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魔临TXT下载魔临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魔临全文阅读

作者:纯洁滴小龙     魔临txt下载     魔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三十章 死去!

    “主上,宜山伯、肃山大营,是不能出问题的,一旦出问题,这仗,就没得打了。”

    瞎子说着,伸手进自己的口袋,摸了摸,没摸出来。

    郑凡见状,将一个橙子丢给了瞎子。

    瞎子接过,开始剥,手感很不好,微微皱眉。

    橘子,被剥时,初入难,但随即会很顺从地与你宽衣解带,橙子就不同了,没个递进也没个层次,前者是艺术,后者是苦工。

    “这个我自然知道。”

    郑凡伸手放在自己额前,继续道:

    “各地后勤的折子我都看了,很是艰难,莫说支持大军出南门关持久战了,就是将这些大军聚集在这里,光士卒和民夫的每日嚼用,都是极大的负担。

    要是还没去外面打仗,先来一出内部的平叛,再将南门关附近的架构环境也搞崩了,这仗,就更没得打了。

    乾楚,得乐死。”

    “陈阳这次是犯了错的。”瞎子一边继续和橙子较着劲一边看着郑凡说道,“主上原本打算如何处理陈阳?”

    “立威。”

    言简意赅。

    虽说以前在翠柳堡当守备时,郑凡自己也做过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儿,但这并不妨碍他眼下站在道德高地上抨击陈阳这种无视大局的行为。

    而且,大军聚集,新帅上任,总得烧一把火。

    杀鸡儆猴的道理,人人都懂,可并不影响它的实用,谁叫猴儿就吃这一套呢。

    “杀不杀?”瞎子问道。

    郑凡回答道:

    “在犹豫。”

    瞎子笑了,道;“这不就得了,主上行事风格,向来喜欢直接,虽一直秉持着大义名分,但关键时刻,那是谁的面子都不会给的。

    所以,陈阳那边估计也清楚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换位思考一下,

    如果同样的事落在属下身上,生与死,还在被上位者犹豫拿捏着,那属下也是会造反的。

    而且,宜山伯不是一个人,这板子,不会只落在他一个人身上,要知道当初陈阳称病在家后,那位钦差一开始想要自陈阳手下将领里挑一个暂代肃山大营事务,却没一个卖他面子的。

    当初是为了忠心为了义气,但现在老大要倒霉时,手下小弟,也必然会受连累,陈阳就算愿意负荆请罪,他下面那些小军头们会愿意么?”

    “这道理,我知道,就看陈阳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其麾下兵马了。”

    “是。”

    瞎子放下了剥了一半的橙子,将手指放在鼻前嗅了嗅,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道:

    “主上,既然密谍司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这意味着肃山大营那里,必然是有了动作。”

    “然后呢?”

    “主上觉得,若是陈阳真的反了,他有几成胜算?”

    “除非将南门关送予乾楚,他自己去乾楚当狗,否则,毫无胜算。”

    这话,郑凡说的很有底气。

    事实也的确如此,此时郑凡身边已经聚集了这么多的兵马,陈阳一个肃山大营,就算反起来,大军就在面前,马上就能扑杀过来,他但凡敢在晋地扑腾,马上就会被按死。

    且造反先天具备不正当性,靖南王不在,他陈阳造反,撇除陈阳以及其身边的那些个亲信将领,剩余的将领以及麾下的士卒,又会有多少铁了心地愿意跟他干的呢?

    而且就算是献出南门关,乾楚敢不敢冒然地接下都是个问题,他就算率军出关去投奔,又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他去异国当“孤魂野鬼”?

    肃山大营,是以燕人为主的大军,和平西王府麾下兵马的成分可是有着极大的区别。

    再说了,

    他陈阳难道不清楚去给乾国当狗,也不会有什么太好下场的道理么?

    “所以,属下也认为,陈阳大概率是不会明着自己造反的。”

    “嗯?”

    “属下刚刚一不小心,真就代入到了陈阳的视角,然后属下发现,有一个比自己更好的方式可以化解眼前的局面。”

    “什么方式?”

    “造反。”

    “不还一样么?”

    “是给主上您……黄袍加身。”

    听到这话,郑凡目光微凝;

    许是瞎子常年琢磨造反的事,所以他能很快地想到这一层,且经这一点拨后,郑凡自己也马上明悟过来此招的妙用。

    原本自己是要去惩戒他的,治罪于他,

    他反手给自己来这一出,只要生米做成熟饭,那自己还得认可他,不光免除了之前的罪过,还得承他的情。

    他陈阳也能从一个“宜山伯”,直接变成“从龙重臣”。

    瞎子嘀咕道:“眼下,也确实是很好的黄袍加身的机会,毕竟朝廷刚刚和晋地军头子们闹得不是很愉快,李富胜又战死了,主上您身边又聚集了这么多兵马。

    真狠下心来,这事儿说不得就能成了。”

    “所以呢,你是同意的?”郑凡饶有趣味地看着瞎子,“咱们,就顺水推舟?”

    瞎子毫不犹豫地摇头,将先前剥了一半的橙子又拿入手里继续剥着,道,“哪能同意啊,属下是想造反来耍的,这本就是得自己来耍才有意思,他可是抢了属下的游戏体验。”

    “哈哈哈。”

    “主上,面对这个局面,属下现在有三策。”

    “说。”

    “下策,主上单枪匹马去……”

    “排除。”

    “是,中策,咱们预先做好防备,大军继续前进,绕过肃山大营,先至南门关,陈阳本人应该也在南门关,大军到了,他也蹦跶不起来了。”

    “上策呢?”

    “上策,自然在主上您脑子里了。”

    “我说我要是什么策略都没有,你这个马屁会不会拍得很尴尬。”

    瞎子摇摇头,道:“在政治这方面,主上您其实比属下我更有天赋。”

    “你说,那陈阳他们,是不拿本王当王爷啊,呵呵,老田在时,我就知道他们早就有这心思了,但老田在时他们不敢。

    现在,到我了,他们就敢了,真是不拿豆包当干粮。”

    “可偏偏,他们还很容易误事。”

    “是啊。”

    “但属下相信,主上已经成竹在胸了。”

    “行了。”

    郑凡叹了口气,道:

    “传令下去,大军继续行进,中军更改路线,绕过肃山大营,先去肃州城。”

    ……

    没人会料到,平西王的中军,会直接绕开了肃山大营直奔肃州城。

    虽说肃州城地界的百姓们可算是盼来了“定海神针”,毕竟,平西王爷领着大军来了,那么乾狗楚奴自然就不可能打进来,同时,大家已经预感到的兵乱,应该也不会发生了。

    但肃州城内的官员可并不会这么想,毕竟,王爷一路西行而来,拒见各地官员,过城而不入,眼下目的地就快到了,肃山大营不去,南门关不去,却先来这肃州城,这是要做什么?

    梁程这次没来,留在了晋东,没办法,必须得留一个有本事看家,同时,有影响力能够在平西王不在的时候调动晋东所有兵马,非梁程莫属。

    而这次,由郑凡钦点的,担任自己中军主将的,是任涓。

    在郑凡担任盛乐将军时,他算是郑凡的上司。

    任涓如今受封顺海伯,驻扎地,在原晋国京畿所在。

    当年的下属,如今得需要自己跪拜相迎,任涓自己倒是没什么疙瘩,反倒是平西王本人有些不好意思。

    故而,这次帅輦上,平西王坐首座,任涓也跪坐在一旁。

    “此间事了,就劳烦顺海伯亲去一趟南门关了。”

    “王爷放心,末将绝不会让陈阳做出那种事!”

    “国事为重,这是王爷留下的教诲。”

    郑凡口中的王爷,自然指的是靖南王。

    任涓点头,

    道:

    “这番一来,他陈阳,也没道理再去瞎折腾什么了。”

    郑凡微微一笑,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茶。”

    “烟。”

    然后,

    在任涓脸皮抽搐的注视下,

    太子殿下端着茶送了上来,

    靖南王世子拿着火折子来点烟。

    这种待遇,任涓真的是想都不敢想,可偏偏,平西王却泰然自若,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而且,孩子们似乎更为习惯。

    相较而言,任涓觉得,当年靖南王在时,其实是一直恪守着某种规矩和底线的,而眼前这位王爷,则完全无视甚至有些享受践踏这种规矩的快感。

    这时,

    平西王爷喝了口茶,吐出一口烟,

    对面前俩跃跃欲试的孩子道:

    “去吧。”

    俩孩子手牵着手,很是激动紧张地向外走去。

    帅輦外的前方,是一众等待迎接王驾的官员,大家整齐地排成好几列,至于肃州地界的百姓,则被任涓麾下的甲士给隔开,因为光靠肃州城的衙役和守卒,已无法阻挡住热情澎湃的当地百姓了。

    没办法,靖南王因自灭满门,在民间的风评,很难好起来;

    伴随着郑凡的崛起,从平野伯到平西侯再到如今的封王,可以说,在过去那几年,大燕每打一次大胜仗,朝堂有朝堂的算法,但民间,却更喜欢将功劳和吹嘘,落在他郑凡身上。

    因为郑凡出身,干净,有代入感。

    由此而来的,是来自民间那巨大的威望。

    孩童们也晓得,玩打仗游戏时,扮演靖南王会被爹拿鞋底抽,扮演平西王,爹会露出欣慰的笑容,对娘道:

    那平西王爷,也是咱们这种人家出来的哩!

    不过,外围的人潮汹涌,无法影响到圈内肃州官员的忐忑;

    因为,

    帅輦早就停在了那里,但王爷本人,却没有走出来。

    站在百官前列的,不是肃州知府,而是历天城太守周福睿,在周福睿身侧,站着的是手持钦差旌节的钦差许青衫。

    周福睿头发有些散乱,意味着这阵子他的心绪不宁;

    而许青衫,官服一丝不苟,发髻严谨妥帖,但整个人身上,却散发着一种暮气。

    朝廷质询的旨意,一道接着一道,其实,已经就是在走流程,等待最后治罪了。

    但至少目前来看,他毕竟还是钦差的身份,所以,和周福睿并列站在肃州百官之前,也是名正言顺。

    日头正盛,

    帅輦依旧毫无动静。

    周福睿先行走过去,来到帅輦前,

    道:

    “历天太守周福睿,拜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帅輦,没动静。

    周福睿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许青衫。

    许青衫持节上前,

    其人乍眼看去,确实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很有官相。

    因钦差皇命在身,所以他没有俯身行礼,

    而是平齐地开口道:

    “钦差许青衫,见过平西王爷。”

    话音刚落,

    帅輦内就传来了动静。

    帘子被掀开,

    正当大家伙都下意识地踮起脚尖想看时,帅輦前端,出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一位,身穿着合身的金色龙袍,一位,身穿着白色的蟒袍。

    两位的身份,其实很好猜,也很好认。

    周福睿马上跪伏下来,

    许青衫也一同跪伏下来,

    身后一点的肃州知府,也跪伏下来,

    后头的官员还没瞧清楚人影只觉得平西王爷不大可能这般矮,但见前面的仨巨头都跪了,马上也就跪伏下来。

    周福睿和许青衫齐声道:

    “臣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即,

    二人起身,

    周福睿俯身拜天天:

    “下官拜见世子殿下,殿下福康。”

    许青衫开口道:“见过世子殿下。”

    无论是太子还是天天,都是见过大场面的。

    太子到底多能装大人,王府里面的人,很清楚;至于天天,郑凡甚至都曾带过他去打过仗了,怎可能会怯场?

    但此时,

    俩孩子却对视了一眼,显然,有些紧张,这样子的事儿,对于他们而言,也是第一次了。

    到底天天大一些,承担了哥哥的责任。

    天天伸手指了指许青衫,

    问道:

    “您就是钦差许大人?”

    许青衫点头,道:“回殿下的话,正是许某。”

    太子此时也轻咳了一声,

    道:

    “许……青衫。”

    许青衫俯身下去,

    道: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手指着许青衫,

    道:

    “您怎么……”

    太子有些卡壳了。

    许青衫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太子,问道:

    “殿下,臣怎么了?”

    太子答道:

    “您怎么还不去死呢?”

第六百三十一章 面子

    “您怎么还不去死呢?”

    太子的童音,在此时,显得有些空灵。

    尤其是那个“您”字,带着尊重,带着内涵,带着一种官方正式的口吻。

    许青衫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没想到,

    等待他的,是这一句话,且没想到,这句话,竟然出自储君之口。

    储君,是半个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有时候,储君要你死,其实比“君”,更难活。

    皇帝发怒,要赐人死罪,定个秋后问斩,周遭关系活动,群臣建言,皇帝再有心敲打或者心意转还,多少,是有不小的概率让你保住脑袋的。

    政治是一场游戏,一切的流程和形式,都是为了保证让这个游戏看起来更为肃穆与神圣,大家,都是参与者,也都有属于自己的玩儿法。

    质询的旨意,一道接着一道;

    等待许青衫的,本该是被调回燕京,冷坐一段时日后,再开始寻由头去“顺蔓摸瓜”,以小过治个大罪。

    毕竟,钦差是皇帝选派的,钦差,代表的是皇帝的意志,堂而皇之地直接下诏书治罪,等同是在抽皇帝自己的脸,相当于是皇帝在自我证明,他,也是会犯错的。

    许青衫在走这个流程,所以,他现在还是钦差;

    但当太子说出这话时,他清楚,自己的政治生涯,不,自己的这条命,已经没了。

    太子没有实权,太子现在不掌管任何衙门,甚至还没正式开东宫,也没有所谓的太子党,不像当年陛下在潜邸时,一手掌户部一手掌大燕最早一批的进士官员,想整谁,都有人可以帮他打冲锋打掩护。

    可偏偏,

    太子身份贵重。

    他说你该死了,

    你要是不死,

    让国本的颜面,往哪里放?

    陛下会衡量的,因为太子让你死了,你还活着,等到太子继位时,你会不会心存怨念?亦或者,你想以后加入夺嫡去废太子?

    这些,都是后话了,因为你压根就等不到以后。

    政治和身体上的双重否定,

    让许青衫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他清楚自己这次差事办砸了,也明白自己以后仕途没戏了,能否保住家小,还得看运气,但原本先前,他还有一份体面。

    体面,是天家给你的,是天家的光环,支撑着他见平西王可以不跪,见世子殿下可以不跪;

    但当自身的依仗,全都是别人借你的时,其实,你已经输了,当人家收走时,你才会发现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凄凉与无力。

    “噗通!”

    许青衫跪伏在了地上,失魂落魄。

    很荒唐,

    真的很荒唐,

    一国储君,就这般堂而皇之地当着众人的面,当着肃州城一众官员的面,问,你为何还没死?

    你犯了这么大的罪过,你为何还有脸活着?

    你还想要体面,你还想要走流程?

    你得有多不要脸,

    还能站在这里?

    但凡要脸一点的,早该自己了断了啊。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童言无忌,却又“君”无戏言。

    许青衫宛若丢了魂,

    嘴角,甚至还有白沫子开始溢出。

    燕国不似乾国,士大夫文化那么重,在燕国,甚至可以文武序列按照需求进行转换,但毕竟是传承自大夏的体制;

    这种被君主完全否定自身存在价值,不,是否定了存在必要的打击感,足以让类似许青衫这种的正统官员,失心疯。

    周福睿看不下去了,向身后看了一眼肃州知府,肃州知府会意,上前欲搀扶起许青衫,周福睿本人也上前打算打个圆场。

    却在这时,

    自帅輦内,走出一道英武的身影。

    周福睿和肃州知府马上止住了脚步,而后齐刷刷地跪伏下来:

    “拜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身后,那群先前刚刚站起身的肃州大小官员们,在此时也都再度跪伏了下去:

    “拜见平西王爷,王爷千岁!”

    声音比之前整齐,也比之前洪亮;

    太子毕竟太小,燕京距离这里也有点远,平西王爷却在眼前,同时,王爷的大军也在这里。

    不管怎么比,平西王在此时的“身份”,毫无疑问地都是全场最重。

    郑凡的目光落在瘫坐于地的许青衫身上,而后移开,对周福睿微微点头,最后看向肃州知府,

    开口道:

    “本王饿了。”

    ……

    接风宴,自然是准备好了的。

    肃州城最大的酒楼,在今日被包了场,同时一大批的衙役和城内巡城司的甲士,早早地就做好了护卫,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但准备归准备,肃州知府王岩可真没料到王爷真的会进城来吃饭。

    可人家既然要吃,那自然得备着,同时也得陪着。

    帅輦入了肃州城,平西王领着太子和世子,在周福睿王岩等一众肃州官员的陪同下,一同走入了那栋酒楼。

    入座后,

    太子坐平西王左手边,天天坐右手边。

    周福睿和王岩陪坐,桌上还有肃州城当地的一些有头有脸类似乡贤一类的人物陪同。

    任涓站立一旁,身为伯爵的他,在这里理所应当有一个位置,但他却坚决不坐;

    这就使得陪坐的一众人如坐针毡。

    周福睿和王岩努力地想要活络一下氛围,问问王爷辛苦,再介绍介绍肃州当地的特色菜式,但王爷自打入座后,就斜靠在椅子上,用手撑着自己的额头,遮住了小半张脸,一点都没回应,像是已经睡着了。

    “弟弟,吃鱼,好吃。”

    “谢谢哥哥,哥哥吃这块点心。”

    “嗯,好吃。”

    “嘿嘿。”

    俩孩子倒是吃得不亦乐乎,毕竟行军途中,郑凡的吃食上虽然还是比较讲究的,没像镇北侯府那般讲究下面士卒吃什么上面也必须吃什么,但毕竟条件有限;

    眼前一大桌子且还在不断送上来的好菜,确实是让俩孩子很开心。

    但这就苦了陪坐的一众官员们,只能帮着给俩小爷端个盘子,亦或者夹个他们胳膊够不着的菜,其余的,没法聊啊。

    你能和俩孩子聊风花雪月么,你能和俩孩子聊人生感悟么?

    再者,

    俩孩子先前的“战斗力”,也着实震惊了大家伙。

    谁能保证你和他们聊着聊着的时候,太子亦或者世子就不会冷不丁地来一句:

    “嘿,您怎么也还活着呐?”

    故而,

    主桌包间里的氛围,当真是压抑到了极点,不少大人们情不自禁地用脚趾在摩擦着靴底好歹给自己分散一点注意力。

    外头陪桌很多,酒楼有四层,三楼的一桌子上,坐着瞎子等人。

    樊力吃得很开心,大快朵颐;

    薛三也不客气,吃啥拿啥;

    阿铭照例喝酒,不吃菜;

    瞎子吃得慢条斯理,还不忘中途吩咐何春来与陈道乐去前门那儿候着去。

    “在候着什么?”薛三一边啃着鸭腿一边问道。

    “等一个人的死讯。”

    “谁?”

    “钦差啊。”瞎子夹起一个鳖壳,送到嘴边,在边缘位置轻轻地咬食着。

    “会死么?”

    “会死的。”

    “自杀?”

    “是。”

    “没人会阻拦?”

    瞎子笑了,将鳖壳放到碗里,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道:

    “甚至会帮忙。”

    薛三是蹲在椅子上吃饭的,此时的他,将身子微微后靠,看了看四周以及下面的一众官员。

    瞎子继续道;

    “别看这些人现在吃得正欢,但心里头,其实早就在掐着数了,许青衫的政治生命因为梁地之败已经被终结了,一个没有政治生命的人,在官场上等同于失去了所有价值,甚至连躯壳,都有些碍眼了。

    再者,一个钦差,也就带着他的行辕下来,如果不依靠地方上的帮忙,哪里可能真的办得起事儿?

    肃州城距离肃山大营很近,且还掐着肃山大营的粮草命脉,先前许青衫以断粮道为法强行逼迫陈阳就范,这才彻底惹怒了陈阳。

    这里头,肃州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出力必然不少。

    太子在帅輦上的那句话,其实最高兴的,不是陈阳,而是眼前这些肃州官员们。

    许青衫‘自尽’了,意味着事情结束了,他们就不会再受到后续的株连;

    所以,许青衫是必然会‘自尽’的。”

    “弯弯绕绕还真多。”薛三撇撇嘴,拿起一只虾。

    “这是政治语言,也是政治交换,接下来大军聚集南门关,后续调动还得依靠肃州城这个体系。

    当初靖南王不也是放着颖都上下旧大成国的官僚没管么?

    再说了,这世上从来不分什么有罪没罪,只论有用没用。

    有用的人,就算罪大恶极,也依旧不会有事;

    没用的人,就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依旧会被人觉得碍眼。”

    瞎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了一口,

    道:

    “咱们是在官场上混得少,一直混军旅,后来又有了自己的地盘开始白手起家,走的路线不一样罢了;

    等到咱们回过头来时,咱们的力量已经可以凌驾于这个体系了,不用去研究也不用去学,但瞧着,还挺有意思。”

    瞎子话刚说话,就看见陈道乐与何春来急匆匆地上来,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众巡城司甲士急匆匆地出现。

    “不好了,钦差大人自缢了!不好了,钦差大人自缢了!”

    包厢主桌;

    许青衫在行辕自缢的消息传来后,在场所有人,神情都是一松。

    就连先前一直像是在打盹儿的平西王爷,也终于坐直了身子,举起酒杯,道:

    “为许大人干一杯,缅怀许大人。”

    众人神色都有些尴尬,但好在都是官场老油条,马上又掩盖下去,纷纷举杯。

    但因为无法摸得清楚平西王爷的“喜好”,故而没谁在此时借题发挥,哭哭啼啼哀嚎哀嚎。

    平西王指了指那位跪伏在地上的肃州城巡检司校尉,

    道:

    “你刚刚说了,许大人留下了一封遗书?”

    这名巡检司校尉愣了一下,他没说啊。

    这时,

    周福睿开口道;“王爷,下官稍后将遗书送来。”

    郑凡摆摆手,

    道:

    “不必了,直接呈送给陛下吧。”

    说着,

    郑凡伸手摸了摸太子的脑袋,道:

    “传业。”

    太子马上放下筷子,恭敬起身离桌:

    “干爹?”

    “太子,是一国储君,国本所在。”

    说着话时,平西王的目光扫视四周,继续道:

    “许青衫罪行为太子所点破,羞愤自尽,想来遗书内,会有自承其罪之内容。”

    “是是,是。”

    “必然是有的。”

    “王爷说的是。”

    平西王爷点点头,端起空酒杯,天天帮忙将酒倒上。

    “诸位,再饮一杯,本王来晋西南,所为何事,大家应该都清楚,此战之后方,还需诸位帮本王操持。

    待本王击溃乾楚小贼,凯旋后,将亲自为诸位向陛下请功!”

    这句话的意思是,钦差的事儿,翻篇了,接下来的战事,大家应付得好,那就继续和和美美和以前一样。

    一时间,诸位大人全部起身:

    “愿为王爷效命!”

    “愿为王爷效命!”

    平西王的帅輦,在肃州城停留了三日。

    第一日,肃山大营的留守兵马不出,第二日,依旧不出,到第三日,留守的两位参将,将剩余的兵马调了出来,来至肃州城外请求入列。

    平西王依旧没出面,而是按照先前接收其他部兵马的规矩,将他们进行了收纳安置。

    随即,

    帅輦出了肃州城,开始向南,往南门关而去。

    昨儿个下了一宿的雨,到现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远处的南门关,高耸巍峨,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论雄伟,它比不得雪海关,论形势之重要,它比不得镇南关,但在此时,它却成了大燕统治下,三晋之地最为薄弱的一环。

    大军的营寨,就在后方,一望无际。

    而此时,

    在山坡上的一顶草棚下,刘大虎正煮着茶;

    剑圣坐在旁边,没习惯性地打瞌睡,而是帮忙准备着茶具。

    草棚下,

    就这一对父子,外加一位静坐在那里的王爷。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打头儿的,是任涓,在任涓身后,则是陈阳以及其麾下的几个将领。

    任涓是全身甲胄,陈阳则是一身便服,其身后的几个将领则披着甲。

    剑圣左手接过儿子刚煮好的一杯茶,右手拿起了龙渊。

    任涓他们在距离草棚子还有一段距离时纷纷勒马,转为下马步行。

    同时,后方有信火传出,随即还有号角声响起。

    这意味着南门关的城门开了,按照预先的安排,南门关开门后,大军将直接入关,接手这座关卡。

    陈阳没讲条件,直接将南门关打开,这,算是一个态度。

    剑圣觉得有些枯燥,道:“南门关的城门,又开了。”

    “呵呵。”

    郑凡笑了。

    上次南门关打开,是当初的晋皇现如今在燕京的晋王虞慈铭,亲自开启的。

    剑圣叹了口气,道;“我一直在想,要是当初晋皇没有自开南门关引燕军进入,现如今的晋地,会是何种模样?”

    郑凡毫不客气地回答道:“你认为当年赫连家和闻人家的所谓联军,能打得过老田和李梁亭联手率领的镇北靖南铁骑?

    就算不从南门关绕后,就算是自马蹄山沿线,堂堂正正地打,你觉得,那两家,能赢么?”

    剑圣是个实诚人,闻言,摇摇头。

    当年的靖南军,是田无镜十年磨一剑的产物,战斗力,是巅峰,接下来的数年南征北战,老卒战死新兵补充再加上扩军的稀释,其实战力,是下滑了的。

    而当年的镇北军,刚刚从荒漠那里调过来,胡子上的沙子可能还没料理干净,那战斗力,也是毋庸置疑。

    最重要的是,两位侯爷亲自领兵,搁现在来看,简直奢侈到无以复加。

    郑凡拍了拍手,道:“虞慈铭不自开南门关,无非就是燕军会多死不少人,但晋人,会死得更多,数倍,乃至十数倍。

    晋西之地,将和晋东一样,近乎沦为一片白地。”

    “所以,我就在想,如果一切都是为了苟活,那道义,还有何意义?”剑圣问道。

    “道义,是你拳头足够大时才能拿来做装饰用的,拳头不够硬时,道义只是一张遮羞布。这世上万千事,看起来,总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但实则,永远都逃不离弱肉强食的铁律。”

    刘大虎很仔细地听着王爷的话,在心里还在默念着。

    这时,

    任涓和陈阳等人走到了草棚外。

    任涓,是郑凡命他去的南门关,算是说客吧,毕竟他们都出身于靖南军体系,可谓是老相识老袍泽。

    此时,

    任涓侧开身,

    陈阳带着自己麾下的五个将领,直接跪伏在了泥浆地里。

    “末将拜见王爷,王爷千岁!”

    “末将拜见王爷,王爷千岁!”

    郑凡没起身,甚至,没往那边看,而是端着茶杯,一边喝着茶,一边坐在那里,像是在出神。

    雨,又变大了,打在甲胄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而穿着便服的陈阳,其身上,早就浸染上了一大片的泥浆。

    跪着的人,依旧跪着;坐着的人,仍然坐着。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

    终于,

    平西王站起身,走到草棚边。

    陈阳将自己的脑袋,压得更低了。

    他不是心悦诚服,他是被形势所迫,因为除非叛国投奔乾楚,就只能无条件地开城门低头,其余的路,都是死路。

    许青衫的死,将抵消掉绝大部分官面上的罪责。

    这无疑给陈阳麾下那些将领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们并不会认为自己“彻底干净”了,但哪怕只是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对他们而言,也是极好的。

    郑凡看着陈阳,

    开口道:

    “李富胜,死了。”

    陈阳略微地抬起头,张了张嘴,吸了口气,道:

    “末将,并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若是知道,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跪在这里说话的机会么?”

    “是。”

    “来时路上,我本打算在击鼓聚将那一日,将你明正典刑,亲自持刀,斩下你的脑袋!”

    陈阳开口道:

    “末将不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可以给你身上泼脏水,杀了你之后,再告知世人,是你陈阳,私通乾楚,出卖袍泽,导致李富胜战死,近乎全军覆没!

    你说,

    大燕的百姓,

    是信我,还是信你?

    煌煌青史,会怎么写你?”

    陈阳抬起头,看着郑凡,目光里,带着不敢置信。

    “不怕死,呵呵,不怕死,一句不怕死,就以为真的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了么?

    都他娘的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丘八,

    老子现在是王爷,

    你还只是个伯,

    老子是黔首,你就是总兵了!

    能坐上这个位置,是老子自己的能耐,否则,靖南王爷为何扶持我而不去扶持你?是王爷他徇私舞弊,刻意偏心么?

    论打仗,

    你陈阳比不过老子,

    论手段,论心机,

    你在老子面前,屁都不是!”

    郑凡抬起脚,直接踹在陈阳的肩膀上,陈阳被踹翻在泥水之中,马上又跪伏回来。

    “你踹吧,你打吧,我只求你一件事,末将只求王爷您一件事!”

    “当先锋?”郑凡问道。

    “是。”

    “你想得,可真美啊?”

    “求王爷您,成全!”

    陈阳身后的几位将领也齐声道:“求王爷成全!”

    陈阳攥紧了双拳,近乎咆哮道:

    “好死不死的,求您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打完这一仗,要是没死在阵前,等班师归来后,我自刎于军寨,绝不苟活!

    至于我手下的这些人,是贬是罚,都由您,我只希望替他们求一条命,都是大燕的厮杀好汉,哪怕当一个辅兵,日后也是能为大燕战阵杀敌的。

    他们没有错,只是跟了我这个蠢货!”

    郑凡开口道:“知道为什么我改注意,没打算就此杀了你么?”

    陈阳沉默不语。

    郑凡笑了笑,

    继续道:

    “许青衫,是我逼死的,我本可以不脏自己的手,依照当今陛下的脾气,他回京后,也断不会有好下场;

    且就算是许青衫,加上你一个陈阳,再加上你身后跪着这些个。

    哪怕全都给老子砍了,

    老子依旧觉得不过瘾!”

    郑凡的胸口一阵起伏,

    声音在雨帘之中显得格外压抑:

    “我那老哥,这辈子就一个嗜好,好杀人!

    你们几个脑袋,一个钦差的脑袋,哪够他在下面玩得过瘾呐。

    本王,

    这次要送下去一大片,数都数不清楚的茫茫一大片脑袋;

    让本王那老哥,

    在下面,

    也能喊一声过瘾!”

    郑凡一把揪住陈阳的脖颈,陈阳没有反抗,被揪着站起身;

    “知道你比本王差在哪里么?”

    陈阳张口回答道:“我……”

    “和钦差斗,是不是很有意思?呵呵,你要是直接把那狗屁钦差给砍了,直接扯旗造反了,本王还敬你是一条汉子!

    可你在干什么?

    你在那里学乾国文官那一套,称病在家,我都替老王爷丢人,他手底下,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一个废物出来!”

    郑凡伸出另一只手,

    拍打着陈阳的脸,

    这是一种极度侮辱性的动作,但不知为何,看着面前神情的郑凡,陈阳,没觉得羞怒,反而有一种赧愧。

    “面儿,已经丢了,接下来,你睁大你的眼睛,好好地给本王我看着,看着……”

    郑凡一把推开陈阳,陈阳摔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浆;

    “看着本王,

    是如何将你们丢出去的脸面,

    挣回来的!”

第六百三十二章 大燕的……愤怒!

    平西王的王旗,南门关城楼。

    瞎子身上披着一件斗篷,站在城墙上,看着前方络绎不绝的兵马和民夫以及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军寨帐篷。

    人畜繁多且密,各路兵马,再往下,有各个兵种,说是一切井然,有些过了,嘈杂之音是免不了的,但站在高处眺望下去,依旧能够感觉到一种极为清晰的秩序感。

    瞎子没有剥橘子,而是指尖在城垛子上轻轻划动,缓缓道:

    “我一直与你们说,组织架构和组织效率的事,你们也学得很快,但有一点,我一直没教你们,因为这个,根本没法教。”

    后方,刚刚完成了最新一批粮草军械清点的陈道乐与何春来拖着疲惫的身躯站在瞎子身后,听到瞎子这话,二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村口的懒汉往往会嘲笑村里的酸秀才日子竟然过得和自己一样穷苦,进而调侃那学识到底有个屁用;

    但实则,越是站在高处,越是站在某一行当的前列,身边接触的能人越多,就越能体会到那种危机感,也就越是能懂得学习和进步的重要。

    陈道乐与何春来都是晋人,早年更是反燕复晋组织的一员,眼下,却在为燕国的王府做事,看似卖国求荣做了走狗;

    但王府却是将他们按照日后“左右宰相”的标准在培养着的,和王府的大气比起来,二人就算是做“走狗”,都不算是什么委屈了。

    瞎子举起一根手指,道:

    “那就是‘一’。”

    何春来和陈道乐马上陷入了思考。

    陈道乐先开口道;“先生所说,是否就是我们身后的这面王旗?”

    何春来开口道:“一生万物。”

    瞎子笑笑,道:

    “道乐一针见血,但我更喜欢春来的比喻。”

    瞎子手指又有些痒了,

    陈道乐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嘴角的泡,

    何春来则很贴心地从自己兜里将备着的橘子送上去。

    手摸到了橘子,

    瞎子继续道:

    “简而言之,组织模式在我看来,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自下而上的根基巩固,架构严谨,乾国士大夫喜欢喊的众正盈朝从而致君尧舜,甭管他们自个儿真实做的如何,但这个意思,是没错的。

    下面稳固了,地基稳当了,这上头的人,是坐是躺甚至是否在跳,这楼,都很难塌。

    另一种,则是自上而下,以一生万物,一为主,下面会自动地调整成合适的形状以配合一的念想。

    肃州城的官场,

    不,

    晋西南,

    不,

    甚至整个晋西包括晋中,

    已经奔赴而来的各路兵马再加上如今海量的民夫以及正在路上的粮草军械军饷,都是‘一’带动起来的。”

    陈道乐开口问道:“那依先生之见,到底哪种更好?”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今日之风,哪可能吹得到明日之人?说到头,还是得因地制宜。”

    何春来道:“先生说的是,自古以来,因无亘古不变情,故而无亘古不变之法,所求所见所看所想,皆为特色。”

    “呵呵。”

    这时,

    “咚!咚!咚!咚!!!”

    鼓声响起;

    “先生,王爷击鼓聚将了。”

    王旗已立,那么接下来,必然就是击鼓聚将。

    平西王自打过望江以来,投奔而来的各路兵马众多,但并未刻意地召见,可战事在即,怎么可能不真的见一见,毕竟,思想和战法,还是要统一一下的嘛。

    瞎子抖了抖自己的斗篷,道:“粮秣事宜,再盯紧一点。”

    陈道乐苦笑道:“可是先生,这次出兵到底还是仓促了一些,莫说各地府库余粮不多,眼下照着这南门关内外驻军之规模,甚至可能等不及布阵于南门关外,这后续的粮草,就只能将将绷着了。”

    所谓的绷着,意思就是大军的粮草,基本是以几日在期限,后方运输来多少,大军基本就晚个几日就能消耗掉,而一旦后方出现什么意外,大军就很可能陷入断粮的窘境。

    何春来开口道:“另外,兵马也太多了,这也给我们后勤,带来了极大压力。”

    瞎子不以为意,

    道:

    “这些,不用你们管,需知术业有专攻,你们管好你们该管的,至于如何打仗,主上心里自有计较。

    我也不会打仗嘛,看着就是。”

    ……

    伴随着击鼓之声,各部参将以上官衔的将领,全部向帅帐聚集。

    甲胄的摩擦之音,在这里似乎被染上了肃穆之色。

    很多将领在赶赴这里时,心里不由得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大家伙一起聚集于靖南王帅帐之下的情境。

    每个进入中军帅帐范围的将领,都会将兵刃解下,王爷亲兵负责安置。

    这在以前,是没有的规矩,全凭自觉。

    但这一次,陈仙霸带着刘大虎以及郑蛮,仨人就站在帅帐之外,负责安置兵刃。

    也没人不服,一则帅帐就在前方,里头是谁,大家伙都清楚,既然愿意接这王令率部而来,本身就是对那位的一种承认;

    二来,一位头戴斗笠身着白衣的男子就站在旁边;

    你可以不认识他,但不可能不认识他身前插在地上的那把剑……龙渊。

    晋地剑圣自很久前就一直跟随于平西王身边,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如今剑圣大人亲自压阵,自然不会有人想放肆和搞个什么特殊。

    其实,剑圣本不用出面的,因为今日不可能有谁敢闹事,军国大事,王权大势之下,这些军头子们哪里敢造次;

    可剑圣闲着没事儿做,想多陪陪孩子,也没人能说他不是。

    按照传统,得诸将聚齐后,才会升帐,大家才能一起进去,不可能乱糟糟地前后夹次地进来。

    罗陵将手中的佩刀交出去后,就看见前面在发放着吃食,然后,一个相熟的总兵竟然跪伏了下来,左手拿着一个馒头右手捧着一碗肉汤,激动得流眼泪。

    “呵。”

    罗陵有些不屑地笑了笑,这他娘的马屁拍得未免也太过了一些吧。

    只是,当罗陵走进去,看见天天亲手端着一碗肉汤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面前喊出了一声:

    “罗叔叔,喝汤。”

    罗陵这个曾经靖南王麾下排名前列的猛将,其部经常为王爷作为中军的存在,在此时竟然鼻尖和双眸忽然发酸,视线也是一时模糊。

    双手接过汤碗的同时,整个人也下意识地单膝跪下:

    “拜见世子殿下!”

    天天长得很可爱,很敦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有些胖,但属于那种可爱的小胖,而且眉宇之间,依稀可以看见王爷当年的模样。

    “叔叔,喝汤。”

    天天笑着敦促道,

    “干爹吩咐了,不能让叔叔们冷着饿着。”

    “好,好。”

    罗陵用力地点点头,喝了一口汤;

    这时,又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过来,其手里拿着俩馒头,递了过来。

    “罗将军,拿这个垫垫饥。”

    罗陵接过了馒头,再定睛一看,不是太子又是谁。

    曾经,最巅峰也是最自我时期的镇北军和靖南军,都曾涌现过帮着自家侯爷造反的念头。

    镇北侯府是自我“兵解”,靖南王则选择远走西方;

    余下来的,新兴势力,除了平西王府外,暂无其他山头可以再去触及那个目标。

    而这种事情,一旦失去了领头羊,就像是人生失去了方向,你本能地必须找另一个目标来填补这种空虚。

    许文祖当年还嚷嚷着要打开虎头城的城门引镇北军入城帮镇北侯爷拿下这大燕天下,但等到镇北侯明示自己不欲那龙椅后,许文祖马上变身成大燕忠良。

    靖南军也是一样,

    当田无镜不在后,姬家的正统性地位一下子就凸显了出来。

    一样的事,当年,陈阳说不得就真的砍了那钦差造反了,但搁现在,陈阳虽说称病在家,但依旧没选择走那最极端的一步。

    “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

    “罗将军请起,两个馒头应该是不够的,您先吃着,我再去拿。”

    俩娃娃,

    天天大一些,负责盛汤;

    太子小一些,负责拿馒头;

    进来一个将领就“招待”一个,原靖南军麾下的将领,见到世子都会跪下行礼,热泪盈眶,而面对太子时,也都会表示出尊重和恭敬;

    相较而言,晋地将军们对太子,更为热情,也更为受宠若惊。

    总之,

    帅帐外的氛围,很不错。

    不似平西王爷在家一个奉茶一个点烟被伺候习惯了,这些将领们可谓是体验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受宠若惊。

    乾国文圣姚子詹其实最擅吹嘘之法,只要遇到有价值的人,就不吝进行吹嘘,乾国文人也有花花轿子大家抬的风气;

    任你是稚童,足不出户,甚至才刚刚开蒙,但只要你爹名声够高,随便写几首难以入眼的歪瓜裂枣之诗,也能发动关系给你吹捧成“神童”;

    平西王对此一直表示的是不屑,他懒得玩这一套,当然,吹嘘是必然要吹嘘的。

    早年间,需要吹嘘时,靠楚国公主,这不磕碜,甚至很值得骄傲,毕竟媳妇儿是自己抢来的;

    现如今,

    这俩娃娃往外头一摆当作迎宾,

    胜过万语千言的吹捧。

    算是无形,但实则逼味儿,已经浓郁得要滴出水来。

    招待完人后,天天和太子都先进入了帅帐。

    没多久,

    俩娃娃打开了帘幕,

    使出吃奶的劲儿喊道:

    “王爷有令,升帐!”

    “喏!”

    “喏!”

    一众将领马上整理自己的甲胄,排成两列,整齐地进入。

    待得大家伙都进去后,天天和太子相视一笑,二人也转身走入。

    里头,两列都是将领,全部站在那儿,黄公公也在其中,站在帅桌的一侧,监军位。

    天天和太子一人一张小板凳,坐在帅桌下面。

    他们不是面对着帅桌,而是面对着的,像是菩萨座下的两位童子。

    终于,

    菩萨,哦不,是王爷来了。

    帅帐分为前后区域,后头是休息的地方,前头则是用来议事。

    一身玄甲的郑凡走到帅桌后,目光缓缓地扫向下方。

    他没急着说话,而是继续保持着沉默。

    天天和太子明显察觉到,帅帐内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

    天天还好,自小和僵尸怨鬼打交道,但这种集合了诸多沙场宿将的帅帐,所营造出来的氛围,也着实让他感到了一种深切的不安。

    太子则已经开始打哆嗦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是却本能地在畏惧,只不过为了强行维系住自己的形象,强撑着这架子。

    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极强的力量;

    这种沉默,结合着自身气场时,往往比万语千言更为有用;

    下方的将领们一开始准备一起参拜王爷的,但王爷一直没开个头,大家伙也就没有接下去的动作,而在接下来,面对着平西王投落下来的目光,这些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丘八们,竟然忍不住地掌心开始冒虚汗。

    帅帐内的空气,似乎也一下子变得粘稠起来,让人呼吸困难。

    终于,

    郑凡结束了这令在场所有人都有窒息感的沉默:

    “我们打了败仗。”

    没有见礼,

    没有寒暄,

    没有客套;

    单刀,直入了主题。

    在场将领们马上挺直了腰杆,认真听着。

    “虎威伯战死了,虎威伯那一镇,也基本覆没在了梁地,不用本王多说些什么,其实你们自个儿心里都清楚,这一场败仗,意味着什么。

    我燕人,我燕军,我大燕铁骑,一直自诩天下无敌,这些年,本王南征北战,无任何败绩。

    但本王从不骄傲……”

    说到这里,郑凡顿了顿,继续道:

    “因为胜绩越多,本王就越是觉得自己肩上的压力和责任,也就越大。

    当我大燕,习惯了胜利后,我们会越来越容易地得到下一场胜利;

    当世诸夏之国,唯有乾楚二国尚能与我燕国抗衡一二;

    但在前些年,他们其实已经习惯一次次战败于我大燕铁骑之下!

    这种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下来。

    他们的士卒,

    在战场上看见我大燕黑龙旗时,会本能地腿颤,他们的将军,在和你们交手时,会不自觉地束手束脚。

    虽未战,但实已败;

    你们都是当将军的,我相信,你们自己都有各自的办法,去在战前,提振自己麾下的士气;

    乾国,楚国,他们也是一样。

    本王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

    为何乾楚之精锐,要在这梁地设下埋伏,不惜付出惨重的代价,也要在那里,胜我们一场。

    因为他们清楚,

    再不赢一场,他们就完了。

    他们的士卒,将不再有敢战之心,他们的将军,将不再有必胜之念!

    他们,其实是在赌,在背水一战!

    现在,

    他们赌赢了。

    乾楚国内军民,将因为梁地的那一场大战,欢欣鼓舞,他们会认识到,我大燕铁骑,也是可以被战胜的。

    他们会觉得,大家,都是两条胳膊顶一颗脑袋,谁脑袋掉下了,都会死!

    他们不会再对我们,对这面黑龙旗,再有畏惧之心,下一次,同样的一场厮杀,我们将付出更多的伤亡,才能打赢;

    原本可以传檄而定的城池,需要我们的士卒,抬着云梯冒着敌人的箭矢,拿命,去填!”

    郑凡的声音,在帅帐内响彻。

    这种近乎于大白话的阐述,实则有一种深刻的魔力。

    因为这种认知,是站在一种极高高度上的,且接着地气;

    “我燕军兵马,其实不多,燕地,需要镇守,晋地,需要镇守,雪原和荒漠,也都需要防范,又能抽调出多少兵马来参加那一场又一场的对外之战?

    而若是失去了这百战百胜的信念,失去了老北王和老南王当年留给我燕军的精魂,我们接下来的战事,将何其之艰难?

    诸位,

    陛下在登基那一日时,就对天下说过,他此生之愿,唯有一条,让大燕,完成这诸夏一统!

    本王,

    也曾向老南王发过誓,

    必将带着这面黑龙旗帜,踏灭诸夏之中任何异端,让黑龙旗,成为诸夏的唯一!

    八百年,

    八百年了,

    八百年沧海桑田,

    唯有如今我大燕,有这一统之象。

    本王,

    陛下,

    你,你,你们所有人,

    都可以有这个名垂青史的机会。

    后人会记得你们,他们会记得,到底是谁,终结了这纷乱的世道,让乾坤,再度凝一!

    原本,本王估计,十五年时间,本王就能带领我大燕的铁骑,带着你们,完成这项伟业!

    但这一次,

    冉岷先败,李富胜再败,

    那些原本应该在我等铁蹄之下瑟瑟发抖的鹌鹑们,现在,已经敢向我们露出那可笑的獠牙了!

    你们知道,

    本王和虎威伯,感情深厚,关系莫逆,私下里,本王会尊称虎威伯一声老哥。

    但在这里,

    本王依旧要骂他李富胜一句:蠢货!

    骄傲自大,

    骄傲自满,

    眼下,近乎要葬送我大燕八百年最好之格局!

    蠢,

    愚不可及!”

    最后四个字,平西王是吼出来的。

    在场将军们,一个个神情严肃,却都开始情不自禁地缩起了脖子,恨不得将身体都缩进身上的这套甲胄里去。

    而天天和太子因为坐在帅桌前的小板凳上,俩孩子仿佛头顶着一台咆哮着的吹风机,幼小的心灵,此时可谓相当的凌乱。

    “脸,丢了,就得找回来!

    仗,输了,就得再打回来!

    他们妄图以一场胜利,来瓦解掉对我大燕的畏惧之心,那本王,就以五倍、十倍的方式,将这畏惧,给还给他们!

    本王要告诉世人,我大燕,这面黑龙旗,不可辱!

    此战,

    我军只许胜不许败,

    大燕一统诸夏的脚步,绝不会停止。

    这一代人,

    本王,

    和你们,

    如果未能达成这一伟业,

    那就得让你们的儿子,你们的侄子,甚至,是你们的孙子,继续在战场上,和乾人和楚人去拼!

    都是大老爷们儿,

    哪怕是黄公公……”

    黄公公身子忽然一紧,有些紧张地看向平西王。

    “范城之战,黄公公也曾亲自冲锋,实打实地斩下过一首级,本王一直相信,我大燕的男儿,都是好汉子的,我大燕,就算是公公,也比那乾人的汉子更加爷们儿!”

    黄公公:“嘶……”

    “既然是爷们儿,

    就别把这一摊子事儿,留给下一代了。

    咱就在这一代,

    把这事儿,

    给做完了!

    儿孙们有闲,也不用再像咱们今日这般披甲上阵,他们可以喝喝茶,吃吃点心,吹嘘吹嘘他们的祖上,当年是如何如何神勇地打下这一片,花花江山!

    诸位,

    诸君,

    本王欲出这南门关雪耻,

    尔等可愿随从!”

    诸将,包括黄公公,全部跪下来,齐声道:

    “愿誓死追随平西王爷!”

    “愿誓死追随平西王爷!”

    郑凡点点头,

    开口道;

    “众将听令……”

    帅帐外,陈仙霸攥紧了胯间的刀,其身旁的郑蛮和刘大虎,在听到帅帐内王爷的讲话声后,也是神情无比的庄重。

    剑圣坐在那里,面前摆放着堆积起来的一把把佩刀,有些,还是名刀;

    再抬头,看那几个小子的模样,摇摇头。

    他是知道,那姓郑的到底有多能说的;

    不,不是能说,而是那个人,身上与生俱来的似乎就有一种人格魅力。

    曾经,苟莫离曾和自己说过,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会玩儿了,后来才发现,原来主上才是真正的行家。

    帅帐另一侧,瞎子带着何春来与陈道乐站在边上,也在听着。

    在瞎子看来,演讲其实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他和苟莫离很擅长这个,但这也分不同的对象和不同的场合。

    受众是普通的军民,难度,其实不大,可当受众是这些将军们时,这难度,就很大了;

    每个表情,每个动作,甚至你身上随时切换出来的气质,都得跟着你的语言进行配合。

    瞎子发出了一声叹息,嘴角带着笑意。

    如果靖南王在这里,他是不会说这么多的话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因为主上不如靖南王所以才会这般,而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色和风格。

    这是一种……格局。

    瞎子从未放弃过“造反”的大业,他依旧在准备着,准备有朝一日,以最漂亮的方式,让主上走上金銮殿,坐到那张椅子上去。

    这一仗打完,目标,必然会更进一步。

    因为无论是当年的镇北王还是靖南王,他们强势的同时,身上的标签,同时也很明显。

    但主上不一样,他海纳百川。

    如果想要造反的话,其实看的不是有多少人会选择支持你,而是看的是,有多少人会选择不去反抗你。

    主上的成长速度,是真的惊人啊,哪怕没事儿时一直宅在家里,但也依旧在进步。

    一念至此,

    瞎子脸上露出了“姨母笑”。

    帅帐内,

    也进入到了最后的阶段。

    平西王爷点将,将大军,分为三路。

    左路军主将,是罗陵;

    右路军主将,是任涓;

    中路军主将,是他平西王本人。

    李豹的儿子也在场,但其威望,不足以担任一路主将,李富胜又战死了,要是老李在这儿,他必然会有一路主将的位置。

    余下的禁军军头和郡兵军头外加晋营军头,他们的资历,和靖南军老总兵,根本就没法比。

    大半个晋地,本就是当年田无镜率靖南军打下来的,晋地军头里,自然也是以靖南军系为尊。

    否则,朝廷也不会第一个去针对和瓦解他们了。

    点将划分时,

    天天和太子坐在那里,看着自家干爹喊出一个名字,就有一个将领出列,跪下应诺;

    这感觉,真的是贼过瘾;

    俩娃儿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攥紧了小拳头,仿佛将要上战场杀敌的是他们。

    毕竟,

    哪个少年郎心里没有过一个将军梦呢?

    平西王手指着地图,

    道:

    “左路军,给本王自魏国入,转战至梁地!”

    “右路军,给本王自齐国入,转战至梁地!”

    “本王亲率中军,绕行自赵国入,再转战至梁地!”

    “他乾楚联军,不是以梁国为囚笼,困死了虎威伯么,那本王,以梁国周边三国为囚笼,将他们,全部困死在梁国!”

    下达完了命令,

    郑凡目光扫向下方,

    道:

    “可有异议?”

    这时,罗陵上前道:

    “王爷,我军后勤粮草可能支援前军?”

    郑凡笑了,

    伸手,

    在地图上的“魏”“赵”“齐”依次点了一遍,

    道:

    “此三国,在乾楚联军困锁虎威伯时,要么,助阵封锁,要么,隔岸观火不发援兵不开关隘,相当于变相地呼应了乾楚联军对虎威伯的困杀!

    既然他们拿我燕人的愤怒不当一回事儿,那本王就要好好地教教他们,我大燕的愤怒,到底是什么个样子!

    本王也要借此机会告知世人,告知世上其余诸国,无论明里暗里,敢对我大燕不利者,我大燕,必将惩戒之!

    每一路军,携带必要的粮草补给出发,三路军,三国而入;

    吃他们的,

    喝他们的,

    用他们的,

    按我大燕士卒的传统,临阵之前,开拔饷银要么给家中妻子,打光棍儿的,也得去红帐子找个姐们儿去去温存,这上了战场,才能无牵无挂地豁出命了去干。

    但,抱歉了诸位,朝廷的开拔饷,没能拨下来,朝廷也难。

    但本王不会亏欠咱们这些将脑袋系在腰间帮大燕拼杀的儿郎们,

    欠下的犒赏饷银,

    给本王,自己去取!

    取多了,本王赞你有本事,取少了,别怪本王笑话你没出息!”

    这番话一说出来,在场将领们大半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也有一些人,面露犹豫。

    平西王继续道:

    “他们敢为虎作伥,间接逼死了虎威伯和那数万将士,没道理我大燕就得秉持着什么仁义之师的模样,端着个什么狗屁架子。

    本王反思了一下,

    这四个小国,为什么敢?

    因为我大燕,太仁义了。

    有些人,有些国,就是贱,你对他们客气,他们觉得你软弱,非得你弄疼他们,弄残他们,他们才懂得如何像一条狗一样,恭恭敬敬地趴在你的面前!

    这道军令,

    是本王下的,

    一切后果,由本王承担!”

    这时,

    任涓上前,行礼问道;

    “王爷,三路大军,近乎囊括这次聚集于南门关附近的所有兵马,按照王爷所下达之军令,三路兵马都将齐出,那这南门关,那这晋西南,这晋地门户,该如何来守护,如何防备,大军后路,该……”

    郑凡一拳砸在帅桌上,打断了任涓的话;

    平西王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着任涓,再看向下方所有的将领,

    缓缓道:

    “家,就不要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平西王继续道:

    “他乾楚联军,押注这么大,不惜一切代价,吃掉了虎威伯。

    那本王,

    就要告诉他们,

    玩儿赌命是吧?

    呵,

    论玩儿这个,

    我燕人,

    是他乾楚的祖宗!”

    军议结束,诸将走出了帅帐。

    一场豪赌,即将开启,哪怕是用兵最为稳重的将军,此时也难免这心潮澎湃。

    待得他们出来,从陈仙霸他们那里拿回自己的佩刀时,却发现,这佩刀上,竟缠着白布裹着黑纱。

    就连那黄公公的拂尘上,也没被落下。

    诸位将军不解,

    这时,

    帅帐再度被掀开,

    平西王爷走了出来,手中拿着的,是乌崖,依旧白布黑纱缠绕着。

    “呵呵。”

    平西王爷不似先前在帅帐中那般威严让人生畏,

    很没形象地席地而坐,近乎判若了两人。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

    王爷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道:

    “本王出行时所下王令里,有一条,是命各地太守知府,征用白布黑纱为军前所用,今晚,便会下放全军。

    吩咐下去,自本王以下,出征那日,全都缠绑上,一个不落。”

    能站在这儿的将领,没一个是愚笨人,立刻就明悟了王爷的意思,一时间,很多人不由地深吸一口气,却依旧难以抑制眼眶的湿润。

    却看那平西王爷,

    抬起头,

    仰着面,

    伸手指了指这天上,稀稀落落还在下的小雨,

    说道:

    “最近雨水多,天潮,想必虎威伯和那帮弟兄们在地上睡得肯定不得舒服。

    咱们呐,

    去接他们回家。”

第六百三十三章 进军

    “哟,一汉,啥时候再出去捞宝贝啊,带上你家堂兄弟呗!”

    “一汉啊,请叔公我喝酒,就喝村头翠寡妇酿的老黄酒。”

    “晚上动静不小哩一汉,和你叔我年轻时一个样,哈哈哈哈!”

    滕一汉一个人走在村里的小路上,滕家村的乡亲们,对滕一汉很是热情。

    这个原本被村里人认为木讷脑子不开窍的后生,在别人避之不及时,主动地按照县衙里的征召上去为乾人运送粮秣军械,当了一个民夫。

    据说在东边的梁地,乾楚的大军在和燕军打仗呢。

    哪怕是乡野之间的村民也清楚燕人到底有多么厉害,这种事儿,他们怎么可能敢往前去凑?

    不过好在赵国国主的旨意并未真正波及到滕家村的所在,主要发动的还是赵国东部的百姓为乾人当了民夫。

    据说,那儿的不少赵人被衙役和士卒征发时,哭喊得那叫一个厉害,不是被皮鞭抽被刀指着估摸着都拉不起来人。

    毕竟,谁愿意去做那燕人的刀下鬼呢?

    就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滕一汉主动去了,赶着趟地当了个民夫,去往了赵国和梁国之间的三山关。

    老人们嘲讽这后生脑子真的是被驴踢了,还说他爹老来得子取名终得一汉,现在这唯一的香火也要断喽。

    可谁曾想到,那之前可谓战无不胜的燕军,竟然在梁地吃了大败仗,据说死伤无数,燕人的尸首近乎填满了整个问心湖。

    战后,滕一汉也活着回来了,不光领到了一笔赏钱,据说还在厮杀完的战场上从燕人士卒尸体上摸到了不少好东西。

    这两手空空地去的,回来时,竟然牵着一头骡子,骡子上还坐着一个女人,女人头发很乱,遮挡着大半张脸,别人喊她她也不回应;

    另外,骡子上还背着好几口沉甸甸的袋子。

    有消息灵通的人说,滕一汉回来时经过镇上,询问了人家牛的价格,这是想要买牛哩!

    既然买牛,肯定还要买地的,也必然早就预留了买地的银钱,否则这牛买回来作甚?

    村儿里的大傻子,发了,要当地主老爷哩!

    回村那天,滕一汉原本破烂不堪的祖传茅屋,一下子接纳了半个村儿的热情的乡亲们,大家问东问西,摸摸看看,套了套交情;

    而今日,村儿里年轻后生们都来了,和滕一汉唠了很久。

    送走他们后,

    滕一汉回到屋,端起一个盆子出去,从灶台中间处舀进一些温水,再搭着毛巾,走到女人面前。

    女人坐在床边,头发被整理过了,脸上有一道疤,年岁在三十左右,倒是不显老,但这疤,过于刺眼和狰狞。

    所以,便宜。

    滕一汉将毛巾挤干,递给了女人。

    女人接过来,开始擦脸。

    滕一汉又将先前闷在灶上的黄馍馍取了过来,外加半碗咸菜,放在了女人面前,先前乡亲们在时,他没舍得拿出来。

    随后,他又走到院子里去,将一面洗好的黑龙旗给晾了起来,就挂在了家里土墙杆子上。

    这旗的面料很好,也是他从战场上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滕一汉对着这面旗看了许久,琢磨着拿来做些什么。

    这时,屋子里传来碗摔碎的声音。

    滕一汉走了进去,发现装着咸菜的碗摔碎了,咸菜洒了一地。

    “坏了。”

    女人说道。

    咸菜坏了,臭了。

    滕一汉弯腰,将地上的咸菜用手刮起来,又将碎碗片捡起留作刮芋头时用。

    “没坏,就这个味儿。”

    女人摇摇头,道:“就是坏了。”

    滕一汉叹了口气,道;“吃馍。”

    “干。”

    滕一汉去倒了水送进来。

    女人就着水,吃馍。

    滕一汉就蹲在一旁,看着。

    女人看了一眼,道;“他们来做什么?”

    “又要打仗哩,衙门征召了。”

    显然,滕家村的这些年轻人,这次想跟着滕一汉一起去,一起捡挂落,一起发财。

    女人看着滕一汉,问道:

    “你还要去?”

    显然,女人被买下来后,知道了滕一汉的所有过去。

    滕一汉点点头,道:“去一趟,抵得上在地里刨食儿五年。”

    而且,这五年可以不吃不用。

    “蠢。”

    女人直接吐出这一个字。

    滕一汉点点头,道:

    “不蠢怎么会买你。”

    他承认自己脑子不好,打小就承认。

    在从三山关回来途中,本来他打算买一头牛的,结果碰上了牙行的人,她就被绑着手,站在一群女人中间。

    她喊他:

    “你,买我。”

    滕一汉听到了,就将本打算买牛的钱,拿来买了她。

    同行的人笑他蠢,

    这女人脸上有疤,可怕得要死,你要买就买吧,竟然没还价,牙行的人得笑死!

    女人将剩下的半个馍馍丢到了滕一汉面前的地上,

    滕一汉捡起来,拍了拍上头的土,掰着送入嘴里。

    女人开始洗手,

    道:

    “燕人又要打来了。”

    滕一汉点点头,道:“应该是,又要打仗了。”

    “你不能去。”女人继续道,“去了就死。”

    滕一汉笑了,道:

    “燕人也是人,中了箭,挨了刀,也会流血也会死。”

    其实,滕一汉故意说得简单了一些,因为他见过厮杀结束后的战场,简直如同修罗地狱。

    但他见证过燕人败亡过,故而,心里的畏惧感,没那么强烈了。

    老是听说燕人多厉害多厉害,嘿,也是会输的不是。

    再说了,他是民夫,又不会上战场。

    女人见滕一汉这个神情,将湿毛巾直接甩在了他的脸上。

    滕一汉的脸被打红了一条印子,

    他还是没生气,只是默默地将帕子又放了回去。

    他爹说过,最没用的男人才会在家里对女人生气。

    滕一汉觉得自己蠢,但并非没用。

    女人皱了皱眉,似乎这个几棍都打不出一个屁的男人,让她很是抑郁,但她还是开口道:

    “我的话,你听不听!”

    “听。”

    从她叫自己买下她开始,一路上到回到家,她就一直听她的话。

    买牛的钱,买了她;

    买地的钱,买了骡;

    因为她说脚累,不想走道。

    “燕人第一次败了,按照燕人的脾气,应该会请他们的平西王爷出山,这一次领军的,应该就是平西王。”

    “哦,听说过,很厉害的。”

    “所以,别去了,你要是死了,谁来伺候我?”

    “好嘞。”

    “不去了?”

    “不去了。”

    “乖。”

    女人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笑容。

    但随你,她的笑容,凝固了,因为她看见面前盆里的水,正荡起一层层的波纹。

    地面,似乎也在轻微地震颤。

    滕一汉见状,起身,作势要出去看看。

    女人直接尖叫起来:

    “把门关上,别出去!”

    滕一汉不懂为什么,虽然他很想出去看看外面到底来了什么人,但他还是听话的,爹说过,你这么笨,以后得好好听婆姨的话,因为你婆姨跟了你,已经很委屈了。

    这位赵地汉子将屋门关上,转回头,却看见女人很熟练地打开了他爹留下的一口老箱子,据说是他老娘当年的嫁妆。

    女人将里头的冬日的被褥丢出来,整个人钻了进去;

    随即,

    她看向站在外头的滕一汉。

    滕一汉裂开嘴,笑了笑,拿起搁在墙角的锄头,站着。

    “待会儿要是有人进来了,不准动手,听到没有!”

    女人吩咐着。

    滕一汉点点头。

    “人进来了,要什么就让他们拿什么,不准拦着,懂不懂?”

    “懂。”

    “就算是要我,也不准拦着,懂不懂?”

    滕一汉没回答。

    女人严肃道:“我丑,不亏!”

    滕一汉摇摇头:

    “俏着嘞。”

    女人直接被气笑了。

    此时,外面的马蹄声好,一阵接着一阵,宛若惊涛一般,绵延不绝。

    同时,惨叫声,此起彼伏。

    “燕人,是燕人!”

    外头,有人喊了一声,然后,就是一声惨叫。

    箱子里的女人脸色开始泛白,真的是……燕人。

    紧接着,

    她开始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会来得这么快,怎么可能会来得这么快,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他们不可能……除非……”

    女人马上盯着滕一汉,喊道:

    “快,把你买回来的粮食拿出来,放院子里去!”

    滕一汉走过去,将两袋粮食扛起来,打开了屋门,将粮食放在了院子里,然后,又走了回来,闭合上了屋门。

    院子的门,是开着的,先前那群村里的年轻后生,没随手帮忙关个门。

    当然了,这种小土墙,门关不关,没什么区别。

    滕一汉背靠着屋门,看着依旧躲藏在箱子里的女人,咧开嘴,道:

    “我还藏了一小袋白面儿留给你吃。”

    女人懒得理会,

    缩回脑袋,盖子落下。

    箱子里,蜷曲着一个人,箱子外,站着一个人。

    外头的惨叫声,先稀疏,再密集,先远,再近;

    终于,在隔壁屋子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后,女人抬起了箱子;

    她确定了,

    燕人,在下狠手!

    女人骂道:

    “该死的赵国国主,该死的赵国国主!”

    梁地之战,魏国齐国只是封闭了城关,唯有赵国,主动出击,选择了加入。

    因为,乾国的一位郡主,将下嫁给赵国国主。

    眼下,燕人的怒火,则开始向赵地宣泄。

    ……

    “噗!”

    陈仙霸一刀将面前拿着柴刀的老者给砍翻,郑蛮则将刀从其儿子胸膛里抽出。

    刘大虎也拿着刀,神情有些许的挣扎。

    后方,有甲士冲进来,将屋里的粮食进行搬运。

    陈仙霸将刀归鞘,走到刘大虎面前,瞪着他,低吼道:

    “你要是敢说我们杀的不是当兵的而是百姓所以你于心不忍了,我现在就把你腿打折,让你变成伤兵撤下去!

    你爹的面子,在我这里,可不管用!”

    刘大虎看着陈仙霸,摇头,道:

    “我杀她么!”

    刘大虎的刀,指着墙角里瑟瑟发抖的老妪。

    “呵呵。”

    陈仙霸笑了,道:“这倒不必,王爷有令,只对敢阻碍我军征粮的人杀无赦。”

    刘大虎也瞪了一眼陈仙霸,他感觉到,自己先前被眼前这个威武少年给蔑视了。

    郑蛮咧着嘴,走过来,伸手捶了刘大虎胸膛一记,笑道:“大虎心善。”

    陈仙霸对着地上吐了口唾沫,

    道:

    “呵,我听说,早年你母亲是带着你和阿奶逃难到的盛乐城,得到了王爷的庇护,既然小时候遭过难,就应该清楚……”

    刘大虎忽然开口道;“所以,我才觉得他们可怜……”

    “砰!”

    陈仙霸一脚将刘大虎踹翻。

    郑蛮的身手很不错,刘大虎自幼有剑圣调理体魄传授吐纳之法,身手也很好;

    但和这个来自燕地渔村的捕鱼娃比起来,俩人都不够看。

    他们还在学舍里时,这个捕鱼娃就已经斩下楚国柱国的首级了。

    陈仙霸的靴子踩在了刘大虎的胸膛上,

    刀鞘戳着地面,

    低头,

    看着脚下的人,

    道;

    “我是亲兵营校尉官,要么回家去哭,要么,就听我的令!

    可怜?可怜?

    你可怜这些赵人,

    谁去可怜虎威伯和那些战死在梁地的大燕将士?

    你可知这次大军南下,辎重粮草到底有多紧缺,要是断了粮,大家还怎么打仗?

    要是这一仗打败了,

    你且看着,

    乾楚联军攻入南门关后,会不会对你们晋人心怀什么仁慈!”

    刘大虎看着陈仙霸,开口道:“我只是觉得他们可怜,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我也知道,我该出刀!”

    “老子不准你觉得!

    珍惜吧,

    现在是你的刀,落在他们身上;

    而不是他们的刀,落在你娘你阿奶她们身上。

    这就是世道,这就是这个世道的模样!

    大声告诉我,

    你听懂了没有!”

    “听懂了!”

    “很好,下次,连你的眼神都不准给我露出一丁点让我觉得不舒服的感觉,懂么!”

    “懂!”

    陈仙霸收回脚,他是个很骄傲的人,这份骄傲,在他来到晋东,穿上甲胄,在镇南关金术可总兵麾下上过战场后,就越发不可收拾。

    对上王爷,他自然恭顺无比,因为他打心眼儿里崇敬爱戴王爷。

    但对下,他又极为霸道。

    “走,下一家!”

    刘大虎起身,顾不得拍打自己身上的尘土,马上跟了上去。

    等到众人来到下一户人家前面时,

    陈仙霸却忽然看着院墙上挂着的黑龙旗愣住了,

    随即笑道:

    “他娘的,这么识趣儿的么,连咱们的旗都给挂上了。”

    土墙不高,站在土墙边,可以看见院子里的两袋粮食。

    陈仙霸一脚踹开院门,走进去,对郑蛮和刘大虎使了个眼色,身后二人上前,一人一袋粮食扛起。

    “走!”

    陈仙霸没去踹屋门,而是挥手转身离开。

    屋子里,滕一汉透过窗户缝儿盯着外头,见燕军士卒离开了,心里也是长舒一口气。

    ……

    而就在距离这里不远处,一身玄甲的郑凡站在那儿,身边,站着的是剑圣。

    “怎么,儿子被打了,心疼了?”

    剑圣摇摇头,道:“我觉得那小子的话,说得很不错。”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我都已经忘了以前我到底是什么风格了,再者,这又是你的风格么?”

    “我这人在家里,可能还有一些调调,啃完了猪蹄也会念叨一声爱惜飞蛾纸罩灯;

    但只要在战场上,我就不会允许自己留有一丝一毫的矫情。”

    “听陈大侠说过,他当初曾追杀过你。”

    “那是一个误会。”

    陈大侠当年游历时,路过三边的一个小村落,村子里人,招待了他一碗素面;

    再回来,村子被杀戮干净了;

    实则,是乾人自家的某个小将领杀良冒功,以百姓人头充燕人首级,而陈大侠却误以为是郑凡所为,特意去了燕地在尹城外的客栈里,刺杀郑凡。

    “那,眼下呢?”剑圣问道。

    “你终究还是介意了,你介意你儿子被我的亲兵头子踹了一脚。”

    “我没有。”

    “不,你就是有。”

    “呵。”

    “想杀我的人,不会因为我手上罪孽轻了一点,就不想杀我,甚至,哪怕我是一个圣人,道德层面伦理层面,洁白无瑕,我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上,依旧会有很多人想我死。

    与其去想,有哪些人想杀我;

    倒不如去想,如何让他们不敢来,也不能来。”

    平西王爷弯腰,

    伸手在龙渊剑鞘上轻轻拍了拍,

    道:

    “可惜我不是田无镜,没那个本事让整个诸夏的刺客都避退;

    但我也不差多少,

    是吧?”

    剑圣则道:“都到这会儿了,就不用再说这些话了吧?”

    “平时我香烧得虽然也够,但我依旧喜欢临时再多抱抱佛脚。”

    说完,

    郑凡抬起手,身后的传令司马马上上前听候吩咐:

    “传令,命前军向赵国都城挺进,中军今日就在此驻扎,后军散出去,收集四下粮草军需。”

    “喏!”

    “要去赵国都城?”剑圣看着郑凡问道。

    郑凡摇摇头,道:“我倒是想去见见赵王,但奈何没这个闲工夫,想必他已经知道,我已经到他国境里来做客了;

    先给他虚晃一枪,让他将三山关的驻军调回国都去,给咱们让个道。”

    “和你出来打仗次数也不少了,以前都是火急火燎的,这次,倒是显得拖沓了许多。”

    “没办法,收集粮草太慢了。”

    “不,不是这么简单。”

    “哟,瞧出来了?”

    “你想说就可以说,不想说,我也可以不听。”

    郑凡笑了笑,道:

    “事儿其实很简单,就跟下棋一样,我落子了,得看对面,想下到哪里,得给他们留个缓儿嘛。”

    郑凡和剑圣这边正说着话,前头,陈仙霸又领着郑凡的义子和剑圣的继子,外加一群甲士回来了。

    在陈仙霸的命令下,

    弓弩手已经就绪,围住了三面土墙,盾牌手在前列阵,其余甲士压后。

    这是军队里对付真正三品高手的阵仗。

    显然,

    黑龙旗外加早早地放在院子里的两袋粮食,并未让陈仙霸真正的觉得屋子里的人,很识趣儿,故而放过了。

    实则,在陈仙霸看来,这屋子里,大概是那种“世外高人”,故而,先放下,而后马上调集了人马严阵以待。

    很快,

    陈仙霸亲持盾牌,领一众甲士破门而入,但预想中的气血纵横并未出现。

    平西王爷也翘首以盼了一会儿,没瞅见什么。

    只看见陈仙霸带人从里头押出来一男一女。

    男的,看面相就很老实,甚至带着点窝囊;

    女的,

    啧,

    身段可以,但脸上的那道疤呀。

    这是燕军第一次大张旗鼓地进入赵国,滕家村也不属于什么双方势力焦灼的地方,如果是今日燕人打下来明日赵人再夺回,几次三番下来,村民们做个燕**旗再做个赵**旗,看谁家来了就挂谁的,倒无可厚非。

    可这家,未免过于“先进”了一些。

    陈仙霸开始用刀鞘抽打滕一汉,逼问他这面黑龙旗的来处。

    滕一汉被打得满脸是血,喊着是自己捡来的。

    问哪里捡来的,

    三山关外头;

    燕军对赵国对赵地乃至对赵人,本就有着极大的怨气,滕一汉自陈曾当过前线的民夫,这就是真的板上钉钉的罪责了。

    陈仙霸抽出刀,打算结果了他。

    知趣儿又怎么样?

    你该死!

    女人看陈仙霸要拔刀了,马上喊道:

    “我要见平西王爷,我要见平西王爷!”

    陈仙霸停顿了,扭头看向女人,目光里带着审视。

    一个刚刚从屋内箱子里翻出来的女人,居然知道自家王爷也在这附近?

    女人似乎看穿了陈仙霸心中所想,开口道:

    “你身上的甲,和你身后两位身上的甲,里面套着套着锦衣,其纹路乃飞鱼,是平西王爷亲卫所着。

    你们既然在这里,那平西王爷他老人家,必然也在这里!

    我要见他老人家,我有要事相告!”

    “呵。”

    陈仙霸冷哼一声,伸手攥住女人的下颚。

    这时,先前被打不还手很怂包模样的滕一汉,忽然挣扎起来,但很快被两个甲士直接按了下去。

    “你当你是谁,要事相告?”

    女人盯着陈仙霸,一字一字道:

    “问问你们王爷,雪原抓回来的那位,是不是还关着呢?”

    “什么玩意儿。”

    陈仙霸正准备拿刀鞘给这女人来一下,却被其身后站着的刘大虎抓住了手腕。

    有些事儿,

    陈仙霸不知道,但刘大虎知道。

    他不光知道,为此还被他爹罚了一天的马步。

    “大虎?”

    “告知王爷。”刘大虎很严肃地说道。

    陈仙霸见状,放下了刀,点了点头。

    同时,挥了挥手,示意甲士松开女人。

    女人胸口一阵起伏,表情阴晴不定,扭头看向滕一汉,道:

    “你从牙人手里买了我,我现在救了你一命,我们两不相欠了。”

    滕一汉闻言,只是傻笑。

    待得郑凡和剑圣走过来时,

    女人抬起头,看见了那位,比自己想象中,要年轻太多的平西王爷。

    还没等平西王开口,

    女人就伸手指着角落里的滕一汉,

    道:

    “我无话可说。

    你们可以杀他了,因为我已和他两不相欠。”

第六百三十四章 大夏遗民

    帅帐,今夜就立在了滕家村。

    滕家村这里很安全,首先,这儿是赵地,而当燕军进入赵地后,除了拔除了一些真的很碍事的堡寨和小县城之外,基本未曾和赵军正儿八经的交过手;

    一是因为这种小国兵马本就不多,当初梁国没扩军前,全国也就两万正卒,而且还分散驻扎在几个地方;二是就算临时起战,拉扯出辅兵民夫什么的也上来凑个人头,强行凑个大几万出来,其战斗力,也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梁地之战发生时,整个梁国,也就蒲将军那一支起到了些作用,其余梁军,只是占了个坑位。

    像阖闾和勾践那种小国崛起君主模版的,不是没有,但太过罕见,至少,和眼下的赵国不搭噶。

    真正值得被看作威胁的是乾楚联军,但乾楚联军的根基经营在梁国,想要以对付李富胜的方式在赵国也行那“囚笼之策”,也得看看平西王爷这边到底愿不愿意配合。

    再者,另外两支大军也不是吃素的;

    眼下,对于梁地的乾楚两军而言,只剩下两条路;

    要么,就撤,直接放弃梁国,趁着燕军的囚笼没搭建好之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要么,在梁国坚守,和燕军再打一场消耗战,同时等待乾楚国内的大军支援,直接掀起三国国战。

    没第二条了,

    这会儿的主动出击,其实就是给燕人露空档,给狼群留破绽。

    归根究底,

    燕人是败了一次,燕国国力也是极为虚弱,

    但至少在短期战场格局里,燕人的强势地位,依旧是极为明显的,除非乾楚联军能再打出两次覆灭虎威伯的那种战事,否则依旧无法改变战场上的这种态势。

    故而,

    平西王不慌,

    晚上还吩咐何春来给自己做了顿鸡煲。

    瞎子急匆匆地回来了,不同于以前出征时,大家伙都围聚在主上身边,现在调动的兵马多了,其他方面也需要“自家人”去看着,瞎子就一直在后军那里组织后路,同时收纳搜刮来的粮草进行存储;

    存储的粮草,还会再分发下去,这看似是脱裤子放屁之举,但实则却是以战养战的精髓。

    以战养战,不是说打赢了一场吃一顿饱饭就继续打下一场再继续吃,军队不是土匪,必须得有稳定秩序架构的支撑,从而保证其良好运转。

    瞎子回来时,看见阿铭和卡希尔坐在隔壁帐子里正喝着酒;

    进去后,看见主上和剑圣正坐在一起吃着鸡煲。

    另外,还有一个女人,坐在那里,女人身后,躺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

    瞎子进来了,二话不说,拿起碗筷就开干。

    大家吃饭都很快,没急着说话。

    等到大家都吃饱了,也都依次放下了碗筷。

    剑圣起身想离开,却被郑凡伸手拉住;

    “谨慎些。”

    剑圣无奈,只能坐下。

    郑凡开口将白天女人的事儿简单对瞎子说了一下,尤其是关于雪原的那句话。

    女人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

    待得瞎子听完女人和其“丈夫”的两不相欠后,

    瞎子笑了,

    道:

    “她是想谈条件。”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和她“丈夫”到底是不是两不相欠,都没什么意义。

    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既然说出了“雪原那个人”,证明其已经将秘密的一角给表露了出来;

    覆水难收,想再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是不可能的了;

    在救下自己“丈夫”的同时,她还想要其他。

    瞎子看向女人,开口道:

    “说吧,你的条件。”

    “我饿了,他也饿了。”

    女人开口道。

    瞎子指了指郑凡,道:“我家王爷不喜这种风格,有时候,会宁愿连秘密都不晓得,也不想惯你这臭毛病。”

    女人有些委屈,道;“没吃饭,是真的饿了,就让我和他先吃了东西,我再好好说,没其他幺蛾子了。”

    “当真?”

    “当真。”

    “条件呢,就一顿饱饭?”

    “您上路子,我就先不提条件,等吃完了饭,您问我答,等您问完了,我也说完了,最后,我再说我所求。”

    “要是我们不答应呢?”

    “您会答应的。”

    “这般笃定?”

    “我的条件,对于您而言,惠而不费。”

    瞎子扭头,“看”向郑凡。

    郑凡点点头。

    瞎子吩咐外头伺候着的刘大虎,再拿些吃的进来。

    刘大虎端来一盆馒头。

    不是雪海关带馅儿的,是实心馒头。

    女人先坐了过来,拿起馒头,开始吃,随后,扭头看向角落里的滕一汉,骂道:

    “过来,吃饭。”

    滕一汉点点头,他很害怕帅帐里的氛围,这里的陈设,这里的人,这里的气息,都让这个一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儿就是在战场上捡挂落的庄稼汉子由内而外地犯怂。

    但他还是本能地听女人的话;

    起身,走了过来,坐下。

    二人用馒头,就着剩下的鸡煲汤汁,吃得很香。

    终于,女人吃饱了。

    汉子,还没吃饱。

    女人骂道:“滚一边吃去。”

    滕一汉点点头,拿了三个馒头,又回到自己的专属角落。

    女人伸手,想要拿平西王面前的那条帕子;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拿了,然后折叠起来,擦了擦嘴和手,放下帕子后,她正襟危坐;

    先看向平西王爷,随后又看向瞎子,对瞎子道:

    “您可以问了。”

    “茶。”

    刘大虎带着茶壶进来,开始倒茶。

    在军中喝茶没那么多讲究,热水加茶叶就齐活了,其实就是军中士卒,行军时也喜欢喝茶,一来可以去乏,二来,也能补充点人体所需。

    后者士卒们并不懂,但多少年来形成的军中习惯自然是有其道理的。

    女人手捧着杯子,吹了吹气,抿了一口。

    那一头,汉子吃噎了,开始捶胸。

    刘大虎又拿了一杯,给了那个汉子,汉子接过,喝了一大口,烫得哇哇大叫。

    平西王挥了挥手,

    刘大虎架起那个汉子,将他带出了帅帐。

    瞎子点点头,开始问道:

    “先说说你自己的身份。”

    女人开口回答道:“我姓辰……”

    瞎子马上对郑凡道:“大夏国姓。”

    郑凡翻了翻眼皮,道:“我知道。”

    “属下唐突了。”

    大夏皇族一脉,姓“辰”。

    女人继续道:“我是大夏遗族。”

    郑凡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王府地牢黑甲男说过的话,来自大夏的诅咒。

    很显然,按照这个世界格局的发展,所谓的魔王降临预言,应该和当年的大夏,脱不开干系。

    “我叫凝,辰凝;我的家族,世世代代的守护着一个秘密。”

    王爷听到这里,不由得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哦,这该死的俗套开场白。

    “按照那个秘密所述,二十年后,七位当年大夏忠魂将会转世,辅佐新的大夏天子,复兴我大夏,一统天下。”

    七,又是七;

    而且这次还极为清晰地,加上了一个大夏天子,也就是所谓的……主上。

    只不过,在这个女人口中,是七位大夏忠魂,而不是什么“魔王”;

    瞎子开口道:“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在其他人眼里,是魔王祸乱天下,但在大夏遗族眼里,是大夏复兴的契机,屁股决定脑袋,脑袋再决定视角。

    所以,预言的版本,会很多变,不变的是根基,变的,是立场。

    “大夏天子,谁?又在哪里?”瞎子问道。

    辰凝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父亲生前也不知道。”

    “你不是大夏遗族么?”瞎子反问道。

    “您觉得,大夏遗族在今天,还能有多少能为?

    当年大夏崩塌,三侯坐视不理,未有一侯出兵匡扶,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大夏古地,沦为群雄割据的战场。

    数百年下来,没有封地,甚至不敢立祖庙,所谓的大夏遗族,早早地就已经雨打风吹去了。”

    大夏崩塌的历史,很混乱,也很血腥,更别提后来还有军阀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被群起而攻之的,等同是变相地对大夏遗族进行了掘根。

    数百年过去了,

    当年的三侯,变成了三大国;

    大夏故地,建立了乾国;

    对于这四大国而言,所谓的“大夏遗族”,其实是属于他们的“黑历史”;

    自然希望当年的大夏,彻底烟消云散得好。

    泯为众人,也就罢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是大势所趋;

    真敢以自己的身份聚集和冒头的,必然会遭受密谍司、银甲卫凤巢内卫等等地一众绞杀,在这一点上,大家伙,是立场一致的。

    最重要的是,几百年过去了,你还想有多少心怀故国的人等你振臂一呼?

    还有多少人,继续忠诚于你的旗帜,等你皇者归来?

    你还想再拉起多大的地下势力,一旦掀开底牌,震天动地?

    不可能的。

    清朝时造反都喊的是“反清复明”,又见谁喊过“反清复宋”?

    辰凝继续道:

    “我的家族,百年前开始就改姓为邱,在梁国安顿经营,我父亲做到了梁国参将,我自己也许配给了父亲的一个副将。

    大夏遗族的事,只有我们本族人知晓,我父亲,我叔叔们,以及我的弟弟们,哪怕连我的夫君也不晓得他居然还是个驸马一类的人物。

    但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好了,在这个小国里,当一个小小的将军,一能继续繁衍,二还能有一些渠道关注到外头的事情。

    而且,原本距离秘密预言的期限,就只剩下二十年了,结果,梁国一场政变,父亲和夫君作为忠诚于前梁国国主的将领即刻遭受到了清洗。

    父亲和夫君在军中被抓,家里也被抄家,我是自己逃出来的,不惜毁容再借着梁国的大战,才得以逃出梁国……”

    这是一段很曲折的故事;

    原本这一脉,传承得很好,因为秘密没有断绝,但却因为一场政变彻底崩溃;

    他们或许还在期待着二十年后可能会发生的大变,却不晓得,自己居然没有然后了。

    “雪原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瞎子问道。

    “因为我的父亲,是个很聪明的人,是他根据传回来的王府用兵消息,猜到的。”辰凝回答道。

    似乎是怕平西王等人不信,

    辰凝马上继续道:

    “家族传承秘密里,关于预言是这样说的,自极北之地,当有最为忠诚的仆人归来,聚集忠魂转世者,寻觅到天子,再造大夏。”

    “可我们王府去打雪原,不是很正常么?”

    瞎子问完,自己就笑了笑,道:

    “主上,我这就修书回去,咱锦衣亲卫里……不,甚至咱麾下将领里,看来也有姓辰的大夏遗族呢。”

    辰凝闻言,面露惊愕。

    显然,瞎子的反应速度,比她预想中得要快很多很多。

    剑圣感觉事情有些有意思了。

    先前郑凡陈述时,可谓是事无巨细,将女人所说的每句话,都告诉了瞎子,包括女人对陈仙霸刘大虎他们锦衣的形容。

    飞鱼服,锦衣亲卫,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会说,但具体是个什么模样,没见过的,又怎可能第一时间给认出来?

    这证明,女人知道具体的细节,才能再看见实物后做出迅速的印证和分辨。

    锦衣亲卫里,一部分是学舍里出来的娃娃兵,但大半,其实是各家将领和王府实权官员的子侄。

    王爷的亲卫,本就是镀金的最好地方;

    一是清貴,二是能和王爷经常待在一起,混个脸熟甚至混个人情;再者,王爷也能用此法施恩以收抚人心。

    不过,锦衣亲卫的政审也是极为严格,毕竟直接干系到王爷的安全。

    瞎子又道:

    “应该也是大夏遗族,家里应该是有祖训,跟着咱们起来了,在王府里或者军队里,也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

    然后,和这边联系上了。

    能知道黑甲被关在王府地牢的人并不多,做这件事的,也多是以锦衣亲卫为主,其子嗣,应该就在里头。

    但属下一次次政审却没有发现蛛丝马迹,证明这一户,并没有坏心思,且不属于银甲卫或者凤巢内卫,他可能只是出于自身的同族呼应,传递了这个消息,再加上邱家,也没什么动静……”

    当你没有坏心思时,你就很难暴露,是几乎没有暴露的可能。

    邱家在小小梁国,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将,人家也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人家家族做的,只是等,等到二十年后再看看风云变幻;

    晋东的那户,也只是当走亲戚,传递出了消息;

    可以说,晋东的那位,也没什么坏心思,也没什么图谋,人家可能对在晋东的生活还挺满意。

    人家知道自己是大夏遗族的身份,却没想干啥,只是看在老祖宗的份儿上,互通一下有无。

    所以,

    瞎子和薛三,什么钓鱼执法,什么故意挖坑,什么自我检索,都没用,因为人家没什么坏心思,人家自己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是在潜伏……

    说不定一听到抓奸细,人家更为义愤填膺,拼命去抓,因为他自己压根不觉得自己是奸细,而且,可能还对王爷极为忠心。

    瞎子又道:“从晋地出身的将领和官员里去查,范围局限在当初在晋地,就是小地主以上的,否则无法保证这种传承也无法提前和远在梁国的邱家有联系。”

    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很多。

    “他没恶意,我们也没恶意!”辰凝马上解释道。

    郑凡看了看她,笑着对瞎子道:

    “这大夏遗族,整得跟犹太人一样。”

    也都散落各地,有些,还有比较久远的传承,现实里好好生活哦,精神上,还认为自己是有另一个身份,亦或者叫祭祖时的传承;

    然后,都梦想着重新建国。

    “主上这个比喻很贴切。”

    随即,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目光依旧盯着女人,问道:

    “所以,我很好奇,你和你的父亲,把本王,当作了什么?”

    女人回答道:“父亲认为燕有一统诸夏之势,王爷本身也是应运而生之人,从黔首一步步走到今天,应该秉持着大燕之运;

    父亲说,燕人应该是在提前准备以终止忠魂转世,终止大夏复兴的希望,而这项差事,应该是落在了王爷您身上。”

    郑凡撇了撇嘴,还真是很俗套的定位啊,摆明了是将自己放在了和一群命运之子对立的反派坑位上。

    不过,

    郑凡马上又笑了起来;

    辰凝有些疑惑,不知这位燕国王爷为何发笑;

    剑圣也有些好奇,但他忍着没问;

    瞎子随即,也跟着一起笑了,心领神会。

    因为一直遵守着传承,一直等待着预言实现的邱家,

    其覆灭的根本原因,极有可能是他们自己所信奉的“大夏忠魂转世”的那位谢家千里驹干的。

    谢玉安在梁国国都,挟持老国相,发动了政变,将原国主逼死,清洗了原国主军中一系,邱家就此覆灭,估计辰凝的父兄们,应该都被杀了,不大可能还活着,毕竟那会儿肯定是要快刀斩乱麻的。

    而按照邱家的预想,二十年后,他们是打算响应那预言的,说不得还可能投奔到那位谢家公子的麾下奉其为主。

    王爷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再笑了;

    拿起面前的茶杯,

    在心里骂了句:

    “呵,这已经混乱了的世界线。”

    ————

    晚上还有。

第六百三十五章 一战覆国!

    瞎子开口问道:“关于预言,我想知道具体的内容,你先前说的雪原上的那位,是仆人?”

    “是,在预言中,是这般称呼他的,他将寻找到转世的大夏忠魂,聚集起他们,簇拥在真命天子身旁,再造大夏。”

    瞎子“看了看”郑凡;

    魔王们不是没猜测过那位黑甲男的身份,要知道,他在“虚弱”和“先天不全”的状态下都已经这般强大了;

    怎么着,看起来也该配上一个“魔王”的位置。

    但主上说:不是。

    这样看来,主上的判断,是正确的。

    那位身穿烙印着“赫连家”族徽甲胄的黑甲男,应该再去调查一下赫连家曾和大夏遗民之间的关系。

    其实,在抓回那位黑甲男之后,王府是做出过一轮的调查,阿铭包括瞎子本人,也都出去探寻过,阿铭更是还抽空去了一趟燕京,但除了补习了一下“历史”,并未得到太多有指向性的讯息。

    并非是有人刻意在隐瞒,而是漫长的历史长河,靠文字去记录,很难记录得周全和详实,除非魔王里分出一个人,像当初楚国的孟寿那般,用一辈子去修四国史书,否则不大可能检索到遗珠。

    “其余的呢,我想知道,魔……不,是大夏忠魂的具体消息。”

    辰凝很配合,真的是问什么就回答什么,直接回答道:

    “三侯开边,却坐视大夏的倾塌,按照祖上和父亲的猜测,这三家背离当年大夏盟誓,必遭天谴。

    所以,父亲认为,应该是先从燕地、晋地和楚地内,各出现一位忠魂转世者,去颠覆这三家的江山社稷。

    乾国,鹊巢鸠占,也应该会有。”

    郑凡在认真地听着,同时也在思索着;

    反抗,

    颠覆;

    按照原本设想里,天天应该可以算一个;

    他会很憎恶大燕,甚至,会很憎恶自己的父亲,再加上其自身的身份属性,也有极强的号召力,否则这次出兵,自己也不会带着他到南门关。

    靖南王战死,靖南军分崩,天天以世子的身份,招揽父亲的旧部,颠覆这姬家江山,动机上倒是能说得通,中间细节方面倒是可以随意地修修补补;

    至于谢玉安,

    瞎子前阵子特意收集了关于谢家的情报;

    简而言之,谢家在楚国和其他大贵族不同,它更有独立性,相当于燕国曾经的镇北侯府和现在的平西王府。

    再看看谢家那位千里驹的表现,给他个承平二十年的发展和准备,造楚国的反,其实不会让人觉得意外,有家底子,有威望,还自幼聪明,一切条件具备,为什么不去问问鼎呢?

    天天在燕国,假设谢家千里驹真是魔王之一的话,那楚国也有了。

    晋地的呢?未知。

    乾国的呢?也未知。

    乾国虽然一直自诩什么四侯开边,但正统三国压根瞧不上他,可人家体量在那里摆着,乾国疆域近乎包含了当年大夏故地的版图;

    所以,乾国理当也出一个。

    这就四个了。

    还有三个,就比较难找了。

    “父亲还曾说过……”辰凝看着郑凡,“若是平西王爷您在二十年后起兵反燕,那大概也就是忠魂转世之一了。”

    郑凡拿起杯子,轻声道:

    “谢谢。”

    瞎子开口道:“待会儿给你笔墨,你再细心地想一想,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就写上去,以防有遗漏。”

    辰凝点头道:“好。”

    “嗯,下面,你可以说说你的条件了。”

    辰凝却抬起手,道:“还有一条,您还没问。”

    “哦?你说。”

    “父亲担心自己活不到下一个二十年,就与我和哥哥们说过,那位将会从极北之地归来的仆人,他需要我大夏之血去做牵引。”

    “唤醒?”瞎子问道。

    辰凝有些迟疑,显然,她并不知道具体情况,而且“唤醒”这个词,也有些难以理解。

    瞎子道:“好了,我们知道了。”

    女人的意思是,黑甲男似乎需要正统大夏皇室的鲜血去进行“培育”;

    但这个条件,暂时不得当真,因为这也可能是女人为了保命所编造出来的,只是不管如何,反正现在还是会留着她。

    辰凝看了看郑凡,又看了看瞎子,道:

    “现在,我想说我的条件了。”

    郑凡微微颔首。

    “王爷,若是我的父兄们还活着,我请您能解救他们。”

    平西王爷直言不讳:

    “大概是死了。”

    辰凝嘴角抽搐了几下。

    善解人意的平西王爷又开口道:

    “换一个实际点的条件吧。”

    女人深吸一口气,道:“这本是我的第二个条件。”

    其实,辰凝自己心里也清楚,她的父兄,多半已经没了。

    “希望王爷可以帮我大夏遗民,建一座宗祠,以王爷您如今的地位和权势,是能够做到的。”

    郑凡皱了皱眉,

    道;

    “太费事儿了,不干。”

    因为女人的意思很明确,不是偷偷摸摸地盖一个,而是要正儿八经地给大夏立个祠,享受香火;

    当然,以他如今的地位,他这么做了,也没人会说他什么,就算是小六子,也只会吐槽几句你这又是在搞什么花活儿;

    在大燕,如今自己的政治自由度实在是太高了,只要不明火执仗地扯旗造反,燕京那里什么都能捏着鼻子忍下来。

    辰凝马上道:“天下间散落的大夏遗民其实还有不少的,王爷可将他们收为己用,只要王爷能给他们一个名分,他们……”

    “一帮废物罢了。”

    “……”辰凝。

    “你家应该还算混得好的吧?结果梁国一场风波就几乎灭族了,其他人,估摸着也是什么臭鱼烂虾,我要他们来干嘛?

    大夏若是才亡不到百年,说不得还有些用;

    现在早好几百年过去了,

    说句心里话,

    真论有用,

    我还不如建个梁国的宗祠,为前梁鸣冤呢,这样至少还能恶心恶心乾国的官家。”

    这里的梁国不是眼前的梁国,而是乾国的前身,乾国太祖皇帝篡的那个。

    郑凡摆摆手,道:

    “事发突然,没想好?”

    女人终于无法继续强行镇定,只能点点头,道:

    “是。”

    今日,本就是一场意外,她没想到会碰到燕军,她也从未想过去投奔燕军;

    事实上,在其父亲看来,平西王爷可以称得上是对大夏遗民的“刽子手”。

    “那不急,你这条件,本王先给你留着,带着你的男人,先下去歇息吧。”

    “谢王爷。”

    刘大虎再度进来,将女人押出了帅帐。

    郑凡伸手翻了翻面前的折子,对瞎子道:“现在在打仗,你也分不出精神来,等仗打完了,对她搜魂吧。”

    搜魂,被搜魂者,很可能就此变成白痴。

    但人还活着;

    潜意思是,

    血,

    还能用。

    当然,剑圣在这里,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自然不可能说得太明白,好在,瞎子懂。

    瞎子点头:“好的,主上。”

    “今儿就这么着了吧。”

    郑凡作势打了个呵欠;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传信兵的急呼:

    “报,大捷!”

    “我不是不让他们擅自开战么,怎么回事!”

    平西王爷脸上没有丝毫听闻大捷的欣喜,因为在他的谋划之中,接下来还有好几步棋没落;

    这会儿强行开战,很可能导致自己最终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

    “我说宜山伯,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也不瞧瞧你自个儿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处境,还敢擅自做主更改王爷的战略?”

    三爷个子虽然矮,但在其举着平西王令、搬出了平西王后,在这军帐里,瞬间就显得高大上起来。

    陈阳这一部,被郑凡编入了自己的中军之中,没办法,搁其他路,别人也压不住他;

    无论是罗陵还是任涓,在资历上,其实和他陈阳是对等的;

    而这位刚刚犯了大错,正急着立功,在其他路难免会有贪功冒进的情绪,平西王只能将其搁自己身边压着。

    可谁曾想,这位居然真的又要上头了,提前发觉到前军不寻常动向的薛三马上拿出王令前来阻止。

    薛三在前军负责哨骑,梁程在这里领一路兵马,其实这两位也是监军。

    陈阳向薛三拱了拱手,道:

    “我并非是想要抢功,而是你看这地图,当我军靠近这赵国都城之后,赵国在三山关的兵马马上开始了回援;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回援兵马必然会经过这条路,而这里,又恰好是设伏的绝佳地点。

    我军提前埋伏,在此段,必然能打一个大胜仗,伤亡也不会多。

    这是白送的功劳!”

    薛三却笑道;“咱还就不喜受这嗟来之食。”

    “你……”

    薛三正色道:“我家王爷对大局早有计较,您有异议,可写折子送到中军帅帐那里去。”

    前军现在的作用就是不停地在赵国国都旁晃悠,迫使赵军回援,解除通向梁地的阻碍;

    眼下,樊力正率军在赵国都城下遛马虚张声势呢。

    “战机稍纵即逝,耽搁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那就不要动呗,眼下我中路军刚至赵国,另外两路兵马也刚刚入魏国齐国,大家应该都正忙着搜刮粮草呢,这铁壁合围还没搭建起来,你急什么?

    就算是要围点打援,打一支赵军,很开心么?”

    “那我们就在这里坐等?”

    “对,就坐等。”薛三冷哼一声,“一切,按王令行事,宜山伯,我不想再提醒你一次了,你现在最明智的,应该就是乖乖地做一个我家王爷的提线木偶,真到了有机会去冲阵时,王爷肯定让你冲第一个,你急什么?”

    “搜刮粮草,为大军后勤所需,我知道,我也懂;

    但王爷调动出这般大的阵仗,晋中晋西的燕晋兵马近乎倾巢而出,等到进来后,却又忽然放慢了节奏。

    王爷这是想做什么!

    他是想等着乾楚联军自己见势不妙撤军,好顺手捡起这场‘大捷’么!”

    身为宿将,而且是靖南王提拔起来的总兵,陈阳的脾气确实有些问题,但其战场敏锐性绝对没得说。

    作为前军主将之一,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明明可以在短时间内做更多,甚至可以直接冲三山关亦或者绕过三山关进入梁国,先将乾楚联军给咬住和黏住,再配合其他各路兵马给它搅个天翻地覆。

    再小心一点,中路军和后军保障后方,见势不妙就将麾下部队拉开,脱离接触后也不会重蹈虎威伯覆辙。

    有太多太多的选择了,可现在自己却只能坐在这里,看戏!

    这让他不得不去猜测,

    平西王高调而来,聚集兵马,带着大家伙在三国这里烧杀抢掠一番,再坐等乾楚联军识相地撤军,再将梁国捏一下,就能报个大捷回去了?

    底下士卒们也不会不满意,那些将领们也不会不满意,就当带自家兵马出来打打牙祭;

    可偏偏陈阳受不了,要知道,他可是戴罪之身,无论是从自身利益还是情感倾向上对李富胜之死的愧疚,他都希望可以打硬仗,将乾楚联军撕咬下来。

    “是王爷自己在帅帐击鼓聚将时说的,要给乾人楚人以雷霆之怒,要将我大燕失去的脸面十倍地给拿回来;

    所以,

    就是靠心照不宣,就是靠默契,就是靠你好我好所有人都好?

    就是这种拿法么!”

    薛三的眼睛微眯,道;“我家王爷心里自有章程。”

    陈阳的拳头直接攥紧。

    “宜山伯,你有没有想过,你认为自己在第二层,可我家王爷,可能已经在第五层了?

    您要真受不了这屈辱呢,

    正好,

    我这儿有一把匕首,我自己锻造的,淬过毒,见血封喉,您可以用用。”

    说着,薛三将匕首丢到了陈阳面前;

    陈阳盯着地上的匕首,气得身子在颤栗,但到底没去捡起这匕首。

    薛三“呵呵”一笑,

    道;

    “我就不信了,当年靖南王爷在时,你敢这么闹,还不是规规矩矩地听招呼?

    说白了,

    还是现在心思野了呗;

    怎么着,

    害死一个虎威伯不够,

    还想再害死一个么!”

    “你!!!”

    “对了,一支赵军三山关的兵马而已,算得了什么?吃不吃下去,又对整个战局能形成多大的影响?”

    “那要吃什么才对战局有影响?”陈阳反问道。

    薛三伸了个懒腰,道:“比如,把赵国国都吃下来,不说国都内的存储,就光这座城,都足以成为我大军后勤根基之地所用了。

    宜山伯要是能办到,我亲自去王爷那里为您请功,当然了,调集大军围城猛攻,是不可能的,咱大军的体力和锐气,可不能消磨在这儿。”

    “那你让某怎么攻城,跑到城门下喊一声,让他赵国自己开都城大门投降么?”

    “我也没说一定要您这般做,无非就是开玩……”

    三爷话还没说完,

    传令兵的呼喊声传来:

    “报!!!樊将军已攻破赵都,生擒赵王!”

    “开玩笑,你做不成的事儿,真当我们也做不起来么?”

    ……

    今日,

    樊力照例,

    领着一路燕军在赵国北城墙那儿遛马,城墙上,是紧张兮兮的赵军。

    当燕军入赵地后,赵国国主马上开始调动四周兵马聚集于都城保卫自己,至于自己的子民如何受燕人的劫掠欺凌,他不在意。

    若是排除赵王自身好大喜功却又实则怯懦的性格来看,此举其实在军事角度上是很明智的,可以避免自己国内本就不多的兵马被燕军分散吃掉,还能保留反击的火种。

    但赵军实在是太怂了;

    樊力这几日都好几次策马到了城墙下,上头的赵军也没有敢射一根箭下来,反而每天都会派使臣过来想拜见平西王爷,但都被前军的几位将领给拒绝了。

    这还不算,都城里还送出来过酒肉以及几个城内的赵地歌姬,说是平西王爷行军辛劳,以慰王爷。

    樊力做主,收下了水酒分与了这些日子他刚刚接管的这些士卒们;

    至于歌姬,

    樊力退了回去,

    骂道:

    “直娘贼,真是不知好歹,不晓得俺家王爷到底喜欢哪样的女人么!”

    所以,

    很多时候平西王本人都在疑惑,自己的风评到底是怎样被害的。

    这些事儿,樊力都是自己做主的,因为自家主上压根没打算让他们攻城也主动开战,只是为后方兵马搜集粮草争取时间。

    可谁知道,

    赵王在收到回复后,竟然真的打算将自己的王后给送出来。

    是的,这个世上真的有这种荒唐的国主。

    本来,瞎子对这赵王的评价大概就是距离阖闾勾践这等小国奋起的明君太远,但真没料到人家竟然能直接和徽、钦宗称兄道弟。

    在赵王看来,自己这是能屈能伸,而且自己即将要迎娶乾国郡主了,往后年老色衰,还占着位,嗯,作为国母,理当牺牲一下,若是能以色娱人,让那位平西王爷满意了,自己和他成了连襟,也算是一家人了不是?

    然后,这件事走漏了消息;

    赵国的太子是个有能力的储君,这些日子就是他忙前忙后负责都城城墙上的防务,结果忙活了一天,忽然得知消息,自己的母后要被自己父王送出城给燕人?

    太子真的是义愤填膺,脑子一充血,直接领着一部忠诚于自己的士卒反攻入皇宫,拿下了自己的父王。

    随后,

    他也没打算继续和燕人死磕了,因为他本就很不能理解自己的父王在三山关时做出的那种安排,小小赵国,岂能主动犯衅于大国?

    太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绑了自己亲爹后,下令开城门向燕军投降。

    因为都城外燕国大军确确实实地存在,也的的确确给城内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所以当太子打出“清君侧息燕人怒”的旗号造反时,都城内,很多本有能力勤王保驾的人,都选择了沉默;

    一如先前他们对王上要将王后送给燕人时保持沉默一样。

    甚至,当太子亲自动手后,大家伙反而长舒一口气,恶人不用自己做了,又可以投降保命了,真好。

    没办法,他们也不晓得燕人这次是分三路大军来的,也不晓得燕人压根没打算攻城,只是抢点粮草就走;

    站在他们的视角,燕人这是专程来报复赵国来的,否则如何解释燕军不去梁国而来赵国?

    ……

    都城外,

    樊力兴高采烈地举着斧头,

    高呼:

    “乌拉!”

    身后的一众士卒也极为兴奋且配合地高举兵刃:

    “乌拉!乌拉!乌拉!”

    自打有一次郑凡举起刀喊了口号,身后的蛮兵们只会喊“乌拉”掉了主上逼格后,以后樊力直接被禁止再在麾下士卒里宣扬这个口号。

    这可把樊力给憋坏了,

    这次好不容易带着其他人的兵,当然得重拾起青春的记忆。

    “乌拉!乌拉!”

    樊力挥动着一双大斧,带着节奏。

    “乌拉!乌拉!”

    大家伙配合得很热情。

    樊力将斧头抛向空中,

    手指指天,

    喊道:

    “乌拉!”

    嗯,

    你们怎么不接了?发什么呆啊?

    樊力有些疑惑,斧头已经落地,他转身,去捡斧头,同时看见赵国都城的大门,缓缓地从里头被打开了。

    赵国国主被捆绑着丢在驴车上,驶出;

    驴车上,还绑着一只羊羔;

    后头,是太子和一众赵国官员,全都一身麻衣。

    樊力眉头一皱,

    发现事情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乌………唔…………”

    隆平元年,大燕平西王奉天子诏率晋中晋西各路燕晋大军出南门关攻伐诸国;

    平西王麾下第一名将樊力,

    一战破赵都,覆一国!

第六百三十六章 开战!

    平西王的貔貅今儿个很高兴,因为这一次是王爷恩准让它主动地亮出了自己银光灿烂的甲胄;

    扬起脖子,

    甩一甩鬃毛,

    四蹄落地时明显带着些许地回拉,走出的,是高贵典雅的步伐。

    在一众战马面前,它骄傲、它自豪,喷出的白气似乎都能多打上几个旋儿。

    在其背上,坐着的是一身玄甲的平西王爷。

    早年间,麾下兵马不多,常常需要去搏命取富贵,平西王爷本人也需要冲阵厮杀,可惜了,貔貅没赶上好时候,它来到平西王爷身边时,王爷就不大喜欢亲自冲锋了,开始学会“为大大局着想”的阶段。

    有些时候,甚至故意不去骑它,嫌它惹眼!

    到后来,它只能载着王爷,一脸艳羡地看着那些黑的白的红的黄的妖艳贱马载着它们背上的骑士在前头冲刺;

    自个儿呢,只能在后头于王旗边踱步绕个圈圈。

    好在,曾经过魔王们“调教”过的这头貔貅心理承受能力和适应能力都不错,也渐渐的开始改变自己的路线。

    比如,在一些特定的场合下,它需要充当的不是帮助主人冲杀的好手,而是……“第一夫人”。

    平西王爷骑着貔貅,在一众甲士的簇拥下,进了赵国都城。

    这座城并不大,和颖都、历天城这类的大城没什么可比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其政治地位以及在赵地的军事意义,都无法忽视。

    只是,平西王本人,并没有多么高兴。

    不是刻意地摆出威严的架势,而是他事先就下令过了,进入赵地的大军只负责劫掠粮食,不允许擅自开战。

    攻城是个麻烦事儿,需要集结大量的人力物力,同时,也会靡费掉士卒的血气,像是拿锋锐的刀,却去切割石头,等你真的要用刀砍人时,却发现刀早就钝破了。

    故而,燕军在赵地搜刮粮草时,一些坞堡,只要估摸一下,守军过千的,燕军基本都会放弃。

    哪怕这一千守军绝大部分都是乡间民勇所组成,哪怕在平地上,两百燕军骑士就能将他们冲花,但有坞堡做依托,则能立刻变成难啃的骨头。

    事实上,赵地正儿八经的有赵军也就是官军驻守的城池军堡,在面对燕军时,抛城弃寨的不在少数,而往往是这种由地方豪强组成的坞堡,倒是能保佑住附近赵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燕军来了,坞堡里的人就送出一些粮食财货,燕军收下后,往往就对其放开,不予纠缠。

    一个是公家的,一个是自家的,到底是不一样。

    平西王对这场大战有着自己大局上的考量,士卒战力方面,也一直在做着蓄养;

    但就连平西王本人都没料到,赵人的坞堡可以守下来,结果都城,却直接被破了。

    这是惊喜,

    是的,

    的确是惊喜,

    但很可能由此打破郑凡对这场战事的规划。

    可眼下赵国都城既然被破了,总不能再给对方还回去,亦或者假装什么高风亮节退而不受云云,只能硬着头皮接收。

    伴随着燕军的入城,赵国都城内的权贵马上就领着自家百姓开始犒劳燕军,这种强行营造出的“和谐”感,让这些燕军士卒都有些不适应;

    平西王自己倒是泰然受之,入城后,先行从赵王嘴里将玉佩接下,拿起鞭子,随意地抽打了赵王三下,已经被解除捆缚的赵王倒是很乖巧地膝行于平西王面前,嚎啕大哭,喊着希望王爷可以不伤害其赵国子民。

    整个仪式,都遵照着灭国流程走了下去,显得枯燥无味且滑稽。

    赵人在这方面,比燕人更注重仪式感,似乎一层层堆码的复杂仪式,可以冲淡赵人自己亡国的愧疚。

    一整天的功夫下来,

    貔貅都累了,匍匐在皇宫一角,吐出舌头,哈着气。

    宫内,燕军已经布防;

    郑凡本人坐在龙椅上,没避嫌,大大咧咧地坐着;

    剑圣站旁边,阿铭站另一侧。

    赵国的国姓是郭,此时,原本的赵国国主在“被”走完仪式后,重新落入了大狱。

    他将承担燕赵之前发生隔阂的一切罪责。

    太子郭翊,则将在接下来,代表赵人与燕国谈条件。

    就在平西王都要开始打哈欠时,

    太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翊一直仰慕平西王爷,视王爷为天地,今,翊请拜王爷为父!”

    龙椅上坐着的郑凡微微一愣,干爹,他做了不少个了,但都是平辈为晚辈求来的,眼下,还是第一次被人家本人求着去当爹。

    这是要认“义子”,郭翊希望能成为平西王的“义儿”,以这种关系来表达效忠从而进行捆绑。

    时下风气就是如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郑凡还是带着些许矫情,他自己下面的孩子,都是真当孩子去照看的,一时间,对于这种纯粹利益关系的“亲情”绑定,多少还是带着一些抵触。

    可问题是,赵国国都已破,你做迅速安抚的话,很容易会出乱子,到时候不仅仅是无法帮助燕人接下来的作战,甚至还可能会拖后腿。

    迟疑了一会儿,

    平西王开口:“准了。”

    开口的同时,

    恰好赵国王后领着一众宫内女眷前来参拜王爷。

    ……

    一日疲惫,化作了一夜好眠。

    一觉醒来,

    郑凡准备洗漱。

    他昨晚是宿在宫里的,睡的,就是赵王的寝宫。

    龙椅,他白天坐了;

    寝宫,他晚上睡了。

    倒不是说郑凡故意去连趟着踩雷想要去犯忌讳,给远在燕京的姬老六喂苍蝇吃;

    而是因为作为“征服者”,尤其是以郑凡的地位,在此时要是故意表露出什么“忠臣”形象,推却一切引发误会的可能,反而会使得赵人人心难安。

    这里的赵人指的是赵国国都内的权贵阶层,站在他们的角度,他们巴不得平西王能够霸道点、更霸道点,再霸道点!

    这样,他们心里就踏实了,甚至,可以很快地对权力区域进行填补,乃至于……重新运转起来。

    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却又符合人性;

    赵王在龙椅上时,大家伙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赵王给卖了,等到平西王坐龙椅上时,大家工作上的主观能动性一下子激发了出来,拼命地想要在新主子面前卖好。

    “皈依者”效应,虽然形容这个不准确,但“心理”上的描述,倒是可以共通。

    乃至于刚刚睡醒洗漱完的郑凡,

    收到了来自瞎子的通知:

    “一个时辰后,要上朝了。”

    “呵呵。”

    王爷被逗笑了。

    赵人竟然连上朝秩序都恢复了……

    “事已至此,主上接下来打算如何安排?”瞎子问道。

    “我本意上是不想被赵国这里的事拖住手脚的,但目前来看,很难了,由此引发的连锁效应,很可能会导致乾楚联军就此避让咱们的锋芒,选择撤兵。

    之前我是想游而不击,给乾楚联军一种我们很急切胃口很大的架势,我要是对面的主帅,很大概率是选择稳扎稳打,先打打看,摸摸底。

    毕竟,这一仗要是他们再能赢下来,燕国半壁骨架说不得就得跟着塌了,鱼饵很香,再谨慎的人都会忍不住动心。

    可现在……”

    谁能想到,樊力的一个“乌拉”,可以破开一个都城的城门,同时直接影响到三国大战的走向呢?

    赵国的位置,着实过于关键,同时,接下来要是那位自己的新“义子”能够再给力一些,赵国的权贵卖国求荣得更迅猛一些,将赵国在国都外的几支兵马尤其是那支原本从三山关往回赶的兵马都给招安下来;

    那就意味着燕人在这战场前线位置,自动获得了一个根基点。

    燕军的战略优势一下子就放大了,毕竟燕人本就骑兵多,到时候真的是进可攻退可守,从容地进行战场切割。

    乾楚联军,要么坐等挨打固守被分割,要么就主动出击,打破燕军的格局,但这种主动出击一旦失败,就是山倒的局面。

    乾楚联军,大概会见好就收了。

    “属下是相信主上的战略眼光的,但这般的话,似乎对下面,不太好交代。”

    瞎子不喜欢在自己不擅长的方面去多费心思,但他清楚,正因为之前自家主上出山的格调起得太高了,真要就这般默契地收场,看似皆大欢喜,实则有些“自欺欺人”。

    雷声太大,雨点太小,不搭。

    “那就胃口再小一点呗,本想包饺子,吃两种馅儿的,现在,就只能尝一种口味了,梁程在家,到时候会在镇南关再鼓噪起声势;

    范城的苟莫离也不会错过这个风向,他应该会尝试动手去齐山那里逛逛,威胁一下谢家军的退路。

    南望城那儿,大皇子这会儿应该也率军到了,和李良申合军,也能对乾国三边制造出压力,乾人是很害怕我燕军再复当年旧事绕过三边南下劫掠的。

    不过乾人三边唯一一支成建制的骑兵军团此时被那位钟天朗带着在梁地,倒是可以放手再南下劫掠一波,姬老六应该不会放弃这个可以回血的机会。”

    先皇在时,打仗,讲究个“堂堂正正”,这是完全将诸夏他国他地当作燕人未来自家的领土来争夺和经营的,所以,燕人在打下三晋之地后,非但没能从三晋之地获得进补,反而被耗去了很多的元气;

    若是统一战争可以一直这般进行下去,那自然得继续这般做,将诸夏之民视为自家之民,在统一战争中尽量减少这种对平民的杀戮尽量减少这种仇恨。

    可问题是,现在燕国的运转出现了极大的问题,好好的修生养息因为一连串的意外而打破了,那就得暂时放下“统一观”,转而将他国真的当作敌国进行掠夺和自我补充了。

    郑凡这次率军出南门关,本质上就是在打草谷;

    南望城那边的大皇子和李良申,大概率也会依葫芦画瓢。

    郑凡甩了甩手,道:

    “这样,对乾楚两国,我们都能施加一定的压力,这种联盟,必然会出现问题,因为本质上还是以本国利益优先。

    尤其是乾国,在三边那里能打的一批新锐将领此时都在梁地,就是他们的官家再英明神武,下旨让他们不得返回继续和我大燕保持这种对峙,他们自己也不敢不回的,否则一旦大皇子那边南下劫掠,这笔政治账,必然会算在他们头上。”

    “所以,主上等的是,联军分开后,择其一而噬?”

    “嗯。”

    “主上偏向吃哪家?”

    “谢玉安。”郑凡毫不犹豫地说道。

    “主上是想再抓一个么?”

    郑凡摇摇头,道:

    “因为楚国距离咱们老家近,我们无论做什么,都得优先去削弱楚国。”

    “主上英明,但……”

    “但什么?”

    “属下担心,如果破天荒的,乾楚两国这次真的毫无间隙地地持续了联合,想要在梁地和我军周旋到底呢?”

    “那就是……兑子儿呗。”

    平西王笑得很轻松,

    “我就将这次带来的兵马,全都兑子儿在这里,且看看乾楚那边会不会跟。

    楚国谢家,是最后一柱国;

    乾人这几年好不容易才编练出这几支能上得了台面的新军。

    咱们呢,

    自家的根本还在晋东待着呢不是?”

    “主上真这般想?”

    瞎子倒是乐见其成这种消耗燕**事实力间接壮大自身的做法的,但很显然,他清楚自家主上心里还是有某种“大燕情节”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

    郑凡伸了个懒腰,

    “我只能迫使自己这般去想,到时候落子时,我就能更从容一些,赌桌上,气势其实是很重要的。”

    既然心态上无法做到真正的“冷血”,那就给自己进行“洗脑”。

    瞎子点点头:“属下明白了,主上可以再歇息一会儿,待会儿要参加那位赵国太子的登基大典,也要宣告天下,您收了他做义子。”

    “我知道了。”

    “属下告退。”

    瞎子笑着退下了,没多久,赵国王后端着早食走了进来。

    王后不年轻了,但体态很丰腴,属于那种典型的美淑女;

    扪心自问,挺好看;

    昨晚,她曾领着两位赵王的王妃想要留下来侍寝,被郑凡拒绝了。

    今早又来了;

    “早食放下吧,你走吧。”

    “是,王爷。”

    王后下去了;

    郑凡自觉自个儿不是什么柳下惠,但家里俩妻子正大着肚子,他再出来瞎搞,实在是过不去道德上的坎儿。

    再者,他又比较念旧情,真发生了什么,按照自己的习惯,肯定又得将她带回家,罢了,不添那个麻烦了。

    随即,平西王没用王后端进来的早食,而是让刘大虎给自己寻了份军中的早食给自己吃了。

    吃罢早食,又练了一会儿刀,见时辰差不多了,在刘大虎和郑蛮的服侍下穿上甲胄,上朝。

    明明是刚刚“国破家亡”,

    但朝堂上却有一种过大年的味道。

    赵国的大殿比燕国的大殿要缩小版了许多,臣子列排人数也少了一半,但依旧可以保证形式上的隆重。

    平西王依旧高坐龙椅之上;

    太子郭翊先行登基大典,再行“认父”之礼;

    随即,

    朝堂众臣先向朝见新君;

    然后,

    新君带领众臣向坐在龙椅上的平西王爷参拜。

    小国的命运,就是这样,很容易被拿捏;

    当年楚国屈氏都能够影响附近小国的国事,谢玉安能带人马将梁国翻天,这边郑凡将赵国翻个天也不算什么太过惊人的事。

    这些小国本就是大国角力过程中的面团儿,变成什么形状还是得看背后大国的喜好。

    朝会结束后,

    赵国新君平西王义子郭翊领着城内的赵军开始挨家挨户地征收财货以及开发大户的粮仓为燕军筹措粮草。

    自家人抢自家人时,效率就高得多了;

    郭翊这儿皇帝当得,可谓极其尽心尽责。

    但很快,坏消息就来了。

    赵国三山关主将原本是奉诏率军回国都保护赵王的,谁成想走到半路,赵王就换人了。

    这位主将倒是个有血性的,直接一刀砍了郭翊派去的“钦差”,表示自己绝不会承认这位认贼作父的新王,转而斩断赵**旗,自立为王;

    其所率的这支兵马,即刻调头回三山关。

    当郭翊因此事而向自己的“义父”请罪时,

    郑凡倒是扮演出了“慈父”的形象,安慰了他。

    随后,

    郑凡下令,让前军先一步出发;

    同时,在吩咐瞎子率后军驻守赵国国都后,自己亲自领中军向三山关开去。

    后世史书,将这一场发生在大燕隆平元年的战事称之为“诸国之战”,因为参战的,不仅仅是燕楚乾三大国,还裹挟了好几家小国。

    要是说,王府麾下第一大将樊力不费一兵一族攻破赵国国都是开门红的话,

    那么接下来,

    这场牵扯着诸国未来命运走向的大战,其真正的血腥和惨烈味,

    则从三山关这里正式弥漫开!

    行军途中,

    郑凡命阿铭去给自己传递了一道口信,

    口信很简单,是对身处于前军中做监军的薛三和樊力说的:

    “给陈阳那条老狗‘松绑’!”

第六百三十七章 反骨

    “要问,就自己去问。”

    剑圣看着刘大虎说道。

    “爹……是他们让我来求您。”

    刘大虎有些委屈。

    “陈大侠当初来找为父时,给咱家挑水劈柴,所求,不过是为父指点一二罢了;

    求剑,也是求学求知的一种,你既然心有疑惑,没可问的人也就罢了,眼前既然有,为何会羞于去问?

    没无畏之心,安能成无畏之道?”

    刘大虎被剑圣说得面色发红。

    帅帐外,陈仙霸和郑蛮对视一眼,二人眼里都有些悻悻。

    这件事,还是他们撺掇刘大虎去找的剑圣。

    “爹,我是怕问了不该问的,会被王爷怪罪。”

    剑圣没好气地瞥了这个继子一眼,道:

    “他会因为你问了一件事儿就将你军法从事?就会砍了你?”

    言外之意,你爹的面子,这么不值钱?

    这是大家都懂得潜规则,可问题是,刘大虎一直不愿意去承认这个潜规则。

    少年郎自有少年郎的骄傲;

    剑圣摆摆手,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刘大虎只能走出去。

    陈仙霸伸手拍了拍刘大虎的肩膀,道:“罢了,咱自个儿去问吧。”

    亲卫,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他们仨,其实是负责王爷帅帐内外的事务,按照后世的说法,相当于是勤务兵。

    眼下,月明星稀,大军在此宿营,此处距离三山关已经不远了,前军那边,说不得已经开始交锋了。

    可中军帅帐,却依旧不紧不慢的样子。

    陈仙霸一挥手,

    刘大虎带着新泡好的茶进来,郑蛮端着洗脸水跟着,陈仙霸进去后,则开始添帅帐里的灯油,一切,都平日里没什么区别;

    王爷斜躺在虎皮毯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大军分为三路,自己所领的这一路又分为了前中后三部,故而此时王爷倒是没太多案牍需要处理。

    书,是在赵国皇宫找的,里面记载的是赵国历代皇帝的**;

    这应该是王室的大秘密,但赵国王室却一直有人专司记录,不过肯定不可能公之于众的,只有历代赵王可以翻阅看看自家祖宗到底做过些什么事儿。

    国事、外教、朝政什么的这类王爷都直接跳过了,专挑**来看,里面不乏扒灰的部分;

    看得正津津有味着呢,却忽然发现这仨做完了事情后居然没走。

    放下书,

    郑凡看着这仨。

    陈仙霸先一步跪伏下来,行礼道:

    “王爷,属下对此次行军有一事不明,不知该不该问。”

    刘大虎和郑蛮两个也都跪伏了下来。

    这仨,都是立志想要当将军的。

    刘大虎还需要成长,郑蛮从小到大狼性就足够,至于陈仙霸,其功勋和能力,现在外放出去当一参将都绰绰有余了。

    仨都很有上进心,平日里跟在王爷身边也是在尽力揣摩和学习;

    毕竟,

    军中人尽皆知梁程将军和金术可将军,都是王爷一手调教出来的。

    但军中又有规矩在,有些该问,有些又不该问,哥仨实在是有些拿不住,就是脾气最暴躁的陈仙霸在王爷面前也一直温顺如鹌鹑;

    故而,他们先前是鼓动刘大虎去请剑圣来问,毕竟平日里王爷和剑圣之间的关系他们也看在眼里,

    最重要的是,

    剑圣似乎经常在王爷身边问东问西。

    但剑圣问事情只是自己想问,他还不至于要帮这仨小子来请教,再者,这也不符合规矩,他去问了郑凡再回过头教他们,这叫什么事儿啊?

    “问吧。”

    见王爷答应了,哥仨都松了口气。

    陈仙霸开口道;

    “王爷,属下得知,当初宜山伯想要提前设伏吞并掉三山关出来回赵国国都的那支兵马时,三先生是按照王爷您的吩咐制止了宜山伯。

    那为何现在,待得那支兵马返回三山关后,我大军如今又要去攻打它呢?”

    人家在野外时不打,为什么要等人家回关内后再打?

    这,岂不是脱裤子放屁,不,是脱裤子特意踩起高跷来放。

    郑凡的指尖在帅桌上轻轻敲了敲,道:

    “因为本王事先没料到,赵国都城居然自己开门投了,这对本王的原本的布局,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有时候,你的对手忽然间变得很菜,不用着急高兴,因为你的节奏很可能也因此被带坏,看似是你占到了便宜,但接下来,可能会陷入无措。

    郑凡端起茶,喝了一口,继续道:

    “赵国,蕞尔小国,若是没有身后大国的干预,燕楚乾三国,任何一方想灭它,都轻而易举。

    这赵国都城,对本王而言,也并没有那般足以看重。

    本王原先的计划是,三路大军,以游走劫掠的方式,一方面给梁地的乾楚联军制造压力,另一方面我军也可以寻找破绽。

    一如江湖上的那种假把式高手过招,喜欢绕圈圈走好几道,本质上,差不离。

    就像是下棋,本王已经落子了,就该轮到他们接招了,然后,本王才好见招拆招。

    为将者,千里独行,喜用奇兵,这是能力,本王年轻时,也喜欢干这种事,但那时本王只是王帐下的一名将领而已。

    为帅时,当思虑全盘;

    李富胜可以输,输了,大不了局面被动;

    本王要是输,局面就得崩盘。

    这个道理,你们得懂。

    最近不懂的那位,姓年,现在在京城皇宫里当太监。”

    哥仨一起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郑凡继续道:

    “一开始没吃掉那支三山关的赵军,是因为没这个必要,反而会打乱本王自己的节奏;现在,本王拿下了赵国都城,那名姓关的三山关守将自立为王了。

    他的家眷,其实还在国都,已经被看押了起来,但据说,他还有外房,也就是还有私生子,而且,其年纪,也不算很大。

    最重要的是,在我大燕军队大军压境的前提下,他敢直接自立为王明火执仗地与我大燕为敌,必然是有所依仗的。

    再者,他当初驻守三山关时,曾主动配合乾楚联军围歼虎威伯,这意味着其人和乾楚之间,有着很深刻的联系。

    想来,

    是赵国国都所发生的事儿传递到了梁地。

    那位姓关的将领,自立为王,是得到了保证,他有了底气去搏一搏这龙椅上的富贵。”

    刘大虎在消化王爷的话,

    郑蛮在思索,

    陈仙霸则猛地抬头,恍然道:

    “王爷一直以来都没在意那支赵军,王爷的目的,也不是那支赵军。”

    郑凡看着陈仙霸,

    按理说,

    此时他应该露出欣慰的笑容,赞叹一番孺子可教;

    但可能是自己“小人”做久了,亦或者是自己内心的阴暗面太大了,更可能是当初的自己在靖南王面前时,差不离也是这种“惊才艳艳”的形象;

    眼下看着陈仙霸,

    就像是看着当年的自己;

    只不过,自己当时是有梁程在开小灶,甚至可以提前押题背答案,而陈仙霸,却完全靠的是自己的天赋。

    这个燕地渔村走出来的孩子,他真的天生就是当大将军的料。

    陈仙霸自然不晓得面前王爷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继续兴奋地道:

    “这就是王爷您的见招拆招,那位自立为王,王爷顺势命宜山伯率前军攻打三山关,王爷再亲自率中军跟进。”

    陈仙霸说着说着站了起来,走到帅帐前的地图上,手指着三山关前的一处位置:

    “我军现在就在这里驻扎,继续向东,就能到三山关,但属下认为,王爷您压根没打算从这里去三山关加入战局,而是打算明日起,从此地绕后。

    我军以骑兵为主,脚程上可以比乾楚联军更为缩减时间,而王爷您,最擅长的就是骑兵大迂回的作战。

    三山关处,必然是乾楚联军的兵马,他们打算趁着我军进攻三山关赵军的契机,对我军进行一次反伏击。

    而王爷早早地洞悉了他们这一招,这是以宜山伯的前军为诱饵,我中军为后手,绕后三山关,堵住乾楚联军这一部的退路,在前后夹击之下,彻底吃掉这一部乾楚联军。”

    陈仙霸越说越兴奋,

    甚至还伸手在三山关这块区域不停地画圈,

    “三山关是赵地和梁地之间的纽带,拿下这里,吞掉这支乾楚联军的兵马,梁地的西大门,就此向我军洞开。

    梁地之防御,由此而出现漏洞。

    介时,

    乾楚联军坐视这漏洞不理,我军即刻由此渗透进梁地,一举化被动为主动,只要缠上去,乾楚联军其他诸部,至少有一半,就完全失去了撤出梁地的可能,可谓是堵住了其退路。

    若乾楚联军想要堵住这个窟窿,就必须集结其他几部,来强行逼退我军;

    但那时,其其他方面防务必然空虚,我左右两路大军,可从魏地、齐地顺势切入梁地,再来一次更大规模的三山关之战,一举将乾楚联军覆灭在梁地!”

    “啊!”

    说完这些后,

    陈仙霸长叹一口气,

    道:

    “王爷,属下后悔来您这里当亲兵了。”

    “手痒了,想单独领兵出去打仗了?”

    此时,平西王正默默地抽出一根烟,还处于“消化”过程中的刘大虎本能地起身用火折子帮忙点烟,却发现王爷手中的烟在微微颤抖;

    刘大虎“会意”,

    将王爷的烟拿过来,在自己手背上敲了敲,这还是出南门关时,天天教给他的细节。

    陈仙霸闻言,摇头道:

    “因为我发现,王爷的兵法,我这辈子可能都学不完,不学又不甘心,没学完,又不愿意就此离开。”

    这马屁拍得……

    可你也能瞧出来,这孩子说这话时,是诚心诚意。

    这孩子,傻子都能看出来,是有大气运的。

    渔村里的老儒生,放着正儿八经的镇北王世子不去勾搭,一门心思地在他身上,可以想见,在老儒生看来,此子一旦长成,其成就,不会比王府世子低;

    其自身,又有极强的武道天赋,同时又兼具兵法天赋;

    这,不由得让郑凡想到了老田,一个,世人眼中的大燕军神。

    “无妨,兵法,还是得多参悟和亲自练手,以后,有的是机会。”

    犹豫了一下,郑凡还是没说出让其亲自领一小部借此机会下下场的话。

    不是舍不得,不是担心其快速成长,

    事实上,

    这种大方地给机会,更像是一种捧杀。

    你去冲锋吧,

    你去陷阵吧;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他陈仙霸再天赋绝顶,也没当初自己身边那七魔王的配置,提前放出去,说不得就夭折了。

    “是,王爷,属下明白。”

    “来,仙霸,到本王跟前来。”

    陈仙霸虽然疑惑,但还是很听话地走过来。

    “再近一点儿。”

    “弯腰。”

    “再低一点儿。”

    “脑袋凑过来。”

    陈仙霸近乎跪伏在王爷跟前,

    平西王伸手,摸了摸陈仙霸的后脑。

    而后,

    又摸了摸。

    “行了,下去吧,以后有什么想问的,大可直接问。”

    “谢王爷!”

    问完了心中疑问,又得到了来自王爷的承诺,陈仙霸极为高兴地带着刘大虎和郑蛮离开了帅帐。

    郑凡在帅桌后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他忽然觉得有些发闷,想出去透透气,可刚走出帅帐,就看见剑圣站在外头,冷不丁的,郑凡被吓了一跳。

    “怎么都不出声呢?”

    郑凡有些埋怨道。

    剑圣开口道;

    “刚在你隔壁帐篷里,龙渊察觉到你散发出来的那一丝……杀机。”

    “嗯?”

    郑凡有些意外。

    剑圣则开口道;“想来,不是对我家大虎的。”

    “你想哪儿去了。”

    剑圣却道:“要真是对我家大虎的,我得该多欣慰啊。”

    “我的格局,没那么低。”郑凡说道,“但我又是个常人,偶尔的情绪流露,不也很正常么?

    就像是在街面上看见美人,人长得美,我就多看几眼,但也就局限于多看几眼罢了,还不至于没格调到去强抢民女。

    就像是那位赵国王后,哦不,现在的太后,那身段,啧啧,可我不也一根手指都没碰么?”

    剑圣看着郑凡,道:

    “三先生有次和北先生吵架,我听到了一句话。”

    “什么话?”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你刚刚的话,多了些。”

    “你忽然跟我说我流露出了杀机,让我有点慌呐。”

    “所以,到底是戳中了心思?”

    郑凡没回答。

    “你马上就要有孩子了,而且还是两个,总不可能,两个都是闺女,有了儿子,就不一样了,如同当年的田无镜那般。

    你杀了赵九郎,是因为赵九郎当年做了那件事。

    但你现在扪心自问,你是否也会担心,日后成长起来的陈仙霸,会成为另一个……现在的你?”

    “我很局气的。”

    “我知道。”

    郑凡干脆席地而坐,

    道;

    “人本身就是矛盾的产物,我欣赏陈仙霸,也希望能带好他,还有一件事,你说错了。”

    剑圣挑了挑眉毛:“哦?”

    “我不怕他陈仙霸像我,我怕他,不像我。”

    剑圣闻言,若有所思,随即,微微颔首。

    郑凡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继续道:

    “老虞,你我亲如兄弟。”

    “过了……”

    “你应该懂我,我郑凡,向来对什么礼法祖制皇权规矩是打心眼儿里不屑一顾,但对老田,我如何?”

    剑圣笑了笑。

    若是陈仙霸日后能像平西王对待靖南王那般对待平西王,确实没什么好顾虑的。

    “还有,你说你察觉到了一丝丝的杀机。”

    “是。”

    “不是我怕什么此子日后脱离我的掌控,也不是担心我儿子以后制服不了他,你说的这些,我其实都没考虑过。

    我当时,

    可能只是对他,

    有那么一点点的嫉妒。”

    郑凡双手撑在身后,整个人对着明月;

    “看见他,就想到当初的我,让我觉得自己……”

    剑圣开口道;“其实,你年纪不算大。”

    郑凡却摇头道:

    “老了。”

    剑圣没陪着一起坐躺下来,而是继续站着,道:

    “我觉得,可能是一直站在后头的原因,下次,你可以再亲自上前冲一冲,兴许就能感觉到自己又变得年轻了。”

    “不不不,你不懂。”

    “我不懂?”

    “坐在后头,感慨一声自己‘老了’,其实是一种情绪上的感慨和……享受。”

    “呵。”

    不知怎么的,剑圣脑子里在此时想到了那位力先生常喜欢说的那仨字。

    那仨字,有时候搁在这位王爷身上,是越品越贴切。

    “还有,我如果上前冲锋了,你儿子作为我的亲卫,肯定会跟着我一起冲,到那时候,你是先保护你儿子还是先保护我?”

    剑圣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儿子。”

    “你可以稍作沉吟再回复的,不用这么急。”

    剑圣摇头道:“犹豫了,就怕你误会。”

    “嘶……”

    郑凡指着站在那里的剑圣,

    道:

    “老虞啊,你真的不像以前的你了,怎么变得和………”

    “怎么不说了?”

    “不想说了,也怕你误会。”

    郑凡拍拍屁股,站起身,

    道:

    “睡了睡了,明儿就得开始赶路了。”

    说着,

    郑凡转身,又看向剑圣:

    “你刚说完太久不冲杀于前,没了青春,但实则是若是遇到顺风局,我懒得上去得瑟了。

    但凡还需要我领着王旗亲自压上的,都是最为凶险紧迫的局面。”

    “所以,我们的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怕他们难打,毕竟可是赢了李富胜的。”

    郑凡摇头:

    “不,我是怕他们不经打,没嚼劲。”

第六百三十八章 靖南军,威武!

    三山关,关如其名,三山堆叠,一关为系。

    哪怕是天下公认地形之利第一的雪海关,实则也是连带着周边天断山脉一连串的军堡军寨所组成的防御体系。

    这世上,但凡是人建造的军事城池关卡,就基本不会存在那种想象意义上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格局;

    当然,你可以选择绕过去,但你的粮道你的后路就会留下一把锋锐的刀子,随时都可以反刺于你,让你从一开始就陷入到被动。

    三山关的地利就建立于此,乃赵国梁国之间地势最为先要之处,易守难攻。

    关隘是其一,另外,关隘之外的山头山坡上,也立下了军寨,攻方就得仰面进攻,可以和关隘本身互为犄角作为呼应。

    想破关,就必须得拔除这山头上的军寨。

    此时,

    日头刚刚升起,

    大燕宜山伯陈阳手里端着一个大碗,碗里有米有肉还有咸菜和酱,在陈阳身侧,有一大群士卒。

    这些士卒普遍精壮,甲胄兵刃全部堆放在一旁,大家伙正在用早食。

    平日里士卒吃的可以差一点,但在战时,绝对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和将就,能有多好的条件就必须给予多少的条件。

    没真正长期做过体力活的公子小姐,是不会懂得一天该吃些什么才能保证自己持续到晚的力气和精力,肚子里没油水儿没盐,就像是没个压箱石,走路都能不稳当。

    而厮杀,远比纯粹的体力活儿更为疲乏人,因为这里还伴随着高度的精神紧张,消耗,其实更大。

    早食得吃得饱饱的,毕竟战况多变,天知道下顿饭,得什么时候才能吃得上,甚至,有没有下顿饭还很难说。

    周遭,有一群其他士卒负责盛饭、送水,虽然都是袍泽也都是丘八,但大家伙都是心甘情愿地伺候着他们。

    陷阵之卒,乃一军之矛尖,在军中,享受着最好的待遇以及最高的崇敬。

    有一个细节就是,这些人进食时,不是完全坐着的,而是踮起一只脚蹲着的,且兵器全都放在自己的左手边;

    外围的,基本都呈一种椭圆面向格局,这意味着哪怕在进食时,他们依旧保持着一种戒备。

    这些丘八平日里在红帐子内算账可能都算不准,几杯马尿下去被当冤大头宰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但是在战场上,这氛围一出来,大家伙就自然而然地就进入了一种本能状态。

    这就是精锐的气息。

    其道理,和平西王爷在家,每天在吃喝上和睡觉上,总得追求点仪式感否则吃不香睡不熟,可一旦到了战场上,嘛毛病都不见了一样。

    陈阳的义子陈雄就坐在陈阳的身侧,也端着碗在进食。

    “父亲,孩儿听说平西王爷的晋东兵马在作战时,早食、午食以及晚食都是有严格的标准的,大家伙吃得都一个样。”

    因后勤方面靠劫掠赵地地方作为补给,所以现阶段燕军倒是不缺粮食,但也是有什么就吃什么;

    而平西王府,早在盛乐城时,就已经在建立严格谨慎的后勤补给体系;

    现如今,大军出征,补给所需更是有了严格的章程,不是让前方军寨里的士卒就地取材灵活发挥,而是王府下的各个作坊和铺子产业,早早地就将军粮制作成半成品再往前线输送。

    这一来极大地提升了补给效率减免了损耗,二来也能尽可能地提升前线士卒的军需水平;

    且这种“标准”化的流程,自吃穿住行上体现出来后,延伸而出的,是一种对秩序和纪律的追求,可以反补于军纪。

    但想做到这一点,很难,你得有属于自己的一整套后勤体系,同时得肩负“自产自销”的职责。

    而后勤,本就是朝廷挟制前方军头子的最大利器;

    故而,整个大燕,现如今能做到这个程度的只有两家;

    一个是镇北王府,哪怕镇北军被拆分了,但王府的底子还在,李家北封郡土皇帝的影响,还没完全消散;

    另一个,就是新起的平西王府。

    曾经的靖南王府都做不到这种程度,因为靖南王就没真正圈定和经营过属于自己的地盘,然而就是瞎子也不会天真地去认为靖南王本人不会,毕竟“略通一点”的阴影实在深刻,只能说,田无镜自始至终就没想过要着手去造反。

    而范城之战,所带来的震动,早就脱离了战争的本身;

    于普通燕人而言,是他们的王爷,又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但对于大燕朝廷而言,则意味着平西王府在晋东的根基,已经扎实到可以“独立”应付战争的程度。

    毫不夸张的说,当年大夏崩塌,各国混战时,所谓的“国”,都没有现如今的平西王府来得更为“正统”。

    经济、民生、军事、文化,一手抓,曾经消失于历史长河中的那些国主,都没能做到这一步。

    “等这仗打完了,之前的事儿,我担着,你可以去晋东,平西王府眼下也是用人之际,会有你的位置的。”

    “父亲,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但我是这个意思。”陈阳很认真地看着陈雄,“与其被逼着以后站队,倒不如早早地把坑给坐了。”

    陈雄还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陈阳抬手制止。

    陈阳从亲卫手中接过一条湿帕子,擦了擦脸和手,

    道;

    “李富胜死了。”

    陈雄沉默了,他义父自打得知前线虎威伯战死的消息后,时常会这样忽然自言自语。

    其实,

    对于陈阳来说,已经是伯爵了,不是每个大将都能有平西王那种好命和好本事,可以封军功侯后再封王的。

    这甚至已经脱离了纯粹的军功堆砌,首先,你还得早早地是六爷党,和皇帝有着莫逆的关系,彼此信任到一个极高的程度。

    所以,在事业方面,陈阳差不离是到头了,以后要是大燕能掀起一统诸夏之战,倒是有机会冲一冲侯爵。

    家庭方面,他也没什么遗憾。

    或许,

    唯一的缺失,

    是因为靖南王爷的离开。

    靖南王爷一走,靖南军的军魂,其实就已经被抽掉了。

    挣扎,反抗,想维持当初的荣光,这是这个团体的本能;

    但实则,陈阳早就认命且接受了这个最终的结局。

    是的,他在肃山大营和钦差对峙交锋,但要搁在以前,面对这种羞辱,他早就反了,且朝廷压根就不敢对地方大军头直接行这种手段。

    称病在家,其实是规则里的一种应对方式,口嫌体正,再怎么喊着反对,但其实早就融入了。

    本来,这辈子,就该这般到头了;

    再带个几年兵,再编练两批新卒子,再照拂照拂子侄,自己就能找个由头退下来,含饴弄孙,多好。

    要是以后朝廷再有征召,大不了马革裹尸呗,也算是个有始有终。

    可问题是李富胜的死,让陈阳后头的人生,不得不永远承受着这种愧疚。

    此时,

    陈阳抬起头,看着前方的斜坡,

    道;

    “待会儿,要是为父倒下了,就让为父自己多躺一会儿。”

    “父亲……”

    “得得得,这叫什么话呀。”

    陈阳身边的士卒全都冷眼看向那个侏儒。

    前军之中,以肃山大营的兵马为主,也就是陈阳的本部兵马,而这个侏儒这些日子,可没少骑在自家伯爷脑袋上闹腾;

    那羞辱,那不屑,比之当初的那个钦差,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因为他更不要脸,所以反而真的奈何不得他。

    那一日,

    后方的王爷传令过来,

    由这个侏儒转达军令。

    侏儒清了清嗓子,

    直接“照本宣科”、“原汁原味”,

    开口就是:

    “陈老狗接令!”

    一时惊住了军帐中诸多将领的下巴,乃至于连发怒都忘了。

    但宜山伯却在那时大笑出声,

    起身,

    跪下,

    接令,

    喊道:

    “老狗在此!”

    梁子,早就结下了一茬又一茬,古往今来,监军的利益其实和主将大方向是一致的,像这个侏儒这般,监军监得一军上下神憎鬼厌,怕不是独一份儿了。

    薛三直接无视了这些士卒的冷眼,

    伸手拍了拍身侧樊力的小腿肚子,

    道;

    “阿力啊,待会儿你可得冲在咱宜山伯的前头,宜山伯想偷懒开溜呢。”

    边上站着的樊力却没配合薛监军的话,

    而是弯下腰,

    问道;

    “还有饭没?”

    ……

    三山关城墙上,新晋赵王关山铜坐尾座;

    坐首座的,是一位翩跹少年公子,其人身旁坐着的,则是大乾统制大将韩老五。

    “二位放心,山路崎岖,地势在我,燕人骑兵无法在此地展开,小王又素来注重麾下士卒弓弩之运用;

    三座山头,三座军寨,燕人月余都别想啃下来!”

    关山铜在拍着胸脯打包票。

    韩老五笑了笑,道:“王上,月余不用了,能守住个十日就足矣。”

    燕人得仰攻,一座军寨一座军寨的拔,自己这边还能从三山关处出兵,和燕人来反复的拉锯,三座军寨,足够燕人喝一壶的了。

    谢玉安则开口道:“六七日就足矣了。”

    关山铜马上道:“公子,本王……”

    “莫急,莫急,六七日,足矣消磨掉燕人的锐气,届时,韩统制的兵马就能够出击了,要是能在三山关这里再打赢一场,这盘棋,就活了。

    到那时,我军击溃眼前燕军,即可顺势西进,再度夺下赵国国都,帮赵王你正式上位!”

    韩老五和谢玉安对视了一眼,二人其实有些话没有明说。

    梁地大捷之后,楚国和乾国,其实都向梁地输送了钱粮和兵马进行补充,但并不是太多。

    楚国得防备着镇南关和范城平西王府麾下进攻,

    乾国那边的三边,也无法再继续抽调精锐出来;

    其实乾国其他地方的兵马,也不少,但整个大乾,也就只有三边那里的兵马能够让人放心一点,其他地方驻军派遣过去,也就只能当个辅兵,真拉出去上战场你还得担心他们先崩溃带崩了全局。

    故而,乾楚联军内部,也就是孟珙和谢渚阳两位,已经达成了默契。

    主调,是撤军;

    但在主调进行时,也不是不可以再在局部小小的尝试一下。

    饼太大,因为无论怎么看,平西王这次出兵,真的是过于莽撞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还打下了赵国都城,贪多容易嚼不烂,很容易被以点破面。

    反正,是用赵人在尝试,这位被乾楚一起“扶持”起来的新赵王,将贡献出其最后的价值。

    只是,这些话是不能对这位新赵王说的。

    这时,

    旗语传递过来了。

    关山铜马上开口道:

    “燕军开始第一轮攻势了。”

    ……

    “弟兄们。”

    陈阳面对着面前的两千余甲士;

    这是先锋军,因为战场格局在这里,一次性能填进去的兵力就这么多,哪怕你有再大的兵力优势也无法展开;

    只有在先锋军破开前路后,后续兵力才能有余地跟上。

    冷兵器的厮杀,是极为残酷的,阵前训话,也是必须的,因为接下来的仰攻,必然得以鲜血和尸体去铺就前进的道路,必须得让麾下士卒保持着脑海中的狂热。

    “虎威伯死了,他们都说,是因我肃山大营不服管教,才致虎威伯战死,这害死袍泽的罪责,不管咱愿意不愿意,其实已经顶在咱们的脑壳上了。

    你们,

    都是我陈阳一手带出来的兵,都曾跟着靖南王爷南征北战,是我靖南军嫡系中的嫡系。

    我燕地儿郎,

    怎可受此之屈辱!

    世人诽我再多又何妨,今日,本伯带着你们,用战功,去雪耻!

    本伯没倒下前,你们,不准退!

    本伯倒下后,你们,也一样不准退!

    现如今,

    在大燕,

    论当世第一强军,已经快变成平西王爷的晋东军了;

    是时候该让世人记起来,

    当年,

    我靖南军,

    才是大燕第一等的强军!

    二三子,随本伯,杀!”

    简短的战前动员,

    随后,

    是陈阳率先持弓负刀向前,一众甲士紧随其后。

    樊力吃饱了饭,早早地就盯上了陈阳,他搁陈阳身边,宛若一座铁塔,再加上樊力的甲胄,本就是类似欧洲中世纪的那种大铁罐头,这防御力,可谓惊人。

    而这些甲士身上,都着重甲持硬弓,极少数有持盾。

    甲胄就已经很重了,硬弓拉起时,更没办法拿盾,最主要的是,这种仰攻,需要的不是防御,而是锐意无畏的进取,防守方往往比你更希望磨洋工。

    其实,在这种重甲防护下,拿不拿盾牌,也没什么区别了,重甲的防御力,很多时候能够让人被射成刺猬了依旧还能挥舞刀剑;

    但一来代价太大,二来养护成本也重,最重要的是,士卒的体力很难长久坚持。

    但大燕前些年,南征北讨,所向披靡,根本上靠的,还是这一批燕地儿郎的虎猛锐利,这些久经战场的老卒悍将,本身就普遍具备不俗的实力,同时更懂得如何在战场上保存自己和节约分配体力。

    他们,才是燕军真正的精华。

    这是得靠一场场胜仗才能喂出来,单纯的训练,是无法达到这种水平的。

    为什么还要是胜仗?

    因为老打败仗人就容易没……

    进攻,

    开始了。

    陈阳和樊力在前,身后和身侧一众靖南军甲士散列开;

    一窝蜂地冲锋,那是真傻,大家都弓着腰,尽量寻找着掩体向上前进。

    很快,上方军寨开始射出箭矢,有人运气不好,被射中,而且好巧不巧的,射入了甲胄防御的软肋区域,还能坚持的,就继续跟着前进,不能坚持的,就只能原地找个地方躺下。

    燕军没有对射,而是继续沉默地前进,完全是顶着上方赵军的箭矢。

    不断有人倒下,

    但这种有韵律的进程,并未衰减。

    陈阳脸上,没有沉重,反而越来越轻松。

    这一刻,

    他心中积攒起来的那些抑郁和鸟气,似乎终于得到了缓解的机会。

    什么钦差,什么老狗,什么非议,

    都他娘的去见鬼吧!

    李富胜,

    老子来给你报仇来了!

    燕军的沉默,换来的是上方赵军的压力,他们仿佛看见的,是一群不畏死的“幽魂”,同样身为丘八,赵军士卒心里也清楚,能这般冷静地面对箭矢迎难而上的,到底是怎样的精锐!

    终于,

    在沉默中付出一定的伤亡后,

    双方的距离,终于拉近到一个可以被陈阳所接受的程度。

    他张弓搭起哨箭,

    哨箭射出时,

    伴随着其一声大吼:

    “上头,只是赵军!”

    这一声吼叫的意识,落入周围燕军士卒耳中,翻译过来,差不离等同于:

    “上头,只是一群猪!”

    陈阳再度怒吼:

    “大燕,万胜!”

    “万胜!”

    先前的隐忍,压抑,坐看袍泽被射中倒地无动于衷,终于换来了此时的瞬间爆发。

    所有燕军起身,张弓搭箭,无视上方箭矢的同时,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弓箭命中敌人。

    李富胜当年曾很狂傲地对郑凡说过一句话:打仗,靠的就是兵强马壮!

    我的士卒射术比你精湛得多,

    我的士卒士气比起强盛得多,

    我的士卒经验比你深厚得多,

    我各方面,都碾压你,

    你拿什么,拦住我?

    惨烈的对射出现后,占据着地形优势且以逸待劳的赵军,一下子就慌了手脚。

    靖南军的精锐,哪怕胯下没了战马,哪怕身着重甲,但他们的移动奔袭速度,依旧惊人,且在移动之中所射出的箭,准头更是吓人。

    待得上方赵军混乱之状完全散发出来后,樊力一个人,冲撞于前,扫开了一群鹿角一般的障碍物,陈阳领着一众甲士,丢下弓箭,抽刀奋起杀入。

    下面的兵马似乎也没料到,前锋军的攻势,竟然这般顺利,一次冲锋,就直接打压了上去。

    下方,陈阳的侄子陈远马上下令,后续兵力投入!

    关山铜在半个时辰前,对谢玉安和韩老五说,他能确保三山关,可以守住足足一个月无疑!

    且在先前,

    他还根据旗语,

    告知两位,燕人的第一轮攻势,开始了。

    随后,

    又有旗语传来;

    因为各国旗语不相通,甚至一国之内不同兵马也都有自己的旗语习惯;

    所以,

    韩老五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开口问道:

    “燕人第一轮攻势结束了是吧?”

    已经看完旗语的关山铜愣在了那里,只是有些麻木和不敢置信地点点头。

    韩老五没注意到自己身后关山铜的神情,

    反而笑道:

    “燕人居然这么快就被打下去了,啧啧,这他娘的是刚走上去就被打下来了吧?”

    一直坐在那里的谢玉安,看了看关山铜的神色,

    开口对前面站着的韩老五道:

    “燕人的第一轮攻势,就拿下了第一座山头。”

    韩老五有些茫然地转过身,

    看着关山铜,

    满是不敢置信道:

    “直娘贼,

    燕人走上去了,就打下来了?”

第六百三十八章 靖南军,威武!

    三山关,关如其名,三山堆叠,一关为系。

    哪怕是天下公认地形之利第一的雪海关,实则也是连带着周边天断山脉一连串的军堡军寨所组成的防御体系。

    这世上,但凡是人建造的军事城池关卡,就基本不会存在那种想象意义上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格局;

    当然,你可以选择绕过去,但你的粮道你的后路就会留下一把锋锐的刀子,随时都可以反刺于你,让你从一开始就陷入到被动。

    三山关的地利就建立于此,乃赵国梁国之间地势最为先要之处,易守难攻。

    关隘是其一,另外,关隘之外的山头山坡上,也立下了军寨,攻方就得仰面进攻,可以和关隘本身互为犄角作为呼应。

    想破关,就必须得拔除这山头上的军寨。

    此时,

    日头刚刚升起,

    大燕宜山伯陈阳手里端着一个大碗,碗里有米有肉还有咸菜和酱,在陈阳身侧,有一大群士卒。

    这些士卒普遍精壮,甲胄兵刃全部堆放在一旁,大家伙正在用早食。

    平日里士卒吃的可以差一点,但在战时,绝对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和将就,能有多好的条件就必须给予多少的条件。

    没真正长期做过体力活的公子小姐,是不会懂得一天该吃些什么才能保证自己持续到晚的力气和精力,肚子里没油水儿没盐,就像是没个压箱石,走路都能不稳当。

    而厮杀,远比纯粹的体力活儿更为疲乏人,因为这里还伴随着高度的精神紧张,消耗,其实更大。

    早食得吃得饱饱的,毕竟战况多变,天知道下顿饭,得什么时候才能吃得上,甚至,有没有下顿饭还很难说。

    周遭,有一群其他士卒负责盛饭、送水,虽然都是袍泽也都是丘八,但大家伙都是心甘情愿地伺候着他们。

    陷阵之卒,乃一军之矛尖,在军中,享受着最好的待遇以及最高的崇敬。

    有一个细节就是,这些人进食时,不是完全坐着的,而是踮起一只脚蹲着的,且兵器全都放在自己的左手边;

    外围的,基本都呈一种椭圆面向格局,这意味着哪怕在进食时,他们依旧保持着一种戒备。

    这些丘八平日里在红帐子内算账可能都算不准,几杯马尿下去被当冤大头宰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但是在战场上,这氛围一出来,大家伙就自然而然地就进入了一种本能状态。

    这就是精锐的气息。

    其道理,和平西王爷在家,每天在吃喝上和睡觉上,总得追求点仪式感否则吃不香睡不熟,可一旦到了战场上,嘛毛病都不见了一样。

    陈阳的义子陈雄就坐在陈阳的身侧,也端着碗在进食。

    “父亲,孩儿听说平西王爷的晋东兵马在作战时,早食、午食以及晚食都是有严格的标准的,大家伙吃得都一个样。”

    因后勤方面靠劫掠赵地地方作为补给,所以现阶段燕军倒是不缺粮食,但也是有什么就吃什么;

    而平西王府,早在盛乐城时,就已经在建立严格谨慎的后勤补给体系;

    现如今,大军出征,补给所需更是有了严格的章程,不是让前方军寨里的士卒就地取材灵活发挥,而是王府下的各个作坊和铺子产业,早早地就将军粮制作成半成品再往前线输送。

    这一来极大地提升了补给效率减免了损耗,二来也能尽可能地提升前线士卒的军需水平;

    且这种“标准”化的流程,自吃穿住行上体现出来后,延伸而出的,是一种对秩序和纪律的追求,可以反补于军纪。

    但想做到这一点,很难,你得有属于自己的一整套后勤体系,同时得肩负“自产自销”的职责。

    而后勤,本就是朝廷挟制前方军头子的最大利器;

    故而,整个大燕,现如今能做到这个程度的只有两家;

    一个是镇北王府,哪怕镇北军被拆分了,但王府的底子还在,李家北封郡土皇帝的影响,还没完全消散;

    另一个,就是新起的平西王府。

    曾经的靖南王府都做不到这种程度,因为靖南王就没真正圈定和经营过属于自己的地盘,然而就是瞎子也不会天真地去认为靖南王本人不会,毕竟“略通一点”的阴影实在深刻,只能说,田无镜自始至终就没想过要着手去造反。

    而范城之战,所带来的震动,早就脱离了战争的本身;

    于普通燕人而言,是他们的王爷,又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但对于大燕朝廷而言,则意味着平西王府在晋东的根基,已经扎实到可以“独立”应付战争的程度。

    毫不夸张的说,当年大夏崩塌,各国混战时,所谓的“国”,都没有现如今的平西王府来得更为“正统”。

    经济、民生、军事、文化,一手抓,曾经消失于历史长河中的那些国主,都没能做到这一步。

    “等这仗打完了,之前的事儿,我担着,你可以去晋东,平西王府眼下也是用人之际,会有你的位置的。”

    “父亲,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但我是这个意思。”陈阳很认真地看着陈雄,“与其被逼着以后站队,倒不如早早地把坑给坐了。”

    陈雄还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陈阳抬手制止。

    陈阳从亲卫手中接过一条湿帕子,擦了擦脸和手,

    道;

    “李富胜死了。”

    陈雄沉默了,他义父自打得知前线虎威伯战死的消息后,时常会这样忽然自言自语。

    其实,

    对于陈阳来说,已经是伯爵了,不是每个大将都能有平西王那种好命和好本事,可以封军功侯后再封王的。

    这甚至已经脱离了纯粹的军功堆砌,首先,你还得早早地是六爷党,和皇帝有着莫逆的关系,彼此信任到一个极高的程度。

    所以,在事业方面,陈阳差不离是到头了,以后要是大燕能掀起一统诸夏之战,倒是有机会冲一冲侯爵。

    家庭方面,他也没什么遗憾。

    或许,

    唯一的缺失,

    是因为靖南王爷的离开。

    靖南王爷一走,靖南军的军魂,其实就已经被抽掉了。

    挣扎,反抗,想维持当初的荣光,这是这个团体的本能;

    但实则,陈阳早就认命且接受了这个最终的结局。

    是的,他在肃山大营和钦差对峙交锋,但要搁在以前,面对这种羞辱,他早就反了,且朝廷压根就不敢对地方大军头直接行这种手段。

    称病在家,其实是规则里的一种应对方式,口嫌体正,再怎么喊着反对,但其实早就融入了。

    本来,这辈子,就该这般到头了;

    再带个几年兵,再编练两批新卒子,再照拂照拂子侄,自己就能找个由头退下来,含饴弄孙,多好。

    要是以后朝廷再有征召,大不了马革裹尸呗,也算是个有始有终。

    可问题是李富胜的死,让陈阳后头的人生,不得不永远承受着这种愧疚。

    此时,

    陈阳抬起头,看着前方的斜坡,

    道;

    “待会儿,要是为父倒下了,就让为父自己多躺一会儿。”

    “父亲……”

    “得得得,这叫什么话呀。”

    陈阳身边的士卒全都冷眼看向那个侏儒。

    前军之中,以肃山大营的兵马为主,也就是陈阳的本部兵马,而这个侏儒这些日子,可没少骑在自家伯爷脑袋上闹腾;

    那羞辱,那不屑,比之当初的那个钦差,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因为他更不要脸,所以反而真的奈何不得他。

    那一日,

    后方的王爷传令过来,

    由这个侏儒转达军令。

    侏儒清了清嗓子,

    直接“照本宣科”、“原汁原味”,

    开口就是:

    “陈老狗接令!”

    一时惊住了军帐中诸多将领的下巴,乃至于连发怒都忘了。

    但宜山伯却在那时大笑出声,

    起身,

    跪下,

    接令,

    喊道:

    “老狗在此!”

    梁子,早就结下了一茬又一茬,古往今来,监军的利益其实和主将大方向是一致的,像这个侏儒这般,监军监得一军上下神憎鬼厌,怕不是独一份儿了。

    薛三直接无视了这些士卒的冷眼,

    伸手拍了拍身侧樊力的小腿肚子,

    道;

    “阿力啊,待会儿你可得冲在咱宜山伯的前头,宜山伯想偷懒开溜呢。”

    边上站着的樊力却没配合薛监军的话,

    而是弯下腰,

    问道;

    “还有饭没?”

    ……

    三山关城墙上,新晋赵王关山铜坐尾座;

    坐首座的,是一位翩跹少年公子,其人身旁坐着的,则是大乾统制大将韩老五。

    “二位放心,山路崎岖,地势在我,燕人骑兵无法在此地展开,小王又素来注重麾下士卒弓弩之运用;

    三座山头,三座军寨,燕人月余都别想啃下来!”

    关山铜在拍着胸脯打包票。

    韩老五笑了笑,道:“王上,月余不用了,能守住个十日就足矣。”

    燕人得仰攻,一座军寨一座军寨的拔,自己这边还能从三山关处出兵,和燕人来反复的拉锯,三座军寨,足够燕人喝一壶的了。

    谢玉安则开口道:“六七日就足矣了。”

    关山铜马上道:“公子,本王……”

    “莫急,莫急,六七日,足矣消磨掉燕人的锐气,届时,韩统制的兵马就能够出击了,要是能在三山关这里再打赢一场,这盘棋,就活了。

    到那时,我军击溃眼前燕军,即可顺势西进,再度夺下赵国国都,帮赵王你正式上位!”

    韩老五和谢玉安对视了一眼,二人其实有些话没有明说。

    梁地大捷之后,楚国和乾国,其实都向梁地输送了钱粮和兵马进行补充,但并不是太多。

    楚国得防备着镇南关和范城平西王府麾下进攻,

    乾国那边的三边,也无法再继续抽调精锐出来;

    其实乾国其他地方的兵马,也不少,但整个大乾,也就只有三边那里的兵马能够让人放心一点,其他地方驻军派遣过去,也就只能当个辅兵,真拉出去上战场你还得担心他们先崩溃带崩了全局。

    故而,乾楚联军内部,也就是孟珙和谢渚阳两位,已经达成了默契。

    主调,是撤军;

    但在主调进行时,也不是不可以再在局部小小的尝试一下。

    饼太大,因为无论怎么看,平西王这次出兵,真的是过于莽撞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还打下了赵国都城,贪多容易嚼不烂,很容易被以点破面。

    反正,是用赵人在尝试,这位被乾楚一起“扶持”起来的新赵王,将贡献出其最后的价值。

    只是,这些话是不能对这位新赵王说的。

    这时,

    旗语传递过来了。

    关山铜马上开口道:

    “燕军开始第一轮攻势了。”

    ……

    “弟兄们。”

    陈阳面对着面前的两千余甲士;

    这是先锋军,因为战场格局在这里,一次性能填进去的兵力就这么多,哪怕你有再大的兵力优势也无法展开;

    只有在先锋军破开前路后,后续兵力才能有余地跟上。

    冷兵器的厮杀,是极为残酷的,阵前训话,也是必须的,因为接下来的仰攻,必然得以鲜血和尸体去铺就前进的道路,必须得让麾下士卒保持着脑海中的狂热。

    “虎威伯死了,他们都说,是因我肃山大营不服管教,才致虎威伯战死,这害死袍泽的罪责,不管咱愿意不愿意,其实已经顶在咱们的脑壳上了。

    你们,

    都是我陈阳一手带出来的兵,都曾跟着靖南王爷南征北战,是我靖南军嫡系中的嫡系。

    我燕地儿郎,

    怎可受此之屈辱!

    世人诽我再多又何妨,今日,本伯带着你们,用战功,去雪耻!

    本伯没倒下前,你们,不准退!

    本伯倒下后,你们,也一样不准退!

    现如今,

    在大燕,

    论当世第一强军,已经快变成平西王爷的晋东军了;

    是时候该让世人记起来,

    当年,

    我靖南军,

    才是大燕第一等的强军!

    二三子,随本伯,杀!”

    简短的战前动员,

    随后,

    是陈阳率先持弓负刀向前,一众甲士紧随其后。

    樊力吃饱了饭,早早地就盯上了陈阳,他搁陈阳身边,宛若一座铁塔,再加上樊力的甲胄,本就是类似欧洲中世纪的那种大铁罐头,这防御力,可谓惊人。

    而这些甲士身上,都着重甲持硬弓,极少数有持盾。

    甲胄就已经很重了,硬弓拉起时,更没办法拿盾,最主要的是,这种仰攻,需要的不是防御,而是锐意无畏的进取,防守方往往比你更希望磨洋工。

    其实,在这种重甲防护下,拿不拿盾牌,也没什么区别了,重甲的防御力,很多时候能够让人被射成刺猬了依旧还能挥舞刀剑;

    但一来代价太大,二来养护成本也重,最重要的是,士卒的体力很难长久坚持。

    但大燕前些年,南征北讨,所向披靡,根本上靠的,还是这一批燕地儿郎的虎猛锐利,这些久经战场的老卒悍将,本身就普遍具备不俗的实力,同时更懂得如何在战场上保存自己和节约分配体力。

    他们,才是燕军真正的精华。

    这是得靠一场场胜仗才能喂出来,单纯的训练,是无法达到这种水平的。

    为什么还要是胜仗?

    因为老打败仗人就容易没……

    进攻,

    开始了。

    陈阳和樊力在前,身后和身侧一众靖南军甲士散列开;

    一窝蜂地冲锋,那是真傻,大家都弓着腰,尽量寻找着掩体向上前进。

    很快,上方军寨开始射出箭矢,有人运气不好,被射中,而且好巧不巧的,射入了甲胄防御的软肋区域,还能坚持的,就继续跟着前进,不能坚持的,就只能原地找个地方躺下。

    燕军没有对射,而是继续沉默地前进,完全是顶着上方赵军的箭矢。

    不断有人倒下,

    但这种有韵律的进程,并未衰减。

    陈阳脸上,没有沉重,反而越来越轻松。

    这一刻,

    他心中积攒起来的那些抑郁和鸟气,似乎终于得到了缓解的机会。

    什么钦差,什么老狗,什么非议,

    都他娘的去见鬼吧!

    李富胜,

    老子来给你报仇来了!

    燕军的沉默,换来的是上方赵军的压力,他们仿佛看见的,是一群不畏死的“幽魂”,同样身为丘八,赵军士卒心里也清楚,能这般冷静地面对箭矢迎难而上的,到底是怎样的精锐!

    终于,

    在沉默中付出一定的伤亡后,

    双方的距离,终于拉近到一个可以被陈阳所接受的程度。

    他张弓搭起哨箭,

    哨箭射出时,

    伴随着其一声大吼:

    “上头,只是赵军!”

    这一声吼叫的意识,落入周围燕军士卒耳中,翻译过来,差不离等同于:

    “上头,只是一群猪!”

    陈阳再度怒吼:

    “大燕,万胜!”

    “万胜!”

    先前的隐忍,压抑,坐看袍泽被射中倒地无动于衷,终于换来了此时的瞬间爆发。

    所有燕军起身,张弓搭箭,无视上方箭矢的同时,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弓箭命中敌人。

    李富胜当年曾很狂傲地对郑凡说过一句话:打仗,靠的就是兵强马壮!

    我的士卒射术比你精湛得多,

    我的士卒士气比起强盛得多,

    我的士卒经验比你深厚得多,

    我各方面,都碾压你,

    你拿什么,拦住我?

    惨烈的对射出现后,占据着地形优势且以逸待劳的赵军,一下子就慌了手脚。

    靖南军的精锐,哪怕胯下没了战马,哪怕身着重甲,但他们的移动奔袭速度,依旧惊人,且在移动之中所射出的箭,准头更是吓人。

    待得上方赵军混乱之状完全散发出来后,樊力一个人,冲撞于前,扫开了一群鹿角一般的障碍物,陈阳领着一众甲士,丢下弓箭,抽刀奋起杀入。

    下面的兵马似乎也没料到,前锋军的攻势,竟然这般顺利,一次冲锋,就直接打压了上去。

    下方,陈阳的侄子陈远马上下令,后续兵力投入!

    关山铜在半个时辰前,对谢玉安和韩老五说,他能确保三山关,可以守住足足一个月无疑!

    且在先前,

    他还根据旗语,

    告知两位,燕人的第一轮攻势,开始了。

    随后,

    又有旗语传来;

    因为各国旗语不相通,甚至一国之内不同兵马也都有自己的旗语习惯;

    所以,

    韩老五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开口问道:

    “燕人第一轮攻势结束了是吧?”

    已经看完旗语的关山铜愣在了那里,只是有些麻木和不敢置信地点点头。

    韩老五没注意到自己身后关山铜的神情,

    反而笑道:

    “燕人居然这么快就被打下去了,啧啧,这他娘的是刚走上去就被打下来了吧?”

    一直坐在那里的谢玉安,看了看关山铜的神色,

    开口对前面站着的韩老五道:

    “燕人的第一轮攻势,就拿下了第一座山头。”

    韩老五有些茫然地转过身,

    看着关山铜,

    满是不敢置信道:

    “直娘贼,

    燕人走上去了,就打下来了?”

第六百三十九章 神兵天降

    韩老五整个人都有些懵了,毕竟按照正常流程,那般陡峭的山坡,那般易守难攻的地形,那般早早就做起来的健全防御准备;

    不说你拉锯个几日了,至少可以拉锯个几回吧?

    退一万步说,

    你鏖战、僵持一会会儿总可以吧?

    这才多久的功夫,真的就是燕人来了,燕人上去了,燕人就拿下了山头!

    谢玉安倒是开口道:“前方的燕军,根据探子来报,应该是肃山大营的陈阳部,肃山大营本就是戴罪之身,自然也就有立功之志;

    再者,

    当年燕国靖南王最早编练新靖南军时,陈阳、罗陵、任涓,这三位本就是最早靖南军正营的三位大总兵,所辖,乃靖南军最早之嫡系精锐。

    燕国靖南王领兵作战时,也常将陈阳部当作自己的中军来用。

    换句话来说,先前咱们埋葬掉的李富胜部,是镇北军在晋地的最强之军,那眼前的陈阳部,则是靖南军现存的最强一支。”

    谢玉安还记得,问心湖那一战后,自己去军寨里看见父亲时的情形。

    韩老五叹了口气,此时,他已经不便再去说什么了,总不能指着这位“新赵王”的鼻子,骂一通你的手下全是废物吧?

    谢玉安则提醒道:“王上,得增兵第二座山寨了。”

    关山铜这才醒悟过来,马上道:“末将这就去将手下最善战的猛将派上去。”

    神情恍惚之下,连“本王”都不再自称了。

    待得关山铜下了城墙后,

    韩老五再也忍不住,对谢玉安道:“现在,我倒是不奇怪为何赵国国都能被燕人这般轻易地就拿下了,这赵军,当真是废物至极,闻所未闻。”

    谢玉安点点头,附和道:“对,这世上居然还真有比当年的乾军更差劲的兵马。”

    韩老五闻言没生气,反而跟着笑了起来。

    他和这位谢家公子之间,倒是建立起了不错的私谊,一些玩笑,也就能在二人之间开开了,不至于上升到什么国仇家恨的地步。

    韩老五坐了下来,感慨道:

    “可惜了这么好的地势,要是年大将军在这里,那该多好。”

    曾经,年尧因和靖南王对战时,一直摆守势,被笑称为“年大王八”;

    谢玉安点点头,道;“有时候,能守得住,能耐得住,也是一种本事,年大将军就是一时没耐得住,一失足入深渊。

    要是年尧继续稳稳妥妥地守在那渭河河畔,我大楚,也不至于像眼下这般被动。”

    谢玉安伸手,摸出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道:

    “燕人刚下一寨,你说,燕人会歇歇么?”

    韩统制开口道;“需知气势如虹的道理。”

    “可这上得山再下得山,再上得山,甲胄又这般重,人能受得了么?”

    韩老五回答道:

    “士气正盛时,人,能变成牲口。”

    默默地,

    韩老五又补了一句:

    “像问心湖那里的牲口,燕人,还有不少。”

    ……

    陈阳在包扎着自己右臂上的伤口,先前冲阵时,被一名持斧的赵军近了身,一斧头砍下来,自己用覆盖着甲片的右臂去格挡,同时激发出血气来加持。

    问题,不是很大,但右臂那里因血气溅出,破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而在陈阳身边,一众先前跟随着他冲寨的先锋军士卒此时全部躺在地上进行着午睡。

    第一座山头拿下得很简单,赵军的战斗素质和士气实在是过于拉胯;

    但陈阳并未选择马不停蹄地冲下一个山头,如果是骑兵野外冲阵,他能率麾下一口气冲个七八次都不带歇气的,可问题是现在日头很高,天气炎热,士卒消耗本就很大,再者,刚拿下的山头还得让后军清理和站住,这些,都需要一定时间。

    强行对下一座山头进攻,再一战拿下那还还说,要是稍微受挫,后路没有站稳的话,很可能被赵人再顺势拿回先前占领的山头。

    樊力也早早地脱掉了甲胄,里头连内衬都没穿,也就剩下一条大裤衩,坐在那里不停地灌水。

    其余这些正在午睡的士卒,他们的重甲则由刚刚补充进来的新陷阵营士卒代为用树叶藤蔓遮盖起来一做遮挡。

    时不时的,还得往甲胄上头浇点水,降降温。

    和良药苦口利于病一样,一个能确保你防护力加强能保住你命的甲胄,绝对是冬冷夏炎的。

    平西王的玄甲乃御赐之物,算是燕国皇宫压箱底的一件宝物,但平日除非出席一些比较盛大的场合平西王爷会穿一下以外,其余时候,都只是穿四娘改良过的蟒袍,无他,穿起来英武是英武,但真的不舒服。

    更外围,有士卒已经端着饭食过来了。

    原本在午睡的士卒起身,开始吃饭,天太热,大家都没什么胃口,但依旧在狼吞虎咽。

    吃完了后,放下碗筷,就开始大规模地去解决自己的生理排泄问题。

    人的这部分机能,是可以被训练出来的,简单一点的,是早上起来必须得去一趟茅房,再在生死危机下多淬炼了几轮,就能做到什么时候该解决就应该去解决的地步了。

    平西王爷也有这个习惯,开战前,大家伙进食和去茅房基本都在集中在一小段时间里完全解决掉,然后全身心地投入到战场上,总不能打着打着,你跟对手说你肚子不舒服憋不住了稍候我解决完再继续打,哪怕你作为中军或者后军依旧站着军阵没到你压上的时候,但大家伙都在严阵以待,你这会儿跟自家校尉说要去方便一下,那是很可能被当作临阵脱逃就地斩首以正军心的!

    樊力端着大饭碗,继续干饭,他什么时候胃口都很好。

    陈阳看着他,道:“还能冲得动么?”

    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上一轮冲锋时就基本立在自己身前,最后冲入山寨时,也是将自己当作攻城锤一般给砸了上去,破开了缺口。

    真是当世虎将!

    陈阳也是宿将了,深知这种猛将在鏖战时可以迸发出怎样的作用。

    樊力点点头,

    道:

    “吃饱了就行。”

    午后时分,

    日头过了最毒的阶段。

    陈阳一声令下,补充了兵员的陷阵营重新披甲。

    这种“易守难攻”的地形,并非对于进攻方完全不利,提前是你得足够精锐。

    因为在地形限制下,双方能确实投入到正面厮杀中的兵力都不会太多,这就导致素质偏差的一方也很难用人数优势来进行战场弥补;

    所以,哪怕陈阳清楚,在第一座山头被自己拿下之后,对面赵军必然会加强对下一座山头的戒备和防御,但他依旧选择歇息片刻。

    因为赵军总不能增兵飞到天上去助战;

    重新穿上甲胄后的陈阳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看向身边的樊力时,却发现对方不光早就利索地将那铁罐头给穿好了,而且还在脖颈位置套上了一圈馕,还在那里继续地啃着。

    陈阳提醒道:“得放下面甲。”

    樊力笑了笑,点点头。

    这一次,

    没有阵前动员,因为第一座山头的顺利拿下,已经证明了赵军是一群猪的事实,大家的士气,很高。

    不能轻敌,那是对将领而言,其实对于士卒而言,主帅巴不得他们在开战前将对方当作土鸡瓦狗将自己看作天神下凡。

    狭路相逢勇者胜,横竖也就那一哆嗦。

    熟悉的步骤,在午后,重新上演。

    陈阳领陷阵营开始登山,后方兵马也准备就绪。

    在上行一段距离后,赵人的箭矢再度落下;

    哪怕赵人占据者地形优势,但他们的箭矢依旧绵软无力且没有准头;

    燕军士卒也依旧和上午时一样,尽可能地在保持稳定上行的基础上去躲避箭矢,被射中的,失去行动能力的,就自己趴下。

    射中要害的,就默默地躺那儿哀嚎着等死;

    袍泽看你一眼后,也就不看了。

    江湖厮杀土匪火拼时,倒是有可能出现那种一方谁中箭倒地自己这边谁上前抱着他的头,再你来我往说几句话的情景;

    但在真正的战阵厮杀里,容不得这些矫情。

    等打完了仗,有足够的时间去缅怀战死的袍泽,说不得,自己待会儿也会跟着一起下去呢,连缅怀都省了。

    一样的沉默,一样的节奏,一样的韵律,上方的赵军,体会到了前面那座山头袍泽面对这种情形时近乎一模一样的头皮发麻之感。

    终于,

    距离拉近到一定的程度。

    陈阳张弓搭哨箭,射出。

    所有燕军士卒全部开始张弓搭箭进行还击,这种距离之下的对射和排队枪毙时代几乎没什么差别,首先考验的就是双方的勇气;

    但奈何,陈阳这边当真是士气如虹,正如谢玉安所言,他们本就是来雪耻的。

    再者,射术的差距,是完全碾压的。

    这玩意儿,不是说短时间操练就能操练得起来的,燕人善骑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毕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燕人的主要生死大敌是蛮族;

    而蛮族人自小就是天生的猎手,想要拼得过他们,固然需要甲胄和军纪素质的保证,但骑射功夫,绝对不能落下太多;

    相较而言,不仅仅是赵人,哪怕是乾楚这两大国,后天训练你得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也就是成本,才能让你的士卒在骑射方面不说能和燕军不分上下,只求勉强可以有资格应付个几招。

    这种技能,单个的天赋,是能够速成的,但放眼一支兵马,想速成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故而,

    又是熟悉的一幕发生了;

    赵人很快就失去了继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袍泽被射中自己继续还击的勇气,不少赵军干脆缩了下去抱着脑袋;

    此消彼长之下,燕军这边也就顺理成章地完成了由下对上的压制。

    但就在这时,上方出现了一名赵军将领亲率数百着重甲的士卒冲杀了下来。

    这是在攻打第一座军寨时所没有出现的;

    樊力举起双斧,准备对战,却被陈阳一把拉住:

    “后撤三百步!”

    燕军开始后撤,避其锋芒。

    上方的赵军见自家打退了燕军的攻势,当即发出了欢呼。

    但很快,

    刚刚完成后撤的燕军,在陈阳的再次的一声哨箭之下,两翼持弓,中路全部丢下弓弩,抽刀而出,开始了快速冲锋。

    会打拳的清楚,拳头打出去,留一两分余劲再叠挥,力道会更强,打人会更疼;

    用在战场上也是一样的道理,先让你半个身位,再在你那一口锐气卸下之际,直接将你冲垮。

    两翼的弓箭手负责压制对方的中路,己方中路则负责快速地穿凿。

    于两翼弓箭手而言,他们不再分心他顾,一门心思地帮忙压制对方中路,这需要克服一种大恐惧,因为你无法对那些正在朝你射箭的敌人进行还击;

    而中路冲锋的甲士,无视了一切,只顾着将面前的对手砍翻。

    袍泽的信任袍泽的担当,在此刻显露无遗;

    为了胜利,我可以去死。

    世人都传颂那靖南王爷如何如何十日转战千里,破灭晋地三家之二;

    又是如何如何望江江畔,一举冲垮了野人主力;

    再又是如何如何长途奔袭之下,一战焚灭了郢都。

    许是因为那位白发军神,实在是过有耀眼,导致不少人疏忽了,其当年所统帅的,是他自己花费了十余年时间亲自编练出来的靖南军。

    靖南骨血,今犹在。

    “杀!”

    ……

    “打退了,打退了。”

    关山铜擦了擦汗,前方旗语传来,燕军对第二座山头的进攻,其第一轮攻势,被打退了。

    谢玉安默默地将刚剥好的橘肉送到关山铜嘴边,关山铜受宠若惊地接下了。

    韩老五则翘起了脚,到底事情回复到了正轨。

    但这三人的“静谧安闲”并未持续太久。

    新一轮的旗语传来,

    关山铜手中刚吃了一半的橘肉,掉落在了地上。

    这第二座山头,也丢了。

    一日之间,

    连丢两座山头。

    这位新晋的“赵王”,整个人已经陷入到了一种深刻的自我怀疑之中。

    原本他认为,自己有乾楚的帮助,自立为王后,有一定的概率可以反攻回去,真正地坐上龙椅;

    这一片诸多小国,有不少就是靠着背后大国的支持才立国存续了的;

    燕人是很强大,但燕人并非不可战胜,问心湖那里,乾楚不就已经赢了一次了么?

    他觉得可以赌,因为赢的奖赏,实在是太高太高了。

    但现如今,

    现实接连给他扇了两巴掌。

    “扶王上下去休息。”

    谢玉安开口道。

    关山铜被搀扶下去歇息了。

    韩老五扭头看向谢玉安,道:“咱,填不填?”

    谢玉安摊了摊手,道;“你的兵,你决定。”

    韩老五这一部,此时就驻扎在三山关之后,本打算利用赵军在这里层层阻击燕人使得燕人疲敝后再趁势杀出打燕人一个措手不及;

    可现在……

    韩老五咬了咬牙,道:

    “燕人现在火头正旺,咱继续往里头填多少,都只是被烧的份儿。”

    谢玉安点点头,道;“行吧,反正上头,似乎也没做好在梁地直接开决战的准备,咱们这儿一不打,放燕人夺了此地,梁地门户大开,我乾楚联军,就只剩下各自回家的选择了。”

    韩老五骂道:

    “倒是便宜了那位平西王,平白地就得了这场大捷,到时候,世人又会认为,我乾楚联军是被他平西王的名号给吓跑的;

    殊不知,两国朝廷,本就在观望,而观望,就意味着不想在这里赌拼上一切,心里早就想着见好就收了。”

    赌,是需要气势的,一往无前的气势,现在既然没这个气势,自然也就见好就收了。

    谢玉安闻言笑出了声,

    “这话说得可真不要脸,我觉得那位平西王爷压根就没想要这场徒有其表的大捷,他是想啃下咱一大块肉的。”

    韩老五面色有些讪讪。

    谢玉安继续道;“三路兵马齐出,家都不要了,这是上来就搏命的架势,难啊,我谢家军是谢家的根本,你乾国这些年,好不容易也就练出来你们这几支上得了台面的兵马,其余兵马只能守城不敢野战。

    他平西王是燕人不假,但根基在晋东,拿燕国的兵马来拼,他不心疼。

    这场对赌,咱们从一开始就已经落到了下风。

    行了行了,

    吩咐下去,后日撤军吧。”

    “这么快?”韩老五有些惊讶。

    谢玉安眨了眨眼,

    “嫌快?我还觉得嫌慢了呢。”

    入夜,

    第三座山头起了火。

    燕军在天黑后,发动了对第三座山头的夜袭,三山关里的赵军出兵援助,却没能成功,反倒是被燕军击溃下来。

    一个昼夜,

    燕军一口气就拿下了三座山头,

    兵锋,直接抵住了三山关的咽喉。

    三山关背后的乾军,在天明时就选择了撤军离开,比预计中的,还要快得多,因为这仗,再打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

    而赵军,

    先是被燕人神兵天降打崩了军心,再眼睁睁地看着乾军的撤离,军心已经不能说涣散了,可谓上下自崩。

    新晋赵王关山铜被几个家眷还在赵国国都的副将,也就是其刚“册封”的护国大将军们领着亲卫,直接截住活捉,开关,献降。

    这一日,

    大燕宜山伯陈阳站在城墙上,亲自挥刀,斩下这位“赵王”的脑袋,手里抓着一把也不知道部下从哪里找来的煸熟了的豆子,在血里滚了滚,丢入嘴里“嘎嘣嘎嘣”地咀嚼。

    喉结一阵发颤,表情一阵痛苦,

    最后,

    实在是忍不住,给吐了出来,

    骂道:

    “李富胜那个老杂毛的口味,本伯是真学不来。”

    同样也是这一日,

    正率军风驰电掣般进行着绕后迂回吃了不知多少尘土的平西王爷,接到了前方哨骑的来报;

    说一支乾军兵马刚从三山关方向向东撤离,后军严谨,并无破绽。

    没多久,

    自家哨骑和三山关那儿派出的燕军哨骑接触上了,传递回了三山关大捷的消息。

    坐在貔貅背上的平西王本人,

    看着这封捷报,

    忍不住将其一把摔在了地上,

    骂了声:

    “艹!”

    ————

    晚上还有。

第六百四十章 当年的路!

    虽说赵军的战斗力实在不行,虽说在这之前,大燕也从未将赵国当作一盘菜;

    但这种一日连下三座山寨再顺势破一关,直接将对手的军心给打崩了的战绩,也确实是很值得夸耀的。

    最重要的是,

    陈阳终于将在得知李富胜战死后就一直憋在心底的抑郁,给抒发出了一些。

    说飘,那还真算不上,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宿将,定力是不缺的,可至少,脸上的红光增添了不少,眼眸里的神采,也丰富了一些。

    但等到陈阳接到哨骑来报,

    说平西王爷率中军自三山关东面开至时,

    脸上刚刚增添上的些许红光马上就凝固了:

    “这,这叫什么事!”

    平西王进了三山关,平西王抚慰了众将士,平西王看望了伤卒,平西王向众人宣称,他再度目睹到了当年靖南军的风采,引得士卒们一阵欢呼!

    随后,

    平西王坐入了关内的厅堂;

    下方,

    坐着陈阳、陈雄、陈远以及一众将领,

    薛三和樊力也坐在边上。

    王爷端起了茶,

    众人神色,都有些尴尬。

    本可以吹嘘一番的战绩和战果,奈何到了此时,一下子就都吹不出口了。

    大家打得很好,

    大家打得很勇,

    但正因为打得太好也打得太勇,

    竟然将最大的一条鱼,给吓跑了?

    这到底是功还是过?

    平西王喝了口茶,放下了茶杯,

    开口道;

    “是本王的过错。”

    平西王露出了七分慈祥三分歉疚的神情:

    “本王应该早早地和宜山伯通个气,是本王疏忽了。

    只能说,

    本王没料到,宜山伯宝刀未老,我靖南军,锐气仍盛!”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伙就都自心底舒了口气。

    之前的事儿,就当是翻篇了。

    王爷给了大家台阶下,大家也就跟着下来吧。

    陈阳马上起身,检讨自己“贪功冒进”,最终导致“错失战机”,请“王爷治罪”;

    王爷则好言安抚,实则是互相吹捧,将剩余的那些许尴尬都很默契地消散掉了。

    归根究底,

    还是郑凡的错。

    他是计划的制定者,却没能预料到这种变化。

    这或许就是自己和老田的差距所在吧,

    老田当初用自己时,每每自己给出“惊喜”后,老田就能马上跟上,进行呼应和配合,实行无缝衔接。

    而自己,显然做不到这种火候和时机的拿捏。

    这是郑凡的心里话,

    同时,他也将这些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在靖南军旧部面前,检讨自己不如靖南王,这不算是什么自损形象,反而能够进一步地拉起好感度。

    另外,这也算是肯定了陈阳在战争作用里,有着和昔日自己比肩的能力。

    军议是在比较尴尬的氛围里开始的,

    但却是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落幕了的;

    就连樊力,为了配合烘托气氛也傻呵呵笑了很久,待得最后还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脸,肌肉笑得有些僵了。

    一切应付完,

    郑凡也有些疲了,手撑着自己的下颚。

    薛三和樊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一起看看阿铭,阿铭闭着眼。

    一时间,

    旧的尴尬过去了,新的尴尬升起来了。

    瞎子在赵国国都,梁程在镇南关,四娘在老家;

    魔丸剔除一下,在场的哥仨,一时间竟找不出一个可以和主上一起分析分析眼下局势的人;

    简称,在场全员无脑。

    这种想接话却不知道该怎么接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有些煎熬。

    好在,

    郑凡也没打算和他们商讨下一步的方针。

    其实,

    无论是燕军还是乾楚联军,大家都是在客场作战,客场作战就不用过于在意什么“领土”的得失,反正都不是自己家的基本盘。

    大家较量的,还是有生力量之间的比拼和消耗。

    可偏偏自己这里,连续的顺利,让这种可以把握先机的消耗,成了一场空谈。

    郑凡的本意,是自己等着对面落子,再见招拆招,实际效果却是,自己一步步地在过于提前落子,惊扰到了对方。

    赵国国都的沦陷,应该会使得乾楚联军直接偏向撤军的方向;

    三山关一战,本想搂草打兔子,但还是被乾军给提前吓跑了。

    那支乾军的主将自然也发现了自己中军绕后企图完成包抄的意图,哪怕先前不清楚,但在撤退时,双方斥候一接触,一切也就明了了。

    可以想见,

    对面的主将现在得是多么后怕,而这种后怕,会导致其接下来更加不愿意去冒险,会更缩回去。

    按照目前的情形发展来预测,

    这场燕楚乾三国数十万大军擂阵而出的大会战,将变成一场大操演,各自走完一套方阵步伐后,再很礼貌很默契地各自收队回家。

    算算账,

    燕国亏了;

    李富胜和其那一部近乎全军覆没;

    大军集结调动虽然被自己采取了“打草谷”的野蛮方式就地进行补给,但前期的准备与消耗也是实打实地付出;

    至于说拿下了赵国,除非燕国打算在此地驻扎大军,否则赵国拿下和不拿下,区别其实并不大,且南门关那里作为关隘和暂时的势力分界线,可以让燕国以最小的代价对国境进行看护,延展出来,相当于又多了一块飞地。

    地盘不是越大越好,得看自己能否有能力去遮蔽和经营,否则就只能沦为放血的伤口。

    乾楚是赚了,打出了一场大捷,振奋军心,提振国内士气,打破了大燕不可战胜的神话。

    且在接下来的燕军主力出动的情况下,依旧做到全身而退,赚得不要太明显和太多。

    那么,

    自己呢?

    晋东家底子没动,

    一场大集结,第一次统御这么多兵马,人望声望一下子刷到了顶点,以前是王爷,现在是能够正儿八经地可以和靖南王享受一样政治军事待遇的存在;

    驱赶走了乾楚联军,再大家宣扬一下,可以说是被自己的“威名”吓走了。

    其实自己是赚了。

    哪怕就此保持顺应这种默契,自己也是其中的大赢家。

    亏的是燕国,和我大燕平西王有什么干系?

    见好就收?

    见好就收?

    这个声音,不停地在郑凡的心里响起;

    如果郑凡是个政客,

    如果郑凡是个军阀,

    如果这几个身份,再纯粹一些,

    也就这样了。

    可偏偏,

    骨子里的矫情,没办法让自己这般心安理得下去。

    李富胜死了啊!

    自己哪里能借着李富胜战死为借口,跑这里溜达一圈,就为了赚取这点所谓的“人望”?

    这事儿不地道,也没格局。

    薛三、樊力、阿铭,三人就这般看着自家主上不停地沉思着,

    时而点头,

    时而摇头,

    时而凝重,

    时而舒展;

    既然大家伙不知道该怎么帮着主上进行商议,那行,

    大家就很默契地,

    跟着主上的表情,一起变化着表情。

    主上点头时,

    大家都若有所悟地点头;

    主上摇头时,

    大家都做出叹息的表情;

    主上眉头舒展时,

    大家都做出“啊”的口型。

    樊力没拿捏好,

    喊了出来:

    “啊~”

    “……”全场。

    “怎么了?”

    郑凡被从思绪之中拉出,看着樊力。

    樊力:“啊?”

    “呵。”

    郑凡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对薛三道:“把宜山伯,再给我叫回来。”

    “是,主上。”

    “阿铭,地图给我铺开。”

    “是。”

    “阿力。”

    “在。”

    “接着叫,提神。”

    “啊~啊~”

    刚刚出去没多久的陈阳再度被喊了回来,脚刚踏进来,在听到樊力的叫声后,全身上下忍不住起了一遍鸡皮疙瘩,像是大夏天被忽然浇上了一盆冷水;

    “停。”

    樊力结束了。

    “王爷!”

    陈阳向郑凡行礼。

    郑凡起身,从椅子上走了下来,道:

    “宜山伯,本王不甘心,还是不甘心,就这般把兵马拉出来打了一通草谷,结果什么事儿都没干成,等回去后,再听到百姓吹嘘是靠我威名吓退的乾楚兵马,本王脸红呐。”

    陈阳马上摇头道:

    “哪个不开眼的龟孙敢说这种话,被我听到了,我第一个砍了他脑袋!”

    樊力默默地举起了斧头,

    喊道:

    “好嘞!”

    “……”陈阳。

    郑凡目光看了过来,

    樊力又默默地将斧头收回。

    “王爷,末将先前因心里憋着火,脑子就有些不清醒,这两日,脑子清醒了下来,再纵观全局,才发现王爷的难处。

    梁地,好比一座洼池。

    正好位于我燕国和乾楚之间;

    梁地的乾楚联军,如同这洼池里的鱼和王八,咱们就站在池塘边,等着抓他们熬汤。

    可问题是,南门关内,已经没有援军了,也极为空虚。

    咱们是站在池塘边,可要是真一门心思地弯腰下去想要捞鱼,背后,可能会被乾人亦或者楚人踹上一脚,将自己也砸进去。

    哪怕没淹死,但就是摔断了胳膊断了腿儿,咱们也是大亏。

    他们家底子厚,养得起来,可我大燕现如今……”

    郑凡瞥了陈阳一眼,

    道:

    “你要是早能有这种大局观,该多好。”

    陈阳闻言,叹了口气,点点头,道:“不历事儿,哪能看得通透,还是被老王爷给惯坏了,老王爷在时,咱也习惯了他王旗所向,直接冲杀便是,根本就不用去理会那些弯弯绕绕有的没的。”

    郑凡微微颔首,他自己当初又何尝不是呢。

    乾楚联军,就在梁地,燕人,在外围,如同两个人在玩击剑,互相试探。

    燕军想要速战速决,打出战果,乾楚联军则想着稳妥为主,同时期望燕军冒进,一旦被他们抓住机会,必然会顺势反黏住燕军。

    梁地只要陷入僵持,大决战,必不可免地会展开,因为乾楚都不会甘心自家的精锐,就这般葬送在梁地。

    那时,乾楚的其他援军和辎重,将不停地从国内运出向梁地,燕军等同是被夹击了。

    速战速决,也将变成一场呆仗闷仗,也就是李富胜那一场的扩大版。

    如果老田在这里,

    如果这场仗是老田做主帅,

    他,

    会怎么做?

    “王爷?”

    陈阳见郑凡又开始陷入沉思,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下。

    郑凡问道:“老陈,你甘心么?”

    “就打了个赵军,怎可能甘心!”

    “是啊。”

    郑凡舔了舔嘴唇,

    手指着地上铺着的地图,

    对陈阳道:

    “当年,本王是在李富胜军中,随其一路南进,打到了上京城下,另有一路,是李豹。

    而你,

    应该是和老王爷在一起,从乾国借道,转向东行,最后入南门关开晋。”

    “是的,王爷。”

    “来,给本王在这张地图上,将当年老王爷借道行军的路线,

    给本王,

    再画出来!”

第六百四十一章 抉择

    说废话,是要看交情的,换言之,交情不到家,你是不会有被说废话的资格;

    陈阳不认为自己和平西王有那么深的交情,更何况二人之间还横亘着一个李富胜的事儿。

    再说,

    这里也不是说废话的地方。

    所以……

    陈阳抬起头,看着郑凡;

    一时间,

    心里既有那种对对方胆魄的敬佩,又有一种出于将领本能的恐慌。

    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这个戎马大半辈子和郑凡一样没怎么在朝堂上站过班的宿将,也在此时失去了表情管理。

    他的神情,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态,语言,更是在短时间内无法组织而出。

    好在,

    平西王此时正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图;

    也好在,

    薛三处于震惊之中,

    阿铭处于震惊之中,

    连樊力,

    也惊了。

    没征兆啊,没铺垫啊,

    主上就往那儿一坐,沉思了一会儿,

    怎么滴就忽然想起要整这一出呢?

    不过,

    魔王们的震惊,是片刻的,是消化这个讯息时所呈现出某种自然而然的反应;

    随即,

    坐在椅子上的三爷,兴奋地抖起了三条腿;

    “哦豁,要和枯燥的行军绕圈圈生活说拜拜了么。”

    阿铭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众所周知,乾国产美酒,新鲜的血液兑酒喝,此乃人生一大快事。

    再者,再好的酒,经过长途运输,也都会失了本来的风味,酒如美人,长途跋涉之下,也会风尘仆仆。

    樊力则喊道:

    “杀进上京,夺下那官家的鸟位给咱主上坐!”

    陈阳在清醒过来后,正欲开口,却被郑凡抬手打断,

    郑凡道:

    “我知道你接下来肯定要劝说我,可能你觉得会有风险,但我现在心里闷得慌,继续和乾楚联军兜圈子我很累,坐看着他们离开梁地归国我更累;

    自打梁国政变发生的那一刻起,整个战事的节奏全都在乾楚那边;

    我军出南门关南下,我尝试几次想要将节奏给重新抓回自己手里,但都没能成功,对面已经滑不溜秋了,而且思想还很统一;

    想要在他们战略上去发现破绽从而成功地运用起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破绽的出现,源自于贪心,而对面,已然“心满意足”不愿意“节外生枝”了,当真是“无欲则刚”。

    “所以,本王决定干脆跳出他们的节奏,重新开启一个属于本王自己的新节奏。”

    一个又一个“节奏”在陈阳脑子里翻腾,

    但,

    “王爷,末将觉得……”

    “你觉得是什么不重要。”

    “是。”

    陈阳不争了。

    “听令即可。”

    “末将遵命。”

    “来,先将上一次的行军路线给本王画出来。”

    “是。”

    “三儿。”

    “属下在。”

    “吩咐刘大虎他们准备点吃食。”

    “属下遵命。”

    陈阳坐下来,拿笔开始画路线,地图上的一些细节处有错误,这是难免的,陈阳一边画也在一边改。

    “记得挺清楚。”

    同样席地而坐的郑凡开口道。

    陈阳回答道:“当年老王爷曾带着末将一起走过。”

    郑凡点点头。

    陈阳又道:“后来老王爷就不带末将走了,而是专带王爷您走了。”

    随即,

    陈阳自觉失言,毕竟,怎么都觉得有股子陈醋味儿在弥漫。

    不过平西王本人倒是没因为这话而生气,

    毕竟,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这时,

    陈仙霸带着刘大虎以及郑蛮两个将饭食送了上来。

    三人放下后,目光滴溜溜地盯着脚下的地图和跪伏在那里的宜山伯,但身子,却在转向和离开。

    郑凡拿着一个馒头,开口道:

    “坐下一起看,参谋参谋。”

    “遵命!”

    “遵命!”

    哥仨马上极为兴奋地围绕着陈阳坐了下来。

    陈阳抬起头看了看这三人,他怎么说也是一伯爵,弄得和这几个亲卫坐一起,其实还是不合适的。

    郑凡眼睛没看向这里,而是侧着身子拿起汤碗在喝汤,开口道:

    “陈仙霸,阵前斩过楚国柱国首级,和你宜山伯还是本家。”

    陈仙霸心领神会,向宜山伯抱拳行礼:

    “拜见宜山伯。”

    陈阳对这个“本家”点点头,继续开始画图。

    刘大虎拿来了灯台,小心翼翼地不让油蜡滴落下去。

    刘大虎则负责拿自己的配身匕首削着炭笔,以供陈阳拿取。

    陈仙霸则聚精会神地匍匐在那里,认真地看着地图。

    郑凡吃喝了一阵,默默地自己点了一根烟,开口道;

    “仙霸,有什么不懂的就问。”

    “是,王爷。”

    陈阳将手中炭笔递出去,从刘大虎手里又接过了一支削好的新炭笔,间隙中,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陈仙霸;

    感觉得出来,平西王对这个少年郎,极其看重。

    陈仙霸没再客气,更没有怯场,直接开口询问。

    让陈阳有些意外的是,这名年轻人所问的问题,都很切中要害,尤其是,对方居然对这块区域的地形,极为熟悉。

    “回伯爷的话,未曾。”

    “那你如何对这块的地形如此熟悉?”

    “你以前来过赵国?”陈阳问道。

    刘大虎开口道:“霸哥可是将赵国皇宫里关于地志的书都搬出来了呢。”

    坐在那里正看着手指甲的平西王听到这话,眼角余光忍不住又扫了一下陈仙霸。

    不声不响地,能自觉地做这么多的准备;

    郑凡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当年,呵,和陈仙霸比起来,自己可谓是真正的懈怠。

    不过,嫉妒的情绪倒是不再有了,一边想培养一边还要担心对方以后会不会威胁到自己,这种扭曲挣扎的事儿,平西王才懒得去做。

    “霸哥,这是要干啥呀?”

    郑蛮开口问道,他很努力了,但还是没看得明白。

    蛮族少年骑射本事一流,但每次一看到地图就头疼,属于那种现实里绝不会迷路但地图上总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奇葩。

    陈仙霸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郑凡,回答道:

    “王爷,打算入乾国了。”

    “入乾国?”郑蛮努力地思考。

    陈阳放下了炭笔,搓了搓手,刘大虎马上起身,拿来了面盆来给伯爷洗手。

    随即,

    陈阳开口道;“当年老王爷和老镇北王一同率军借道于乾开晋,这之后,乾人在其东北边境上也修建了一些工事,同时立了几个城。”

    郑凡开口道;“不是因为老王爷走过了才立的,而是原本乾国对上这些小国,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再者,乾国当初和闻人家的关系,一直很好。”

    三家分晋,闻人家的形象在读书人眼里比另外两家要好得太多,这也可以称得上是乾国“文化输出”的一个经典案例。

    所以,在北方有三边防御体系可以遏制住燕军的前提下,原本乾人是没必要在这里再布置什么的,可自打晋地被燕国吞并之后,乾国朝廷就开始着手填补这个方面的漏洞。

    “仙霸,说说你的想法。”

    郑凡老神自在地继续坐在那里,一副给年轻人发言机会提拔年轻人的姿态。

    陈仙霸开口道;“入乾,是一招妙手,可以将这盘棋下活。”

    这位渔村少年的棋艺很差,但并不妨碍其喜欢拿这个打比方。

    陈阳看了一眼陈仙霸,开口道;“孤军深入敌境……”

    陈仙霸马上道:“当年又不是没这般做过。”

    “当年的乾国和现在的乾国,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伯爷说的是,这几年,乾国也算是一直在厉兵秣马,更是编练出了几支新军,颇有战力;

    但……”

    “但什么?”

    “但乾国眼下编练出的新军以及那几个真的能打仗的将领,此刻泰半不都在梁地么?”

    “这……”

    陈仙霸继续道;“王爷的意思,是我军化被动为主动,既然梁地的联军自己不会露出破绽,那咱们就自己给他穿凿出破绽。

    我军入乾后,北边的乾国三边可以根本不去作理会,大可一直向南,重复当年那两位镇北军总兵的旧事;

    若是梁地乾军回援,我军即可在其拉扯出来后,选择阻击。”

    陈阳指了指面前的地图,道:

    “梁地、赵地、我左右两路大军,还在魏地和齐地,我军再入乾国,这般大的战场,怎么可能统御得起来。”

    陈仙霸不说话了;

    郑凡笑了笑,开口道;

    “虎威伯当年每逢战阵,最喜欢亲率陷阵营穿凿于前,那时,本王也不明白,还曾劝说过他,为将者,当思虑全局。

    虎威伯却说,他麾下的各路参将游击乃至于到最下面的校尉,都清楚在一场战事里,到底该如何去打如何去配合,什么时候该干什么,心里都门儿清。

    左右两路兵马,罗陵和任涓,本王都信得过。”

    “可是王爷,这种阻截,打成的概率,得看天意。”

    “不,就算阻截没打得成,本王再去上京城下,和那位乾国官家叙叙旧,也是值得的。

    乾人不是想用虎威伯的战死,来提振军心士气么,那本王再亲自去上京城下溜溜马,再将他的士气,给打回去。

    一国之都,本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就不信他乾人的膝盖,还能再继续硬起来。”

    “王爷,那我军当如何协同?”陈阳问道。

    “乾楚联军想绕着梁地和咱兜圈子,那咱就继续和他兜圈子,先将方略告知任涓和罗陵,让他们在魏地和齐地,继续着先前的步骤;

    本王这一路兵马,靖南军原部最多。

    你陈阳将自己本部调出来,再从本王中军下面抽调精锐,凑足个五万。

    这五万,咱们入乾。

    余下兵马,交托于赵国都城本王的谋士北,让其继续敷衍着表面,先不得让梁地乾楚联军察觉到我这一路的主力已经抽调离开的事实。”

    “南门关呢,王爷?”陈阳问道,“原本我三路兵马,形成三个方向压制,除非我军在梁地受挫战败,否则南门关哪怕此时没有主力驻守依旧可以无碍。

    可眼下,一旦主力抽调离开,赵国方向这一路,若是故作玄虚失败了,被乾楚联军看见了端倪,他们完全可以从赵国这里迂回北上,直取南门关。”

    “你信么?”

    “我……末将……”

    郑凡摇摇头,

    “本王玩儿得起,他们,玩儿不起。

    宜山伯陈阳接令!”

    “末将在!”

    “速速点齐兵马,做好与本王一同入乾的准备。”

    “末将领命!”

    紧接着,

    陈阳站起身,

    “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先前的劝谏,劝说,是出于一种身为属下将领的责任,也就是走一个过场,实则是他自己最担心平西王真的会因为自己的这些劝谏而停滞不前打消这个计划的。

    曾经致力于想将靖南王拥戴上龙椅的他而言,在靖南王远走后,生活上,似乎就已经失去了一大半的味道。

    郑凡从铁盒里取出一块薄荷糖,放入嘴里,看着陈阳,道:

    “是不是觉得本王疯了?”

    “王爷,末将倒是真心实意地想陪您疯这一把,当年末将虽然是陪着老王爷转战晋地的,但后来每每与李富胜李豹碰头时,尤其是李富胜,总是会向末将吹嘘上京城下,到底是多么的繁华。

    他像是一下子就见了世面一样,看末将,就如同是看一个乡野来的土包子。

    其实,末将心里也是有些羡慕的。

    也想去看看乾人的那……花花江山,到底是何等的光景何等的模样。”

    说完,

    抱歉行礼后退下整兵去了。

    郑凡则继续坐在那里,心里,还是有些踌躇,但又有些释然。

    大兵团作战,他其实是没经验的,他尽力地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却发现没办法收获到想要的成效。

    然后,

    他就冒出了这样一个决断。

    他是统军王爷,负责这一整场战事的进行,按理说,责任重大,但却又临时起意,直接更改了整个战略计划。

    不仅仅是对现仍然在魏地和齐地的两路兵马,连带着晋东和南望城等其他各方面的友军,全都被他给放了个鸽子。

    只是,踌躇归踌躇,硬要说有多恐慌,那还真没有。

    因为作为统帅而言,只有赢和败的区别,你若是败了,哪怕先前做得再好,也至多奢望一个没有意义的“虽败犹荣”称号;

    而一旦赢了,那就是对先前一切的肯定。

    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自己,对打仗的态度,更像是一种……摸彩。

    一念至此,

    郑凡伸手挠了挠自己的下巴,

    要是老田眼下人在这里,听到自己的这种比喻,估计得直接一拳头砸过来的同时再骂自己不争气没出息了。

    “哎呀。”

    叹了口气,

    站起身。

    陈仙霸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着身下的地图,

    刘大虎和郑蛮看不太懂,但依旧很认真地在盯着。

    郑凡从他们身边走过,出去透透气。

    走到厅堂外头,就看见剑圣站在门口。

    正准备打招呼时,又看见前方院子里站着的徐闯。

    一刀一剑,分别插在身前的地上。

    “王爷,属下想走。”

    “去哪儿啊。”

    “回温明山。”

    徐闯是梁人,自幼在温明山上习武,后来闯荡江湖,受人指使,去偷天天,结果被抓。

    燕京城西平街刺杀赵九郎一战,郑凡答应过他,只要赵九郎死了,先前的债,一笔勾销。

    后来,徐闯觉得继续在平西王府待着不错,也就待下了。

    其实,自打入了赵地,看见燕军在郑凡的命令下开始打草谷收集粮草后,剑圣的目光,就没离开徐闯的身上。

    郑凡负手而立,

    道;

    “本王,也是会去温明山的,不等等?”

    徐闯跪伏下来,行礼:

    “属下,不敢等呐。”

    “为何?”

    “因为属下知道王爷心里有气,这气,梁地也有一份,属下清楚,等王爷的大军打到梁地之后,王爷会对梁地做什么。”

    “本王一向仁慈。”

    “属下明白王爷您的仁慈。”

    “回去当如何?”

    “属下会上温明山。”

    “若本王来了呢?”

    “属下请王爷上山喝茶,打只山鸡,为王爷亲自烤鸡肉串儿。”

    “呵呵,若本王不是来喝茶吃饭的呢?”

    徐闯沉默了,

    道:

    “闯,就这一刀一剑而已。”

    “没瞧出来啊以前,行,你走吧。”

    “多谢王爷成全!”

    徐闯很认真地向郑凡磕了三个响头;

    随即,起身离开。

    剑圣有些奇怪,对郑凡道:“我原以为你会说,你要是走出这个院子,温明山,自下而上,鸡犬不留。”

    “我是不会说这种话的,我很仁慈。

    他要走就走呗,人各有志嘛,强扭的瓜,也不甜。”

    “好的。”剑圣点点头,“今天的你,确实是这样。”

    说话间,

    徐闯又走了回来。

    剑圣开口道:“忘带东西了?”

    徐闯摇摇头,看向郑凡,跪了下来,道:

    “王爷,属下不走了。”

    “本王没逼你。”郑凡说道。

    “是,王爷一向仁慈。”

    “嗯。”郑凡看了看剑圣,“看,这不就是被感化回来了么?”

    剑圣微微皱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也,过于儿戏了一点。

    先前,

    徐闯刚出去,就碰到了薛三;

    薛三笑着对他说:

    “你走后,日后大军至温明山,自下而上,鸡犬不留。”

    ————

    需要调整一下状态,今晚就一更了。

    抱紧大家!

第六百四十二章 立旗!

    “哟,我当这是谁呢,这不是大侠么?”

    一中年书生手持纸扇走入一家面馆,瞧见了坐在里头正闷头吃面的陈大侠。

    陈大侠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书生。

    这书生他认识,毕竟他与姚师的关系极好,自然认得姚师前些年所收的关门弟子——苏明哲,人称小苏先生。

    当年,郑凡就是借着“苏明哲”的身份,和大楚摄政王同乘一辆马车,参与到公主和屈氏的大婚之中,屈培骆还曾许郑凡以重金,希望这位“小苏先生”能够为自己的大婚作诗一首以求千古流芳。

    结果,

    诗,自然是没作成;

    但千古流芳,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同样的,

    当年苏明哲之所以没能代替自己的师傅参加屈氏和皇族的大婚,原因就在于他因水土不服,在楚国边境的达州病了。

    结果就由陪同他的陈大侠独自将师傅的信递送上去。

    然后陈大侠碰到了郑凡,配合上了演戏。

    最后,

    那边郑凡抢着公主开溜了,

    另一边在楚国边境达州地界养病的苏明哲刚养好病靠着师傅和自己的名望在当地纳了两个贵族女子作妾,正好不得意时,前来追击“小苏先生”的楚军,直接将其抓入了大牢,活脱脱地成了郑凡的傀儡。

    连最后跑路时都能帮忙吸引一部追兵,可谓从头到尾都拉满了助攻。

    苏明哲其实并非那种翩跹公子的模样,恰恰相反,他其实比较富态。

    只是,“公子”“先生”这类的称呼比较多了,很容易就给人一种固定的既视感,世人传颂时,也往往是赞扬其才情以及其和姚师的师徒缘分。

    要真是“胖”名远扬,倒也是好的了,至少当初的平西王就没办法假冒他了。

    陈大侠开口道:“你吃不吃?”

    “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着,苏明哲就拉起了陈大侠的手。

    “没结账呢。”陈大侠挣脱开了,先重新拿起碗,将里头剩下的面连带着面汤快速吃了下去,再放下铜钱对掌柜的喊了一声,这才陪着苏明哲一起上了街对面的酒楼。

    虽然曾在楚国配合着郑凡演戏,回到乾国后,陈大侠其实并未被“处置”,因为那时燕人还未和楚人开国战,楚国国都也没被靖南王烧掉,燕国势大的局面,远没有现在这般夸张和明显。

    故而,乾人当时看待“抢亲”这件事,是当作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在看;

    是那种,叫你们平日里都辱我,这次我得好好笑死你的情绪宣泄。

    而陈大侠和平西王的私交,在时下风气里,并不算什么大事儿,陈大侠毕竟是江湖中人,而且有姚师为他做背书,最重要的是,他的剑道天赋极强,假以时日,成为三品剑客几乎不成问题。

    哪怕是乾国的银甲卫,也不至于晕乎到非要将本国未来的下一个“百里剑”给赶走的地步。

    至于苏明哲,因郑凡当时做了一首“满江红”,那首词,实在是恢宏气概得让人赞服,且伴随着郑凡身份地位以及战绩的不断飙升,越发让这首词在文坛的地位也得到了拔高。

    但要知道,原本这首词最开始传出来时,那一句写的是“壮志饥餐燕虏肉”,署名还是“小苏先生”;

    苏明哲后来曾多次放言,说平西王爷能借自己的名号写下的这首词,是他苏明哲的荣幸。

    在这一点上,苏明哲可谓是得到了其师父的真传。

    瞎子就曾说过,乾国文士善于互相吹捧,也就是炒作,而当世此道之集大成者,就是姚子詹。

    酒楼档次并不算太高,二人上了二楼一处包厢,里头已经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很年轻,面容俊秀,自带一股子飘逸之气,且身旁放着一把青底打蘸的剑。

    女子妩媚,嘴角有一颗恰到好处的美人痣,尤其醒目的,是其手腕以及耳垂下,有些过于密集的环扣。

    “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海东吴家少家主,吴襄。

    这位,是喜彩土司之女,夏名苏蓉蓉。

    二位,这位就是家师挚友,亦是我之挚友,陈大侠。”

    海东吴家,是东海的大海商,但常年底子并不干净,据传,当年糜烂乾国江南沿海的海匪之乱,其背后,就有吴家这等大海商在发力;

    后祖竹明编练新军,平定海匪之乱,吴家也识趣儿,没再负隅顽抗,而是乖乖地上了岸,不仅吴家家主亲自去往上京城拜见了官家,更是将一半家业拿出上交,最后获得了来自官家的嘉奖,同时也被赐予了官身,更是被任命为乾国的皇商。

    如果说,祖家是乾国东南的将门大家,那么吴家,就是地地道道的一条地头蛇。

    喜彩土司,是乾国西南土人中一个势力比较大的土司,寻道先生平定西南土司之乱时,喜彩土司直接倒戈归顺了官军,得以在乱事平定之后加官进爵。

    毫不夸张的说,这两位,都是货真价实的世家二代。

    吴襄和苏蓉蓉一起向陈大侠见礼,陈大侠回礼,众人落座。

    陈大侠落座后,就拿起筷子开始吃菜,显然,先前的一碗面,他不可能吃得饱,本打算吃完一碗后再叫老板下一碗,不敢提前,怕早下了面起糊。

    他是不可能寒暄的,也不擅长热场;

    吴襄开口问道;“陈兄为何在这兰阳城?”

    陈大侠咽下口中的菜,回答道:“本想回晋东平西王府,但到了这里才得知前头开始打仗了,就停下了。”

    最早在盛乐城时,陈大侠就经常人过来了,待一段时间,人又走了,再过一段时间,人又回来了。

    上一次在奉新城待的时间稍长了一些,因为拜了剑圣为师。

    然后他告别后离开了晋地回到了乾国,这次原本是打算再回去的。

    平西王府也早就习惯了陈大侠的这种“洒脱”,反正平西王本人每次见到再来串门的陈大侠都很是高兴;

    毕竟,陈大侠的人品,那真是没得说。

    吴襄微微颔首,他留意到陈大侠用的是“回”字;

    这意味着,在陈大侠的认知中,晋东那座凶名远扬的平西王府,跟家一样。

    吴襄笑道:“早就听闻陈兄和那位燕国的平西王爷相交莫逆,情同手足,看来,是真不假。”

    陈大侠点点头,

    道:

    “对,我的一条腿,就是被他废掉的。”

    “……”吴襄。

    陈大侠有一条腿是假肢,还是三爷为他定制打造的。

    苏蓉蓉有些好奇道:“那位平西王爷可是率军出了南门关哦,为何陈兄不去找他?”

    陈大侠有些疑惑地看着苏蓉蓉,

    道:

    “他在和乾国打仗。”

    “那又如何?”

    “我去找他,是杀他,还是帮他打仗?”

    “哦,原来如此。”

    陈大侠觉得这个女人,脑子有毛病,很浅显的一个道理,居然要问两回。

    如果郑凡在楚国打仗,陈大侠要是在,就会帮忙的,他不会管打楚国对乾国有什么影响,但如果郑凡和乾国打仗,他就不去了,他的世界,就是这般的简单和纯粹。

    但这种“简单”的道理,对于吴襄和苏蓉蓉二人而言,则有些复杂。

    吴家是海商出身,苏蓉蓉家是土司出身,说句不好听的,他们的家族本就游离于乾国朝廷的体系之外,朝廷势大,能给他们好处时,他们会捏着鼻子认和朝廷是一家人,对外说自己的子民和地盘也是大乾的一部分;

    实则心里,压根就不认同自己是乾人。

    甚至,还会刻意地去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因为一旦完全融合了,就没理由再要额外的优待了。

    姚师从三边都督位置上转任回京,直接入朝,成为当朝相公,顺位排第三。

    一个不需要你拿主要主意,但和官家呼应起来却可以将朝堂动向把握住的位置。

    有这样一个老师,苏明哲的仕途自然没什么问题,现如今在鸿胪寺任丞官,品衔不高,但身份清貴。

    而鸿胪主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此番他带着吴襄和苏蓉蓉来到兰阳城,应是以私人的模样在办着公差。

    陈大侠听说,原本在梁地大捷之后,有钦差将在兰阳城等待王师凯旋,但因为平西王的出兵南下,导致那边的局势一下子又变得复杂起来,故而,兰阳城这边相对应的准备,也会更低调一些。

    至于说碰巧在街面上遇到了自己,陈大侠虽然人老实,但不傻,他是不信的,必然是这座城内有苏明哲的人发现了他。

    其实,苏明哲这次的确是以“微服”的方式在办公差。

    大乾好不容易在梁地打了一场胜仗,赢的还是如狼似虎的燕国,且那梁地的乾楚联军,楚军只是敲敲边鼓,主力还是大乾的军队。

    这面儿,里里外外,挣得那叫一个实诚,丝毫不虚。

    乾人虽然一直自诩文华第一,不屑与尔等在丘八之事上较真,但实则真的是苦盼大捷如盼甘霖。

    苏明哲这次带着俩“二代”来,其实是有着“夸功”的意思。

    前些年面对燕人的压力,乾国为了保证自己内部不出问题,对这些地方游离派给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眼下,大乾的军队能打仗了,也得让你们亲自来瞅瞅,以后再给的赏赐,自然也就能少一些了。

    毕竟,这二位本质上,是质子,同时,也是自家势力在上京的代言人。

    吴襄开口问道:“陈兄认为,这场战事,接下来将会以何种方式发展下去?”

    陈大侠摇摇头,夹起一个狮子头咬了一口,道:“我不懂打仗。”

    吴襄有些尴尬地笑笑,伸手摸了摸自己身边的“青玄”,道:“可惜了,在下的剑只是拿来做做装饰的,剑术实在是稀疏,没那个资格和陈兄讨论剑道。”

    “嗯,你身上剑气散儿不凝,应该是补气的药石吃多了,但自身天赋有限根基平庸,所以只是冲了品却未能真正驾驭剑道。”

    “……”吴襄。

    “呵呵呵。”苏蓉蓉捂着嘴笑了起来,身上的环扣“叮叮当当”。

    随后,

    苏蓉蓉开口道:“江湖传闻,陈兄拜了晋地剑圣为师?”

    “嗯。”

    “那真是恭喜陈兄了,得拜这般强力的师门。”

    和老农觉得皇帝早上能吃十个油馍一样,世家子这个阶层的人看事物往往也带着他们自身的习惯性目光;

    陈大侠摇摇头,道:“我有老师,但没有师门。”

    其实,姚师也是他的老师,常指点自己为人处事的道理,剑圣也是自己的老师,老师和师父,是不一样的概念。

    且剑圣也一直没让他行正儿八经的拜师礼什么的,但陈大侠对剑圣的尊敬,是没有丝毫虚假的。

    “那陈兄以前在奉新城时,每天做些什么?”

    苏蓉蓉好奇地问道。

    “挑水,劈柴,帮老师洗尿褥;喂一群鸡,还有一只鸭。”

    “……”苏蓉蓉。

    苏明哲在旁边小口喝着酒,笑而不语。

    其实,和平西王爷能全身心地信任陈大侠一样,一向“慧眼如炬”的姚师怎么可能看不清楚陈大侠的本质?

    陈大侠,就是个好人,就是个老实人。

    你别害他,你别算计他,就和他好好处,关键时刻,就靠得住。

    苏明哲也不担心这两位世家子会瞧不起自己这个朋友,

    有人出来混,靠的是世家门第;

    有人呢,是靠着自己的本事。

    因为自己师徒二人的吹捧,陈大侠已经预备了下一代乾国“百里剑”的位置,这种凝聚在自身实力基础上的底气,哪怕是面对世家子,依旧不会落下风的。

    再说了,那俩又不是傻子。

    苏明哲起身,给大家斟酒,然后又聊起了关于晋地的一些风土人情,将话题给捏了回去。

    只是聊着聊着也吃着吃着时,酒楼街面上过去了一队辅兵和民夫,队伍还挺长。

    这话题,难免又被带了回去。

    苏蓉蓉开口道;“据说平西王的大军已经拿下了赵国国都。”

    吴襄则笑道:“这反而是一件好事,能让那边的孟帅和咱们朝廷,更好地下定决心,是吧,小苏先生?”

    苏明哲笑着点点头,道:“这场仗,应该要结束了,大军凯旋应该也快了。”

    乾国朝廷里一直分主战派和主和派。

    且一直以来,主和派占据上风。

    不过,并非是文人士大夫们主和,他们反而大部分主战,且写了一箩筐的恨不得北伐雪耻的诗篇;

    反倒是军中的老将,在那儿主和。

    老钟相公身死前,就硬压着不让北伐;

    现在,一场梁地大捷下来,无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都一致同意赶紧将兵马调回来。

    赢了就好,赢了就好,可千万不能再出篓子,这是两派的共识。

    燕军拿下了赵国都城,宛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既然如此,那这仗,就没必要继续打下去了。

    苏明哲对着两位世家子继续道:“此战之后,我三边有祖大帅坐镇,孟帅可择选一处边地,继续练兵。

    钟驸马、韩统制、乐统制这些,以及一众由官家亲自简拔而起的年轻一代将才,将得到继续成长的机会。

    更别提,上京城还有寻道相公正整顿着京营。

    再给个三两年,我大乾武德之风将大兴!”

    吴襄和苏蓉蓉一同举杯,为这一句话贺!

    但实则,二人心里也清楚,一旦大乾真的军备起来了,那他们,就只能低头做孙子了。

    这时,

    吴襄开口对陈大侠道:“陈兄认为,那位平西王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当酒桌上,认识一个当世了不得的人物时,讨论谈起他,那是必然。

    陈大侠依旧回答得很快:

    “一个懒人。”

    苏蓉蓉“噗哧”笑出了声,道:“烂人?”

    陈大侠犹豫了一下,又点点头,这个词,也对。

    “听说,平西王爷能文能武,胆气过人,善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陈大侠皱了皱眉;

    他在一定程度上,其实也负担过和剑圣差不离的职责,所以,怎么想都没办法将“郑凡”和“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给联系到一起。

    那个人,

    其实很怂的。

    而且,

    那个人的习惯就是,不打仗,就宅府邸,老婆孩子围着转,基本不出门,出门大概也就是喝喝前街的羊肉汤什么的。

    苏蓉蓉开口道:“据说平西王当年和公主私定终身两情相悦,在得知公主将要被嫁作屈家妇后,孤身入楚抢回佳人,真的是让人迷醉。”

    陈大侠开口道;“不,他们之前根本就不认识,没两天就勾搭到一起了。”

    “……”苏蓉蓉。

    这一点,陈大侠很有发言权;

    没错,

    他当时就在场,他就是平西王身边的那个陈大侠。

    苏蓉蓉嗔了一眼陈大侠,认为他不解风情。

    吴襄则感慨道:“若非敌我之关系,若非国家大义在,在下是真想结交结交认识认识那位平西王爷啊。

    诗词歌赋,无一不通;

    领兵打仗,未尝一败;

    江湖通透,庙堂意气;

    啧啧……”

    按理说,这类话,是不方便说的,毕竟平西王是燕国的王,但奈何乾国上下,都流行这种“真文士”的风气;

    你我境遇不同,身份不同,但你我乃知己,依旧可以肝胆相照,互相欣赏。

    再者,在场代表官方的苏明哲,他就没少蹭平西王的热度。

    且官家也曾几次公开表达过对那位平西王爷的欣赏。

    乾人就是如此,别国人是我打赢了你,但你赢得了我的尊重;

    乾人则是,我打不赢你,但并不影响我尊重你哦。

    吴襄感慨完后,苏明哲也跟进。

    最后,苏蓉蓉更是笑道:“是的呢,日后若是有机会,真想见见这位世间奇男子。”

    陈大侠放下了手中吃了一半的鸭腿,

    看着在场三人,

    道:

    “你们不要在这里立服拉格。”

    吴襄好奇道:“陈兄,服拉格是何物,如何立?”

    “是那位平西王平日喜欢说的话,大概意思就是,有时候,你越是这样说,事情就越是可能成真。

    平西王本人比较忌讳这个,经常让身边的人不要乱立服拉格。”

    “哈哈哈哈哈。”

    吴襄大笑起来,

    道:

    “眼下那位王爷正在东面老远的梁赵之地打仗呢,难不成他还能在此时带着兵马跑到这兰阳城地界来?”

第六百四十三章 王爷驾临!

    陈大侠一直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的人;

    姚师就常常对他说,他很笨,做事得多转转脑子,否则就容易被人当剑使;

    那位平西王倒是一直说自己很聪明,

    然后一边说自己聪明一边拿自己当剑使。

    但在此时,在这张饭桌上,陈大侠却有些疑惑,疑惑于自己忽然觉得,这仨人,有些不聪明。

    那位姓郑的王爷,人现在可不是宅在府里陪自己的老婆孩子,人现在正领兵打仗呢。

    在领兵打仗时,没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一时间,

    陈大侠竟然有一种冲动,那就是希望可以通知当地的驻军,燕人可能要打过来了。

    就是这么匪夷所思的一种预感,一种直觉;

    且这种感觉,在这仨人的笑声中,愈发变得强烈起来。

    身为乾人,

    自当在这种事情为乾国着想,这是根本的立场问题。

    陈大侠可以保护郑凡,甚至可以帮郑凡打野人打楚人,毕竟,虽然他总是拿自己当剑使,但这个人,是真的够朋友的。

    陈大侠也认郑凡这个朋友;

    但现如今,毕竟这里是乾国,毕竟可能会牵扯到直接的战事,大是大非,陈大侠其实比在场的仨人,都分得清楚。

    这是很可笑的一个事实,

    因为无论是吴家还是这位喜彩土司家,他们并未真的将自己认为“乾人”;

    而哪怕是这位苏明哲小苏先生,也更多的是和这些需要“外交”管辖的地头蛇进行安抚;

    朝中不是没人知道,优待,更多的优待,不会让他们懂得“感恩”,只会使得他们愈加坚定地想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也就是所谓的“离心离德”;

    但鸿胪寺一系的官员,以及背后有这些家族牵绊的官员,却一直在默认且推行着这种政策,因为,他们的利益实际上已经绑定了,甚至,每年朝廷下拨给地方的“赏赐”,他们还能从中得到返点。

    这一点,苏明哲是知道的,但他不说,甚至,还默认着。

    在场四个人里,

    反而是陈大侠这个江湖人士,最为心系乾国。

    陈大侠伸手拉了拉苏明哲的袖口,

    道;

    “你能见到兰阳城的节度使么?”

    乾国的节度使官衔,也早就泛滥了,前朝时,一个节度使,往往是实际上的一国之主,大夏分崩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地方节度使的不断坐大;

    而到了乾国,节度使实际就相当于是知府上面的一个官阶。

    兰阳城原本不是什么要地,北面有三边存在,可以抵御来自燕人的威胁,但奈何前些年靖南王镇北王打这里走了一遭去开晋后,乾人这才马上将这里进行了补全。

    增设节度使,整顿防务,操练兵马。

    但从地缘军事上考虑,燕人一是从晋地出兵攻打乾国,距离燕人本家遥远,后勤补给消耗太大;二则是,乾国北方三边的存在,是燕人无法跳过的一个坎儿,这一点,燕乾两国都心知肚明。

    苏明哲问道:“见倒是能见到,陈兄要见他为何?”

    一边的吴襄和苏蓉蓉也很好奇地看向陈大侠。

    陈大侠开口道:

    “因为我觉得你们再笑下去,那位平西王很可能就真的率军打到这里来了,所以得提前告知节度使大人做好抵御燕人的准备。”

    众人闻言,

    先是互相对视了几眼,

    随即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

    “没想到陈兄也会开玩笑啊,哈哈哈哈!”

    笑声,更大了。

    陈大侠心里的不安,则在继续地加剧。

    他对苏明哲道:

    “真的可能要来了,真的可能要来了啊。”

    “哈哈哈哈哈!!!!!”

    陈大侠沉默了,

    然后,

    陈大侠也释然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要以何种理由去劝说节度使大人相信自己的话,而是认为,自己已经提醒了,自己也就尽责了。

    这是剑圣在一起喂鸡时,对陈大侠说的话:

    世间事,求全往往而不可得,求心安即可。

    姚师也曾对他说过,守矩,问心无愧即可,人呐,别活得太累。

    所以,

    他们就继续笑吧。

    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是苏明哲的一个随从,他进来后在苏明哲耳畔耳语了几句。

    待其退下后,

    苏明哲开口道:“刚收到孟帅的消息,我朝大军准备班师了,这仗,算是彻底落下帷幕了。

    只可惜,又成全了他平西王的所谓威名;

    那平西王爷,说不得又要作诗一首了。”

    洒脱是洒脱,那也是在外人面前为了维系风评所表现出来的,否则,就只能让人嘲笑自己帮人顶了雷,这太丢份儿。

    骨子里,

    苏明哲还是对平西王爷有些不满的。

    当然了,他说的也不算错,乾楚联军不打算打了,各自归国,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平西王爷逼退了乾楚联军收复了梁国。

    但实则,乾楚联军只是想保存实力和保存战果罢了。

    这一点,当事三方高层必然是心知肚明的,但百姓可不会这般想。

    吴襄笑道;“让他半步又何妨,且等三年,踏碧波,一扫尘与浪。”

    陈大侠提醒道:“燕国没有海。”

    吴襄则道:“一个意思,一个意思,大海辽阔,起大风时,就是经验再丰富的船舵子也不敢出海的,但只要待得风平浪静,千帆依旧可以航行于海面之上。”

    这是将燕国比作了大海起风浪时,

    将乾国比作了避其锋芒以求最后结果的胜者。

    陈大侠还是摇头道:“燕国没有海。”

    吴襄皱了皱眉,道:“陈兄,这我知道,我不就是打个比方么。”

    “海上不了岸,但燕人在陆上。”

    “这……”

    苏明哲开口打圆场道:“二位,刚还得知了另一条消息,我乾军一支兵马已经先行归来了,二位可愿与苏某一同去迎?”

    “去,当然要去!”

    “自然得去!”

    吴襄和苏蓉蓉马上同意。

    陈大侠有些犹豫,没说话。

    “大侠,你不去么?”

    “行吧,我去,若是平西王来了,有我在,兴许能保一下你们的命。”

    “哈哈哈哈哈哈!!!!!!”

    ……

    一支兵马凯旋,

    其实,并不是正儿八经的乾军,至少,不是梁地的乾楚联军主力中的哪一部。

    且兵马还少,只有七八百人,他们实际上是护卫粮道的一支队伍。

    归属于乾楚联军,实则并未正儿八经地打过仗。

    早些时候,乾军入梁地,粮草军需分两路运发,兰阳城这里就是其中之一,自然也就有专司护卫粮道的兵马。

    但因为燕人拿下了赵国国都,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粮道的安全,再加上乾楚联军已经下了决断,不打了,保存实力回家;

    所以,这一支粮道护军,就成了第一批返回的乾军。

    真正的主力要回来,还要一段时候,毕竟得和燕军绕几个圈子,一边转移一边还要保持着提防。

    但不管怎样,

    对于早就在兰阳城等待着的一众官员以及各方势力的代表以及本地的普通的乾人而言,

    这是他们所期盼的,

    第一支得胜归来的王师。

    因为平西王率军出南门关,使得这儿的各个阶层所准备好的政治秀,被耽搁了,故而好不容易流出了水,哪怕就那么一丢丢,大家也都迫不及待地冲上去赶紧舔两口入喉;

    解渴自然是不解渴的,但至少能品咂出一个味儿来。

    绝大部分人只能选择在兰阳城外等待,

    但也有一部分有条件也有需求的,得主动向东进得更远一些。

    苏明哲早就做好了一首诗,等待着“凯旋”这一刻,然后“有感而发”地作出来。

    吴襄和苏蓉蓉,身为乾国地头蛇势力,对乾军的这次大捷,也是格外地关注,要是乾人真的练就出了一支强军,那他们家族之后的政策,自然得改一改了。

    所以,他们是策马而奔,后头,有三家人,加起来将近百余名护卫紧紧跟随。

    陈大侠也在其中,

    他曾听那位姓郑的王爷教训手下:你这服拉格立得,可太重了。

    重是什么重,

    口味么?

    是的,

    陈大侠自己已经闻到了一种呛鼻的味道。

    人很可能就真的会在某时某刻,就有这样子的一种感觉,冥冥之中,就预感到什么事儿就要发生了一样。

    这种感觉,很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两次。

    不过,

    转念一想,

    又能见到郑凡了,

    而且自己的师父按照常理,应该也在郑凡的身边;

    自己正好新悟了两记剑招,正好可以请师父斧正一下。

    一念至此,

    陈大侠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看,那是节度使大人的队伍!”

    出了兰阳城往东一段距离后,众人发现前方的节度使大人的队伍,显然,这位节度使的政治嗅觉相当灵敏。

    另外,因为众人全是骑马,比马车要快,继续前进后,还发现了兰阳城知府的队伍,兰阳城守备将军的队伍,兰阳城安抚使的队伍,各种队伍,可以称得上是“八仙过海”了。

    乾人盼着这场对燕国的大捷,盼了一百多年!

    朝堂,官场,必然会有惊才艳艳之辈一飞冲天,功成名就,但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还是需要熬资历。

    眼前的这一场大捷,只要你能蹭上,你能沾上,你就能比其他人,多了一份极为光鲜的履历,哪怕,早一点,就早那么一点点,也都是快人一大步。

    因为莫说如今在上京的那些同僚了,就是往前数多少辈儿甚至早就作古了的前辈们,

    他们有谁,

    能蹭上对燕大捷的资历?

    没有,

    真的没有。

    这是一场属于乾国的狂欢,百姓们开心,因为自家终于打了胜仗,官员们则是……发疯了。

    故而,才有了眼前这“猪突狗窜”争先恐后的一幕。

    终于,

    前方的官道上,出现了一支乾军的队伍,他们正在缓缓地向这边行进着。

    “来了,看见了,哈哈哈哈,第一支凯旋的王师!”

    苏明哲放声大笑起来,

    长袖挥舞了好几下,

    意思是,

    你们注意了,我要开始作诗了!

    然后,

    他还大声喊道:

    “见此情景,吾心甚是激动,故而诗兴大发!”

    吴襄和苏蓉蓉马上配合道:

    “我等可都是等不及苏兄的佳作了!”

    “是啊苏兄,值此情景,当以名篇来贺!”

    花花轿子大家抬,惠而不费的事儿这些世家子怎可能不会做,再者,说不得诗名还能加上他们的名字,比如《与吾兄吾妹踏青寻游恰遇王师凯旋故有此诗》;

    至少,咱也能添个名不是?

    说不得,也能千古流芳了。

    所以,

    哪里有那么多的恰好,

    哪里又有那么多的偶遇,

    一首好诗好词,必然得经过精心雕琢,一个字一个字地去推敲;

    绝大部分的巧合,都是充分准备后的矫情。

    陈大侠没有去注意留神听小苏先生的大作,

    他的目光,

    眺望向了前方正在向这边行进的乾军队伍。

    你,

    在么?

    你,

    在吧。

    这边,

    苏明哲大声赋诗,另一边,一众大人们则迅速地准备好自己的仪仗,打理好自己的官袍,没来的,身子骨不行的,就错位了,来了的,到了现场,那还是得论资排辈一下。

    大家都得打理好,大家都得准备好,已经到这儿了,就矜持一点。

    也有画师,已经在开始工作了。

    像极了后世出了什么成果后喜欢抢前排合影表彰自己功勋的老爷们。

    大家,都准备好了。

    苏明哲的诗,也吟诵好了,而且,还誊写好了。

    趁着那支队伍还有一小段距离时,苏明哲拿着自己刚做的大作,前往那些大人们扎堆的地方。

    他本是清貴之官,再加上其老师的影响力,这些大人们也都对他很客气,也都愿意给面子。

    纷纷接过他刚创作的大作开始赞赏;

    做到这一步的大乾文武官员,怎可能会差了这基本功?

    一时间,喝彩声不断,氛围可谓极其热烈。

    就在这时,

    那支乾军开始加速向这里冲来。

    节度使大人轻抚自己的长须,笑道:“还算是有点儿眼力见儿,呵呵。”

    快点过来,可别让大家伙等太久了,今儿个的日头,可是有点毒呢。

    人群之中,陈大侠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曾对郑凡说过,乾国正在厉兵秣马,马上,就会出现好几支强军。

    但那位大燕的王爷对此却不以为意,

    只是回了句:

    换汤不换药。

    是的,乾国的军队,在梁地打了胜仗,但乾国,其实并未因为这个而发生太大的变化。

    陈大侠看着那支正在加速过来的队伍,以及,隐约察觉到的,更后方传来的某种震动的韵律;

    这是一种类似动物对即将到来海啸的提前察觉。

    他觉得有些悲哀,

    悲哀于自己是一个江湖人士,竟然在此时会觉得悲哀。

    他扭头,看了看四周,看到的,是大家的急不可耐,看到的,是大家的兴致盎然,看到的,是大家的某种兴奋和热切。

    唉,

    陈大侠张口,

    喊了一声:

    “燕国的平西王要来了!”

    毕竟是个高手,他的声音很大。

    但奈何四周嘈杂,且这话喊出来后,有心思缜密的人马上接话喊道:

    “对,下一次将抓住燕国的平西王过来献俘!”

    “此言大善!”

    “会有这么一天的!”

    “大乾威武!”

    “……”陈大侠。

    陈大侠已经有些麻了。

    终于,

    那支乾军来到了跟前,

    打头一人,

    应是主将。

    但其并未下马给这些大人们行礼,大人们等得未免有些躁切;

    毕竟,那一肚子忠君爱国的话,早就打好了腹稿,就在喉咙里窜着呢,弄得人直痒痒。

    但很快,

    大家就不痒了。

    因为在前方,出现了一众骑士的身影,马蹄声,如同雷霆一般,滚滚呼啸,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压抑。

    黑甲,

    黑龙旗!

    众人前方的那名乾军将领,

    摘下了头盔,

    对着这边,

    挥了挥手,

    喊道:

    “诸位大人们好啊;

    亲爱的乾国,本王,可想死你们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196/ 第一时间欣赏魔临最新章节! 作者:纯洁滴小龙所写的《魔临》为转载作品,魔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魔临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魔临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魔临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魔临介绍:
这个世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
终有一日,魔王会降临于这个世界,魔王的麾下,有七尊恐怖的魔头,他们,将带给这个世界绝望的黑暗。
魔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魔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魔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