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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纯洁滴小龙     魔临txt下载     魔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七章 落网!

    没有什么一波三折,

    也没有什么跌宕起伏,

    更没什么惊心动魄,

    意外,

    差池,

    也都没有发生。

    一切,本就该顺理成章;

    可就偏偏是这种“理所当然的应该”,

    使得郑侯爷看见阿铭扛着受着伤的年大将军走进厅堂里时,反而觉得有些恍惚和不真实。

    哦,

    真抓来了。

    生活乐趣,就像是这碗蛋炒饭最后撒入的葱花儿,不加,它不香,缺了那么一股子滋味儿,但也能填饱肚子;加了,它其实也没多好吃,和“玉盘珍馐”也不搭嘎。

    但要是真心情好,就很想吃这一口,且期待着时,不加,就是一种罪过。

    范城,就是这一碗蛋炒饭;

    年大将军,就是这葱花。

    郑侯爷就是个老饕,吃啥,都慢条斯理,喜欢讲究个圆满;

    现在,

    舒服了。

    但人呐,有时候就是贱,一下子给你整舒服了,你还会下意识地患得患失,总觉得没那么真实。

    按理说,

    屈天南死了,石远堂也死了,今儿个,独孤牧也死了,大楚四大柱国,直接被自己干得仅剩一家独苗了;

    可偏偏,对这位楚国大将军,郑侯爷还真有些“情有独钟”。

    都是老田的粉丝不是?

    最重要的是,

    上次伐楚之战,燕楚两国的国战,在这个大背景下,楚人可谓是一败涂地,唯有年大将军,给楚国保留了最后一份体面。

    再加上老田曾对年尧的评价,让年大将军在郑侯爷心里,到底是特殊的一个。

    “来,翻个面儿,我瞅瞅。”

    阿铭知道郑凡是什么意思,将年尧放在了地上,年尧先前应该是昏迷着的,现在,被捆缚着的他,也醒了。

    “主上,不是李代桃僵金蝉脱壳,是货真价实的本人,不是替身。”

    阿铭说得很笃定,

    且语气里,

    有些许的不满。

    这几年,平时除了在战场上帮主上挡箭时他是认真的,毕竟主上这倒霉催的,上战场只要冲锋就容易被射暗箭,其他时候,他阿铭哪里曾像今日这般严肃对待过一件事?

    在阿铭看来,

    他认真了,事儿也就办成了,你居然还怀疑?

    对不起,

    哪怕你是主上,

    我也一样会因此有脾气。

    事实上,这次抓捕,本身就没太高的难度,首先,不是每个将领都能像郑侯爷这边,只要上战场身边就必然搭配上一个剑圣的。

    四大剑客得是多么稀缺的一种资源,而且,现在的剑圣随时能开二品,已经是豪华中的豪华配置了。

    再加上那时除了留下陪着郑侯爷进范城的锦衣卫,可是有数千骑和阿铭一起向蒙山方向追捕的,都是老卒和精锐,也都清楚抓捕到年尧意味着怎样的大功,谁不竭尽全力?

    另外,范城这边独孤家军队的大败,再加上梁程快速地移动兵力,使得楚国水师不得不提前开始了转移。

    他们倒是不怕燕人泅渡过来做什么,在江河湖海上,楚人一直有着绝对的自信,可问题是,他们所封锁的河道这边,有一大段是以前范家为了配合燕军里应外合时修建起来的,河道不算很宽,水流也不急促,确定了陆地上的优势后,燕人很容易就能组织起人力物力,直接给这条河阻断或者卡住。

    到时候,水师就会被锁死在这片河道以及以北的区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总不能让水师官兵弃船登岸跑路吧?

    故而,这支楚国水师主将也是个干脆的主儿,见势不好,直接下令水师南下归去,燕人尝试了阻拦,但没什么效果。

    如果楚国水师再等个一个时辰,兴许就有机会接应到年大将军了,因为年大将军就是奔着水师那里逃的。

    但大将军怎么着也不可能提前和水师商讨过逃跑接应事宜,最终,错开了。

    然后,年大将军一行人就在岸滩边,被燕人骑兵追上了。

    亲兵留下阻断,年大将军开溜,没办法了,只能进山找个地方窝着先当一段时间的“野人”了。

    年大将军当时还想到了当初郑侯爷抢了公主后,带着公主翻山越岭地回晋地,想以此为激励。

    但要知道那时,

    有四娘三儿他们分两拨为郑侯爷吸引注意力,还有范家在暗处的打点,一切,都经过提前的规划和设计;

    更别提外头还有靖南王主动率军压迫镇南关,调动楚军的外围。

    他年尧哪里来得这种待遇。

    接下来,事情就很简单了。

    阿铭第一个追上了落单逃跑的年尧,

    年尧抽出刀,

    结果没打过阿铭,

    被阿铭打伤了后,捆起来,背了回去。

    归去的中途,

    年大将军还小小爆发了一下,瞅准机会抽出也不知道藏那里连阿铭搜身都没搜到的刀片,对着背着自己的阿铭脖子直接划拉了一下。

    这一次,年尧可谓是超常发挥,毕竟带兵打仗后,哪里还用得着自己做这个?

    正常人被这样划破了脖子,基本就得捂着脖子无法动弹了,不快速止血成功的话基本就只能等死;

    但阿铭脖子被切开口子后,

    只是很平静地扭过头,

    看着年大将军。

    “………”年尧。

    然后,就没什么波折了,年尧被扛回了范城扛入了范府扛到了郑侯爷的面前。

    “大将军?”

    郑侯爷开口喊了声。

    年尧坐在地上,探起脑袋,他眼神极好,似乎是看见了饭桌上先前八王爷风卷残云时落下的米粒了,

    道:

    “这么巧,吃着呐。”

    年尧扭动了几下身子,又喊道;

    “我也饿了。”

    其倒是没露出那种视死如归的神情,更没有慷慨赴义的氛围。

    见郑凡坐在那儿没反应,

    年大将军还笑着道:

    “郑侯爷,赐一顿包饭可以吧,逃了大半天,又被一路颠簸着扛回来,是真饿了啊。”

    郑侯爷点点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八王爷,道:

    “你还能吃么?”

    八王爷已经很撑了,但还是回答道:“还能,再用一点儿,再用一点儿。”

    “四娘。”

    郑凡看向四娘。

    “先前特意多做了些,后厨里还有呢,奴家去端来。”

    四娘下去端炒饭了。

    厅堂里,有些安静。

    剑圣得知年尧被抓回来了,他也走了进来,抱着龙渊,看似是在十分贴心地保护郑侯爷的安全,实则是来瞧个稀奇。

    谁都有看热闹的需求,剑圣也不例外。

    阿铭是自家人,自己找个地方先坐下了,打开酒嚢,喝着血,他元气本就没完全复原,其实追捕年尧时,就不是全盛状态。

    八王爷正襟危坐,也不敢看年尧,更不敢看自家姐夫,像是个乖宝宝,哪里能瞧出当年在玉盘城下的花舫上迎风尿三丈的少年郎豪迈?

    他倒是想找话说,但奈何找不到,总不能和年大将军打招呼:

    哟,您来了?

    哟,您也在啊。

    年大将军就坐在那儿,表情轻松,不显得沉闷。

    郑侯爷默默地掏出黑盒子,从里面抽出一根烟,自己拿着蜡烛,点燃。

    “姐夫,以前听说您喜欢食烟草,现在看来确实是真的啊。”

    八王爷这是没话找话。

    郑凡点点头,道:“偶尔。”

    “我府里有上好的五石散收藏,下次我送给姐夫您尝尝。”

    “我不服那个。”

    “哦,是了,是烟草……”

    烟草在这个时代,没五石散那么流行,八王爷只能道:

    “那我去国库里找一找,楚国国库里可是存着多少年来的各地贡品呢,应该是能找到的。”

    郑侯爷抖了抖烟灰,

    道:

    “郢都不是被烧了么?”

    “……”八王爷。

    京城都被烧了,而且大火的发散点,就在皇宫,你还跟我说什么多少代贡品的国库。

    当然了,郑凡是知道大舅哥在提前离京时,将国库搬走了部分,但绝不至于还要特意带上烟草这类玩意儿。

    “那姐夫您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爱好么?”

    “哈哈哈哈哈!”

    年大将军忽然笑了起来。

    前厅里,

    剑圣嘴角也露出了笑意,但又很快收了回去。

    年尧对着八王爷道:

    “前些日子不是你自己说的,平西侯最好人妻么,连抢公主都得抢人家过了门的,否则就觉得不香。”

    八王爷马上站起身,手指着年尧,恐怒道:

    “你……你胡扯!”

    “胡扯什么,平西侯爷好人妻,世人皆知,侯府三位夫人,一位是过了门的公主,一位是这家范府的小寡妇;

    另一位,想来就是先前下去端饭的那位吧,瞧着这身段,应该也是的。”

    “呵呵呵。”

    郑凡也笑了起来。

    “郑侯爷,老年我懂,只有愣头青小伙子才喜欢什么淸倌儿小怜人,真正懂得过日子的爷们儿,就喜欢那种知冷知热知上知下的,是不?”

    郑侯爷不置可否,但也是在微笑。

    这时,四娘端着饭过来了,将饭放在了年尧的面前。

    年尧耸了耸肩,

    道;

    “侯爷,劳烦您给咱松个绑,吃了饭再给咱绑回去。”

    郑侯爷站起身,走过来,拿起放在地上的炒饭,

    道:

    “无妨,我喂你。”

    年尧笑着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张开嘴,

    道:

    “哟,那您受累。”

    郑侯爷点点头,

    “砰!”

    一盘蛋炒饭直接糊在了年尧的脸上,

    随后一脚对着年尧的脸踹了下去,

    年尧被踹倒后,郑侯爷更是对着他脑袋连下好多脚,嘴里骂着很简单却又很铿锵有力最能直白地表现情绪的一句话:

    “**妈!”

    收脚后,

    年大将军鼻青脸肿,嘴角鼻子都在流血,却还在舔着地上的饭粒,一边吃一边道;

    “嗯,香,真香。”

    “呵呵。”

    郑侯爷将靴底在地上擦了擦,

    道;

    “年尧,我不是个讲究人,你没必要在这里和我玩儿这一出,我这人呢,很双标的。

    你知道双标是什么意思么?

    就是呢,

    我自己演戏,可以;

    但你想让我配合着你演戏,

    啧,

    我就很不喜欢。

    想说话,就好好说话,我可以给你说话的机会,能么?”

    都到这儿了,外有大军,内有高手,已经脱离反派死于话多的范畴,是可以慢慢说话了。

    年尧将口中米粒咽下去,

    道:

    “能。”

    郑侯爷点点头,

    道;

    “哦,不能啊。

    好,来人!”

    “属下在!”

    门口进来两个锦衣亲卫。

    “大将军还嘴硬得很呢,咱呢,先给他去去势;

    拖下去,

    阉了!”

第五百八十八章 皇帝的决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和眼下晋东、楚北之地的兵戈乱起马蹄雷奔不同的是,燕京城,在度过了先皇驾崩、宰辅身亡的“至暗时刻”之后,伴随着新君登基、蛮族王庭被灭的种种进程,终于恢复到了一种“热闹”和“喧嚣”之间横着“平静”的时光。

    先皇留给新君的,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大燕,这不假,但真谈不上“百废待兴”,无非是一个人,亏空了身子,开始咳嗽、驼背、下床都费劲。

    但也不用吃什么补药求什么灵丹,哪怕你就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无为而治,民生也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极为明显。

    瞎子曾说过,每每一个“穷兵黩武”的皇帝之后,往往就能迎来所谓的“大治”和“中兴”;

    前人勒紧裤腰带,将最大的内患和外敌都平定了,同时背上了骂名,接下来,才能有安心恢复和发展的契机,自然也就能在前人基础上实行复兴。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再者,先皇在位新君还是皇子时,早就着手于户部,一国之财政,早早地就掌握在了新君手中。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但实则,财政,才是国之根本。

    有人说乾人最富,可乾国是何等模样?

    但反之,要不是乾国足够富,可能早就没乾国了。

    打仗,需要钱粮;

    文化,需要足够吃饱了没事干的人的人口积累才能够繁荣;

    朝廷的政策,朝廷的体面,国家的一举一动,方方面面,其实都需要钱粮开道。

    新君继位前,先皇曾于后园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是太子监国,政策上照旧,太子也不敢去另辟蹊径去改革;

    这就给新君留下了很大的余地。

    虽然因为赵九郎的身死,使得朝局出现了一定程度地跌宕,但新君的手腕和能力加上先皇驾崩前的布置,使得新君的地位很快得以巩固。

    新的政策,不急不缓地一项项颁布,各方面的改革也在稳步进行之中。

    宗室勋贵们好不容易送走了对待自己极为苛刻的先皇,

    随后迎来了更为“刻薄寡恩”的新君,

    新君从自己的兄弟身上开刀,预示着在他这一朝,“富贵闲人”的米虫,也不会那么容易做。

    靖南王往西边去了,

    镇北王府老王去世,新王登基后主动请求让朝廷收编余下镇北军兵马,朝廷给予了足够的雍容,安抚旨意一道接着一道的下,名义上,依旧认可镇北王府继续镇守荒漠的传承,但也给驻扎在荒漠的原镇北王府的几个总兵加官进爵,且改变了对镇北王府的钱粮输送,泰半原来本该输入镇北王府再转入边军的钱粮改为由图满城太守那里以朝廷的名义直接发送。

    藩镇和朝廷的关系,永远都是微妙的,而朝廷制衡藩镇的手段,其实就是钱粮。

    这样一来,名义上镇北军还是镇北王府统领的,但实则朝廷的影响力,已经进入了,像当年那种李梁亭一声令下,二十万镇北军铁骑兵锋向东遥望燕京城的情景,在新王威望不足,朝廷势力渗透,此消彼长之下,是不可能再出现了。

    另一边,平西侯爷在新君还是皇子,且是闲散落魄皇子时,就已经是六爷党的牌面了,虽然有心之人说过,以后的事儿,谁说的准呢,但至少眼下,朝廷和平西侯府之间的关系,可谓蜜里调油。

    玉盘城新知府,是原颖都转运使孙良,这是由朝廷认命的,但颖都官场和燕京官场高层都心里明白,原孙有道的孙家,其实早就归附平西侯府了。

    孙良的大哥孙瑛,更是曾坐着轮椅和平西侯爷一道进过京。

    玉盘城,相当于是朝廷“送”给了平西侯府,让晋东之地,自望江以东,正式且完整地,交给了侯府。

    换来的,是朝廷对晋地原靖南军、晋营以及镇北军等各路军头子地方治理权责的收回,那种军头子又领兵又是地方主官的情形,正在逐渐消退;

    对此,肯定军中有极大的不满,毕竟这是砸人饭碗和外水的事儿;

    好处拿久了,就理所当然了,自我感觉天经地义了。

    古往今来,新君继位,都得先安抚军中,以示恩德,但燕国的新君这次却反其道而行;

    不过,靖南王人不在晋地,更不在燕国了,原本继承了靖南王衣钵且手握靖南王世子身份地位现在也都足够起来振臂一呼的平西侯爷,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一种沉默。

    没足够分量的人牵头,下面的各路军头子,也都没办法闹起来,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该交出的权力都交了上去。

    总之,

    整个大燕,现在看起来都极为平稳,虽然各阶层都有普遍的不满情绪,但都被压制了下去,不至于出现什么动荡。

    不少老臣已经在展望,展望五年后,十年后,当压制成为常态,成为定律后,所谓的埋怨,也就消失了。

    到那时,

    就算不去开疆拓土,

    拥有燕地、晋地这庞大疆域的大燕,也将在修生养息后,迎来一个安定祥和的“盛世”。

    而新君,在处理朝政之余,也会时不时地派人去问问自家丈人猪肉的销售情况,以此来推断市面的平稳百姓生活水平。

    但,

    一封来自晋东的折子,

    却如同投入这平静池面的一颗石子,

    打破了燕京的宁静。

    ……

    平西侯以楚人屡次犯边袭扰我边民为由,请旨讨楚。

    这封折子被送到新君手里后,被转入了内阁,随即,大白于朝堂。

    朝臣们都愣了一下,

    这是又要打仗了?

    这才安生了多久,这才安生了多久啊!

    说好的休养生息呢,说好的与民更始呢!

    但在此时,并未有人主动跳出来想要尝试伸手搅和一下这一池的浑水。

    毕竟,新君的态度还成迷;

    有了先皇在时的经验,大家对这种动辄出兵的事,也有了较强的适应力。

    无论是和郑侯爷有私仇的,

    还是纯粹站在认为国家需要静养的立场,

    亦或者是站在朝廷集权反对藩镇的立场上的,

    在一开始的一段时间内,

    都统一且默契地陷入了沉默。

    内阁走了流程,再转入司礼监;

    新君没扭捏,做出了大部分人预料之中的反应:

    准奏。

    但,朝廷并未因此发布战争准备的命令,也没有再额外调动兵马。

    大家伙这才松了口气,看来,这是一场小规模的战事,平西侯府自己就足以应付,不需要朝廷去额外支援兵马粮草。

    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种不算后知后觉却又属于后知后觉地强烈猜忌感。

    搁以前,

    靖南王跋扈,哦,那就跋扈了吧,哪个御史敢弹劾靖南王,就得做好下次靖南王回京时顺路给你满门灭了的思想准备;

    同理,上一代镇北王在时,也没人敢弹劾他,马踏门阀都是人老李一个人干的,谁知道人啥时候会重操旧业?

    再加上先皇在时的那种格局,让朝廷上下,都默认了这种局面。

    但现在,

    新镇北王在大臣们眼里可谓乖巧,甚至,都不好意思再继续厚着脸欺负这个藩镇了,总不能让朝廷的吃相显得过于刻薄;

    镇北王府温顺下去后,平西侯府的存在,就有些刺眼了点。

    以前,平西侯是六爷党的头号干将,没人会拿这事儿去和六皇子告状;

    但现在,君君臣臣,已然泾渭分明。

    满朝文武,绝大部分,还是天然地站在龙椅这边的,昔日的六爷党头牌平西侯,反而成了外人。

    平西侯府不要粮不要兵,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准备和楚人干了,这固然从一定程度上,让正处于“修生养息”状态中的大燕朝廷减少了负担,但也从另一方面证明平西侯府和当年的镇北侯府还不一样,镇北侯府当初鼎盛时的三十万铁骑可是得靠大燕朝廷的倾力供养,但平西侯府却能做到自给自足,同时,还能和楚国这种体量的大国掰掰手腕,哪怕只是小规模可控的战事,但没那份底气的话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这已经逐渐脱离藩镇的层次,开始向封国发展了。

    再加上,平西侯麾下,晋兵、蛮兵反而是多数,纯粹的燕军,反而在平西侯府军队组织里,并不占优。

    这就,更让人觉得不安了。

    且,侯府里的公主,也有身孕了,这……

    只不过,因为新君态度上的不明确,再加上大臣们对于新君和平西侯之间,还留有着那种“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的即视感;

    很可能,你在这边刚说了他坏话,人俩马上就又和好如初了,反而把你弄得个里外不是人。

    然而,

    伴随着接下来的自晋东的消息逐渐传来,朝堂,瞬间就沸腾了。

    楚国大将军年尧突袭入晋地,连拔军寨,如入无人之境!

    年尧转入蒙山,楚军进逼范城,范城危如累卵!

    平西侯爷恼羞成怒,亲领侯府所有精锐自出镇南关,伐楚!

    且在出发后,才给朝廷上了折子,请求朝廷派望江水师南下,增派几路援军,自颖都起开始准备民夫粮草。

    一连串的消息之下,

    于朝堂大佬们的眼里,

    意思就是:

    国战,

    国战!

    这个无法无天的武夫,竟然丝毫不顾大局,以下克上,强行将大燕再度拖入国战的泥潭!

    ……

    “呵呵。”

    姬成玦此时正坐在燕京城的东城墙上,身前摆着一张棋盘,旁边放着一座茶几;

    在其对面,坐着一个年轻文士,姓刘,名疍,虎威郡人士,早年就入了六爷的法眼,后被安排到地方做父母官历练,六爷继位后,将其召回到身边,接替陆冰,任鸿胪寺少卿。

    至于陆冰,在其身份明朗化后,也确实没必要再继续占着明面上的茅坑了。

    和皇帝下棋,刘疍倒是没战战兢兢地去思索如何让棋,因为皇帝的棋力远超于自己,横竖都是输,没压力。

    反倒是时不时魏公公亲自帮忙添茶水,让刘疍有些坐立不安。

    姬成玦今儿个心情不错,

    以前姓郑的说过,皇宫是一座围城。

    姬成玦再聪明也不可能知道此“围城”非彼“围城”,但大概能够品出这话里那姓郑的想表达的意思。

    的确,

    当了皇帝后,每隔一段时日姬成玦就喜欢出宫来透透风。

    他不喜欢微服私访到燕京的民间去,毕竟他并非不食五谷一直被养在深宫里的皇帝,他更喜欢到城墙上,一边眺望着远方一边晒着太阳,享受着一种大满足。

    “陛下,您还能笑得起来呢,臣可是听说了,各部大臣们弹劾平西侯爷的折子,都快将内阁给填满了。”

    姬成玦不以为意地摇头,继续落子。

    刘疍只能继续跟上。

    不远处,姬传业正在老何头的帮忙下,爷孙俩一起放着风筝,张公公在旁边陪着。

    另外,还有一男一女俩小的,被各自的嬷嬷看着,看着哥哥在那里玩,不是不想带他们一起,而是他们太小了,城墙上不是花田里,磕着碰着可不是小事儿。

    何皇后和贵妃则坐在一起,俩女人自打入宫后,也不争宠,更不吃醋,相处得比在王府里时还要融洽。

    当然,这里也有皇帝至今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原因,虽然有不少大臣曾劝谏过选秀女入宫,连何皇后为了对外表明自己不是善妒之人,也主动劝谏过,但都被皇帝以不想“劳民伤财”为由给否了。

    对此,臣子们也就听之任之了。

    毕竟陛下正年轻,且已经有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皇后和贵妃也年轻,估摸着还能再生,既然天家没有子嗣的困扰,皇帝想要“清心寡欲”一些,臣子们还真没理由去干涉。

    刘疍觉得,皇帝陛下真的是世上少有人情味儿的皇帝,对待家人,并没有属于孤家寡人的冷漠,和先皇……很不一样。

    其实,皇帝的心思早就不在棋盘上了,刘疍觉得,应该是自己先前的问话,勾引住了皇帝的思绪。

    所以,皇帝落子越来越快,几乎不去思考。但也正因为这样,自然而然之下,没有遮掩,反而是将正常水准发挥了出来,到最后,刘疍无奈发现自己比往常输得更快也更惨。

    合着以前皇帝是故意陪自己多下一会儿……

    “收了吧。”

    “是,陛下。”

    魏公公上前,收拾棋盘。

    刘疍想帮忙,却被魏公公制止,魏公公还朝他使了个眼色,刘疍这才注意到皇帝已经走到了城垛子前,他赶忙跟过去,在旁边站着。

    “老五快回来了,朕打算让老五领工部的差事。”

    “臣附议。”刘疍直截了当道。

    “你呢,过阵子就转到银浪郡去吧,太守?”

    “臣资历不够。”

    “朕向来不看资历。”

    “还是南望城知府吧,陛下,臣想一步一步来,这才能看得真切,走得踏实,为陛下做事时,也更游刃有余。”

    “行,就知府吧,许文祖以前在南望城以及现在的颖都太守位置上,都做得很好,朕打算日后让你去接许文祖的班。”

    “臣定竭尽全力,不辜负陛下对臣的期望!”

    皇帝点了点头,

    道:

    “耽搁你的休沐日了。”

    “臣惶恐。”

    能在“假期”里陪着天子一家出来散心,这得是多大的恩宠!

    “魏忠河。”

    “奴才在。”

    “回宫吧。”

    “奴才遵旨。”

    ………

    老何头已经被单独送回了家,皇后思念自己的父亲,老何头也想自己的闺女和外孙,每隔一段时候,宫里都会安排小小的团聚一下。

    在魏公公看来,新君在对待家人方面,和先皇真的是两个极端。

    回宫的路上,天子一家人坐在一辆大马车上,魏公公亲自赶着车。

    御道前后左右,不知道多少密谍司高手在保护着皇帝的安全,一些地方,还做了提前的清道,有甲士看守。

    马车内,

    皇帝坐在首座,小公主被皇帝抱着。

    有俩儿子后,皇帝反而更心疼也更喜欢闺女。

    何皇后欲言又止;

    贵妃则低着头;

    皇帝只是抱着公主,不说话。

    姬传业看看自己父皇又看看自己母后,这位曾因聪慧而被先皇称为“好圣孙”的天家嫡长子,在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缓解氛围。

    至于小的那个,只顾着抱着哥哥先前放的风筝自顾自地玩着。

    一家子,不复先前在城墙上的欢闹闲适。

    等马车快入皇宫大门,所有人的身份将在那一刻从一家人变成君臣之际;

    贵妃鼓足勇气,

    道:

    “陛下,您不能对姐姐这样。”

    皇帝笑了笑,

    道:

    “让皇后,自己来说。”

    何皇后深吸一口气,

    一只手放在大儿子脑袋上摸了摸,

    另一只手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痕,

    挤出笑容,

    道:

    “臣妾可是记得先皇驾崩的那一日,府里所有人,都人心惶惶,是平西侯的人将我们接过去后,臣妾的心里,才算是安定了下来。”

    少顷,

    何皇后又补充道:

    “该的。”

    ………

    翌日,

    当朝野上下都在对晋东正发生的战事进行抨击对平西侯轻敌冒进孤军深入楚国若是失败所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进行各项罪名的弹劾时;

    三道旨意,在皇帝意志的加持下,自内阁草拟,司礼监即刻用印,明发中枢。

    这是新君,在继位后,第一次显露出了先皇乾坤独断的气势。

    天子不能犯错,天子每次犯错,都意味着对自身权威的一种极大打击,所以,很多时候哪怕是天子想要推行的政策下达的决断,也都得自朝堂上找一个话事人,也就是背锅人。

    但这一次,天子没有;

    第一道旨意:册立皇嫡长子姬传业,为皇太子;

    第二道旨意:册封大燕平西侯郑凡为太子太傅;

    第三道旨意:

    因平西侯镇守国之边疆,军务繁重,不得还朝;

    故命太子即日离京,

    往晋东、入平西侯府,

    受业。

第五百八十九章 行刑!

    “拖下去,阉了!”

    “喏!”

    “喏!”

    两个锦衣亲卫上前,押住年尧,将其往外头拖拽。

    被拖拽着的年大将军,没有畏惧,也没大呼小叫,而是有些疑惑,有些不解。

    反倒是坐在桌旁的八王爷,下意识地夹了夹自己的双腿。

    “且慢。”

    这时,外头传来了瞎子的声音。

    两个亲卫互相看了看,随后又看向郑侯爷,手底下的动作却没停。

    瞎子也没去阻拦,走上前向郑凡行礼,后头跟着的是苟莫离。

    苟莫离没兴趣去求情什么的,反而饶有兴致地一边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边看着被在地上拖拽着的年尧。

    “还请主上息怒,可不能这样。”

    瞎子劝谏道。

    坐在那里喝血的阿铭听到这话,眯了眯眼。

    郑凡看着瞎子,

    待年尧将被拖出去时,

    抬起手,

    道:

    “放开他。”

    “喏!”

    “主上英明,小不忍则乱大谋。”

    瞎子马上一记马屁送上。

    “呵。”

    郑侯爷转身,自后头离开了厅堂。

    四娘跟着走过来,在瞎子面前停下了。

    瞎子笑着问道:“你最近和魔丸成功了么?”

    四娘冷哼道:“要你管?”

    瞎子道:“应该能成功的,如果这都不行,那就挑选个你中意的女子,帮你代孕一个吧。”

    四娘风眸一转,

    道:

    “你是不是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可惜,你是男的,总不至于以前送符水的,变成被人送符水了吧?”

    话里,明显带着火气了。

    显然,瞎子先前的劝阻,不讨喜。

    瞎子举起双手,示意自己认输。

    四娘从其身边走过,跟上已经走出去了的主上。

    瞎子则转身面向阿铭,道:“辛苦了。”

    阿铭站起身,看了看年尧,又看了看瞎子,他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最终,没说一句话,走了。

    瞎子伸手指了指八王爷和年尧,

    道:

    “都押下去,严加看管。”

    “喏。”

    随后,瞎子也走了。

    苟莫离在门槛上跳上来又跳下去,恰好剑圣最后一个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这种人,也要招揽啊?”

    剑圣反问苟莫离道:“那你算哪种人?”

    “我那叫愿赌服输。”苟莫离辩解道,“再说了,我这么纯真,这么无邪,这么听话懂事,年尧能和我比么?”

    “与我无关。”

    剑圣看完了热闹,有些索然无味,打算回去接着睡觉。

    苟莫离却还想说话,追着道:

    “这不合适,这不合适,凭什么,凭什么嘞!”

    “你是吃醋了?”剑圣问道。

    “我只是觉得,这不像是主上所会呈现出的风格。”

    “人呐,哪能事事都顺心意,有些时候,总得去做些取舍。”剑圣对此倒是能理解。

    不是有句话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唉。”

    苟莫离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

    “忽然觉得,马厩里的月亮,没那么明亮了。”

    ……

    八王爷和年尧被一起关在了范府的地下牢房里;

    这座牢房,曾关押过大楚公主,现在,又被拿来关押大楚的大将军和王爷。

    外头,有一众锦衣亲卫看守,同时,瞎子回来时还从梁程那里带来一路兵马,将范府给控制住。

    这种防卫程度,就算是剑圣这种级别的存在想来救人也几乎不可能。

    年尧依旧被绑着,八王爷倒是被看在和郑侯爷是“亲戚”的份儿上,不仅混了顿饱饭,身上也没锁缚。

    八王爷也是个热心肠,见年尧鼻青脸肿的很是痛苦,主动过来想帮年尧解开捆绑,但尝试了很久,却因为自己力气小,解不开。

    锦衣亲卫用的锁绳那可是薛三自己设计的,专门拿来捆高手的。

    八王爷最后连牙齿都用上了,还是没能扯开丝毫,反而越弄越紧。

    “嘶……好意领了,您歇歇吧。”

    年大将军只能开口求饶。

    八王爷讪讪一笑,坐到了地上,看着年尧,道:

    “大将军运气不好啊。”

    语气里,并没有年尧丢下他自己去逃命的愤慨。

    因为当时年尧已经将原因很直白地说给他听了,且年尧自己也说过,大概率是逃不脱的,但总得试试。

    最重要的是,

    俩人现在都是阶下囚了,再在这里互相带着怨恨地“撕咬”,也实在是没趣儿。

    年尧本想说命不好,

    但脑子里浮现出的是自己用刀片划开阿铭脖颈后阿铭看向自己的平静眼神;

    唉,

    已经不是命不好了。

    “这样也好,怕王爷您一个人在这里寂寞,奴才来陪陪你。”

    “得,我现在可担待不起,都到这儿了,你也就别自称奴才了,咱也不自称孤了,阶下囚阶下囚,不说自暴自弃自怨自艾什么的,但也别搞这些臭规矩,平白地让人家看笑话。”

    年尧调侃道:

    “总得让他们觉得我大楚是礼仪之邦不是?”

    “呵呵,这话一般是拿来形容乾国的。”

    八王爷揉了揉自己先前为了解绳索有些泛酸的手腕,继续道:

    “其实,对于一国而言,被称为虎狼之国,豺狼之国,才是一种赞美。

    礼仪之邦,就如同那小娘子,长得不咋的,就只能说人家心眼儿好了。”

    年尧摇摇头,道:

    “真正的礼仪之邦,是豺狼为骨,礼仪为皮,一爪子将你按在地上,问你,懂不懂个礼数?

    而不是被人家一爪子按在地上后,反问人家,你懂不懂个礼数。”

    “呵呵,哈哈哈。”

    八王爷笑出了声。

    年尧也笑了。

    “大将军呐,你是个奴才,但你又不是个奴才,奴才是个什么样儿,我心里清楚,你就像是你刚才说的那样;

    豺狼为骨,披着一层,奴才的皮!

    四哥每每骂你奴才,那是笑着骂的。

    再者,如今我楚国,贵族式微,这次,估摸着独孤老柱国,也凶多吉少了,大楚贵族的门面,不剩几根梁了。

    这本该,是你的机会。

    一个大将军,不是最高的,四哥的脾气和器量,你是懂的。”

    “王爷是在担心什么?”

    “这不明摆着么,平西侯和那位盲者师爷,红白脸搭台一起唱着,为了什么?

    大将军你可是个香饽饽呐。

    大楚没了您,朝廷,就折损了一员统帅之才;

    而若是您真被那平西侯招安了,我楚国,就……”

    年尧对楚国,实在是太熟悉了,而且其经营皇族禁军许久,人脉关系都在。

    最重要的是,他擅长步军阵法。

    燕人铁骑甲天下,这已经没什么可以置喙的了。

    但楚人北方山多平原多,适合骑兵征发,但中部和南部,则水系发达,燕人的骑兵,很难再发挥出一马平川的效用。

    而如果燕人有了年尧,无论是操练以后的步兵军阵,还是接纳楚军降将降卒,都等于立起了一杆大旗。

    自家手里的一面盾牌,丢了,本就很伤了;

    这盾牌,再跑到对面去,为对方所用,就真的是此消彼长了。

    “王爷是觉得,我会投燕人?”

    “这要看大将军您怎么想的了,您是四哥的奴才,但也是四哥,最看重最信任的人,四哥待你,不薄。”

    “有意思了,与国同休享富贵数百年的屈氏,那位嫡长子屈培骆,身为大楚真正的顶尖贵族,连他都降了;

    年尧我只是个奴才,凭什么贵族降得,我就降不得?”

    “我刚说了,您不只是个奴才。”

    “但到底,还是个奴才,唉,王爷,您是天生贵胄,这辈子,风花雪月看过,战场边缘赏过,路走过,河渡过;

    可您知道么,

    您的鞋底,

    可一直是干干净净的,连丁点泥灰都没沾过。”

    “我承认,但无所谓,因为我是个废物,我能跪,我能躺,我也能厚着脸皮喊他姐夫,求他行行好,放我回去;

    就当个废物,回去多吃一份楚国的皇粮。

    您不是。”

    “唉,这话就没讲头了,您还是不懂。”

    “我只懂得,大将军的妻儿,还在郢都,我只懂得,大将军对大楚之重要,您可以理解成,我现在是在威胁你,这个小人,我得做啊;这种小人的话,我得说。您见谅。”

    “拿婆姨孩子威胁人,没用的,婆姨没了,可以再娶,孩子没了,也可以再生,真贪生怕死,还真不会去顾忌这个。

    但王爷,您得清楚,我大楚,像我这般的奴才,屈指可数,绝大部分的奴才,其实都过得……浑浑噩噩。

    早年,青鸾军还在、各家精锐也都在,四大柱国撑着大楚的天。

    现如今,柱子接连倒塌;

    哦,对了,昨日我与王爷你说的话,就是想让你转述给陛下的话,您和平西侯说了么?”

    “说了啊,为了吃饱饭嘛。”

    “嗯,但现在,我又有了新的想法,陛下,是圣明的。”

    “哦?”

    “四大柱国相继凋零,郢都被烧,大楚国本动摇。得亏陛下早早地就定下了打压削弱贵族的基调,提拔贵族之外的人进入朝堂,招纳他们为国做事,如同是,吸纳山越族融入大楚。

    否则,

    就对面一个平西侯爷,他一个人,就能顶的上十万大军!

    不是说他多能打仗,论打仗,我年尧现在心里其实还没服气,我输,也就输在这半日的功夫上,我输,也就输在燕人骑兵可以在我楚北之地,横行无忌,无人可阻拦。我不甘心,真想再来一场,领着皇族禁军,和他郑凡,再好好打一场才过瘾。

    啊,说偏了。

    他郑凡一个人能抵十万兵,因为他是以黔首的身份,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上的。”

    “我大楚,也有奴才出身的大将军不是?”

    “不一样的。”

    “怎么就不一样了?”

    “现任燕皇的皇子,见着他郑凡,得向他行礼。大楚的大将军,见了您,还得磕头。”

    “……”八王爷。

    “行了,王爷,您就别多想了,我想投,您也管不住,我不想投,您说的也就是废话,您就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听你姐夫的话;

    等时候到了,

    说不得你姐夫就派你回去给陛下带个话了。

    睡了睡了,乏了乏了;

    这牢房里,也没个装水的木桶,省点唾沫星子小心晚上口干。”

    年大将军侧过身,睡了。

    八王爷摇摇头,爬上了床。

    那张床,他姐姐也曾躺过。

    躺床上后,看着睡在地上还被捆着的年尧;

    八王爷就又下了床,躺在了地上。

    但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这又是太刻意了,故而又回到了床上。

    但在床上躺着躺着,浑身又不舒坦;

    气得八王爷对着空气踹了好几脚,随即面朝下,闭上眼。

    ……

    第二天一直到午后,没人来送水,也没人来送吃的。

    八王爷饿了,这还能扛,关键是口渴得要死。

    年大将军靠在墙壁上,闭着眼,不说话。

    “唉。”

    八王爷有些无奈。

    就在这时,牢房门被打开了。

    剑圣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提着一桶水,走了进来。

    水桶一放,八王爷就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将脸埋下狂喝起来。

    剑圣打开了食盒,里头有馒头粥和咸菜,不算精致,但量挺大。

    喝得肚子滚圆的八王爷坐了回来,笑着拿起一个馒头,自己咬了一大口,然后又拿起一个,送到年尧嘴边。

    年尧咬了一口,微微皱眉,太干了。

    剑圣从腰间解下一个鼓鼓囊囊的水囊,递给了八王爷。

    八王爷接过水囊,拔出塞子,给年尧喂水,同时还好奇地道:

    “盛水的家伙事还真多。”

    剑圣“哦”了一声,

    道:

    “那是给你们准备的净桶。”

    “……”八王爷。

    八王爷顾不得继续喂水和吃馒头,扭头就开始呕起来。

    剑圣拍了拍手,

    道:

    “好了,我走了。”

    剑圣没说什么话,离开了牢房。

    八王爷吐着吐着,也就停下了,一脸苦涩地开始继续给手脚不方便的年尧喂着吃喝。

    “大将军,看来平西侯是真的想招揽你的,让剑圣来给咱送饭,意思很明显了。”

    “什么意思?”年尧问道。

    “剑圣是晋人啊,现在,却一直留在平西侯身边,平西侯的意思是想让您以剑圣为榜样,以后,也留在他身边。”

    “哦,这样啊。”

    “我不信大将军你没看出来。”

    “只顾着看净桶了。”

    “……”八王爷。

    晚上,

    又有人来送饭了。

    是苟莫离。

    苟莫离和剑圣不同,他话多,也能唠嗑。

    聊到了半夜,苟莫离才走。

    临走时,给他们换了净桶,拿出去旧的,提进来新的后,还指着桶特意道:

    “这是净桶。”

    “……”八王爷。

    等到苟莫离走了后,

    八王爷有些唏嘘。

    他认识苟莫离的,曾经在玉盘城外的花舫上,苟莫离曾跪伏在他面前自称“小狗子”给他请过安。

    现如今,

    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年尧还问了一遭:

    “他是野人王?”

    “是。”八王爷没隐瞒。

    年尧点点头。

    “很明显了啊。”八王爷说道,“晋地剑圣,野人王,呵呵。”

    年尧也笑了。

    ……

    又过了一天,

    金术可来送了午饭。

    他应该是想要多聊一聊,

    他毕竟不是剑圣,没那个底气直接懒得聊,所以只能尬聊混时间;

    但好在,尬聊尬聊之后,金术可开始向年尧请教步兵阵法;

    年尧解答了金术可的一些疑惑。

    金术可很满足,干脆不走了,继续请教。

    一直是他在问,年尧在答。

    这其实没什么好藏私的,传授打仗的本事,又不可能像是江湖高手传功,一下子就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脉。

    就是当年靖南王教郑侯爷兵法,也是带在身边让他不停地看,不停地实习,不停地尝试。

    纸上谈兵,太容易了,也太不实用了。

    不过,金术可的用兵天赋那是肉眼可见的高,确实是受到了很多的启发。

    晚饭时,有人来接班了,是范正文。

    等到二人一起离开后,

    八王爷感慨道;

    “昨日,是晋人、野人,今日,是蛮人和楚人。他平西侯是在向大将军您表示他身边,是真正的不拘一格用人才啊。”

    ……

    又过了一天;

    中午来送饭的,是屈培骆。

    这位昔日的屈氏嫡长子,并未说话,只是将食盒放下,就坐在了那里。

    年尧和八王爷也没和他说话,大家,都难得的享用着此时的沉默。

    等屈培骆准备离开前,他开口道:

    “其实我不是很想你来。”

    八王爷抢先开口道:“怕大将军抢了你的位置?”

    屈培骆不置可否,离开了。

    晚上时,

    瞎子来了。

    因为那一日,是瞎子劝阻了愤怒之下的郑侯爷,再加上前几日的铺垫,至少在此时,大家的聊天,还算很和谐。

    从治国之法到风花雪月,瞎子和他们聊得很尽兴。

    临走前,

    瞎子问道:

    “大将军,您想好了么?”

    大将军不语。

    瞎子走了。

    八王爷躺在床上,开口道:“死奴才。”

    年尧抬头,看向八王爷。

    “唉,说句心里话,我都想投了。”

    “那就投吧。”

    “可人家干嘛要我这个废物,对了,你想好了没有?”

    年尧摇摇头,

    道:

    “再看吧。”

    ……

    第二天正午,一队锦衣亲卫进来,将年尧和八王爷带出了地牢,几日没晒到阳光被关押在阴冷潮湿的地牢,此时,有种重获新生的不真实感。

    八王爷开口道;“应该是平西侯唱大戏了。”

    不过,接下来他们并没被带入厅堂,而是被带出了范家,锦衣亲卫押解着他们,一路出了范城。

    到城外时,剑圣亲自负责押解陪同,队伍自范城向南。

    到达地方时,

    那里,已经有大军整肃地列阵等待了,最前方,有一座高台。

    而在燕军的南方,隐约可以看见楚人的军旗,郑侯爷提兵入楚一路西下,在范城外击溃独孤牧后,又在城里耽搁了好几日。

    楚人的军队,一支一支地开了过来,但楚人不敢在此时冒然进攻,而是在南边结寨;

    双方的斥候,此时正在势力交错处互相牵扯,但燕人似乎没有截杀斥候立马开战的准备,楚人也没有出寨进击的把握;

    双方,都保持着一种克制。

    剑圣将年尧和八王爷交给了亲卫,让亲卫继续押着上了高台,高台上,立着平西侯府的双头鹰旗以及大燕的黑龙旗。

    另外,平西侯爷本人一身玄甲披挂,拄着乌崖,站在上头。

    剑圣看了看身边的瞎子,

    道;

    “为何要这样?”

    瞎子道:“因为好玩。”

    “好玩?”

    “是啊,我们是什么样子,您作为老邻居,还不清楚么?”

    说着,

    瞎子剥了个橘子,递给了剑圣一半,剑圣接了。

    剩下的橘子,瞎子又分了一半,递给了苟莫离,苟莫离一口吞下。

    “甜不?”

    “甜。”野人王在此时显得乖巧可爱。

    “有马厩上的月光甜美么?”

    “额……”

    瞎子自己笑了笑,伸手,自怀中取出一个小酒壶,递给了站在前面的阿铭。

    阿铭吸了吸气,摇摇头。

    品质很一般的米酒。

    瞎子道:“我亲自酿的。”

    阿铭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喝了一口。

    瞎子道;“好酒,还是得陈酿,滋味,才更隽永,是吧?”

    阿铭点了点头。

    瞎子双手放于身前,道:

    “其实,这不好,会有很坏的影响。”

    “呵呵。”

    瞎子又道:

    “但就像是很多川菜重油重辣,其实对身子,尤其是对那朵花,格外不好,但喜欢它的人,却又格外得多,知道为什么么?”

    没等阿铭回答,

    瞎子就直接说出了答案:

    “因为爽啊。”

    高台上;

    年大将军的身边站着的是八王爷,而八王爷的身边,站着的是年大将军。

    两侧军鼓,在此时被军中力士敲响,鼓声隆隆,带着极为强劲的韵律。

    而后,

    自中军传令司马以下,下辖各路传令兵以及临时凑起来的嗓门大的军士进入各个军阵之中待命。

    郑侯爷做不到一开口就“振聋发聩”,但好在,可以靠人去传声,以确保自己的话,可以传递到在场的每个士卒的耳中。

    鼓律三复,

    郑侯爷抬起手中的刀,鼓声戛然而止。

    “将士们。”

    下方,开始传话。

    士卒们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

    而南面,楚人的哨骑明显多出了不少,意味着楚军那里也被燕人的这番阵仗搞得很是迷惑,这又不像是要进攻,燕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本侯,从来不觉得自己爱兵如子,本侯的第一个孩子,现在还在公主肚子里,还没生出来呢,还真不懂得怎么叫爱孩子。”

    这段话传递下去后,不少士卒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下方站着的苟莫离小声对身边的剑圣道:

    “每次看见主上军前训话,总有种看见当初自己的感觉。”

    剑圣开口道:

    “他比你更会忽悠人。”

    郑侯爷继续道:

    “打仗,就打仗吧,不打仗,你们的军功,从哪里来?你们的婆姨孩子,能吃上好的喝上好的穿上好的么?

    你们现在一家老小的日子,能保得住么?

    咱们,

    都是丘八,

    都是厮杀汉,

    过着的都是,将脑袋系腰上拿命搏富贵的事儿。

    谁战死了都不稀奇,

    包括本侯在内;

    本来,

    也没什么的,但,咱们这位楚国的大将军年尧,他打进来就打进来了吧,打仗,吃点儿小亏,也不算啥;

    没思虑周全,被人钻了孔子,折损了兵马,也很正常。

    但年大将军,却将本侯麾下的军寨的守备将和他的副将们,削成了人棍,泡进了酒坛里。

    这事儿,

    你们能忍么!”

    短暂的延迟之后,

    是一片又一片“不能忍”的高呼,

    而且很快就汇聚成整齐的呐喊:

    “不能忍!不能忍!不能忍!”

    这时,八王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惊恐了,事情,似乎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年尧,则是沉默以对,神情肃穆。

    郑侯爷再度举起刀,

    随即,

    呐喊停止。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所以,

    本侯带着你们,

    就这样杀进来了!

    我们,

    可以战死,

    但绝不能被糟蹋,

    谁敢糟蹋咱,

    咱就绝不会懂得什么叫忍气吞声什么叫顾全大局的道理。

    这是本侯的脾气,一直以来的脾气,也应该是你们的脾气,因为,你们是本侯的兵,听的是,本侯的号令!

    本侯要告诉你们一个道理,

    人,这辈子,就这么个几十年,本侯不愿意将就,也不愿意你们将就。

    既然提刀上马,披了甲,扛了弓,大富大贵,升官发财,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得看命,得看自己本事。

    但本侯,

    就在今天,

    要告诉你们,

    别的本侯不敢保证,

    本侯就保证一件事,

    跟着本侯,

    本侯保你们这辈子,受不到这种鸟气!

    本侯也要在今日,

    昭告整个天下,

    谁也别想妄图站在我平西侯府脑袋上拉屎!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

    也不行!

    今儿个,

    本侯向天下宣告,

    敢犯我平西侯府天威者,虽远必诛!”

    下方士卒,全部举起兵刃,跟着高呼:

    “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

    一时间,杀气凛然,直冲云霄。

    下方,

    苟莫离砸吧砸吧了嘴,感慨道:

    “这话霸气。”

    至于里头的“天威”是否犯了忌讳,无所谓了,谁在乎呢?

    瞎子摸了摸鼻尖,这话听过。

    苟莫离又道:“其实任何事儿都是双面的,与其讨好敌人,不如巩固好自身,诸夏不是有句话么,叫打铁还需自身硬。”

    瞎子反问道;“你是在安慰我?”

    “没啊,真心话,真的,我当年之所以输,雪海关是一个,望江边是一个,但本质上,还是输在自家内部的不够团结。”

    这时,

    高台上的郑侯爷待得下方士卒们的呐喊声停歇下来后,

    “辱我者,百倍还之,以奠袍泽在天之灵!”

    说完,

    郑侯爷单膝跪下,

    下方,全体士卒都跪了下来。

    但所有人,都抬着头,看向高台之上。

    跪在那里的郑侯爷开口道;

    “行刑。”

    “喏!”

    数个军汉,将被捆绑着的年尧强行摊平,且扒拉下了裤子。

    一边的八王爷整个人都傻了,同时,遍体生寒,这是早就有预谋的,绝不是临时起意,那晚盲师爷的劝阻,不是说羞辱楚国大将军影响太坏,不讲武德,而是劝阻的是,就这般简单地惩戒,不够过瘾!

    再联想到每天来送饭的一拨又一拨人,

    他们不是来劝降的,

    是来,

    玩弄人心的。

    故意给你希望,再一脚,踩碎这一切。

    被压着躺平的年大将军在此时开口喊道:

    “侯爷,好心性,呵呵呵,有田无镜的风采了,有了,有了!”

    郑侯爷没说话。

    “敢问侯爷,等这刀下去之后,要将我如何处置?”

    郑侯爷开口道:

    “燕京皇宫司礼监掌印魏公公和我很相熟,等这一刀下去后,本侯派人送你去皇宫。

    你在楚国,是以奴才的身份坐得高位;

    那在燕国,

    就让你干干,真正的奴才所应该干的事儿。

    楚国的大将军,

    国之柱石,

    将成为我大燕皇帝的……阉奴!”

    年尧大笑道:

    “好啊,一个独孤牧的脑袋,再加上一个残缺的我,等送到燕京后,侯爷,应该就能封王了吧?

    在这里,提前恭贺侯……不,恭贺王爷了,呵呵呵,哈哈哈,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呐。”

    紧接着,

    年尧又道:

    “我一直认为,你不如田无镜。”

    “我承认。”

    “但,你其实比田无镜,更狠,田无镜苦就苦在他讲规矩,最终,是规矩将他给困死;

    而你,

    郑凡,

    你其实一直都是将规矩,踩在脚下的人。”

    郑侯爷开口道;

    “动刀吧。”

    “喏!”

    边上一众亲卫压制,

    而后,

    一名刀法最好的亲卫,

    举起刀,

    “哗!”

    手起,

    刀下,

    蛋落。

    年尧张着嘴,神情有些扭曲,是疼,**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他预料到过这个下场么?

    他是否曾心动过,想投降?

    郑侯爷没问,因为不想知道。

    当年大将军将郑侯爷麾下的将士削成人棍时,彼此之间,其实就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你做了初一,

    就别怪我做十五时,学你一样不讲究。

    心胸宽广的雄主,无论遇到什么,都会惜才,纳才,收人中龙凤为己用。

    但谁叫,郑侯爷向来小肚鸡肠。

    下方的士卒们在此时沸腾了,疯狂地大喊着:

    “侯爷万胜!”“侯爷威武!”“侯爷万岁!”

    且很快,

    “侯爷万岁!”被喊成了主流。

    不知道的,

    还以为今日郑侯爷在此摆下这般大的排场,不是为了给年尧行刑,而是要自个儿黄袍加身了呢。

    在这声浪的中央,

    郑侯爷起身,走到年大将军身边。

    此时,亲卫们已经纷纷退开了一段距离,年大将军下面,盖上了一层白布,刚敷了药,但已经渗出了血。

    郑侯爷抱着双臂,

    将嘴凑到年尧耳旁,

    小声道:

    “其实,刚刚讲的都是官话场面话,我真正想讲的是,我想让这天下人都清楚一件事儿:

    哎哟,

    我郑凡这个人呐,

    就是矫情,

    就是,

    受不得半点委屈。”

第五百九十章 割以永治

    皇权的历史有多长久,阉人的历史,也就有多长久;

    但,古往今来,以如此大的场面进行下阉刀的,也就郑侯爷这一遭了;

    同理,

    此时的年大将军也创造了一个前无古人,后,大概也很难有来者的先例,于数万大军面前,行“阉割之礼”,这排场,可谓空前绝后。

    说不得,

    燕京城的魏公公在回忆起自己当年被在小暗房里割的画面,得羡慕哭了。

    不过,年大将军到底不是普通人,没失声痛哭,也没魂不守舍,除了一开始略微有些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来面对这种身体“残缺”的局面,接下来,就又恢复了常态;

    仿佛,被割了,就像是从战场上下了去自己身上的箭矢一般简单。

    当然,至于其内心之中具体是个什么感觉,到底像不像他表面所呈现的这般平静,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郑侯爷对此也不关心,

    反正,

    他是爽了。

    而一直站在旁边,全程目睹了这一幕的八王爷,整个人,已经开始了颤栗。

    当年在玉盘城被围困前,他曾被造剑师带着赶回楚国,看似经历过凶险,实则心里清楚是有保障的。

    在有底气有依仗时,

    人总是能很容易地假装出风度翩翩沉稳自如的样子,甚至,连自己都信了。

    当真的踢走这些“梯子”时,才能意识到,原来自己竟然是这般的渺小。

    下方,数万士卒的欢呼声,让八王爷脑袋里嗡嗡嗡的,他的眼睛,只顾着盯着年尧下半身的那一滩红。

    “啪!”

    一只手,

    搭在了八王爷的肩膀上。

    “啊!”

    八王爷叫出了声,然后直接跪伏在了高台上。

    抬头,向上看,发现了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侧来的郑凡。

    “平西…侯爷…”

    “生分了不是?”

    “姐……姐………姐夫………”

    忽然间,像先前那样喊眼前这个男人“姐夫”,变得这般艰难。

    “你先跟我回去吧,你姐挺想家的。”

    “好……好啊。”

    郑侯爷点点头,

    又走上前。

    抬起手,

    一直注意高台上侯爷动作和说话的传话兵们马上开始招呼自己所处的方阵安静下来。

    渐渐的,下方的欢呼平息了。

    “遣一队兵马,去告诉对面的楚军,他们的大将军,已经彻底没栾子了,问问他们,有没有!

    若敢战,

    就开出军寨来,

    咱们摆好军阵,冲上一冲,杀上一杀。

    要是没栾子,

    那就罢了!”

    “哈哈哈哈哈!!!!!”

    “楚奴没栾子!”

    “没栾子的楚奴!”

    群情,再度激昂起来。

    这些士卒,原本来自不同的国度,甚至来自不同的族群,在解决最基本的钱粮军饷的基础上,瞎子辅之以平日里的思想政治教育,且经历了一次次地胜仗;

    再加上今日,楚国大将军因曾彘杀了自家袍泽,自家侯爷就带着他们杀入楚国活捉那年尧,再当着大家伙的面给他阉了。

    其实,战死并不可怕,对于这些丘八而言,没那股子狠劲儿谁愿意一直操持这口饭?

    无非是图个心里愿意不愿意,这心气儿到底顺不顺罢了,顺了心意,把命豁出去又有何妨?

    高台下的瞎子,对此很是满意。

    这些士卒,是平西侯府的精锐,等以后,晋东之地发展得更好了,扩军更多时,这些人,很可能会逐渐成为底层军官的基础。

    靖南王能号令大燕军队,自上而下,莫敢不从;

    靖南王也能造反,只要他愿意,他能掀起滔天巨浪;

    但现在,靖南王一走,昔日的靖南军,就这般被朝廷给分化瓦解了。

    那是因为,在靖南王在时,靖南军更愿意听他们王爷的,但并非是仇恨朝廷,毕竟他们自己基本都是燕人,相较于听朝廷而言,他们更倾向追随自家王爷。

    但以后的平西侯府可不会这样。

    朝廷的意志,将泼不进晋东,这里自上而下,都对朝廷没有什么归属感。

    昔日,镇北侯府和京南王府风头最盛时,下面将领不是没起过给自家侯爷“黄袍加身”的念头,为此还做了私下串联;

    一般这种情况下,将领牵头,士卒再被一鼓动,事情就很容易成了,但同理,也很容易被不想造反的上位者给料理回去。

    但若是连普通士卒也都想着那一出呢?

    这就是……人设。

    打一开始,瞎子等魔王们就一直在帮郑凡打造属于他的人设,同样的,因为这种人设很爽,郑侯爷也是在全情投入地配合。

    长久以往,

    只需要轻轻吹起一根火苗,

    瞬间就能点燃一切。

    想着这些,瞎子心里有些自得其乐,伸手,又从兜里掏出一个橘子,慢慢地剥了起来。

    橘子这玩意儿,不能多吃,吃多了上火;

    所以瞎子剥好后没吃,全塞入了野人王的嘴里。

    伴随着燕人刻意地喧嚣和告知,对面楚军军寨也都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首先,是群情激愤,这是必然的。

    但军寨大门并未大开,里面的楚军,也没有出寨准备开战。

    这支楚军,固然在人数上已经和郑侯爷带来的兵马形成对等了,甚至,还超出了一些,但除了一支大楚皇族禁军以外,泰半都是从各地郡兵抽调过来的,成分复杂,指挥混乱。

    能堵在这里,意思意思,已经是最大的意思了。

    只要楚军将领还有点脑子,就绝不会做出主动开战的这种没脑子白给决定。

    而平西侯爷也懒得在这会儿再去拔寨子开战,战争目的已经圆满完成,接下来,到了可以收拾收拾东西回去的时候了。

    自蒙山回去,很慢,但也正是需要这种慢,来让范城的体系重新架构起来,同时,还得留下一支兵马驻守于此,范城的战略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

    若是说镇南关是长矛,抵住楚人的喉咙,那么范城这块,就是盾,可以作为真正有效的一个缓冲地带。

    且在大战略上,曾经不可一世不停对外进行吞并战争的楚国,在被虎狼之燕给揍趴下后,楚国对晋地南门关外那小国林立之地的影响,已经消退得太多太多。

    墙头草,自然是跟风倒,小国毕竟没有太多的选择。

    现如今,南门关守将是冉岷,在小六子的计划里,他需要冉岷去将大燕的影响力推行下去,争取在那儿,多争取出几个梁国那种附属国来。

    假以时日,范城背靠蒙山,再向西南方向,也连通起了齐山,原本作为大楚抵御北方威胁的最为坚固的两座自然山脉屏障,也将被燕人所渗透和掌握。

    到那时,当燕国修生养息回过本来后,伐楚,就不用单独走镇南关这条路了,庞大的楚国,在燕人的铁蹄面前,将成为一个筛子。

    当然了,郑侯爷不是为了这种“大局”而兵行险招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事成之后用这些大局大道理来给自己出兵动机脸上贴金。

    总之,一场盛大的割蛋仪式,就此结束。

    接下来的日子里,楚人在不断地向这里增兵,而燕人,则在收点着行囊,准备走蒙山回晋地。

    楚人似乎也懂燕人要回去了,没主动发动攻势;

    燕人也知道自己要回去了,也懒得再去挑衅;

    两边,倒是形成了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和谐。

    当然,

    虽然燕京城现在还并不知道这边战事的结果,但在得知战事开启后,来自燕京,来自朝廷,来自新燕皇的旨意,已经到了这里,同时,也应该到了楚国这里。

    燕皇的旨意,表现得很强硬;

    当朝太子被送向平西侯府,态度,极为明确。

    楚人要小打,那就平西侯府来;

    楚人要大打,那没说的,燕人不怕勒紧裤腰带和楚人再来一场国战。

    这不是威胁,

    而是老燕人,燕国,穷横穷横的印象,已经深入诸国之心了。

    楚人刚折损了大将军和一位柱国,理智之下,是不敢再强行开国战的。

    但为了面子,不会再主动请求缔结什么和约,大家默契地结束就是了。

    其实,燕人也松了口气,真再来一场国战,燕晋之地好不容易刚有了起色的民生日子,将再度变得艰难。

    并不是楚人怂了,亦或者是燕人运气好;

    纯粹是上一代,实打实地打出了威名,打出了燕人的“蛮劲”,打出了震慑诸夏的国威,上一代人的付出,才能让下一代人,有了安心休养生息和发展的契机。

    ……

    范府。

    明日,就要分离了。

    苟莫离在这里,招待范正文和屈培骆。

    只不过,要回晋地的,不是苟莫离,野人王被选派留下来,镇守范城,屈培骆回奉新,范正文,则回燕京。

    原本这里的两个主人,要离开了,但没什么离别的不舍。

    屈培骆终于可以摆脱自己先前那种极为尴尬的二狗子身份,入奉新城转一圈后,就能变成实打实地楚奸了。

    范正文,则是经过这场危机,认清自己的同时也看淡了一些事,认为朝堂,才是自己最终发展的归宿。

    苟莫离,

    则是肉眼可见的兴奋!

    他,

    雪原上曾经的王者,

    在经历战败、囚禁、当狗、当马夫等等一系列的表现良好进程后,终于,又得到了独当一面的机会!

    东山再起,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你曾站在山巅看过风景,再重回山脚时,就很难再有当年稳步爬山的初心了;

    苟莫离,熬过来了。

    最重要的是,

    他终于可以离开瞎子,不用再被喂橘子了,嘴角都起泡了都!

    招待用的,是烧烤。

    郑侯爷平日没事儿时,也喜欢隔三差五喊一些人来撸个串儿,苟莫离就用这个来招待两位即将离开的主人家。

    肉架上去后,范正文伸手来帮忙翻转,他上手很快,苟莫离也就乐得清闲,手里拿着蒜,开始剥起来。

    吃肉得配蒜,解腻还过瘾。

    苟莫离掐着蒜,

    道;

    “二位,知道割那玩意儿,有几种法子么?”

    范正文笑道:“我虽然会有些医术,但还真没往那边涉猎过。”

    屈培骆也摇摇头,曾身为贵族的他,怎么可能会去了解那些。

    苟莫离笑着道:

    “就跟这剥蒜一样,你看,你可以将蒜搁手上,来回地搓一搓,这皮,也就搓下来了,那栾子,也是一样,搓搓捏捏,带点大力,一连搓个七八天,那玩意儿,就坏死了,就跟打仗时身上没处理好的伤口,成了烂肉一样。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从这蒜下头,先掐断根子,再直接抽,看,就是这样……

    最直接的,就是一刀切了,但蒜就变小了,吃起来,心里头就没那么多的滋味儿了。

    咱们那位年大将军,就是被一刀切了。

    搁地下,躺了好些天,也是命硬,伤口没溃脓,呵呵,看来,是真死不了了。”

    “肉烤好了。”范正文说道。

    “好,来,蒜也剥好了,給。”苟莫离递出蒜。

    “……”反正文。

    “……”屈培骆。

    “别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当年我还想过,学东西的地方,无非两处,一处是燕人的北封郡那儿,一处,就是皇宫里。

    只要能学东西,我是愿意挨上那一刀的,但我毕竟是个野人,模样和你们不同,再加上我还去看了下,得,原来割自己下面进宫居然还得排队,这竟然还是个抢手的营生。

    唉,没办法,最后只能去北封郡了。”

    “幸好,幸好。”范正文感慨道。

    苟莫离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看着范正文,道:

    “你是不行了。”

    范正文却摇头反驳道:“不,我觉得我还可以。”

    “听说你盔甲都穿不动?”

    “内劲足,内劲足。”

    “哈哈哈。”苟莫离笑道,“但有什么用呢?你妻子是当今圣上的小姨,当今圣上自己都只有一后一妃,等去了燕京,你还好意思纳妾么?”

    范正文面露苦相。

    “好了好了,我也知道,你这老小子和我一样,也志不在此。”

    “呵呵。”范正文点点头,“倒是真惶恐,也受宠若惊。”

    毕竟,能被当年的野人王称呼为“和我一样”,确实是一种极大的褒奖。

    苟莫离又用带着蒜香味的手,

    拍了拍屈培骆的肩膀,

    对屈培骆行了奉新城很时兴地“拍肩礼”,

    道:

    “你就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屈培骆问道。

    “上头,会对你赐婚的,应该会许个姬氏宗室女。”

    “我不想要。”

    “别犯倔,主上曾说过,好看的剧,不仅得有求之不得的女角儿,还得有一个为你独守空闺的女配角儿,这才好看。”

    “剧,是什么意思?”范正文问道。

    “哦,就是我们奉新城时兴的大剧,不是唱戏,而是排的本子,主打我们主上南征北战的故事,百姓们爱看。”

    “原来如此。”

    苟莫离弯下腰,看着屈培骆,认真道:

    “屈氏,还能起来的,污名脏名,不算什么,谁站在正统的位置上,谁的身上,就能像夜晚的星星一样,发着亮。”

    范正文问道;“那,什么才叫正统?”

    “正统就是……”

    苟莫离一口咬下一大半的串儿,

    道:

    “赢家通吃!”

    ………

    范府,

    地牢。

    原本八王爷睡的那张床上,现在躺着的是年尧。

    八王爷刚刚给年尧换了药,现在,正用帕子,给年尧擦着脸。

    “哎哟,你这奴才,舒坦吧,我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主子亲手伺候奴才的这一天。”

    年尧干笑了两声,道:“奴才惶恐。”

    “哈哈哈。”

    二人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你这一刀,受苦了。”八王爷感慨道。

    “少了俩疙瘩,身子还轻盈了一些,原本就有些碍事儿了。”

    “哟,不用了?”

    “我女人是谁,您不知道?”

    “记得也是四哥府里的丫鬟出身,是四哥亲自许配给你的,对吧?”

    “对。”

    “但也不能说没用了啊,顶多你就不敢去外头拈花惹草呗。”

    “成亲这么多年了,俩孩子都那么大了,下面那玩意儿,有时候真是没有比有要好一些,省功夫,没那么累,也没那么乏味。”

    “这话听起来,有些深奥了。”

    “王爷您到底还年轻。”

    “也是。”

    擦拭好了脸,

    八王爷就斜靠在床边,

    道:

    “你这一刀,也算挨得值了,这一刀下去,劈的,是我楚人的脸面,这以后,跟这燕人,就算是不死不休了。”

    “原本,奴才也是这般想的。”年尧说道。

    八王爷有些意外道:“难道不是?”

    “王爷,您真当那位平西侯,只是为了出气么?此人行事,看似莽撞随性,但实则,暗藏精细于其内。”

    “哦?何解?”

    “被阉的是谁?”

    “大将军您呐?”

    “错,是狗奴才年尧。”

    “额……”

    “身子完整的是谁?”

    八王爷低头看了看自己下面,

    道:

    “是我……”

    “错,是大楚王爷,大楚熊氏子弟,是大楚……贵族。不仅仅是您,我猜,这次屈培骆也得去燕国,加官进爵。

    当年,燕人打入晋地,正值我大楚诸皇子之乱,大贵族之间之所以能够快速联合起来,让陛下得以统御对外。

    是因为燕皇在燕国行马踏门阀之举,楚地贵族为求自保,只得搁置成见,拥戴摄政王。

    现如今,

    此一时彼一时了,

    对贵族下刀最狠的,是陛下,这些贵族,心里门儿清着呢。

    给贵族吃甜枣的,是燕人,是平西侯府。

    燕人,是想行分化之策了。

    倒是,好手段。”

    “他们,没那么傻吧?”

    “呵呵。”

    “那……那有解决的方法么?”

    年尧看了一眼八王爷,

    道:

    “有。”

    “你说。”

    “您把自个儿,也割了吧,那就一视同仁了。”

    “……”八王爷。

    ————

    晚上还有。

第五百九十一章 好活儿

    燕京城;

    皇宫;

    何皇后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手撑着脸,眼眶泛红。

    这时,

    身着龙袍的皇帝自身后悄悄地走了过来,同时挥手示意屋子里的宫女安静地离开。

    铜镜里已经露出身后男子的人影了,但何皇后依旧毫无察觉,她的心思,不在照镜子上。

    皇帝上前,

    伸手抱住皇后。

    “哎哟。”

    皇后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伸手轻轻捶了一记皇帝的胸口。

    “皇后啊,想咱儿子了是吧?”

    “臣妾,怎能不想呢。”

    “朕,也想。”

    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而且,也曾和这个当爹的,一起并肩战斗过。

    虽然后来种种迹象表明,先皇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但帝王之心,诡变莫测,谁能说清楚先皇到底有没有做两手准备呢?

    一句“好圣孙”,无疑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了最关键的加码。

    相较而言,皇帝是孤独的,姬成玦每天政务繁忙,其实早就没心思去调教俩小的了,大的,已经长大了,会说话,会交流了,倒是能放在身边以“教导”太子的名义解闷。

    “陛下不用安慰臣妾,臣妾懂得轻重的。”

    “嗯,不过,朕得告诉你一件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前线传来了一封最新的战报,姓郑的,打赢了,又杀了楚人一个柱国,还活捉了楚国的大将军。”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打赢了就好,打赢了就好。”

    以前,皇后还是屠户女时,也会为大燕打了胜仗而高兴,现在,自然是更高兴了,因为已经从国事,变成了家事。

    而且在这一次,打了胜仗,那自己的儿子在去晋东后,就不用面对风险了。

    除非……

    “陛下,臣妾不该问这些的,但臣妾担心儿子,陛下若是觉得方便告………”

    “不会打国战的,估摸着就这么先收场了。”

    皇帝是多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猜不出皇后想问什么。

    皇后伸手捂着胸口,

    道: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虽然一直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但因为何思思出身民间,并没有所谓强势的外戚,所以,身为国母,皇帝并不忌惮让她知晓一些国事,有时候,也会主动和她聊聊。

    “你是没看见先前御书房里那些大臣的脸色,呵呵,可是精彩了。”

    “陛下,他们是没想到平西侯爷会打赢么?”

    皇帝摇摇头,道:“这倒不至于,姓郑的打仗的本事,他们也是心里有数的,不过,可能在他们眼里,这场仗,是朕叫那姓郑的打的。”

    “难道不……”

    何皇后几乎脱口而出。

    但她到底入王府多年,如今又做了皇后,某些方面,也早就历练出来了。

    有些事,皇帝愿意讲给自己听,也只是想找个人听听;

    她不能发表意见的,更不能上眼药。

    尤其是,对那位郑侯爷。

    皇帝脸色没变,开口道:“朕倒是和他商议过一个大概的章程,小打小闹,让他看着办,这次的战果倒是大得吓人,但朝廷也并未有什么负担。”

    何皇后点点头,不敢再说话了。

    “虽先有蛮族王庭立威之战,但到底是父皇留下的遗泽,这一次,外头都认为是朕的手笔,认为朕事先就知情,否则朕怎可能会这般干脆地一听到开战消息就将太子往晋东去送?

    朕相信那姓郑的,也愿意和他一起赌一把;

    现在,朕赌赢了。

    父皇在时曾对朕说过,为君之道,取制衡之术,实乃小道;

    为君者,当口含天宪,秉天子之意,强驱雷霆以作缰绳狂奔。

    姓郑的这一仗,打得好,也打得漂亮。

    满朝文武,也应该都明白了,父皇是走了,但父皇,其实还在。”

    这里头,牵扯到皇帝个人威望对皇帝实权的影响,一个拥有绝对威望的皇帝,他根本就不用在朝堂上玩什么制衡,也不用去安插属于自己的心腹,因为他可以肆无忌惮。

    臣子们习惯用的那些可以约束正常天子的条条框框,对真正已经成气候的雄主,是一点效果都没有的。

    “今日天气不错,朕,心情也好,已经吩咐了魏忠河备下马车,咱们去宫外散散心吧。”

    “陛下今日……不忙么?”

    既然前线战报刚回来,一场大捷,皇帝应该很忙才是。

    “这个不急,先晾晾他们,来吧皇后,陪朕出去,走走。”

    “臣妾遵旨。”

    马车出了皇宫,但这次没去什么寻常人无法靠近的地方。

    微服而出的皇帝,牵着皇后的手,开始在街面上散起了步。

    四周上下,都是密谍司的高手在暗中保护,魏公公更是以老家奴的打扮,跟在皇帝和皇后身后。

    街面上热闹得很,最重要的是,这种出来在民间大街上走走的感觉,让何皇后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在南安县城初和丈夫在一起的闲适时光。

    那时的丈夫,还不是王爷,更不是皇帝,而是南安县城捕头燕小六。

    眼下,大燕国身份最为尊贵的两个人,一路逛一路买,也一路吃着小吃,好不逍遥;皇宫内以及各部衙门都在为军情的事而沸腾时,他们俩倒像是真正的局外人。

    一拨又一拨的大臣前往御书房请见,却都被张公公拦了下来,只说陛下正在歇息,不便打扰。

    绝大多数大臣先前都曾一起弹劾过平西侯,现在平西侯打了打胜仗,战果丰硕,他们不会认为自己错了的,因为在他们看来,事情的本质,并不仅仅在于晋东和楚地的一场战事上。

    而是涉及到了皇权的稳固;

    曾经靖南王镇北王并立的时代,他们无法去改变,但他们尝试去努力,不要再出现另一尊南北二王。

    只是,

    皇帝的态度实在是太果断了,

    同时,

    平西侯这仗,也打得太快了,太成了!

    不是这些大臣们不希望大燕打胜仗,而是这样一来,他们这些弹劾过平西侯的,等于是将把柄递交了上去。

    皇帝当然不可能全部发落,因为这里有一半以上的人,是出于公心;

    但皇帝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更轻易地拔掉一些他觉得可以腾坑的萝卜,直接顺势搞一场清洗,而自己这边,根本就无法去阻拦,因为本就理亏,大部分人,在这件事上,都不干净,压根没法互相为援。

    现在,

    皇帝的避而不见,其实意思已经很清晰了。

    朕再等等,

    等你们再清醒一点,也做好一点准备,然后,朕就可以拔萝卜了。

    这和上述皇帝不搞制衡可以肆无忌惮看似很矛盾,但实则不然。

    有些大臣,犯了罪,贪赃枉法营私舞弊,皇帝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是办还是不办,总之,反而好办;

    真正能让皇帝都觉得难办的是,

    有些人,清廉、屁股底下也干净,官声又好,亦或者是每晚就心满意足地赏月看星星就心满意足了,对仕途也没什么更高的追求和野心,偏偏能力不行亦或者是政见和皇帝不在一条路上;

    这类人,想简简单单地换掉固然可以,但难免会遭致非议,未免麻烦,而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可惜了,姓郑的一年也回不了两次京,我有时候,是真的会想他,和他在一起,说话喝茶聊天,都不会觉得闷。”

    “是呢,臣妾也觉得每次郑侯爷回京,您都很高兴,臣妾,可是都有些吃郑侯爷的醋呢。”

    “哈哈哈。”

    这时,二人走过一间茶楼,恰好听着里头的说书先生正在讲平西侯入乾国皇宫和乾国官家不卑不亢尽显大燕儿郎气概的故事;

    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乾皇为平西侯爷所恼,私底下派出了百里剑想要对平西侯爷不利,结果平西侯爷在乾国皇宫的紫禁之巅,与百里剑大战三百回合;

    最终,百里剑感叹:眼下,我只与你打了个平手,但你如果不将心思放在带兵打仗上,你必然是比我强的。

    这几年,伴随着平西侯爷的声名鹊起,连最开始平西侯爷打酱油的战事里,也将主要光环给放在了他的身上,甚至,在第一次攻乾时,连李富胜都在故事里成了当时只是小小守备将军的郑凡下属,一切听郑侯爷的话行事。

    没办法,百姓们就喜欢听平西侯的故事,接地气,也提气!

    燕地少年,在和伙伴玩耍时,都争着抢着要扮演平西侯爷,打野人、打乾人、打晋人、打楚人,再娶公主,多豪迈啊,大丈夫,当如是。

    皇帝没带着皇后进茶楼里坐,而是站在了门口,和一群人一起舍不得茶钱又想听故事的蹭听着。

    先前逛街时揣兜里的花生被皇帝掏出来,分给了皇后一半,自己也开始一边剥一边听着,时不时地跟着里面的众人一起笑。

    忽然间,街面上有背后插着彩旗的骑士策马而过,大呼:

    “平西侯爷大捷,平西侯爷大捷,斩楚国柱国,活捉楚国大将军!”

    “平西侯爷大捷,平西侯爷大捷,斩楚国柱国,活捉楚国大将军!”

    朝廷老早就收到消息了,百官也早就知道了,确认消息无误后,安排一番,做出了传信兵八百里加急进京报捷的情形,老百姓就喜欢这种热闹,也习惯了自先皇在位时以来的这种不断胜利报捷的感觉。

    茶楼里的那位说书先生,在听完外头传信兵的呼喊后,一时间红光满面!

    这年头,有些说书的不奉祖师爷了,而是奉平西侯爷,毕竟是平西侯爷那么多的经历给予了他们极好的故事素材持续了营生。

    “啪!”

    说书先生连拍三下惊堂木,让喧嚣欢庆的听众们安静了下来。

    随即,

    说书先生抬起手,摆了个架势,

    字正腔圆地大唱了起来:

    “燕有猛虎,啸震中原;晋东苍鹰,眸深似海!

    爪欺雪原,喙啄南楚,威压三晋,睥睨诸夏!

    天佑大燕,赐我平西侯爷,大燕当兴,大燕当兴!!!”

    “大燕当兴!”

    “大燕当兴!”

    茶馆里,茶馆外,人们一同激动地高呼着,足以可见平西侯爷在燕国民间的人气,到底有多旺。

    尤其是在两位王爷相继离开大燕之后,百姓们迫切地需要一位新的军神来守护他们,为他们继续打赢对外的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不知道为什么,

    皇后忽然间有些担心地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丈夫,

    却见自己的丈夫也一同举着手臂跟着高呼,

    喊道:

    “好活儿,看赏!”

第五百九十二章 封王!

    “好活儿,看赏!”

    皇帝自兜里摸出了一锭银子;

    他不是未经历民间的皇帝,确切地说,他身上的市井气息反而比自己身上皇子和皇帝的气息都要重,出门换了便服,兜里不揣点儿银子怎么可能。

    这一锭银子,正作势要丢,却又停了下来。

    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魏公公,问道;

    “还有碎银子么?”

    “有,陛下。”

    魏公公掏出一把碎银子,里头还有一串铜钱。

    皇帝微服出巡,带着皇后逛街,他这个奴才怎么可能不准备妥当?

    “嗯。”

    皇帝很满意地点点头,捡起一颗,犹豫了一下,又顺着多捎带了一颗,两颗一起,向着里头丢去。

    说书先生的弟子,可以说书不行,但拿筛子接赏钱的本事必须得过硬;

    当年郑侯爷也喜欢去茶馆听书,还和小六子调侃过这种弟子耳目之聪颖,可谓是练出来了。

    小六子还反问过他,岂不是可以收入军中?

    郑侯爷笑骂道,蠢不蠢,战场上是躲箭的,这厮是本能地往箭头上去凑!

    筛子一横,身形一转,两颗碎银子顺入其中,里头的更是丝毫没洒。

    脚步一停,嗓子开启,拖拽出一个长音:

    “谢~爷赏!”

    皇帝满足了。

    拍拍手,

    带着自己的皇后离开了茶馆。

    伴随着报捷的骑士将晋东大捷的消息传播,此时整条街面上都变成了欢快的海洋。

    其实,

    燕人对周边国家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对蛮族,那是骨子里的提防,毕竟祖辈上厮杀了数百年,但近百年来,蛮族被燕人揍得实在是太惨,一直当孙子不说,又是送女人又是守规矩,到头来,还是被灭了王庭;

    真多忌惮,真多害怕,真有多少现在人的深仇大恨,抛开虚的和所谓大燕政治正确不谈,还真不至于。

    对野人,出了野人王不假,但到底连蛮人都比不上,纯粹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乾人呢……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三万破五十万以及银浪郡名字的由来,早就宣告乾国在燕人心底的社死了。

    乾国,属于想捏就捏,想盘就盘,无非是抽不开手,没时间去临幸而已。

    反倒是对楚人,

    啧,

    第一次望江之败,让燕人尝到了苦头;

    随后楚人琴师刺杀了当朝皇子,引发了国战,燕晋之民为了那一场国战可谓筋疲力尽,差一点点就要民不聊生了。

    虽说战果很辉煌,镇南关拿下了,楚人国都也被自家靖南王爷给烧了;

    但怎么讲呢,

    燕人是被惯坏了的,

    在四周其他国家部族全都被自家狠狠地揍趴下后,都是揍趴下,但能给自家带来真正难度的,让自家费了更多力气的,反而会承袭来自燕人的最大恨意。

    你为什么要抵抗,

    反正都是被我们打败,为什么要让我们多费这么多的力气?

    这就是燕人的思维,

    一种伴随着这几年对外战争无往不利,拥有世间最强铁骑拥有靖南王、镇北王以及现在平西侯等一代代军神的虎狼之燕,自负的思考问题的角度。

    很不可思议,但却又格外真实。

    所以,如果说踏平王庭,是为了“家祭无忘告乃翁”,满足祖辈遗愿;

    那么,再一次的伐楚胜利,就真的足以让当代燕人去欢欣鼓舞的了。

    最重要的是,和上次举国之力不同,这次还没征发劳役,也没加税,时间还很快,就这样打完了。

    皇帝走在街面上,脸上也挂着笑容,可谓真正地在与民同乐。

    何皇后脸上也带着笑容,

    背后的魏公公,笑容是标志性的,但在心底,也忍不住会细细思量。

    当一个在外的将军,不,是一个已经实际形成藩镇且拥有单独交手一国能力的藩镇,

    且那位还在民间拥有这般高的人望,

    皇帝亲眼目睹了这些后,

    会作何感想?

    先前那位说书先生振臂一呼,

    魏忠河也看见了皇后的目光转变,显然,连皇后都在担心这一点。

    只不过他们作为皇帝的亲近人,且平西侯,也算是和他们一样,属于“亲近人”这个圈子里的,所以,是不方便甚至是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去多嘴的。

    反倒是那些外朝的大臣,早早地可以摆明旗号的站队皇帝。

    错么?

    不错的。

    对么?

    不一定。

    皇帝带着皇后,继续走街串巷,既然出来一次,自然要带着皇后回回娘家。

    世人皆晓得皇后出身民间,但只知道是陆府出的,真正知道皇后娘家人住哪里在干啥的,寥寥。

    猪肉铺前,

    何初按照妻子碧荷的要求,猪肉涨价,正在换价格牌子。

    人逢喜事,就得庆祝,也就舍得花钱,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没有什么是去割点儿肉更值得一家人开心的了。

    碧荷见那报捷的骑兵过去,就马上又嗅到了商机;

    “哟,怎么,刚来就涨价了?”

    “嘿嘿。”

    何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朴实,其实不大好意思蹭这种便宜,按照他爷俩的性子,逢国家大喜的日子时,爷俩送猪肉也是舍得的。

    爷俩虽然不好意思自称什么皇亲国戚,但老何家的姑爷是皇帝,老何头的外孙是太子,大燕国有喜庆的事儿,老何家,理该出出血不是。

    但奈何爷俩怂,被碧荷自上而下的训斥,眼下碧荷肚子里也有了,月份还不大,可这个媳妇儿,却真的已经将老何家上上下下都拿捏得死死的。

    对此,爷俩没什么怨言;

    媳妇儿能干,能收拾家里,能操持营生,还认字,针线活儿还利索得很,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媳妇儿;

    厉害点就厉害点吧,管家就管家吧,老何头没话说,何初这二货自然就更没话说。

    “无妨,俺按先前的价格卖你………”

    何初抬起头,入眼所及的,是自己的妹夫。

    他愣住了。

    他没听出自己妹夫的声音这是很正常的,毕竟见的次数不多,妹夫当皇帝后,也就将爹爹接过去玩个半日。

    目光再转移,看向妹夫身边站着的,不是亲妹子又是谁!

    何初咧开嘴,开心得笑了,但一想到眼前这二人的身份,膝盖又一软,笑容一僵,上下扭捏之下,像是打起了摆子。

    “哥,你娘子呢?”何思思问道。

    “刚吐了,俺就让她回去休息了,她吩咐俺改牌子。”何初马上手指向巷子里头,“爹,爹在那儿。”

    老何头每天下去,除非刮风下雨,否则阳光好的时候,都会坐那儿和老亲家老广头一起喝一盅。

    这会儿,来买肉的人变多了。

    何皇后看向自己的丈夫,

    皇帝笑了笑,

    道:

    “去帮忙吧。”

    “好嘞。”

    皇后撸起袖子,走到铺位后,拿起刀,往砧板上一剁。

    “哥,我帮你。”

    “俺……你……这……”

    在长子的事儿上,姬成玦有些愧疚自己的妻子,在此时,他倒是愿意让自己的妻子不拘泥于礼法,好好放松放松,回味回味以前的生活;

    但皇后何尝不懂自己丈夫的心思,故而主动地上来搭把手,想让自己把这半日过得开心一点,以抵消自己丈夫心底的愧疚。

    夫妻嘛,本就是这样互相贴合着过日子。

    其实,姬成玦问过何家爷俩,想不想过上皇亲国戚的日子,但何家爷俩坚定地拒绝了,老何头更是话里话外说出了死志。

    意思是大道理他不懂,但若是真给他们封什么劳什子爵位,他当晚就回去上吊了。

    老人家一辈子就信个安分守己的理,在先皇面前如此,在姑爷面前如此,眼下自家的日子过得红火,就是靠“安分”来的,他知足。

    故而,皇后的母家一直在京城过着普通人的日子。

    爷俩瞒着亲家,瞒着媳妇儿,也不怕说漏嘴;

    在碧荷的认知里,其小姑子应该是嫁入了京城的一个规矩比较大的人家,但这个年头讲究个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来往和不来往,都算正常,自家这小姑子和姑爷,就属于不怎么来往的那种。

    何家爷俩也不用担心做梦说梦话或者酒喝多了说胡话,

    说自己是皇亲国戚,

    当朝大燕皇帝是自己的姑爷是自己的妹夫?

    这不就是标准的胡话么,谁信啊!

    皇后在那里操刀卖肉,

    姬成玦则主动向巷子里走去,

    魏公公自然是跟在皇帝身后。

    老何头见姑爷来了,下意识地起身,自登基后,家里人见面的次数就少了,也就他偶尔还能被请去见见外孙。

    诚惶诚恐依旧是有的,但也习惯了一点。

    老广头是宗室,却是那种比较落魄的宗室,否则他儿子也不会因为家里出了事儿被那点儿银钱卡住了手,最后导致孙女去说亲挣彩礼;

    逢年过节入宫的机会,也有,但都是排在最末尾,隔着大老远,看皇帝大概只能看个模糊的黑点,所以,都姓“姬”,但老广头并不认得姬成玦。

    “姑爷来啦。”老何头微微弯了弯腰。

    知道身份的,看这模样倒能品出一种“不卑不亢”,

    但不知道身份的,

    就比如这老广头,

    哼了一声,

    道:

    “老何头,不是我说你,哪里有当泰山的见到姑爷还起身的,天底下,就没这个规矩。”

    随即,

    老广头又斜着眼瞥了姬成玦一眼,见这小子还真就这么平静地受了,更是气道:

    “甭管在外面是干什么营生的,坐衙门还是跑生意的,也得懂个礼数不是,真当自己是万岁爷了不成?”

    姬成玦点点头,道;“您说的是。”

    见姬成玦没皱眉也没生气,老广头也就没再发火,他这个人就这样,认死理,也践行这个理。

    再者,他孙女嫁进的何家,眼前这个又是何家的姑爷,其实大家离得很远,都不算是啥亲戚。

    “坐。”

    老广头倒是有股子“威势”,

    主动又翻正回一个酒杯,倒了酒。

    姬成玦顺势坐了下来,老何头也就跟着坐了下来。

    老广头没再具体地问姬成玦做什么的,家境如何,他打听过了,这个姑爷和老何家关心也不亲近,平日里也不来往,就是自己孙女和何初那小子成亲时,人家也没亲自过来赴宴,明明都在这燕京城里,又不是什么天南海北,不来,就证明疏远,就没什么好套近乎的。

    他也是有脾气的,只和老何头亲近。

    “对了,我刚说到哪儿来着?”

    “忘了,忘了。”老何头马上说道。

    “哦。”

    老广头拍着自己的额头,开始回忆。

    老何头可不敢让老广头回忆起来,

    先前这老哥在跟自己说着新君比先皇更苛刻宗室来着嘞!

    “啊,又打了胜仗了,哈哈哈。”

    老何头改变了话题方向。

    老广头也就不思考了,就着话头说下去,点点头,道:

    “是啊,平西侯爷到底是靖南王爷的关门弟子,而且早早地就战功赫赫,封的可是军功侯爵,比咱那大爷,可货真价实得多哦。”

    先皇在时,宗室们称呼大皇子为大殿下;

    先皇驾崩了,六殿下继位,那么宗室就称呼大皇子为“大爷”了。

    大皇子那军功侯和平西侯的比起来,确实有水分,这连大皇子自己都承认的。

    朝野上下的共识,

    对乾国的任何战功,就算你没夸大其词,也得在事实基础上先行缩水个一半,就这一半,还是给面子的。

    “杀了一个柱国,活捉了一个大将军,啧啧。”老广头压了一口酒,又拿起一块茶干丢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继续道,“搁在乾国,就相当于平西侯爷又杀了两个乾人的三边都督,嘿嘿,两份大爷的封侯的功绩。”

    姬成玦提醒道:“还活捉了楚国摄政王的一个亲弟弟,排行老八。”

    “哦,是么?你这消息可够灵通的啊,不过啊,这活捉了宗室,也就图个彩头,实则没个屁用。就说我吧,我也是个宗室,活捉过去了,有用么?

    摄政王的弟弟又怎么了,当今的几位爷,也就大爷够一把事的,其余的几个,真丢了还不如一个总兵。

    当年靖南王打进了郢都,那些楚国的皇子们,被烧死了一大串儿,哎哟,这楚国的宗室啊,就算是皇子,也不值钱喽。”

    姬成玦附和道:“您说的是。”

    燕楚之战,这几年打了好几次,大家伙看重的,其实还是更务实的一面。

    当初郑侯爷杀了福王,也是因为大战刚开,所以才显得功劳大,但实则,谁都清楚乾国的藩王是被当猪圈养的。

    老广头就着这个话题继续道:

    “平西侯爷又立了一大功,接下来,其实就看咱们陛下,到底有没有先皇的心胸了。”

    老何头眼睛一瞪,心里着急,嘴里马上道:

    “咋可能没有,咋可能没有,陛下和先皇是一样的,一样的。”

    老广头却来了劲,摇摇头,道:“不然,不然。”

    姬成玦则问道;“为何?”

    “先皇虽然苛刻宗室,但那是真正儿的雄才大略,靖南王,镇北王,别的国家别的朝代,出一个,就得往死里搞;

    可咱先皇不是,也正因为先皇有容人之量,方造就我大燕如今之气象!

    咱们陛下和这位平西侯嘛……就……”

    姬成玦问道:“我听说,陛下和平西侯爷相交于微末,二人关系可谓是……情同手足。”

    “嘁!”

    老广头不屑地摆摆手,

    道:

    “自古以来,同患难容易,同富贵,难呐。

    再说了,当年是手把手的兄弟,现在呢,是君臣,君臣有别,如鸿沟深远,规矩一多,人味儿自然也就少了,哪里还能剩下几分亲近。”

    “先皇能容下两位王爷,当今陛下,为何就不能容下一个平西侯爷呢?”

    “靖南王出身田家,镇北王出身李家,都是百年乃至数百年的大家之族,而平西侯爷,出身自黔首。

    这,不一样的。”

    “哦?门阀都倾覆了,现在怎么燕国,也以出身论人了?”

    “非也非也,非是以出身论人,此中,是有意味的,富贵之家,一世荣华,正因唾手可得,故而不是很在乎,也不是很看重。

    但起于微末,骤然乘风而起,他人家族数代百年之功方可成就之高位,其已然获得,人心,就容易不知足。”

    姬成玦摇摇头,道:“我怎么觉得,那些骤然暴富的,更是视财如命,更看重也更舍不得这些?”

    “然,这类人,是大多数。”

    “那……”

    “但平西侯爷如今已然是我大燕军功侯爷,却依旧主动开战……”

    “是楚人先挑衅。”

    “得了吧,这是糊弄人的。”老广头喝了一口酒,很得意地继续道,“楚人连国都都被烧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不说休养生息个几年,这会儿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对我大燕开战报复了?他楚人是脑袋被驴踢了么!”

    “也是。”

    “是吧,依我看呐,平西侯爷这是进取之心未灭啊,还不满足。”

    “不满足,又当如何?”

    “一如我先前所言那般,这类人,到最后,就是功高震主,封无可封了,谁能保证,平西侯爷哪天会忽然屁股痒痒了,想去咱陛下龙椅上坐坐,看看坐龙椅是个什么滋味?”

    姬成玦点点头,

    他啊,

    还真坐过了。

    老何头冷汗都流下来了,如果不是局面不适合,他真想起身给这个老亲家一巴掌抽过去,叫你话多,叫你话多!

    大燕风气本就偏粗犷,对民间言论的提防和控制没乾国厉害;

    当然了,若是议论其他的事儿,必然是会有所顾忌的;

    但正如那些大臣们先前几乎明火执仗地弹劾平西侯跋扈一个道理,在这件事上,只要是屁股站在皇帝这边的,就是天然的政治正确啊。

    提防权臣,帮天子一起守护社稷安稳,有错么?

    反倒是其他的事儿,

    比如平西侯爷强抢民女啦,刮地三尺啦,

    这些事儿,反而没人敢置喙,因为平西侯毕竟是平西侯,没政治制高点和法不责众的庇护,真没什么人敢单枪匹马地和一位军功侯开干。

    同时,老广头还是宗室,姓姬的,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家人,说这些话,风险也就更低。

    姬成玦饶有兴趣地问道;

    “那你是希望咱们陛下的心胸宽广一些呢,还是希望………防微杜渐一些呢?”

    “唉。”

    老广头伸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道:

    “先皇和当今陛下,对宗室,都不是很好,这是明摆着的事儿,我也不怕说出口,但也正是因为宗室现在已经不堪得很了。

    百年来,防蛮子,靠的是他李家;

    现在,防野人防楚人,靠的是郑家;

    咱宗室里唯一能拿出去的排面,也就是大爷,防的还是他娘的乾人,嫩得能掐出水的乾人。

    镇北王爷走了,

    靖南王爷据说往西追击蛮族小王子,这么久了,也没个音讯。

    我大燕,已经失去两位王爷了。

    还好现在仍然有一个平西侯爷可以撑得住门面,老百姓要的,就是心里头踏实。”

    “是。”姬成玦肯定道。

    “但这世上,哪里有真正可以踏实的事儿呢,先帝爷时,要是踏踏实实,能有现在的大燕么?”

    “嗯。”

    “陛下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您给我绕糊涂了。”姬成玦说道,“还以为您知道该怎么做呢。”

    “嘿,我只会喝酒乱说一通,哪能真知道该怎么做啊,那是陛下该思量的事儿才是,来,咱再走一个。”

    许是故意地想要在老何头这个女婿面前显摆,

    老广头又喝了一杯酒后,红晕上脸,又打开了话匣子:

    “其实吧,家是家,国是国,家好,不一定国好,国好,家,其实也不一定安稳。

    但我估计啊……”

    “您估计?”

    “我就猜猜,我是宗室。”

    “是,您刚说过。”

    “一些东西啊,你们不清楚,我倒是常能听到一些唠叨。”

    “您消息灵通。”

    “唉。”

    “怎么又叹气了?”

    “权臣乱国的例子,古往今来,都多了去了,偏偏咱大燕在先帝爷时,开了个先河,倒是稳稳地下来了。

    你们晓得么,咱陛下在登基那日对百官对天下臣民说的是,要继承先帝爷的遗愿,一统诸夏。

    其实,接下来就看陛下怎么抉择了。”

    “对谁抉择?”

    “当然是平西侯爷啊。”

    “有什么说道?”

    “若是轻描淡写地再加点头衔,赏赐点金银这类的,别人会感恩戴德,但对平西侯爷,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儿了。这就说明啊,咱们陛下,求稳。”

    “另外一种呢?”

    “若是大肆嘉奖,超恩以示,就意味着咱们陛下之雄心,不逊先帝爷丝毫!”

    “您觉得,最终会是哪样?”

    老广头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小声道;

    “太子爷都被陛下送去晋东了,还能是哪样,大概,就是后者了。”

    姬成玦笑了,

    道:

    “该如何超恩以示呢?”

    老广头用指尖沾酒,在小桌面上写了个字:公。

    “国公?”姬成玦问道,“昔日靖南王和镇北王时,可是直接封王的。”

    最早,燕国异姓爵位以侯封顶。

    老广头摇摇头,道;“得留个余地,再说了,镇北王靖南王可是有灭国从龙之功的,平西侯爷,还差了一点。

    多留个台阶,也能多一分日后的从容,再立大功后,再封王也不迟嘛。”

    姬成玦摇摇头。

    “你不同意?”老广头有些不悦。

    姬成玦伸手,也沾了酒,在桌面上正儿八经地写了个“王”字。

    “我觉得吧,要么不封,要封,就直接封王。”

    老广头不屑道:

    “你不懂,直接封王固然爽快,但日后呢?你当陛下会和你这般目光短浅么?”

    “说不定就是呢。”

    “放肆,竟然敢辱骂陛下!”

    老广头手指着姬成玦。

    老何头马上起身,捂住老广头,道:

    “他喝多了,喝多了,他喝多了啊。”

    “我没喝多,放开我……呜呜呜………”

    姬成玦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自己刚刚写的这个字,笑了。

    ……

    数日后的大朝会,

    伴随着这几日越来越多的来自前线的消息不断地传来,朝堂上下对于那场战事的细节知晓的更为详细了。

    不过,因为路程距离和信息差的缘故,郑侯爷大庭广众之下阉割楚国大将军的壮举,还没传递过来。

    前些时候,群情激愤地弹劾郑侯爷的朝堂,此时陷入了鸦雀无声。

    皇帝的态度,先是以太子入晋东而确立,又以前日一封下达内阁的旨意作了最终的明示。

    且伴随着皇帝着手料理了几个年迈大臣准乞骸骨归乡后,氛围,也做到了足够的铺垫。

    此时,

    站在朝堂上的大臣们,

    他们曾反抗过,他们曾挣扎过,他们曾争取过,

    但依旧无法改变的是,

    他们大概真的在好不容易熬过先帝爷的“乾坤独断”“君权至上”的时代,又将被新君,给重新拉回那个时代;

    他们好不容易熬过了两位异姓王爷的谢幕,又得被那位平西侯,重新找回被手握重兵的王爷所支配的恐惧。

    陛下,心意已决。

    日后大燕的格局,将再度回到大家伙熟悉的模式。

    大燕,因为藩王的势力过于强大,而显得极为不安稳,随时都可能会爆发真正可以颠覆朝堂的造反;

    但大燕,却又因为这种和皇帝“一条心”的藩王的存在,使得皇权在天命之外,更得到了一种超然的拔高。

    所有人,都得听皇帝的,因为皇帝,有能力调动兵马,来造自己的反!

    姬成玦坐在大殿的龙椅上,

    他很喜欢看臣子们这种表情,

    同时也越来越理解,

    当年父皇坐在这张椅子上时,是怎样的……惬意。

    如果自己没有坐上这张龙椅,怕是还真想象不到父亲的这种快乐。

    姬成玦伸手,

    指了指魏忠河,

    道:

    “魏忠河,宣旨。”

    “喳。”

    魏忠河走上前,

    张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驸马成国大将军太子太傅平西侯郑凡,

    公忠体国,屡立战功,为国羽翼,护镇天燕;名在当世,功在千秋;

    今朕顺应天意,

    赐封平西侯郑凡为我大燕,

    平西王!”

第五百九十三章 命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郑凡坐在船上,手里拿着一杯大泽香舌。

    以前喝茶时,郑凡也就懂得这一道,却一直到现在才懂得到底应该怎么喝,这茶,得泡酿开,得一点一点的沾唇;

    这茶和酒一样,后劲足,所以得慢慢品,将那种让人头脑舒服晕眩的感觉给拉长和分摊出来。

    搁以前,郑凡其实是拿它当“安眠药”,喝完一大杯或者一大缸就闷头大睡。

    这法子,还是范正文刚教的。

    范正文这家伙确实是个妙人,教得很细心。

    “没想到,这喝茶,还有这么多的门道。”郑凡笑道。

    “侯爷,之前下官也未曾料到过打仗,有这么多的门道,这世上,还是得讲究个术业有专攻,能全知全能的,几乎是不存在的。”

    “我只见过一个。”

    “哦?”范正文好奇道,“敢问侯爷是哪位高人?”

    郑侯爷摇摇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看出郑侯爷心思的屈培骆开口道;“侯爷先前所吟之诗句,格局气象都可称宏大,但末将有一事未明,如今咱们这船,可行得不快啊。”

    船正逆流而上,再加上运载的人和货比较多,还得和岸上行军的兵马进行呼应,自然是快不起来的。

    范正文则开口道;

    “侯爷这句诗,讲的不是此番这次咱们回去,而是讲的上次侯爷率军乘船入楚,亲自开辟燕楚之战的新格局。

    彼时侯爷雄姿英发,麾下虎贲蓄势待发,深临舟船,却如鲲鹏展翅,燕楚两国百万大军对峙之格局将由侯爷亲手打破。

    两岸之猿声,无非是楚军之无能发怒,不值一提;

    此等意切,此等激怀,此等潇洒,

    万重山之越,也只是等闲。”

    屈培骆闻言,无可奈何道:

    “唉,不该问的,丑角儿竟是我自己。”

    楚地多戏,各种班子层出不穷,搞笑取乐的丑角儿形象其实早就有了。

    而上次伐楚之战中,郑侯爷率奇兵入楚,先烧了雍城再堵了摄政王,随后,反身一击,将前来勤王保驾的屈培骆和其青鸾军拍死在了青滩上。

    但,谁又能想到,如今众人却能同坐一条船,同饮一壶茶呢。

    “呕!呕!”

    呕吐声传来。

    倒不是有人故意想要对这种“不要脸”的吹捧产生了什么生理不适,靠着船舷呕吐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亲卫,不过却身穿银甲,显示出其不凡和看重。

    是陈仙霸。

    “仙霸啊,第几次了?”郑凡问道。

    陈仙霸吐完了,擦了擦嘴角,抱拳道:“侯爷,属下不经事儿,给侯爷多丢人了。”

    范正文则开口道:“陈小弟年纪轻轻就阵上斩杀楚国柱国,若这也算不经事儿的话,那范某,就真的无颜在此继续坐着喝茶了。”

    范城外一战,独孤家的大军被推,独孤牧亲领中军断后,最后战死,斩其首级者,就是陈仙霸。

    按理说,这种军功,再大赏特赏也毫不为过,最后,平西侯爷将其从金术可的亲兵营那儿调到了自己的锦衣亲卫之中。

    没人会认为平西侯爷有功不赏,事实上,这才是最大的赏赐,世人都清楚,当年的平西侯爷就是被靖南王带在身边传授的。

    本身就有军功傍身,再在平西侯爷身边历练和耳濡目染个几年,再放出来后,那必然是一飞冲天,直接可以独当一面。

    “仙霸啊,你不是说过自己最擅长打渔么?”

    “回侯爷的话,属下说的打渔不是坐渔船打渔,而是一个猛地扎进水里去抓鱼。”

    郑凡闻言,点点头。

    正宗燕地出身的人,十个里头有九个都是纯粹的旱鸭子。

    也正因此,新一轮的望江水师组建,将吸纳进极大一部分的晋人。

    “再适应适应就好了,不要害怕,为将者,不说你处处可以精通,但任何方面也都应该有些涉猎,日后伐楚或者攻乾,这两国的水师都将成为我大燕铁骑所面临的难题。”

    “多谢侯爷教诲,属下明白,属下回去后会去练习水性。”

    “嗯。”

    “这孩子是个有福相的,侯爷好福气。”范家老祖宗自船舱内走出。

    范正文起身,屈培骆犹豫了一下,也起身。

    搁以前,屈培骆是主子,甭管范家老祖宗辈分多高在他面前都只是个奴才,但现在已经重新来过了。

    正式场合下,就是燕国皇帝,在这位面前也应该算小辈的。

    郑凡依旧坐在椅子上,沾了点茶水,慢慢地抿着。

    范家老祖宗坐在先前范正文的位置上,看着郑凡,笑道:“侯爷不信?”

    “信的。”

    似乎是郑凡的冷淡回应让老祖宗有些不知该如何往下接,场面,略显尴尬。

    范正文开口道;

    “其实,真正的应该是侯爷本身就洪福齐天,咱们这些人,也是因为跟在了侯爷身边,才得以分润了这部分福气。”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经典马屁。

    老祖宗瞥了自己这孙子一眼,不得不说,这孙子说话的本事,确实是厉害,可偏偏,在自己面前却总是故意惹自己生气。

    郑凡放下了茶杯,摇摇头,道:

    “本侯信命不假,但本侯从不会觉得自己是命好的那一批。”

    紧接着,

    郑凡伸手指向陈仙霸,道:

    “你也一样,你觉得自己的命,好么?”

    陈仙霸犹豫了一下,

    但到底面对的是平西侯爷,他一直以来的偶像,且在加入军中又经历了这一场由侯爷亲自主导的长途奔袭获胜后,平西侯爷在他心底,宛若神祇;

    “回侯爷的话,属下觉得自己的命……很好。”

    “年大将军的命好么?从一介奴才,爬上大将军的位置,现在呢?

    独孤牧、石远堂,他们俩的命好么?数百年家族福报,落在他们的身上,结果呢?

    命好,不能沾沾自喜,因为你不知道你面对的人,他的命,是否还要好过你?

    本侯说自己的命也就一般,你们可能不信,但实则确实是这般的,在这一点上,本侯还真没必要去故意谦虚拔高什么。

    多少次,本侯也是命悬一线,有靠机遇脱险的,但绝大部分时候,都是靠那一口气强行撑出来的。

    另外,

    在本侯的手中,已经死了很多自认为命很好的人了,多到本侯自己,都已经没办法数得清;

    他们之中,有些个的命,是连本侯都羡慕的。

    命是水,自己是茶叶;

    虽说有人会说,什么山泉水亦或者是什么老口井的水煮茶更好喝,但本质上,茶的好坏还是看这茶叶,茶叶不好,加再多的水,再好的水,也是枉然。”

    金术可跪下,磕头,

    道:

    “属下谨记侯爷教诲!”

    屈培骆也起身行礼。

    老祖宗则有些不满道:“侯爷,您这可是真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喽。”

    郑凡点点头,

    道:

    “再这般与本侯说话,本侯就命人将你脱光衣服吊到桅杆上去。”

    “……”老祖宗。

    范正文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老祖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最后还是起身行礼:

    “老身知错了。”

    “范家以前是奴才的时候,在自家家里,也是土皇帝,后来在范城时,更是实打实的一方小诸侯,头上没人管着,反正怎么说话怎么做事都可以看心情随个心意。

    但此次范家举家搬迁入燕京,

    以客家之身份,入燕国官场,你孙子必然会小心翼翼的,这一点,本侯不担心;

    你呢,

    荣华富贵大概是有的,但这大半辈子孤芳自赏种花养草的孤僻脾气,再不收敛收敛,迟早也会被闹出事端来。

    别以为皇帝会看在什么亲戚情谊的面儿上多照看你,这么说吧,皇帝在这方面,和本侯很像。”

    范正文忙行礼道:

    “多谢侯爷指点。”

    “老身,老身,老身回屋歇息了,老身就不该出来,侯爷,老身告退。”

    老祖宗实在是架不住被这比自己孙子还小得多的男子像训孩子一般训斥,只得起身离开。

    她走后,在场的男人们都笑了起来。

    “唉。”

    范正文叹了口气,道:“其实,下官真想去侯爷所在的奉新城,想来,日子能过得更自在一些。”

    郑侯爷摇摇头,道:

    “你去本侯那儿没用,本侯那儿有比你更厉害的理财能手。”

    “……”范正文。

    瞎子更注重于具体的事务,思想政治、官僚体系建立这方面,四娘,则是财政上的操盘手。

    这几年,郑侯爷能在战场上屡立战功,真的离不开四娘在家里的经营,四娘,就是郑侯爷的萧何。

    范正文的本事和四娘相冲突了,二人都在财政大局观和设计上重叠了,如果只是做下面的一个负责一类的头目,其实用不着范正文这种级别的。

    而且,侯府如今是实质上的晋东“国”了,财政,怎么可能操之于外人手里,那就真的是一点秘密都没了。

    “侯爷您,还真是直接呢。”范正文苦笑道。

    “直来直去就好,彼此都舒服,去了燕京后,好好干吧,帮皇帝,好好地把大燕的财政理顺,让大燕早日恢复元气。

    这种打了一仗,能打赢,却还得再撤军的仗,本侯是不想再继续打下去了。”

    打赢了,还得退,至多抢一把走人,看似赚了,但距离真正的开疆拓土比起来,还是欠缺了实实在在的过瘾。

    只可惜燕国地盘虽大,却没办法持续地开展战争后勤补给。

    “侯爷放心,下官定然竭尽所能。”

    屈培骆开口道;“侯爷,末将该如何安排?”

    他问得很坦荡。

    “你自己想怎么安排?”郑凡问道。

    “当然是听侯爷您的吩咐。”

    “你啊,还真不是很好安排。”郑凡伸了个懒腰,“范城这里,已经安排了人了。”

    是苟莫离。

    “镇南关,安排你嘛,不合适,你不敢接手,本侯也不放心;

    雪海关的话,虽然本侯对雪原的羁縻之策已经出了不小的成效,但到底是没能真正腾出手来彻底地给雪原整合一番,你在雪海关,本侯也不放心,大成国的殷鉴不远啊。

    玉盘城的话,距离那边,太近了,本侯又怕你被拉拢。”

    屈培骆的眼角抽了抽;

    屈氏少主觉得自己响应了郑侯爷先前的话,挺开诚布公的了,所以不顾自己的身份尴尬主动开口询问自己以后的安排;

    谁成想,平西侯爷还真是践行了他刚刚说的话,自剖心迹得让他都有种找个缝钻进去的感觉。

    而在范正文耳朵里,听到“被那边拉拢”这些话时,只当自己没听到。

    郑侯爷手撑着下巴,

    笑道:

    “这样吧,搁外头,我是真挺放不下心你的,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这次范城能坚守下来,也多亏了你。”

    如果是范正文自己来守的话,范城,至多也就两天光景,不能再多了。

    再者,屈培骆本来就是受到过屈氏良好家族教育传承的“高材生”,当初之所以在青滩上输给郑侯爷,也是因为手生,这两年,倒是蜕变得成熟许多了。

    郑侯爷话锋一转,

    道;

    “奉新城还缺一个总兵来负责奉新城的防务,交你了。”

    原本奉新城的防务,名义上的正副主管,是薛三和樊力,这俩其实也就挂个名而已,交给屈培骆,正合适。

    屈培骆跪伏下来,

    “谢侯爷。”

    “你会觉得,我在故意奚落你么?”

    屈培骆摇摇头,道:

    “侯爷您这是大魄力。”

    为了一个“奚落”,而将自己身家性命交出去,也太瞧不起人了,也太天真了。

    “那就好。”

    郑凡站起身,

    “就这样吧,我回船舱里歇歇,对了,后头跟着的楚人兵马,还跟着么?”

    屈培骆回答道:“应该还跟着的。”

    郑侯爷所在的这支队伍,并未选择最短的距离回奉新城,而是绕了一点,走大江,北上再入望江,最后,先到颖都那儿去。

    因为路程距离导致的信息差,

    郑侯爷这里还不知道,他已经被封“平西王”了;

    同理,燕京城那边刚发出了封王的旨意,也不晓得大燕的新王爷干出了于数万人面前给楚国大将军行割礼的壮举。

    不过,郑侯爷倒是收到了来自燕京城的第一道旨意,太子,要来了。

    在自己离京前,皇帝就与自己说过要将嫡长子送到自己那儿去。

    一来,这是皇帝和平西侯府关系深厚的象征,二来,也是姬家的传统,一如先帝和李梁亭之间的友谊与信任就是在小时候确定下来的;

    但,这一次这时候送来,也包含着皇帝对自己的全力支持。

    郑侯爷打算亲自去颖都接太子,哦不,接的不是太子,而是小六子家的孩子。

    这点面子,还是应该给小六子的。

    也正因为走了“大道”,一定程度上,算是脱离了范城的实际控制范围,再加上这次兵马除了留守给苟莫离用的,其余要回去的兵马,也分了好几路和好几个批次,所以,郑侯爷现在身边,船上的和船下的护军,其实不算很多。

    但就是这样,楚人也不敢主动来攻,楚人集结来的主力还在范城以南的,这边缀着的楚军,则是附近楚人军堡和县城里的守军。

    与其说他们是在驱逐“燕人”,倒不如说是在“欢送”。

    屈培骆思虑了一下,道:

    “应该还会再跟一段路。”

    “也是辛苦他们了,呵呵。”

    郑侯爷拍了拍屈培骆的肩膀,转身,走入了自己独居的船舱。

    四娘此时正坐在那里看着账簿,同时还在写写画画。

    “还忙着呐。”郑侯爷走过来,自后头抱住了四娘。

    “主上,范家举家搬迁进燕京,小狗子占了范城,那原本经由范城这一线的生意,自然得咱们来接手了,奴家还得再安排筹划一下。”

    仗打完了,但生意,还会继续做。

    皇帝不准,但下面的人,并非皇帝一个人可以管控得了的,走私生意,自古以来都是无法禁绝的。

    楚人如是,燕人,亦如是。

    且对于不少楚人而言,我恨的是燕人,但我和银子没仇。

    晋东那块地方,以商贸为大马车来动,带动其他方面的快速发展和恢复本就是既定的方针。

    “太辛苦了,你,也该歇歇。”

    “小事儿而已,用不着歇息。”四娘不以为意。

    很多时候,和四娘在一起时,郑侯爷都有一种自己被女强人给包养的感觉。

    事实,其实也的确如此。

    除了偶尔打仗时显得自己很爷们儿一些,平时生活中,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似乎被拿捏的,都是自己。

    “接下来,咱们就专注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那个问题给解决了。”郑凡说道。

    “这个不用急,丽箐妹子已经有身孕了不是。”

    “不一样的。”

    “反正都是主上的孩子,从谁肚子里出来,又有什么区别?”

    郑凡在旁边坐下,道:“还是不一样的,咱可以多花点时间,找找看看,名医大夫找找,炼气士也可以找找,咱现在有钱也有权,不怕没得找。

    来,吃个葡萄。”

    郑凡亲自剥了个葡萄,送向四娘嘴边。

    四娘忽然间一把推开葡萄,

    捂着嘴:

    “呕……”

    ————

    晚上还有

第五百九十四章 喜钱

    郑侯爷的眼眸,一下子就亮了起来,随即,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四娘。

    不过,他没问“是不是有了?”而是走到外头,

    喊道:

    “范正文,进来!”

    范家家主还在先前的位置上坐着,和屈培骆继续品茶,这会儿被喊到,马上就小跑着进来,半点不敢耽搁。

    “本侯夫人身子有些不舒服,你给看看。”

    “是,侯爷。”

    范正文走到桌旁,对四娘道:

    “夫人,请恕罪,让下官为您把脉。”

    四娘伸出手,范正文搭脉;

    提手,

    然后再搭脉;

    最后,

    范正文起身,向郑侯爷道:

    “恭喜侯爷,是喜脉!”

    “喜脉?”

    “绝对无误,下官确认了两遍。”

    “好,好。”

    郑侯爷的声音,都开始走调了。

    范正文见状,告退出去。

    郑凡则直接握着四娘的手,看着四娘的肚子,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道:

    “真的?”

    “是的,主上。”四娘回答道,显然,她早就知道了。

    “太好了,太好了。”

    郑侯爷下意识地目光环视四周,双手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心里头,像是有一团火在酝酿。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太过激动,得维系住形象;

    但感性上,已经溃堤了。

    外头,

    范正文坐回自己的位置,

    道:

    “夫人有了,侯爷很高兴。”

    “很高兴?”屈培骆有些疑惑,毕竟,公主早就有身孕了,已经不是头胎了,为何还要这般高兴?

    在正常大户人家的认知习惯了,长子和嫡长子,才值得高兴一下,接下来,因为女人普遍多,孩子也就普遍多,除了年迈时再偶得的小儿子或者小闺女外,中间的这一群,其实早就没什么情绪波动了。

    “是,很高兴。”

    “有身孕的,是那位‘风先生’?”

    “是,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猜测,年大将军落得那般下场,侯爷说是因为年大将军先行做了人彘;

    但我觉得,

    很大可能是因为年尧被抓回来的那日于厅堂内,对风先生出言不逊,触怒了侯爷,这才导致……”

    范正文向下挥了一下手掌,

    “咔嚓!”

    “这样么?”

    范正文又摸了摸胡须,感慨道:“真要是这样的话,其实更像是你做的事才对。”

    屈培骆摇摇头,道:

    “我是装的。”

    “那你说侯爷呢?”

    屈培骆道:

    “侯爷没装的必要。”

    而这时,

    郑侯爷已经走出了船舱,

    对陈仙霸喊道:

    “下令停船,本侯要登岸。”

    ……

    船停了,

    郑侯爷登岸了。

    樊力、阿铭也都被一起带上了岸。

    船上,

    瞎子走入了船舱。

    “告诉主上了?”瞎子问道。

    四娘点点头:“告诉了,主上先前喊范正文来给我把脉,主上可能忘了,我的医术可是比范正文要好得多。”

    “主上这是高兴坏了。”

    “有么?”四娘看向瞎子。

    “你能感觉得出来,除了最早在虎头城时,已经有好多年没再看见主上这般情绪失控了。”

    “在虎头城时,主上情绪失控过?”

    “自怨自艾,容易触景生情,也是情绪失控的表现,我猜猜,你是在主上面前装作自己要呕吐的样子是么?”

    “是。”

    “你看,以你的体质,怀孕了也会孕吐么?”

    “为什么不会?”

    “那你孕吐了没有?”

    “还没到时候。”

    “行,我们可以打个赌。”

    “无聊。”

    “嗯,我能看出来,主上是真的高兴坏了,高兴得,不能自抑。”

    四娘不以为意道:“又不是没当过爹,又不是没见过自己的女人有身孕,哪里会有你说得这般夸张。”

    瞎子点点头,

    道;

    “好吧,我知道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但为了我亲口说出来以增加你的爽感而在这里刻意地低调。

    行,

    我满足你。

    是人,总免不了有私心,能做到事事公正的,那是圣人。

    主上这次瞧他激动的,

    偏心得很明显。

    这话说得可能对公主,有那么一点点不公平,但事实就是,在主上的认知和情感本能中,他最期待的,是和你的结晶。”

    四娘坐了下来,拿起葡萄,往自己嘴里送,姿势优雅。

    嘴角,略有些弧度;

    懒得攀比,不是说愿意被比下去;不爱男人,不是说愿意做个边缘人;

    “这是正式恭喜你,有身孕了。”

    “然后呢?”

    “然后就是,其他那几个,待会儿知道了后,也必然会很激动。”

    “再然后呢?”

    “你肚子里的,是你和主上的孩子,但对于我们其他六个而言,其实也相当于是我们的孩子。

    很有趣,也觉得很不现实;

    我们之中,

    居然有人真的拥有自己的血脉,

    这是一种认同,也是一种传承。

    好好养胎,回去后,我尽量多帮你分担一些侯府衙门的事情。”

    “我没那么矫情。”

    “其实,我们和主上之间,虽然早就有了羁绊,无论是进阶上还是生死上亦或者是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情感上;

    但这些,都是后天出现的。

    而你的这个孩子,将自出生那一日起,直接成为我们七个人的,真正的在意。

    一定程度上,比付出如此艰辛努力的主上,要更为纯粹和自然。

    因为他生来,就是我们自己人。”

    四娘伸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道:

    “你在我眼睛里,看见母爱的光辉了么?”

    “恕我直言,没有。”

    “我已经努力在尝试了。”

    “在这方面,没必要勉强自己。”

    “但看到他这么高兴,我也想和他一样的高兴,你知道的,哪怕是装,我也想更自然一些。”

    “这不现实。”

    “我会努力变成现实。”

    “好吧,这是你对生活的要求,对了,主上登岸了。”

    “我知道。”

    “太激动了,所以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总之,这种喜悦之情,需要宣泄一下。

    也是巧了,

    后头正好跟着一帮护送的楚军。”

    四娘闻言,走到窗户边,打开帘子,看着岸上,平西侯爷的大旗已经立了起来,岸上原本护卫船队的骑士在此时也都纷纷调转了马头跟在自家侯爷身后,追随着自家侯爷向后方的一支楚军冲锋而去。

    瞎子也走了过来,继续道:“所以,赵九郎当初的那一出,你还真不能说他错了,兴许当时靖南王,也和眼下的主上反应一样。

    我觉得,这孩子是一个契机,当他生下来后,主上会愿意为他做任何的事,同时,也包括我们。”

    “瞎子。”

    “嗯?”

    “虽然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但我还是想提前警告你一下。”

    “你说。”

    “不准和我以后的孩子讲什么沙琪玛的故事。”

    ……

    缀着郑侯爷这支北上兵马的楚军,本就不是什么精锐,连传统意义上的“军队”也称不上。

    燕人过境,走过他们的地界,毫无反应,似乎不合适,这样也可能会被以渎职的罪名而治罪。

    故而,各个县城军堡都派出了自己的驻守兵丁,大家伙,你一团我一团,就这么意思意思地跟在后头。

    燕人忙着赶路行进,也没心思和他们牵扯什么,大家算是相安无事。

    这样一来,燕人的路,走得顺畅,自己这边,也能往上报个捷,说自己从燕人手中收复了多少失地云云,胆子再大一点,可以说自己将燕人击退出了自己的防区。

    总之,主动挑衅开战是不可能的,也就只能跟在后头做做样子罢了。

    黄定远是昭氏的女婿之一,原本是靠着自己妻子家的关系到这里来镀金历练的,但一来因为他距离昭氏实力核心实在是太远二来楚国贵族本就开始式微,话语权和影响力一日不如一日,这就导致,没人再能顾得上他了,原本的镀金历练之所,很可能要变成他下半辈子一直蹉跎的地方。

    所以,黄定远想要抓住这次机会,大层面上,燕人在范城那儿击败了楚国正规军,黄定远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且再加上自己军堡的这些歪瓜裂枣也不可能做出什么大事儿,但这种白蹭的便宜白不蹭,黄定远就主动领着自己麾下这两百来号人,其中半数连正儿八经甲胄都没有军堡士卒,“追击”得最得力,距离也最近。

    黄定远认为,在大楚又一次战败之后,急需一个小小的胜利来鼓舞军心,自己不就是么?

    然而,

    燕人忽然像是发了失心疯一样,停船后,主动自那边策马向这里冲锋了过来。

    原本互相保持着密切距离的其他各路兵马见到燕人这个动静后,马上开始后撤,他们这些地方兵马,战斗力本就不行,而且还是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连统一指挥都做不到又该如何去抵抗燕人发动的攻势呢?

    在黄定远部距离最近,逃跑来不及,且周围其他各路兵马都避之不及压根没谁想过来拉一把手的前提下;

    黄定远身边的士卒被直接击溃了,黄定远本人更是被樊力一把掀翻下马,直接成了燕人的俘虏。

    “侯……侯……侯爷……”

    黄定远很没骨气地跪在了那位骑着貔貅的男子面前。

    郑侯爷则挥挥手,

    道:

    “来人,把俘虏都放了,一人发一吊喜钱,让他们也沾沾喜气。”

第五百九十五章 抬棺

    真的有燕军士卒拿着赏钱过来了,分发给这些被俘虏的楚卒,楚卒们都愕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黄定远到底是里头的头头,在此时,强行鼓足勇气,陪着笑脸问道:

    “侯……驸马爷,到底有啥喜事儿?”

    貔貅上的郑侯爷开口道:

    “本侯夫人有身孕了,与你们一同喜庆喜庆。”

    “恭喜驸马爷,恭喜驸马爷!”

    黄定远马上连磕了三个头,随即招呼自己那些手下一起过来磕头。

    “恭喜驸马爷,恭喜驸马爷!”

    大家都在说着吉祥话。

    这个场面,有些滑稽;

    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作为俘虏,哪里还有什么讲究?

    再者,

    早年时候,“郑伯爷”自楚国抢了公主,楚国上下可谓义愤填膺,恨不得食这燕蛮子的肉喝这燕蛮子的血!

    煌煌大楚,竟然被一个燕蛮子这般玷污!

    但随着燕人仗着铁骑无双仗着靖南王一连串地对楚用兵,随着郑凡一步步走上燕**功侯之位压着楚人揍;

    楚人失去了数位柱国,失去了郢都,失去了大将军,多少贵族还被刨了祖坟,这般打击之下,不知不觉间,楚人对“平西侯爷”的态度,开始发生了变化。

    从最早的“燕狗”,到“燕贼”,到“燕国平西侯”,到“侯爷”,最后再到“驸马爷”。

    屈培骆绝对不是个例,

    当你可以肆意揉捏他时,当他试图反抗却又一次次失败时,

    如果不愿意就此去死,

    那就只能主动配合着变化出你想揉捏的形象。

    只不过,黄定远这些楚人是意会错了,以为是自家公主有身孕了。

    这事儿,在楚国高层不算秘密,但对于这些驻守边地连正规军都算不上的楚国士卒而言,还是极为新鲜的消息。

    郑侯爷发喜钱毫不吝啬,随后,打马转向,领着身边的骑士们又回去登船了。

    只不过,

    在第二天,又有楚军自后头跟了过来。

    船再度停下,几个燕军士卒扛着一箩筐的铜钱过来开始抛洒,楚卒喜笑颜开地一边拿赏钱一边大声喊着吉祥话。

    倒不是他们贪图这些赏钱,普通士卒会喜欢,但他们的头头还是瞧不上这一点儿的,无非是想学最开始黄定远那般,讨个喜庆。

    大楚数百年贵族林立所形成的一些习惯影子其实还在,两家贵族前脚打得生生死死,后脚可能就又论起了亲戚关系你侬我侬;

    最后,铜钱不够了,大方地郑侯爷还拿出了锦缎玉器这类比较贵重的玩意儿散发赏赐,当然了,不可能一人一件,一件玩意儿打发个一群人,别的不图,就图一群人在岸上喊着吉祥话,郑侯爷心里高兴。

    甚至,还有一位楚国地方父母官,提前带着手下人在岸边摆下了香案,来为郑侯爷和“公主”的孩子祈福。

    郑侯爷下去,在四娘检查后,喝了一杯水酒,皆大欢喜。

    ……

    “北先生,你会不会觉得,我楚人很谄媚?”

    屈培骆站在甲板上,一边眺望着江面上的风景一边问道。

    “世间人,其实都一个样,八成人过得,是浑浑噩噩,剩下的两成里,有九成是只看到别人的浑浑噩噩却忘记了自己。”

    “此话何解?”

    “自作聪明呐。”

    屈培骆笑了,“是啊。”

    这些“献殷勤”的,接下来会被清算的,因为他们以为恭贺的是公主,实则,不是。

    “屈将军……”

    “北先生还是叫我培骆吧。”

    “好的,培骆;明日估摸着就得出楚境了,楚国还是大啊。”

    “是,培骆一直觉得,燕国是打仗打得筋疲力尽,而乾楚,则是空守宝山却被压着打。”

    “就像是地主老财家的傻儿子,呵呵。”

    瞎子拿出一个橘子,他这阵子心情挺好,橘子也就剥得挺多,奈何苟莫离留在了范城,只能见谁嘴巴空着就给谁剥橘子。

    屈培骆接过了橘子,开始吃了起来。

    “培骆听说,奉新城的很多事务,都是由北先生所负责,连侯爷也说让我来找您具体地做以后的交接。”

    “财政上,是风先生负责,其他事务,我都能带着管管;

    其实呢,我侯府下,有蛮族兵马,也有野人兵马,燕晋兵马就不说了,按理说,您应该筹备统御一支楚人兵马才最合时宜。

    但现在条件还不成熟,您所看见的这次入楚的兵马,已经是侯府下所有的精兵强将了。

    得亏楚国没来得及反应,最后也没下得了决心,真发了狠的用人命来堆填,仿百年前燕人面对乾国五十万大军北伐坚壁清野之决心,把咱这支兵马给吞下去,那平西侯爷的天,可以说直接就塌陷了泰半。

    再者,现在侯府家底子还薄,打一仗,就得停歇下来喘两口气。

    您就先在奉新城领兵,主持主持防务,等日后和楚国那边咱再慢慢勾兑,争取策反一两个楚军将领带着兵马投奔过来,也可以招揽一些楚人,给您量身打造楚军一镇。”

    “北先生不用和我讲这般细,您说什么,侯爷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就是了。”

    瞎子摇摇头,道:“这不成,得充分发挥每个人的价值,让每个人都主动想着且迫不及待地去做事,这场面,才能真的漂亮。”

    屈培骆点点头。

    “和你说说侯府接下来的布局吧。”

    瞎子又剥了一个橘子。

    屈培骆很想说,说话就说话,不要动不动就剥橘子;

    但当瞎子将橘肉又送过来时,他还是伸手接了送入自己嘴里。

    “晋东是块宝地,还得继续发展,原本,我们是向晋地吸纳流民,但现在邻居颖都许文祖那儿干得很不错,朝廷的力量也开始放在了民生安顿上,休养生息的政策下来,想要再出现什么大规模的流民可以接收的好事儿怕是难了。”

    “野人?”屈培骆接话道,“蛮人还是太远了。”

    “是,但也不是,野人是一方面,但野人不能吸纳太多,人口比例必须得调控好,否则就容易出问题。”

    “其实,现在已经有问题了。”屈培骆说道,“以侯府,以晋东现在的局面,据我所知,若是没有平西侯府的存在,晋东,将直接乱将起来,哪怕燕国朝廷用官位和形势迫使他们安稳,但也只是暂时的。”

    瞎子点点头,屈培骆说的没错,引外族入关,借用外族的人力和武力,看似很简单直接见效也快,但五胡乱华,其实就是这般来的。

    “那就,让侯府一直存在就好了。”瞎子伸了个懒腰,“等到夏秋之后,我准备着手吸纳楚地的流民进来,其实镇南关西边的那处山脉里,本就有很多楚国亡人。”

    “会来么?”

    “你是贵族出身,虽然落魄了两年,但感触还是不会深,你们贵族讲究出身讲究血统讲究一些更高层次的东西,但对于黔首而言,他们想要的,是吃饱穿暖,他们,是会用脚来投票的。

    唔,

    这也是你之后要负责的事务之一,你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琢磨琢磨,反戈的军队以及投奔而来的楚地流民,再借助公主的身份,应该能招收不少。

    我们能吃下去多少,楚国,就得虚弱下去多少。”

    “我明白了。”

    “好。”

    瞎子扭过头,面向船舱那儿,见阿铭端着个小板凳即将走进去,喊道;

    “阿铭,你不在船底待着,上来干嘛?”

    阿铭回答道:“晒太阳。”

    瞎子耸了耸肩。

    等阿铭走入船舱时,发现樊力已经蹲在了角落里。

    四娘正翘着腿,坐在桌旁,继续做着新季度的规划和报表,

    见阿铭提着板凳进来了,不由好笑道:

    “你也来?”

    阿铭点点头,很实在,道:

    “来看看。”

    随后,阿铭将板凳放下,在樊力身侧坐了下来。

    樊力挠挠头,

    感慨道:

    “娃儿嘞。”

    阿铭拿出酒嚢,喝了一口酒,道:

    “真是不真实。”

    此时,放在桌子上上的那块红色石头,立了起来,原地转了半圈。

    四娘白了他们一眼,继续忙活手头的事情。

    阿铭开口道:“四娘,你孩子会继承你的血统么?”

    樊力开口道:

    “主上拖后腿的。”

    而后,

    樊力抬起头,

    对着船舱的梁板,叹了口气。

    阿铭分析道;“应该也不会拖得太严重吧?”

    樊力不说话,但肉眼可见的失望。

    如果孩子里没有主上的成分,那该多好。

    但是问题的结症在于,没有主上的话,四娘也就生不出孩子,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

    魔王们没有类似楚国贵族的那种血统身份概念,因为他们有血统,却没有身份。

    普通人自恃身份,或许会觉得自己家财万贯亦或者是权力在手,就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了,但剖开血肉,还不就是一模一样的臭皮囊。

    但魔王们不一样,他们的血统是清晰可见的。

    当得知四娘有身孕的消息后,樊力就罢了,连一向不喜欢凑热闹的阿铭,都忍不住时不时地来看看,来想想。

    他们是孤独的;

    而现在,

    他们可以拥有一个打破孤独的方法。

    就很有趣,

    就很有意思。

    瞎子说得没错,四娘的孩子,和其他孩子是完全不同的,因为这是属于所有魔王们的一种传承。

    “得亏三儿这次没来,否则最激动的应该就是他了。”阿铭说道。

    “行了行了,你们看也看了,别影响我做事儿,既然没收你们的门票,那你们就自觉安静点儿。”

    阿铭不说话了,继续喝酒;

    樊力则掏出一块馕,自己慢慢地啃着。

    “报!”

    一名传信兵前来通报:

    “东侧岸边有楚军阻击!”

    四娘抬起头,对坐在那边的俩货道:

    “还不去看看。”

    “怎么了?”

    郑侯爷先前在睡午觉,条件反射地被“报”给惊醒了。

    四娘回答道:“主上,说是东岸上有楚军阻截。”

    “呵,给喜钱了么?”郑侯爷问道。

    “回侯爷的话,那边领头者说不要喜钱,还抬着棺材。”

    “棺材?”

    郑侯爷这阵子正沉浸于吉祥话的氛围中,听到这个不禁眉头一皱,

    “多少人马?”

    “就百来个。”

    “百来个?”

    “走,去瞅瞅。”

    ……

    因为郑侯爷这边是水陆并进,其实,本可以不必理会,但船还是停了下来。

    拦路的人确实不多,手里拿着的,也不是什么刀枪,更没弓弩,基本都持的是锄头这类的农具。

    任何一个国家,体量足够大的话,就必然会分正规的野战军以及地方卫戍兵马,前者和后者的差距,有时候能如鸿沟。

    先前一路上,碰到了不少楚国地方卫戍兵,装备和素质上确实差正规军很多,但眼前这批拦路的人,可不是什么“兵”,连乡勇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一众民夫。

    民夫身后,还有一口棺材放置着。

    郑侯爷骑着貔貅,位于阵前,在其身侧,站着阿铭、樊力以及屈培骆和范正文。

    这时,

    对面人群之中走出来一个身穿白色长袍拄着拐的老者。

    老者靠近时,郑侯爷身边的锦衣亲卫自然而然地张弓搭箭;

    郑侯爷抬起头,示意暂缓。

    老者走到众人前方,

    停下,

    道:

    “老夫姓元,名山柳,见过燕国平西侯爷。”

    “有事?”

    郑侯爷这阵子,倒是难得的好脾气。

    “侯爷犯我大楚,取胜而归,我大楚,又败了一场。”

    “是。”郑侯爷点点头。

    “侯爷归途之中,各地驻军没少来向侯爷您讨喜钱吧,听闻,是公主有孕了,侯爷大气。”

    “是。”

    “侯爷是否会觉得,我楚人,都是见利忘义之徒?”

    “不会。”

    “让侯爷见笑了。”

    元山柳微微一鞠,

    “侯爷心底,应该是这般觉得的。”

    “本侯觉得是这般如何,本侯不觉得是这般,又如何?而你,来此,又所为何?”

    “侯爷是否认为老夫也是来讨赏钱的?”

    郑侯爷有些没耐心了,摆摆手,

    道:

    “有事就说吧,别耽搁时间。”

    “老夫特意携乡民赶赴于此,只为了向侯爷您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

    “证明,我大楚,并非皆为蝇营狗苟之辈,我大楚,有正气,侯爷和当初的靖南王,一次一次地败我大楚兵马,掠我大楚国土;

    但楚人,仍是有不怕死的。

    老夫知道,燕国先皇有鲸吞诸夏之志;

    老夫也知道,燕国新君有子承父业之志;

    燕人欲像灭晋那般灭我大楚,

    绝非那般容易。

    侯爷可以在战场上击败我大楚之军队,可侯爷您休想仅凭刀枪战马就压垮我大楚上下民众之心!”

    元山柳说得慷慨激昂,

    随即,

    袒露开自己的衣衫,

    张开自己的双臂,

    喊道;

    “棺材,我已经带来了,元山柳携乡民,来此地特来求死,以我以及乡民之死,以我等之鲜血,唤醒大楚万民火凤之意!”

    老头儿,是来求死的,棺材,也带着了。

    其身后,远处站着的那群民夫们,也都挥舞着锄头,士气很高昂。

    “行行行。”

    郑侯爷点点头,

    举起手,

    “本侯,可以满足你,也是不错,到底是让我见识到了一些,不一样的风景。”

    “多谢侯爷成全,还请侯爷明白,大楚像老朽这般的人,其实,还有很多很多,侯爷的马刀,得磨锋利一点,怕是以后,都得砍出错口来。”

    “行,本侯知道了,本侯,成全你。”

    郑侯爷的手,

    将要落下,

    等手落下时,

    其身后的骑士,将尽数而出,碾碎面前的老者,顺带,碾碎后方的那群乡民。

    元山柳已经闭上了眼,在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然而,

    郑侯爷的目光却忽然注意到,

    元山柳的手上,带着珠子,腰间,挂着配饰,头发凌乱不假,却也依旧戴着楚人喜欢的那种发夹。

    楚人喜欢将两鬓留长以求飘逸之感,而不需要飘逸时,则以发夹固定发式;

    诸夏之礼,在楚国,发展得更为繁复;

    而燕国,则因为数百年来和蛮族的厮杀争斗,彼此之间,其实都互通影响了许多,官僚等上层人士自然还遵循着夏礼,但民间的话,其实早就演变成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郑侯爷落下去的手,

    忽然停住了。

    身后,一众骑士,刚准备策马向前,又不得不强行按捺住。

    郑侯爷忽然觉得,有点意思了。

    然后,

    他扭头看向身侧,看向了一同过来看热闹的范正文,范正文眼珠子转着,在看见郑侯爷的目光时,欲言又止。

    “说。”

    范正文马上行礼禀报道;

    “侯爷,下官若是没记错的话,楚国摄政王亲自提拔起来的一名寒门子弟官员,这几年,颇受重用,也姓元,叫元河鲤。

    其人有一则逸事,据说,其名和父名,相对成联。”

    山柳,河鲤,

    倒是对的上。

    前方,站着等死的元山柳有些疑惑地睁开眼。

    郑侯爷伸手向前一挥,

    对陈仙霸道;

    “去问问那些乡民们,是来作甚的。”

    “喏!”

    陈仙霸打马绕过了元山柳,去往了后方乡民那里。

    元山柳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没多久,陈仙霸策马归来,禀报道:

    “侯爷,乡民们说是听闻侯爷您在这里赐喜钱,固然由这位元老先生组织起来,过来讨要喜钱的。

    那口棺材,也是乡民们被这位老先生建议,拿来承载侯爷赏赐之铜钱财货的。”

    元山柳抿住嘴唇,眼角开始颤抖。

    郑侯爷笑道:

    “您要警醒楚人,自己死就好了啊,为何还要骗一群乡民来跟着你一起送死?

    哦,

    本侯晓得了;

    是自己一个人死,阵仗不够大,拉着一群村民一起,还能体现你元家在当地的教化百姓之功。

    唉,

    我说,

    你不是拿自己的命,去向本侯证明什么,你本意,是想拿自己和这群乡民的命,来为你在朝中的儿子,造声望为其仕途铺路是吧?

    倒也算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本侯,很是感动。

    来人。”

    “在!”

    “将元老先生请上船,再去与那群乡民们说,元老先生对本侯说,要将本侯赐予他们的财货全部私吞,不想与他们分享;

    然后,将这群乡民驱逐离开。

    老先生不是要扬名么,行,本侯给你扬。”

    “侯……你!”

    元山柳气得身子直哆嗦,但自己已经被几个士卒架起来带着走了。

    屈培骆见到这一幕后,看向郑侯爷,道:

    “侯爷慧眼如炬,末将佩服。”

    “这还真不算什么慧眼如炬。”

    郑侯爷扭了扭自己的脖子,

    继续道:

    “抬棺上阵,呵,本侯玩儿剩下的。”

第五百九十六章 太子

    打仗的时间没去的路上花费得多,

    自镇南关发兵,出上谷郡一路向西,将骑兵的机动能力和遮掩战场的能力给发挥到了极致,长途奔袭,人困马乏;

    折腾了这么久,筹备了这么久,冲刺了这么久,

    最终,

    也就是在范城南面完成了那一哆嗦。

    随即,

    就剩下索然无味了。

    而回去所花费的时间,比来时,更是多得多;

    哆嗦完后,还得收拾起这一片狼藉,不能就这般拍拍屁股走人。

    所以,

    当郑侯爷乘船到毗邻颖都的码头登岸时,已经是春雨绵绵了。

    冬日的料峭远去,春日的和煦,已极为清晰。

    刚登岸,

    郑侯爷就收到了两则消息。

    一则是封王所需的钦差大臣以及种种的仪式,其所组成的庞大队伍,还在路上行进着呢。

    是的,在回程途中虽说接收消息不太方便,

    小六子对自己很够意思,虽然没有将自己召唤回京,但还是希望给自己在晋东办一场盛大的封王大典。

    另一则消息则是,太子的行驾,已经在颖都等着了。

    其实,自打封侯后,郑侯爷真的在尽量避免没事儿做自己进颖都,因为伴随着身份地位的提升,在晋东待着还好,他亮明身份地在外头,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想,尤其颖都这座昔日的都城,和他的身份搭配起来,会变得极为敏感。

    但奈何是自己去信的,告知颖都方面等太子到了那儿后,停下来歇歇,由他来迎接太子过江入晋东。

    侄儿来了,

    这当伯伯的,自然得表现得热情一些。

    ……

    颖都也已经一连下了好多天的小雨,但颖都权贵阶层在近些日子里,可谓是内心火热。

    许文祖其实早就完成了对颖都原有官僚权贵体系的改革,但剔除了别人,空出来的位置必然还是会有人顶上来的,许文祖能保证的是自己在施政时不会被人掣肘,同时那些“心怀故国”的权贵被排除出了这个圈子,却无法根除掉这个群体……不,是那种是人就有的趋炎附势的本能。

    燕国先皇自登基后,基本就没出过燕京,最远也无非是去到燕京城郊的后园;

    新君登基后,也没丝毫风声传出将要巡视大燕天下,很大可能将会沿袭先皇的风格,只待在京城。

    所以,这次大燕太子驾临颖都,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颖都归燕有几个年头了,来过侯爷,来过王爷,但第一次来帝系一脉的正统。

    在如今燕人对晋地的统治越来越稳固晋人也越来越习惯燕人的统治,再加上平西侯爷又打了一场胜仗,使得颖都上下,其实都开始逐渐默认燕国朝廷将继续且持续地统治这里。

    故而,为自己为家族未来计,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着来参见太子爷。

    但因太子住在太守府,且太守府大门一直紧闭不见外客,故而很多人只能在外头急切得抓耳挠腮,却完全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去接触。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成亲王府对太子驾临颖都,表现出了一种极大的平淡。

    王府管事的送上了礼物,替自家王爷传递了问候,随后,成亲王府似乎就直接和这位太子爷没什么干系了。

    反倒是中途,太子行驾那边还主动派人来询问,说太子要遵从陛下的旨意,要代替陛下去石山祭拜成国太祖皇帝,也就是司徒雷,意思是邀请成亲王同去。

    王府很心动,然后,王府拒绝了。

    理由是成亲王这几年要发奋读书,不得外出,且已许下宏愿云云。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成亲王府说的是真的,同时,还会纳罕这当儿子的,竟然连陪同去祭拜自个儿的亲爹都不愿意;

    但颖都也有久经波澜的明眼人知道缘由,那就是当年平西侯爷在颖都下了一道禁足令,禁的就是成亲王司徒宇。

    平日里,倒是可以稍微放松一些,成亲王爷微服出巡,在颖都街头喝碗羊杂汤甚至去红帐篷里打打野味,就算行踪流露出来,也没什么大碍,相信平西侯爷并不会拿这个去做什么发落;

    但如果想打出成亲王的旗号出来做什么事儿,就是违反了平西侯爷的禁令。

    要是平西侯府日薄西山了,

    那也没事儿,自然而然就解禁了呗;

    可问题是,平西侯爷刚刚又打了个大胜仗,活捉楚国大将军再斩一柱国,燕京城里已经传来即将封王的消息了,可谓红得发烫。

    在这个前提下,平西侯爷戴在成亲王府脑袋上的紧箍,威慑力自然就更强了。

    ……

    太守府的后宅内被布置一新,许文祖早早地搬出来,将原本自己的府邸交给了太子用。

    故而,

    眼下太守府里站岗的,是一群来自皇宫一路护送太子到这里的禁军;来回忙碌的,是自宫内安排出来的太监和宫女。

    同时,还有数位东宫教习负责太子每日的功课。

    俨然,是一座小东宫了。

    结束了今日的课业,

    太子姬传业起身,送走了出身科举的教习先生,坐下来后,顾不得吃小张公公送上来的那盘糕点,而是先揉捏起自己的手腕。

    “刘师傅,比在宫内时,还要严格呢。”

    姬传业说道。

    小张公公笑了笑,道:“主子,那是因为主子是他的学生,刘师傅是不想让平西侯爷觉得他教得不好呢。

    要知道,刘师傅所擅长的,是诗词歌赋,而平西侯爷虽然一直在打仗,但闲暇之余所做的几首词几首诗,可篇篇都是上佳之作啊。”

    姬传业点点头,默默地从下面抽出一本《郑子兵法》。

    这是《郑子兵法》新编,郑侯爷没空,瞎子也没空,是大燕兵部里的人在旧书基础上编写的,也就是在《郑子兵法》的每一计下面,附注古往今来史书中记载的真实战例,让这本书更形象;

    其中有不少战例还是直接取材于平西侯爷本身的胜绩。

    姬传业很崇拜平西侯爷,对这本《郑子兵法》也是爱不释手。

    “郑叔叔,又打了胜仗呢。”

    “是的,陛下,推算日子,平西侯爷应该也快回来了,您就能见到了。”

    “是啊。”

    姬传业像是想到了什么,将书合上,

    道;

    “成亲王府的司徒宇哥哥说,不陪我去石山祭拜那位……成国的,太祖皇帝,对吧?”

    “是,他被平西侯爷下过禁足令。”

    “可薛师傅对我讲过,百善孝为先,天大地大,孝最大,司徒宇哥哥不去祭拜自己的爹爹,算不孝么?”

    小张公公思索了一下,组织语言道:“成亲王府,还是更害怕侯爷。”

    姬传业眨了眨眼,

    问道;

    “张伴伴。”

    “奴才在。”

    “我拿出父皇的旨意,和父皇给我的保存在张伴伴你那里的,我的,太子玺印,都没办法让司徒宇哥哥出城与我去祭拜他的父亲;

    是不是就是说,在司徒宇哥哥眼里,平西侯爷,比我,甚至比,父皇,都要可怕?”

    姬传业说话时,停顿比较多,毕竟年龄小,一边思考一边说话自然就容易卡顿,但他还是在很认真地说着。

    小张公公听到这话,后背直接开始发冷汗,他忙跪伏下来,

    道;

    “主子,您可千万别这么想,可千万别这么想啊。”

    您可是要去平西侯府的!

    姬传业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小张公公,道:

    “张伴伴,起来。”

    “奴才,奴才……”

    “我的意思是,司徒宇哥哥,会不会故意想……让我这般……觉得呢?”

    “……”小张公公。

    “娘说了,外头的事,得多琢磨,琢磨一圈,不够,得再加上一圈,才不容易被人捉了虾米。”

    捉虾米这个词儿,是何皇后自民间带来的口头禅,很显然,被自己儿子学走了。

    姬传业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主子,主子……”

    小张公公马上起身,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小瓶子,自里头倒出一粒药丸,帮着姬传业服下。

    这是培元丹。

    太子年幼,心思却又重,这一点,皇帝已经发现了。

    在王府时,并没有这种情况,一切,都源自于陆府夺嫡的那一天之后,小小年纪的姬传业,在亲眼见证了一些东西后,似乎已经蒙上了一些,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印记。

    “呼……”

    姬传业长舒一口气,

    道:

    “总是会容易头晕呢。”

    “主子得保重好身子。”

    小张公公之前在王府里,曾听到郑侯爷对当时还不是天子的陛下说过侯府里的靖南王世子,那身子骨,结实得很,自小到大都没生过病。

    可能,陛下将太子送过去,也是希望平西侯爷那里有办法可以帮太子殿下稳健住体魄根基吧。

    “张伴伴。”

    “奴才在。”

    “你说,司徒宇哥哥,是这般想的么?”

    “奴才……奴才不知道。”

    “父皇说过,郑叔叔,是好人,也就是说,说郑叔叔坏话的,就不是好人,司徒宇哥哥,还是有点坏呢,咳咳……”

    “主子,您顺顺气,顺顺气,不能再看书了,该歇息了,该歇息了。”

    ……

    “儿子。”

    “父皇。”

    “叫爹。”

    “是,爹。”

    “爹现在与你说一件事。”

    “爹吩咐,儿臣谨记。”

    “爹准备把你送往平西侯府,记住,等你进了平西侯府后,你郑叔叔,就是你这辈子,在这世上,最值得相信的人,也是你最值得依靠的人。”

    “还有母后啊。”

    “你母后已经有弟弟了,以后,应该还会有弟弟妹妹。”

    “还有爹啊。”

    “叫父皇。”

    “是,父皇。”

    “父皇这种东西啊,最靠不住。”

第五百九十七章 宝藏!

    春雨还在下;

    许文祖一身官袍,站在遮盖下,头顶没雨,但脚下靴子却难免沾染了些许泥泞。

    在许文祖身边,站着一圈现如今颖都的真正官面高层,燕晋各半,负责颖都下辖衙门的各项事务,颖都本就是曾经大成国的国都,现在,燕人为了稳定晋地,也是将颖都当作了“陪都”在经营。

    “直娘贼,乾国的那些文人喜欢吟诵个什么春雨如酥,可真是闲得慌,依我看呐,那些不干事儿,整天不是想着喝茶就是饮酒,不是寻欢就是作赋的,才有个心思去听个雨赏个风,弄出这般的矫揉劲来。

    真正干事儿的,哪里有这种闲工夫。”

    “大人说的是。”

    “大人所言极是。”

    周边一众颖都高官一齐附和许文祖的话。

    普通人看出的是一种集体的谄媚,

    而真正浸润到权力层次的人所看见的,是颖都太守对自己治下的绝对掌控力。

    许文祖刚入颖都时,因其形象实在是太过刚鬣,不少颖都百姓都曾私下议论这位太守到底得搜刮起多少民脂民膏!

    彼时晋地刚依附不久,伐楚之战不仅仅是折腾了燕地,晋地作为毗邻楚国之地,也是被折腾了个够呛。

    许文祖这新任太守一来,下面,当真是人心惶惶;

    甚至一度传出这位“富态”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太守大人好吃小儿的心肝;

    其刚上任初的大肆株连清洗,也印证了这个猜测。

    但渐渐的,

    原本颖都乱糟糟人浮于事的场面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稳定和秩序。

    当官儿的,做黔首的,各行各业,也都清晰了自己的位置,知晓自己要干嘛和该干嘛。

    如果说晋东是靠着平西侯府从一片战争后的白地强行催生出的生机,那么颖都,则像是一个这几年因战乱政局动荡的一个气血亏损浮肿的病人,重新被调理起来。

    等以后许文祖离开颖都太守的位置时,一个“大治”的评价,绝对跑不掉。

    许胖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得等;

    没办法,昔日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捏死的“小老弟”,如今已经足以让自己站在雨中等了又等,还不敢有什么抱怨。

    这或许,就是人的命和造化吧。

    如果是一个平西侯爷,他颖都太守客气客气也就罢了,出不出城相迎,还真也就是看个心情,论个关系。

    但如今人家封王的钦差队伍已经在路上了,虽然还未正式走那一道程序,官面上还是“侯爷”,实则,已经是王爷了。

    这意味着,大燕曾经镇北王和靖南王双异姓王并立的格局,又有了一个新的依托点。

    鲜血首级铺路,战功为桥,和新君的关系与默契是最好的风向;

    自身铁打的本事毋庸置疑的功勋,风又一直在其身上吹,一步步,从民夫走到了王座。

    许文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肥脸,

    再将手掌放在自己面前,

    水汪汪的掌面,像是面镜子,

    镜子里,

    满满的是无奈和感慨。

    没嫉妒啦,早没啦,甚至,已经有些许的习惯。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在众多迎接平西侯的人群里,位于最中央也是最显眼的位置。

    两排禁军,站得笔直。

    许文祖曾和大皇子搭档过,大皇子曾说过,燕京城的禁军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花架子。

    马车外,站着一个年轻太监,姓张。

    身为大员,封疆大吏级别,许文祖没必要去和内宦亲近什么,这是大忌;

    但他也知道,眼下大燕皇宫内,声名最鼎盛的,有仨太监。

    前俩,二枝同秀;

    第三个,则是刚有了起势。

    前俩里,一个是先帝爷身边的魏忠河,乃先帝为新君所留,为新君保驾护航。

    另一个则是新君身边的张公公,新君在皇子府邸在王府时的老人,是家里人。

    魏公公何时离开,张公公何时真正上位司礼监,暂时还没人知道,全看新君的想法。

    小张公公就是张公公的干儿子,也是六皇子府邸里出来的自家人。

    那第三个公公,姓黄。

    燕国不似乾国,乾国有太监监军的传统,曾经乾国的三边都督杨太尉,本身就是个宦官。

    这一项,在燕国是不存在的;

    派宦官去镇北王府监军?还是去靖南王那里监军?

    就算是太监不怕死,真敢去,皇帝敢么?

    可偏偏现在就出了一个,刷了现如今大燕皇宫内宦的一个记录。

    这一次,是正儿八经地跟着平西侯爷入了楚,打了胜仗的。

    去前,他亲自写了公函,告诉燕京那边,平西侯爷意思是让他留下监军,他就答应了。

    他确实去了,最煎熬的长途奔袭,得益于这几年黄公公经常往返燕晋两地的锻炼,还真就挺过去了。

    而且,他还捞到了首级军功,是的,在冲击独孤大军时,黄公公是真的举着刀骑着马跟着平西侯府骑士们一道冲杀的,首级也是实打实的。

    这下可把黄公公牛逼坏了。

    在战后,燕京和平西侯爷之间不断地信息互通时,黄公公也是一起将折子呈送上去。

    倒是没怎么夸自己,如实记录了从出兵到战胜的一系列经过。

    这其中,也有一些隐瞒,比如平西侯爷的一些“出格”举动,一些可以够得上大不敬的痕迹,他都抹去了。

    不是他黄公公被平西侯爷给腐蚀了,也不是不忠诚于皇帝了,而是因为黄公公自己心里明白,皇帝不乐意看到这些,甚至,皇帝自己压根就不在意。

    不管怎么着,这一身金,是镀出来了。

    监军打过胜仗的太监,在内廷里,地位可就超然了,因为太监是皇帝的家里人,以后但凡有涉及兵事的事儿,皇帝在召见大臣之前,就可以先问问他。

    等回宫后,黄公公就算依旧没办法和魏公公张公公去比,但好歹,立住了自己的小山头。

    小张公公不时地从马车里取下来一些水果点心,分予许文祖和其身边的官员,大家伙都表现得很诚惶诚恐,太子是半个君,礼数是不能少也不敢少的。

    但让人有些意外的是,确切地说,是让很多打着不同心思的颖都官场人都很意外的是,本该是最活泼好动年纪的太子,自进颖都后,就一直很低调,在由太守府所改造的行宫里,也是一步不出,安心课业。

    许文祖倒是见过太子几次,也说过话,太子言谈举止,浑不似这个年纪一般,彬彬有礼之中,还透着一股子的圆润。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东宫这个位置,以及未来的大燕国继承者,他不能以“好”和“坏”去区分,但绝对不能笨,得聪明。

    先帝爷是怎样的雄才大略,连出身镇北侯府的许文祖,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新君登基前是如何政坛搏杀,手腕如何,许文祖也是清清楚楚,否则,也不会早早地就押宝上去。

    眼下,大燕帝国的下一代继承人,已经给人一种很不简单的感觉了。

    一向不敬鬼神的许太守,

    在几次接触太子之后,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一种感觉……天命在燕!

    要是真能一下子出三代名君,

    大燕一统诸夏,怎可能会是梦?

    只不过,

    许文祖也瞧出来了,太子爷的身体,似乎不大好。

    幼年身子虚的话,相当于盖房子地基不牢靠啊。

    唉。

    马车内,

    姬传业坐在被褥里,斜靠着马车车壁,打着盹儿。

    小张公公掀开帘子,上来,本想给主子掖掖被角,却发现小主子已经睁开了眼。

    “侯爷没到么?”太子问道。

    “回主子的话,应该还有一会儿呢,主子,奴才还是伺候您先回府上歇息吧,外头凉,这晋地的气候和咱京城不同,可千万不能染上风寒。”

    “爹说,郑叔叔是我这辈子可以信任的人;

    一个可以护我一辈子的人,我只是多等一会儿而已,哪可能回去歇息?”

    小张公公只能点点头,道;“奴才给您升个炭盆吧?”

    “太燥了,不用。”

    太子伸手,拿起一个鼻烟壶。

    小张公公欲言又止;

    太子将鼻烟壶对着鼻子吸了两口,神情,倒是恢复了些许精神。

    “等郑叔叔来了,我得出马车见人,我是大燕的太子,在外头,就代表着父皇的脸面,可不能让臣子们看见一个萎靡的太子。”

    这时,

    外头传来了响动。

    小张公公马上出去看了看,很快就回来道:

    “主子,平西侯爷到了。”

    太子掀开被子,起身,站起,撑开双臂。

    小张公公上前,整理穿戴。

    “上次见郑叔叔,是在大伯家,郑叔叔还教我们唱歌来着。”

    “主子,奴才别的不敢说,但奴才觉得,平西侯爷府里,定然是好玩的,规矩没有宫里多,且平西侯爷这个人,也是真的风趣得很。”

    姬传业看着小张公公,

    笑着问道;

    “你说,风趣?”

    小张公公先点点头,随后,愣了一下,而后后退半步跪伏下来,抽了自己一巴掌。

    “奴才失言了,奴才失言了。”

    “张伴伴,你这是在做什么,平西侯爷,人确实很好啊。”

    太子笑了,

    然后,

    在小张公公的搀扶下,走出了马车。

    外面,

    已经出现了一众黑甲骑士,

    大燕的黑龙旗和双头鹰旗迎风招展。

    这些骑士身上,还带着未曾完全褪去的煞气,当他们和他们的侯爷在一起时,自然而然会有股子睥睨四方的豪迈。

    颖都的官员们以及有头有脸的人物们,此时全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许文祖身上。

    大家在迟疑,到底该是以对侯爷的规格还是以王爷的规格来迎接那位。

    侯爷的话,其实可以不用下跪,行拜礼即可,当然,跪也是可以跪的;

    王爷的话,那就没说的了,全都得跪。

    许文祖开口道;

    “一切以朝廷正礼为准,册封还没举行,封王大典还没办,急什么。”

    马车前的台子上,

    太子则开口对身边的小张公公道:

    “张伴伴。”

    “奴才在。”

    “平西王爷,来了。”

    “奴才明白。”

    小张公公直起身子,喊道;

    “东宫禁卫听令!”

    四周的禁卫全部后背一挺。

    “跪迎王驾!”

    禁卫们全部拄着兵刃,单膝跪伏下来,

    齐声高呼:

    “吾等跪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太子这边做了表率,开了头。

    在礼仪上,已经没人能比太子殿下更能做最终诠释的了,且也因为东宫禁卫这一举动,让周围的这些颖都官员们再没了忌讳和担心,纷纷跪伏下来,高呼:

    “吾等跪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吾等跪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之前的踌躇和犹豫,并非是过于看重礼数,既然平西侯即将封王,近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大家伙自然巴不得早点把马屁拍上去,都是行礼,惠而不费事儿;

    但大家担心的也就是提前“行礼”,会不会被打成“平西侯府”的走狗,万一日后风向再变变,该怎么脱身?

    现在,不用担心了。

    许文祖见状,也只是笑了笑,领着身边的高级官员,也都跪伏下来,行接王驾之礼。

    郑凡骑着貔貅,

    缓缓过来。

    在经过许文祖身边时,郑凡停了一下,许文祖抬起头,看向郑凡,二人短暂的目光交汇,彼此微微颔首示意。

    太子在这里,肯定先招呼一下太子;

    许文祖懂,也不会介意这个。

    随即,

    郑凡的貔貅自跪伏的人群之中穿行,貔貅很注意自己每一次下蹄的力道,尽量不溅起太多的水花,走得,那叫一个温文尔雅。

    小张公公见郑凡靠近,也跪伏了下来。

    太子站在那里,面带微笑,看着不断靠近的郑凡。

    终于,

    骑着貔貅的郑凡来到了马车前,马车很高大,貔貅,也高大,故而,双方大概在一个水平线上。

    按理说,

    君是君,臣是臣;

    真正的帝系嫡系一脉,于一国而言,必然是处于绝对的至高位置。

    自上而下,应该是太后、皇帝、太子。

    所以,这也是为何这次太子到颖都来,能引得颖都上下轰动的原因所在。

    颖都以前来过王爷、侯爷、皇子,却没来过真正的“君”亦或者是“半君”。

    新晋太子在此,

    按理,

    即使是地位同样超然平西王,也得行礼。

    至少,礼数上,是这般讲的,也应该这般做。

    但,只可惜,郑凡是见过昔日两位王爷在天家面前的那种淡然姿态的。

    皇帝,人前时是要跪的,给个面子,走个流程。

    但皇子,哪怕是太子嘛……

    当初在烤鸭店里,太子上来后,是其主动向两位王爷见礼的。

    平西王爷没有行礼,

    他伸出手,

    将站在马车上个头还不高的太子抱起来,送到自己身前,让其也坐在了貔貅上。

    伸手,捏了捏太子的脸,

    道:

    “高了,也瘦了点儿。”

    “郑叔叔,你好像也黑了点呢。”

    “哈哈哈哈。”

    郑凡笑了,

    道:

    “在楚地打仗时被太阳晒的,养一阵子就好了。”

    郑凡没急着喊起来跪伏在地的百官,

    他先看向马车附近的东宫禁军,又看向靠着马车跪伏的那批年轻的品级不高气质却绝佳的文官。

    道:

    “行了,回去禀报陛下,太子,我郑凡接到手了,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东宫禁军还好,没吱声;

    而那些担任着东宫教习年轻进士出身的文官们不乐意了,有人打头道:

    “王爷,我等是天子任命的东宫教习,为太子师,传道授业解惑,我等身上,可是有对储君施教之责……”

    “我是太子太傅,在这事儿上,我,说了算。”

    诸教习一时愕然,这才记起来陛下真的册封了太子太傅。

    虽然,这个职位,早就脱离了“太子老师”的范畴,成了一种名誉上的尊荣,但真要较真的话,确实是能对太子的教育上,说一不二。

    因为就连他们,名义上也是太傅的下属。

    “来,跟郑伯伯回家。”

    姬成玦在家里教他孩子喊自己叔叔,

    但郑凡一直认为小六子是自己的弟弟,

    一边论一边,各算各的。

    太子开口道;

    “父皇有吩咐,让传业去石山拜祭成国太祖皇帝。”

    “哦?还没去么?”

    “还没。”

    “行,郑伯伯带你去。”

    郑凡目光环视四周,

    既然要去祭拜,得带人呐。

    “成亲王呢?”

    郑凡没在迎接自己的人群里,看见成亲王府的队伍。

    小张公公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

    感情成亲王府怕得要死的禁足令,人王爷其实早就忘了。

    郑凡还真是忘了,毕竟刚打完仗回来,事儿多嘛;

    但很快,

    他记起来了,

    然后自顾自地笑了笑。

    这是在自嘲自个儿的记性差,

    但在四周颖都百官眼里,则是平西王爷在向众人宣示着他的权威;他的一句命令,成亲王府,谨记在心,不敢再逾越!

    “咱们,就不耽搁了。”郑凡看向小张公公,继续道,“你去喊一下成亲王,我等他半个时辰,让他出来,陪我等去石山。”

    “奴才遵命!”

    小张公公马上起身,找了匹马,进颖都去通传“王命”了。

    郑凡则对四周开口喊道:

    “诸位大人,我就不进城了,感谢诸位雨中相迎。”

    “王爷客气。”

    “应该的,应该的。”

    “恭贺王爷凯旋。”

    “许太守。”

    “下官在。”许文祖此时已经被簇拥着靠近过来。

    “楚国大将军年尧、柱国独孤牧的首级,我都带来了,劳烦许太守派人送去京城。”

    “下官领命。”

    当你身份足够高时,你就可以抽身而出绝大部分的虚应和客套;

    郑凡不打算再在这里和这些官员们唠嗑拉关系什么的了,和许文祖又对了一个眼神后,就骑着貔貅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

    因在下雨,怕孩子冷了,郑凡就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了太子的身上。

    “你这身子骨,有点弱啊。”

    “父皇说,让郑伯伯帮我调养,父皇说,郑伯伯最会过日子呢。”

    “呵呵呵。”

    郑凡身后拍了一下太子的脑袋,揉了揉,

    道:

    “无妨,去了石山祭拜后,伯伯就带你回去,家里有你天天哥哥在,他很高兴会有一个弟弟的。

    你就跟着你天天哥哥吃和住,让他照顾你。”

    天天自小,太寂寞了,也太懂事了,寻常玩伴,不合适;

    这小太子,倒是可以。

    四娘和公主也有了身孕,自己俩孩子不用多久也就将降临了,大的带小的,这是常理,正好让天天先带一个小弟弟练练手。

    “传业早就想见天天哥哥了。”

    “嗯。”

    颖都的百官们也都退场了,迎接仪式已经完成,但大家伙并未彻底散去,而是聚拢在了一辆囚车旁。

    独孤牧的首级,大人们倒是没特别大的兴趣,因为是“处理”过了,所以不怕**,大家也就瞧一眼,砸吧一下嘴就可以了。

    倒是活生生的年大将军,让大人们看了又看,不少人,还开始吟诗作赋以纪念今日。

    成亲王司徒宇,带着几个家丁,骑着马赶来的。

    半年没见,人又长高了,也更瘦了。

    上次,郑侯爷进颖都时,治了成亲王府的罪,狠狠地做了发落,且还牵扯出了大案。

    原本,按照许文祖的意思,是要将这位成亲王爷给废了换一个姓司徒的旁系上来的,但很快就又赶上了先帝驾崩新君登基,最主要的还是郑凡一力降十会,在燕京城杀了赵九郎,使得那位对很多事都有接下来布置的当朝宰辅对很多条线失去了控制。

    再加上成亲王府接下来,就真的是乖巧得不能再乖巧,许文祖也就没再下辣手,干脆整了个息事宁人,心照不宣。

    不过,具体的陈情,自然早早地就送往了燕京城。

    先皇应该是知道了,但没做发落;

    小六子登基后,应该也看过了,但也没作发落。

    反正把柄在手,想什么时候废也无非是一句话的事儿,越往后,废的阻力和波澜也就越小。

    站在皇帝的立场,他们更看重的,是维稳。

    至于那有身孕的姓闻人的女子,许文祖是怎么处置的,郑凡没问。

    平西王爷心善,听不得这等可能会血腥残暴的故事。

    到了郑凡面前,司徒宇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跪伏行礼:

    “小王参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成亲王,是亲王爵,按理说,哪怕郑侯爷封王大典办下来了,司徒宇爵位也比郑凡高。

    但在燕国,却不会讲这种说道,且朝野上下都认定,军功侯比其他都高贵,军功封王者,就直接比肩前面的那两位王爷了。

    “起来吧。”郑凡开口道,“太子要去石山祭拜成国太祖皇帝,你随行吧,本侯不能多耽搁,楚地的事儿还未彻底平息,所以,一切从简。”

    “小王谨遵王爷您的吩咐。”

    这一次,没有大队人马的随行,不似上次去石山,颖都的权贵,多少个马车队伍全都一窝蜂地跟着了。

    出行的,也就带着太子的郑侯爷以及麾下这支护军,再加上司徒宇和他的一些个王府家丁。

    很仓促,像是去为了完成一个任务,事实,也的确如此。

    一路行进时,小张公公很担心坐在貔貅背上的太子殿下会被风吹着凉。

    但太子却很享受坐在貔貅上头“风驰电掣”的感觉;

    先帝虽然干了很多马上皇帝都干不了的大事儿,但毕竟不是马上皇帝;

    姬老六那货,早早地就开始养生了。

    当今天下的几个兄弟,哪怕喜欢诗词歌赋的老三早早地下去了;

    但剩下的六个里头,真正会舞刀弄枪的,也就一个老大加上半个老四。

    所以,平日里太子还真没什么机会去这般畅快。

    在郑侯爷的鼓励下,太子放声大叫了好多次,他喜欢这种感觉。

    终于,

    石山到了。

    “郑伯伯,京城那里,也有一座石山。”

    在大夏典籍和文化里,石山,是比较严肃的地名。

    京城外,有石山大营,驻扎着拱卫京城的兵马;

    颖都外,有石山,埋葬着司徒家历代先人之墓。

    郑凡抱着太子上山;

    这座陵寝,郑凡来过。

    陵寝并非完全都封闭在地下的,他有“会客厅”。

    八百年前大夏的习俗,伴随着当初的三侯开边,使得燕晋楚三国,在习俗上都有了各自的发展。

    晋人在驱逐完了野人后,也吸收了不少曾经野人的风俗,融入了自身之中。

    野人对星辰的信仰,落在晋人这里,则变成了对“死”这件事的更为开明,这一点,也体现在了墓葬设计上。

    “会客厅”内,

    太子很认真地上香,郑凡也上了香;

    身为子嗣的司徒宇,反倒是第三个才上的香。

    礼毕;

    有些仓促,但事情,有了交代。

    郑凡打算带着太子就此离开,往侯府归去。

    但就在这里,

    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司徒宇忽然跪伏下来,

    开口道;

    “太子殿下,请准小王和平西王爷说几句话,小王,想再认真地向平西王爷认个错。”

    太子点点头,被郑凡放了下来,外头,有锦衣亲卫将太子领了出去。

    剑圣则一直站在旁边,没离开。

    有了上次在望江江面上的遇刺,剑圣大人对郑凡的安全态度和细节,真的是用心了太多。

    “认错?”郑凡问道。

    “是,王爷,认错。”

    “事儿都过去了,我也不回再刻意地找你什么麻烦,除非,你主动想找我的麻烦。”

    “王爷,我是真心认错。”

    “好了,就为了说这些么,行,你已经说了,我也已经听了,可以了。”

    “不,王爷。”

    司徒宇站起身,

    “王爷,我有礼物要送给王爷。”

    “礼物?”郑凡有些意外。

    “是,礼物。”

    司徒宇瘦削的脸上,“写”满了坚定,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郑凡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道:

    “成亲王,咱们之间,没必要搞这些。”

    “宇以前年轻不懂事,犯了很多错,也惹怒了王爷您,但自从上次王爷您离开后,宇每天都在面壁思过,悔改,所以,希望这一次,能抓住机会,向王爷您表露心迹。”

    “这话,听起来……”

    有些恶心。

    郑凡是不打算再继续和这位成亲王牵扯上什么了,不是怕了,而是没这个必要。

    小六子已经和自己划分好了“势力范围”,为此还将“玉盘城”补给了自己,他没兴趣再在这座已经被扒光了毛的王府身上,再耗费什么精力。

    就算是要做一些未雨绸缪的布局,也应该是让瞎子来负责做,而不是他。

    仗打好了,

    太子也接好了,

    接下来,

    就该回家陪着妻子等待分娩的到来,享受生活。

    “你继续听话就行了,希望你真的明白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记住,不是每次都能有上次这般好运的。”

    “是,是,宇知道。”

    “那就回吧,我要过江了,你回颖都。”

    “还请王爷稍待。”司徒宇开口道。

    “还有话要说?”郑凡语气里,已经有了极为清晰的不耐烦。

    “王爷,以后的晋东,就完全是您的天下了,雪海关以北的野人,无法再威胁到您,镇南关以南的楚人,这次又被您打折了两条腿。

    如今,您又已经封王了……”

    “直入正题。”

    “成亲王府,司徒宇,想求王爷您一件事。”

    求我一件事?

    呵呵,

    得加钱呐。

    “我说了,直入正题。”

    司徒宇点点头,

    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然后,走到这间“会客厅”的西北角,将玉佩放入了石灯台上的兽嘴之中。

    而后,

    只听得一阵“咔咔咔”的声响,

    会客厅的地面中央,出现了一道向下行进的通道入口。

    “王爷,我司徒家,败落得太快了,盛极而衰的,也太仓促了。”

    的确,司徒雷自立为帝,建大成国时,是司徒家最辉煌的时候,但没多久,就是野人入关,大成国名存实亡,并入了燕土。

    它不是垂垂老矣,也并非像当初的晋皇那样,百年时间逐渐地落败。

    也正因为死得太快,所以有些东西,根本就没办法来得及去做变现。

    当密道口出现时,

    郑凡当然不会傻乎乎地认为这密道是司徒雷怕寂寞所以特意留下等待后人时不时进来陪他聊天解闷的。

    再联想到曾经自己找到过的“赫连家宝藏”,

    眼下,

    不出意外,

    应该是……司徒家宝藏。

    人死得太突然,胃部里还有没消化的吃食,这个比喻放在曾经的一个国家身上,就算是胃部的残留物,那也应该是海量的财富。

    最重要的是,曾经赫连家的宝藏,说是宝藏,但后人取用得太频繁,导致宝藏数目可观是可观,却也没到真正的一国宝藏的程度,有点虚。

    那眼前这座……

    密道里有机关设置,密道两侧挂在墙壁上的灯台,自己燃起了烛火。

    司徒宇第一个走了下去,

    郑凡看了看剑圣,随后,剑圣走前头,郑凡跟后头,也下去了。

    甬道很长,也挺深;

    越往下走,布局也就越清晰。

    司徒雷的墓室,应该极窄,主墓室之外的其他墓室,只做了个大概的样子,大半的空间,用来堆砌司徒家的宝藏。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下方,是一个大平台。

    伴随着烛火的光芒,

    郑凡看见的是成箱成箱的珠宝,垒起一排排的金银,一套套精良的甲胄以及刀剑。

    另外,还有书架,里面不是藏书,而是记录着晋地各处的水文地理以及气候变化等等看似无用实则有大用的讯息。

    “比侯府的府库,要气派很多。”剑圣说道。

    “银子藏起来,埋地下,是最浪费的,还是得流通起来,才是其真正的价值;再说了,人家家里几百年的积累,我才成家几年呐。”

    郑凡打了个呵欠,

    看着身边恭敬站着的司徒宇,

    道:

    “以前我还好奇,为何都到那种地步了,你们王府,还会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我懂了,这些做依靠的话,确实有想一想的资格了。”

    钱财不是万能的,但没它们,成亲王府连做梦的门槛,都够不着。

    “王爷,这些,都是您的了,请王爷安排人来秘密的运输。”

    “呵,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刚说,想求我一件事?

    但,你清楚的,

    当本王看见密道时,

    这处宝藏,已经姓郑了。

    好了,

    说吧,

    想求我什么事,

    保你的性命?保你一直坐在成亲王的位置上?”

    司徒宇摇了摇头,

    咬了口嘴唇,

    跪伏下来,

    诚声道:

    “王爷,宇想知道,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死是活?”

    “你应该清楚,朝廷对闻人家赫连家的余孽,向来是斩尽杀绝的。”

    “但宇觉得,朝廷,会让她将孩子生下来的。”

    因为孩子的身份,不一般;

    他是闻人家和司徒家共同的血脉,且还只是一个婴孩,不是散落于晋地民间的所谓赫连家闻人家的公子。

    “就算是生下来了,就算是还活着,这也必然是密谍司的秘辛,谁能插手?”

    “当今大燕,也就王爷您能插手了!”

    “你是真心的?”

    “是。”

    “本王可以帮你,问问,但就算是孩子被安排生下来了,还活着,也不可能拿过来,交给你来带。”

    “王爷误会了。”

    “哦,误会了?”

    “是,宇没想过将孩子要回到自己身边。”

    “你是想让本王保证孩子,安全地活着?”

    “不,

    宇想求孩子……

    死!”

第五百九十八章 那一夜

    出了陵寝,

    下了石山。

    一场拜祭,潦草地展开,又很潦草地收了尾。

    山脚下,成亲王司徒宇跪下来,

    先向郑凡磕头,

    再向太子磕头;

    在司徒宇身后,是一群跟着磕头的王府家丁。

    “过几日我会给许太守修书一封,王府的护卫编制,拉上来吧。”

    上一批王府护卫是被郑凡杀鸡儆猴“用”掉了,

    再之后,郑凡就直接剥离了王府护卫的编制。

    现在,堂堂成亲王爷出门,只能带家丁,这些家丁可以携刀,却不能披甲,也不能使用军中制式的兵刃,仪仗队都摆不了了。

    “谢王爷恩典,谢王爷恩典。”

    司徒宇再度谢恩。

    “司徒宇,你爹的香火情,已经被你耗光了,接下来,就该你自己好好想想该如何给你以及你的后人去积攒香火情了,涸泽而渔,固然畅快,但最后,有的是哭的时候。”

    “宇明白,宇一定谨记王爷您的教诲。”

    “嗯,回去吧,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郑凡催促司徒宇回去,胸口里放着的那位爷,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是,宇告退。”

    成亲王走了。

    这时,

    被郑凡抱着坐在貔貅背上的姬传业开口道:

    “郑伯伯,他是先给伯伯您行的礼唉。”

    “怎么了?”郑凡问道,“哟,吃味了?”

    “传业觉得,他在挑拨。”

    “不是。”

    “不是么?”

    “因为他不知道传业你小小年纪却这般聪慧。”

    姬传业思索了几下,若有所悟。

    挑拨,得看人,如果是青年太子在这里,这般做的话,就是在挑拨了。

    但太子只是个屁孩,司徒宇再怎么神机妙算能算出这一层么?

    反倒是这姬传业,似乎怕踩坑,故意将这话给说出来。

    司徒宇无心,但太子爷有意,赶紧撇清。

    郑凡伸手,敲了太子几记“毛栗子”,

    道:

    “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别整天心思这么重,该吃吃,该喝喝,心思重了,身子就会被掏空了的。”

    太子抱着有些吃痛的脑袋,点点头,道:“哦。”

    “传业啊,你知道这世上最聪明的,是哪种人么?”

    “请郑伯伯解惑。”

    “最聪明的,是懂得惜福的人;

    诚然,这世上是有那种可歌可泣的人物,逆流而上,舍身取义,这些年,你郑伯伯我见过不少;

    我们这儿的,有;

    乾楚的,也有;

    我还亲自杀过不少,杀完了,还得敬佩。

    但那是必须要死的时候,为了信念,为了坚持。

    然而,如果不到那个时候,还是得懂得惜福存神。

    郑伯伯我不是大夫,但我清楚,你再继续这个样子下去,长大了,也得是个病秧子。

    当太子,哪怕是以后当皇帝,最重要的是什么?

    身体好,你得活得长呐,得活得久。

    人没了,一切就都是个屁。”

    姬传业挠了挠自己的脸,显然,郑凡说的话,和他以前的信念,有了冲突。

    “爹说,郑伯伯说什么,我就得信什么,那郑伯伯说的,我就得信,传业,懂了。”

    “你爹和我还正值壮年,有我们俩在,至少能让你们这帮孩子,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过个童年,以后的事儿,留以后再说呗。”

    说完,

    郑凡拿起马鞭向东一抽,

    道:

    “走着,回家!”

    ……

    本来,按照郑凡的计划,接到孩子后,当马不停蹄地回奉新城。

    中途绕了一下石山,也不会太耽搁行程。

    但在途中,队伍又不得不停缓了下来。

    太子病了。

    郑凡不会认为是因为自己那天带着太子骑着貔貅迎风狂奔导致太子病下的,

    四娘的说法是,

    孩子水土不服。

    身体根子弱,就容易出这个毛病。

    不得已之下,队伍只能在一座侯府下属的军镇停驻了下来,四娘施了针,随行军医那里也有必备的一些草药,让孩子服下去后,等汗发了烧退了,才能继续启程。

    郑凡进了帐篷,看着孩子。

    孩子脸上湿漉漉的,睁开眼,目光里有些疲惫也有些愧疚;

    “郑伯伯,传业拖累大家了。”

    “别瞎想,闭着眼,数羊,睡一觉,等发汗。”

    “是,郑伯伯。”

    太子听话地重新闭上眼。

    郑凡亲手帮他换了个湿帕子后,起身,走出了帐篷。

    四娘坐在外头,正织着小件儿的衣服。

    不是给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也不是给公主肚子里的,而是给天天织的。

    “你去休息吧,让军医在这里守着。”

    四娘摇摇头,道;“主上,还是奴家亲自守着吧,这孩子身份毕竟不同。”

    就算撇开太子的身份不谈,哥们儿家的孩子来你家做客,身子要是出了什么毛病,也没办法交代。

    莫说郑凡此时还没造反的打算呢,至少,还没起手的动作,就算是有,也没必要直接杀人家太子。

    “那你辛苦。”

    “主上,晚食准备好了,在您帐篷里。”

    “好,我先去吃饭,待会儿来陪你一起等。”

    四娘笑着点点头。

    倒不是因为自己有身孕了主上才这般殷勤,以前自己忙活工作时,主上就经常像“小奶狗”一样,趴在旁边一边陪着自己一边打着瞌睡。

    郑凡走入自己的军帐,里头正煮着一锅猪肉炖粉条。

    剑圣正坐在那儿就着馒头吃着;

    郑凡也坐下,跟着一起吃。

    二人闷头吃着,

    终于,

    郑凡有些奇怪道;“你怎么不问我啊?”

    “问什么?”

    “问司徒宇的事儿。”

    “又不是说书的,老是给你捧哏。”剑圣咬了口馒头,“我知道你会忍不住的。”

    “得,还真是,那你想不想听?”

    “你爱说就说吧。”剑圣没上套。

    “其实,关键不在于那有着闻人家和司徒家共同血脉的孩子,也不是孩子的死活。”

    “那关键是什么?”

    “送钱,以及,送钱的态度。”

    “怎么变成算账了,做买卖?”

    “做买卖可不是小学问,咱们奉新城的百姓日子能过得比其他地方好,靠的,还真就是商贸。

    以物换物,以物得银,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最高的,是做人情买卖。

    他不在意那个孩子的死活,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当初知道他鼓捣出人家女的肚子时,我和许文祖还真的挺惊讶。

    你说一半大孩子,稀里糊涂地弄出个孩儿,会懂得当爹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么?

    他不懂的。

    不过到底是司徒雷的种,被抽了几巴掌之后,成长得还挺快,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得让人查查他府里是不是来了个什么新的师爷这类的人物。

    给我送银子,送他家的宝藏,我拿了,但不求我做个事儿,双方都觉得不舒服。

    我这不做事儿拿了人家的银子,不光不会感激他,还会觉得他碍事,横竖瞧他不顺眼;

    真要我做事儿的话,他又担心我看他不知天高地厚,孝敬爷爷我的,还敢提要求,这态度,忒不端正了点儿。”

    “所以,就提一个这种的请求?”

    “对,看似事儿挺大,不求活,但求死,但真的生死,他怎可能知道?我估摸着,那孩子应该是生出来了,也不知道被密谍司的人安置在哪儿养着呢,不过不可能让这位成亲王知道。

    所以,我什么都不做,跟他知会一声,孩子死了,他得跟我跪下道谢,孩子死了就是死了,再冒出来,就是假的,这一点,和当初的镇北王府世子一样。

    他啊,这是给我送银子示好,这借口请求就是个搭拉白添的,晓得不?”

    剑圣看着郑凡,

    问道;

    “就这么简单?”

    “再复杂能复杂到哪儿去,就跟那日传业那小屁孩纠结司徒宇给谁先磕头是在挑拨关系一样,事儿,没必要想太复杂;

    一是没这个必要,二,还是得看个身份。

    没这个必要,是因为我现在身份地位不同了,他年尧敢惹我,我就去楚国打他,抓了他再给他阉了;

    看身份,是因为他司徒宇,他成亲王府现在是个什么光景,再好的阴谋诡计,没能力去施展,有用么?

    江湖恩怨复杂,但庙堂上,一**政上,其实反而简单,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小虾米没长大前,压根没人会浪费精力正眼儿瞧你。

    当初李梁亭和老田,甚至先皇我估摸着都瞧出我这个人有些不安分了。

    但他们还是对我笑笑呵呵的,不以为意,

    为啥?

    因为我那时还是个小虾米嘛。

    中间,靠自个儿的努力,靠燕国的形势,再靠老田的庇护,我挺过来了,现在也成一条大鱼了。

    但我做小虾米时,也是该跪就跪,该说好话就说好话,该怂时,比别人都怂。”

    郑侯爷吸了一口粉条,

    一边咀嚼着一边拿着筷子点道:

    “老虞啊,你猜我现在脑子里更感兴趣的是什么?”

    剑圣喝了口汤,

    道;

    “要用你这条大鱼的思维来想?”

    “对。”

    剑圣夹起一块肉,

    道:

    “你在想,闻人家的宝藏在哪儿呢?”

    ………

    太子来了,带着轰动,然后太子安静地住在行宫里,最后,太子被平西王爷接走了。

    对于颖都的高层而言,

    无论是平西王爷还是太子,都显然太高,高不可攀;

    但并非所有人都是这样,有些人,就很适合亲近,就比如早早地和郑凡辞行准备回京复命的监军太监黄公公。

    颖都一众大员设宴款待黄公公,

    黄公公一辈子小心谨慎,但到底这次是真的策马于阵前了一番,心里“痒痒”难忍,故而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的悠闲。

    他来赴宴了,

    宴席上,他也高谈阔论军中事务,

    尽情地享受着一众大员的吹捧和阿谀。

    他舒服了,

    他飘了,

    一场席面,吃吃喝喝到了后半夜方才结束。

    黄公公推掉了某家为他准备的今晚暖床的女人,

    一个人进了房,

    先打开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的是一颗人头。

    不是独孤牧的那一颗,独孤牧的人头以及活生生成了自家“同僚”的年大将军,将被一起押送入京。

    而眼下自己这盒子里头装着的,是他杀的那个楚军士卒。

    这是他黄公公武勇的象征,

    缺了啥,就想补啥,

    人头已经被腌制做了防腐处理,等带回京城自己宅子里后,还得做进一步地修缮,以后,它将和自己的那根大宝贝放在一起,成为自己最珍重的东西。

    欣赏了这颗人头许久,

    黄公公有些尿意了,酒喝得,太多了。

    他拿起床铺下的一个痰盂,解开裤腰带,习惯性地想蹲下来。

    犹豫了片刻,

    将痰盂拿起,放在自己两腿间。

    看了看桌子上的那颗人头,再看看窗外的明月,

    伴随着稀稀落落零零碎碎的水落之声,

    黄公公仿佛觉得自己的青春,又回来了;

    一种久违的情绪,开始无中生有,且逐渐填充进自己的胸腔;

    黄公公拖起长音吟,

    唱道:

    “遥想当年,咱家也是个带把儿的爷呐!”

    ………

    奉新城,

    平西侯府。

    原本躺在床上的天天默默地抱着枕头下了床,推开了屋门。

    黑猫和狐狸被惊醒,跟过来查看。

    却发现小主人径直走到了前院里。

    这是,一个人睡觉寂寞了,想去找干爷爷了?

    黑猫和狐狸跟着一起。

    抱着枕头的天天下了密室的台阶,来到了一处棺材前。

    忽然间,

    棺材响了。

    天天原本闭着的眼,睁开了,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

    黑猫和狐狸马上窜过来,拖拽着天天的小腿。

    天天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面前的棺材,随后,往前了几步,走到棺材边,肉嘟嘟的双手贴在了棺材壁上。

    “爷爷……”

    棺材里,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像是呼应。

    天天将脑袋探出棺材边缘,看向这深处的位置。

    那里,有一个被堵住的门,门后通着更深处的方向,一个黑甲男子,被重重锁缚在下面。

    燕京皇宫的那尊被镇压着肉身的貔貅,可都没享受到这般“沉重”的待遇。

    这东西被抓回来后,正好赶上了和楚国的战事,自然就先“看押”在这儿了,魔王们暂时还没得空去料理他。

    天天开口道:

    “我听到,他,在喊我。”

    ——————

    晚上还有

第五百九十九章 过渡章节

    棺材的盖子,在此时悬浮了起来;

    一道人影,自里头坐起。

    随即,

    一只手探出,落在了天天的脑袋上。

    天天的眼睛,闭上了。

    身子微微一摇,抱着枕头的他,昏睡在地。

    沙拓阙石的目光扫过狐狸和黑猫;

    狐狸和黑猫马上起身,狐狸的尾巴托举起天天,黑猫在旁边帮衬着,两只妖物将天天带出了密室,送回卧室安置。

    待它们离开后,

    沙拓阙石对着深处被堵住的石门,

    张开嘴,

    发出一声低吼。

    石门后的下方,

    铁链微微摇晃。

    少顷,

    摇晃的声音消失。

    沙拓阙石重新躺回了棺材里,棺材盖飞回稳稳地落下。

    仿佛今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没多久,

    一道侏儒的身影走了进来,他左手提着灯笼,右手转动着匕首。

    一场出征,魔王们几乎尽数出动,除了先前受了伤的薛三。

    这阵子,三爷的伤也养好了。

    薛三绕过棺材,走到那一堵石门前。

    犹豫了一会儿,

    薛三舔了舔嘴唇;

    “娘的,心痒痒得很呐。”

    薛三很想自己把里头镇压着的那位给弄出来切点片做做研究,可大家伙都不在,自己万一鼓捣出了问题,没法交代。

    最终,薛三还是忍住了。

    往回走时,经过棺材,伸手,在那上头轻轻敲了敲,

    道;

    “下面那玩意儿邪性,您受累,多看着点儿,等大家伙回来我们再好好拾掇他。”

    说完,

    薛三就又走上去。

    ……

    “陛下,乾国的使者,已经入宫了。”

    “朕,知道了。”

    摄政王,不,是楚皇点了点头。

    摄政王终于正式登基了。

    原本应该是举国同庆的大喜日子,却被自己的亲妹夫给搅和了。

    独孤牧战死,

    年尧被俘,

    一场战事下来,楚军损失,其实还能接受,可一位柱国一位大将军,就这般折了,对楚国的打击,远比损失的这些兵马要严重好多倍。

    随之而来的消息是,燕国那位新君,先是将太子送往了晋东,随后,更传出要给自己那位妹夫封王的消息。

    如果说战败的折损是第一刀,那么这个消息,则是第二刀。

    这意味着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燕国新君和自己的那位妹夫,正在按照燕国上一代的模式继续走下去。

    皇帝,和手握重兵的王爷,彼此之间,哪怕换了人,却又要再开始一段新的看似“貌合神离”实则“无法分割”的轮回。

    燕国的皇帝,似乎从来不怕手底下的异姓王造反似的;

    而燕国的异姓王,似乎也从来不担心皇帝会卸磨杀驴似的。

    怎么……

    怎么就能这样,

    怎么就能这样了之后,还能再这样!

    摄政王面前,放着的折子,是凤巢内卫自颖都最新送来的。

    折子里,详细描述了燕国太子在颖都的动静。

    不得不说,无论是乾国的银甲卫还是楚国的凤巢内卫,在渗透和刺探情报上,确实比燕国的密谍司要高太多。

    此刻,

    楚皇心里也产生了些许无力感;

    因为燕国新君的情报,在那位还在当皇子时,他就知道很多了,有手段,有能力,有不逊其父的胸襟;

    毫不夸张地说,简直就是燕国先皇的另一个翻版。

    呵呵,

    自己熬死了燕国的那位先皇,

    眼下,奔着继续熬死燕国的这一任皇帝,

    难不成,

    还得再熬死燕国的太子!

    哪怕对自己的寿元有着绝大的自信,但就这般硬生生地要熬尽人家祖孙三代,也真的是一种折磨!

    最重要的是,

    人家会给你机会熬么。

    燕人磨刀霍霍之心,已昭然若揭;

    自己那位妹夫,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完完全全地站在了燕国那一边。

    “陛下……”

    “朕知道了。”

    楚皇摆摆手,

    “让使者在偏殿等一会儿,朕,这就去。”

    楚皇又一个人坐了一会儿,他需要消化一些情绪,他是一个喜欢精致的人,不喜欢将自己情绪化的一面表露出去。

    一刻钟后,楚皇起身,在宦官的带领下,走入了偏殿。

    偏殿内,坐着一个老者,老者正在品茶。

    偏殿四周,侍卫、宫女、太监等等,全都被屏退了。

    这次乾国使者的身份极为不一般,而且,是货真价实地代表着乾国的真实态度,毫不夸张的话,这位甚至可以直接替那位乾国官家拍板下定。

    楚皇走了进来,

    老者没起身,继续喝茶。

    楚皇坐在首座,也开始喝茶。

    茶,是好茶,但不是晋东那位新王最钟爱的大泽香舌,谈正事儿前,没人会喝那个茶。

    皇帝和使者,就这样安静了很久。

    终于,

    使者放下了茶杯。

    他起身,郑重地行礼。

    楚皇点点头。

    “本该恭贺大楚皇帝陛下登基的,但这些话,现在不适合说出口了。”

    姚子詹一开口,就直入主题。

    “姚师是个洒脱的人,朕很喜欢姚师这种性子,如今局面下,再客套再虚应,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姚子詹点点头,道;“陛下说的是,所以,老夫这次来,是带着极大诚意的。”

    “那就让朕听听,姚师的诚意。”

    姚子詹站起身,道:

    “陛下,十年前,诸夏四大国,乾楚晋燕,那些小国,实则无力翻起什么大浪。

    然四大国互相制衡之际,也有自己的威胁。

    我乾国有西南土司之乱,平而又叛,周而复始;

    楚国有山越之动荡,燕有蛮族之威胁,晋有雪原之隐患。

    现如今,

    局面已然大不一样。

    燕人尽吞三晋之地,蛮族王庭被踏灭,野人也被一道雪海关,完全拦住了威胁,平西侯府的羁縻之策,老夫看起来,都不觉拍案叫绝,甚至,我家官家,也已将平西侯府对野人之策,用在了对西南土司的身上。

    燕人,

    西边蛮族之祸已平定,一甲子之内,蛮族很难再给燕人带来什么威胁;

    雪原被平西侯府驯化,平西侯一声令下,近乎可以直接自雪原调动起数万野人兵马为己用。

    燕地贫瘠,晋地,其实也比不得我乾楚之富饶。

    但燕地加晋地,整个北方,已然全部在燕人掌控之中。

    燕人的疲敝,是需要喘几口气,燕人的筋骨,已经打磨得很好了。

    一旦这几口气缓过去,

    我乾楚,危矣。”

    姚子詹又道:

    “这次燕人攻楚,实则是其狼子野心之表现,也证明,时下无论是我乾国还是陛下的楚国,都无法再独自抗衡燕国。

    我们两家一直期待的燕人内乱,没有发生;

    我们两家一直期待的燕人老皇帝驾崩后的朝政失衡,也没有发生。

    平西侯,封王了。

    燕人,没给我们机会,也,没有机会了。

    无论乾楚,谁家再想浑水摸鱼,就只能等着数年后,最迟,十年,燕人就将积攒起足够的国力,一统诸夏,不再是痴人说梦。

    乾楚虽有龃龉,但这点龃龉,在唇亡齿寒的关系面前,不值一提。

    故而,

    这次老夫携我乾国官家意志而来,

    意欲想与大楚皇帝陛下,

    缔结两国盟约,共同御燕!”

    楚皇脸上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甚至,

    还笑出了声,

    道;

    “上次,燕人举国伐楚时,你乾人可曾顺势北伐呼应?”

    姚子詹面露讪讪之色。

    其实,乾人上次是想北伐的,但最终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没北伐成。

    转过头,刚吃了大败仗的楚人,马上就在和乾国交界处发动突袭,诠释了什么叫我打不过燕人难不成还打不过你?

    “朕承认,如今之楚国,将才凋零,精锐颓敝,想和燕人再一对一的抗衡,只能位于下风;

    待得燕人消化好三晋之地后,我大楚一国独抗燕国,也是凶多吉少。

    但朕真心觉得,

    若是和乾国结盟的话,

    并非是一叠一等于二这般简单。”

    姚子詹开口道:“大于二?”

    “不,是死得更快。”

    姚子詹闻言没生气,反而点了点头。

    这让楚皇有些意外;

    “我大乾兵马,正在重新整肃之中,但兵马训练,需要时日。”

    “所以呢?”

    “所以,我家官家的意思是……”姚子詹顿了顿,继续道,“愿意在钱粮上,和楚国互通有无。”

    “朕,没听错吧?”

    “楚国盛产兵戈甲胄,我乾国,钱粮富足,彼此,可互通有无。”

    兵戈甲胄,乾人其实也可以自己造,撇除贪污的问题,乾人的冶炼技术,其实也是不差的。

    所以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

    你可以瞧不上我大乾的军队,

    这没问题,

    因为我乾国的君臣,自己也对自家的军队没什么信心,海东大帅祖竹明虽然人在三边上任很久了,但大家心里也都没底。

    但我乾国富裕,可以给你输送钱粮,帮你楚国挺过来。

    因为,燕人虎狼,乾楚几次和燕国交锋,如果说楚人是被燕人揍趴下的话,那么乾人,就是被吓趴下的。

    “乾国官家,当真能做到这一步?”楚皇问道。

    “陛下,这是国书,另还有一封我家官家亲笔所书之信。

    如今之局面,

    我乾楚要是再不能精诚合作,那就只能等着步晋国后尘了。

    唯有乾楚缔结真正的同盟,做到真正的守望护住,方可抵御暴燕,护持各自社稷!”

    ……

    燕国先皇驾崩后,先皇的年号,一直没改,按照习惯,下一年,新君改元,改元“隆平”。

    隆平元年的年初,燕国发生了两件让燕京城为之一震的事儿;

    一是燕国太子,去往晋东;二是平西侯被册封为平西王;

    没多久,

    乾楚两国昭告天下,

    乾国官家和楚国皇帝,将一同前往云池,祭天结盟。

    隆平元年,诸夏之国,确切的说,是整个东方,都进入了一个新的格局。

    套用茶楼说书先生的话来说,

    就是从那四国并立,变成了三足鼎立。

    ……

    这章是铺垫,明天争取多写一点,抱紧大家!

第六百章 病倒

    太子的病,来得突然,好得也很快,有四娘的细心照料,除非真的是天绝姬家,硬要收走小传业的命,否则还真的很难出什么大问题。

    但据四娘的观察来看,这孩子的身体,真的很差。

    四娘说的是心神方面,而且还打了个比方,说这就是年轻版的“黛玉病”,哪怕不是怄那家长里短,但心思太重,神思惘乱,会让本在长身体固本培元的年纪就开始持续地流出。

    剑圣也亲手给这孩子检查过身体,得出的结论,不是什么练武的材料,资质平庸。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重了一些,剑圣还打了个圆场,说这孩子把天赋都点在了脑子上。

    然而,因此无法避免的就是“头重脚轻”。

    孩子变成这个样子,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他父皇以及他皇爷爷所带来的皇室传承的压力。

    他姬老六是个打不死的小强,是个另类,但并不意味着他儿子能在这一点上完美继承他的衣钵。

    而先帝爷在驾崩前,

    看着躺在床上的姬传业,

    所说出的那句:

    “好圣孙。”

    其实也变成了千斤坠,直接压在了孩子稚嫩的肩膀上。

    皇帝是以己度子,

    先帝是将孙子看作了被自己揉捏却还一直保持逆向增长的儿子,

    终于,

    早早地将这位大燕太子给逼入到了如此境地。

    这个年代,望女成凤倒不多,但望子成龙那真是相当的严重;

    在天家,则更是已经扭曲到了可称变态的地步,更变态的是,他们还习以为常。

    何皇后在得知儿子要被送晋东时的伤心,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儿子要离开自己身边,而是她清楚自己儿子的身体状况。

    站在母亲的角度,她担心的是,此去晋东,会不会就是母子的永远诀别?

    这不夸张,一点也不夸张,这个年代,幼子早夭的概率,真的不低。

    生养八个孩子,最终能有四个活到成年已算是不易。

    耽搁些时日后,

    队伍,终于进入了奉新。

    ……

    “喏。”

    郑凡将太子放在了地上。

    太子倒是没显得有多拘束,真正见过世面的孩子,是不会去畏生的,而且有什么事儿他都习惯放在心底自己慢慢地反刍,喜怒不形于色,是天家的标配,他早早地就已经入门。

    反倒是站在那里迎接他的天天,

    在看见太子时,

    居然难得的有了些手足无措。

    看着太子弟弟,笑笑,

    再抬头看向自己的干爹,笑笑;

    天天唇红齿白,面容粉嫩,依旧是个精致的瓷娃娃;

    而太子,年纪小,体格也瘦削,天天站在他面前,明显就大了。

    他屋子里,被加了一张床,天天知道以后就有一个弟弟会陪着自己了,他很开心,但从小到大,除了去年开始可以偶尔地和刘大虎剑婢他们玩一玩,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一个人独处。

    原本期待着二娘肚子里的宝宝出来后可以陪自己玩,

    没想到,

    有一个先到了。

    天天很开心,但正因为这种开心,让他一时间也不懂该如何表达。

    只能从自己的兜里,取出了一把糖炒栗子,递给太子:

    “弟弟,吃。”

    太子伸手接了过来。

    郑凡走上前,将天天抱起,对着他的脸用力地砸了一口。

    不同于太子这个被姬老六硬塞过来的,

    天天才是他平西王的真正心头肉;

    自打襁褓时就看着他长大,每次出征回来都先能发现孩子长大了一点,无微不至的父爱这肯定谈不上,但这孩子却真的填充着郑凡的心胸绝大部分的柔软。

    “咯咯咯………爹,胡子,疼呢。”

    出征归来,胡子自是没功夫修理的,燕人不太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种说法,郑凡也到了不用靠蓄胡子来维系自己形象的地位了,平日里,胡子还是经常剃的,也就下颚位置留一小撮。

    “天天,以后,你负责照看弟弟。”

    “好的,爹。”

    天天应下了。

    郑凡将天天放下来,对姬传业道:“传业,叫哥哥。”

    天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脸上,带着明显的期待。

    姬传业后退半步,双手搭合向前,恭敬地行礼道:

    “传业,见过天天哥哥。”

    唔……

    天天也后退半步,也已很规矩地方式行礼:

    “天天,见过传业弟弟。”

    这一幕,看起来极为滑稽。

    不过,好在孩子到底还是孩子,没出现“本宫见过靖南王世子”这种严苛标准的戏码。

    “天天,好好照顾弟弟。”

    天天点点头,道:“好。”

    “你们去玩儿吧,爹外头还有事儿。”

    “孩儿告退。”

    姬传业也准备向郑伯伯行礼告退,却被天天伸手拽住了手腕,

    “弟弟,哥哥带你去看……”

    太子身形一个踉跄,平衡没把握住,摔倒在地。

    额头磕在了地上,破皮了。

    “………”天天。

    只能说,天天平日里一起玩的,都过于“牲口”,就是刘大虎和剑婢也都是大孩子,且都习武,他自个儿也敦实得很,对太子这“弱不禁风”,还真有些不适应。

    边上,小张公公近乎要张开嘴尖叫起来。

    但伴随着郑凡目光向他扫来,他马上又将嘴给闭了回去。

    入侯府时,小张公公就看见了侯府门口的两尊石狮子。

    “小孩子,有个磕磕碰碰很正常的事,张公公。”

    “王爷,奴才在。”

    “我准你在府里住下,平日里也能向太子请个安,但别管太宽。”

    这不是威胁了,这是明明白白地警告。

    “王爷放心,奴才明白。”

    郑凡先行离开了,前头签押房里还有事情等着他处理。

    “弟弟,对不起。”

    天天看着姬传业额头上的伤口,对着那里吹了吹气。

    姬传业没生气,而是道:“是传业自己不小心,不干哥哥的事。”

    小张公公小心翼翼道:“殿下,奴才给您上药吧,奴才去问问府里的药房和大夫在哪里……”

    原本,

    太子的行驾有护卫有奴婢有老师,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但因为郑凡去接孩子时,是直接抱着孩子就走的,导致最后除了张公公作为贴身伴伴还能跟着,行驾的其余人,都只能打道回府。

    小张公公是“初来乍到”,也不晓得府里的大夫到底在哪儿。

    按理说,这么大一个府邸,应该是有专供的医者的。

    小张公公想错了,府里,没专门的大夫。

    一来府里的人本就不多,且这不多的人里,会生病的,也是少数;

    且四娘、瞎子、薛三等这些,其实都会“医术”,寻常的头疼脑热的,顺手看看也就行了。

    “后宫”里的那俩夫人,也是四娘开方子帮她们调理身体。

    天天看着太子额头的伤口,对小张公公道:“我知道。”

    小张公公是知道这位爷的身份的,也从刚才的情形瞧出来了平西王爷对这位世子殿下的爱护,虽然说出去很难让外人相信,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这座府邸里,眼前这位世子爷可比大燕的太子,更得贵宠。

    “那就麻烦世子殿下了。”

    天天低头看着太子,问道:“弟弟能走不?”

    “能的。”

    “那跟我来。”

    天天牵着姬传业的手,大娃带小娃,俩人进了后宅。

    小张公公因担心太子爷的伤,也跟在后头。

    然后,

    三人来到了一处小院外,小院内,鸟语花香,应当是暖房。

    天天牵着太子走了进去,小张公公也走进去,随即愣住了,这亭台这题字这布置,分明是哪位夫人的小院。

    自己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实在是……

    随即,

    小张公公低了低头,

    而后又抬起了胸膛,

    嗨,

    自己一个公公还在这里担心个什么劲儿。

    天天小声喊道;

    “蛇蛇,蛇蛇?”

    小张公公点点头,应该是这位夫人院子里有一位叫姓“佘”的女官,善于医术。

    而后,

    小张公公忽然间感到后背发凉。

    他修习了一点炼气之法,但道行太浅,扭过头,看见一尊巨大的蛇头就立在自己身后。

    “护驾!”

    小张公公立马尖叫了一声,向后跳跃,挡在了太子跟前。

    太子也愣住了,

    郑伯伯带过自己骑过貔貅,且宫内大祭典时,各式各样的貔兽其实也是不少的,看久了,就将貔貅貔兽当另一种马匹来看待了;

    冷不丁地一头巨大的青蟒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还真是……吓人。

    天天主动走到青蟒面前,青蟒低下头,用自己的脑袋蹭着天天。

    “呼……”

    “呼……”

    太子和小张公公几乎同时舒了口气。

    青蟒很吓人,但好在,是家养的。

    虽然,他们不知道妖兽为何不养在御兽监里,而要养在家里。

    天天拍了拍青蟒,随即自青蟒身上掉落下一片蛇鳞,天天捡起蛇鳞,来到了太子面前,将蛇鳞覆在了其额头伤口上。

    当即,一股清凉的感觉袭来,很是舒服。

    “不痛了吧?”

    “嗯。”

    天天放心地笑了。

    以前学走路时,天天也会走路摔跤,小孩子嘛,很正常,青蟒就会主动地掉下自己的蛇鳞来让你敷伤口。

    这玩意儿可以入药,活血化瘀,清热解毒。

    “弟弟,你饿了没?”天天问道。

    太子摇摇头。

    “那我带你去玩那个。”

    天天带着太子去了自己的小院儿,院儿里有很多玩具,主上疼爱这个干儿子,命三儿在这里做了很多旋转木马、跷跷板,几乎就是一个小型的游乐园。

    太子先坐到了跷跷板上,

    然后,

    天天也坐了上去。

    天天下来了,

    太子上去了,

    然后,

    就不动了。

    “唔……”

    天天以前没遇到过这种事儿,因为以前坐对面的是魔丸。

    边上的小张公公也看明白了,走过来,伸手抓着太子这边,慢慢地下压,再慢慢地放。

    这样一上一下,俩孩子终于玩起来了。

    接下来,俩孩子又玩了很多其他的玩具。

    可把小张公公给累坏了,这腰啊。

    在俩孩子开始玩滑滑梯时,

    小张公公撑着腰,扶着一根柱子,得歇歇。

    随即,

    小张公公看见不远处的草丛上躺着一只黑猫和一只狐狸,俩动物似乎乐得清闲,晒着太阳。

    见小张公公看向自己,

    狐狸也不知道从哪儿刨出来一个苹果,一推,一滚,径直到了小张公公脚下。

    紧接着,

    狐狸又躺了回去。

    小张公公皱了皱眉,但还是弯腰将苹果捡起来,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后,咬了一口,嗯,很甜。

    见过了那条养在家里的青蟒之后,小张公公觉得自己在这个府里看见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

    这时,小张公公发现院门那儿有人过来了,扭头一看,虽然那位没穿宦官服,但他一眼就瞅见了是同行!

    赵成看着小张公公身上的燕国宦官服,也惊讶了一下,但再看看里头正在玩耍的俩孩子,也就不意外了。

    他是当初郑凡在楚地带回来的自己割了自己的少年,如今不在侯府里当差,而是在下面做一个管事的,地位也挺高,但名义上仍属于公主的院里人,今儿个公主和三夫人去了果园采摘了不少果子,他陪同去了,按照公主的吩咐,送来一些洗干净的果子给孩子们尝尝。

    小张公公走上前,从赵成手里接过了托盘。

    赵成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小张公公,

    笑道;

    “还是有些想念这身感觉的。”

    合着这一刀下去之后还能改行的?

    小张公公不知道该怎么接赵成的这话。

    赵成行礼,告退。

    没拜见世子,也没拜见太子,这是府里后院的规矩,在天天面前,府里的人被要求尽可能地少一些礼节,多一些自然。

    小张公公拿着托盘,准备去给俩孩子去吃,谁晓得那狐狸和黑猫忽然窜到了他的身上。

    犹豫了一下,小张公公没反抗。

    黑猫和狐狸用鼻子在托盘上的果子上嗅了嗅,确认没问题后,俩动物一起扭头看向小张公公,

    然后对着他,一起点了点头。

    小张公公眨了眨眼,

    也点了点头。

    黑猫和狐狸就心满意足地跳下来了,俩货继续躺那里晒起了太阳。

    小张公公则端着水果去给俩孩子送。

    太子出了一身的汗,天天则气都不带喘的。

    俩孩子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果子,开始咬了起来。

    “天天哥。”

    “昂。”

    从先帝爷那边算起来,

    天天应该是和姬老六同辈,所以天天应该是姬传业的叔叔;

    但从郑凡那里算起来,郑凡和姬老六是兄弟相称,就又是哥俩了;

    俩孩子互相喊叔叔侄儿的,太怪,所以一开始就以兄弟相称。

    “你每天就自己一个人玩么?”

    姬传业看出来了,这个院子里,似乎连个仆人都没有。

    “不是啊,有姐姐。”

    “姐姐?”

    “嗯,姐姐对我可好哩,在家里时,姐姐就陪我玩。”

    “传业也想拜见一下姐姐。”

    “好。”

    天天答应了。

    “姐姐不在家么?”姬传业问道。

    “在家。”

    小张公公闻言,道;“敢问世子殿下在哪儿呢,奴才去请来。”

    既然是太子爷要召见,理应喊来见见的。

    小张公公清楚,靖南王就这一个独子,平西王的孩子还在夫人们的肚子里,所以世子殿下所说的这个“姐姐”,应该是府里的某个平时负责照顾他的丫鬟。

    天天抬起头,笑了,

    道;

    “姐姐来了。”

    “来了啊。”

    小张公公也看过去,然后,嗯?人呢?

    姬传业也疑惑道:

    “天天哥哥,姐姐在哪里啊?”

    “是啊,世子殿下,人呢?”

    “姐姐就在这里啊,就站在公公你旁边。”

    小张公公低下头,看向自己脚下,什么都没看见。

    “世子殿下,您是在开玩笑吧?”

    就在这时,

    小张公公忽然感到自己身下传来森然的寒意,再低头看下去时,发现一个怨婴,正抬头看着自己,面带阴笑。

    “………”小张公公。

    “魔丸,主上吩咐了,太子身子虚,别靠太近。”

    阿铭拿着酒壶走了进来。

    魔丸又回到了石头里,落回到了天天的腿上。

    小张公公张着嘴,深吸了好几口气,此时此刻,他很想喊一声“鬼啊”,但还是强行压住了。

    他是皇宫里的奴才,奇闻异事见得多了,宫里也有不少,但是真没料到第一天进侯府,就能遇到得这般“丰富”。

    小张公公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脑子里有些空白。

    “天天,主上要练刀了。”

    “是,阿铭叔叔。”

    天天看向还有些不知所以的太子,问道;

    “弟弟,去不去看爹练刀?”

    “好啊。”

    天天牵着太子的手去了前院。

    “吓坏了吧?”

    阿铭看向小张公公。

    小张公公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还在继续抚着自己的胸口,道:

    “还好,还好。”

    “喝一口,压压惊吧。”

    小张公公点点头,道:“多谢,多谢。”

    接过酒壶,

    喝了两大口,

    嗯?

    小张公公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再看向自己的手掌,

    是,

    是血!!!

    翌日早晨,

    郑凡照例过来和自己儿子一起吃早食,太子也坐在一边。

    “咦,张公公呢?”

    太子回答道:

    “回郑伯伯的话,张伴伴他水土不服,病倒了。”

第六百零一章 就这么定了

    “哦,病了。”

    郑凡点点头,反正一个太监而已,他也不是很在意。

    天天帮郑凡开咸鸭蛋,开好后,递给了郑凡。

    随后,天天又帮太子弟弟开咸鸭蛋,然后递给了太子。

    爷仨,

    就着鸡丝青菜粥配着小咸菜吃得很是香甜,连平日里饭量不佳的太子,也吃了一大碗的粥。

    吃完后,有些后知后觉,太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有些难为情。

    “昨晚睡得好么?”郑凡问道。

    “回郑伯伯的话,传业睡得很好。”

    “嗯,那就好,你作息就和你天天哥哥一样,他做什么你也就跟着做什么,课业的事不用担心,和你天天哥哥一起上。”

    “是,郑伯伯,传业知道了。”

    用过了早食,郑凡就离开了,楚国那边传来了新的消息,不是战事,却比战事还重要。

    天天则将拼凑起来爷几个吃早食用的凳子都搬回屋子里去,然后又找了布将凳面擦了擦。

    太子站在边上,想要帮忙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问道;

    “这些,平常都要你做?”

    “昂。”天天理所应当地回答道。

    姬传业赶上了好时候,他出生时,其母难产,那一天还惊动了先帝爷和在京的几位王爷都齐聚。

    作为皇长孙,自他出生起,姬老六基本就算是在朝中站稳了脚,朝堂风云夺嫡风波,再怎么着也没有让王府在日常上出什么问题,不似姬老六早些年混得最差时还得靠郑凡送的几车玉米面儿来维持生计。

    说他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丝毫不为过。

    “只要爹在家,我每天早上起床后,就把吃早食用的凳子摆好,爹就会来吃了。”说到这里,天天笑着看向太子,“我怕哪天我偷懒了不摆了,爹就不来陪我一起吃早食了。”

    话,是笑着说的;

    但莫名的,太子心里却忽然一酸。

    在孩子里,太子自诩自己是特殊的一个,但在看着眼前这个“哥哥”后,他发现自己是幸运的一个。

    尤其是,天天哥哥的笑容。

    “唔,你昨晚不是说要去拜见我大娘二娘三娘么?”

    “是,理当如此啊。”

    其实,寻常人家,来了贵客,自然得全家出面招待,更何况,这位还是当今太子。

    搁京城勋贵之家,太子来了,举家上下,都得摆香案,一起跪拜行礼,各种天家的规矩,不可出丝毫纰漏,否则就是蔑视天家尊严,大不敬之罪。

    但郑家是个例外,

    平西王爷是真的将太子当邻居家亦或者是哥们儿家的小孩给提回了家,然后就丢家里了。

    所以,大不敬之罪很有意思,当你真的有资格可以去不尊敬一个人时,那个人,反而不敢怪你没尊敬他。

    今儿个病倒的小张公公,在昨天面对这种“冷遇”,也没敢有丝毫抱怨不是。

    其实,家里头的三位夫人;

    四娘吧,在路上还给太子治过病;

    熊丽箐有身孕在身,同时她本就是公主,自然是没必要赶着趟地去向燕国太子献什么殷勤,姓熊和姓姬的,本就是平等的;

    柳如卿倒是想知道点礼数,但她说是三夫人,实则一直是以“妾”的身份自居,上头没人带头,她一个人自然不会单独出来见太子。

    “大娘应该在忙着哩,我先带你去见二娘。”

    “好呢。”

    昨儿个其实找青蟒时已经去过了公主的院子,但公主不在,今儿个俩孩子进了院子,就看见刚用过早食的公主正在一婢女的搀扶下散着步。

    肚子大了,更得注意身体,不说锻炼,但总得经常活动活动。

    “哟,我的儿。”

    公主见着天天也是笑了起来,招手示意天天过来。

    “孩儿给娘请安。”

    姬传业则恭敬行礼:

    “传业拜见伯母。”

    公主像是才看见太子一样,道:“太子殿下?”

    “是。”

    “来人呐,上茶点,再把如卿喊来。”

    “是,夫人。”

    石桌,

    公主坐一边,赶来的柳如卿坐其旁边。

    天天和姬传业坐对面。

    精致的茶点摆上来,还有茶。

    公主伸手指了指,道:“用着。”

    “嗯。”

    “谢伯母。”

    天天拿起一块茶点,咬了一大口。

    太子则轻轻抿了一点,又小饮一口茶,茶点几乎就没怎么少。

    公主看着太子的“吃相”,脸上露出了些许回忆之色。

    真正的精致人家吃点心,向来不会囫囵吞枣,为了垫垫饥什么的。

    一块茶点,一杯茶,吃用个半天也是常有的事儿。

    不过自家男人向来不在意这些,府邸里的这些人也没讲究这些规矩,难得碰见一个皇家出来的,倒是有些想念了。

    茶点用过后,天天就带着太子告辞了。

    公主也没留。

    待得俩孩子走后,柳如卿开口道;“太子的身子,有些孱弱呢。”

    “嗯。”公主点点头,“以前,想过很多很多,现在,想得简单了,只求我肚子里的孩子能和天儿一样,自小到大无病无灾的就好。”

    “太子就这般在府里住着,不用其他安排么?”柳如卿问道。

    “不用,不用画蛇添足,就按照夫君安排的来吧,也好,天天也能有个伴。”

    “是的呢,等以后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出来,大姐肚子里的孩子也出来后,咱们府里,就真的热闹了。”

    “你呢,你也加把劲啊,我现在和姐姐身子都不方便,夫君不只能宿你那儿么?”

    “姐姐……”

    柳如卿面色羞红。

    熊丽箐笑着故意拖长了音喊道:

    “叔叔哎~~~~”

    “啊,羞死人了姐姐。”

    ……

    俩孩子从公主的院子里回来,就看见站在那里等着的刘大虎。

    刘大虎看了看天天身边的太子,

    太子也看了看刘大虎。

    可能,不把燕国太子当一回事儿的,不止平西王爷,还有住在隔壁的剑圣。

    剑圣明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每天都要去隔壁府里带着天天跑操,却也没告诉他府里多了一个人。

    “谁家的孩子啊?”刘大虎问道。

    “虎子哥,是皇帝家的哦。”

    “皇帝家的?”刘大虎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太子嘞。”

    剑婢出现在了院墙上,晃着腿。

    当年在汴河河畔托着自己师傅尸体痛哭的小姑娘,现在越来越大了,再加上女孩子本就发育得比男孩子快一点,这两条腿,也已经显示出了长度。

    “太……太子?”

    刘大虎虽惊未慌。

    和天天一起玩后,他已经很适应了。

    姬传业对着刘大虎行礼道:

    “传业见过虎子哥,见过……”

    姬传业看向坐在院墙上的剑婢。

    天天道:“剑姐姐。”

    “传业见过剑姐姐。”

    刘大虎也正式地向太子回礼,但没跪下来。

    在奉新城,大家只认平西侯爷,皇权在这里,并没有太多的威慑力。

    剑婢则压根没做回应,继续坐在院墙上荡着腿儿。

    刘大虎开始带着天天和太子一起跑操,

    跑了一会儿,太子就坚持不住了,停了下来,站在那儿看着刘大虎和天天继续跑。

    此时,剑婢跳下了院墙,看着姬传业,笑道:

    “啧,这就跑不动了啊?”

    姬传业低下头。

    被一个漂亮的大姐姐这般说,小男孩真的很不好意思。

    然后,太子爷又鼓起了劲,跟着又跑了一段,然后,实在累得不行,坐地上了。

    等到天天和刘大虎跑完后,他们开始了练刀。

    刘大虎拿着真刀,

    天天拿着木刀,同时很贴心地也给太子找了个木刀。

    刘大虎站前面练,

    天天和太子跟在后头练;

    刀架势不难,练的是基础,而且是军中的简化版,不花里胡哨,但很实用。

    也是练着练着,

    太子手臂就酸麻了,不得不放下木刀,站在那里看着两个哥哥继续在练。

    然后,

    太子哭了。

    是的,

    心智成熟,

    曾被先帝爷称赞过“好圣孙”的大燕太子,

    在这种情况下,放声大哭起来。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是爱哭和常哭的时候,可姬传业已经忘记自己上次哭是何时了,就是那次自己亲爹叫自己喝药,他也没哭。

    刘大虎和天天停下了;

    身份差距在这里,虎子犹豫了一下,没上去;

    天天倒是走过去了,然后,天天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因为天天从小到大,除了在襁褓时被剑圣带出历天城时哭闹过,等魔丸陪伴他后,他就从未哭过。

    太子哭了很久,

    到最后实在是哭不动了,

    才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再看看天天,看看刘大虎,看看剑婢,不好意思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父皇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却哭了这么久。”

    “你父皇不在这里,不怕,他不知道,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太子听到这话,顿觉很有道理。

    随后,

    仨孩子去泡澡。

    平西王爷喜欢泡澡,这一习惯,从虎头城到盛乐城再到雪海关最后到奉新,一直保留着。

    他喜欢泡,还喜欢带着干儿子泡;

    所以,天天每天跑完操练完刀后,也会趁着中午前,泡一下,用的是自己爹的汤池。

    刘大虎也很爱泡澡,因为他家里用的是木桶,阿奶洗澡亦或者母亲洗澡时,家里其他人就得到院子里等着;

    哪里有侯爷家的汤池泡得舒服。

    最后,

    仨孩子都脱光光的进了池子。

    “呼……”

    刘大虎游了一圈;

    天天拿起一条毛巾,对太子道:

    “弟弟,往这边坐,哥哥给你擦背。”

    以前,郑凡带天天泡澡时,就喜欢给天天擦背。

    天天一直想体验一把“擦背人”的工作,可惜刘大虎只敢陪着他一起泡澡,万万不敢让天天给他擦背。

    太子懵懵懂懂,听话地照做了。

    “爹说了,擦背要用力哩,否则就擦不下泥泥。”

    天天将毛巾搭在太子瘦小的后背上,用力,一擦。

    太子被这力道一推,

    身子前倾,

    直接栽入汤池之中。

    “啊!”

    得亏刘大虎正往回游,见状马上上去将太子抱了出来。

    可怜的太子呛了两口水,不停地咳嗽着。

    一番忙碌后,

    仨人都安静了,

    静静地泡着。

    刘大虎开口道:“我们亲兵营里来了个厉害的。”

    上次去雪原上,刘大虎和天天都曾当过郑凡的亲卫,所以俩孩子现在依旧以“我们亲兵营”自居,认为自己还是里头的一员。

    “有多厉害?”天天好奇地问道。

    “我打不过他,年纪,也不比我大多少。郑蛮也打不过他呢。”

    郑蛮是狼崽子,从荒漠里被梁程带出来的。

    “那真的很厉害。”天天说道。

    已经缓过神来的太子,也想加入这种“聊天”之中,开口道:“我爹的亲卫也厉害。”

    孩子,或许就是这样,可以装大人一本正经得很,也能真的就像是个孩子。

    拿皇帝的侍卫来比,也真亏能说出口。

    刘大虎则道:

    “我说的那位啊,可是刚刚在战场上斩了楚国柱国的头呢。”

    陈仙霸进了郑凡的亲卫营后,很快就开始撑起了场子。

    亲卫营其实是一个很团结却又内斗很厉害的圈子,都是心高气傲之辈,毕竟,不是自己有本事的就是爹妈有本事的。

    陈仙霸就靠一双拳头,打服了其他人。

    楚国柱国,多大的官儿;

    刘大虎知道一些,天天和太子,其实并没有太多具体的印象。

    太子今儿个哭了之后,难得的孩子气,争强好胜起来,道:

    “我爹的亲卫头子,是四大剑客之一哩。”

    刘大虎开口道:“我爹是四大剑客之首。”

    “……”太子。

    “嘻嘻。”天天捂着嘴,笑出了声。

    “天天哥,你笑什么?”太子问道。

    天天回答道:“爹说,我亲爹曾打败过四大剑客之首。”

    “……”太子。

    仨孩子泡差不多了,刘大虎先起来,穿衣服。

    天天也起来,自己擦好了身子后,帮太子擦身子,太子有些害怕。

    “天天哥,我怕。”

    “唔……”

    “我来吧。”

    刘大虎拿了一条干毛巾帮太子擦身子,天天自己穿好衣服后将太子的衣服拿了过来。

    最后,仨人走了出来。

    “我先回家了,我娘应该做好饭了。”刘大虎说道。

    “好嘞,虎子哥,明儿见。”

    “虎子哥明天见。”

    刘大虎走后,天天拉着太子来到了自己院子口,那儿已经站着一个仆人候着了。

    仆人见两位主子回来了,马上就下去吩咐厨房准备。

    很快,午食就被端了上来。

    上午运动过了,太子食欲很好,天天因为有人陪着自己吃饭,也吃得很开心。

    下午时,天天问太子:“困午觉不?”

    太子回答道:“要读书哩。”

    “北先生双日才来,不过我们可以自己先看书,弟弟认得字么?”

    “认的。”

    “好。”

    下午,

    天天在练字,太子在背书;

    然后太子练字,天天练画;

    病倒了旷工大半日的小张公公,强撑着起来了;

    他不是水土不服,纯粹是昨天被吓的着魇了,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

    直娘贼,这平西王府里头实在是太吓人了。

    来到院子,看见俩孩子坐在那里自己在做功课,小张公公也长舒一口气,这样,挺好。

    黑猫和狐狸依旧躺在那里晒太阳,见他来了,两只妖物还特意让开了一段空余。

    小张公公居然真的看懂了,

    坐了下来;

    坐着坐着,就斜靠在地,然后,就睡着了。

    昨晚一宿脑子里都在“神神叨叨”的,压根没休息好。

    天天画完了画,将画纸拿起来,要去交给公主娘亲检查,就拉着太子去了,俩孩子见小张公公睡得那么香甜,就没喊醒他。

    所以等到小张公公打了个盹儿醒来后,发现殿下不见了。

    “主子去哪儿了呢?”

    黑猫竖起了尾巴,晃了晃,然后跑开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着小张公公。

    “哦,谢谢。”

    小张公公起身,跟着黑猫走。

    黑猫将小张公公带到了一处假山后头,那里有一个向下的梯道。

    这里,装不装门,其实都没什么意义了,后来改造后就干脆不装了。

    黑猫走了进去,尾巴指了指里头,

    人畜无害地叫了声:

    “喵。”

    “在里面?”

    小张公公走下了梯道,里头其实不黑,光亮度虽然不高,但在适应了之后还是能看得清楚前方的情况的。

    “主子?主子?奴才来了,主子,您怎么到这儿来玩呢,小心再摔着,主子。”

    小张公公一边喊着一边来到了最下面。

    然后,

    看见了一口棺材。

    “嘶……”

    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的小张公公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然后骂了句老燕人都会的国骂,

    因为燕人和蛮族厮杀了数百年,很多用语尤其是脏话用语上,蛮子自然而然地成了被嵌进去的形容词:

    “吓死个人了,这里居然放着一口棺木,真是脏蛮子气。”

    脏蛮子,指的是晦气的意思。

    下一刻,

    棺材盖,

    开了。

    从里头,

    坐起来一个人,

    且这个人缓缓地扭过头,

    看向小张公公。

    “……”小张公公。

    ……

    翌日,

    早食;

    “张公公病还没好么?”郑凡问道。

    太子起身回答道:

    “回郑伯伯的话,昨日好了一会儿,又旧疾复发了。”

    天天补充道:“还口吐白沫呢。”

    郑凡有些意外道:

    “嚯,病得这么利害啊,你爹也真是的,明知道你身子也不好,居然还派这么一个身子老出毛病的太监来给你当伴当。”

    太子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郑凡一边吃着饼子一边扭过头,看向那边刚送来今日份牛乳子,此时正蹲在那儿喂猫和喂狐狸的赵成,

    道:

    “赵成啊。”

    “奴才在!”

    赵成马上走过来跪下。

    “以后你就替了张公公的职吧,等张公公什么时候病大好了,再换回来。”

    “奴才遵命。”

    “行,就这么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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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临介绍:
这个世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
终有一日,魔王会降临于这个世界,魔王的麾下,有七尊恐怖的魔头,他们,将带给这个世界绝望的黑暗。
魔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魔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魔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