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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纯洁滴小龙     魔临txt下载     魔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零二章 地牢、黑甲

    “砰!”

    球被打飞,于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落地后带着惯性在草地上滚了很远。

    郑凡将球杆横在自己肩上,身边的瞎子随即也挥舞了一杆。

    更潇洒,更写意,也更有范儿。

    民间有句骂人的话,叫也不瞧瞧自己上辈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一种不带具体指定的蔑视,因为就算是世上最强的炼气士,也没办法推算出人的上辈子。

    至少,

    郑凡一路走到今天,还没听说过谁谁谁是谁谁谁转世的说法。

    但可惜,在这里,在这俩拿着球杆的人身上,上辈子是有清晰指向的。

    瞎子明显更精致,玩儿得也更讲究细节,重要的是,高端。

    郑凡呢,

    上辈子要是撇开为生的“画画”之外的兴趣爱好的话,

    估计得和大多数人写得老三样差不离:阅读、看电影、旅游。

    就是这“旅游”,还得踌躇一下,看看自己的经济条件是否允许将其加上。

    “主上,小张公公的差事被赵成顶了。”

    “嗯,我示意的。”

    “属下明白了。”

    瞎子也就这么一问,既然得知是郑凡授意的,也就不用再问了。

    四娘是侯府财货上的大管家,瞎子,则是庶务上的大总管,同时,侯府的清净也是他需要花心思的地方。

    如果赵成是自作主张想要上位,那就留不得他了。

    当然,用赵成顶替小张公公也意味着主上在这件事上,尤其是在家里这件事上的绝对谨慎。

    这只是一件小事,一件日常的小插曲。

    而这时,坐在轮椅上的孙瑛在陈仙霸的推扶下,也靠了过来。

    “主上。”孙瑛开口道。

    “有什么事就说。”

    郑凡和瞎子拿着球杆往前走,陈仙霸推着孙瑛继续跟着。

    “吾弟孙良来信与我,说他德才能力无法胜任玉盘城知府之位。”

    “所以,你打算去帮他?”

    “玉盘城于晋东,于侯府,于主上而言,太过重要了,属下认为,当牢牢把握在手中,且在此之后,当以玉盘城为门户,对颖都,对三晋之地,进行更为广阔的扩散。”

    郑凡看了一眼瞎子,瞎子微微一笑。

    不用猜测了,这种布局于未来的,必然是瞎子的手笔。

    作为交换条件,孙良从颖都转运使的位置调到了玉盘城知府,望江以东,被默认成了平西侯府的地盘。

    好生经营玉盘城是应该的,玉盘城的地理条件本就极好,大成国时,颖都是政治中心,那玉盘城就近乎是经济和文化的中心。

    但瞎子和孙瑛想的经营和普通的经营不一样,既然“疆域”正式划分好了,那么,玉盘城在和平时,可以充作平西侯府对外交流的桥头堡,人文实力、细作、等等诸多方面都可以开展,甚至可以进一步地遥控腐蚀和影响到颖都;

    而一旦战事开启,玉盘城可以直接化为军事重镇,起到伐楚时颖都的粮草军需转运点的支撑作用。

    郑凡现在没打算造反,现在也不是造反的最好时刻,但郑凡也不是什么迂腐和有道德洁癖的人,未雨绸缪,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就辛苦你了。”郑凡说道。

    “请主上放心。”

    孙良这个人,郑凡接触过几次,怎么说呢,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莫说现在孙良本就是侯府这条船上的了,就算不是,孙瑛去了后,也能马上压制住自己的这个弟弟掌握玉盘城的实权;

    弟弟在前头当提线木偶,哥哥在背后出谋划策,这组合,挺不错的。

    郑凡再度挥杆,

    打完后,

    有些意兴阑珊。

    瞎子看出来了,笑道;“主上,我们歇歇?”

    “我啊,是没这种富贵命了。”郑凡笑了笑。

    奉新城在扩建前,军事防御需求被摆在了前面,所以在规划时,城外预留了大片的空地;

    一座城池,人口如果持续扩张甚至是不断地分出内外城一层一层地往外扩的话,其他方面的城市属性肯定会提升,但军事防御方面就会变得千疮百孔。

    当初靖南王奔袭后一战而下郢都就是这么来的;

    大型城池,除非里面有充足的兵力,否则根本就防守不过来,这里又牵扯到一个悖论,若是有充足的兵力,也没必要去靠着城墙防守了,基本都是在城外列阵迎敌。

    开春了,绿草如茵,瞎子邀请,郑凡就答应过来一起打打高尔夫。

    “不过是玩意儿罢了。”瞎子又道,“主上,乾楚这次,看来是真的要结盟了。”

    “结盟就结盟呗,孙刘联盟最后不也是完了?”

    坐在轮椅上的孙瑛眨了眨眼,他没听懂这是历史上哪场结盟。

    瞎子闻言,道:

    “但孙刘最后输给的不是魏。”

    郑凡将球杆丢地上,笑骂道:“就当你祝福我长命百岁了。”

    这时,有一将策马而来,正是梁程。

    郑凡拍了拍手,道:

    “行了,阿程回来了,咱们开始吧。”

    开战归来,安抚各路兵马的事宜需要梁程去统筹,现在忙活完了他就回来了,因为奉新城里,还有一件很重要却一直被搁置的事儿要做。

    众人回了城,在要入府时,瞎子开口问道:

    “主上,这牌匾什么时候换?”

    “等册封宣旨的队伍到了后再换,提早换了,显得咱很稀罕这个王爵一样。”

    “是。”

    侯府内,天天正和刘大虎以及太子一起跑操。

    “儿子。”

    “父亲。”

    “带弟弟回院子,爹有点事儿要做。”

    “是,父亲。”

    天天听话地牵着太子的手回自己院子,已经换上一身“心心念念”宦官服的赵成迈着小碎步跟在后头。

    “大虎。”

    “属下在!”

    “你也回家吧,对了,把你爹喊来,有事儿。”

    “是,王爷!”

    “肖一波。”

    “在!”

    “二夫人三夫人处安排人布置好。”

    “遵命!”

    随后,

    数百锦衣亲卫进入侯府,布置在了密室入口附近,弓弩重盾也都携带。

    郑凡站在密室入口处,梁程、瞎子站在其身侧。

    很快,薛三提着一个包裹来了,里头叮叮当当作响。

    阿铭拿着一壶酒从酒窖处走了过来,很是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在其身后,跟着的卡希尔也是手里拿着一壶酒。

    樊力也来了,双斧都在手。

    剑圣围裙还没解,拿着龙渊走了过来。

    四娘,也来了。

    “你歇歇?”郑凡走上前小声道。

    “主上,奴家也好奇呢。”

    “可你毕竟有身孕。”

    四娘看着郑凡,郑凡也看着四娘。

    四娘伸手,轻轻抓住郑凡的胸口衣服,扯了扯。

    “好吧好吧,但你得往后头站站。”

    “奴家晓得了。”

    “行了,咱,下去吧。”

    郑侯爷走在第一个,其余人全部跟上。

    等到密室下面后,郑凡先给沙拓阙石上了三炷香,人多,也就没再说什么悄悄话了。

    “阿力,开门。”

    “好嘞,主上。”

    樊力上前去开石门,石门处有机关,机关不复杂,但前提是就算你知道破解之法,也得拥有和樊力一样的大力才能打开。

    没多久,

    当樊力将锁盘转动归位后,

    石门后头发出一连串的脆响,缓缓地向下降去,露出了通向下方的甬道。

    早年间,乾国有一位御史为了搏出名,向乾国官家上了一封折子,请清查上京城内各家大门户的地窖,地窖越大,不臣之心也就越大。

    彻查倒是没彻查,官家也不可能随意地去查臣子们的府邸,但接下来俩月内,运往上京城的土砖比往常多了许多,估摸着不少权贵正忙着填坑。

    那位御史的建议,落在郑凡身上倒是合适,古往今来,在府邸下修密室的,确实不少,但大多是后期需要时再开挖的,而郑凡这边,刚开始修建府邸时就着重做了规划。

    打开门的樊力站在旁边,看着郑凡,道:

    “主上,请。”

    郑凡走上前,踹了樊力一脚,

    骂道;

    “你皮厚,走第一个。”

    樊力点点头,第一个下去了,随后是血厚的阿铭;

    自甬道向下,可以看见一条条粗壮的链子垂直而落,中间还有一块巨石压阵,最下方,则是一座囚笼。

    囚笼内的人,四肢也完全被捆锁起来,脖子也被死死地锁扣着。

    黑甲男子从被抓回来起,就是一个禁忌,自雪原运回来的路上,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没人去查看过他;

    现在,外头的事儿暂时告一段落,是时候和他好好叙叙旧了。

    扈八妹的预言里,这位,才是真正的魔王之一。

    薛三拿出了钥匙,递给了樊力。

    樊力拿着钥匙上前,先打开了小锁,再依葫芦画瓢,转动起了大锁。

    沉重的囚笼,也随之缓缓地被打开。

    郑凡开口道:

    “大家小心,虽然他身上被钉了钉子,也施加了一些符纸这类的玩意儿,但谁都没办法确定好用,这阵子虽然不吃不喝,可谁也不清楚他是否又偷偷恢复了一些。

    他会精神攻势的,先凝神戒备。

    瞎子。”

    “是,主上。”

    瞎子走到所有人面前,闭上了他本就瞎了的眼,一道无形的精神屏障扩散出去。

    其余人,也都靠近了一些。

    黑甲男子身上的甲胄早就破损不堪,一头的黑发,遮蔽着脸,挂在那儿,像是一具风干的尸体。

    剑圣抱着龙渊,仔细打量着那位曾和自己交过手的对手。

    薛三打开了自己带进来的包裹,确切地说,是铺开;

    里头,是各种工具。

    “啧啧,哒哒,蝈蝈……”

    三爷嘴里不断地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地牢里,不断地回响;

    “爷青回,爷青回啊。”

    他很享受做这种实验,目标越是强大越是神秘他就越是亢奋。

    然后,

    其余所有人都站在囚笼外,就薛三一个人拿着工具走了进去。

    “切哪里好呢,切哪里好呢。”

    薛三先弯下腰,用一把小刀在黑甲男子的小腿位置刮了刮。

    紧接着,

    薛三敲了敲,声音很脆,一连串地敲击下形成的是一首韵律,卖报的小行家。

    “阿程啊,我一直觉得这货的体魄,和你很相似啊。”

    薛三喊道。

    “叮!”

    薛三用刀尖部分刺上去,一声脆鸣传来。

    梁程这时也走了进去,伸手,撩开了黑甲男子遮盖住面庞的头发。

    对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面色呈青,如同冰封。

    梁程手掌摊开,一段煞气自掌心凝聚,作势想要试探一下。

    薛三忙喊道:

    “喂喂喂!”

    梁程看向薛三,

    薛三道:“咱一步一步来,不要跳步,明白?”

    梁程点点头,收回了手。

    薛三从兜里取出了一个小袋子,里头是白色的粉末,他将其涂抹在对方的小腿上,又对阿铭喊道:“酒啊。”

    站在笼子外的阿铭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壶,道:

    “我相信,水也是可以的。”

    “我没带。”

    “为什么没带?”

    “因为我知道你这个酒鬼肯定会带着酒过来,来来来,待会儿有血的话给你收一壶。”

    阿铭将酒壶递过去。

    薛三将酒倒在了黑甲男子涂抹过白色粉末的小腿上,

    随即,

    “滋滋滋滋滋”的声音不断传出。

    原本坚硬如顽石的肌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下来。

    “什么东西?”剑圣开口问道。

    瞎子回答道:“腐尸水。”

    “那种白色的粉末加水就能起作用么?”剑圣问道。

    “是。”

    剑圣点点头。

    瞎子道:“用来对付肉身强大的武夫,可能会出奇效。”

    剑圣摇摇头,道:“有违道义。”

    “稍后会为您准备一份。”

    “我不要。”

    “这种粉末数量不多,在您手里多一点,流传出去就少一些,江湖的道义,也就更多一些。”

    剑圣点点头,道:“好。”

    肌肉软下来后,薛三用匕首开始切割,很快,就切下了一块肉,他用绢布包好,又用酒壶接了一些从伤口处溢出的黑色鲜血。

    血液的数量不多,流了一会儿也就不流了,但已经足够了。

    薛三完工,将绢布包小心翼翼地塞入自己的怀里,起身,将酒壶送还给阿铭。

    阿铭接过酒壶,道;“为什么选择在脚那里放血?”

    “我去,你真想喝啊,这血大概率有毒的。”

    “蜈蚣也能拿来泡酒,问题不大,就是距离脚太近了。”

    “其他地方我怕不小心真给他彻底折腾死了。”

    薛三走出了囚笼,里头,就留下梁程一个。

    郑凡开口道:“阿程,你试试看用煞气对他有没有反应。”

    有一种感觉,这玩意儿,可能是僵尸的某种形态,不一定是纯粹的僵尸,但在表现方式上,真的和阿程太相似了。

    追击途中,有个女祭祀一般的存在,总是以自己的鲜血为献祭再辅以其他人的新鲜血液对其进行唤醒,这种召唤邪物的方式,真的过于熟悉。

    梁程伸手,将蕴含着煞气的手掌贴在了黑甲男子的额头。

    煞气开始注入,

    但黑甲男子依旧闭着眼,无动于衷。

    梁程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众人,摇摇头。

    没效果。

    梁程走了出来;

    阿铭放下酒壶,从卡希尔那里拿来了一个水囊,看看卡希尔的烈焰红唇,就晓得里头装的不是酒。

    他走了进去,用鲜血,浇灌在黑甲男子的额头。

    黑甲男子依旧无动于衷,阿铭仔细观察了几下,确认其没有在吸收血液。

    卡希尔有些疑惑道:“会不会,已经死了?”

    薛三马上道;“不会,你们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察觉到过,他有过动静,看门的那位也做出过反应。”

    这时,

    樊力挠挠头,走了进去。

    郑凡看了看瞎子,瞎子皱了皱眉,事先,并未安排樊力什么事儿。

    但樊力有时候确实是能大力出奇迹,所以,不妨让他试试。

    走入囚笼的樊力,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臂膀和腰,

    而后,

    攥起了拳头,

    对着黑甲男子的脸,

    “砰!”“砰!”“砰!”……

    一连串的暴击后,

    黑甲男子的脸,青色褪去了一些,淤红色开始出现,同时脸部的肌肉和骨骼,也出现了位移。

    但,依旧没醒。

    樊力揉了揉自己的拳头,咧了咧嘴,疼的。

    郑凡手托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这时,薛三开口道;“主要,要不要把……”

    “不行。”

    郑凡直接否决了;

    他的建议,是将天天抱过来。

    那一晚,薛三发现了天天,似乎和这东西,有着某种呼应。

    但天天,是郑凡的逆鳞,老田将孩子托付给他,不是让他来做什么实验的。

    “我再试试。”

    郑凡将魔丸取出,缓缓地走入囚笼。

    “儿子,试试看,能不能唤醒他。”

    红色的石块飘浮起来,魔丸的身影也随之显现,他看着郑凡,摇摇头。

    郑凡点点头,示意魔丸回到石头里。

    然而,

    正当郑凡转身准备走出囚笼时,

    忽然间,

    自黑甲男子身上溢散出黑色的影子顺着锁链蔓延向整个囚笼,囚笼的门,仿佛被一股力量牵引,快速地闭合。

    “吼!”

    樊力发出一声怒吼,双臂马上拉住了囚笼门,剑圣眼疾手快,龙渊直接出鞘,卡在了门上。

    门,

    没能封闭。

    黑色的影子,瞬间收回,消散无踪。

    郑凡伸手,掸了掸自己袖口上的灰尘,强行按捺住有些发颤的小腿肚子,

    面带微笑,

    尽量做到声音不发颤,且轻松愉快,

    道:

    “哟,想玩擒王先擒贼么?”

第六百零三章 混账!

    “主上,是擒贼先擒王哩。”

    囚笼边卡着门站着的樊力还不忘提醒道。

    郑凡瞥了樊力一眼,这会儿没功夫搭理这货;

    转而,

    郑凡认真地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着的黑甲男子。

    黑甲男子依旧闭着眼,仍然在“沉睡”,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他“醒”着。

    郑凡从胸口里摸出了铁盒,取出一根烟,再摸摸身上,没带火折子。

    四娘拿出火折子走了进来,想帮他点;

    郑凡收回了烟。

    “我有个建议。”郑凡说道。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这货既然和咱们玩儿植物人的游戏,那咱们就玩儿得更彻底一些,我不想再几次三番地下到这里,就为了喊他开个眼说个话。

    我很忙,

    你们也很忙;

    我烦了。”

    郑凡伸手指向薛三,道:“侯府里起个炉子,我需要铁水,给他直接融了。”

    薛三愣了一下,但还是点头道:“是,主上。”

    “需要多久?”

    “三天。”

    “行,三天后,咱们就来炼化他,跟老子装,老子不跟你玩儿了。”

    郑凡走出了囚笼,其余人也都带着各自的“样本”往回走去。

    等到了上头,剑圣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道;“真要就这么给整了?”

    郑凡有些疑惑地看向剑圣。

    “我的意思是,辛辛苦苦地给他抓回来,就要这么地处决了?”

    郑凡会意地点头,道;“我想从他身上再探寻出一些秘密。”

    “我知道。”

    “那个预言,你也是知道的。”

    “是,我知道。”剑圣道。

    “我探寻的目的,不是为了求知,而是想要获得更全面的信息,因为预言里,有‘七’这个数,所以很可能,他,还有同伙。”

    “然后呢?”

    “我要将他们全部都减除掉,为了诸夏的未来,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定。”

    “所以?”

    “所以,先确认减除掉一个,也算是提前完成了一个小目标。”

    “我怎么感觉是因为他差点给你关了,你生气了?”

    “我是这么一个情绪化的人么?好,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老虞,一起吃饭?”

    剑圣指了指自己身上还没脱下的围裙,道:

    “我在家做饭呢。”

    “我知道啊,所以我去你家和你一起吃饭。”

    “还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呢?”

    “我没煮那么多。”

    “再蒸几个馒头的事儿,正好,尝尝你的手艺,四娘,咱一起去。”

    “好嘞,主上。”

    剑圣叹了口气,如果是郑凡一个人要来的话,他也就拒绝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郑凡去他家吃饭,他家里人都会“手足无措”,但四娘有身孕在身不是。

    “走吧。”剑圣说道。

    从平西侯府到剑圣家,很近;

    不需要拐弯,不需要绕路,甚至……连门都没有。

    剑圣曾建议过瞎子在这里加个门,但瞎子拒绝了,理由是怕万一出事儿了,你来不及赶过来。

    剑圣说,如果那时我连墙都翻不了,你认为我赶过来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瞎子说,就是预防你万一受伤了墙都翻不了所以才不设门的,至少能赶来起个吓唬人的作用。

    当然了,没门是没门,但这附近,可是一直隐藏着很多护卫。

    还有个地方,有门却一直没关,那就是沙拓阙石所在的密室入口处,通向下面的门是堵住的,但从上面进入密室也就是到沙拓阙石棺材那儿入口处的门,是有的,机关也做了,却一直没落下来。

    因为怕老沙真有什么事儿时,不懂“开灯”。

    到了剑圣家,

    刘大虎见郑凡来了,马上激动地行礼,然后搬椅子凳子。

    院子里,那只鸭子正被一只老母鸡堵在角落里怼得生无可恋,剑圣走过来,一只手攥住了这只老母鸡,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碗。

    “龙渊。”

    龙渊出鞘,恰到好处地划过了老母鸡的脖子,鸡血流入碗里。

    原本在幸灾乐祸的鸭子在见到这一幕后瞬间安静了。

    “不留着下蛋啊?”郑凡问道。

    “炖个汤给你媳妇儿补补。”剑圣说道。

    郑凡非但没领情反而埋怨道;“嗨,这得等多久的功夫才能吃上饭?”

    “我用内力催,很快。”

    郑侯爷满意了,道:“哟,那您受累。”

    剑圣的丈母娘不在家,她管着一片街道,午饭在外头吃,吃公家的。

    剑圣的妻子则主动泡茶递上来,然后接替剑圣的活计进去加菜。

    孩子被放在外头晒着太阳,在婴儿床里爬来爬去,不怕生;

    这婴儿床郑凡很眼熟,这才想起来是天天以前用过的。

    “等孩子大了,这床我得搬回去。”郑凡说道。

    四娘笑道;“主上,平日里没见你这般会过日子。”

    “这可不一样,其他的事儿你经验都比我丰富,但生孩子养孩子你也是头一遭吧?这孩子用的东西啊,讲究个福报。

    瞧着天天现在养得多敦实啊,咱俩的孩子,以后也得健健康康的。”

    其实,魔王们都分析过了,四娘的孩子,注定不会简单,哪怕有主上在疯狂拖后腿;

    但这些话,四娘是不会对着郑凡说出来的,她喜欢看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孩子有无限畅想的样子。

    坐着,茶喝了两碗,菜终于上齐了。

    原本的菜,是土豆烧肉,炝炒凤尾,蛋花汤;

    加了个老母鸡汤一碟花生米以及一份香肠炒蒜苗。

    郑凡接过饭碗,一点也不客气,开始干饭。

    菜味道不错,很下饭,一碗饭干完,刘大虎马上殷勤地起身帮郑凡去添饭。

    郑凡笑道:“呵呵,每次吃人家的饭就是香啊。”

    剑圣摇摇头。

    一顿饭吃得很是满足,郑凡也就没久坐,起身告辞。

    倒是没和四娘原路返回,而是出了剑圣家门后,向另一个方向拐去,这吃饱了,自然得溜溜食儿。

    二人逛了两条街,郑凡提议去城外的寺庙看看,四娘同意了。

    城外的寺庙,依旧人满为患,但比当初刚修建时有秩序多了。

    这些日子人多是因为出征的军队陆续回来了,很多人家来还愿。

    统一从一侧门入,再统一从一侧门出,正门关闭。

    里头分前院儿和后院儿,前院儿里一个大香炉,正对着大雄宝殿,宝殿里各种菩萨和佛排成三列,进出各一个道;

    再后头就是后院儿,后院儿的正内殿宇里,供奉的是平西侯爷郑凡的长生牌位。

    外加一雕塑,取地是郑侯爷骑着貔貅手持乌崖威风凛凛的景画;

    雕塑还简单,那常胜牌位可是直接用大石头雕刻出来的,可惜的是,侯爷升王爷了,得再换。

    凡入庙者,基本都是从前面侧门进,烧香插香炉,再拜祭佛像,最后,必然要拜一拜“郑侯爷”的。

    神佛太远,在天上;

    侯爷很近,在城里。

    “所以,有时候我真觉得魏忠贤可能没史书上说得那么不堪,这建生祠的事儿,下面人自己办的,与他何干?”

    “主上看见自己的雕像摆在这里有什么感觉?”

    “能有什么感觉,又不能借用出来什么香火之力打架护身,也不能矫情地喊一声,艹,香火有毒。哈哈哈哈。”

    郑凡笑着和四娘一起往回走,庙宇两侧是厢房,住着俩和尚,另外还有很多个帮闲,基本都是伤残士卒,在这里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寺庙里的香火钱,在留足寺庙所需后,多余的,会上交到侯府。

    百姓们祈求家宅平安才赠予寺庙香火钱,这般流向,倒也算是钱落到了实处;

    不过,郑凡自己有时候都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侯府几乎垄断了奉新城的各行各业也就罢了,红帐子是你的,也能理解,现在连庙宇,也是你的产业了。

    总之,

    奉新城内外,所有百姓的吃喝拉撒转,全都离不开侯府。

    这也是因为现在地盘还不算很大,人口也不算很多,加上瞎子和四娘两个管理能力点满的存在才能运转下去,等日后人口多了或者地盘再大一些,就不可能再继续这么玩儿了。

    不过,那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儿。

    了凡小和尚今日去城内一户人家做斋事去了,故而不在,但空缘老和尚却在这里。

    郑凡和四娘经过时,他正坐在蒲团上,面前放着一小袋米,不停地将米抓起来再慢慢地从指尖落下去。

    郑凡在其面前停足,

    空缘老和尚抬起头,看向郑凡,也不懂得到底认没认出来郑凡,只是不停地傻笑。

    但渐渐的,

    老和尚的目光落在了四娘的身上,确切地说,是落在四娘的肚子上。

    “福康,福康,福福康康。”

    老和尚跪伏下来,一边吟诵着一边磕头。

    郑凡注意到老和尚米袋旁也有不少铜钱落在地上,应该是另一种方式的“化缘”。

    但燕京城的皇帝带着皇后出宫逛街会记得带钱,

    可奉新城的郑侯爷带着媳妇儿出门,还真没带钱的觉悟。

    但冲着老和尚这几句吉祥话,郑侯爷也得赏点儿什么,毕竟,郑侯爷“乐善好施”之名,都传到楚国去了,没理由对自己人吝啬。

    然而,还没等郑凡找出身上的什么挂件儿下来,空缘老和尚忽然喊道:

    “多子非多福,多子非多福,多子非多福………”

    郑凡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想当初,是这老和尚在撒了满街的葫芦喊出的“多子多福”,这才有了这座葫芦庙。

    现如今老和尚这话,已经足以让这座庙,在一天之内,被踏平。

    但是,

    老和尚是一边喊一边在磕头,额头一次次重重地砸在砖面上,鲜血都磕了出来。

    郑凡走上前,一把将老和尚提起,看着他,问道;

    “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歪着脸,看着郑凡,嘴角有口水滴淌而出,嗫嚅了几下后,喊道:

    “本无香火命,硬续子嗣情;

    情是债,情深债重,情多债繁;

    多子亦多情,多子亦多债。

    债多,伤身,债重,磨人!

    咳咳咳………咳咳………”

    老和尚开始喷出鲜血,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郑凡松开手,

    老和尚瘫软在地,还在笑。

    这和尚,命硬,死是死不了的。

    这应该是警醒,是提点;

    但郑凡,不想领这个情;

    他伸手指着自己的脸,对着老和尚喊道;

    “我,郑凡,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不压身!”

    随即,

    又笑道;

    “三十年的房贷老子都背过,还怕个屁!”

    转身,拉着四娘离开了葫芦庙。

    ……

    平西侯府内开始建高炉,一切在薛三的指挥下,进行得很顺当。

    第一天,平稳地度过;

    第二天,平稳地度过;

    再有一天,炉子将建好,不求什么坚固耐用,只求烧出一泡铁水,给那玩意儿做个汤。

    也就在这一晚,

    天天倒了水给太子弟弟喝了,见太子弟弟喝了水又睡过去了后,才爬回自己的床上。

    刚躺下来,

    他似乎就听到了什么声音。

    随即,

    起身。

    天天推开门,走到了院子里,开始慢慢地向前方行进,其胸前,挂着一个香囊包,里头放着的是一块红色石块。

    当初去雪原时,郑凡就曾将魔丸放在天天身上以作周全的保护。

    此刻,

    自天天身后的黑暗中,

    浮现出了郑凡的身影,在郑凡身后,站着剑圣等一众魔王。

    “我就知道,那东西,忍不住的。”

    瞎子开口道:“主上,属下建议,让天天继续走下去,咱们最好,不要打断他,真正的秘密,很可能就能得到了。”

    “他是我儿子,我说过,我不会拿他钓鱼。

    阿铭,把孩子抱回来,待会儿我们再最后一次下去,那东西再装睡,马上就开炼铁水老子给他烧舍利子!”

    阿铭耸了耸肩,身形上前飘过去。

    然而,

    正当阿铭的手即将触碰到天天小小的肩膀时,

    忽然间,

    一团黑雾将天天包裹住了,天天身形也直接向前窜出去。

    这是,

    魔丸的力量!

    这几日,郑凡故意将魔丸放在天天身上,就是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意外,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魔丸居然将力量落在了天天身上,躲过了阿铭。

    天天的身形落在了密室入口处,

    他转过身,

    在其身侧,漂浮着的是魔丸。

    天天并未被附身,他的眼睛依旧明亮纯澈。

    他笑着看向站在那里的郑凡等人,

    道:

    “爹,孩儿帮你去把秘密问出来。”

    说完,

    天天扭头就跑入了密室,

    同时那扇一直存在却一直没落的门,被触动了机关,密室门,落了下来!

    郑凡转身,怒瞪瞎子;

    瞎子很委屈道:

    “主上,如果我说不是我说的,您信么?”

    ————

    这两天在卡在往下走的设定抉择上,不敢贸然快速推剧情,所以更新少了点,想再斟酌几下,毕竟《魔临》四百万字了,这么长篇幅下来,不想“临老失节”。

    然后,大家也可以在弹幕里说说想法。

    想法:(99)

第六百零四章 你,在笑?

    其实,

    在天天自己走入密室且密室门落下的那一刻,

    不仅仅是郑凡,其余魔王,包括樊力的目光,

    齐刷刷地都落在了瞎子身上。

    是你,是你,就是你,我们中的老银币;

    牺牲可以牺牲的,换取自己认可的利益,这个风格,每个魔王都有,区别在于,其他魔王很懒;

    四娘忙着养胎,阿铭忙着品酒,三爷刚得到了新样品研究得不亦乐乎,阿程军队里整天有一大堆的事儿,就是樊力,“好烦啊,要不,砍了吧”;

    唯有瞎子,他动手能力很强,愿意去布局愿意去做。

    但瞎子否认了;

    在其否认后,大家伙反而有些不再坚定是他做的了,因为做了就是做了,之前隐瞒,现在事儿发生了,再敢做不敢当,就实在是太丢份儿了。

    这种丢份儿,比坐实你算计了主上最喜爱的干儿子在魔王看来更为严重。

    大家能玩在一起,每天嬉笑怒骂互相挖苦嘲讽,根本原因在于“三观”上的契合,审美上的共鸣;

    当你没有病时,

    你身边的人懂得帮你*****;

    你可以阴险,可以下作,可以狠辣,但唯独不能丢失这份审美,否则就会被开除“魔籍”。

    只是,

    现在已经不是争论这件事的时候了,

    天天下去了。

    郑凡深吸一口气,对薛三道:

    “三儿,其他入口还在么?”

    “回主上的话,只有这一个入口了,不过,因为这门只是起到装饰作用,所以……”

    郑凡点头,道:“阿力,将门扛起来。”

    “好嘞,主上。”

    樊力上前,弯下腰,手指嵌入石门和地面的缝隙中,而后开始起身发力。

    石门,正在缓缓地被抬起。

    郑凡的脸色,则阴沉得可怕,谁都能瞧出来,他现在正压抑着怒火。

    天天是郑凡的逆鳞,不仅仅有从小带到大的懂事乖巧,其身上还有老田留下来的寄托,于情于理于信于义,郑凡都不会允许天天有任何的损伤。

    “再快点!”

    ……

    密室内,

    天天蹦蹦跳跳地下了台阶,来到了棺材前。

    “爷爷,爷爷……”

    天天呼喊道。

    棺材盖,缓缓地升起,随即,沙拓阙石的身影自里头坐了起来。

    很多人,包括魔王,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具备灵性的事物,因为时间,因为陪伴,所形成的羁绊。

    比如,郑凡都不知道青蟒的蛇鳞可以治外伤,但天天知道。

    比如,绝大部分时候郑凡提着酒和沙拓阙石聊天说话时,沙拓阙石都是躺在棺材里的;

    他什么时候会醒,什么时候会主动地交流,在众人认知里一般是视情况而定,遇到危险时,应该会苏醒过来。

    但实则,在天天这里,他能随时唤醒自己的“干爷爷”。

    “爷爷,帮我开门。”

    沙拓阙石没犹豫,起身,离开了棺材,走到了深处的那座石门前。

    石门打开需要钥匙,但沙拓阙石对这里,实在是太过熟悉了,煞气凝聚后,轻轻一拨,锁扣就能挑起,这对于一头大僵尸而言,真的是没什么难度;

    而接下来的蛮力开门,更是不在话下了。

    魔丸飘浮在天天的身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溺爱孩子的,向来不是主上一个人。

    沙拓阙石、魔丸,才是对天天溺爱最深的一个,这种溺爱,可以超越绝大部分的约束,确切地说,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世上能够称得上约束的,本就不多。

    “轰隆隆!”

    石门被扛起。

    天天向里头探了探身子,抿了抿嘴唇,走了进去,魔丸跟着一起进去了。

    沙拓阙石在打开石门后,身形也顺了进去,只不过手臂,却还撑着石门。

    这时,

    密室的门被打开后,郑凡带着众人飞奔了进来,郑凡喊道:“别关门!”

    然而,

    有些人可能真的低估了“隔代亲”的作用。

    亦或者是,郑凡当初在荒漠的那一磕头,明摆着的是占了很大的便宜,硬生生地继了这“血食”供奉的关系;

    但郑凡毕竟这么大一个人了……

    而天天,可是自打在襁褓里时,就在沙拓阙石棺材上嬉闹玩耍的孩子,在漫长的黑暗岁月里,沙拓阙石看着他睡,看着他爬,看着他笑;

    所以,

    当郑凡等人奔跑过来时,

    沙拓阙石撒开了手,

    石门“轰”的一声,落下了。

    郑凡攥了一下拳头,这一会儿的他,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能狂怒;

    如同自己在教育孩子时,孩子的爷爷奶奶在旁边却只知道宠溺和护短,最抑郁的是,你甚至没办法去指责他们,连一句重话都不能说。

    “阿力,开门!”

    “好嘞!”

    樊力上前,开门,但尝试了两下后,却没能提起。

    薛三上前,检查了一下锁钥,当即道:“锁芯被拨坏了,瞎子,你来开一下。”

    “好。”

    瞎子上前,开始用念力去操控锁芯的转动。

    ……

    天天顺着甬道往下走,在其前方,漂浮着的是魔丸,在其后头亦步亦趋跟着的,是沙拓阙石。

    一个是怨魂,

    一个是僵尸,

    但对于天天而言,却是除了自己干爹之外,他最亲近的人。

    这个地方,很阴森,哪怕是魔王,在设计这个囚笼时也只会去思索实用性和安全性,而不会再额外地去布置什么“美观”。

    但天天却觉得这里很有意思,他打小儿对“恐怖”的阈值就很高。

    小时候有刺客来府里刺杀,沙拓阙石当着他的面将刺客脖颈捏碎,他也只会“咯咯咯”地举着沙琪玛大笑;

    眼前这场面,当真是毛毛雨了。

    不过,台阶有点高,而且越往下台阶就越高,成年人下去时都得小心翼翼,甚至得一只脚弯曲一只脚探下去这般来下,天天就只能背对着台阶一层一层地将自己放下去。

    魔丸没有出手帮忙,或许,他心里其实也是有些纠结,一方面是他不愿意拒绝天天对自己的请求,因为娃儿自小到大就很懂事,也没提过什么要求,另一方面,魔丸也清楚那个囚笼里的黑甲男子,到底有多可怕。

    只可惜,因为台阶让这孩子知难而退,是不可能的;

    这毕竟,是他魔丸亲自带大的第一个孩子,表面看起来和一个福娃一样,但骨子里,却继承着其亲父的某种执拗。

    随即,

    魔丸先一步飞下了台阶,红色的石块向前来到了囚笼前。

    囚笼里被“五花大绑”着的黑甲男子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

    但感觉,却变了。

    人的状态,不能简单粗暴地只分为醒着和睡着两种,事实上这里的层次很多。

    此时,魔丸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对方其实是“睁着眼”的。

    “吼!”

    魔丸对着他发出了一声咆哮,但黑甲男子仍然没有反应,似乎在其“视线”里,其余的一切,都完全不存在。

    ……

    石门外,瞎子打开了锁,樊力开始发力。

    四娘伸手捏了一下郑凡的手,道:“主上,不会有事的,魔丸他们在里面呢。”

    郑凡没做回应;

    他不喜欢这种强行生出事端的感觉,在他看来,秘密知道与否并不重要,预言是否会成真,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去看淡。

    他只需要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下去就可以了,谨慎一点,小心一点,如果预言里魔王有七个,那自己就抓一个灭一个,抓一对灭一双。

    预言如果可以改变,那他就必然会改变,如果不能……所谓的天注定,又有什么干系呢?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有些人,有些事儿,却开始超脱于他的掌控,违背他的意志;

    郑凡一直都不觉得自己的“意志”值几两银子,至少,在自己身边人这里,是这样子的,但此时此刻,他却被这种“紊乱”感给引燃了怒火。

    这件事结束之后,他必须得端起主上的架子,去教训一些人了,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的“亲儿子”和“干儿子”。

    ……

    “噗通!”

    在最后一层台阶上,天天的脚一打滑,摔了下去,小胖墩在地上滚了一圈停下。

    沙拓阙石也走下最后一层台阶,没去搀扶,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天天没哭,

    只是抱着自己的小脑袋揉了揉,刚刚那儿硌了一下,不过问题不大。

    他身体本就好,小刮小碰的打小儿就不在意;

    倒是因为自己下个台阶都摔倒,感到很是不好意思,看着面前站着的沙拓阙石,天天一边爬起身拍拍自己的裤腿一边笑了起来。

    天天的笑声,对侯府上下的人而言,都是天籁,很纯粹,很温暖,也很阳光。

    也就是这笑声,

    让后方囚笼里的黑甲男子猛地真正意义上的……睁开了眼!

    他的眼眸里,全是黑色,看不见眼眸,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稍显夸张的疑惑之色;

    夸张,不是他故意的,是因为前日樊力给他脸上来了很多拳,一定程度上,脸部的肌肉和骨骼已经破损移位了。

    但这也帮助了他,更好地传递出了情绪,虽然,他似乎在此时也没想着去掩藏。

    黑甲男子的声音,

    传来:

    “你应该愤怒……你应该憎恨……你应该疯狂……

    这才应该是……你该有的样子……

    这才应该是……我该见到的你……”

    少顷,

    更为疑惑的声音,从黑甲男子口中传出:

    “可,

    为什么,

    你竟然,

    在笑?”

第六百零五章 黑甲咆哮

    为什么,在笑?

    天天有些疑惑地看着囚笼里的黑甲男子;

    好在,平西王爷的干儿子,可以天真,可以善良,但绝不至于来一句:

    哦,你好可怜居然被关在笼子里,我来给你自由吧。

    天天就站在笼子外,半点想打开笼子的意思都没有。

    这毕竟是他干爹费尽辛苦地抓回来的,放自己家,就是自己的,怎么可以随便放出去?

    “是我来问你,为什么一直在晚上喊我,让我……睡不好觉。”

    原本,天天的睡眠质量一直是很好的,毕竟打小就睡棺材上面还有怨魂陪伴,那时候既然能睡得香甜没道理长大后还会失眠。

    可自从笼子里的这位被干爹抓回来后,隔三差五的天天晚上就会发现自己站在院子里。

    也就是他身体素质好,搁别的孩子大晚上地穿单衣在外头这般跑来跑去,早得风寒见阎王去了。

    “我是来……找你的……”

    魔丸飘浮在天天身侧,他没再说话,也没吼叫,只是静静地听着,他清楚,接下来的对话很可能涉及到关于魔王预言的秘密。

    但让魔丸不解的是,为何这个秘密,这个预言,到头来竟然能和天天牵扯到一起。

    “找我?找我做什么,爹他们没给你送饭吃么,所以你饿了,喊我来给你送吃的?”

    说到吃的,

    天天忽然显得有些忧郁,

    两只小手不停地对戳着,

    道:

    “太子弟弟来了后,我好久没吃沙琪玛了。”

    “你的………恨呢?”

    黑甲男子问道。

    “恨?”

    天天有些茫然,

    “恨什么?”

    “恨……你的命运……恨……你的不公……恨……你的茫然……

    你对这个世道……应该充满着怨念……

    你应该早早地就……就渴望着……毁掉它……亲手……毁掉它……”

    魔丸的双手横于身前,一般在以这种语气说话时,必然会附带“催眠”的效果,这里可能是话术上的引导,也可能是精神力上的施加;

    但魔丸戒备之后,却发现对方并未施加精神力的影响,哪怕魔丸清楚知道眼前这个黑甲男子当初在雪原时使用过类似瞎子的那种能力。

    他似乎,

    真的只是在说话。

    “我过得,很开心啊,为什么要恨?”

    “你爹……呢?”黑甲男子问道。

    “我爹是大燕的平西侯,不,我听到肖一波叔叔喊爹王爷了,我爹应该要封王了,大燕的王爷。”

    说这话时,天天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膛,很骄傲。

    他不懂得“封侯”和“封王”的具体含义,但他知道的是,爹的官儿做得越大,他的沙琪玛就能越多。

    刘大虎曾对他说过,奉新城,以及奉新城外很多很多人,都靠着爹在过日子,是爹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

    “那个人……是你爹?”

    黑甲男子脸上的疑惑,更为深重。

    “是啊,我爹,我爹对我可好了。”

    曾接触过平西王爷的姚子詹,曾在对乾国官家的奏对中阐述过他对平西王爷的印象,

    其中有一条,

    此人,生性凉薄。

    凉薄,也就是自私,甚至,比自私更高一层,对世上绝大部分的人和事,都很淡漠。

    能得平西王全身心付出的人,不多;

    老田算一个,但老田太顶了,也不需要平西王去付出什么;

    另一个,就是天天。

    两世为人,自己第一次当爹,哪怕是干爹。

    有时候,平西王本人都会疑惑,瞎子教天天“龙椅是这世上最好吃的沙琪玛口味”,到底是想要给老田埋坑呢,还是想要对自己洗脑?

    瞎子做事儿,反正是老千层饼了。

    但这也说明,平西王对天天,是真的掏心窝子的好。

    经常打仗,一出征就是几个月甚至半年,但这其实不算什么,寻常父母忙于生计,哪里有闲工夫天天陪着孩子的,相较而言,平西王爷这种打完仗就马上家里宅,陪伴孩子的时间,可不比普通人家父母要少。

    “不……他不是你爹……你爹不是他……”

    天天歪了歪脑袋,

    道:

    “亲爹?”

    “你亲爹……死了……”

    “不,他没死,爹说我亲爹去了西方,去为我们探路去了,等我长大后,爹就带着我去找他;

    爹说,

    亲爹会在那里置办下一个大庄园,那里有会喷火的人,有会喷水的人,也有会唱歌的长耳朵;

    还有,

    吃不完像小山堆一般的沙琪玛。”

    “他……死了……”

    “不,爹不会骗我的,我亲爹,没死。”

    边上的魔丸,

    指尖轻轻地微颤,他,在思考。

    虽然平日里魔丸一直以极端情绪化示人,但一个能够悄无声息间给亲爹鬼工结扎数年的孩子,怎么可能脑子不清醒?

    “他怎么可能没死……他死了……”黑甲男子近乎低吼道。

    “没死,还活着!”

    天天生气了,喊了起来。

    “你……娘呢……”

    “我大娘会给我织衣服,我二娘会教我画画,给我做点心吃,三娘会唱歌给我听,她们对我都可好了。”

    “你娘……死了……”

    天天沉默了。

    亲娘,确实是死了。

    这时,

    当初剑圣妻子生孩子时,剑婢的那句话,在天天脑海中开始浮现。

    天天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划开了肚肚……亲娘。

    痛……疼……

    亲娘……

    兴许是郑凡不在这里,也兴许是,在这个环境下,在这种氛围下,情绪更容易去失控;

    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如果能做到将情绪控制得毫无破绽,那也太妖孽也太不现实了。

    天天的眼眶里,开始有晶莹在闪烁。

    魔丸扭头看过去,他有些懵了,这个他打小照顾长大白白胖胖的孩子,似乎就从未掉过银豆子,他只会笑,只会懂事,只会乖巧,甚至,很早很早就学会了,什么叫做……体贴。

    “你娘……死了……”

    黑甲男子继续道。

    魔丸猛地发出了怒吼,对着囚笼里的家伙咆哮,

    你,

    给我闭嘴!

    黑甲男子像是看见了某种希望,马上急促道:

    “你想为你娘……报仇么……”

    听到这个,

    天天马上吸了吸鼻子,伸手擦了擦眼角,

    道:

    “爹说,他已经为我亲娘报过仇了,大燕的宰相,就是杀我亲娘的凶手,爹说,他在街上,将那位宰相给杀了。

    爹还说,

    等再过阵子,

    等风头过去了,

    他会让几个叔叔,带着人,去把宰相家全家……灭门。”

    说到这里,

    天天破涕为笑,

    道:

    “我说不用嘞,因为他们家应该也有小孩,说不定也喜欢吃沙琪玛哩。”

    “……”黑甲男子。

    魔丸不再咆哮了,因为天天并未一直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

    也因为,魔丸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能。

    黑甲男子被冰封于雪原,他的苏醒,是断断续续的,而且,他的身份很久远,但他却在说着一些这几年发生的事,且这些事,都在他的“记忆”以及在“理所应当”之中。

    现实是现实,他的臆想,是臆想。

    但如果臆想本该是真的呢?

    所以,

    是现实,被改变了?

    黑甲男子近乎咆哮道:

    “怎么可能……你爹应该死了……你娘应该死了……你该受到颠沛流离……你该被利用……你该被抛弃……你该被折磨……

    你该有恨……你该有怨……

    为什么你……

    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天天看着黑甲男子,脸上露出了些许嫌弃的神情,

    道:

    “你这人,好奇怪哦。”

    黑甲男子陷入到了一种不可思议以及自我矛盾之中,他开始发了疯地挣扎,撞击着自己身上的束缚。

    但,

    很可惜,

    论关人,

    论如何让被关的那个人不会逃出来给自己造成麻烦,不会出现那种人犯逃出的狗血戏码,

    平西王爷和其麾下的魔王们,可谓极其用心也倾注了绝对的专业。

    锁缚很深厚,这不是拿来关人的,拿来关凶兽都绰绰有余,任凭黑甲男子如何挣扎,如何撞击,他都无法获得一丝一毫的额外自由,真的是丝毫机会都不会给你。

    黑甲男子吼道:

    “这里……是哪里……”

    面对这种近乎疯魔状态下的黑甲男子,天天有些害怕地后退了几步,沙拓阙石上前,挡在了他身前。

    黑甲男子吼道:

    “不……不……你为什么还这么小……你为什么还这么小……”

    “我……我为什么苏醒了……我为什么从冰封中苏醒了……我为什么会……苏醒早了……”

    最后,

    黑甲男子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我为何会在这里……我为何会在这里……

    圣族的王呢……

    引领圣族复兴的王呢……星辰的接引之下……他应该在我面前……侍奉着我……”

    ……

    距离地牢,距离侯府,距离奉新城,很远很远,已经出了晋地,在楚国境内的一座插着双头鹰旗和黑龙旗的城墙上,正在巡视着城防工事和守军士气的昔日野人王苟莫离,

    猛地连打了三个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

    苟莫离擦了擦鼻子,

    自顾自地笑骂道:

    “嘿嘿,难不成,是郡主在想老子?”

第六百零六章 我们,算什么?

    黑甲男子陷入了癫狂,

    这是源自于一种自我认知和现实的强烈对立甚至是冲突;

    比信仰,更高,因为已经触及到自己的存在矛盾。

    最后,

    黑甲男子死死地瞪向天天,

    吼道:

    “诸侯盟誓……背夏者……天谴之!”

    吼完这最后一句,

    黑甲男子身上的气息开始快速地消散。

    当初在雪原上抓他时,他就不止一次地出现过相似的情况,薛三还形容过他是充电半小时通话五分钟。

    最终,

    黑甲男子的眼睛再度闭起,

    那种“窥视”感,也随之消失。

    也就在这时,

    郑凡等人飞奔下了台阶。

    天天看着郑凡,露出了笑容,举起双臂,求抱抱。

    平西王爷一把上前,将天天抱起,然后将这小胖墩儿倒挂起来,扯下天天的裤子,

    “……”天天。

    “啪!”

    “啪!”

    “啪!”

    这是真抽,这是真打。

    小时候,郑凡曾打过天天的屁股,但那其实不算打,就是陪孩子耍,一边拍一边说:

    “哟,天天,你的爸爸是田无镜,啪!”

    彼时孩子被一屁股打翻在床上后,还很喜欢这种“亲子游戏”,会自己再爬过来,求翻滚。

    而今日,

    是郑凡第一次严格意义上的……打孩子。

    此时,

    天天正躺在床上,脸朝下。

    原本粉嫩的屁蛋儿,现在呈现出一片青紫。

    郑凡没调动气血,但成年人的力量可丝毫没收,这一顿打得,可谓极其狠辣。

    就连周围站着的魔王们,目光落在那“受伤”位置时,也依旧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要知道这几年,天天对于主上而言,那可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也意味着,主上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四娘坐在床边,帮天天上药。

    天天咬着嘴唇,强忍着没喊疼,但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众叔叔们看着自己的屁蛋儿,尤其是大娘还在给自己那里上药,已经有了自我意识且思维上比较早熟的福娃脸羞得通红。

    郑凡坐在那里,手里端着茶,目光微沉。

    天天不恨刚刚打了自己的郑凡,但他现在还是不敢和郑凡对视。

    孩子敏锐地察觉到,

    爹似乎还没打过瘾,

    爹心里头的怒火还没完全消散。

    且平日里一向对爹很不屑的姐姐,此时也乖乖地站在那里,双手垂下,可谓难得的乖巧。

    因为,

    魔丸看见郑凡手里,攥着一张符。

    符,是曾经姚子詹所赠,据说是哪位大贤开过光。

    魔丸并不觉得在自己想要反抗的前提下,郑凡能奈何得住自己,但问题是,周围的魔王们,这些“同僚”们,眼神里,已经流露出了毫不遮掩的跃跃欲试。

    不需怀疑,只要主上一声令下,他们马上会出手制服住自己,而后让主上将符纸一次次地贴在自己的屁股上。

    事实上,

    郑凡心里,很想这么做。

    他不是一个跋扈的人,在对待魔王们时,很少摆主上的架子,也没想过要将他们变成自己的提线木偶;

    但今日,俩孩子所做的事儿,让他出奇的愤怒。

    这种愤怒,如同寻常当爹的看见自己孩子在湍急的河流里戏水一般。

    难以想象,如果意外发生了,对于当爹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晴天霹雳。

    这种情况下,打得再狠,都是轻的,只要没打死,就是值的。

    不长记性,丢的可就是命!

    但郑凡忍住了,

    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者,先前在开石门时,他们就已经感应到了里面黑甲男子的气息,甚至不用感应,那歇斯底里的咆哮怒吼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得到。

    很显然,

    有交流,有信息了。

    在里面完整接受到信息的,就仨。

    天天,

    很显然,哪怕屁股没被打开花,让天天来复述先前地牢发生的事,也不合适,小孩子还小,语言组织能力不强。

    沙拓阙石,

    沙拓阙石很久没说话了,且对这个“溺爱孙子”的长辈,郑凡也是很头疼,小辈,打和骂都没事儿,对曾多次救过自己命的老沙,郑凡是不可能落下脸的,只能等到下次提着酒去找他说话时再数落数落。

    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魔丸了。

    而且,

    魔丸有一个很强大的优势,那就是在和瞎子配合时,可以产生作用。

    四娘那里上完药了,天天下意识地想提裤子,却被四娘拽住,道;

    “再过会儿。”

    “昂。”

    天天听话地点点头。

    四娘起身,一边轻轻揉着自己的小腹一边走到郑凡身边,弯下腰,对郑凡道:

    “主上,咱们还是先紧着重要的事儿来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剑圣开口道,“快早上了,得去喂鸡了。”

    剑圣走了,在屋里众人看来,是剑圣不想听到不适合他听的秘密,所以避嫌。

    但回到家的剑圣,

    直接将自己的长子刘大虎从被窝里叫了起来,天还没亮,露气还重,但刘大虎却被剑圣要求在院子里蹲马步,头顶着一块水碗。

    习惯早起去组织扫大街工作的老婆婆醒了,见自己大孙子被爹体罚,看了看,倒也没说什么,拿着扫帚等东西,从孙子身边绕开,就出门了。

    她是晓得自己这个“女婿”性子的,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也不会责罚孩子,爹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她这个当奶奶的,再心疼孙子也不方便置喙。

    刘大虎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还是照着爹的吩咐认真地受罚。

    少顷,

    刘大虎发现剑圣也站在了他身侧,扎起马步,头顶着水盆。

    “爹……”

    “爹不该在家里多嘴。”

    “我……”

    “你也不该多嘴。”

    刘大虎像是想到了什么,马上道:

    “爹,天天出事儿了?”

    “要是出事儿了,你现在就不是在这里扎马步了,得收拾东西逃出城了。”

    对郑凡的脾性,剑圣实在是太清楚了,别看平日里总是慵懒中透着一股子矫情,真正遇到什么事儿时,他会比任何人都狠。

    “爹,我错了,我不该什么事都和天天说。”

    “不,是爹错了。”

    “爹……”

    “扎到正午,再去侯府跪着吧,他不让你起来,你就别起来,是你想当他的亲兵的,得懂得规矩。”

    “是,爹,孩儿晓得了。”

    ……

    侯府厅堂里,

    灯烛点着。

    瞎子站在中央,闭着眼,心灵锁链和在场的所有魔王们联通。

    与此同时,

    魔丸飘浮在瞎子面前,其双手,缓缓地放在了瞎子的额头。

    郑凡等魔王们在此时,也都闭上了眼。

    “你为什么这么小,你为什么这么小啊……”

    “他是你爹?你爹死了……”

    “你娘死了……”

    “你不想报仇么……”

    “圣族的王去哪里了……”

    “诸侯盟誓……背夏者……天谴之!”

    一个怨魂,再加上一个精神系操控者,将先前魔丸目睹的画面,几乎“重映”在了众人的脑海之中。

    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好的复述了,身临其境。

    瞎子睁开了眼,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从兜里取出一瓶人丹,倒出,送入嘴里,又拿起橘子,搁手里缓缓地剥着。

    魔丸也有些蔫儿了,没入到了红色石头之中。

    显然,放一场“电影”,对于二人而言,消耗真的很大。

    薛三先开口道;

    “感觉,那个黑甲瓜皮,像是早上过来拍戏,结果昨晚背错了剧本的样子?”

    阿铭开口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理一理,有一条线,不,是有两条线,好像很清晰的样子。”

    瞎子说道:“诸侯盟誓,是指的那几个诸侯,是八百年前的燕、晋、楚三侯么?背夏,背离了大夏,大夏早就已经灭亡了。

    之前抓住那人时,其黑甲上有赫连家的族徽,所以黑甲不大可能是外来者,应该是土著。

    我觉得,所谓的剧本,应该是某种预言,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个预言,亦或者,是一种诅咒,和大夏有关的诅咒。

    我先头脑风暴一下,做一个架构,

    大夏还没灭亡时,诸侯奉大夏天子令开边,曾盟誓过忠诚于大夏,但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

    预言,可能是一个预言家留下的,可能是夏朝时的某个很厉害的人物。

    预言,应该很丰富,也很详细,绝对不止扈八妹零零碎碎的那么一点,但她可能只能窥觑到这一点点天机。

    黑甲那里,应该有一套完整的预言,否则他不可能一下子就认知到天天就是……”

    说到这里,瞎子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天天。

    四娘开口道;“复盘的事,可以稍后,我更感兴趣的是,站在黑甲的立场上,咱们,咱们这些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关键。”

    一件事,肯定先要考虑自身的立场和定位,再在这个基础上,去思索和探求其他。

    一直没说话的樊力开口道;

    “八嘎。”

    薛三蹦起来一拳砸中樊力的膝盖,

    骂道:

    “憨批,我们在谈正事呢!”

    “阿力说得没错。”

    “嗯,主上?”

    郑凡看了看樊力,

    又看了看四周所有人,

    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于下颚位置,

    道:

    “我们的存在,

    相当于……

    bug。”

    ————

    晚上还有。

第六百零七章 魔王们

    bug;

    是的,

    对于郑凡和魔王们而言,他们之于这个世界,是彻彻底底的外来者,也就是不稳定因素,且如果当年在虎头城的客栈里,郑凡选择的是另一个选项,做一个富家翁,娶一个正室,再娶几个小妾,日子不愁吃不愁穿地过这一辈子;

    哪里要打仗了就逃走,世界这么大,总有不打仗可以安生过日子的地方。

    就算是去了大泽深处,依照魔王们的本事,也能让郑凡过上好日子。

    这样的话,他们几个对世界的影响,就小很多了。

    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小到商会、大到朝堂,多几个混吃混喝啥也不干的米虫,算什么大事?

    不,压根不算事儿。

    可惜,郑凡选择的是……搞事情。

    四娘开口道;“所以,如果将我们的行为给剔除掉,就是这个世界,原本应该发生的事?”

    坐在那里剥好橘子且将橘子丢给薛三的瞎子,

    在此时开口道;

    “用这种思维逻辑的前提,是预言家绝对正确的前提下。

    我们先将历史的进程给排出来,然后,从头开始算我们造成的影响。

    在虎头城,起初咱们只是小打小闹。”

    薛三马上道:“镇北侯府,沙拓阙石,主上。”

    “沙拓阙石本就是要寻死的。”瞎子说道。

    “因为沙陀部。”薛三提醒道。

    瞎子继续否定道:

    “郡主以民夫作为诱饵,使得沙拓部勇士袭击民夫辎重,当时记得是你和阿程在保护着主上,是吧?”

    梁程点头,道:“对。”

    瞎子继续道:“你们所起到的作用,是保护了主上的生命安全,且在民夫营里脱颖而出,从郡主那里获得了护商校尉的封号,一个,杂牌校尉。

    但事实是,你们并没有阻止那支民夫队伍的灭亡,不,是有没有你们,沙拓部的勇士都会攻击民夫队伍,消灭他们的,也不是你们,你们是敲了几块边角料,也帮主上见了见血。

    所以,有你们没你们,那支沙拓部的兵马,都会被郡主麾下的镇北军灭掉的,失去了兵马保护的沙拓部,也必然会被郡主顺势灭族的。

    所以,既然部族必然会被灭,沙拓阙石也必然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卸去自己在王庭的左谷蠡王身份,去镇北侯府门口,要一个说法。

    沙拓阙石,最终还是会死。”

    “但没死。”梁程说道。

    “躺在棺材里,给咱们当打手,看孩子,其实和死了,没什么区别,记得蛮族祭祀似乎想要将其收回做活尸,但那也不过是给王庭多增添了一个战争兵器。

    王庭的策略,不会因为缺少和增加一个至多四品的活尸而有什么变化,他们会继续装怂装怂装到燕皇驾崩,然后,再被灭掉。”

    “这个就远了。”四娘说道。

    “嗯,是的,咱们一步一步来,尽量不跳步。”瞎子又拿出一个橘子,“我们的活动,一直到翠柳堡,其实都无伤大局,不会对‘主线’造成影响。

    好了,四娘。”

    四娘起身,走到床边,抱起天天。

    外头,黑猫和狐狸跑了过来,一同来的,还有青蟒。

    天天被打时,这些府里的妖兽们都被“惊动”了。

    “照顾好少主。”

    黑猫和狐狸马上低头,天天被四娘放在了青蟒身上,青蟒会带他回自己的院子,黑猫和狐狸会帮忙照看。

    等四娘进来后,

    瞎子继续道;

    “接下来,是三皇子被主上给废了,但三皇子本身就是一个工具人。

    而且,在我看来,主要动因不是三皇子,因为有没有主上,有没有我们,靖南王都会选择自灭满门帮燕皇马踏门阀集权。

    接下来,是攻乾战事。

    啧,

    其实攻乾这一路,本就是虚晃一枪,咱们,也只是打了一下酱油。”

    薛三开口道:“合着,酱油打了这么久,泡澡啊?”

    瞎子抬起手,道:“别急,再之后,主上去盛乐城赴任,路上,咱们其实是和晋皇走一路的,然后,晋皇瞎搞,里头再加上剑圣带着他弟弟瞎搞。

    记得当时咱们是驻守在一座坞堡里的,是吧?”

    “是。”梁程肯定道。

    “因为咱们在,所以坞堡守住了,晋皇就一直在咱们手里,导致当年剑圣异想天开的想法,破产了。

    随后,靖南王带着几个亲兵,直接来到咱们坞堡下,为了救援主上。

    到这里,咱们其实已经产生影响了。

    因为如果没有咱们,剑圣的弟弟,虞化成,那位所谓的晋国京畿将军,就不会失败而归,然后就被靖南王领任涓一镇兵马,直接杀入了晋国京畿之地。

    靖南王在京畿郊外和剑圣单挑,胜了剑圣,剑圣败走,结下了梁子。

    所以说,如果没有咱们,这一场江湖闻名的武夫和剑客的对决,可能就不会发生,因为依照靖南王的性子,除非必要,否则他是没兴趣去和一个江湖剑客玩什么单挑的。

    事实上,当时正因为咱们身边兵马少,且怕剑圣搅和乱子,靖南王才刻意留下来等剑圣寻自己。”

    薛三疑惑道:“是不是偏题了?”

    “不,没有。”郑凡说道,“瞎子的意思是,如果剑圣没有败在老田手下,当时的剑圣,就不会心里不服气,打算养好伤再打一场找回场子,他就不会在当时,出现在历天城等老田。

    而当赵九郎对怀有身孕的杜鹃下手时,杜鹃当时,根本就没人可以将孩子托付。

    一,人品,剑圣的人品,毋庸置疑,咱们现在还在用着呢。

    二,实力,当时的历天城,多少双眼睛盯着天天这个婴孩,只有剑圣,能够护着孩子突破江湖、庙堂、多方势力,甚至还有银甲卫的精锐,将孩子,带到了盛乐城。”

    郑凡抿了抿嘴唇,

    “没有咱们,在打下半个晋地后,靖南王依旧会选择出兵雪原帮助成国,离开历天城,赵九郎依旧会对杜鹃下手,剑圣当时就不会在那里等着接孩子。

    天天……

    就会遗落。”

    四娘点点头,道:“如果没有咱们,天天这孩子的童年,肯定会充满阴霾,这孩子的不一般,咱们都是看着他长大,心里都清楚。

    日后修炼起来,必然事半功倍,是绝对的天才胚子,剑圣都忍不住,哪怕是田无镜的儿子,也想将其收作徒弟。

    因为我们的出现,孩子不仅仅没有遗落,而且,还长得很好,很阳光,很温暖,很听话,很懂事,也很可爱。

    但他,本可能是另一个样子,带着怨恨成长,带着愤怒修炼,然后……再联想到其父母的死……最终蜕变成一个……”

    “父亲的死?”梁程问道。

    薛三开口道:“我一直觉得,当初在郢都,如果不是因为主上的存在,靖南王,本意是求死的,拿郢都做自己的陪葬地,很完美,不是么?”

    瞎子打断道:“不,不在这里。”

    “嗯?”

    瞎子笑了笑,道:“不管有没有咱们的出现,苟莫离都将会在雪原崛起,因为苟莫离在那之前,和咱们没有交集,大成国,司徒家,也和咱们没什么交集。

    所以,野人大概率还是会在苟莫离的率领下入关的。

    我不否认,以靖南王和大燕铁骑的能力,击败和驱逐苟莫离的野人大军会有什么问题;

    但正因为咱们的出现,咱们奇袭了雪海关,直接堵死了苟莫离的退路,这才导致入关的野人大军,被关门打狗,让苟莫离彻底失去了东山再起的可能,雪原的家底,也马上被那些未能来得及收服的部族蚕食了个干净。

    当时情况下,苟莫离其实没打算硬拼,打不过,他早就想溜了,没人比他更清楚,镇北军骑兵的强大。

    所以,哪怕最后没能占得关内土地,但至少可以带着主力,退回雪原,咱们这儿,一片白地,那是因为野人当年裹挟了大量晋地人口回去了,还有海量的财富。

    在此基础上,以苟莫离的本事,加之大捷的壮举,肉眼看得见的利益,他必然能够真正地整肃好雪原诸部,甚至,一统雪原,成为名副其实的雪原圣族之王。

    而燕国,就算占领了晋地,但想要出关,在条件极为恶劣且已经变成铁板一块的雪原那里进行劳师远征,不现实,国力跟不上。

    苟莫离大概,会在雪原蛰伏,修理内政,然后,黑甲苏醒。

    作为雪原上唯一的王,他应该能收到消息,黑甲,应该也能找到他,二人,可以互相利用。

    这货的德性,你们也是清楚的。

    所以,黑甲咆哮中的,圣族的王,应该是既定之中的……苟莫离。

    玉人令曾有预言,星辰庇护的王,将带领圣族大兴。

    其实,本该是这样的,但咱们的出现,改变了它,改变了苟莫离的人生乃至雪原的命运。

    而外有野人虎视眈眈,镇南关又在楚人手中。

    燕人想要打开局面,会很难很难。

    再联想一下,靖南王不仅失去了妻子,还失去了……孩子,没有咱们主上的出现,靖南王会变得多么极端。

    他很可能会选择,不顾一切,哪怕是战死,也要为大燕破开一道曙光,打破这格局。

    镇南关,

    镇南关,

    靖南王,

    靖南王,

    我不是迷信,

    但我真觉得,有没有一点,太巧了的意思?”

    “所以,天天应该是个孤儿?父母双亡,资质绝佳,啧啧,是一种苦大仇深的主角模版啊。”

    郑凡扫了一眼薛三,

    薛三马上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马上闭嘴。

    梁程则问道:“时间线上,还有一个问题,黑甲的出现,明显提早了,他来找一个,还是个孩子的天天?”

    郑凡摇摇头,

    道:

    “时间线上没问题。”

    “哦,主上?”

    郑凡伸手指了指薛三,

    道:

    “记得我们是如何得知预言的么,因为我去了楚国,你们帮我抢公主,然后你们分为两路吸引追兵掩护我离开。

    薛三走的是齐山,然后到了梁国,在梁国帮忙打了仗,在打仗时发生了意外,跌落悬崖是么,总之,被扈八妹救了,最后兜兜转转,我们再从扈八妹那里,得到了预言。”

    薛三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扈八妹就是个村姑,她会继续当一个隐士高人,像是终南山下活死人墓的那种,很可能,她得在她姥姥真正死去后,才会出山,然后将预言,告知于其他人。

    但她姥姥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很硬朗,上次测命反噬都没死成,还挺了过来继续活蹦乱跳。

    所以,她应该还有很多年好活。

    因为咱们的出现,扈八妹提前将‘预言’传了出来。

    而咱们,

    又格外的敏感,

    且在敏感的同时,

    又有着极强的行动能力。”

    是的,

    当初在剑圣看来,为了个什么虚头巴脑的预言,竟然真的出兵雪原,简直是不可理喻。

    但郑凡就这么做了,且毫不犹豫!

    “另外,还搭上了俩明显气运不一般的和尚,我们真就确认了位置。”

    说到这里,

    郑凡吸了口气,

    看着众人,很认真地下结论道:

    “其实,不是时间线有问题。

    黑甲的状态,你们也看见了,他根本就没有在充分准备好的条件下再苏醒,他的身体,一直有很大的问题,所以才会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沉睡,体内的力量,也亏空极大。

    他见到天天后,问为什么你这么小?

    因为俩和尚,找到了雪原极北之地那个位置的同时,也将我们侯府的计划告诉了那帮人。

    所以,

    真正的原因在于,

    黑甲根本就没打算现在苏醒,

    可能是十年后,甚至十五年,二十年后。

    至少,当天天长大成了一个青年时,才是他最早苏醒的时刻。

    但因为我们的介入,

    等于是提前把没长好的他,从地里给挖出来了,这才造成他现如今的先天不全!

    也就是说,

    我们不仅已经改变了天天的既定命运,还导致预言中的事情,还破坏了预言发生的节奏。”

    说到这里,

    郑凡笑了起来,

    做出一个“六”的手势,

    然后,

    又改变成了“七”的手势,

    “我不知道天天原本在预言里的身份,到底是主上还是魔王,但现在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是:

    我们还有七个对手,

    然后,

    更有意思的是:

    他们很大概率,

    现在,

    还是个屁孩。”

第六百零八章 谢

    “七个屁孩?”薛三疑惑道,“主上不认为那个黑甲是其中之一?”

    郑凡点点头,道;“如果是其中之一,那确实是意外之喜,但现在,我更倾向于,他是类似奴仆或者护卫一样的角色,亦或者可以称为,触发者。

    起的,可能是一个串联的作用,有点像是甘道夫。”

    “所以主上,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梁程开口道,“继续搜索……那些可能现在还是孩子的魔王?”

    瞎子笑了笑,道;“你是怕提前收网后,会太无聊了么?”

    四娘道:“如果都像天天现在这个样子的话,至少目前来看,确实没什么好害怕的,而且已经证实了,我们的行为影响,并不在预言的预测之中。

    就比如这次咱们抓住了黑甲,靠的,是我们侯府的实力。”

    有人海战术的优势时,就没必要去单挑了。

    瞎子将新剥好的橘子丢给了樊力,

    道:

    “主上,属下的建议是,该找找,该寻寻,一切随缘,能找到几个,都是惊喜,实在找不到也无所谓。

    占据了这么多先手的咱们,还真没什么好怕的,甚至属下还有些跃跃欲试。

    咱们先前的担心,是怕预言中的魔王苏醒即巅峰,这样对于咱们而言,就实在是太被动了,比如鲠在喉更甚,相当于是刀架在了咱们的脖子上。

    现在来看,虽然不能说一切尽在掌握,但我们已经坐上了牌桌,我们自己是参与者,同时也瓜分到了一定的制定游戏规则的权力。

    主动在我,不慌。”

    瞎子的话,倒是大家伙的共识。

    日子,还得继续过,享受事业的享受事业,享受生活的享受生活,瞎子为首的,是一群野心家,哪怕是一向闲适的郑凡,骨子里也有着叛逆的精神;

    但并没有那种当“开国太祖”的思想包袱,没有自己不辞辛劳为后代扫清障碍的情操。

    简而言之就是,哪管我死后洪水滔天!

    阿铭喝了一口酒,

    调侃道:

    “九霄龙云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

    瞎子不以为意道:“主上是将天天当亲儿子的。”

    这话,没丝毫水分。

    靖南王何等人物,如果不是看重主上这方面的特殊,也不会选择将儿子寄养在他那里。

    这其实也是田无镜当初态度转变的关键所在,以前他是看出了郑凡脾性上的“天性”,故而会时不时地出手打压,但后来,很荒谬的是,这世上真的能不以任何利益为目的且愿意为了“天性”而不惜一切的,只有郑凡。

    郑凡拍了拍手,

    道;

    “这件事的基调就先定下来了,以不变应万变。黑甲的身份,瞎子,你再负责跟进,我不信这样一个存在在赫连家历史上会没有名姓,将其生平给挖掘出来,有利于咱们更为充分地掌握预言的信息。”

    “是,属下明白,属下会马上派人去曲贺城。”

    “阿铭。”

    “属下在。”

    “你也别继续歇着了,给你找个差事做做。”

    “请主上吩咐。”

    “先去颖都,再去历天、曲贺,甚至,可以拿着我的亲笔信,去燕京城,三侯盟誓的事,得翻找出具体的记载,虽然大概的意思,咱们能粗略地猜一猜,但我想知道细节。”

    “是,主上,属下明白,属下今晚就动身。”

    他动身,其实很简单,带上酒就可以走了。

    薛三有些疑惑道:“那岂不是和瞎子的差事重了么?”

    瞎子开口道;“没文化。”

    薛三耷拉着眼皮,等着解释。

    瞎子又拿出了一个橘子,

    道:

    “八百年前的记载,口口相传是不可能信的,只能靠古籍去找寻。三家分晋的三个本家,赫连、闻人、司徒,和当年三侯时代比起来,还是过于年轻稚嫩了。

    所以,无论是去颖都还是去历天亦或者是去曲贺,只是走一个过场。

    原本的晋国皇宫早就荒芜了,最终,想找到真正的线索,还是得去燕京。”

    四娘开口道;“瞎子说的对,古籍这种东西,想要保存好,必须得有一个强有力且持久的政权做庇护。

    晋国正统早就式微,晋国皇宫更是被咱们洗劫过了一遭,当年也没注意什么典籍这类的存在。”

    说到这里,

    在场所有魔王们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就连主上,都有些神色讪讪。

    彼时郑凡要转任盛乐城城守,要开荒新地图,缺启动资金,可是连人家晋国皇宫太庙里的金身都刮下来了;

    值钱的,全都运走,那些典籍文书这类的所谓“文化瑰宝”,在那会儿动荡的晋地,压根就不值钱,带着还极为麻烦累赘,甚至,纵兵劫掠时,还焚毁了不少。

    所以,严格意义上而言,后世史学家完全可以批判他们当初目光短浅的暴行,对晋地文化的“摧残”和“破坏”。

    而眼下的平西侯府,眼下的晋东,虽然可以称得上是小“兵强马壮”,毕竟刚刚以一己之力打赢了楚国;商贸也极为发达,百业也是肉眼可见的兴旺,但确实是“文化荒漠”。

    先前郑凡说的,让阿铭去郢都等三座晋地昔日“首府”去看看,也只是去碰一个运气,燕人打入晋地后,和郑凡等人在晋国京畿皇宫的所作所为那真是大哥不笑二哥,毕竟彼此都是黑龙旗帜下的丘八;

    要让燕军懂得珍重晋地文化,保留古籍什么的,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燕人骨子里,到底是“蛮”,普遍也没“文化”。

    唯一值得有期望的,还是燕京,因为燕人自始至终,哪怕是当年和蛮人厮杀得最为惨烈的时候,都保护着自己的国都没被攻破过。

    “那为什么要让阿铭去,直接写一封信……”

    瞎子摇摇头,对薛三道;“还是得阿铭去才合适,阿铭在主上身边的时间长,燕皇也是知道阿铭的,让阿铭持主上亲笔信,才能更方便地在燕京城找到相类似的记载。

    这里头,到底有为尊者讳的意思。”

    三侯盟誓,不背离大夏,但大夏还是亡了,随之建立起来的,是大燕、大晋和大楚,很显然,各家老祖宗在这件事上,是做的不地道的。

    普通一封书信过去,那边可能就随意地打发了。

    只有凭借着主上和燕皇的关系,再由燕皇知道的主上亲信亲自过去,才有可能被开“方便之门”。

    瞎子又道;

    “主上,属下还觉得有一个地方可以试一试。”

    “哪里?”

    “楚国。”

    梁程道:“郢都都被烧了。”

    “呵。”

    郑凡忍不住笑了,自嘲到一定程度后,就是真的笑出了声。

    由此可见,燕人,当真是诸夏文化的毁灭者。

    瞎子开口道;“楚国,有一个人,曾做过靖南王的老师,也曾一人编纂过四国史书。”

    孟寿。

    郑凡有些意外道;“那老家伙,还没死?”

    “应是没死,毕竟没收到信儿,所以,属下建议可以由公主亦或者是屈培骆出面,联系楚地的一些愿意帮这种小忙的贵族亦或者是熟人,去孟寿那里打探一下消息。毕竟,那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历史活化石。”

    “好,还是你来安排。”

    “是,属下明白。”

    “那就这样吧,谁想下去看黑甲,切片研究什么的,得提前通知其他人,这东西毕竟是关在咱们家里,可容不得丝毫马虎大意。”

    “是,属下明白。”

    “属下明白。”

    郑凡起身离开;

    薛三笑道;“打个赌?”

    瞎子不屑道:“不用打赌了,主上是去看孩子了。”

    ……

    “哥哥,疼不?”

    太子站在床边,看着趴在床上的天天。

    “不疼哩。”

    “哥哥骗我,怎么可能不疼。”

    “爹打的,不疼的。”

    太子摇摇头,道:“我不信。”

    “你被你爹打过么?”天天问道。

    “没有,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我被我爹药过。”

    “唔……”

    “哥哥,吃早食么,我喂你。”

    “不了。”

    “那我去吃啦。”

    “去吧弟弟。”

    太子去吃了早食,吃着吃着,他还有些开心。

    等到吃完早食到院子里后,发现刘大虎今儿个没来,太子更开心了。

    这种开心,源自于原本的班级倒数第一,在排在自己前头的人都缺席了后,自动荣升到了头名。

    太子开始愉快地一个人跑操,

    感觉今日上午的空气,都是那么的清新。

    郑凡来到了天天的屋子里,

    上辈子,他没孩子,这辈子,俩亲生的还在他们妈的肚子里。

    不过,因为上辈子父母之爱的缺失,郑凡觉得自己如果当父亲了,必然会是一个和孩子打成一片的好父亲,会和孩子成为朋友。

    现在,他发现自己想多了。

    站在门口,

    他知道天天还躺在床上,但就是没有迈步走进去看看,一些亲近安慰的话,也难以说出口。

    到头来,

    郑凡只能跟一个极为封建的大家长一般,在门口驻足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楚地,

    陈宅;

    孟寿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

    身旁,有小童子在烹茶。

    其人脸上,早就遍布老人斑,身上散发着的,是类似古老藏书的那种略有腐朽的气息。

    他快死了,

    他真的快死了,

    但他,还是没有死。

    当年,燕国将举国伐楚之际,修完了《燕史》的他,辞别燕京,决意返楚,他想死在母国。

    他身上虽然没具体的官职,但其之清貴,连宰辅都比不上,归国后,更是被摄政王召见,一边下着棋一边眺望着北面郢都的大火燎天。

    是他,告诉了摄政王百二十年的气候轮转,摄政王以此为契机,去刮骨疗毒之法。

    但现在看来,

    局面,

    并没有好。

    平西侯府矗立在晋东,没有原则,却又坚定地秉持着某种原则。

    大楚本想浴火重生,却又被那位平西侯爷再斩一柱国,大楚又再折一大将军。

    在听闻这一消息后,

    孟寿脸上的老人斑,一夜之间,又重了一些。

    修了一辈子的史,一直到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仿佛也生活在史书之中一般。

    史书之中,总有那种以一己之力对抗浪潮的英杰人物。

    普通的英雄,讲的是好风凭借力,顺势而为;

    真正的英雄,是自己掀起这浪潮,且能去进行引领。

    平西侯,就是那种人物。

    陈家的家主,比孟寿还低一辈的老者正在外头候着,不敢打扰孟寿的清静。

    孟寿本姓陈,是陈家子弟,但因其出身,早早地被革了姓。

    这或许是陈家百年来,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孟寿睁开了眼,他刚刚又打了一个盹儿。

    每次有困意时,他都很坦然地闭上了眼,想象着,下一刻就是自己的年卒;

    可是,又醒过来了。

    古往今来,多少大人物恨那天不假年,可惜,自己这里,却是想结束却一直没能等到天命。

    陈家家主见状,小步走入,跪伏下来,执晚辈礼。

    “叔,陛下会盟归来,将过陈郡,想来,是会来看望叔叔的。”

    孟寿睁开眼,看了陈家主一样。

    陈家主只觉得在这一眼里,似乎看透了自己的所有心思。

    “叔,侄子打算迎接陛下,这仪式上,叔可有教我?”

    陈氏不是大贵族,就是巅峰时也和独孤屈氏那种的完全没得比,伴随着摄政王对楚国贵族的下刀,高层贵族还能依靠“卖身”来获得新的投靠,底层贵族多少带点含情脉脉地安抚,中层贵族,就实惨了。

    陈氏的日子,不好过。

    陈郡本该是陈氏的封地,但如今,陈氏只在郡城这里一带还保留着势力,族内的私兵早早地被拆解掉了,贵族的荣光,早就不复。

    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需要主动求变去做些什么,身为一家之主,总不能坐视家族一步步沉沦。

    “迎接?仪式?”

    “是。”

    孟寿笑了,

    道;

    “陛下是个高傲的人。”

    “这个,侄子知道。”

    “和乾会盟,实乃无奈之举,范城之败,我大楚对北面的空虚孱弱,显露无遗,陛下是被迫才与乾国站在了一起。

    可能,在你们看来,乾楚结盟,乾人的财货粮食输入进楚地,可解大楚燃眉之急,可解大楚对北面之困顿。

    但当年,燕国举燕晋之力伐楚,我大楚虽处弱势,却依旧能以一国之力勉强抗衡,如今,面对一平西侯府,竟狼狈至此。

    此次会盟,于陛下而言,是耻辱。

    陛下大张旗鼓地去,是为了给你们这些人安心;

    结盟归来,你再大张旗鼓地欢迎,就是给陛下心里添堵了。

    我这老不死的还有一口气在,陛下到底会照顾点陈氏的面子,你要是嫌自己的命长,就把欢迎搞得再盛大一点儿。”

    “叔,真的到了如此地步了么?”

    “我非陈氏之人。”

    “叔,您是!”

    “念在这段香火情,我就送你两句话,这之后,你就不要再经常来了,被打扰一次,多说几次话,可能我就越是容易一觉不醒。

    倒不如丢我在这儿自生自灭,可能还能多挺一会儿。

    第一句话,陛下会盟归来,陈氏上下,不要声张,就当,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陛下若是想来见我,陛下自会来见。

    第二句话,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陛下已无退路,范城之败,扯下了大楚最后一条遮羞布,陛下不会抚恤贵族再含情脉脉的,只会将刀,下得更狠辣。

    都是要被砍,主动把头送上去,还能留一段情分。

    陛下大肆提拔寒门,又接纳山越之人,不是陛下不想用贵族子弟,真正能用的人,还是贵族子弟居多。

    无非是,有些人,牵挂太甚罢了。

    你懂么?”

    “侄儿,懂了。”

    “你会做么?”

    “侄儿……”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呵呵。”

    陈家主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咳咳……”

    孟寿咳嗽起来。

    陈家主马上起身帮忙拍背。

    “知道为何我会再回陈家住着么?”

    “您是看在当年我母亲曾接济过您的情面上。”

    “是。”

    孟寿长舒一口气,停止了咳嗽;

    “叔,非是侄儿看不开,如今局面,侄儿其实看得很清楚,陛下的刀,就在上面,燕人的刀,就在外面;

    陈氏本非大族,就算是情分交上去了,到最后,还能留下几何?

    交了,陈氏也就不再是陈氏了,不交,家里人,尚且还能再浑浑噩噩一段日子。

    这家主,当得难啊。

    着眼未来,其实也就我一个家主会这般去想;

    但全族上下,绝大部分都想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觉得,

    陛下,也是一样。”

    “天子,代天牧民,何为牧?以鞭挞之!”

    “叔,您觉得我大楚,还有希望么?燕人再休养生息个几年,必然不会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

    孟寿看着陈家主;

    陈家主抿了抿嘴唇;

    “当年我求学于恩师,恩师鄙夷我之出身,是你娘偷用你父印信写了封信于恩师,我这才有入师门的机会。”

    “叔何必再谈及这些。”

    陈家主一直觉得,

    自己母亲当年和孟寿,可能有那么一段……

    但自己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爹娘更是早就作古,实在是没兴趣再在这个时候去分辨到底谁才是自己亲爹了……

    孟寿举起一根手指,

    陈家主马上将双掌摊开合并奉上,

    孟寿在其掌心,

    写了一个字:

    谢。

第六百零九章 封王大典

    云池会盟,乃近期乾楚两国最大的一件事。

    乾国流传的说法是,

    楚皇涕泗横流,膝行于官家面前,

    哭诉燕狗无道,残暴社稷,荼毒苍生,乞求官家助楚抗燕。

    官家郑重将楚皇搀扶起身,

    道:

    想当年,四侯开边,于夏有功,社稷于斯,天命所授;

    如今,燕贼无德,行凶于兄弟之国,晋地倾覆,楚地伤创,天怒人怨;

    大乾自当与楚缔结兄弟之盟,诛暴燕,匡扶诸夏之清明,为诸夏子民寻安然造庇护。

    而在楚国流传的说法是,

    自家楚皇坐在皇座上,

    乾皇慌慌张张地跑来,求楚国撑住,继续抵御燕国,还列举了一大堆唇亡齿寒的例证。

    乾国官家还将乾国自比于姬妾,说若是没有楚国撑持,挡住来自燕国的压力,那乾国也就早不复存在了。

    消息的流传广度,向来不在其真实性,而在于受众是否喜欢和热衷听这个消息。

    楚人的自信在于,他们虽然一败再败,但都是战败的,战败后,燕人还不得不退兵;

    乾国的自信在于,他们并未对燕丢掉国土,而且其江南地大物博,如今官家奋发,众正盈朝,大乾崛起之期不远矣。

    但无论再怎么传,再如何地修饰,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那就是面对燕国不断膨胀的压力,

    乾楚两国不得不放下所谓的骄傲和矜持,选择了抱团取暖。

    燕人已经赢麻了,

    在听到乾楚会盟的消息后,几乎就是不以为意。

    绝大部分的燕人还是天真的,他们认为,晋东的平西侯府,哦不,现在的平西王爷,一个人就足矣压制住楚国了;

    余下的,再拿捏乾国,岂不是轻轻松松?

    不管天是要下雨还是要刮风,

    日子,

    总得继续过下去;

    横竖都是过,总得给自己找寻点好盼头,好期望不是。

    ……

    楚皇的銮驾进入了陈郡,陈郡陈氏按照礼仪要求接待,没逾越丝毫。

    当陈氏家主携家族宿老和才俊子弟在銮驾内向楚皇请安时,

    楚皇本人,则一袭青色的长衫,出现在了孟寿住的宅子里。

    其身边,就俩人,一位,是造剑师,一位,是一名俊美少年郎。

    造剑师比之当初,更显潦草,独孤牧的葬礼,他没回去参加,首级不在,未能全尸以葬,他不想去。

    那俊美少年,皮肤白皙,唇红齿白,一颦一笑,都流露出倾城之姿。

    男子,也是能美艳不可方物的。

    此时,天上下着小雨;

    造剑师一人沐于雨中,少年郎则替楚皇撑着伞。

    进入院中后,

    造剑师独自坐在门槛下,斜靠在门板上,就着童子送来的茶干,小口小口地抿着,看着屋檐外,那似是笔墨荡开的雨幕。

    楚皇则和孟寿相对而坐,孟寿很认真地烹茶,动作迟缓,但楚皇并未阻止,也并未帮忙。

    少年郎则正襟危坐,嘴角带着浅显的笑意,却又显得很庄重。

    “朕,有些后悔了。”

    楚皇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孟寿摇摇头,道:

    “臣,不相信陛下会后悔。”

    “哦?朕连自己悔不悔,都分不清楚了么?”

    “燕国先皇曾数次召见臣以问修史之事,臣在归国之后,在陛下您身上,看到了燕国先皇的影子。”

    “这倒是有趣了,都晓得,年尧那个奴才崇敬燕国靖南王,现在,还得再加上朕崇敬燕国那位先皇帝。

    君臣都崇敬对方君臣,我大楚落得如此这般,缘由,是真找到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孟寿将茶杯送到楚皇面前,又拿起一杯,递送给那位俊美少年。

    “于国事上,一步落后,自是步步落后;朕也常常自省,但却毫无所得。

    朝中,很多人都认为朕削贵族封地削贵族权责之事操之过急,造成我大楚中空之事实,给了燕人可趁之机。

    朕却一直不这般认为,朕行之策,实乃为大楚续命,否则,大楚之覆灭,无非是时辰上的早晚罢了。

    屈天南困死玉盘城,朕当时正忙着和大楚各大贵族利益交换以换得他们的支持,稳定局面,皇族禁军还需镇压国内,无法派遣,这才使屈天南孤军一支入晋;

    换个人在朕的位置上,在那个处境上,也很难做得比朕更好。”

    毕竟,那时的楚皇,只是在诸皇子之乱中冒头的皇子,他要击败的,不是自己的兄弟们,而是兄弟们各自背后站着的大贵族。

    在那时,统一国内各个政治势力,争取到一力为国的局面,同时,让身为四大贵族之一且还是柱国之一的屈天南率军入晋在晋地崩乱之际为楚国抢先咬下一块肉;

    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燕人举国之力伐楚,朕的皇族禁军,近乎都交给了年尧,于镇南关前布下铁桶。

    朕,交出了权,也让大楚贵族尽力贡献出了私兵粮草以及各种军械;

    但谁又能想到,燕人竟然能走水路?

    谁又能想到,屈培骆领的青鸾军,竟然在青滩上一战即覆!

    朕是皇帝,不是沙场冲杀的将军,朕,已经做到了一个皇帝能做到的最好。

    朕,已经竭尽全力,但朕,但楚国,还是一直在输。

    朕不知道范城一战的战报,你可曾看过,朕看了,看完后近乎失声而笑。

    年尧擅自做主,出奇兵借道晋地入蒙山,想一战而下范城;

    独孤牧发独孤家私兵自南面进逼范城。

    可谁曾想,

    那位屈氏少主,昔日青滩一战被那郑凡击败得如草猪一般的丧家之犬,竟在范城坚守了这么久;

    更可笑的是,那姓郑的竟出动其所有精锐,出镇南关西下上谷郡,一路奔袭到了范城。”

    楚皇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不再品了。

    孟寿点点头,感慨道:

    “人这辈子,就如翻阅一本史书,起先,瞧着伊始的新鲜劲儿,不断翻开后,也就逐渐懂得什么叫孤独挫折,什么叫世事无常。”

    “朕是皇帝。”

    “是的,陛下。”

    “下面人可以认输,唯独皇帝,是不可能认输的。”

    “陛下所言甚是。”

    楚皇闭上了眼。

    这时,那位俊美少年起身,向孟寿行礼道;

    “谢家小子谢玉安,见过孟大人。”

    “可是谢家那位千里驹?”

    “小子不敢,小子惭愧。”

    楚皇睁开了眼,

    道:

    “朕决意将我大楚最后一位柱国,其父谢渚阳派往北面,接替年尧先前的职位,掌渭河沿岸的皇族禁军!”

    “陛下,圣明。”

    “朕,就是不信邪。”

    楚皇伸手指向谢玉安,道:

    “燕人称他们的平西侯,一人折我大楚四大柱国之三,那朕就将最后一位柱国也派上去。

    他要是有能耐,朕就送他一个全乎;

    他要是没能耐,就看朕的谢家柱国,能否将局面替朕给撑住!

    你说人这辈子如同翻一本史书,

    但在朕看来,

    煌煌青史,王朝兴替,其实就只写了两个字。

    天命!”

    孟寿点点头,道;“臣不知是该恭喜陛下,还是该劝谏陛下。”

    楚皇抬手道:“你只管说心里话即可。”

    “臣觉得,赌上自身之命运,和赌坊里输红了眼的赌徒,又有何区别?”

    “孟大人,您错了。”谢玉安却先开口道。

    “哦?”孟寿看向谢玉安,这个俊美得近乎有些妖异的少年郎。

    谢玉安拱手道;

    “孟大人,陛下所赌的,不是陛下自己,而是大楚的国运!”

    ……

    今日的奉新城,格外热闹。

    西门外,近乎全城的百姓都涌了出来,因为朝廷的钦差大臣队伍,终于来了。

    奉新城的百姓对朝廷的钦差以及所谓的圣旨本身,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他们清楚,今次钦差前来,是为了给自家侯爷……封王。

    生计所系、荣誉所系,甚至,子孙后代所系,全在王爷一人身上,奉新城军民,对于自家王爷不断地向上走,可能比王爷本人还要兴奋。

    再加上两位夫人都有身孕了,这种踏实感,真的是让人难以用言语来描述。

    钦差队伍这次来得很慢,

    估摸着这会儿黄公公都已经回到燕京城面圣了,他们,才到奉新城。

    但事情不能这么比,一来黄公公那是锻炼出来了,二来,钦差队伍规模过于庞大,打定主意要给姓郑的一个大排场的新君,可不想让那封王大典行的过于潦草。

    钦差正使是老熟人,前颖都太守毛明才。

    毛明才自颖都离任归京后,曾闲置了一段时间,后转去了三石郡任了一段时日的太守,先皇驾崩新君继位后又将其召回朝中,任代相。

    钦差团副使则是昔日的五皇子,现任工部侍郎的姬成玟。

    皇帝的宰相和皇帝的兄弟作为使者来主持这场封王大典,恩荣可谓极其深重。

    待得钦差队伍即将入奉新城时,

    一队队骑兵排着整齐的队列驶出,周遭的百姓全都按照秩序分开,让开了道。

    坐在貔兽身上的毛明才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禁有些讶然。

    他虽然曾和昔日的郑侯爷做了很久的邻居,但还真没亲自到平西侯治下实地查看过。

    今日一见,

    确实让人震撼。

    不是那些先前参与了入楚战事身上还残留着血腥味的骑士,而是这些自发懂得秩序的百姓。

    毛明才是当过一地父母和封疆大吏的人物,这样的百姓,标志着上层对下层的绝对控制,同时也意味着下层对上层的绝对呼应。

    应用起来就是,

    一旦有战事需要,

    这些百姓,为辅兵为民夫为就地生产等等,马上就能做出极为清晰的安排和调动。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随即,

    城墙上那一排军鼓开始擂起!

    晋东原平西侯府麾下的各路将领,除苟莫离人还在楚地镇守范城外,其余人,全都归来参与这场封王大典。

    剑圣抱着自己的小儿子,携自己的妻,也站在人群之中。

    而剑圣的丈母娘,则因为有“官身”,所以正带着一群婆姨们在奉新城官道上,做着最后的清理和铺陈。

    侯府麾下各路总兵,携自己的亲兵队伍,已经整肃列阵。

    负责奉新城驻防的兵马,也都布置在了周围,主事者,正是屈培骆。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就差正主了。

    “主上,城外都在等着了。”

    “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

    郑凡伸手,抱了抱四娘。

    四娘则双手不停,帮主上系扣上玄甲的最后一些绳结。

    随后,轻轻伸手将主上推开,自顾自地打量了一下,还是比较满意的。

    穿着玄甲的平西王爷笑道;

    “最激动的,还是在雪海关封伯的那次,接下来的封侯以及现在的封王,反倒像是在走流程,没什么感觉了。”

    “主上这话,好凡尔赛呢。”

    “呵呵。”

    “王爷。”

    这时,一身华装的公主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她肚子比四娘大不少。

    但今日这种场合,身为王爷的女人,得到场的。

    “主上,和丽箐妹子去吧。”四娘说道。

    郑凡笑了笑,

    熊丽箐走了进来,在其身后,几名婢女端着华服走了进来。

    “四娘,你也换上吧。”

    四娘看着郑凡,道:“主上知道的,奴家不喜这些热闹,主上也不用担心奴家会在这方面吃什么醋。”

    “我喜欢这种热闹。”郑凡说道。

    四娘看向熊丽箐。

    熊丽箐微微一笑。

    “咱现在也封王了,需要在乎和害怕的人,也不多了,本就该抓紧时间顺心意才是,这衣服,是丽箐私底下派人做出来的,肯定是没你的针线活儿好,但这种华装自己亲手织未免失了几分期待和意思。

    乖,听话,穿上。

    你答应过我的,床上以你为主,床下,以我为主。”

    王爷和大夫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这些夫妻话,但周围的女婢没一个人敢笑,府邸的女婢都是四娘训练出来的,懂得规矩。

    就是公主,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她们本就经常互相交流一些心得体会。

    “行,那奴家就穿上了。”

    郑凡满意地点点头,道:“来,伺候孤的王妃更衣。”

    “是,王爷。”

    “是,王爷。”

    这还是郑凡第一次改口自称孤,其他人都觉得没什么,本就是应该的。

    但郑凡自己心里却觉得很有意思,在公主帮四娘更衣时,自己先走了出来。

    “孤。”

    “孤。”

    “孤。”

    陶醉于这种自称之中的郑凡,才发现不远处天天和太子牵着手走了过来。

    俩孩子都很好奇,不晓得自己“干爹”这是在学什么叫。

    平西王爷脸不红心不跳,

    继续道;

    “咕咕咕,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这是本王刚做的一首咏鹅,你们记住了么?”

    “是,孩儿记住了。”

    “孩儿也记住了。”

    太子挠挠头,道:“咏鹅,鹅是这么叫的么?”

    天天解释道:“鹅呛了水,就咕咕咕了。”

    “对哦,哥哥好厉害。”

    “嘿嘿。”

    郑凡走到俩孩子面前,今日封王大典,太子是一身四爪金龙袍,当真是尊贵大气。

    天天则是一身锦袍,依旧可爱胖乎乎如福娃。

    上次打了他,但过了几日,郑凡照常去吃早食,天天照常给自己剥咸鸭蛋。

    孩子没跟自己闹别扭,也没吵着说委屈,更没有什么要求道歉;

    这让郑凡有些时候觉得自己这个爹当的,挺失败的。

    孩子明明这么懂事,自己却还死要个面子。

    可能,是因为孩子太懂事了吧,如果孩子稍微普通一些,兴许自己也能更放松一点,只可惜这种话也是不好对外人说的,别人只会当你在故意炫耀。

    “恭喜郑伯伯封王。”

    太子后退半步,认真行礼。

    天天也一样,认真行礼道:

    “恭喜爹爹封王!”

    郑凡伸手指了指天天,道:

    “太子穿上正装了,你怎么没穿?”

    “我?”

    天天有些疑惑,他,也有正装么?

    “来人。”

    “属下在。”

    肖一波带着几个婢女走过来,每人手里都端着托盘,托盘上是帽子、衣服、靴子以及挂饰。

    “这是你大娘亲手给你绣的。”

    天天眨了眨眼。

    肖一波上前,道:“小主子,跟属下去更衣吧。”

    小孩子,换衣服比较快,不像女人那边,还得做发髻。

    很快,换了一身蟒袍世子服的天天就走了出来,这蟒袍穿天天身上,没显得多英武,倒是给人一种很可爱的感觉。

    郑凡蹲了下来,帮天天整理着本就整理得好好的经过他整理又被整得稍乱的衣领子。

    天天笑着道:

    “谢谢爹给的衣服,谢谢大娘的辛苦。”

    郑凡摇摇头,

    道;

    “这是你亲爹给你挣下的衣服。”

    郑凡说着,

    将天天一把抱起来,

    小家伙,是越来越沉了啊。

    “今儿个爹封王,你跟着爹一起参加大典。”

    世人皆知靖南王世子就养在平西侯府中,这是一个近乎公开了的秘密。

    而今日,

    平西王打算将这个秘密,彻底撕去。

    以前,这是一种默契,在这种默契下,孩子才是最安全的,只需挡住暗箭即可。

    现在,

    明枪,也不用怕了。

    老田,

    我封王了,

    你儿子,

    以后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抱着天天的平西王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伸手指了指站在那里的太子姬传业,

    笑着问道;

    “天天,喜欢弟弟身上衣服的花色么?”

    太子闻言,愣了一下。

    天天却摇摇头,

    道:

    “天天比弟弟胖,穿不上哩。”

第六百一十章 靖南军

    奉新城,

    迎宾客栈;

    奉新城内外铺子和作坊,基本都是平西侯府下的产业,大到出行于雪原走私于楚国的大商队,小到街面上的点心铺,还贴心到城内的棺材铺,平西侯府的触角,可谓深度触及整个晋东的方方面面。

    迎宾客栈,自然也是其中之一,住的基本都是外客,商队落脚居多,出游探亲的则是少数。

    正儿八经地投靠亦或者想归附这里,是得登记造册的,想隐没下来做黑户被发现了,不光本人要治罪连同帮忙隐没的人一样会被治重罪。

    乾国官场的士大夫面对一些政策时,往往喜欢喊一句:万万不可与民争利。

    而晋东的平西侯府,可谓是将“与民争利”给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是,

    一来晋东之前被战乱毁成了白地,百姓以颠沛流离的苦命流民为主,在见识过战乱时节人命如草芥的光景后对时下平和的日子更有一颗感恩和满足之心;

    二来平西侯府治下的百姓,福利待遇和衣食方面,确实是比其他地界高上一筹,就算是诸夏被公认的最富饶之地乾国江南,其底层百姓的日子,可能也没这儿的百姓更为踏实稳定。

    就一条,

    在时下诸国包括燕国,仍依旧将“民力”当作自己的财产,可以随意征发“徭役”时,平西侯府这儿的作坊早早地就采用用工计酬的方式就已经领先了一大步,甚至是一个大层面。

    早些年,剑圣的妻子就是靠在香水作坊里做工养活自己的婆婆和刘大虎的。

    至于说侯府要发兵出征时,所征发的民夫,那确实是不会提前给银钱,但战胜后,民夫这边,也会得到分润下来的赏赐,且侯府次次地对外战争基本都是以胜利而告终,当战争的胜利成为一种惯性,民众往往会将战争看作一种发财的捷径,忽略掉战争的一些阴暗面属性。

    再加上平西侯府下面的诸多戏班子常常会演绎平西侯爷驾临晋东之前,当地晋民面对野人、楚人劫掠时的惨状,这倒没有让百姓们对战争产生畏惧,只是坚定了他们打仗,就要打出去,在别人地盘上打仗总比在自己家里打仗要好的深刻认识。

    瞎子曾笑称自己设计打造的,不是一个大地主庄园,而更像是一个“企业”,整个侯府,其实是一家被伪装起来的“公司”。

    此时,

    迎宾客栈三楼靠窗户的雅间里,坐着两个人。

    二人都是行商打扮,一人面色白净一些,一人粗犷不少。

    桌上,几盘小菜倒是寻常,但这配的花雕酒,可是很有来头,味儿厚且重,压得住喉咙,喜欢它的人可以说是爱到骨子里去。

    白净点的,姓苗,叫苗凛;粗犷汉子姓鲁,叫鲁雄。

    苗凛是一支乾国商队的小掌柜,鲁雄则是鲁国商队的小掌柜;

    前者在乾国银甲卫上报的名,后者则在鲁国有官身。

    鲁国是四大国交界处的一个小国,但在晋东在这奉新城里,大家倒是能够抛下所谓的国家体量成见,平等地坐在一起喝着酒。

    这年头,行商,尤其是出国走的行商,不是掌柜的有身份就是商队里的某个伙计有身份,这是大家都约定俗成的默契。

    只是这些商贾,绝大部分只是挂个名,带点捕风捉影的消息回去即可,算是编外中的编外人员。

    在奉新城,这种现象被“大白”化了;

    有这种“挂名”的,可以到客栈掌柜的那儿去汇报,可以享受食宿打折,出货进货也都能拿铁牌子插队;

    而隐瞒不报被发现的话,剥皮抽筋都算是仁慈的惩戒方式。

    不是说没有一心忠于母国的商贾,但绝大部分人,还真没这份觉悟,苗凛和鲁雄属于识时务的一批。

    “萧掌柜的商路前阵子因战事被阻隔了,我听说要绕道走范城那里,路途耽搁了没赶到倒也不算奇怪,可费掌柜的,怎么也没来啊?”

    萧掌柜是楚人,挂的凤巢内卫的名;费掌柜的是燕人。

    鲁雄笑了笑,伸手捻起一块鸭肉送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道:“燕国密谍司的探子,或许是不敢再进这奉新城了。”

    “哦豁,这还真是新鲜事儿,燕人的探子不敢进自家的地界了?”苗凛笑道。

    “你没瞧出来么,这平西侯府,呸,这平西王爷,这奉新城的气象,可是比藩镇都藩镇,说是国中之国也丝毫不为过了。”

    “这燕国的新君倒也是能忍,搁在我乾国啊,呵呵。”

    “怎么的,搁在你乾国,想再复当年刺面相公之旧事?”

    “嘿,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们乾人,不就喜欢干这种自个儿捅自个儿腚眼儿还自个儿大喊舒服的事儿么?”

    “说话别这么难听啊。”

    “还不怕说了啊?呵呵,这就和咱做买卖一个道理,咱都是当掌柜的,你买卖做大了,手底下人多了,东家那边就要对你有意思了。

    是搁置你,是发落你,还是寻个由头碾翻你都没什么稀奇的。

    你说说这提防来提防去的,有个什么意思,想把买卖做好,手底下人肯定得捡着自己用的来信得过人不是,但在东家眼里那就是你要自立山头。

    我鲁国是个小国,我呢,也算是带个鲁国国姓,虽说和国主是连亲戚都攀扯不上的,但作为一个鲁国人,我倒是希望在我鲁国里也能出一个像平西王爷这般的人物。”

    “怎么着啊,胆儿上天了都。”苗凛白了鲁雄一眼,提起酒杯,“我跟你讲,我大乾和他楚国已经会盟了,燕人的日子你瞧着吧,不会那么好过了。”

    “噗……”

    鲁雄直接将刚喝进嘴里的酒水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哈哈哈,本来嘛,这楚国虽然屡战屡败,不断损兵折将,但至少还能扛得住,燕人的肚皮也没那么大,不似能像吞并晋地这般将楚国也吞下去。

    这下子加上你们乾国,二打一,我倒是觉得楚国反而危险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苗掌柜气得脸皮都在发颤。

    “哟,二位,吃着喝着呐。”

    这时,外头有一男子推门而入。

    苗掌柜和鲁掌柜马上起身相迎;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薛三手下的得力干将戴立。

    在雪原上立了功,新转了个差事,如今正负责奉新城内外明里暗里的其他方的探子。

    这差事,油水儿可不老少,戴立呢,也是该贪就贪,对上头报备之后,五成上交,余下的,兄弟们自己分了。

    搁在什么年代,对于各个衙门而言,都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戴立抿了一口酒,

    两位掌柜一饮而尽;

    “得,您二位继续喝着,那边还有几个掌柜,我得去打个招呼。”

    “戴老板您慢走。”

    “您慢走。”

    戴立在这些商贾里头有一绰号,因这人收银子不含糊,笑纳百家银,商贾们是做买卖的,他是做商贾买卖的,所以得一绰号,叫戴大掌柜的;

    后来也不知道侯府哪位大人物听到这个称谓,就笑称道还是叫戴老板顺耳。

    没人知道到底是哪位大人物说了这话,但自那之后,戴立就将这个称谓挂在了嘴边,谁喊其掌柜的,其都会纠正人家喊他老板,还一脸的与有荣焉。

    送走了戴老板,苗掌柜和鲁掌柜又各自坐了下来。

    恰好外头自侯府出城的队伍正经过下方街面,两位掌柜也不由得向下张望着。

    苗凛感慨道:“唉,别的不说,平西王爷这辈子,还真算值了。”

    鲁掌柜马上收回脖子,瞪了一眼苗掌柜,骂道:

    “直娘贼,咱俩都是向戴老板报备过的,无非在各自国里报了个名罢了,你冷不丁地来这一出是想连着我一起给害死么?”

    “我怎么了?”苗掌柜的有些不明所以。

    “什么叫平西王爷这辈子算值了?怎么,你是打算给人王爷这辈子给卡这儿了,你是何居心?”

    “……”苗凛。

    自知失言的苗掌柜的没再执拗什么,默默地又喝了一口酒。

    “打今儿起,这奉新城的侯爷将变成王爷了,太子太傅,又是王爷,可了不得了,真了不得了。”鲁雄感慨道。

    “不喝了不喝了。”苗凛实在是喝不下去了,“今儿这酒,是越喝越没意思。”

    “咋了,呵呵,我看呐,你们乾人,上至百官,中至读书人,下至商贾,都有一个毛病,就跟我去年纳的那个妾一样,动辄喊疼,弄得我老是不得爽利。”

    “大国体统,你这等小国之民,自是不懂的,想当年四侯开边……”

    “呸!”

    鲁雄啐了一口,骂道:

    “三侯开边到你们乾人嘴里变成四侯开边了,可真是够不要脸的,罢了罢了,这酒坏了,怎么喝都是一股子酸味儿,走了走了,去城外看大典去,不理你了。”

    “你……”

    苗掌柜很想说明明是自己先说要走的,可偏偏到最后却成这姓鲁的先行一步,商贾爱算计,这怎么算都像是自己吃了个酸亏。

    奉新城外,垒起了高台,人潮涌动。

    平西王爷骑着貔貅出了城门,一时间,山呼海啸。

    毛明才坐在貔兽背上,轻抚长须,以前,他做颖都太守时曾和平西王爷有过误会,误会解除后,他是很欣赏平西王爷的;

    而坐到代相的位置后,他发现自己将更欣赏平西王爷了。

    不同于朝中其他人对平西王的忌惮,对藩镇的忌惮,而是因为他亲眼瞧见了平西王在晋东真正的人望。

    羽翼已丰,

    只能顺着抚了。

    朝臣们确实是出于公心,但却是过于公心了一点,谁都清楚这世上不可能非黑即白,但嘴里喊非黑即白却又是一件极为简单省力的事儿。

    五王爷姬成玟笑着看向毛明才,道:

    “毛大人,平西王爷在晋东,人望深厚啊,我大燕有平西王爷镇守晋东,雪原、楚国、晋地,可保无忧。”

    毛明才笑着点点头。

    他不认为这位昔日的五殿下在上眼药,眼药,是药不死藩镇的。

    作为皇帝的兄弟,自下一代算起,直接从天家一脉变成了姬家旁系,做做俗务,修修河工,这没什么,真想搞出个心怀家国天下,弄出个“贤王”的名声,反倒是嫌命长。

    伴随着军民一齐地跪拜,平西王爷的行驾距离这里,可谓是越来越近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清晰可察的磅礴压力。

    毛明才抬起手,示意自己身旁的一众钦差随员们全部下马准备行礼。

    陛下有旨,平西王爷可见旨不跪,这意味着作为天使,他们没资格享受来自平西王爷的跪拜。

    “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四周的军民们开始欢呼起来。

    钦差使团的众人面面相觑,这还没宣旨呢。

    但形势比人强,也没人指责这逾矩了,大家也就都跟着稀里糊涂地喊了起来。

    跪伏在地的毛明才眯了眯眼,他在等着郑凡来搀扶起自己;

    但等了许久,

    却未曾等到那一双手。

    抬起头,

    却发现平西王已经领着一行人径直走向了高台,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己。

    毛大人心里有些发酸,

    自打赵九郎死后,大燕的宰辅,似乎一下子就降格了。

    这其中,一是宰辅换人导致声望的下跌,但主要原因还是新君将宰辅的职责一分为多,拆解了宰辅的位置,分摊下去后,今日的宰辅本就和昔日的宰辅差了太多成色。

    其实,毛大人倒是误会平西王爷了。

    今日封王,

    平西王爷实在是……膨胀了。

    他把这看作一个过场,也是将其真的当作了过场在走。

    什么细节啊,什么礼数啊,什么照顾到方方面面等等,都在内心的膨胀之下,全都忽略掉了。

    连当着太子的面问天天太子的龙袍好不好看的话都讲了出来,可见郑凡如今之狂妄!

    读史时,往往会对某些忽得高位的人的张狂、跋扈感到不可思议,总觉得他们的脑子是不是有病;

    但人就是这样,站得高了,绝大部分都会飘起来。

    郑凡就是这类的人,他现在没办法冷静,也懒得去冷静,他只想享受这一刻。

    尤其是在全城军民的跪伏山呼之下,上头了,真的上头了。

    毛明才和五殿下只能自己站起来,一个拿着圣旨,一个拿着朝服,俩人领着一众人,跟着上了高台。

    等上去后,毛大人先看见的是站在平西王身边的女人,下意识地认为是楚国公主,但忽然又发现在那个女人后头还站着一个女人,那位才真正地穿着楚国的华装凤霞。

    这……

    朝廷册封王爵,肯定给王妃也预备了一套正装,这些都是要赐下的。

    而且,大楚公主曾受先皇应允,几乎是被认为了义女,再赐婚下去的,于情于理,都应该是铁打的正室,如今,怎么被鹊巢鸠占了?

    这平西王竟然敢将先皇的旨意撇到一边全然不顾了?

    五殿下首先看到的,是郑凡抱着的那个男孩。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的侄儿,当朝太子,父皇曾认定的“好圣孙”姬传业;

    但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自己这侄儿怎么长得这么快,一下子敦实了,也高了,也胖了,也高了。

    且侄儿的衣服,怎么还有点素,上头绣着的是………居然是蟒!

    五殿下一直在外头监工河工,很少回京,就是回京了,至多也就见一次太子,小孩子变化快,第一时间没认出来很正常。

    但第二时间里,五殿下终于发现了,那个身穿着太子龙袍的小孩儿,可不是在平西王身边站着呢么!

    抱太子是大逆不道,目无人君之举;

    但你放着太子不抱却抱别的孩子,则是更加的过分!

    可惜,

    在奉新城外,在这晋东,毛大人和五殿下,都没有当面直接指出平西王大不敬之举的勇气。

    不能完全说是不敢,更多的,还是不能。

    ……

    “感觉如何?”瞎子问站在自己身边的薛三。

    “主上今天,应该是很高兴了。”薛三回答道。

    “嗯。”瞎子点点头,“在我看来,主上越跋扈越好。”

    薛三笑了笑,他当然知道瞎子一直想要的是什么。

    “只可惜,主上和京城的那位皇帝,有默契也有约定了。”

    瞎子闻言,不以为意,掏了掏口袋,没掏出橘子。

    三爷长舒一口气。

    “玉盘城交割给了咱,以换取咱对朝廷整合原靖南军所属的不闻不问,这事儿,你应该知道。”

    “是,我知道,怎么了?”

    “前阵子我给那些昔日的靖南军总兵都去了一封信,告诉他们,今日咱们主上,册封为王。”

    “怎么着,还想让他们来观礼?”

    “是啊。”

    “擅离职守可是大罪。”薛三说道,“尤其是在朝廷正整顿靖南军军务的时刻给朝廷丢小辫子抓。”

    “法不责众呐。”

    “呵,起先朝廷整顿他们,剥夺他们地方治权时,不少当初的总兵来信于咱们,咱们都当没听见没看到,没挑头。

    这下子,你还期望他们来捧场?”

    “我在信里告诉他们,田天天,将在我家主上封王大典上,以靖南王世子的身份,公开露面,向世人宣告靖南王世子殿下的存在。”

    薛三愣了一下,

    道;

    “你和主上商议过?不,不会的,主上既然答应了京城的皇帝,就不会再在这时动这种幺蛾子,你没和主上商议,是你算准了主上会这么做?”

    瞎子不置可否。

    “你完了,敢算计主上的行为。”

    “这叫心有灵犀的预判。”

    “那这次升级,你别想了。”

    “主上会高兴的,你瞧瞧,主上今日脸上的笑容。”

    “瞎子,你在玩儿火。”

    “热乎么?”

    “……”薛三。

    “放心吧,只要爽了就行了,骂就骂,怪就怪,都没事儿的。”

    “呸,奸臣!”

    ……

    高台上,

    毛大人硬着头皮取出了圣旨,同时咳嗽了几声,希望平西王爷将手中抱着的孩子先放下来,咱们先把流程给走了。

    谁知,

    就在这时,

    高台西边,策马而来十多支队伍,他们的甲胄,和已经完成换装了的侯府麾下士卒有着不小的区别;

    而这边的士卒没做阻拦,也没哨骑跟随,显然,是提前得到了吩咐,否则,外兵不可能旁若无人地开赴到这里。

    高台上下,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向着那边望去。

    待得那十多支队伍越来越近,

    一声声大吼随之传来,

    昔日的这些曾追随靖南王南征北战的总兵,如今有的封了将军号,有的也封了伯爵,但在今日,却全都改回了原本的官称:

    “靖南王麾下总兵罗陵,特来拜见世子殿下!”

    “靖南王麾下总兵陈阳,拜见少主子!”

    “靖南王麾下总兵任涓,给少主请安!”

    “靖南王麾下总兵赵安德,拜见少主!”

    “靖南王麾下总兵李光宗,请少主福康!”

    “靖南王麾下…………”

    “………”

    毛明才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这是要干什么!

    五殿下更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这到底是在封王还是在扯旗造反!

    这一个个驻守晋地一方的大将,竟然全然不听旨意,不打招呼,擅离职守,全部聚集在了这里!

    观摩大典的军民们以为是这么多将领前来道贺,听名头就觉得很有面儿,且他们也大多听说过,当年名震天下的靖南王爷的嫡子,一直被自家“王爷”养在府里,此时,他们更加热切地欢呼呐喊起来。

    而有资格站在高台上和站在高台下的钦差使团的官员们,则有种极为惶恐的陌生感,他们感到自己被卷入到了一个可怕的漩涡之中,仿佛下一刻,迎接他们的,就是粉身碎骨。

    太子姬传业则看向这些日子一直照顾自己,晚上还会问自己要不要嘘嘘的天天哥哥。

    和瞎子预想的一样,

    面对这一出,平西王爷先是有些惊讶,但很快,笑容就显露在了脸上。

    此时此刻,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大家领着各路兵马,于靖南王帅帐前击鼓聚将的光景。

    “爹,他们都是谁啊?”天天问道。

    郑凡回答道:“他们,都是你亲爹的人。”

    “全都是啊?”

    “是,全都是,包括爹自己,也是。”

第六百一十一章 上火

    苗掌柜的和鲁掌柜的此时也站在下方人群之中,四周军民欢呼的时候,他们也跟着一起欢呼;

    起先,只是鲁掌柜在那儿喊,鲁掌柜是鲁国人,其人本身就没有太多的故国执念,毕竟鲁国就算是在小国林立的那一代,也是小国;

    苗掌柜的一直带着点属于乾人的矜持,让他跪燕国的平西王,那没问题,让他诚心诚意地为燕国的王爷欢呼,他不大愿意;

    但当四周人都呐喊起来,然后身边一道道目光有些狐疑地看向很“平静”的苗掌柜时,苗掌柜也只能跟着一起喊叫起来。

    一边叫一边伸手扯着鲁掌柜的袖口,示意他跟着自己往后一点。

    “哟,热闹着呢,那些总兵官,都是原本靖南军的吧?”苗掌柜小声对鲁掌柜嘀咕道。

    “咋了,回去交差啊?”鲁掌柜瞥了一眼苗掌柜。

    他们都在各自国家番子衙门里挂了名的,回去时,照例是要汇报一些经商经过地域的风土人情和所见所闻;

    对此,奉新城的侯府也心知肚明,而且态度很敞亮,只要你不私下串联、传信、贿赂,你自己听到的看到的,回去说了,倒是没什么问题。

    而且,侯府有些时候还需要这些人来为自己去放风。

    “就是瞧个热闹。”苗掌柜不以为意道。

    “呵呵。”鲁掌柜舔了舔嘴唇,又拉着苗掌柜往外围走了走,确认四周空旷了不少后,才回声道,“这是在别苗头呢。”

    “怎么又扯我身上了?”苗掌柜愣了一下;

    “你脑子里装猪油了么!”

    “哦哦哦,你是说,是这平西王爷和燕国朝廷在别……猪头?”

    “可不是咋滴,这是明摆着划下道道开场子了。先前大家伙都清楚,靖南王的嫡子被养在侯府里,但朝廷一直没个说法;

    这下好了,先前我还以为平西王爷抱着上高台的是太子爷呢,还觉得这大燕的王爷到底是不一样,储君都能这般抱着走;

    现在看来,还是我没看懂燕国,没看懂这位王爷,居然放着太子在后头跟着,抱着那位靖南王世子。

    你再看看此时的这场面,啧啧;

    当年大夏倾颓时,有一自立为王者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我知道,妄图挟大夏天子号令燕楚晋,但这又如何,最后三国压根不搭理他,那位也很快就被周边其他国主给灭了,连大夏天子的余脉也在那一场战乱中不知所踪。”

    有些腹黑的说法是,当年那位“异想天开”的主,之所以被灭得那么快,是因为燕楚晋三国各自示意,让自己拉拢和投靠于自己的国主势力对那位进行了围攻,大国默契之下,导致那位的快速败亡。

    “那位是自己作死,但不能说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是一招妙棋,关键啊,得看自身够不够格,打铁还需自身硬。

    平西王爷,坐镇晋东,麾下十万铁骑,商贸财货,富足得油水肉眼可见。

    其他人抱着靖南王世子,那些靖南王爷留下的骄兵悍将怎么可能会搭理?

    可平西王爷抱着世子,就不同了,一下子就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你说的有理。”苗凛听着忍不住点头。

    “呵呵,今儿个,是封王大典,但我看呐,这位平西王爷的野心,可不仅仅是一个王爵这般简单。

    此番行径,无疑是在向燕国朝廷示威,以此胁迫朝廷做出更大的让步。

    燕国,很快就要陷入内耗了。”

    “这说法,在当年镇北王靖南王还在时,就有了,我是不敢再信了。”

    “那两位王爷和平西王爷不同的,平西王爷出身黔首,而那两位王爷其实都是世家出身。

    生来就是家生子,就如同你我,虽然做着一行掌柜,但到底还得看着东家的脸色;

    平西王爷,自个儿就是东家,买卖起初小一点儿,但做大做起来后,和咱们这种,是不同的。”

    “有理,有理。”

    “这矛和盾,已经公开了,接下来,这一龙一虎的相斗,可是有的让燕人头疼的了,呵呵。”

    “你咋这么高兴?”

    “真让燕人一统了天下,咱们的买卖,就没那么顺当了。”

    归根究底,他们做的还是偏走私一类的生意,一旦天下一统,哪里还需要他们,那些多少年甚至是时代打下的关系路子,岂不就白费了?

    鲁雄又轻轻拍了拍苗凛的肩膀,道;“话,我就说到这儿,你回去领赏钱时,可别忘了兄弟我的好。”

    “刚在客栈里,谁说我乾人这般那般不堪来着?”

    “说完的账是不是我结的?”

    “是。”

    “那不就得了,吃我的和我的,还不准我说几句风凉话了?怎么着,你苗掌柜的脸面这般金贵呐?”

    “也是。”

    ……

    人群之中,见到这一幕后有各种各样想法的人,确实不少,但绝大多数奉新城的百姓尤其是标户,他们对这种“热闹”,是乐见其成的。

    他们巴不得自家的王爷实力越来越强,兵马越来越多,甚至,在这种狂热思潮的推动下,哪天王爷要自立为帝,他们也会欢喜的发疯。

    百姓们不傻,谁不想自己现在住的地方,变成国都?

    谁不希望自己一出门,对着外乡来人自豪地吐出一口唾沫,大拇指一翘:瞧见没,这儿可是天子脚下。

    而在高台上,以及高台附近的这些来自朝廷的钦差使团官员们,很多,都已经冷汗直流。

    先皇册封的正牌王妃,站在了后头,另一个女人站在了前头;

    太子爷站在那里,被平西王抱起来的,是靖南王世子;

    这清一色的昔日靖南军总兵,无诏而来,恭迎靖南王世子,但在他们看来,这分明就是兵谏,是示威!

    大燕自先皇时期开始就造就出的畸形军政体制,早年在先皇和两位王爷的合力之下,压制住了不端的苗头,将战火宣泄于国外;

    但当铁三角的时代结束后,这个体制的矛盾,终究还是显露了出来。

    今日,

    到底是朝廷册封平西王爷,

    还是他平西王自己挟兵权以自封?

    为了封王大典的盛大,这次进入钦差使团的官员很多,能在燕京城坐班且可以混到这个资历进入使团的,真没什么蠢人;

    大家伙心里都清楚,自古以来,内乱之象一旦起了,那就是国势走下坡路标志。

    大燕雄起才多少年,这就得由盛转衰了么?

    陛下和平西王之间的交易,这些大臣们并非毫不知情,这种政治默契虽说不会言明,但至少得做到个心照不宣,否则下面人如何做事?

    各地军头的地方治权,如何敢强硬地被收回?

    可看如今这一幕,

    先前的默契,是要被撕毁了么?

    五殿下深吸一口气,他不是正使,压力小一点;

    他不是皇帝,压力又小了点;

    修河工有几个年头了,黝黑的皮肤,在此时还有些泛红。

    他没想过造反,他老早地就自认为不是六弟的对手,六弟当了皇帝后,他清楚自己更没啥希望了。

    但正如当年于望江江畔的一晤;

    不想造反的五皇子,并不介意当这位平西王爷需要时,拿自己当一个“名正言顺”的傀儡摆上去。

    哪怕是傀儡,但,也是一种九五至尊的诱惑不是。

    沉迷于木匠活儿的五殿下,清楚自己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这感觉,就像是喊你去抢一百两银子,你不去,但要是一百两银子就出现在你面前地上,你捡不捡?

    心思至此,五殿下还特意抬了抬头,想和平西王爷来一个目光交汇;

    看我,

    看看我,

    你快看看我啊!

    可谁知平西王爷干脆将天天放在了地上,带着天天一起坐在了高台的台阶上,迎受着那下方一众原靖南军总兵的行礼。

    不远处,瞎子虽然看不见,但很享受这种氛围。

    主上是当局者迷,绝大部分时候,主上的政治素养其实很高,也早就锻炼出来了,但眼下,主上大概享受的还是那种对昔日哥哥的思念和今日抱着天天正式现身时的快意。

    无所谓,

    反正瞎子自己已经舒服了。

    今日这一幕,必然宣扬出去,再加上山水路程的间隔,哪怕有十个黄公公马不停蹄地不停来回穿梭于晋东和燕京,这种距离所带来的延伸感,也将不断地撕裂起平西王府和朝廷之间的纽带关系,从联盟到猜忌,往往只是一瞬间。

    乾楚联盟,只能暂时做老乌龟了。

    雪原被阉割,蛮族王庭被灭,

    最重要的是,

    预言中的七个魔王,现在很大可能都和天天一样是个屁孩;

    外部的威胁不是没有,长治久安更谈不上,可能五年,十年,就是另一番模样;

    但无所谓啊,

    难得的空窗期,

    搞点事情不?

    比如,

    造个小反耍耍?

    瞎子从来不屑隐藏自己的喜好,而且,最难得的是,他对喜好的坚持,始终如一。

    心情好,

    就又摸了摸口袋,

    还是没摸出橘子,小小的遗憾。

    薛三则笑着小声道:“怎么就觉得主上和小六子是一对情侣,结果你就在旁边使劲地挖墙角呢?”

    “错了,这不是我在挖墙脚,而是上一代遗留的问题,朝廷想收服靖南军,靖南军这些军头子本能地有抵触情绪,问题的症结,在这里。

    我不过是利用这个症结,来撬开一些东西而已。”

    “你就是第三者插足,和那些塑料闺蜜没什么区别,皇帝其实做得也可以了,太子也送来了。”

    “别和皇帝讲感情,古往今来,和皇帝讲感情的人,下场基本都不会好。”

    “行行行,你就笑吧,别憋着。”

    ……

    下方台阶上,

    一众靖南军军头跪伏在那里,向天天行礼。

    郑凡倒是没有和他们去寒暄,不过,膨胀归膨胀,他也没忘记今儿个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扭头,

    看向了站在那里的毛明才。

    咦,

    方才还真没注意到。

    “毛大人。”

    “王爷。”

    “宣旨吧。”

    “是,王爷。”

    毛明才心里,有些沉重,身为国之重臣,今日在这里,却有一种雨打浮萍的彷徨感。

    当初被他认为的国之栋梁,如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变成大燕内乱的起因,他心里,是有些五味杂陈的。

    若是他能战死,该多好……

    猛的,

    毛明才也为自己心里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但这个念头既然出来了,就绝不会是一个意外或者巧合,而是他的内心,已经在倾向于此了。

    或许,

    眼前这个男人,

    战死于国外,才是对大燕的未来,最好的结果。

    心里想法很多,

    但该做的事儿,得做。

    圣旨,毛大人早就拿在手上了,不过不是卷轴捏在手里,而是一个长方的木质盒子,上面加有内阁和司礼监的泥印。

    不同种类的圣旨宣读方式也是不同的,发往边关大将的圣旨,得由对方先行确认泥印的无误。

    毛大人将盒子递向郑凡,

    郑凡挥挥手,示意自己不用检查了。

    毛大人点点头,吸了口气,身边有两个礼部的官员,打开泥封,打开了盒子。

    但毛大人讶了一下,

    盒子里,

    竟然装着三道圣旨!

    朝廷要给平西侯爷封王,这不是什么秘密;

    早些时候于颖都,那儿的官员们早就跪拜过王爷了。

    可以说,钦差使团也就走一个形式,办一个盛大的典礼,但为什么,会有三道圣旨?

    如果是需要安抚或者其他的旨意,可以额外再加,没必要和封王的圣旨封存在一起。

    封存在一起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要自己当场宣读的。

    “主上要封王了,好激动啊。”薛三挺了挺自己的胸膛。

    瞎子闭上了本就看不见的眼。

    郑凡起身,面向毛大人站着,他不用跪,那就不跪了。

    毛明才拿出圣旨,展开,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驸马成国大将军太子太傅平西侯郑凡公忠体国………

    今朕顺应天意,

    赐封平西侯郑凡为我大燕,平西王!”

    念诵之音结束后,

    高台下方,

    军民齐声欢呼:

    “王爷威武!”

    “王爷威武!”

    郑凡点点头,拱手向西边,

    道:

    “谢主隆恩。”

    随即,

    郑凡就打算抱着天天下去,将那些叔叔们介绍给天天认识。

    “王爷……”

    “哦,对了,还请毛大人和五殿下稍作等候,晚上孤设酒宴款待二位。”

    “不是,王爷,还有旨意。”

    “哦?”

    “咦,像是还没完呐?”薛三说道。

    瞎子睁开了那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女风氏,扶持平西王于微末,随平西王屡历战阵,于国有功,可称巾帼不让须眉,乃我大燕女子楷模!

    朕愿成人之美,赐封风氏为平西王正妃,平妻于熊氏。

    赐皇后亲手缝制凤冠霞服一套,配饰头面……”

    “哦豁!”

    薛三嘴里发出了声音。

    瞎子眉头微皱。

    “你挖啊,你挖啊,人家原配也是有手段的,嘿嘿。”三爷忍不住幸灾乐祸。

    “呵呵,小恩小惠。”

    小六子是认识四娘的,毕竟每次进京,四娘都跟在郑凡身边,而且四娘很早就和何思思他们有过接触。

    作为“兄弟”,小六子当然清楚那姓郑的到底钟情于哪个女子。

    早年,姓郑的得靠楚国公主的身份来拉声望;

    现在,姓郑的已经是王爷了,倒是可以随性一些了,再加一个燕人王妃,符合姓郑的心意的同时,也更符合燕人的需求。

    以前,可以吹牛楚奴怎么滴,你们的公主还不是被咱燕人大将给抢过来当了婆姨?

    现在那位大将已经是国之柱石了,正妻是燕人,大家才更放心不是,到底肥水不流外人田。

    平妻的意思就是两个正妻平等,这是有违礼法的设置,也就只有皇帝和太后才有资格以“天”的名义,特准于此。

    念诵完圣旨后的毛大人,有些发懵。

    再抬头,看向站在平西王身后的风四娘,然后,又看向身后。

    衣服呢?

    衣服呢?

    衣服呢!

    后头的一众官员也是先发懵,而后才开始找,很快,找到了。

    王妃的衣服,就在这里,也一起带上了高台,但原本以为是给楚国公主的,没想到是给另一位的。

    也巧了,

    这位居然在今日站在公主前头,公主心甘情愿站在其身后,分明就是大妇的姿态。

    原本给公主的那一份被后头的官员们送了上来,

    毛明才将圣旨递向风四娘。

    风四娘嫣然一笑,

    行礼,

    接旨。

    郑凡“呵呵呵”的笑了几声。

    这时,

    毛大人又赶忙取出了第三道旨意,

    “那个,王爷,还有一道旨意。”

    “还有?”

    “是,最后一个了。”

    “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靖南王为国屡立战功,功高盖世,无可出其右者。

    先帝曾言:无镜,乃朕股肱也。

    朕受先帝教诲,于功之后不得埋没,亦常训导于太子传业;

    股肱之臣,匡扶社稷,振兴大燕,天家,亦当视之如手足。

    今朕收靖南王世子为义子,

    着令太子传业以长兄奉之。

    以此昭告四方,

    大燕,

    非天家之大燕,

    乃燕人之大燕;

    社稷,

    非姬氏之社稷,

    乃天下人之社稷!

    乾坤之序,

    姬氏与天下人,手足共立之!”

    毛明才念完了圣旨,

    然后,

    他震惊了。

    一边的五皇子,也震惊了。

    身后的一众官员们,也震惊了。

    高台上,乃至于高台下站着的一众擅离职守的军头们,也都震惊了。

    许是先皇实在是太过雄才大略,故而,继承先皇大统的新君,大家都觉得不凡,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实际感知;

    但在今日,

    大家都深切感受到了新君的手段和眼界。

    圣旨,有泥封,这意味着圣旨发出时,皇帝,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这一幕,预料到了平西王郑凡会在今日做出怎样的反应。

    皇帝,

    太熟悉也太了解平西王爷了。

    太子姬传业走到毛大人跟前,伸手拽了拽毛大人的衣服。

    “太……太子……”

    “毛大人,圣旨。”

    “哦,是,圣旨。”

    毛明才将圣旨递给了太子。

    太子拿着圣旨,走到天天面前,后退半步,很郑重地跪伏下来:

    “传业,拜见大兄!”

    天天笑着走过去,搀扶太子:

    “弟弟,起来。”

    不远处,

    薛三扭动屁股,撞了一下瞎子的膝盖,

    笑呵呵地道:

    “瞎子,我想吃橘子,我好想吃橘子,吃橘子,吃橘子,你想吃橘子不?”

    瞎子摇摇头,

    道;

    “不吃了,上火。”

第六百一十二章 颠了它!

    “再往左边点儿,再往左边点儿,哎,再右一点儿,右一点儿,哎哎哎,再高一点儿,高一点儿。”

    府里大管家肖一波正指挥着一群锦衣亲卫挂“平西王府”的牌匾。

    他在下面指挥,上头人在忙活。

    “肖总管,属下看这挂得已经很正了。”

    “我晓得啊。”

    “那……”

    “这匾,甭管一开始就挂得多正,也得左边挪挪右边腾腾,取的,就是提前把事儿给费了,以后就不再下的好兆头。”

    “哟,这可不成,咱王爷以后指不定……”

    那位亲卫说着说着自知失言,都封王了,再往上就……

    大家心里想是心里想,但大大咧咧地喊出来就不合适了。

    肖一波笑了笑,也没出言斥责。

    他是自虎头城时,就跟着王爷的老人了,一路见证了王爷的崛起,要说对以后,他其实是憧憬最大的一个。

    有什么不可能?

    不,

    没什么不可能的!

    等牌匾挂好后,他拍了拍手,吩咐外头的下人将府门再洒水清扫一遍,就自顾自地往里去了。

    封王大典的第一幕刚刚结束,圣旨已经宣完了,余下的,还有阅兵和演武,随后还有对上次入楚之战有功的人进行封赏,不少野人部族的贵族也都来了。

    虽说上次因为临时改变了作战计划,野人仆从兵并未入楚作战,基本就在镇南关一线坐着干等了一段时日,但不管怎么说人家先前都凑足了人和马自备了武器来了。

    封赏,是不可能落下的,数万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就算是狗,也得重视一下。

    等到晚上,府里还得开宴席,足足上百桌,名单上有钦差使团的人,还有王府下的各路将领,有功之人的代表,王府之下各行各业的代表等等,

    将去年因战事而没进行的表彰大会也挪到今儿个一起给办了。

    故而,肖一波得再去巡视一遍,可不能出什么纰漏。

    巡视完一圈后,

    天色尚早,

    肖一波走进一摆着红桌的院儿里,瞧见有俩人正坐在那儿就着花生米和小酒正品咂着。

    那俩人见到肖一波,马上笑着招手道;

    “来,肖总管,一起喝两口,坐下歇歇。”

    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陈道乐与何春来。

    这两位都是晋人出身,早先都是反燕复晋的义士,后来成了朝廷的“走狗”;

    因是有本事有潜力的俊杰,二人基本都是被在衙门里涮一涮,再去军伍里涮一涮,来回涮了几遍,彻底入了味儿后,

    再被瞎子提到了手下当助手来用,处理庶务。

    陈道乐做事儿比何春来早些,因为何春来烧得一手好菜,故而在平西王身边多做了一阵厨子,不过这种情分,也确实是旁人羡煞不来的。

    就是现在,每个月何春来休沐时,也会回到府里给王爷烧两次菜,用外头衙门里人的话来说,何大人拿得起铁勺掂得起菜的咸淡,也能掂得起手里事儿的斤两。

    二人现在发展都很良好,也算是瞎子手下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肖一波客气地行礼,没入座;

    但陈道乐性子是洒脱惯了的,直接伸手将肖一波拉过来一并坐下,给他也添了酒。

    “说到哪儿了?”陈道乐问道。

    何春来回答道:“说到陛下的旨意上了。”

    “是,这次我是真服了,这旨意,这姿态,这叫什么,这才叫真正的大气。

    我懂你心思,你懂我心意;

    不去在乎什么蝇营狗苟,

    就明着来,

    就明着摆,

    就明着让世人都看看,

    看看他姬家,是怎样对咱们王爷的。

    高啊,

    真的高。”

    何春来点点头,道;“古往今来,最难化解的,不是阴谋诡计和小心思算计,而是正大光明的阳谋。”

    “是啊,来,为这阳谋,当浮一大白!”

    陈道乐和何春来举起酒杯,肖一波犹豫了一下,也举起面前的酒杯,三人碰了一下后,一饮而尽。

    在这里说话,其实没什么好顾忌的。

    毕竟是在王府里说的,谈不上大庭广众吧,但至少可以说是问心无愧,故而可以尽可能地坦荡。

    再者,无论是王爷还是北先生,手底下人偶尔发酸的文士之气,怎可能容不下?

    肖一波起身,给他们倒酒。

    陈道乐又道:“皇帝此举,一来,让那些靖南军军头们再无话可说,二来,做买卖的最高境界无外乎于做人情。

    王爷出征楚国时,皇帝派太子前来,同时,颖都许文祖奉旨做好准备,不惜再开国战。

    这情和理,都占着了。

    难了,

    难。”

    何春来点点头,道:“是啊,古往今来,按理说,朝廷和藩镇之间,免不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朝廷采分化之策,藩镇用抱团之法。

    一拆一捏,细纹也就慢慢出现了。

    可就是这种的,做事剔透,做人敞亮,格局宽阔,实在是摸不着缝隙可用。

    有时候也是无奈,

    他燕国莫非真的是天命所归,合该燕国一统诸夏?

    两代明君呐,两代明君。

    没人能比咱们更懂得王爷的能为,这位皇帝要是真的继续肝胆相照下去,咱们王府,就得继续为大燕打江山。

    有生之年,乾楚覆灭,天下一统,绝非虚妄。”

    陈道乐叹了口气,道:“只能称之为天命所在了,前些日子北先生有事,我给世子殿下和太子代为上了一课。

    太子才多大啊,就早慧至此。

    起初,听闻先皇曾赞叹太子‘好圣孙’,也有说法说是先皇之所以选择六皇子继位,乃是看重了皇太孙的缘故;

    我本不信,但现在……

    弄不好,真就奔着三代去了。

    三代明君,乾楚,怎么熬啊。”

    何春来“呵呵呵”笑了起来,道;“咱们怎么熬还好的,这北风,可怎么熬。”

    陈道乐与何春来一同大笑起来,笑容里,带着些许的落寞。

    他们是晋人出身,说是形式比人强亦或者是被瞎子和王爷的人格魅力所折服,都是有的,但唯独欠缺的,就是对所谓大燕的忠诚。

    不仅仅是他们,整个晋东,都在瞎子的“去燕国化”下,收效显著。

    晋东,本就是晋地嘛不是。

    故而,

    他们心里其实都是有野望的,这野望在一定程度上和屈氏少主屈培骆异曲同工。

    晋国被灭,他们身上,多少带着叛国晋奸之名,但要是能够辅佐新君再建新朝,身上的所有污点都可以说是被一举洗刷掉,而且还能镀上一层金;

    哪怕王爷是燕人,但发家之地,起兵之地,也就是未来的龙兴之地,在奉新,在晋地,那么新朝就可以称得上是晋国的新生。

    看着他们一边喝酒一边散发着些许颓唐的气息,

    一直闭口不言的肖一波笑着开口道;

    “二位何须着急,我读书少,但也知道一个此一时彼一时的说法。”

    “哦?”陈道乐看向肖一波,“肖管事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就是小的得先告辞了,两位夫人有身孕,晚上必备的莲子羹得提前预备妥帖,这可比酒席更为重要,可不能出岔子。”

    陈道乐和何春来闻言,

    二人对视着,

    随即,

    嘴角上扬,

    再度发出大笑,

    一扫先前之颓气。

    是啊,

    还有小主子呢。

    进行演武的,是梁程麾下的一支兵马,刚刚经历了入楚作战,身上的血腥味儿还没彻底散去。

    步兵队列整肃,说简单不简单,但说难,也不太难。

    想当年乾国上京的禁军,承平时日里也能走出整齐的军列让他们的官家和上京城的百姓产生一种雄师在握的错觉。

    但骑兵,且是上了数目规模的骑兵也做到队列整肃的话,这绝对是不简单的事儿,这里不仅仅是人的事儿,还有战马的事儿,人和马都训练有素,这样的骑兵,足以成为当世任何战场上的绝对梦魇存在!

    燕人这些年,靠的就是两支骑兵野战集团打下的如今国势!

    一众野人贵族们看到这一幕后,脸色都不是很好看,自家也有骑士,自家也有战马,但这等精锐,一骑当五野都毫不为过。

    演武结束后,

    平西王爷亲自给上一次征伐之中的有功之人进行封赏,陈仙霸因斩独孤牧的首级获得了首功,得到了策马夸于阵前的机会。

    少年人心性,确实是恣意张狂了一把。

    接下来,就是给后勤的、筹划的、探子等等一系列和战事相关方面有突出贡献者的封赏,都是取代表性人物,其余人的大众封赏自是不用从平西王爷手里边走,王府下的各司衙门自是不可能落下的。

    等这些都忙完了,日头也偏西了。

    有资格入席的人都开始入城向王府进发,身为宴会主角儿的平西王爷倒是没急着先回去,而是在亲卫开道之下来到了葫芦庙门口。

    哪怕是快入夜了,葫芦庙烧香求佛的人依旧不少,没办法,奉新城方圆百里,这里是唯一的一处宗教场所。

    亲卫清退了庙里的香客,在知道是王爷驾临后,香客们没丝毫不满,既然现在拜不了菩萨,就围着王爷的行驾队伍跪伏下来。

    都是磕头,王爷在他们眼里,和菩萨也没差。

    郑凡一个人走入了庙宇,哦,还有那尊貔貅也跟着进来了。

    随后,一众退下来的伤残士卒跪伏在那里给他行礼,郑凡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搀扶起几个人,向他们嘘寒问暖了一番。

    随即,

    郑凡走入庙宇后院。

    了凡小和尚跪在地上:

    “拜见王爷,王爷福康。”

    而空缘老和尚则抱着一把扫帚坐在井口边,傻愣愣地抬头望着夕阳。

    其额头上还被包扎着,上次磕头导致的伤,还没好利索。

    了凡小和尚端来了凳子,郑凡坐下了。

    但小和尚取来的茶水和果脯,郑凡没动。

    四娘不在身边时,他不会动外面的水食。

    空缘和尚似乎完全没看见郑凡一样,继续很是自我地望着天。

    平西王爷仿佛也忘记了王府里还有一大堆人要招待晚宴一般,继续坐在这里,看着眼前的疯和尚发呆。

    了凡小和尚站在一侧,神情,一会儿肃穆端庄,一会儿妩媚婀娜。

    据说,前阵子有一个来自历天城的晋人商队掌柜进这庙里烧香后,见了凡小和尚这媚态,动了心思。

    晋地的风,吹不到黔首身上,因为他们很多都一辈子匍匐在地上,唯独那些权贵,受此风熏陶最甚。

    那位掌柜的似乎也是个多情种,竟然要求了凡和他私奔,然后被庙宇里的帮差们给捆绑起来,丢进了大牢。

    瞎子还将这事儿当作一个笑话在一起吃早食时讲给郑凡听过。

    最后,瞎子还感慨了一句,对此,那个小和尚倒是不以为意,还专程来为那个商队掌柜的求过情;

    他对自己的媚态没什么不满,也不觉得亵渎了自己出家人的身份,颇有一种看破红尘,众生相皆虚妄的破道之感。

    而郑凡听了也就是听了,倒是没将那日疯和尚所说之言语告诉瞎子。

    四娘那边,显然也没说出去。

    都是要当爹妈的人了,谁会故意将这种关于自己孩子诅咒的话语去对外宣扬?

    只是,你要说不在意嘛,又怎么可能?

    剑圣有了刘大虎这个继子后,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格外地珍重;

    平西王爷这几年光忙着带干儿子了,固然爱干儿子爱得紧,但心底,也是有着对自己血脉延续骨肉的期待;

    最重要的,

    是他在这个世上,总有一种脚踩在地上溅起水花的感觉;

    在这个世界,

    他想要一个根,一个可以将自己,真正和这个世界绑定和融入的根。

    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久了,其实并不好受,也会枯燥,也会乏味,也会腻歪。

    但今儿个,

    不知怎么的,

    一场封王大典结束后,

    郑凡就想着到这庙里来坐坐。

    白天,膨胀得足够了,瞎子和小六子的隔空斗法,他也是有些后知后觉,却懒得去找瞎子来说道说道,也没那个劲头再与人分析小六子的手段如何;

    他只想静静,

    寻个地儿,坐坐。

    膨胀过后,就是空虚,可不是么,这会儿有些空虚了。

    坐得久了,

    郑凡闭上了眼,像是打起了盹儿。

    外头,肖一波等已经在庙宇外候着了,王府内已经坐上了一大群人在等着王爷来开席呢。

    但你要让肖一波进去催,他也是万万不敢的。

    毕竟,比起王爷的兴致,王府里的那群人多等等,也不算什么。

    自家王爷已经走到如今的位置了,外在的好恶,根本无法影响到王爷什么。

    庙宇里,跟着进来的貔貅有些百无聊赖,却又碍于这静谧的氛围,连响鼻都不敢打一声,只能迈着小步子在罗汉堂里缓缓地走着;

    遇到有些佛像下面有各式各样坐骑的,就停下来,不停换着角度侧着方位仔细地打量着几遍。

    终于,

    空缘老和尚低下了头,

    看向郑凡;

    而郑凡在此时似乎也心领神会,睁开了闭了许久的眼。

    空缘老和尚自打从雪原回来后,就完全不一样了,以前的老和尚,浮滑都露在面儿上,动辄以“刀兵迫之故而只能如何如何”。

    但这其实也像是排毒,毒,全在外头。

    一场生死,不,是几乎死了一遭后,如同自瀑布下冲刷过了一般,颇有一种洗净铅华的既视感,和以前,浑似变了一个人。

    空缘老和尚脸上露出了慈悲的笑容,在后方供奉着平西王长生牌位的佛堂烛光映照下,显得分外虔诚。

    二人目光交汇之后,

    空缘老和尚似乎知道平西王爷来这里,想问什么了;

    而平西王爷,

    似乎也知道空缘老和尚想要答什么了。

    冥冥之中的感觉,却又是这般的真实。

    既然如此,

    郑凡自椅子上起来,转身,向外走去。

    坐够了,该回去了。

    他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当初下了决定建了这个庙,有个地方可以清冷地坐坐,挺好。

    许是人到中年的人都有类似的毛病,

    家是港湾,但有时候你却又迫切地想短暂地逃离它。

    貔貅感受到了主人想要离开的意思,主动结束了和罗汉像坐骑的较劲,

    向郑凡这边凑了过来。

    它是个火爆脾气,可不想继续在这不敢打破的安静环境里再待下去,它想回到王府自己的窝棚里,狠狠地在散发着阳光气息的厚厚草垛上尽情地打几个滚儿。

    空缘老和尚却在此时开口问道:

    “王爷,若乾坤未定?”

    郑凡停下向外走的脚步,却没回头,回答道:

    “那本王,就是那匹黑马。”

    黑马?

    马?

    貔貅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目光有些委屈地看向自己的主人;

    是我不够好么?你居然想念外面的马?

    而且不选白的,

    选黑的!

    貔貅有些紧张,也有些不安;

    它的脑子,确实通灵,能听得懂人话,却还没到可以听得懂打机锋的程度。

    这时,郑凡继续迈开步子向外走去。

    空缘老和尚将手中抱着许久的扫帚,直接投入到井里,井不深,很快就听到了水花声;

    老和尚又开口问道;

    “王爷,若乾坤已定了呢?”

    郑凡没停下步子,

    依旧没转身,

    而是很随意地摆了摆手,

    道:

    “那就颠了它。”

第六百一十三章 敬你们!

    庙外的肖一波终于接到了骑着貔貅出来的王爷;

    可以看出来,

    王爷有心事,

    还能看出来,

    王爷胯下的貔貅,似乎也有心事的样子。

    肖一波也没敢问,就默默地骑着马打着灯笼在身边引路。

    行着行着,

    发现王爷的貔貅别了过来,

    肖一波胯下的黑马本身就比较畏惧貔貅,且这代步的马也并非上过战场的战马,“咕噜”一下,竟然带着肖一波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转,且任凭肖一波再怎么催使,就是不往前走了。

    畜生直接的等级划分,比人和人之间,多了些直接,少了些虚假的含情脉脉;

    这匹马明显察觉到了“老大哥”对自己莫名的敌意,不敢凑近乎跟着了。

    这会儿又不能训马,肖一波只得提着灯笼追上去。

    奉新城的晚上是没有宵禁的,而且因为商贸发达,聚集在这里的商队以及城中的富裕阶层,尤其是刚刚进行了封赏兜里有银钱的士卒,大家,都有消费的需求。

    故而,

    今夜的城内,

    格外喧嚣。

    队伍过了街面,进入了侯府,郑凡翻身下来,先回了屋里将身上的甲胄换成了蟒袍,随后,在肖一波的引领下,又稍稍绕了个半圈,从最外头的席面那里开始入场。

    每张桌上,都摆着十二个冷盘,但因为平西王一直没归府,所以热菜还没上,早就跟着排号入座的各方宾客们,也没人敢动筷子,只是小声地交谈着,哪怕饿得饥肠辘辘,也没人敢先拿什么东西垫垫饥。

    早就候着的赵成见王爷终于来了,

    马上上前,

    扯起公公特有的尖鸭嗓喊道;

    “王爷驾到!”

    一个时代一个味儿,可能在后世人看来,公公喊话的声音听得有些别扭,但在这个时代,能用宦官为你唱道,是身份地位的最为切实的象征。

    寻常官宦之家,是不可能用阉人的,这是大稽越和大不敬,除了皇宫外,也就只有“王府”,才能有法制上拥有一定编制的宦官,且还得由宫内出人。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前几年赵成以阉人的身份进出侯府,是大罪。

    但燕京城的御史,也就只敢挑平西侯爷擅开边衅方面去做文章,引风潮弹劾,至于平西侯府里用了太监这种的,就算是有确凿证据在,也没人会拿这瘠薄事儿做文章。

    对于赵成而言,

    那玩意儿,割之前,觉得万千珍贵,割了后,反倒是一身轻松。

    说白了,还是你真正觉得珍贵的东西,是你现在所拥有的,且即将拥有的,对于已经失去了的,以后的你会远远比现在的你要想得开。

    喊完这一嗓子,

    赵成感到一种由衷的酥麻。

    甚至,

    眼前这烛火,这灯光,产生了一种朦胧的虚幻感,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一道霞光破幕而出,他将迎着这光,对着身前,身下,一片片,一茫茫:

    陛下驾到!

    做一行,爱一行,赵公公,是领悟到了真谛。

    “拜见王爷,王爷福康!”

    “拜见王爷,王爷福康!”

    肖一波原本认为自家王爷有心事,情绪有些低落,想着帮王爷开道,让王爷先行进到里头去,不用再在这外头耽搁功夫;

    毕竟,坐在外头的宾客,能这般见到王爷从自个儿面前过去,就已然心满意足了。

    但平西王并没有图省事儿,反而在脸上挂出了笑意;

    葫芦庙的一坐,看似什么都解开了,却又像是什么都没解开,似乎做了无用功,但人既然生下来了,迟早有一天得奔着死去,人生,本就是无用功一场,图的,无非是个中间短暂的快活。

    所以,

    郑凡今日,忽然很想融入其中,融入这氛围里面去。

    平西王爷拉起一个老人,老人带着自己八岁的孙子。

    他是奉新城外屯垦户的代表之一,本也是流民,被安顿下来后,最早在雪海关就帮着瞎子一起改良过土豆。

    瞎子看似“博学”,但喜欢弹钢琴的主儿怎可能真的懂得种地,一堆理论上的知识没人实际操作,接不了地气也白搭;

    这些年,这位老者出力甚多,且获得了官身,小官儿,但体面,手下也有几十号人,专司负责农学的推广。

    “您老家里还有几口人啊?”

    “回王爷的话,小老儿……额,下官家里有俩儿子,大儿子在前年陪着王爷您打楚奴时没在了楚地,小儿子这次留在了范城。”

    说这些时,老人脸上倒是没什么悲伤之色。

    他身边还有孙子,小儿子的媳妇儿在出征前,也有了身孕。

    这年头,吃这碗饭,战死疆场,本就是极为寻常的事儿,当苦难被普遍化后,反而有了一种“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逆向效果;

    再者,老者身上本就有官身,长子战死了但抚恤每个月都有,再算上二儿子还在军中,虽然还未分家,但这一户却相当于顶着三户标户配给。

    寻常标户一家就指着一个男丁,日子也能过得让外头人分外艳羡了,老者家这日子,可以称得上滋润了。

    这八岁的孩子,身上穿的也是极好的衣裳。

    当然,来王府赴宴,肯定得着重打扮,但赴宴时穿绸的,平日里,肯定也不会差。

    紧接着,

    郑凡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问孩子在不在学社里上学,最近学了什么。

    然后,

    孩子开始背诵一篇他自己写的文章……《我们的侯爷》。

    这不是事先准备好的,因为没人会料到王爷会真的考究一个孩子,肖一波也没布置到这般的细致,而是在瞎子参与的学社教学大纲里,每学期,都会有这个作业。

    孩子背得不文不白,因为最早在雪海关时,侯府下学社的孩子就不是以走科举为目的,所以更注重实际,要么就像刘大虎郑蛮那批孩子一样预备着进军伍,要么就是去各个作坊从小工头干起。

    乾国文风鼎盛,有东华门唱名的才是好儿郎的说法,但燕国科举也并没有开多少年,风气还未形成,再者,对于百姓而言,科举之路太过遥遥无期,孩子一“毕业”就能“包分配”拿标户待遇,这才是肉眼可见的好前途。

    孩子很聪明,但背诵时仍然不时地“侯爷”“王爷”混着来,侯爷喊惯了口,一时间还真很难顺过来。

    郑侯爷微笑着听着,

    四周的宾客围聚在一起,大家脸上都挂着慈祥的笑容看着孩子,时不时地点点头,露出赞许的神色,胡须长的,还得摸一摸。

    可以肯定的是,这里头不少人都没对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这般慈祥和耐心过。

    等到孩子背诵完后,

    四周宾客一起发声,夸孩子聪明,仿佛见证了一场多么精妙绝伦的表演,像是刚刚亲眼目睹了剑圣和百里剑的巅峰厮杀,过瘾,过瘾得很呐,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王爷点点头,

    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给了孩子。

    孩子磕头谢恩,

    皆大欢喜;

    紧接着,王爷又找了几个人说了些话,做王府商队的掌柜,还有身上有残疾从盛乐城就从军的老卒。

    嘘寒问暖,家长里短地随便唠唠。

    其实,今晚能坐在这里的,富贵不富贵不好说,但日子,肯定过得不孬。

    耗费了不少时间,但王爷很有耐心。

    过了好久,王爷才起身向里头走去,里面的人,早就翘首以盼了。

    又是一样的戏码,再来一遭。

    这次又挑选了一个孩子,让其唱歌,唱的是《侯爷破阵歌》。

    所以,

    你没细心地去观察和探索的话,

    真不知道瞎子居然能在百忙之中还可以闲着没事儿干做了这么多的工作。

    终于,

    王爷进入了宴会的腹心之地。

    里头的人,倒是没傻等着,在得知王爷回府后,大家也就开席了,慢慢地吃着喝着,等着王爷。

    首先,是一轮军中将领的敬酒;

    柯岩冬哥、金术可都回雪海关、镇南关镇守了,但下一层次的将领还是有不少在的,平西王来者不拒,都干了。

    虽然他也清楚,哪怕自己就沾点唇意思意思也就可以了,可他今晚,没那么做。

    罗陵等一众白天来道贺的靖南军总兵并未留下来赴宴,而是在天黑前就归去了,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擅离职守,是大罪;

    擅离职守后再宿在奉新城,得,这真就是明火执仗地要准备造反了。

    但还有一个人留下了,就是李光宗。

    李光宗年纪大了些,比李富胜还大几岁,年纪本不是问题,但其身上有伤,其实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半退下来了。

    按照燕国文职武职可以切换的不忌,他现在身上挂着的是一个知府衔,但也是早早放权了的,手下面有俩人,一燕人一晋人,名义上是副手,但早就将其架空了。

    “王爷。”

    李光宗举起酒杯;

    郑凡回敬;

    二人目光交汇,倒是没再具体地说什么。

    当朝廷准备对靖南军动手时,李光宗因为已经离开了军队的缘故,所以反而是最自由的一个,但同时也是跳得最起劲一个,基本都是由他在牵头,希望让郑凡出面,维系住靖南军的架子。

    但今日皇帝的这一幕,几乎是在法理和情理上堵住了靖南军军头子们想要“聚众而起”的可能;

    除非郑凡现在脑子一热准备造反,否则,大势之下,当年靖南军的骨架在靖南王离开后,已经无法避免地将走向肢解。

    非像乾国以前喜欢做的那般将一支形成凝聚力的军队拆散分化,而是在架构上,老靖南军体系将无法再呼应起来。

    李光宗敬完酒后,有些落寞地坐了回去。

    可能,没几个人是铁了心地要造反,但大家就是本能地,想要继续靖南王当初在时大家的潇洒日子;

    野惯了的家猫家狗都会不服管,何况这群曾享受过肆无忌惮日子的丘八头子?

    郑凡又应酬了一些人,最后,才进入了最里面的那个小院子。

    “孤来晚了,自罚三杯。”

    里头坐着的,是毛明才和五殿下等人,在郑凡自罚三杯之后,二人也马上起身陪酒。

    因为郑凡来得晚,所以二人有足够的时间消化掉白天一幕幕的同时,再准备好接下来在酒桌上的事宜。

    也不知道是真的喝多了还是故意为之,

    毛明才拉着平西王的手,诉说着当初二人在颖都精诚合作时的情景,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啊;

    五殿下则硬要和平西王说自己这阵子修河堤遇到的事儿,哪里有问题,哪里竟然敢贪污,哪里的地方官是猪脑子云云。

    平西王一碗酒接着一碗酒,和他们互动得很热烈。

    心里本有愁绪,

    仔细一看,

    却又没什么好担忧的,

    这种空落落的感觉,

    不是空虚,

    而是踏实。

    这酒,喝着喝着,好像什么腥辣之感都消失不见了,这喝得哪里是酒,分明是蜜浆啊。

    越喝越甜,

    越喝越有;

    白天的膨胀,

    葫芦庙的安静,

    晚上的烛火喧嚣一路走下来,

    整个人,都像是放开了一般。

    月光是如此的美好,佳肴是如此的美味,眼前的人儿,是如此的可爱。

    平西王爷抓了一把毛明才的胡须,笑道:

    “毛大人。”

    “王爷,疼……”

    “您瞧瞧人家许胖胖,颖都太守做得多好,您呢,当初和稀泥和得太厉害了。”

    “是是是。”

    听到这话,毛明才没生气,他是有气度有涵养的,而且也瞧出来了,平西王是真的有些醉了,并非刻意地借醉来奚落自己,因为人家压根没这个必要。

    人家今儿个白天,已经够跋扈够嚣张了好不,骂个人哪里还需要拐弯抹角!

    “但也不怪你,彼时战事频繁,你也只能和稀泥来维系后方的稳定了。”

    “是,是,是。”毛明才点点头,“王爷你懂我。”

    如果没有今儿个白天的一幕,毛明才一直是拿郑凡当“知己”的,但借着酒劲儿,他也放开了。

    听到这话后,毛明才举起酒壶,“咕嘟咕嘟”地开始灌,

    “王爷你懂我啊!”

    都是斯文人,都是朝廷重臣,平时,礼节仪表,那必然是一丝不苟;

    但也要看和谁,只要身份平等,或者对方身份比你还高时,也能心甘情愿地陪对方玩一出“放浪形骸”。

    “直娘贼。”毛大人骂了一句,“都说我比那许文祖差,但能一样么,许文祖去的时侯,仗都已经打完了,打完了啊,他多轻松,多轻松啊,我想当那个裱糊匠么,我想么!”

    “是啊,你难啊。”

    “王爷,你也难啊。”

    “不,我不难,我很轻松的,你不知道,我手底下能人很多,我基本不管事儿的。”

    “王爷,您白天为什么就不能像现在这般自谦呢,哦,我知道了,你是在故意的,对不对,你白天想要故意跋扈,来自污?”

    “放屁,我就是个废物。”

    “好好好,看破不说破了,我懂了,我懂了,你放心,王爷,我懂了,我还相信,王爷还是那个王爷,那个在颖都城里,一心为国的,嗝儿………”

    “我跟你讲真的啊,我真的啥事儿都不干的,我………”

    “好了好了,王爷,陛下也经常说,他全靠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帮持着才能撑起这大燕江山,我懂,我懂……”

    “你懂个屁!”

    醉酒了的平西王大怒,一把将面前的酒杯甩到了地上。

    五殿下马上过来搀扶摇摇晃晃抱在一起的二人,

    一个是大燕王爷一个是大燕的代相,此时真的和村头耍酒疯的醉汉没什么区别。

    “王爷,可惜了,你有两位夫人了,我的孙女,也不可能进来做妾的,否则,真想把我孙女许配给你。”

    “你孙女,本王,不要。”

    毛大人醉醺醺地道:“我妻子,可不能给你,你,休想!”

    见两位越说越离谱,

    五殿下只能伸手将二位分开,

    谁知平西王一把攥住五殿下的脖颈拉扯了过来,

    对着他直接骂道:

    “你个废物!”

    “………”五殿下。

    “对对对,我是废物,我是废物。”

    身为皇帝的儿子,贤名越高越好;身为皇帝的兄弟,废物名气越大越好;

    平西王手指着五殿下,

    骂道:

    “废物,都这么久了,还没造出高达!

    ……

    “主上今儿个,似乎喝得有些多。”

    瞎子对着面前坐着的四娘说道。

    “是么?”四娘正喝着莲子羹,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而且,从庙里出来后,有些让我觉得意外,以往这种应酬,主上都喜欢蜻蜓点水般地翻过的,今儿个,似乎格外地勤勉。”

    “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么?”四娘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怕事出反常必有妖。”

    四娘“呵呵”笑了两声,道:“是怕主上喝醉了酒后发酒疯拿白天的事儿和你算账么?”

    “这倒不至于。”

    “不至于?人喝醉了,可什么都干得出来,万一主上想打你屁股了呢?”

    “可能么?”

    “我们倒是挺乐见的,谁叫你老是发橘子,让他们几个都吃得上火了。”

    “吃点水果,对身体好。”

    “行了,行了,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许只是主上今儿个心情好,所以喝得有点多,也说得有点多吧。”

    “或许吧。”

    “难得看见你吃瘪,皇帝的三道圣旨,很出人预料。”

    “的确,不过无所谓了,本就是随手一布置,被破了也就被破了,棋逢对手的感觉,不也很有趣么?

    如果龙椅上坐着的是个草包皇帝,那造反起来,爽感会降低很多。”

    “还不死心呐。”

    “我做事,向来不喜欢半途而废。”

    “行呗,你高兴就好。”

    瞎子忽然站起身,道:“主上回来了。”

    宴席还没散,这场宴席,还要持续很久,因为接下来还有朝廷钦差使团对奉新城对王府上下的各种慰问,不到后半夜是不可能结束的。

    但已经超额完成任务的平西王爷,手里拿着一壶酒,脚步略显轻浮地已经往回走了。

    肖一波和赵成一人一边,伸着手,小心看护着。

    “哟,主上,干杯。”

    阿铭正好从酒窖里上来,手里也拿着一壶酒。

    “干杯,吸血鬼!”

    郑凡举起酒壶,敬了一下阿铭,然后“咕嘟”两口。

    紧接着,

    步履踉跄之下,

    郑凡坐在了地上。

    赵成和肖一波想要搀扶,却被郑凡推开。

    四娘开口道:“你们下去吧。”

    “是,夫人。”

    小院儿里,

    平西王爷抱着酒壶,坐在地上,晃了晃,空了。

    “酒呢!”

    四娘依靠着门框,见主上这个样子,觉得很有趣,笑了起来。

    阿铭走上前,将自己的酒壶递给了主上。

    主上接了酒壶,

    道:

    “你真好!”

    说着,

    搂住阿铭的脖子,作势就要凑上去。

    阿铭身体一抽,提前脱离,醉醺醺的平西王凑了个寂寞。

    但也没当回事儿,拿起酒壶,又喝了一口。

    薛三此时也出现了,笑着对阿铭道:

    “我猜是主上没进阶,进阶了的话,你就不躲了。”

    阿铭反讽道:“你不是还没进么,你去啊。”

    “对啊!”

    三爷醒悟过来,马上冲到外头,随便找了个过路的侍者拿来一壶酒飞奔而回。

    “主上,咱俩喝,来来来!”

    “来,喝!”

    郑凡和薛三干杯。

    薛三等着,

    但主上没下文了,转而开始抬头看月亮。

    “……”三爷。

    少顷,

    郑凡又拿起酒壶,

    对着明月,

    喊道;

    “敬虎头城的那间客栈!”

    在场人,都沉默了。

    这时,拿着一只烤羊腿的樊力,也暗戳戳地出现在了这里,谁都不清楚他这么大一个体格,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的。

    主上再度举起酒壶,对着天上,

    喊道:

    “敬翠柳堡的满地鸡屎!”

    又是一口酒下肚,

    郑凡再度喊道:

    “敬盛乐城的汤池!”

    再度一大口酒下去。

    “敬雪海关的侯府!”

    “敬奉新城的王府!”

    在场的魔王们在此时都收起了嬉皮笑脸,连樊力,都不再急着啃羊腿了。

    因为主上喊出的一个个地名,其实是大家伙,这些年来的……家。

    “噗通!”

    一壶酒,又干完了,酒壶一丢,郑凡整个人向后倒去。

    却又不停地侧着脸,看向站在自己四周的四娘、瞎子等人,

    又伸手,在地上将自己刚刚丢下的空酒壶,抓起来,举起,

    喊道:

    “谢谢,谢谢啊!

    让我在这里能一直有个家,

    敬你们!”

第六百一十四章 好的

    一场盛况空前的封王大典已经过去了三日;

    奉新城百姓们却依旧在念叨着那一日奉新城西门外高台上,自家王爷让那太子跟在后头走自己则抱起靖南王世子的画面;

    也依旧在念叨着三道旨意之下,陛下对自家王爷的隆恩深重;

    昔日靖南军诸总兵擅离职守而来,一声声“拜见”少主,流露出的军旅之人的铁血和忠义;

    再有,

    王府大宴,王爷的和蔼可亲嘘寒问暖,让一众宾客回去后纷纷向周围人传颂;

    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真的是一个宾客一个宾客握着手亲切问候过的呢,否则,怎么解释一个个都说得那般绘声绘色,仿佛自己就是那只手?

    据说,

    王爷那一晚和大燕代相对酒当歌,挥斥方遒,共谋那四海升平之策;

    还有,

    王爷还教导曾经的五殿下现在的五王爷民生疾苦,当思民生多艰;

    五殿下听完后,

    怔神良久,久久不语,似大彻大悟。

    屁股坐在哪儿,话,自然就偏向谁说,奉新城的军民自然捡好听的一面来听自然也是挑好听的去说。

    至于说这一桩桩一件件下所隐藏的深意以及其中潜藏着的暗流涌动,

    别的不提,就那靖南军总兵前来的那一出,若非陛下三道圣旨提前打了底,这会儿,想来晋东和朝廷的关系,或许就已经在剑拔弩张了。

    但,

    谁在乎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虽说已经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但刀枪箭矢的凛冽风气,大家伙可还都没忘呢。

    有热闹看,咱瞧;

    有故事讲,咱听;

    有便宜拿,咱占;

    王爷要起兵,甭管打哪里,王旗所向,麻溜溜地跟着干就是!

    至于平西王爷在真正的内宅里,

    喝得不省人事,几乎发起了酒疯,

    敬这个敬那个敬一个家,

    这种私密事儿自然也就只有私密的人才知道了。

    ……

    依旧是迎宾楼,

    依旧是那个三楼靠窗的雅间儿,

    依旧是几盘精致的小菜配上那上好的花雕。

    东西两边,坐着的依旧是苗掌柜的和鲁掌柜的;

    但南北两边,今儿个也坐了人。

    南边儿,萧掌柜的面容疲惫,早年走货,走镇南关,双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点好后,白天不方便走,但晚上,可以大大方方地行;

    楚军甚至还和平西王府做着战马的买卖,上头的吃肉,下头的跟着喝点儿汤,彼此心里都踏实;

    可这次,萧掌柜的走的是范城进蒙山的那条道,难走、折腾,路远,故而来迟了不说,整个人也满是尘土气。

    北面儿,坐着的是费掌柜,燕人。

    苗掌柜的笑道:“费掌柜的,都当您这次不来了呢。”

    燕人的商队在燕国的土地上做买卖竟然顾忌比外国商队还多,真可谓新鲜事儿;

    费掌柜笑着点点头,道:“这次来做个交接,这儿的生意铺子,也都要典给王府了。”

    “哟,不干啦?”苗掌柜有些好奇,“能换人典不?”

    鲁掌柜一巴掌轻轻拍在桌面上,调侃苗掌柜道:“行啊,你的脑袋能换个地方挂着么?”

    小买卖那是小买卖,一村儿,一镇,一府;

    但买卖做到一郡一国甚至是数国之间时,这背后要是没个正主儿站着,那压根就是不可能的。

    都是千年的狐狸唱什么聊斋,

    桌上几个掌柜心里都清楚,彼此其实都是各自东家在外头贴着的一层皮。

    “王府将组织商队来向西发货。”费掌柜说道,“以后和诸位再见面的话,得到颖都去了,这晋东,以后我怕是不会常来了。”

    “呵。”

    苗掌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你们燕人,就是奇怪得很。”

    有密谍司的背景的买卖,在一藩镇面前,竟然直接认怂了。

    晋东之地,位于雪原、燕晋楚三界之处,本身就是商贸发达之所,再加上王府自己的一系列产业只要拿到货倒出去就绝对不发愁销路的商物,谁能在里面伸一支臂膀,亦或者只是拿个脚尖在圈内蹭一点点儿空,那都是令人眼红的嚼头。

    费掌柜的看了一眼苗掌柜,

    笑着问道;

    “我也很奇怪,你们乾人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在战场上像个爷们儿一样立起来?”

    鲁掌柜和萧掌柜闻言,当即道:

    “远了远了。”

    “难了难了。”

    甭管你是燕人、晋人还是楚人,只要你在羞辱乾人,那咱们就得帮帮场子。

    苗掌柜似乎也有些习惯了,倒是没生气,至少没显露出生气的样子。

    他缩了缩肩膀,

    往后靠了靠,

    他不懂得“弱国无外交”这句话,但他走南闯北的,却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种来自他国的鄙夷。

    你再有银子,你穿得再好,

    燕地的普通黔首在得知你是乾人,不,哪怕是你在燕地临时雇佣的挑担汉,在等着这份工钱买米家里晚上下锅,

    当他知道掌柜的是乾人,

    也会露出那种笑容:

    哟,乾人呐。

    活儿照干,钱照拿,人,照笑。

    费掌柜的也没穷追猛打,而是举起酒杯,道;

    “山水有相逢,下次诸位若得闲,可来颖都找我,我做东。”

    费掌柜后头,站着的是一家商会,东家其实和他一样,都是一层皮;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这支商队,很久以前,属于闵家,然后,属于六殿下,再然后,被交挪到了户部,再之后,又回到了六王爷手中;

    现在,

    属于陛下。

    平西王爷曾很鄙夷地对六殿下说过,你是皇子,还管着户部,还继续做着自己的买卖,损公而肥私,吃相之难看,可谓是做到了极致;

    后来,

    六殿下变成了陛下,

    一下子,就顺理成章了。

    但有些时候,打着官方的旗号,买卖不那么好做,故而,这层皮,得一直保留。

    皇帝心里也一直有一个疙瘩,

    尤其是在得知了奉新城的商业模式和运行现状后,

    他很后悔当时姓郑的调侃自己时,自己竟然没有揪住他的脖子喷他一口唾沫星子:

    “你不瞧瞧你自个儿,在自个儿地盘上连老百姓的棺材本都安排好了!”

    “山不转水转,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咱们呐,虽然不是一国人,各自国内番子衙门上还点着名,但,这么着吧,哪天哥几个谁日子过不下去了;

    我鲁雄一口吐沫一个钉,真将身上的家伙事儿都放下来了,到我这儿来,给你置办三间小瓦房是没问题的;

    再多的,就没了,呵呵。”

    其余掌柜闻言都笑了起来,大家最后一起举杯,共饮。

    小席面散了,付账的是苗掌柜的。

    走到客栈门口,对着阳光,苗掌柜双手揣袖,闭着眼,身形微微摇摆,摇着摇着,又睁开了眼,去往自己商队所在的方向。

    费掌柜要去继续处理典当的事儿,还得和王府的“番子”去做个最后交接,只可惜今儿不巧了,在这儿没碰见戴老板。

    鲁掌柜喝得最多,明日才归程,故而没出门,搁客房里睡下了。

    萧掌柜刚来,事儿多,手下人牵着马车早就在客栈门口候着了,其上了马车,刚坐下,看见马车内坐着的戴立,没喊没叫,只是默默地从马车下匣处取出一个盒子,里头装着的,都是金饼子。

    戴老板打了个呵欠,道:

    “路上辛苦了。”

    “瞧戴老板您说的,赚银子,哪里说得着辛苦二字?”

    “呵。”

    戴立点点头,伸手,将盒子给按了下来。

    “戴老板,您放心,晚间还有……”

    “有人要见你。”

    “哟。”

    萧掌柜的马上将盒子放了回去,能让戴老板亲自来领人的人,其身份在王府里必然不一般。

    他也没再问,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马车驶入前街后,又绕行了半圈,最后,没朝着王府所在的位置去,而是拐入了一处民宅。

    戴立先行下了马车,恭敬地站在那儿。

    王府里有诸位先生,其顶头上司是三爷,三爷手段层出不穷,折磨人的方式更是狠辣得让人难以想象。

    但三爷到底是真性情,好哄;

    唯独眼前这位先生,这些王府下辖的番子们见着了,可谓是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瞎子坐在院儿里的石桌子上,喝着茶。

    萧掌柜的看看戴立,又看看那边的瞎子,随即走过去,跪伏下来:

    “奴才给先生请安。”

    楚皇在楚国大肆打压贵族,但一国之人的习惯,不会那般容易就改过来的。

    再者,在楚人看来“奴才”二字,和“下官”“小人”,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酒,喝好了?”

    瞎子开口问道。

    “回先生的话,喝好了。”

    江湖传闻,平西王爷麾下有一勇士,他力大无穷,同时身形矫健,还是个盲人。

    萧掌柜到底世面见得多一些,对奉新城的事儿也更了解一些,所以清楚眼前这位,应该是平西王爷麾下的第一谋士!

    “一路辛苦。”

    “奴才不辛苦,不辛苦。”

    “谢家老爷子,还好么?”

    “……”萧掌柜。

    瞎子将茶杯放下,换了个坐姿,道:“大楚四大贵族,屈氏已覆,石家已倒,独孤已颓,唯独剩下一个‘谢’,因家族封地在大楚南方,得以保全。

    现如今,你们楚国皇帝将谢家家主顶在了渭河,这是打算将最后一张压箱底的物件儿给抬出来了。”

    “先生,奴才只是个给东家跑腿赚银子的小小管事儿,奴才可……”

    “你不要怕,你的身份,我比你更清楚,这次因战事,来往楚地的山路阻绝,范城那条道刚开,为何你就能第一个钻进来?”

    “是,是先生您的安排?”

    瞎子点点头,“我这人,本来脾性挺温和的,但和我家主上待久了,慢慢地也不喜欢弯弯绕绕了。

    我一不要你投诚,二不用你出卖你本家,至多让你带封信捎几句话给你家主子;

    所以,你也就坐这儿,咱们好生说说,真把我惹腻烦了,那你就只好去死了,这样死,多不值当是不?”

    “是,奴才明白,奴才明白了。”

    “坐。”

    “多谢先生。”

    萧掌柜颤颤巍巍地坐好,神态乖巧。

    “费掌柜是否告知于你,他将收手了?”

    “是,他说他要将奉新城的买卖都典出去,日后,就在颖都坐着了,不过望江。”

    “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呢?”瞎子问道。

    “奴才认为,费掌柜背后的密谍司,不想和王府交恶,所以……”

    “浅了,费掌柜背后,可不仅仅是密谍司,而是大燕的户部。”

    “户部?”

    萧掌柜眼睛都瞪大了,燕国的户部和其他国家的户部不同,燕国的户部本就是燕皇的自留地,也就是说……

    “继续说啊。”瞎子催促道。

    “奴才认为,是朝廷,是燕国朝廷不打算和王府争利,在向王府让利。”

    瞎子点点头。

    平西王府垄断了这一带的渠道,可以称得上是总经销商,下面,还分各路的代理。

    雪原,地理环境恶劣,除了一些大部族值得王府亲自组织商队去,其余很多很多的中小部族,靠野人自己的商队,尤其是毗邻雪海关最早投诚过来的海兰部这样的部族,让他们去代理,最为合适。

    乾国、楚国自然也是一样,因为是外国,商路由地头蛇自己来解决,性价比最高。

    但向西,是晋中晋西以及燕国,这里,其实没什么难度,自己人走就是了,在燕国,朝堂上可能会有一群忠心为国的大臣会为了提防藩镇而见到机会后抱团向王府发难,但在地方上,谁敢不给平西王府面子?

    这一层,本来户部有占的,也就是皇帝自己的商队所占。

    现在,让出来了,因为小六子自己是天子,所以等同是天子给了王府做买卖的“免税”优惠。

    不过,在瞎子看来,羊毛出在羊身上,以这位燕皇的脾性,这次让利之后,怕是来年或者干脆从年中起,朝廷押解入王府的钱粮应该会相对应地减少份额。

    好人他做了,成本,也对冲掉了。

    瞎子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着,

    道:

    “其实,费掌柜早就到了,但一直没进城,他是在等,你知道在等什么么?”

    “奴才……”

    “他是在等封王大典结束,他在看风向。”瞎子没让萧掌柜继续回答,“封王大典时,你没赶到,但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是知道的,对吧?”

    “是,是,奴才听说了,听说了。”

    “嗯,好,当初的靖南军总兵官们,一个个擅离职守来参拜靖南王世子,皇帝陛下三道旨意,连消带打之下,将一切化为了无形。

    这里头,其实还有其他的说道的。

    就比如,本该是他们和我王府抱团一起,壮一下声势;

    藩镇嘛,军头子嘛,

    手里有兵马,又能抱团的话,就能喊出一句,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了。

    但三道旨意之后,朝廷不仅仅是将法理和情理都占过去了,而且,这一众总兵官现在的各地驻扎大将,也都等于是将擅离职守的把柄,给送了上去。

    形式,一下子就逆转了。

    可以想见,接下来,朝廷必然会以此做拿捏,将昔日靖南军体系的军权,给接收回去。”

    萧掌柜听着听着,冷汗就不住地滴淌下来,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

    这种层次的博弈,和自己,明明很远很远啊。

    “我王府忠诚于大燕,但我家王爷毕竟曾是靖南王麾下出身的,顾念旧情,不希望看见当年威震天下的靖南军就这般被瓦解掉了;

    所以,

    我家王爷的意思是,想和你家主子,合作合作。”

    “合作?”

    “是。”

    “奴才回去后,会回报我家主子。”

    “连我先前说的那些话,一同带回去。”

    “是,奴才明白,但,先生,具体想如何合作?”

    “范城在我手,你楚人,短时间内是不敢再打范城的主意了吧?”

    “奴才……奴才……”

    “再说了,蒙山又不好走,从那里入晋地,大军根本就过不来,补给也费劲。有一条道,很好走,宽敞,平坦,一马平川,和镇南关并列成入晋两大隘口。”

    “先生说的是,南门关?”

    “对,就是南门关。”

    瞎子拿出一封信,递给了萧掌柜,

    “将这封信,交给你家家主。”

    萧掌柜伸手接过了信,只是送信带话的话,没问题。

    “先生放心,奴才一定将这封信送至我家少主手中。”

    “好,至于接下来会不会做,该怎么做,何时去做,就看你家……嗯,少主?”

    “是,少主。”

    “不是送给谢柱国么?”

    “回先生的话,家主在渭河领兵,家里和族内的事,现在都由我们少主打理,我家少主可是被称为我谢家百年难得一遇的千里驹。”

    做买卖,谈生意,得抬自己的架,这样才能平等,才能有赚头;

    再者,在瞎子面前,萧掌柜其实有些过于紧张,说话就有点嘴巴迟于脑子,跟本能在走了。

    瞎子不动声色地端起茶壶,给自己续了杯水,

    问道;

    “哦,你家少主多大?”

    “十三。”

    瞎子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晃,

    吹了吹压根儿就不烫的茶水,

    点点头。

    “好的。”

    ————

    晚上还有。

第六百一十五章 揍性

    瞎子喝茶,

    坐在对面的萧掌柜的双手置于膝盖上,正襟危坐,眼神也不敢乱瞅,哪怕眼前坐着的是个盲人;

    但冥冥之中他就有一种感觉,仿佛眼前的这个盲人,能够看穿自己的一切。

    十三岁,

    十三岁,

    瞎子在“咀嚼”着这个年龄。

    已经不算是“屁孩”了,但勉强,还算是在序列之中。

    如果是个成年人了,二十了,那基本就不用考虑了,可就是这个年龄,有些“尴尬”了。

    尴尬的不是那边,是自己这边对“预言”的认知。

    瞎子是个喜欢琢磨的主儿,

    毕竟“瞎琢磨”么;

    寻找剩余魔王的事儿,虽然还没有下一条具体的信息,但在瞎子看来,有两大要素;

    一是年纪。

    二则是雨露均沾。

    燕国有了个天天,但总不可能魔王全部都是“燕人”,其他国家,应该也能分散落几个;

    出身方面,可以允许有草根,但大部分,应该出身不会差,这决定了魔王们的起始高度,任何时候,草根只是拿来当一份点缀,表示有,意思意思。

    另外,还有一点,应该都是有气运的人,不是说这类人不能被杀死,但总不可能因头疼脑热就提前谢幕,也大概不会因盗匪入室抢劫顺手给你撕了票。

    谢家,

    千里驹,

    十三岁;

    大楚四大柱国,就剩谢家完好无损了,主上的成就点亮,也就差他了。

    有意思,有点意思。

    瞎子原本只是再来一记顺手为之,毕竟变数太多,那边刚刚又被自家打过,人家不信或者以不变应万变都是有可能的,上一个铤而走险的是年尧,下一位,可得好好掂量掂量。

    但若是对方真的是魔王之一,

    瞎子对这次的“合作”,心里仿佛就有了些许的信心。

    如果是的话,

    请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哦。”

    瞎子忽然发出了声音。

    萧掌柜的身子一颤;

    “你家少主,他眼神好么?”

    “奴,奴才不知道先生您是什么意思?”

    “我说眼睛,好使么?”

    “眼睛?”

    “对,没引申义,就是单纯地问眼睛。”

    “没听说过少主,患有眼疾。”

    “唉。”瞎子叹了口气,如果是天盲,那就很搭配了,不过自己也不是天盲;

    “再多帮我带一句话。”

    “先生请说。”

    “让你家少主,保护好眼睛。”

    说着,

    瞎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橘子,当着萧掌柜的面剥开,将橘肉丢给了戴立;

    戴立诚惶诚恐地一口吞下,表情幸福;

    瞎子指了指戴立,

    对萧掌柜道:

    “比如,像橘子这种容易上火的东西,让他少吃。”

    萧掌柜被吩咐完后就走了,生意他会叫手下人打理,自己则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去。

    而瞎子,则和自己的妻子月馨和和美美地吃了午食。

    因家里就夫妻二人,饭菜还是妻子从王府签押房里带出来的,所以,他们家,其实没什么饭桌上的规矩。

    “夫君,父亲来信,说爷爷的身体,自去年入冬后就不大好了。”

    月馨的爷爷是温苏桐,当年郑凡跟着李富胜攻乾,打入了滁郡郡城,温苏桐身为至致仕在乡的官员被郑凡强行起用,当了一阵子“傀儡”。

    后燕人班师回时,温家就举家跟着一起搬到了燕国。

    老爷子看中了郑凡这支潜力股,不仅将自己孙女许配给了瞎子,还让温家年轻子弟都早早地去了郑凡那里帮忙做事。

    好几年了,期间打理过清理过,但依旧有不少真的能做事的温家子弟在王府下面发展得不错。

    温老爷子自己呢,则一直在燕京城待着,作为“投诚”的典范,先皇在时,就很礼遇于他,新君继位后,他也没断了恩荣。

    实权没有,但牌子鲜亮。

    “想回去看看?”瞎子问道。

    “可以么?”月馨有些期待。

    “想回就回呗,我安排人送你去。”

    “多谢夫君。”

    “见外了。”

    饭毕,

    收拾碗筷时,

    月馨开口道:“风姐姐让夫君抽空去一趟。”随即补充道,“不急的。”

    “那我现在就去吧。”

    “那我晚上再收拾吧。”月馨洗了一下手,给自己丈夫披了一件外套,然后搀扶着自己的丈夫,一起出了家门。

    他们的家,和剑圣一样,也在王府隔壁,严格意义上,算是王府附属的一个小院子。

    路上,碰见了薛三和樊力刚从王府出来。

    薛三弯了弯腰,

    道:

    “哟,吃了啊?”

    月馨行半福道:“吃了呢。”

    “吃了饭回单位啊?”

    “单位?”

    “对。”瞎子回答道,“你们呢?”

    “天断山脉那儿发现一处银矿,我和阿力去瞅瞅。”

    “银矿?”

    “也不晓得储量,更不懂得开采难度,别抱太多期望,等我初步探查一下,真有戏的话我再喊你一起去瞧瞧。”

    “好。”

    和薛三与樊力分开,瞎子先一步进了签押房,月馨则去了另一个衙门拿下午的折子,她现在基本算是四娘的助手。

    瞎子进来时,

    四娘斜躺在座椅上,一只手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一只手翻阅着折子。

    “别太辛苦。”瞎子开口道。

    四娘笑了,道:“怎么,劝我小心,别动了胎气?”

    “我信你的身体素质,但好不容易怀孕一次,总得有个孕妇的样子,除非你打算继续生。”

    听到这话时,四娘忽然想到了那一日陪着主上在葫芦庙内老和尚磕破了头所喊的那些话。

    “怎么了?”瞎子察觉到了异样。

    “没什么。”四娘不打算将这件事说出去。

    “有事么?”瞎子又问。

    “有。”

    四娘抽出一份折子,挥了挥,道:

    “这是夏季将往范城运输的钱粮军械以及换防的兵马。”

    “嗯,怎么了?”

    “钱粮上,多了不少。”

    “苟莫离在范城守着,不容易。”

    “你和他倒是亲近,钱粮比预先得多也就罢了,换防的兵马,怎么又是野人为主?”

    “这样他操控起来方便,只要苟莫离不傻,就不会在范城叛变的,归顺楚人么?”

    “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是?”

    “多出了钱粮,以野人为主的换防兵马,主上原本的意思,是让苟莫离经营好范城,重塑防御体系,将钉子给夯实了。

    但这份折子,我瞅见了其他的意思,是要搞事情么?”

    “他手里头就那么些兵马,能搞什么事情呢?”

    “我不知道,所以才来问你啊。”四娘说道,“苟莫离很懂事,不会自己来提要求的,这折子,肯定是你改过的。”

    “对。”

    “上次封王大典的事儿,主上还没来得及和你算账呢,你又要搞事情?”

    “在楚国搞,没事儿。”

    “真的?”

    “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

    “正是因为太了解了,所以才问你,而且我可以确定,你还是没告诉我实话。”

    四娘笑了笑,

    “折子,我不批。”

    瞎子摇摇头,叹了口气,道:

    “我有个发现。”

    “说。”

    “谢家有个少主,十三岁,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随便找个娃娃就能往那上面去套么?”四娘不以为意道。

    “总得试试,你看,试错的成本,无非是多一点钱粮,再多一点野人兵马,代价很低了。”

    “瞎子,咱是一家人。”

    “荣幸。”

    “别玩儿火,真把主上惹生气了,我们也不好为你说话。”

    “其实,主上自己,好像就没什么主意,我说的是,在这方面,主上足够警惕,却又足够懒惰,我们现在是很强大了,不是我们自己,而是我们的势力;

    但镇北王府已经被‘招安’了,燕国最西边的藩镇,已名存实亡,三足鼎立本该是最稳当的,但等到皇帝料理完其他,咱们马上就会显得……势单力孤。

    我没让人准备龙袍逼主上马上造反,我做的,是让我们大家伙一起好不容易拉扯起来的基业,能够继续稳稳当当地存续下去,以支撑咱们的以及主上的,随心所欲。”

    四娘沉默许久,

    开口道;

    “谢家那个,有多大把握?”

    “得看呐,还没开始试呢。这事儿,一旦试出味儿来了,接下来,可不就有重点了么。”

    “行。”

    四娘点点头。

    “对了。”瞎子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得提前提醒你。”

    “说啊。”

    “现在月份还小,但得早做准备。”

    “你是怕,难产么?薛三的刀法,我还是信得过的,我自己也能缝美容针。”

    “生产那一关,我倒是不担心。”瞎子继续道,“我担心的是,等再过几个月,显怀明显后,可能会出的问题。”

    “何意?”

    “你的孩子,必然是不一般的,咱们几个,血统其实还在,明显如阿铭和梁程,实力不是巅峰,但血统底蕴,却是实打实的。

    所以,基因上,你的孩子,起步会很高,不是说孩子生来就能打能闹,像个哪吒,那太夸张,但……

    现在的你,和巅峰时的你比起来,不亚于另一种层面的‘重伤状态’。

    很怕等月份大了后,你的身体,你现在的状态,可能负荷不了。”

    四娘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道;“我知道了,我会做准备的。”

    “之前我没想到这一茬,所以还埋怨主上拖后腿了。

    现在,

    想安全将孩子生下来,就只能希望主上能够再多拖一点后腿。”

    “希望我什么?”

    这时,端着银耳汤的平西王爷恰好走了进来。

    瞎子笑道:“在和四娘讨论孩子,属下觉得以后孩子应该会更像主上您。”

    郑凡端着汤,看了一眼瞎子,道:“你当我是阿力啊,这么容易糊弄?”

    “主上误会了,阿力可不好糊弄。”

    “呵,揍性。”

    ……

    銮驾队伍,还在向着颖都行进,大楚的皇帝会盟归来后,顺势开展了一场在自己国家内的南巡。

    銮驾内,

    皇帝正坐在那里披着奏折;

    一俊美少年坐在下面,一边翻阅着凤巢内卫送来的折子一边剥着柑橘,銮驾内的空气里,弥漫着橘子皮的芬芳。

    楚皇放下了笔,轻轻揉捏了下手腕,看着下面那位少年,笑道;

    “吃多了小心内火旺盛。”

    谢玉安回禀道:

    “陛下,臣不是喜欢吃橘子。”

    “哦?”

    “臣是喜欢剥橘子的感觉,这能让臣,很愉悦。”

第六百一十六章 俏

    “喜欢剥橘子?”

    “是的,陛下。”

    谢玉安又拿起一个橘子,道:

    “陛下,剥橘子的方法有很多,自中间以指甲掐一记,再顺着那个口子向四周徐徐剥开,最后,再慢慢地拔去一些上面残留的白须。

    也可以自侧面以挖开,顺着来剥,一小块一小块,到最后,前头和后头的连到了一起,指尖也就多沾点汁绿。

    更可以剥一点取一点食一点,吃了一半后剩下的一半依旧裹着橘皮,下次想吃时,瞧着还能觉得新鲜……”

    “前些日子云池会盟时,和乾国那位官家一起吃蟹,那位官家赠了朕一套器具,钩铲小锤,也算精致,你应是喜欢的,赠你了。”

    “谢陛下赏赐,但臣平日里在家只吃蟹酱。”

    “这些日子怎未曾见你食过?”

    “回陛下的话,味儿冲,怕撞了陛下。”

    “朕又怎会在意这些。”

    “陛下说的是,但君是君,臣是臣。”

    “生分了。”

    “臣惶恐。”

    “郢都外要新修一座御花园,朕会命人多多栽下橘子树,为你预备着。”

    “谢主隆恩。”

    “四大柱国已去其三,国家正值用人之际,谢家……”

    “谢家定然肝脑涂地,为国为陛下为大楚,解忧!”

    楚皇点了点头,很是随意地招招手,旁边的侍者将檀香更替。

    “这些日子以来,你陪在朕身边,可有所得?”

    “回陛下的话,臣觉得要是继续陪着陛下回郢都,陛下的风评,可能就会变坏了。”

    “呵呵,哈哈哈……”

    楚皇笑了起来,

    随后,

    开口道;

    “这儿是大楚,又不是晋地,再说了,一时的风言风语又算得了什么,嘴长在别人身上,就是朕,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等以后你做出了成绩,为大楚建立了功勋,自然不会有人再在这上头去置喙以及遐想什么了。”

    “为了陛下声誉,臣必然竭尽全力。”

    “说说吧,你父去渭河任职时就曾与朕说过,你有策略要呈送,这些日子朕故意没问,想要你再细细思量一番;

    如今,

    你自己觉得,可否呈送上来?”

    “可。”

    “这般自信么?”

    “陛下可知,如今我大楚,最缺的是什么?”

    未等楚皇回答,

    谢玉安先行回道:

    “是自信。”

    谢玉安站起身,少年人丰神俊朗之气显露无遗。

    “臣请陛下恕臣之罪!”

    “朕向来不喜什么以言获罪,说吧,说个痛快。”

    “谢陛下。”

    谢玉安将手中橘子放在了桌案上,

    开口道;

    “炼气士喜欢观风云辨气,认为气之一字蕴含世间最根本之道理;

    江湖人喜欢讲个排场,喜欢争个气势,正所谓,输人不输阵。

    而臣以为,国事,亦是国势。

    一国之势,是蒸蒸日上还是颓废下行,如东海滔滔之浪。

    百多年前,乾国新建,乾太祖一统古夏丰腴之地,麾下兵强马壮,开国之势,自当上行,开国之精兵强将,亦是让人生畏。

    然则,乾国太宗皇帝一举北伐为燕所葬送,自此之后,乾国势被拦腰斩断,靡靡至今朝。”

    “话,有些远了。”楚皇提醒道。

    身为皇帝,他的时间很珍贵,而且,他不喜欢言谈对象动辄引据经典,听得太多,也就容易腻了。

    “陛下,臣要说的是,第一次望江之战前,燕国先皇明显是想将其大皇子推上位,压制靖南王一系,但燕人在第一次望江之战战败后,燕国先皇连发三道圣旨,死了两个宣旨太监,最终才得以请动靖南王出山再度统兵。

    因为燕人懂得,要想竞这大争之世,必然得具大争之势;

    这些年来,燕人南征北战,国力空虚,却总是强撑着一口气,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燕人怕的,不是战败,战败后他们马上还会再来,他们怕的是,燕国的这一股势,被打断了后续不回来。

    在臣看来,屈柱国战死玉盘城,这本不算什么,再打回来就是了,但接下来我大楚和燕国的国战,年大将军却以缩头乌龟之策硬耗燕军,这看似是老成之法,实则,是将我大楚剩下的这口气,也尽数地散去了。

    燕国的平西侯曾自称其麾下铁骑满万不可敌;

    实则,是咱们自己,将他们推到了上头去,是咱们自己在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咱们,打不过燕人。

    故而,

    这次他平西侯率军出上谷郡一路向西,如入无人之境,但凡沿途有驻军敢主动出击阻拦片刻,让军情得以传递出去,独孤家的大军,也不至于在范城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只能说,是年大将军自己在燕人面前主动低了头,其最后的下场,也只是在……种因得果罢了。”

    “策略。”

    “为今之计,当思主动出击,尽可能地于一地谋求一胜,以挽回人心、军心、国势。”

    “年尧就是这么做的。”

    “年大将军是兵行险着,玩火……”

    楚皇深深地看了一眼谢玉安,道:“如何做?”

    “柿子,得挑软的捏,镇南关既然有平西侯府镇守,那咱们就换个地方啃,比如……南门关。

    昔日,燕国强,是镇北军靖南军强;

    如今,燕国强,是平西侯府强;

    但燕人又怎可能举国上下都是精锐?

    第一次望江之战,我大楚儿郎亦是能够将燕军赶入望江喂鱼的!”

    “朕累了,你先退下吧。”

    “臣告退。”

    待得谢玉安下去后,熊廷山从后头走了出来。

    “五弟,听着如何?”

    “回陛下的话,臣弟认为,这谢家的千里驹,不过如此。

    通篇听下来,皆是泛泛之言,看似很有道理,实则,都飘在天上,和乾国所盛产的文士,很像。

    且让臣弟听起来最不舒服的一点是,年尧那个奴才被抓了,还被那姓郑的当众行了阉刑,确实是我楚国之大辱,但辱不在年尧;

    他,是想迎合上意,将脏水往年尧那个奴才身上泼。

    此举,非君子也。”

    楚皇点点头,

    双手掂着自己的下颚,

    看着自己的五弟,

    道;

    “五弟,你知道朕现在在想什么么?”

    “陛下,臣弟不知。”

    “朕在想,这小子,是不是故意在朕面前,藏拙。”

    “藏拙?”

    “四大柱国,仅剩谢家,谢家,怕是……”

    “谢家是担心……”

    楚皇摇摇头,道:“不该谢家担心,而应该是朕担心。”

    “谢家有反意?”

    “当年四大柱国,屈氏是站在朕这边的,屈天南也是在朕的劝说下,率青鸾军入晋;石远堂为人公正,谁当那摄政王,他就听谁的,但归根究底,还是青睐朕的;

    独孤家,散漫惯了,也骄傲惯了,但这独孤牧,却也是有为国之心的。

    唯独这谢氏;

    当年不是有说法么,山越乱不乱,一看梧桐郡,也就是你待的地方,二则是谢氏乱不乱,谢氏祖辈就有和山越通婚的传统。

    原本,谢氏应该在位列四大柱国的同时,也能跻身进四大贵族之列的,毕竟,其家族实力,不逊巅峰时的屈氏。

    可就因为出身问题,没能排进去,而谢氏,也向来对外低调。

    一条活鱼,滑不溜秋的全是鱼鳞,朕根本就抓不住。”

    “陛下,谢渚阳不是已经在渭河了么?”

    “柱国之位,是其背后的势力足够强大,才能有这个名号,才能坐得这个位置,而非那个顶着柱国之名的那个人如何如何。

    谢氏,

    朕心里,一直放不下啊。”

    说到这里,

    楚皇身子向后一靠,

    扶额道:

    “若非年尧那个奴才给朕来了这一出,导致局面近乎失控,朕也不愿意趁着云池会盟后的机会去请谢氏出山的。

    呵呵,

    早些年,

    咱大楚的这些贵族们自诩血脉尊贵,认为自个儿传承自诸夏最为古老的一脉,瞧不上人家谢氏,也瞧不上你。”

    熊廷山娶了山越族女人,若非其携梧桐郡归顺了四哥,且四哥最终还赢了,否则,此等大逆不道之举,必然会遭受贵族势力的倾轧;

    搁先皇在位时,诸贵族说不得就要逼迫熊氏自己动手来清理门户了。

    “现在呢?”

    楚皇摊开了手,

    道;

    “他们喊着,谢氏不出,如大楚苍生何?

    曾经他们瞧不上的谢氏,现在,反倒是成了他们的希望。

    朕把他们,削得太狠了,现在一个个地,就差跑到谢氏面前去攀祖上的姻亲了。”

    “陛下既然已经明了,为何还要将渭河沿岸的皇族禁军,交给谢渚阳?”

    “燕国先皇帝容得下靖南王镇北王,燕国现在这位皇帝也容得下朕的这位妹婿,朕,为何容不下一个谢氏?

    朕相信他谢氏也懂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

    对了,

    入夏后,从乾国发来的钱粮也将要到了,还是由你,继续编练新军。

    另外……”

    楚皇目光微沉,

    “朕打算就按那谢家千里驹所言,让他去南门关外,敲敲门。”

    “陛下,他才十三岁。”

    “大楚若是还有国运在,大楚若是不该亡,老天也不那么厚此薄彼的话,

    呵,

    也该给朕降一两个妖孽了吧?”

    ……

    “少主,您回来了。”

    婢女亲切地上前伺候,却在这时,一道阴影自其身后袭来,点中婢女的眉心,婢女当即昏迷过去。

    阴影显化,露出老者的身影。

    “少主,您回来了。”

    “嗯。”

    谢玉安将双手放入盛着热水的盆中,清洗着自己的双手。

    老者则将婢女安置在了椅子上,用熏香在其鼻前晃了晃。

    这婢女是凤巢内卫出身,很显然,接下来的谈话,谢玉安不想传出去。

    “老爷很担心少主的安危。”老者说道。

    “让爹自己照顾好自己吧,他对着的可是镇南关,保不齐对面的那位咱大楚的驸马爷又想趁着天气晴朗出来发个什么疯。”

    “老爷说他那边,会小心的,而且燕人已经遣散了入雪海关的野人仆从兵,近期应该不会再动兵事了。”

    “唉,这个谁知道呢。”

    谢玉安拿起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脸,他皮肤很好,但从不保养,大概,这就是女人所羡慕的“天生丽质”吧。

    “少主,陛下是不是想要对我们谢氏……”

    谢玉安摇摇头,道;“以前或许有,甚至,以前或许就是这么做的,但现在,他不会,陛下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将打碎了的坛坛罐罐拾掇且重新整合起来;

    谁晓得燕人那边虽然换了皇帝也换了王爷,但似乎仍然想着要趁你病要你命。

    燕人,真的是我这辈子见到的,胃口最大的野兽。”

    “既然如此,那……”

    “不要那什么这什么了,我刚面圣时和陛下一通胡诌诌,陛下也应该听出来了才是。”

    “少主在陛下面前藏拙?”

    “瞧你这话说的,我有那么聪明么?”

    “少主是老奴这辈子所见的第一聪明之人。”

    “我就喜欢听你说这种实诚话,但陛下,也绝非等闲,燕国先皇先不谈,我甚至觉得,现如今咱大楚,自上而下,唯一不比燕国差的,也就是咱家皇帝陛下了。

    扯远了,你去爹那里时跟爹说,我大概会被派往梁国。”

    “少主要去那里?”

    梁国的先皇帝身上本是有大楚熊氏血脉的,可以说是自己人,但现在的皇帝是靠着和宰相发动政变坐上龙椅的,且后来还和楚军打了一仗,现在是铁了心地在当燕人的仆从国。

    “去那儿好啊,反正,比去爹那里和他一起面对咱那位驸马爷要轻松。

    哎呀,

    啧,

    你说说,这大楚怎么就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八岁那年,我劝我爹,我拿刀架在自己的下边儿,用那两颗盘珠威胁我爹,他要敢主动站四皇子那儿去我就让他这一脉绝后。”

    谢渚阳妻妾不少,但就这一个儿子,连闺女都没有。

    所以,这个威胁,很重。

    “当年最早认定四皇子,且选择坚定地站在四皇子身边支持的那几家,屈氏、石家,都成什么样子了现在?

    咱们陛下,前几年一心想学那燕国先皇,也玩儿一出大楚式样的马踏门阀,提前把脑袋凑过去,人家非但不会感激,还会觉得顺心,一刀下去,咔嚓……”

    “可是少主,这次……”

    “这次是我劝我爹没听那帮家伙的忽悠发兵清君侧,当年那些贵族们瞧不上咱谢氏,觉得咱谢氏血脉有污,不配位列贵族之序;

    现在,一个个地跟狗一样凑过来,想要我谢氏出面去重整大楚,让大楚回到当年的样子。

    他们是把我谢氏当傻子啊。

    也是把陛下当傻子了。

    望江战败,

    国战战败,

    郢都被焚,

    年尧身死,

    这几年几场战事下来,我大楚名将精锐,折损了太多太多,但熊氏的根本,皇族禁军,其实一直保留了下来。

    没了年尧,还有那位五殿下,实在不行,再挑出一个包衣奴才出来,那些贵族要是当年的贵族,倒是能耍耍,可他们连祖坟都被刨了,说外强中干都算抬举了他们,以谢氏一己之力去挑头,那是找闷呢。”

    “老爷他……”

    “说出去真丢人,八岁那年拿刀架了一次,十三岁了,还得再架一次,唉,现在都不敢和侍女玩耍了,真不小心弄出种来……

    老爹有了孙儿,我这刀架不架,他就不怕了,就威胁不到他了。

    你说要是爹他身子骨不好,命不久矣也就罢了,偏偏爹他除了生不出弟弟妹妹以外,身子骨硬朗得很呐,除非战死疆场,否则一看就是长寿之相呀。

    唉……”

    老者脸皮抽了抽,这话,他没法儿接。

    “唉,我修行又不行,练武是个废柴,炼气也感知不到气,巫术嘛,瞧着那些蛇虫鼠蚁的胃里就犯恶心。

    人家十三岁,成亲的有,当爹的,也有,咱还不敢真的入巷,愁死了个人。”

    俊美少年自顾自地嘀嘀咕咕,说着这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老者默默地站在边上,像是个木头人。

    “对了,再额外给我爹带句话。”

    “少主您说。”

    “这次我是要去做出点功绩出来的,一来是改善一下我大楚如今人人都惶惶不安的局面,二是给谢氏,也就是咱家里那些老人们看看。

    以前嘛,他们都只知道我聪明,千里驹什么的就是他们自己传的,但都还觉得我小,还需要我爹支撑个局面。

    这次之后,我得让他们看见我的能力,我可以独挡一面了。”

    谢玉安又拿出一个橘子,

    一边剥一边道:

    “告诉我爹,让他以后多听听我的话,自己脑子笨就得有脑子笨的觉悟,这次之后,再不听话,我懒得对自己架刀了。

    我想,

    看看我的那些姨娘们戴孝后到底俏不俏。”

    “这……”

    “原话送到,放心,老东西大不了暴跳如雷给你打一顿,不会砍了你脑袋,因为他还得让你再回来给我传话呢,谁叫谢氏上下,你的轻功最好腿脚最利索呢?”

    “老奴……”

    谢玉安将剥好的橘肉送到老者嘴边,老者张嘴,吞下,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拍拍手,

    谢家少主笑了笑,

    道:

    “其实我都知道老东西会让你给我回什么话了,

    他会说:

    他人要是没了,

    我这当儿子的也得披麻戴孝,

    保管比那些姨娘们还要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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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
终有一日,魔王会降临于这个世界,魔王的麾下,有七尊恐怖的魔头,他们,将带给这个世界绝望的黑暗。
魔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魔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魔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