到像靖南王那般万事绝对不留情,他瞎子的夙愿,大概就能很早达成了。

    可惜了,主上不是这样子的人。

    如果是陌生脸孔的红袍大太监来,那撞死也就撞死了吧,主上不会放在心上。

    但奈何主上和黄公公在燕京城打过几次交道,在晋地也打了几次交道,这黄公公也很上道,虽然不能晋级,但他很会舔。

    多半,主上不会的。

    只是,你硬要主上变得和靖南王一样,似乎也不美,至少对于自家这些魔王而言,生说就失去情调了。

    有时候,

    瞎子自己也会陷入这种彷徨和矛盾,可能,这就是事业心和生活心的碰撞吧。

    但换个念头想想,这就像是家里,得有一个人懂得生活的品味,同时还得有另一个人斤斤计较着茶米油盐,这样日子才能过得安逸安稳。

    如果都是前者,那日子无法长久,如果都是后者,那日子未免枯燥。

    就像是主上可以尽情地真性情,自己去当那一双白手套,也挺好,反正自己对当个好人,没什么兴趣。

    随即,

    瞎子笑了,起身,微微躬身。

    黄公公不哭了,泪干了;

    黄公公不喊了,嗓哑了;

    他开始一边摘下自己的帽子,一边观望着这俩石狮子,看看哪个更顺眼一些,兴许,能给自己临死一撞的些许温柔。

    圣旨封盒,放在一边。

    宦官服,也脱下了,连靴子,也摆在了边上。

    黄公公带来的护卫没阻拦他,黄公公的那些侍者们则一个个匍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身为天子家奴,这是你该受的,也是你该做的。

    圣旨无法宣达,你压根就没理由活着回去。

    外围围观的百姓们在此时也屏住了呼吸,静待接下来的时刻;

    一身白衬的黄公公先朝着西边燕京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又朝着王府,磕了两个头;

    最后,

    已经接受自己命运的黄公公往后倒退了数步,

    点点麻油油菜开花,

    选中右边的了。

    也不晓得,哪个倒霉蛋会接替自己,去撞那左边,嘿嘿。

    黄公公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开始蓄力,然后,冲!

    “吱呀……”

    王府的门,打开了。

    这一刻,

    得亏黄公公修炼过炼气之法,比常人反应更敏锐一些,当即脚尖一拐,整个人错了一个身位,没撞到石狮子上,而是“噗通”一声,摔在了台阶上,又滚落了回去。

    这额头啊,手臂啊,青肿破皮了好几处。

    四周,

    锦衣亲卫跪伏下来,

    外围,聚集在这里的百姓们也都齐齐跪伏下来。

    滚了个七荤八素的黄公公在此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双脚交叉拐着却强行抬起了自己的脖子立起了自己的脑袋;

    一身玄甲的平西王走出了自己的王府,

    玄甲的肩上,挂着装饰用的白穗,象征着王权的至高与神圣;

    但在黄公公眼里,

    数年前看似尘封却一直烙印在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再度浮现;

    依旧是这两尊石狮子,依旧是一样的台阶,依旧是四周不近人情面对圣旨也不会下跪的亲卫士卒,

    依旧是在此时开启的王府大门,

    依旧是从里面走出来的带着无上威严的男子;

    就连那随着风轻轻飘荡的甲胄白穗,也在恍惚间看作了曾经那位的飘逸白发。

    乃至,

    往大了看,

    依旧是国事遇艰,

    依旧是圣上指望,

    依旧是全国期盼,

    岁月的年轮,对于此时的黄公公而言,宛若调皮的孩童,向前拨动了几圈后,又给向后拨回了原点;

    一路艰辛,经历病痛折磨,又恰逢大悲大喜之下的黄公公,神思陷入了某种恍惚,

    却又不得不激刺起来要完成自己的职责,

    下一刻,

    竟然开口喊道:

    “靖南王爷……接旨!”

第六百二十八章 出征!

    宣旨宣错了人,不仅是对圣旨的亵渎,同时也是对宣旨对象的极度不尊重。

    王府大门后,陈道乐开口道;

    “他是吓傻了么?”

    瞎子却开口道:“好舔。”

    舔之道,

    最高境界,乃于无声处听惊雷;

    毫无征兆,毫无痕迹,不带丝毫地刻意,且让人感受起来,那叫一个满满的真心,好舔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唉,

    瞎子叹了口气,

    将刚剥好的橘肉,又送到了陈道乐面前。

    陈道乐接过橘肉,送入口中。

    边上的何春来看了看陈道乐嘴角的那个小泡,莫名的有些开心。

    王府大门口,

    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摇摇头,走下了台阶。

    黄公公这会儿还没意识过来自己先前喊的是“靖南王爷”而不是“平西王爷”,身边更不会有人在此时喊话提醒他,故而在看见平西王走向自己时,下意识地托举着圣旨封盒起身,却因为先前是插花脚,这一下子起来后身体没保持住平衡,整个人向后栽倒了下去。

    “噗通!”

    圣旨封盒掉落,被郑凡抓住。

    “王……王爷……”

    黄公公泪眼婆娑,梨花带雨的前兆。

    “孤知道了。”

    郑凡拿着封盒,也没打开,只是像是个寻常物件儿一样,还用手随意地拍了拍。

    说完这些,

    郑凡转身,走回了王府。

    黄公公爬起来,其身边的侍者们马上凑过来帮自家公公先前脱下去的宦官服等捡起来给公公再穿上。

    自始至终,

    无论是黄公公本人亦或者是这些侍者,甚至是在场围观的百姓们,都没人觉得平西王以这种随意的姿态接圣旨这算什么罪过。

    在百姓们看来,你们朝廷自己搞出的乱子,现在是求咱王爷来给你们擦屁股,咱王爷有这个态度,就可以了!

    谁没亦或者谁没见过上门借钱是个什么样子,自然得当好那孙子。

    对于侍者们而言,先前他们都已经准备好给自家公公收尸了,然后等回到京城后再被打发去守陵墓,现在无疑是拨开云雾见青天,哪里还会去计较这些。

    黄公公呢,

    他是真的有些脑子不太清醒了;

    当然了,就算是脑子清醒着,他也不会去计较什么礼数,真傻乎乎地对着平西王的背影喊:此乃大不敬之罪!

    那么自己刚刚告别的石狮子,估计马上就会主动地和自己再来一次亲密接触;

    消息传到陛下那里去后,

    陛下非但不会觉得自己忠心可嘉,反而会再发一道旨意:那奴才不懂事儿,你打杀得好,辛苦了。

    而这一幕之后,

    伴随着人群的散去,

    消息,也逐渐开始转播。

    要打仗了,

    要点兵了,

    大家伙,机会来了!

    晋西那边打了败仗,死了很多人,但在晋东这里,人们依旧是闻战则喜,这里的军民不会太在乎李富胜到底是何等猛将以及其麾下兵马到底是何等精锐,反正自家王爷天下无敌,其他的,都是凑数的渣渣。

    王府之下的各级衙门,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王爷的命令正式下达,即刻正式进入战争时期的运转。

    民夫会被清点造册编排入列,

    辅兵会被发放兵刃甲胄准备入伍,

    标户则得牵出喂养在自家的马,去往伍长、什长、百夫长等层层往上地签到。

    武库会被打开,保养极好的军械会被转入特定的序列之中,各地粮仓也将开启,存粮将被运出以备战争所需。

    而奉新城的街面上,百姓们的日常所需将进入配给制,以最大程度地支援前方。

    王府下的作坊、铺子以及等等产业,全部转为“军需”供应。

    这种一切为战争服务的运转模式,确实能够在短时间内集中大量的资源去应对来自外部的威胁,本质上,皇权的一次次集权,也都是想要尽可能向这种效果上去靠,相较而言,王府这种早就有规划且在白地上建立起来的新秩序更为简单和直接。

    但这世上从不存在亘古不变的最好模式,因为模式的运转最终还是靠的人来执行,但至少,在“平西王”这个如神祇一般存在的治下,这个模式会全心全意地为王爷的意志去服务;

    至于说以后,适应情况的改革什么的……

    莫说王爷的孩子还没出生,就算是出生了,无论是郑凡还是魔王们,大概也不愿意去费心费力地去奠定什么万世基业;

    一是这不靠谱,二是,自己现在爽了就是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吧。

    但,

    一直等到入夜了,

    来自王府的命令依旧没有下达;

    不仅仅是战备没有开始,连各地驻军的调动也都没有消息。

    可明明,自家王爷已经接了圣旨了啊?

    依旧睡了一觉的黄公公醒来后,听到了侍者的汇报。

    什么话也没说,用了一些粥后,倒头又睡了。

    既然旨意已经传达了,王爷也伸手接过去了,那自己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黄公公很看得开,因为现在除了看得开,他啥也干不了。

    盛气凌人的去呵斥平西王为何懈怠于皇命?

    或者哭啼啼地抱着平西王的大腿喊着王爷快快出山为陛下解忧吧!

    亦或者拿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上,威胁王爷说您再不出兵咱家就死在你面前!

    第三个选项直接可以排除了,

    因为王爷的回答大概是:

    哦,那你死吧。

    故而,

    黄公公侧了侧身,侧脸枕在手臂上,很快又打起了鼾。

    上次奔袭范城时,黄公公身边有一位经验丰富的校尉,他告诉黄公公,当部队停下来时,不要想东想西,也不要紧张彷徨,因为这没什么意义,那该做什么?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

    接旨后的第一天,王府毫无动静;

    接旨后的第二天,奉新城毫无动静;

    接旨后的第三天,整个晋东,依旧毫无动静。

    黄公公自燕京城来,自然清楚,因梁地的一场大败,整个燕晋之地,此时都陷入了一种焦虑情绪之中。

    原本晋东军民是乐得看热闹的,你们越是急,我们就越是安逸,但这会儿,连带着晋东军民也跟着焦虑起来。

    在这种焦虑氛围之下,

    黄公公收到了王府的邀请,

    王爷要携一众妻、子前往郊外踏青。

    踏青的时节,其实早就过了,但夏日的风景,其实才是真正的水嫩。

    今儿个天气晴朗,有些风,阳光的燥热晒身上经过那风一吹,也就不显得灼人。

    随行的人不多,至少,对于王爷该有的排场而言,显得过于简单了一点,连王府的锦衣亲卫这次都没跟着过来。

    但,剑圣,来了。

    一处河边,

    貔貅悠哉悠哉地带着一众马老弟散着步,趁着那边的王爷没注意到这里,故意抖了抖身子,亮出了自己银灿灿的甲胄。

    另一侧,众人席地而坐。

    天天和太子这次没有忙着去练射箭和打猎,而是很乖巧地坐在一旁。

    四娘和公主坐在一起,柳如卿在一侧调配着冰饮子。

    剑圣斜靠在树下,龙渊就摆置于身前,头戴一斗笠,遮着光,许久没动了,怕是已经睡着,在其后头,徐闯躺在那儿,眼神望天,似乎有些心事。

    阿铭和卡希尔坐在一起,薛三带着戴立凑过来蹭酒喝;

    樊力正在河里抓鱼,剑婢坐在樊力的肩膀上。

    刘大虎、郑蛮俩人在旁边拿着渔网准备着,

    陈仙霸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瞧着眼前这群像是长不大的孩子,但眼睛里,却泛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就差喊出来,抓鱼,让我来啊!

    陈道乐与何春来坐在瞎子身后,正襟危坐,不时盯着瞎子剥橘子的手速。

    黄公公弯着腿,站在边缘,没坐。

    平西王本人,双手撑于身后,时不时地看看自己的妻子们。

    太子看向黄公公,

    黄公公假装自己没留意到太子爷的目光;

    随即,

    黄公公又抬起头,看向太子;

    太子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也似乎是没看见黄公公的目光。

    天天看了看身边的太子弟弟,又看了看黄公公,有些奇怪地摸摸头,随即,从兜里拿出了两块桃酥,分给了太子弟弟一个。

    更远处,

    站着小张公公和赵成赵公公,俩公公宛若雕塑一般,矗立在那里。

    该说话的人,不说话;

    想问话的人,又不敢问。

    似乎,真的就是来吹吹风,来赏赏景。

    这时,

    河面上出现了一条小舟,小舟上坐着一个白衣中年文士,文士身边,则有一俊朗佩刀男子立在那儿。

    小舟的出现,是意外;

    樊力停止了摸鱼,背着剑婢默默地走到岸边,拿起了斧头。

    陈仙霸发出一声低喝,左手握拳猛拍了一记自己胸前的护心镜,右手拿起流星锤。

    这是薛三为其锻造的兵器,在得知三先生是兵器方面的行家后,在亲兵营里一向眼高于顶的陈仙霸罕见地缠了薛三三天,连三爷上茅厕都跟着,以这种极为泼皮无赖的方式,求得三爷帮其设计打造了这件兵器。

    三爷本是最不耐这种烦人事儿的,但奈何就是他也能瞧出来这少年郎是有大机遇的,不出意外,正常地再长个几年,必然是猛将的模板,也就捏着鼻子帮了。

    在陈仙霸发出讯号后,刘大虎和郑蛮俩人也马上拿起自己的刀,跟在陈仙霸身后,主动走向了小船。

    儿子去了,

    剑圣也就伸手抬起了斗笠。

    小船再靠近一些,就得被“宁可错杀一千”了。

    好在,

    这时黄公公眼尖,

    喊了声:

    “袁大人?”

    不等旁人问“袁大人”是何人,黄公公马上补充介绍道:

    “袁图阁,曾任礼部侍郎。”

    瞎子开口道:

    “算是燕国当初少有的才子人物,年轻时曾在乾国考科举中了进士。

    曾和三皇子是忘年交好友,三皇子被囚湖心亭后,其虽然不是三皇子同党,但也受到了牵连,被外放虎威郡任地方官,后又改迁到了晋地任一地知府。”

    站在燕人的角度,从前途大好的六部京官,到外放于地方,再转任到晋地,这相当于是一路走低了。

    燕国出兵攻乾之前,燕人虽然一直瞧不起乾人,但到底还没那般不堪,且乾人自诩文华鼎盛,不少燕人嘴上不以为意,但心里,还是会忍不住踮着脚尖多瞅瞅。

    早些年,燕、晋、楚地就有不少人特意去乾国参加科举,只要身份文牒什么的是真的,验明身份后,乾国礼部是同意的;

    而在乾国科举得中后,留乾国做官是可以的,但一般来说,回母国,前途会更好,相当于镀了一层金。

    郑凡点点头,道:“海龟嘛。”

    瞎子笑道:“主上说的是。”

    “你认识他?”郑凡问瞎子。

    王府的人情往来以及关系网络,都是四娘和瞎子在帮他维持,郑凡自己是懒得处理这些事儿的。

    对此,四娘和瞎子也理解,毕竟主上只需要负责高端关系,尤其是在创业前期那会儿。

    “回主上的话,他转迁至晋地后,每月都会送来一幅画赠予王府。”

    “哦。”

    王爷没什么兴趣。

    虽然在外头都盛传平西王爷饱读诗书,一本《孙子兵法》是其一,而诗词虽然很少,但每一篇流传出来的都是佳作中的佳作。

    乾国姚子詹就曾痛骂过平西王“有辱斯文”,将文道雅事纯当作了一种把戏在玩,这其实也是一种赞美。

    在听到袁图阁只是每个月送一幅画后,王爷就对他没什么兴趣了。

    “是春宫。”

    “哦?”

    “但并非主上喜欢的口味,也并非是主上的爱好,其人好稚嫩,所以属下也就没打扰主上。”

    “禽兽。”

    郑凡点评道。

    瞎子点头附和:“是极。”

    这个年代,男女结婚本就早,而且某些审美方面,还很畸形;

    相较而言,有着属于自己那一套公俗良知的平西王,觉得自己“好人妻”的谣言,不管怎么样都比这袁图阁要正派得多。

    但时下风气就是如此,乾国那边尤重,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故事,居然总是能成为美谈,袁图阁在乾国读过书,感染此风气,也算正常。

    此时,小船停下了;

    陈仙霸带着俩小弟警戒着。

    船上的袁图阁拿起一根鱼竿,竟然开始了闲适自若地钓鱼;

    一副“我很牛逼”,你快来“三顾茅庐”的派头。

    可偏偏论起作秀,王府这边的人实在是比他高得太多个层次,实在是没那个兴趣去配合他。

    但许是因袁图阁的出现,让太子觉得场面上的氛围轻松了许多,太子起身,很郑重地走到郑凡面前,跪伏下来:

    “传业,给干爹请安。”

    干爹的说法,古来有之,但干爹其实和“义父”不同;

    干爹是基于父母的关系,认下的孩子,而义父,则是被收下的关系。

    李富胜原姓郭,原镇北侯府七大总兵,六个是义子的身份,这自然不是干儿子,而是“义儿”,你我本不同姓,我和你父母也没什么渊源,但我看重你的本事,你也打算在我这里效力,故而收你为“义子”,证明我们是一个体系下的架构,义子是隶属于义父的,更像是手下和主公的更进一步关系。

    “传业知道,有些话,传业不该问,但请干爹见谅,传业毕竟还担着太子的职责。”

    “问吧。”郑凡抬了抬手。

    这时,

    黄公公也走到太子身后,跪伏下来。

    远处,小张公公见状也跪了下来。

    赵成眼睛看了看四周,名义上,他是在王府代替小张公公服侍太子的,所以,他也跪了下来。

    “传业知晓,干爹心中定然有谋划,但传业还是得问一声,梁地之败,孩儿听说晋西那里人心浮动,那里的百姓,肯定很希望干爹能早日驾临南门关,以安抚人心和局面。”

    显然,这些话在太子心里腹稿打了很多次了,说出来才能这般顺溜。

    “你是在催我?”

    “孩儿不敢。”

    “呵呵,也难为你了,忍了这么久。”

    郑凡没继续逗弄太子,而是缓缓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其实,不用催了,咱今儿个,就出发,只不过我想在出征前,再带着你婶娘她们出来你再透透风,她们有身孕了,我又得出门,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太子马上道:“干得心系社稷,孩儿……”

    “行了,高帽子别给我戴了,来,站起来。”

    太子站了起来,看着郑凡。。

    “来,笑一个。”

    太子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一旁的黄公公也抬起头,一样的表情。

    “没让你笑。”

    黄公公闻言,马上低下头。

    郑凡走到黄公公面前,伸手,拍了拍黄公公的肩膀,道:

    “公公啊。”

    “奴才在。”

    “这次,还由你监军吧。”

    “奴才愿意为王爷……咳咳……”

    太子在场,黄公公强行打住了。

    郑凡招了招手,太子和天天都跟着他一起走向四娘她们那边。

    王爷弯下腰,看着自己的两个妻子,道:

    “我尽量早点回来,争取赶得及。”

    四娘这次得留下了,她大着肚子,不适合去前线了,就算是郑凡同意,其他魔王也不可能同意她去。

    “早点回来。”四娘说道。

    公主则正式多了,起身,微微一福,道:

    “夫君,妾身在家等着您凯旋。”

    柳如卿则是跪伏在一边,俯首道:

    “夫君平安,妾身等您。”

    两个孩子见状,也都跪下来给“婶娘”行礼;

    等到柳如卿时,柳如卿主动起身避开。

    做完这些,

    郑凡打了声口哨。

    远处的貔貅飞奔而来,身上的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郑凡翻身上去后,伸手,将天天抱起,放在了自己身前。

    太子举起手,道:“传业也想去。”

    黄公公马上道:“太子殿下,您怎么可……”

    谁晓得黄公公话还没说完,郑凡就伸手,将太子也抱上了貔貅,俩还在坐自己身前,太子排第一个,中间夹着敦实的天天。

    “这……”

    郑凡向前一挥手,

    道:

    “出征了。”

    “喏!”

    陈仙霸带着刘大虎和郑蛮也都翻身上马。

    樊力、阿铭、薛三、瞎子也都各自上了马背。

    四娘带着女眷在后头站着,她们待会儿会坐着马车回府。

    剑圣伸了个懒腰,跟了过来。

    其余人,也都各自上马。

    黄公公也上马了,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场踏青,故而没吩咐自己的侍者和护卫跟来,哪怕是现在,他依旧认为这是一场誓师。

    但谁成想,

    打前头的王爷却催使胯下貔貅向西而行,压根没回旋东边过奉新城的意思。

    兵马呢?

    这……这……这不应该是调集精锐,架起高台,斩个东西祭旗再挥师而行么?

    待得一行人顺着河边行进时,河上的小船向岸边靠了过来。

    白衣飘飘的袁图阁跪在船上,其身旁的护卫也跪伏下来:

    “臣,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拜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大燕的纯臣,必然是先拜国本再拜王爷的。

    郑凡对这位喜欢画“春宫图”的前同行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这种所谓的“名士风流”,他向来不喜。

    但袁图阁却起身后,拿出一坛酒,喊道:

    “王爷,袁某恰好于初夏时辞了官,现在是闲云野鹤一枚,听闻晋西战事,再得知朝廷有意召王爷您去坐镇南门关平定局面后,袁某变卖了所有家财,将银钱,存入了奉新城内王府的钱庄,余下一点,买了这坛酒。

    这是票据,这是钱信。”

    袁图阁将两张单子拿出,然后撕碎,丢入面前的河流之中。

    这意味着他存进去的那笔钱,是不可能再取出来了。

    因为奉新城的钱庄现在只用来流通于商队之间,介入的是大额贸易,暂时还没对百姓开放,故而只认票据不认人,因为很多掌柜的,他不一定是真正的东家。

    “一点家财,愿为王爷充一点军资,这一坛酒,还请王爷笑纳。”

    说着,

    袁图阁将酒递给了身边的护卫。

    护卫作势起身要用轻功飞到岸上,但当剑圣的目光扫过来时,护卫犹豫了一下,下船,抱着酒坛,趟水走到了岸边,将酒坛送上后,磕了个头,又退了回去。

    “心意,收下了。”郑凡点了点头,认可了对方的心思。

    甭管是否有所图,但此刻对方身上流露出的那种洒脱劲儿,做不得假。

    袁图阁又道:

    “王爷,以前是我疏忽了,我今日起,就打算画一卷图,必然符合王爷您的口味。”

    郑凡伸手摸了摸天天和太子的脑袋,

    道:

    “孩子还在呢。”

    “是,是在下唐突了。”

    随即,

    袁图阁又问道:“王爷此行向西,是为?”

    “出征。”

    “那,王爷的大军呢?”袁图阁有些讶然。

    大军呢?

    就这么去了?

    “雪海、镇南,不容有失,本王这次出征,不调动晋东兵马。”

    若是调动晋东军出征,而且不是打雪原也不是打楚国,那么,一个空虚的晋东,一旦出现问题,那就是局面彻底雪崩!

    “王爷身边没有兵马,又如何去平定局面?”

    袁图阁问道。

    郑凡笑了,

    伸手指了指袁图阁小船上其先前拿来摆姿势的鱼竿,

    道:

    “你钓鱼,用的是什么钩?”

    袁图阁笑着回应道:

    “莫非王爷想说,王爷您钓鱼,喜欢宁向直中取,不在弯中求?”

    袁图阁觉得自己提前说出了王爷想说的答案,有些沾沾自喜。

    郑凡却摇摇头,

    道:

    “本王钓鱼,不用鱼钩。”

    “不用鱼钩?”

    “甚至,不用鱼竿。”

    “不用鱼竿?那如何钓鱼?”

    “本王只需要站在岸边,喊一声,鱼就会自己跳出水面,来到本王的脚下。”

    袁图阁听完这话,

    表情先是荒谬,

    随即是疑惑,

    再之后是明悟,

    最后,是敬佩。

    “素知王爷口味,但袁某人故意绘之一稚嫩送予王府,就是想故意和王爷您,反着来。

    现在,袁某人觉得,若是能以画技娱您,并非是辱没了自己的画技,反而,真正有所值。”

    袁图阁俯身一拜,

    喊道;

    “昔年,楚奴野人乱晋,我大燕受挫,幸赖靖南王爷出山,得以勘定局面,三晋一统。

    靖南王如今远走杳无音讯,但我大燕,依旧幸赖有平西王爷,晋西大局,梁地之乱,必平!”

    说完,

    袁图阁将身边的鱼竿丢入了河水之中,

    抚掌而笑,

    道:

    “要这劳什子的鱼竿作甚,要这累赘般的鱼饵作甚;

    我大燕,秉持天命,自当天意顺从,天命所归!

    他们怕再出一个靖南王亦或者害怕再出一个镇北王,但袁某分明看见,在王爷您身后,一直立着的那一面黑龙旗。

    怕什么,畏什么,

    要怕,

    也不是我燕人来怕,应是乾楚应是那梁国宵小来怕!”

    郑凡礼貌性地笑笑,

    胯下貔貅,开始向西奔跑,其后,一众追随者紧随。

    身后的小船以及小船上的人,身影,已经落在了后头渐渐模糊了。

    太子有些疑惑地扭头对自己身后的天天问道;

    “哥哥,那个人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天天摇摇头,转而也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郑凡,

    问道:

    “父亲?”

    面对俩孩童的疑惑,

    郑凡不以为意道:

    “他啊,是吃饱了撑的。”

    三日前,

    也就是平西王爷接旨的那日,百余名锦衣亲卫持王爷亲手所书加印的军令,提前出奉新城,一路向西。

    原靖南军一系,晋军一系,禁军一系,地方军头一系,晋地之内,当年曾追随于靖南王军旗之下举国伐楚的各路各镇兵马,在时隔数年之后,再度接到了王令。

    “奉平西王令,命你部即刻开拔前往南门关,逾期未至者,杀无赦!”

    “末将领命!”

    “奉平西王令,命你府即刻筹措粮草,运往南门关,但敢失期缺额,杀无赦!”

    “下官领命!”

    朝廷一直想收权,皇帝也有这个想法,亦或者是本能,无论是哪一代的君臣,都不希望将自己放置在悬崖边上去主持国政;

    然而,

    大燕的军民,大燕的地方,自先皇在位二王并立时起,就已经逐渐习惯了某种格局,习惯得久了,自然就会变得有些理所当然。

    这种不清楚是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的这种“理所当然”,在国家呈现出动荡之际,最起码,上上下下的,就都进入了他们最为习惯的处理这种事务的惯性之中来了。

    因为在过去这些年,这种惯性,被一次次地证明,真的管用!

    哪怕是燕京城朝堂上,最忠诚于皇帝和皇权的铁胆忠心的元老大臣们,他们嘴上会嘟囔几句:尾大不掉,非国之福啊;

    但其实心里,早就躺好了最为舒服的姿势。

    至于说,

    大燕的异姓王,到底该是怎样的一种气象,其实靖南王早就给郑凡打过了样。

    如今,

    大燕平西王爷出征,出奉新城时,身边,只有十余随从;

    但等过了望江,

    他前方,

    就有了千军万马。

第六百二十八章 出征!

    宣旨宣错了人,不仅是对圣旨的亵渎,同时也是对宣旨对象的极度不尊重。

    王府大门后,陈道乐开口道;

    “他是吓傻了么?”

    瞎子却开口道:“好舔。”

    舔之道,

    最高境界,乃于无声处听惊雷;

    毫无征兆,毫无痕迹,不带丝毫地刻意,且让人感受起来,那叫一个满满的真心,好舔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唉,

    瞎子叹了口气,

    将刚剥好的橘肉,又送到了陈道乐面前。

    陈道乐接过橘肉,送入口中。

    边上的何春来看了看陈道乐嘴角的那个小泡,莫名的有些开心。

    王府大门口,

    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摇摇头,走下了台阶。

    黄公公这会儿还没意识过来自己先前喊的是“靖南王爷”而不是“平西王爷”,身边更不会有人在此时喊话提醒他,故而在看见平西王走向自己时,下意识地托举着圣旨封盒起身,却因为先前是插花脚,这一下子起来后身体没保持住平衡,整个人向后栽倒了下去。

    “噗通!”

    圣旨封盒掉落,被郑凡抓住。

    “王……王爷……”

    黄公公泪眼婆娑,梨花带雨的前兆。

    “孤知道了。”

    郑凡拿着封盒,也没打开,只是像是个寻常物件儿一样,还用手随意地拍了拍。

    说完这些,

    郑凡转身,走回了王府。

    黄公公爬起来,其身边的侍者们马上凑过来帮自家公公先前脱下去的宦官服等捡起来给公公再穿上。

    自始至终,

    无论是黄公公本人亦或者是这些侍者,甚至是在场围观的百姓们,都没人觉得平西王以这种随意的姿态接圣旨这算什么罪过。

    在百姓们看来,你们朝廷自己搞出的乱子,现在是求咱王爷来给你们擦屁股,咱王爷有这个态度,就可以了!

    谁没亦或者谁没见过上门借钱是个什么样子,自然得当好那孙子。

    对于侍者们而言,先前他们都已经准备好给自家公公收尸了,然后等回到京城后再被打发去守陵墓,现在无疑是拨开云雾见青天,哪里还会去计较这些。

    黄公公呢,

    他是真的有些脑子不太清醒了;

    当然了,就算是脑子清醒着,他也不会去计较什么礼数,真傻乎乎地对着平西王的背影喊:此乃大不敬之罪!

    那么自己刚刚告别的石狮子,估计马上就会主动地和自己再来一次亲密接触;

    消息传到陛下那里去后,

    陛下非但不会觉得自己忠心可嘉,反而会再发一道旨意:那奴才不懂事儿,你打杀得好,辛苦了。

    而这一幕之后,

    伴随着人群的散去,

    消息,也逐渐开始转播。

    要打仗了,

    要点兵了,

    大家伙,机会来了!

    晋西那边打了败仗,死了很多人,但在晋东这里,人们依旧是闻战则喜,这里的军民不会太在乎李富胜到底是何等猛将以及其麾下兵马到底是何等精锐,反正自家王爷天下无敌,其他的,都是凑数的渣渣。

    王府之下的各级衙门,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王爷的命令正式下达,即刻正式进入战争时期的运转。

    民夫会被清点造册编排入列,

    辅兵会被发放兵刃甲胄准备入伍,

    标户则得牵出喂养在自家的马,去往伍长、什长、百夫长等层层往上地签到。

    武库会被打开,保养极好的军械会被转入特定的序列之中,各地粮仓也将开启,存粮将被运出以备战争所需。

    而奉新城的街面上,百姓们的日常所需将进入配给制,以最大程度地支援前方。

    王府下的作坊、铺子以及等等产业,全部转为“军需”供应。

    这种一切为战争服务的运转模式,确实能够在短时间内集中大量的资源去应对来自外部的威胁,本质上,皇权的一次次集权,也都是想要尽可能向这种效果上去靠,相较而言,王府这种早就有规划且在白地上建立起来的新秩序更为简单和直接。

    但这世上从不存在亘古不变的最好模式,因为模式的运转最终还是靠的人来执行,但至少,在“平西王”这个如神祇一般存在的治下,这个模式会全心全意地为王爷的意志去服务;

    至于说以后,适应情况的改革什么的……

    莫说王爷的孩子还没出生,就算是出生了,无论是郑凡还是魔王们,大概也不愿意去费心费力地去奠定什么万世基业;

    一是这不靠谱,二是,自己现在爽了就是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吧。

    但,

    一直等到入夜了,

    来自王府的命令依旧没有下达;

    不仅仅是战备没有开始,连各地驻军的调动也都没有消息。

    可明明,自家王爷已经接了圣旨了啊?

    依旧睡了一觉的黄公公醒来后,听到了侍者的汇报。

    什么话也没说,用了一些粥后,倒头又睡了。

    既然旨意已经传达了,王爷也伸手接过去了,那自己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黄公公很看得开,因为现在除了看得开,他啥也干不了。

    盛气凌人的去呵斥平西王为何懈怠于皇命?

    或者哭啼啼地抱着平西王的大腿喊着王爷快快出山为陛下解忧吧!

    亦或者拿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上,威胁王爷说您再不出兵咱家就死在你面前!

    第三个选项直接可以排除了,

    因为王爷的回答大概是:

    哦,那你死吧。

    故而,

    黄公公侧了侧身,侧脸枕在手臂上,很快又打起了鼾。

    上次奔袭范城时,黄公公身边有一位经验丰富的校尉,他告诉黄公公,当部队停下来时,不要想东想西,也不要紧张彷徨,因为这没什么意义,那该做什么?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

    接旨后的第一天,王府毫无动静;

    接旨后的第二天,奉新城毫无动静;

    接旨后的第三天,整个晋东,依旧毫无动静。

    黄公公自燕京城来,自然清楚,因梁地的一场大败,整个燕晋之地,此时都陷入了一种焦虑情绪之中。

    原本晋东军民是乐得看热闹的,你们越是急,我们就越是安逸,但这会儿,连带着晋东军民也跟着焦虑起来。

    在这种焦虑氛围之下,

    黄公公收到了王府的邀请,

    王爷要携一众妻、子前往郊外踏青。

    踏青的时节,其实早就过了,但夏日的风景,其实才是真正的水嫩。

    今儿个天气晴朗,有些风,阳光的燥热晒身上经过那风一吹,也就不显得灼人。

    随行的人不多,至少,对于王爷该有的排场而言,显得过于简单了一点,连王府的锦衣亲卫这次都没跟着过来。

    但,剑圣,来了。

    一处河边,

    貔貅悠哉悠哉地带着一众马老弟散着步,趁着那边的王爷没注意到这里,故意抖了抖身子,亮出了自己银灿灿的甲胄。

    另一侧,众人席地而坐。

    天天和太子这次没有忙着去练射箭和打猎,而是很乖巧地坐在一旁。

    四娘和公主坐在一起,柳如卿在一侧调配着冰饮子。

    剑圣斜靠在树下,龙渊就摆置于身前,头戴一斗笠,遮着光,许久没动了,怕是已经睡着,在其后头,徐闯躺在那儿,眼神望天,似乎有些心事。

    阿铭和卡希尔坐在一起,薛三带着戴立凑过来蹭酒喝;

    樊力正在河里抓鱼,剑婢坐在樊力的肩膀上。

    刘大虎、郑蛮俩人在旁边拿着渔网准备着,

    陈仙霸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瞧着眼前这群像是长不大的孩子,但眼睛里,却泛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就差喊出来,抓鱼,让我来啊!

    陈道乐与何春来坐在瞎子身后,正襟危坐,不时盯着瞎子剥橘子的手速。

    黄公公弯着腿,站在边缘,没坐。

    平西王本人,双手撑于身后,时不时地看看自己的妻子们。

    太子看向黄公公,

    黄公公假装自己没留意到太子爷的目光;

    随即,

    黄公公又抬起头,看向太子;

    太子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也似乎是没看见黄公公的目光。

    天天看了看身边的太子弟弟,又看了看黄公公,有些奇怪地摸摸头,随即,从兜里拿出了两块桃酥,分给了太子弟弟一个。

    更远处,

    站着小张公公和赵成赵公公,俩公公宛若雕塑一般,矗立在那里。

    该说话的人,不说话;

    想问话的人,又不敢问。

    似乎,真的就是来吹吹风,来赏赏景。

    这时,

    河面上出现了一条小舟,小舟上坐着一个白衣中年文士,文士身边,则有一俊朗佩刀男子立在那儿。

    小舟的出现,是意外;

    樊力停止了摸鱼,背着剑婢默默地走到岸边,拿起了斧头。

    陈仙霸发出一声低喝,左手握拳猛拍了一记自己胸前的护心镜,右手拿起流星锤。

    这是薛三为其锻造的兵器,在得知三先生是兵器方面的行家后,在亲兵营里一向眼高于顶的陈仙霸罕见地缠了薛三三天,连三爷上茅厕都跟着,以这种极为泼皮无赖的方式,求得三爷帮其设计打造了这件兵器。

    三爷本是最不耐这种烦人事儿的,但奈何就是他也能瞧出来这少年郎是有大机遇的,不出意外,正常地再长个几年,必然是猛将的模板,也就捏着鼻子帮了。

    在陈仙霸发出讯号后,刘大虎和郑蛮俩人也马上拿起自己的刀,跟在陈仙霸身后,主动走向了小船。

    儿子去了,

    剑圣也就伸手抬起了斗笠。

    小船再靠近一些,就得被“宁可错杀一千”了。

    好在,

    这时黄公公眼尖,

    喊了声:

    “袁大人?”

    不等旁人问“袁大人”是何人,黄公公马上补充介绍道:

    “袁图阁,曾任礼部侍郎。”

    瞎子开口道:

    “算是燕国当初少有的才子人物,年轻时曾在乾国考科举中了进士。

    曾和三皇子是忘年交好友,三皇子被囚湖心亭后,其虽然不是三皇子同党,但也受到了牵连,被外放虎威郡任地方官,后又改迁到了晋地任一地知府。”

    站在燕人的角度,从前途大好的六部京官,到外放于地方,再转任到晋地,这相当于是一路走低了。

    燕国出兵攻乾之前,燕人虽然一直瞧不起乾人,但到底还没那般不堪,且乾人自诩文华鼎盛,不少燕人嘴上不以为意,但心里,还是会忍不住踮着脚尖多瞅瞅。

    早些年,燕、晋、楚地就有不少人特意去乾国参加科举,只要身份文牒什么的是真的,验明身份后,乾国礼部是同意的;

    而在乾国科举得中后,留乾国做官是可以的,但一般来说,回母国,前途会更好,相当于镀了一层金。

    郑凡点点头,道:“海龟嘛。”

    瞎子笑道:“主上说的是。”

    “你认识他?”郑凡问瞎子。

    王府的人情往来以及关系网络,都是四娘和瞎子在帮他维持,郑凡自己是懒得处理这些事儿的。

    对此,四娘和瞎子也理解,毕竟主上只需要负责高端关系,尤其是在创业前期那会儿。

    “回主上的话,他转迁至晋地后,每月都会送来一幅画赠予王府。”

    “哦。”

    王爷没什么兴趣。

    虽然在外头都盛传平西王爷饱读诗书,一本《孙子兵法》是其一,而诗词虽然很少,但每一篇流传出来的都是佳作中的佳作。

    乾国姚子詹就曾痛骂过平西王“有辱斯文”,将文道雅事纯当作了一种把戏在玩,这其实也是一种赞美。

    在听到袁图阁只是每个月送一幅画后,王爷就对他没什么兴趣了。

    “是春宫。”

    “哦?”

    “但并非主上喜欢的口味,也并非是主上的爱好,其人好稚嫩,所以属下也就没打扰主上。”

    “禽兽。”

    郑凡点评道。

    瞎子点头附和:“是极。”

    这个年代,男女结婚本就早,而且某些审美方面,还很畸形;

    相较而言,有着属于自己那一套公俗良知的平西王,觉得自己“好人妻”的谣言,不管怎么样都比这袁图阁要正派得多。

    但时下风气就是如此,乾国那边尤重,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故事,居然总是能成为美谈,袁图阁在乾国读过书,感染此风气,也算正常。

    此时,小船停下了;

    陈仙霸带着俩小弟警戒着。

    船上的袁图阁拿起一根鱼竿,竟然开始了闲适自若地钓鱼;

    一副“我很牛逼”,你快来“三顾茅庐”的派头。

    可偏偏论起作秀,王府这边的人实在是比他高得太多个层次,实在是没那个兴趣去配合他。

    但许是因袁图阁的出现,让太子觉得场面上的氛围轻松了许多,太子起身,很郑重地走到郑凡面前,跪伏下来:

    “传业,给干爹请安。”

    干爹的说法,古来有之,但干爹其实和“义父”不同;

    干爹是基于父母的关系,认下的孩子,而义父,则是被收下的关系。

    李富胜原姓郭,原镇北侯府七大总兵,六个是义子的身份,这自然不是干儿子,而是“义儿”,你我本不同姓,我和你父母也没什么渊源,但我看重你的本事,你也打算在我这里效力,故而收你为“义子”,证明我们是一个体系下的架构,义子是隶属于义父的,更像是手下和主公的更进一步关系。

    “传业知道,有些话,传业不该问,但请干爹见谅,传业毕竟还担着太子的职责。”

    “问吧。”郑凡抬了抬手。

    这时,

    黄公公也走到太子身后,跪伏下来。

    远处,小张公公见状也跪了下来。

    赵成眼睛看了看四周,名义上,他是在王府代替小张公公服侍太子的,所以,他也跪了下来。

    “传业知晓,干爹心中定然有谋划,但传业还是得问一声,梁地之败,孩儿听说晋西那里人心浮动,那里的百姓,肯定很希望干爹能早日驾临南门关,以安抚人心和局面。”

    显然,这些话在太子心里腹稿打了很多次了,说出来才能这般顺溜。

    “你是在催我?”

    “孩儿不敢。”

    “呵呵,也难为你了,忍了这么久。”

    郑凡没继续逗弄太子,而是缓缓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其实,不用催了,咱今儿个,就出发,只不过我想在出征前,再带着你婶娘她们出来你再透透风,她们有身孕了,我又得出门,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太子马上道:“干得心系社稷,孩儿……”

    “行了,高帽子别给我戴了,来,站起来。”

    太子站了起来,看着郑凡。。

    “来,笑一个。”

    太子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一旁的黄公公也抬起头,一样的表情。

    “没让你笑。”

    黄公公闻言,马上低下头。

    郑凡走到黄公公面前,伸手,拍了拍黄公公的肩膀,道:

    “公公啊。”

    “奴才在。”

    “这次,还由你监军吧。”

    “奴才愿意为王爷……咳咳……”

    太子在场,黄公公强行打住了。

    郑凡招了招手,太子和天天都跟着他一起走向四娘她们那边。

    王爷弯下腰,看着自己的两个妻子,道:

    “我尽量早点回来,争取赶得及。”

    四娘这次得留下了,她大着肚子,不适合去前线了,就算是郑凡同意,其他魔王也不可能同意她去。

    “早点回来。”四娘说道。

    公主则正式多了,起身,微微一福,道:

    “夫君,妾身在家等着您凯旋。”

    柳如卿则是跪伏在一边,俯首道:

    “夫君平安,妾身等您。”

    两个孩子见状,也都跪下来给“婶娘”行礼;

    等到柳如卿时,柳如卿主动起身避开。

    做完这些,

    郑凡打了声口哨。

    远处的貔貅飞奔而来,身上的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郑凡翻身上去后,伸手,将天天抱起,放在了自己身前。

    太子举起手,道:“传业也想去。”

    黄公公马上道:“太子殿下,您怎么可……”

    谁晓得黄公公话还没说完,郑凡就伸手,将太子也抱上了貔貅,俩还在坐自己身前,太子排第一个,中间夹着敦实的天天。

    “这……”

    郑凡向前一挥手,

    道:

    “出征了。”

    “喏!”

    陈仙霸带着刘大虎和郑蛮也都翻身上马。

    樊力、阿铭、薛三、瞎子也都各自上了马背。

    四娘带着女眷在后头站着,她们待会儿会坐着马车回府。

    剑圣伸了个懒腰,跟了过来。

    其余人,也都各自上马。

    黄公公也上马了,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场踏青,故而没吩咐自己的侍者和护卫跟来,哪怕是现在,他依旧认为这是一场誓师。

    但谁成想,

    打前头的王爷却催使胯下貔貅向西而行,压根没回旋东边过奉新城的意思。

    兵马呢?

    这……这……这不应该是调集精锐,架起高台,斩个东西祭旗再挥师而行么?

    待得一行人顺着河边行进时,河上的小船向岸边靠了过来。

    白衣飘飘的袁图阁跪在船上,其身旁的护卫也跪伏下来:

    “臣,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拜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大燕的纯臣,必然是先拜国本再拜王爷的。

    郑凡对这位喜欢画“春宫图”的前同行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这种所谓的“名士风流”,他向来不喜。

    但袁图阁却起身后,拿出一坛酒,喊道:

    “王爷,袁某恰好于初夏时辞了官,现在是闲云野鹤一枚,听闻晋西战事,再得知朝廷有意召王爷您去坐镇南门关平定局面后,袁某变卖了所有家财,将银钱,存入了奉新城内王府的钱庄,余下一点,买了这坛酒。

    这是票据,这是钱信。”

    袁图阁将两张单子拿出,然后撕碎,丢入面前的河流之中。

    这意味着他存进去的那笔钱,是不可能再取出来了。

    因为奉新城的钱庄现在只用来流通于商队之间,介入的是大额贸易,暂时还没对百姓开放,故而只认票据不认人,因为很多掌柜的,他不一定是真正的东家。

    “一点家财,愿为王爷充一点军资,这一坛酒,还请王爷笑纳。”

    说着,

    袁图阁将酒递给了身边的护卫。

    护卫作势起身要用轻功飞到岸上,但当剑圣的目光扫过来时,护卫犹豫了一下,下船,抱着酒坛,趟水走到了岸边,将酒坛送上后,磕了个头,又退了回去。

    “心意,收下了。”郑凡点了点头,认可了对方的心思。

    甭管是否有所图,但此刻对方身上流露出的那种洒脱劲儿,做不得假。

    袁图阁又道:

    “王爷,以前是我疏忽了,我今日起,就打算画一卷图,必然符合王爷您的口味。”

    郑凡伸手摸了摸天天和太子的脑袋,

    道:

    “孩子还在呢。”

    “是,是在下唐突了。”

    随即,

    袁图阁又问道:“王爷此行向西,是为?”

    “出征。”

    “那,王爷的大军呢?”袁图阁有些讶然。

    大军呢?

    就这么去了?

    “雪海、镇南,不容有失,本王这次出征,不调动晋东兵马。”

    若是调动晋东军出征,而且不是打雪原也不是打楚国,那么,一个空虚的晋东,一旦出现问题,那就是局面彻底雪崩!

    “王爷身边没有兵马,又如何去平定局面?”

    袁图阁问道。

    郑凡笑了,

    伸手指了指袁图阁小船上其先前拿来摆姿势的鱼竿,

    道:

    “你钓鱼,用的是什么钩?”

    袁图阁笑着回应道:

    “莫非王爷想说,王爷您钓鱼,喜欢宁向直中取,不在弯中求?”

    袁图阁觉得自己提前说出了王爷想说的答案,有些沾沾自喜。

    郑凡却摇摇头,

    道:

    “本王钓鱼,不用鱼钩。”

    “不用鱼钩?”

    “甚至,不用鱼竿。”

    “不用鱼竿?那如何钓鱼?”

    “本王只需要站在岸边,喊一声,鱼就会自己跳出水面,来到本王的脚下。”

    袁图阁听完这话,

    表情先是荒谬,

    随即是疑惑,

    再之后是明悟,

    最后,是敬佩。

    “素知王爷口味,但袁某人故意绘之一稚嫩送予王府,就是想故意和王爷您,反着来。

    现在,袁某人觉得,若是能以画技娱您,并非是辱没了自己的画技,反而,真正有所值。”

    袁图阁俯身一拜,

    喊道;

    “昔年,楚奴野人乱晋,我大燕受挫,幸赖靖南王爷出山,得以勘定局面,三晋一统。

    靖南王如今远走杳无音讯,但我大燕,依旧幸赖有平西王爷,晋西大局,梁地之乱,必平!”

    说完,

    袁图阁将身边的鱼竿丢入了河水之中,

    抚掌而笑,

    道:

    “要这劳什子的鱼竿作甚,要这累赘般的鱼饵作甚;

    我大燕,秉持天命,自当天意顺从,天命所归!

    他们怕再出一个靖南王亦或者害怕再出一个镇北王,但袁某分明看见,在王爷您身后,一直立着的那一面黑龙旗。

    怕什么,畏什么,

    要怕,

    也不是我燕人来怕,应是乾楚应是那梁国宵小来怕!”

    郑凡礼貌性地笑笑,

    胯下貔貅,开始向西奔跑,其后,一众追随者紧随。

    身后的小船以及小船上的人,身影,已经落在了后头渐渐模糊了。

    太子有些疑惑地扭头对自己身后的天天问道;

    “哥哥,那个人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天天摇摇头,转而也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郑凡,

    问道:

    “父亲?”

    面对俩孩童的疑惑,

    郑凡不以为意道:

    “他啊,是吃饱了撑的。”

    三日前,

    也就是平西王爷接旨的那日,百余名锦衣亲卫持王爷亲手所书加印的军令,提前出奉新城,一路向西。

    原靖南军一系,晋军一系,禁军一系,地方军头一系,晋地之内,当年曾追随于靖南王军旗之下举国伐楚的各路各镇兵马,在时隔数年之后,再度接到了王令。

    “奉平西王令,命你部即刻开拔前往南门关,逾期未至者,杀无赦!”

    “末将领命!”

    “奉平西王令,命你府即刻筹措粮草,运往南门关,但敢失期缺额,杀无赦!”

    “下官领命!”

    朝廷一直想收权,皇帝也有这个想法,亦或者是本能,无论是哪一代的君臣,都不希望将自己放置在悬崖边上去主持国政;

    然而,

    大燕的军民,大燕的地方,自先皇在位二王并立时起,就已经逐渐习惯了某种格局,习惯得久了,自然就会变得有些理所当然。

    这种不清楚是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的这种“理所当然”,在国家呈现出动荡之际,最起码,上上下下的,就都进入了他们最为习惯的处理这种事务的惯性之中来了。

    因为在过去这些年,这种惯性,被一次次地证明,真的管用!

    哪怕是燕京城朝堂上,最忠诚于皇帝和皇权的铁胆忠心的元老大臣们,他们嘴上会嘟囔几句:尾大不掉,非国之福啊;

    但其实心里,早就躺好了最为舒服的姿势。

    至于说,

    大燕的异姓王,到底该是怎样的一种气象,其实靖南王早就给郑凡打过了样。

    如今,

    大燕平西王爷出征,出奉新城时,身边,只有十余随从;

    但等过了望江,

    他前方,

    就有了千军万马。

第六百二十九章 造反

    帅輦,有大气磅礴如移动高楼的,恨不得和城防战的箭塔试比高;也有奢华精致的,雕刻以精致,装饰以典雅,大城内庙会时红帐楼里的花车和它比起来简直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妖艳贱货;

    但归根究底,

    帅輦,帅在前,輦在后。

    一辆稍宽敞一些的马车,其上插着王旗,简单到了极致,却丝毫不影响它是这支正在移动且正不断有各路兵马汇聚的洪流中心。

    马车内,

    平西王本人坐在那里,批阅着各部每日都必须呈送上来的折子。

    每一路兵马加入后,其主将都必须遵照这个规矩,将所部现状和所需所要以及所可能面对的问题以及军械粮草士卒士气和健康等等,事无巨细地进行汇报。

    而帅輦也会在当晚进行回复,以完成一种上下的共通。

    早年间,靖南王领兵,最为著名的一点就是事无巨细,全军上下操盘于其手,哪怕一直被逼着赶鸭子上架的“平西侯爷”,说白了,也只是靖南王落下去的一处“留白”。

    这种自上而下的掌控,一来很容易受到来自下方各路军头的逆反心理,自己真成了提线木偶,二来,很容易将“将熊熊一窝”的问题给发挥到极致。

    但在此时,这些问题暂时都不存在。

    一来这次征召的晋中和晋西的兵马,当年基本都参与了举国伐楚之战,绝大部分人都升了官也升了爵,但退下去养老的真的不多,大家伙也习惯过这种被帅帐全方位无死角“操控”和“拿捏”的感觉。

    都说红帐子里经验丰富的老姐一拍屁股就能心领神会地给你换个姿势,

    但这些满脸横肉心比天高甚至喜欢大口咀嚼大蒜的丘八们,真驯服过他们,他们能配合得更溜,乃至于举一反三,主动地为你发现和提出问题给出建议,服帖顺从,更不会去催浆。

    二来,平西王有个好老师,任何一个成长期的未来名将,亦或者是被视为将门接班人的二代,都未曾有过平西王当年的待遇。

    当年燕楚国战时,双方陈兵何止百万,靖南王竟然能让郑凡就坐在自己的中军帅帐内用自己的王印处理全军上下事务一两个月。

    就是一头猪,被这般提携,也能发生质变了,更何况,就是樊力也不会违背良心说自家主上会不如一头猪。

    再加上这次万年守老家的瞎子也跟队前来,他带着陈道乐与何春来成为了平西王的左膀右臂,重新搭建且运转着整个指挥中枢。

    “茶。”

    太子将茶水递送了上去,然后规规矩矩地又坐回到下面,马车轻微摇晃,太子很认真地看着一份昨日已经批阅好发出去的折子副本。

    字,是能看懂的,但凑在一起后,就有些让人迷糊了。

    但太子很珍惜这种机会,不懂的,就问天天。

    天天其实也不是很懂,但因为比太子年长,所以会编。

    俩孩子时不时地还会一起讨论讨论,最后得出“原来如此”的姿态。

    “烟。”

    天天放下面前的折子,起身,从自己贴身管着的铁盒里,取出一根烟。

    没急着递上去,

    天天先将烟倒过来,在自己柔嫩的手背上敲了敲。

    他不懂这样做是要干嘛,但总是看见自己干爹这般做,也就帮着完成这一步骤。

    敲好后,送到干爹嘴边。

    郑凡张嘴咬着烟,目光继续停留在手头最新的一份折子上,这是一位知府的折子,他已经将第一批粮草押运完成了,同时后续兵马以及民夫经过他的辖地时,也会供给粮草所需。

    但他还是提了一句,其辖地内,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因为后续等各路大军聚集于南门关时,所需要的粮草只会更大,再加上谁也不清楚战事会持续多久,这位知府实情陈述,其掌握的地域内,很难再承担后勤供给的压力。

    天天将火折子凑过来,帮郑凡把烟点上。

    郑凡将折子交给天天,

    天天接过来,就站在边上,看了。

    太子抬起头,

    小孩子嘛,

    总有一种你看了我也得看的本能。

    天天就将折子也给了太子看,太子看完后,眉头皱了起来。

    这些日子,伴随着“帅輦”的进发,各路参将、游击以及总兵都带着麾下前来汇合,俩孩子每天看着身边越来越多的兵马,那真的是相当开心。

    可问题是,现在兵马开始越来越多,但粮食,似乎不够吃了。

    军队在驻地和军地开拔后,是完全不同的状态,就如一个人整天待在家里,煮点儿稀饭凑合凑合也就罢了,身子虚点儿也能扛;

    可一旦需要到外头做工,这吃食上就得讲究起来,否则工根本就干不起来,身子还容易垮下去,这里头还没算为了出门需要置办的衣裳以及买新农具的等等开销。

    现在,

    军饷、赏银等等这些,都可以延后,毕竟仗还没打完,甚至还没开打呢不是;

    再者,平西王的大旗,是能够提供各路大军以及下面底层丘八们极大的“大饼”感的;

    没开拔银,没赏赐银,大家能看在平西王的面子上可以忍下来,毕竟可以期盼着大胜后的收获。

    但粮食问题,

    一旦粮食出现短缺现象,士气马上就会衰落下去,这一点的感受上,主将其实没下面士卒来得深刻。

    粮食不足,意味着对战争准备不足,战争没底,大家心里也就会不安,军营里种种负面情绪就会被放大,战斗力降低倒是好的,最怕军心不稳后,自家一触即溃。

    “父亲,为什么这里粮食这么少啊?”

    天天问道。

    在他的印象里,奉新城那儿,大家的日子过得其实挺好的。

    再者,他干爹在冬日里刚打了一仗,也没出现粮食短缺的问题。

    太子也很好奇地看过来;

    郑凡开口道:“因为晋东,地广人稀,种的粮食多,需要的粮食相对少一些,盈余也就多了。”

    这里头其实很复杂,因为晋东所有田地,都是王府的产业,虽然以承包的方式进行了屯垦,且就算是封赏土地,也只是降低了王府的抽成,所以,本质上王府就是晋东最大也是唯一的地主。

    没中间商赚差价,王府可调动的资源能力就很强,再者,有商贸和作坊等等各种同样属于王府的产业可以从中进行调剂,再加上一系列的健全法制和规矩,晋东地区开垦出的田地粮食亩产量一直很高。

    不过,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晋东地广人稀,否则瞎子也不会为“劳动力”而发愁了。

    种出来的相对多一些,消耗的相对少一些,盈余入库的,自然就多了。

    但其他地方,耕田多,粮食收获的也多,但其自身的消耗,本就不少。

    就比如燕国的天成郡,京畿之地,其粮食无论是总产量还是亩产量,都是燕地之最,但每年都需要朝廷从其他郡里调运粮食来支援。

    郑凡继续开口道:

    “另外,前些年大战频起,民力透支过重,无论是燕地还是晋地,税赋早就收到数年之后了,你父亲登基后,行的是休养生息之策,朝廷地方税收也就只能保个花花架子,各地粮库的储备粮,其实早就见底了。”

    姬传业开口问道:“干爹,现在下令征收能来得及么?”

    “来得及。”

    “那我们……”

    “那我们就不用出南门关打仗了,先调头去平地地方的叛乱吧。

    先皇在位时,勒紧裤腰带支援大军打仗,现在,好不容易刚能松一口气下来,家里,好不容易存了点粮,到底能有奔头求一个无冻馁之患不用做流民之苦了,再强行征收和征发,百姓们,不会答应的。”

    看似庞大的大燕帝国,实则早就中空了,这一点,是大燕高层的共识,同时,乾楚两国的高层,也有能看清楚的人。

    否则,伐楚之战就不会明明破了楚国郢都最终还得退兵了;

    其实,就是平西王本人刚打的范城之战,也是以快打快,解决了范城危机,打完后,马上就开始撤兵,后勤压力并没有预想中那般大。

    “传业,你记住,你姓姬,你是太子,这天下,这大燕,也确实是你姬家的,但这是建立在老百姓日子还能过得下去的基础上。

    古往今来,多少国家朝代,看似是毁于藩镇、毁于权臣、毁于内乱,但基本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时下百姓已经民不聊生了。

    你不能指望着百姓一边卖儿鬻女、忍饥挨饿,一边继续心甘情愿地对你俯身跪拜;

    你皇爷爷倒是可以做到,

    你爹,还做不到,你,就更难了。”

    “多谢干爹教诲,孩儿记下了。”

    “嗯。”

    接下来的时日,

    向帅旗聚集过来的兵马,越来越多,但大军的行进速度并没有被拖慢,甚至,还尤有加快。

    期间,郑凡没接受任何地方官的拜见,甚至连那些带兵聚集过来的将领郑凡也没见。

    大燕虽然吃了一场败仗,但燕军的底子还在,大燕的体制还在。

    太子在身边,靖南王世子在身边,自己又是正儿八经的军功王爵,郑凡根本就不需要去做什么礼贤下士的事情,更不用欣喜若狂地握着来投奔将领的手说:你来了真好。

    事实上,

    当自己的王旗从奉新城向西,过了望江后,本就标志着局面开始平复;

    王旗下的自己,越是高冷,越是沉得住气,底下人就越是觉得心安,他们身上的浮躁之气也就能更快地被驱散,连带着大军所行之地地方上的浮躁之风,也能马上被冷却下来。

    其效果,类似于阅兵,也像是皇帝的出巡。

    别的不好说,但论起如何当好一个政治吉祥物,平西王爷可是真的极有心得。

    不过,

    等到帅輦经过历天城地界,距离南门关已经不远时,一封来自密谍司的奏报落到了郑凡手中。

    奏报的内容很简单,通常意义而言,越是简单就意味着事儿越大,大到那些呈送奏报的密谍司官员都不敢在上面多加几个字;

    奏报:宜山伯陈阳欲反!

    放下了折子,

    郑凡伸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见状,

    俩孩子以为干爹疲乏了,

    太子自觉地送上茶水,天天又拿起烟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手背;

    待得俩孩子习惯性地想要凑过来瞅瞅这封让自家干爹头疼的折子上到底写着什么时,

    郑凡将折子倒扣在桌上,

    挥手道:

    “一边玩儿切。”

    ……

    “好玩么?”

    “你们是在与本伯开玩笑么?”

    “你们疯了,你们疯了!”

    陈阳对着面前的两个左膀右臂般的将领怒吼道。

    由不得他不疯,

    因为这两位将军,一人手中拿着一件龙袍,另一人手中拿着“玉玺”。

    龙袍是真的,玉玺,自然是假的。

    前者只是一套衣服,不讲究针功细节的话,只堆砌材料,也能很容易仿制出来,玉玺就不一样了。

    但有些时候,这些事务并不用太较真真假。

    两个将领,都姓陈,一个是陈阳的义子,叫陈雄;一个是陈阳的侄子,叫陈远。

    至于陈阳本人,本有三个女儿三个儿子,但长子早夭,次子虽然成年,但身体一直羸弱,不适合军旅生活,前年在受蒙荫后,拒不授官,而是自己准备科举,去岁落第,现在依旧在家读书,幼子骨骼倒是遗传了父亲,但年岁尚小,还不满十岁。

    故而,陈雄和陈远二人,算是陈阳在军中的本家嫡系,二人麾下也都各有一支兵马,现在是游击衔。

    “父亲,孩儿未疯!”陈雄开口道,“孩儿是在为父亲着想!”

    陈远也深吸了一口气,道:“孩儿也是。”

    陈雄接着道:“军中其他一些将军,孩儿已经与他们通过气了,他们也愿意支持,只要父亲您点头。”

    “呵。”

    陈阳觉得很是好笑,也觉得无比荒谬,他坐回到椅子上,

    “疯了,疯了,真的是疯了。”

    跪伏在地上的陈远开口道:

    “叔父,虎威伯战死,这件事朝廷必然会追究,叔父您也应该清楚平西王的脾气,再加上平西王本人和虎威伯之间的关系。

    是,在我们看来,是因为钦差乱命,我肃山大营才在那时陷入了瘫痪;

    是因为钦差作梗,最终才导致虎威伯领军要来换防我肃山大营;

    都是那钦差的错,也都是那历天城太守和稀泥的错!

    但叔父,扪心自问,咱们自己,对于虎威伯的战死,真没错么?

    如果不是叔父您要和那钦差对着干,如果不是我们支持叔父您让那钦差下不来台,让这局面彻底陷入崩盘;

    虎威伯又怎会被调防过来收拾局面,他又怎会只率其本部一支兵马去救援那冉岷?

    叔父,

    咱们有错,咱们也有罪!

    平西王携一杆王旗,浩浩荡荡地向这里来了,军威浩荡呢,等他到了南门关,会做什么?

    一正本清源;二,祭旗!

    那位钦差,必然是跑不了的,朝廷已经下旨问罪于他了;

    但朝廷的旨意里,并未对叔父您对咱们肃山大营有任何的处置,是因为朝廷忘记了么?

    不是,

    是因为接下来自然会有人来收拾咱们!

    那个人,

    快来了!”

    陈远近乎咆哮道。

    陈阳坐在椅子上,指着这个本家侄子,道:“所以,你们就让本伯来反,就让本伯在这个时候,扯旗造反?

    造反保命,

    然后呢?

    他平西王已经在调兵聚将了,已经不远了,本伯现在反,能干什么?

    难不成将这南门关,拱手送予乾楚?

    难不成本伯带着你们,叛国去乾楚当一个安乐公?

    这种背离祖宗之事,我陈阳,绝不会做!”

    陈雄开口道;“父亲,这件龙袍和这枚玉玺,是当年叔父您命人准备下的。”

    陈阳定睛一看,这才了然,却马上道:

    “那是当年靖南王爷还在,本伯和你们那些叔叔们,是打算一同推举王爷登上大宝的,但谁知王爷他竟然选择……唉。”

    陈远站起身,道:“叔父,为今之计,继续坐等平西王以及他的大军到来,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叔父您,就只能任人宰割!

    是他朝廷不义在先,是我们这群丘八,当年跟着靖南王爷南征北战,流了多少血,死去了多少袍泽兄弟,才打下了这三晋之地!

    如今,

    朝廷要飞鸟尽良弓藏了,要卸磨杀驴了;

    冉岷,是陛下,是朝廷提拔起来的;

    那个钦差,也是陛下,也是朝廷派下来的!

    若不是朝廷相逼太甚,惹得我肃山大营上下激愤,虎威伯出兵梁地时,咱们怎么可能不跟着一起上!

    叔父,您要是不想被当众羞辱,不想被拿来祭旗,不想背上虎威伯战死之罪名,您……”

    “本伯,绝不会叛投他国!”

    陈雄也站起身,举着手中的龙袍,喊道:

    “孩儿没想让父亲您叛逃乾楚,孩儿们以及下面诸多将领的意思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将此龙袍和玉玺……”

    陈雄和陈远二人目光对视了片刻,

    随即,

    二人一齐开口继续道:

    “送予平西王爷,拥立平西王爷登基为帝!”

    ————

    晚上还有,会比较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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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临介绍:
这个世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
终有一日,魔王会降临于这个世界,魔王的麾下,有七尊恐怖的魔头,他们,将带给这个世界绝望的黑暗。
魔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魔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魔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