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待到秋高马肥时
奉新城向西,一支骑兵队伍正在行进着,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因为队伍里有一辆马车。
自东面,也就是后面,骑着貔貅领着少数亲卫的平西侯爷追了上来。
“参见侯爷!”
“参见侯爷!”
郑凡长驱直入,没人阻拦,哪怕是靖南王身边的亲卫,在平西侯进来时,也乖乖地让开了马车正面。
平西侯翻身下来,上了马车。
马车还算宽敞,却绝不是奢侈的类型。
掀开帘子,郑凡俯身进去。
田无镜坐在里头,脚下,垒着一摞折子。
对于郑凡的到来,靖南王没有丝毫的诧异,只是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小火炉,道:
“泡茶。”
火炉上有现成烧着的水,周围茶叶和杯具也都有,郑凡点点头,泡了两杯茶。
马车,还在继续行进,并未停下来。
田无镜接了茶杯,放在手中:
“晋东,其实是块很好的地方,四战之地,又等同是四争之地;
庸人占着,就是自取灭亡;
但,
地,
还是那块地,
猛虎站着,就是四出之地,虎威可达,尽情恣意。”
郑凡点了点头。
田无镜看着郑凡,
道:
“你平西侯,是一头猛虎。”
郑凡笑着摇摇头。
“在很早时,我就看出来了,生而为人,其实,每个人面前,都有一道笼子,它是一种约束。
而你………”
“我没笼子?”郑凡问道。
“不,你有。”
“那……”
“但你笼子的钥匙,就在你自己手上,别人的笼子真的是笼子,而你的,只是一种掩饰用的装饰。
你随时都在准备,
准备时机一到,
就自己从笼子里走出来。”
郑凡耸了耸肩,
道:
“但王爷堵在我笼子门口。”
田无镜点点头。
“但我知道,王爷是为了帮我掩饰,然后,就比如现在,王爷,您挪开了身子。”
“你现在,还需要时间,你,还太弱,没有靖南军支撑的晋东,光靠现在的你,架不住这么个台子。
楚国不敢北上,不是因为你;
雪原野人不敢南下,也不是因为你;
晋地之地不敢叛乱,倒是可能有你一半的原因,毕竟你平西侯能征善战是出了名的。
但………”
田无镜顿了顿,
继续道,
“你的敌人,之所以为你所胁迫,畏惧的,不是你平西侯爷,而是那面黑龙旗帜,当你做到,你的对手,看见郑字旗比黑龙旗还要更畏惧时,
你就能大大方方地走出笼子了。”
“其实,我不介意王爷您一直站在我笼子口。”
“现在你是这么想,以后,就不会是这般想的了,再美的风景,看久了都会生厌,何况,是挡路人?”
“王爷一直是我的引路人。”
“但我走的,可是一条不归路。”
马车里,沉默了。
良久,
田无镜喝了口茶,
道:
“茶温了,可以喝了。”
郑凡低头喝茶。
“其实,我能教你的,不多。”
“原本王爷您没走时,我还想着,想让王爷您教教我练武。”
毕竟,都是走的武夫路子。
当世武夫之中,能比肩田无镜者,或许不是没有,但绝对是凤毛麟角。
“六品武夫了,够用了其实。”
“我还想再在武道之途上,追求一下进步,我也觉的,我还有进步空间。”
“亦步亦趋地练,确实会比较慢,但其实你的天赋,真的不差。”
“和王爷您不能比。”
田无镜点点头,道:
“嗯。”
“………”郑凡。
“可以,等待一些机遇。”田无镜说道,“机遇,不是揠苗助长,而是一种契机。”
郑凡很想说,
他倒是经常看见剑圣动不动地就遇到“契机”;
而自己,似乎只是在那里提供契机。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两脚不沾泥,怎能站得稳?”
“是,王爷教训的是。”
“不是教训,而是你以前就很惜命,现在,你的命,更贵了。大燕的军功侯,会有很多人,想着要你的命。
郑凡,我一直觉得,你并不是武痴。
看看人家李梁亭,
不也好端端地坐在那儿受万人敬畏么?”
“我……”
郑凡的这个理由,没办法直接说出来。
因为他是一带七;
典型的,皇帝不急一群太监急。
“我贪心,王爷。”
“你看似很贪,但实则很多东西,你并不是很在乎,有时候,我也很感兴趣,你这具皮囊下,到底藏着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世人耄耋之年,看不破的人,还是多数;
真能看破的,屈指可数。
你明明还年轻,
却似乎有种早就望穿的感觉。”
说到这里,
田无镜将手中茶杯放下,
“挺好。”
“王爷,这是回京么?”
“回历天城,想她了。”
郑凡抿了抿嘴唇,跃跃欲试的样子。
“不必问,我也不会说。”田无镜看着郑凡,“敢做的人,就不怕你掀桌子,甚至,会巴不得你掀桌子。
世间,
黑的白的,
看似分明,
但明明绝大多数,都是灰的,
谁又能比谁来得干净。
再说了,
世上谁都有那个资格,就我没那个资格,去打起那为家人复仇的大旗。”
“王爷,世人于您何加焉?”
“本王,并不不在乎世人。”
郑凡默然,他懂了。
“另外,本王回历天城,却不会急着回京。”
“那京中………”
郑凡很想直接说出燕皇身体的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不过,他清楚,田无镜能明白。
“该他,受点煎熬。”
田无镜看着郑凡,道:“入秋后,再进京,你,随本王,一起入京。”
现在是冬季。
入秋,
是瞎子推算的一个晋东之地平西侯府,大概局面稳定,兵马架构起来的时候。
郑凡点点头。
“我原本以为,你会再继续问我,到底属意谁。”
郑凡笑了笑,道:“不,我是觉得没必要拿这么乏味的事儿来叨问您。”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郑凡,
道:
“懂事了。”
“您教得好。”
“差不多了,你该回了。”
郑凡深吸一口气,
终于问出自己此行追出来的目的:
“真不看看他了?”
田无镜摇摇头。
郑凡咬了咬牙,
“好,我回了。”
说完,
郑凡转身,
正准备出马车时,
停住了,
道:
“哥,记得你答应过我的,打算走时,得和我合计合计,我平西侯爷的哥哥,不能走得没面儿。”
“到秋天再说吧,还早。伤还没好,怎么走得有面儿。”
“必须的。”
郑侯爷下了马车,
骑在自己的貔貅上,
望着由靖南军护送的马车,继续向西。
仗打完了,
他得回了。
郑凡曾说过,如果没仗打了,你得有多煎熬?
现在,
他是回历天城,回那座侯府了,其实,也是相当于去承受,那份煎熬了。
年初曾去过历天城的郑凡,清楚地记得那座院子,那座灵堂,以及,那满地的枯叶。
用不了多久,
那处门槛上,
会再多出一道白发人的身影。
老田走了,
但老田说,
他会在历天城,等到入秋再进京。
他人,是不在晋东了,
却等于是在历天城,
为晋东的平西侯府,撑起了一座屏障。
等到那个敢喊他哥的年轻军功侯,
秋高马肥。
骑马在郑凡身后的瞎子,心里,未免有些遗憾。
他教了很多遍天天,世上最好吃的沙琪玛,是龙椅,但看来,那个人,是没机会听到了。
但,
不得不说,
心里,
是真的有一份感动。
甚至,
看向前方自家主上的背影时,
还有些难以理解。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却又偏偏喜欢讲究个本色出演;
看似矛盾,实则才是大智慧。
就比如自家主上。
走了一个靖南王,
家里,则还有一个左谷蠡王。
真正的知己,真正的过命交情,三两个足矣,多了,也就淡了,也撑不住了。
瞎子情不自禁地回首身后,
那里,
是自家团队的基业之地,
真正的地盘,
真正的兵马,
真正的权柄,
真正的,开局!
舔了舔嘴唇,
瞎子摇摇头,
当初在虎头城的那家客栈里时,原以为是他们七个,拖一个拖油瓶;
但现在再看看一路走来的过程以及今天,
扪心自问,
到底谁占谁的便宜,更多。
这时,
前面的郑凡策动胯下貔貅转过身,
道:
“偷偷看一眼,又算得了什么。”
瞎子笑道;
“怕忍不住。”
瞎子有句话没说:
等四娘有身孕了,您就懂了。
“秋天,秋天,瞎子,你说,他撑得到么?”
瞎子摇摇头,道:
“悬呢。”
郑凡的眼睛,眯了眯,整个人的气质,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下一季给小六子送去的礼,改成一套盔甲,一把刀,一张弓。”
瞎子闻言,问道;“主上,会不会太明显了一点?”
“年前,给在颖都的五皇子,也备一份礼。”
瞎子笑了,
道:
“明白了。”
………
微微摇晃向西行进的马车内,
田无镜从袖口里,取出了一块已经发黑的沙琪玛。
曾经,雪海关里有个稚童,喜欢将自己的零嘴藏起来,留给自己等待的人吃,常常留到发黑,变质。
田无镜咬了一口,
闭上眼,
缓缓咀嚼,
慢慢享受,
田,
天,
甜。
第四百一十六章 姥姥
“嗡!”
一根箭矢,射中了一头獐子。
“侯爷箭术精湛,属下佩服!”
郑凡笑了笑,苟莫离拍自己这个马屁,他是受用的,因为苟莫离自己的身手,其实很一般。
前些日子送走田无镜时,田无镜所说的:六品武夫,也够用了。
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在某方面想取得成就,其他方面就必然会被压制。
苟莫离就是极为标准的一个例子,剑圣,则是另一个相对应的例子。
“可惜了,多好的地方啊,现在居然成了荒野。”郑凡感慨着。
人少了,动物,就出来了。
“侯爷放心,待得两三年后,这里,也会人口稠密的,说到底,这儿真的是个好地方,好地方,是不愁没人的。”
“你来安慰我这个,倒真是感觉怪怪的。”
苟莫离闻言有些羞赧地笑笑。
确实,造成这块区域可以成为“打猎”场地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位个头不高脸上有疤的家伙。
“侯爷,咱们歇歇?”
“好,歇歇。”
郑凡下了貔貅,席地而坐,身边亲卫送上水囊。
喝了两口水,
郑凡开口道;“前阵子去玉盘城,感觉如何?”
苟莫离是向西去了玉盘城,他现在有很大的自由度,不过,在去之前,也是打了申请的,等郑凡那边,事实上也就是瞎子那边批了个“准”字后,苟莫离才真的离开军寨出发。
“回侯爷的话,想去看看受灾情况。”
“入冬了都。”郑凡扭了扭自己的脖颈,骨节位置发出阵阵脆响,“不是灾情缓解了么?”
入夏以来,晋地普降暴雨,而燕人的所谓修筑河堤,其实是为了伐楚的暗度陈仓,还导致望江一段流域溃堤了一次。
所以,田无镜说的,他本就不在乎世人,这话,确实没错。
燕国是旱,晋地是洪灾不断,而且发生灾害的区域,还是两国比较富庶丰腴之地。
“回侯爷的话,侯爷,您察觉到没有,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
“哟,这还真没多少感觉。”
郑凡本就是习武之人,身上火气旺一些,再者忙着打仗,刚歇下来不久,上个冬天,还没品砸出个味儿来呢,就别说这个冬天了。
再者,
最开始的北封郡、随后到盛乐城再到雪海关,
除了中间的翠柳堡,也就是有燕国小江南之称的银浪郡,气候还算宜人一些,其他几个地方,在郑凡感觉里,都不算是什么养人的和煦之地。
“侯爷,属下出身雪原,我们野人以游牧渔猎为生,夏人着重于农耕,在意天时,其实,雪原上的野人,对这方面,更为敏感。”
一定程度上来说,游牧在扛自然灾害能力上和稳定性上,都比农耕差了很多。
“接着说。”
“大冻之后有大灾,属下以为,明年的晋地天时,也决不会算得上好,估摸着,还是会灾害不断。”
郑凡眯了眯眼,道:“几成把握?”
“这个不好说,这只是属下自己根据经验的推断。”
“所以,明年又是个不安生的年了。”郑凡感慨道。
他是希望“国泰民安”的,真要彻底民不聊生,一块块地白地,争到手了又能怎么样?
上谷郡,一郡之地,不也就丢那儿了么?
“属下觉得,这是个机会,晋地灾害继续,侯爷您以及咱们平西侯府,对整个晋地灾民的吸引力就会不断上升。
因为咱们晋东之地,鲜大江大河,灾害波及,也很难波及到咱们,等到明年收成再度无望后,晋地百姓大概率会开始主动迁移过来。”
郑凡点点头。
时间,说白了,还是时间。
时间足够,他就能训练出足够的可以拉得出去的铁骑,也能够吸纳到足够的人口。
野人王虽然名义上是一镇主将,但他自己其实也清楚分寸,现在,有兵权,但绝对不能太热衷,所以,倒是能和瞎子联合起来,在其他方面找找可以发热的地方。
“还有一件事,这是源自于属下的猜测。”
“你刚刚那件事不就是猜测么?”
“只是因为这个,更为匪夷所思。”
“说。”
“属下静下心来复盘了一下伐楚之战,又结合了今年燕晋两地的天灾情况,属下有一种感觉………”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结合那位大楚摄政王在战争中的安排和举措,属下觉得,他,是否早就预知到了这场天灾,属下听几个先生们说过,那位摄政王体内,还有蕴藏着火凤之灵。”
“预知,天灾?”
“是,属下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荒谬了。”
“不,不荒谬,有可能的。”
郑凡熟悉的历史时空里,有小冰河期的存在,也被认为影响了朝代的更替。
北方大面积地受灾,这已经不是单纯地巧合了,是否在这个世界里,也有一定的气候规律存在?
如果要找规律的话,
那就得……
郑凡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在伐楚之战开始前,从燕国京城回归楚国的老者,那个老者,还是靖南王曾经的老师。
修撰四国史书的……孟寿。
很多谜团,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大舅哥在战场上的指挥,让出郢都,仿佛就笃定了燕国无法将战争持续下去一般,开始借燕人的刀来刮骨疗毒。
“呵,我那位大舅哥,还真相信科学。”
“侯爷,何为科学?”
郑凡看向苟莫离,到底是野人王,竟然能想到这一层。
“回去后,把你刚说的,和瞎子说一下。”
“是,侯爷,属下明白。”
郑凡站起身,准备再活动一会儿,多打一些猎物回去,却忽然听到远处林子里,传来了一阵佛铃声。
铃有很多种,之所以一听就能分辨出是佛铃,是因为铃声中荡涤尘埃的味道,实在是过于清晰了一些。
郑凡不说了,其身边的亲卫,也都是战阵中厮杀出来的好汉,否则也不可能会被挑选进亲兵营护卫平西侯本人;
身上带血腥的人,对这种气息,其实是格外敏感的。
郑凡翻身上貔貅,
这一次出来,没带剑圣,因为上次自己和四娘洞房时,让剑圣守了一夜,剑圣似乎观测出了一些端倪,处于隐隐可能发作的边缘,所以,打猎这种事情,郑侯爷是真不敢再去喊了。
人情这种东西,一下子透支太多了,就得好好养养。
比如,再安排安排剑圣的媳妇儿,再安排安排那个刘大虎,再安排安排那个老婆婆当扫地街的伍长之类的。
魔王们,每个都很忙,也都没带出来。
就连阿铭,最近都忙着提高作坊里产品的生产效率,无暇分身,否则郑侯爷也不用沦落到射獐子来练箭。
毕竟,伤害这些可怜的小生命,实在是太不人道了,哪里有射阿铭来得实用。
不过,
这并非意味着郑侯爷身边不带高手了。
一向心系百姓,深知自己一人牵扯整个晋东军民未来福祉,怎么可能会不惜身?
“大侠。”
“嗯。”
陈大侠走了出来,站在了队伍前。
郑侯爷微微皱眉,
好在苟莫离心领神会,马上喊道:
“保护侯爷!”
一时间,亲卫们集体收缩。
这样一来,
陈大侠一人在前,亲卫们在后。
其实,亲卫们在前,陈大侠在郑侯爷身边保护才是最好的。
但,
陈大侠嘛,
嗯,
郑侯爷能理解。
林子里,
走出来一个身材不逊樊力的光头和尚;
和尚耳垂肥大,脖颈上左右对称地长着两个肉瘤,其身后,拉着一辆板车。
板车一侧,挂着一串佛铃,发出声响;
板车上,
坐着一个老妪。
老妪身穿红色的裙子,头上簪花。
其脸上的皮,都已经完全褶皱耷拉了下来,眼窝子凹陷得很深,隐约间,可见幽深的绿光。
郑侯爷想到了自己府邸里被天天当作玩具的那只狐妖,
眼前这个老妪,真的给人一种暮年狐妖的感觉。
“大侠。”
一个人站在前头的陈大侠回过头,
对郑凡道:
“和尚是五品武夫,没事。”
不排除极端状况,
一般而言,
单对单地前提下,剑客,同阶无敌。
更何况,陈大侠隐约间,是已经到四品了的,虽然,他跟着剑圣学剑后,整个人也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仿佛已经将境界抛之脑后的样子。
这样一来,
郑侯爷就放心了。
其实,
除非碰到那种三品高手,其余的高手,在你身边有一定数目亲卫的前提下,都不用太担心。
而真正的三品高手,又不是路边的大白菜,哪里有那么容易就遇到。
“阿瘩,让开。”
和尚放开了板车,站到一边。
“阿瘩,跪下。”
和尚跪伏下来。
板车上的老妪随即笑道;
“若是没猜错的话,贵人就是名震天下的燕国平西侯爷吧,老身真是三世修来的福分,竟然能在这荒郊野外的,偶遇侯爷您。”
“她说谎,这和尚先前靠近时,故意遮蔽了气息,他们是故意靠近来的,之所以又在先前响铃,是他们自己清楚距离再近就不可能瞒得住我们了,怕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我们一波带走。”
“………”老妪。
不愧是刚毅正直快言快语的直男陈大侠。
在陈大侠的世界里,不需要这种虚情客套,哪怕彼此心知肚明。
老妪很快缓解了尴尬,
开口道;
“请侯爷恕老身腿脚不便,无法行礼。”
“找本侯,何事?”
“老身是来找一人。”
“何人?”
“一个女人,一个胯很大的女人,老身是她的姥姥。
这几日打探了一下,
听说,
她有幸,
被侯爷您收入了房中?”
“………”郑凡。
第四百一十七章 娘家来人
奉新城,
平西侯府,
前厅。
薛三回来了,他训练斥候和探子的地方,就在奉新城外的一处农庄里,所以,郑侯爷带着老妪和和尚回城时,就同时派人给薛三传了信。
甚至,
薛三还比郑侯爷一行人更早地回来等着了。
回来的,
不仅仅是薛三一尊魔王,还有樊力、阿铭,包括在奉新城府衙里正在忙碌的四娘和瞎子,也暂时丢下活计回来了。
只有梁程,在外训练兵马,回不来。
魔王们之所以这么热切地回来,次要原因是,扈八妹所说的“姥姥”出现了,要知道,在扈八妹的预言里,开头出现了两个事物:
一个是石碑,一个是姥姥。
主要原因是,
嘿嘿嘿,
三儿要见家长了,
这热闹,
得看,
放下工作也得看,
任何工作也比不过魔王们热衷的兴趣点。
此时,
郑凡这个主上坐在厅堂主座位置上,薛三、扈八妹、姥姥也在里头。
“不是说三儿的那个女人,是个村姑么?”阿铭问道。
四娘则答道:“你说村姑就是村姑?依照他以前的性子,真看上人家姑娘,将人家全家杀了,再把姑娘脑袋打成失了智都是很正常的事。
带回来后,怕主上责怪,引起主上反感,再编出一个村姑救了自己的老套故事。”
瞎子则摇摇头,道:“一个女人而已,以前或许会随心所欲,现在,不至于,万一真被主上知道了,他就一辈子别想再晋级了,不划算的。”
这时,
站在三人身后的樊力开口道;
“尺寸。”
一时间,另外三个魔王,都皱了皱眉。
不可否认,樊力说得很有道理,尺寸,是个大问题,找到一个合适的尺寸,三儿因此铤而走险,也不是没可能。
“你不进去看看?”阿铭看向瞎子。
瞎子摇摇头,道:“先叙一下家长里短,把感情戏走完,正事,有的是时间,人都已经进了侯爵府,想什么时候出去,可由不得她了。”
“也是。”阿铭点点头。
四娘则对瞎子道:
“瞎子,来个直播,让我们听听里面在说些什么。”
说着,
四娘从兜里掏出一把葵花籽,分给了阿铭和瞎子。
樊力伸手想拿,
被四娘一巴掌抽开。
这时,
先前一直站在那里守着板车一动不动被姥姥称呼为阿瘩的和尚,
起身,
走到亭子外边来,
从自己袈裟里头,取出了两个大烧饼,拿出一个,递向了樊力。
樊力也站起身,走了过去,伸手,接过了烧饼。
两个铁塔一般的巨汉,
无声之中,
竟然形成了一种默契,
甚至是……友谊。
随即,
樊力与和尚都蹲在了亭子外,
开始啃起了烧饼。
阿铭边嗑着葵花籽边调侃道:
“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四娘则道;
“在有一次见过梁程拿着装满血的洒水壶滋润你时,我就对这种场面,毫无感觉了。”
阿铭叹了口气,
道:
“主母,您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你先的。”
瞎子开口道:“呵呵,就你也配娶我家八妹?”
四娘和阿铭马上不拌嘴了,
专心听广播。
………
“呵呵,就你也配娶我家八妹?”
姥姥一开口,就是标准的女方家长模式了。
郑侯爷坐在首座,充当男方家长,此时,端着茶,慢慢地吹着。
反正,猪已经拱了大白菜了,你看着办吧。
先走完这道流程,下面预言的事儿,还得轮到自己这边问你呢。
八妹站在姥姥身边,她是认得姥姥的,站在其身侧,止不住地捂着嘴偷笑,像是看见薛三被自己长辈训斥开心得很。
“您是她亲姥姥?”薛三问道。
“比亲的还亲。”
“那就不是亲的了,这彩礼钱,您收不着。”
姥姥一拍茶几,
骂道;
“凭啥,生恩没养恩大,你晓得她打小儿饭量有多大么,那些吃食我要是拿来喂猪,得是多大的收益!”
“她亲爹妈呢?”
“废话,不死轮得着我来养她?”
薛三耸了耸肩,
然后又晃了晃腿,
道:
“您可以亲眼瞧见,我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别人家的天造地设,是祝福语。
咱这儿的,是肉眼可见的老天爷的青睐。
扈八妹伸手推了一把自己的姥姥,
娇羞道:
“是的呢。”
“………”姥姥。
“您瞧瞧,您看看,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咱其实可以快一点的,人,是我的人了,你想带走,是不可能的。
再说了,
在这儿,
她必然只会享福。”
大燕的侯爵府唉!
“享福?”
姥姥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当即气不打一处来,马上骂道:
“不说我差点忘了,你说你当八妹是你的婆姨,但你是怎么对待你婆姨的,前阵子我的金蟾之所以感应到了八妹所在的方向,我之所以能够找到这里来,就是因为她差点被你们搞死了!
是你们,
在强行催使的那项天赋,在帮你们占卜预测!”
……
凉亭外,
瞎子摇摇头。
事儿,
暴露了啊。
四娘和阿铭则继续悠哉悠哉,显然,他们并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他们也清楚,如果单对单的话,薛三必然会马上去找瞎子单挑算账,但现在主上在里面,大家伙都在外面;
又涉及到预言的事儿,薛三,不会意气用事。
否则,就可能连最后一点体面都留不下。
厅堂里,
郑侯爷缓缓地放下了茶杯。
薛三则点点头,
道:
“这是我的不是,我的疏忽,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我凭什么要信你的保证?”姥姥冷笑着问道。
“我来保证吧。”郑凡开口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话,只能郑凡这个主上来说,才有效应。
“我凭什么………”
姥姥看着郑凡的眼眸,声音,一下子降了下去。
如今的他,当真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郑凡继续慢条斯理道;
“事儿,就这么定下了,你不反对吧?”
“我………”
有些人威胁人,像是在虚张声势;
而有些人,
哪怕只是用陈述句的口吻,
也依旧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姥姥脸上挤出了极为勉强的笑容,道:“不反对。”
“好,下面,该是什么流程,该是什么礼数,你有什么需要,我们能做到的,都会去做,婚事,可以操持起来了,尽量给一个名正言顺,体体面面。”
“好,侯爷您说的是。”
“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我………我想给他看看相,我要瞅瞅他,到底是不是个福薄的,万一真的差到不像样子,也不能眼睁睁地瞧着我家姑娘进火坑不是。”
说着,
姥姥伸手指向了薛三。
“哦,你还会看相?”郑凡感兴趣道。
“会,会一点。”
“要不也顺道给本侯一起看看?”
“侯爷您说笑了,大燕在那两位王爷之前,异姓爵位以侯为顶,侯爷您如今已经是军功侯了,再看相,再说些吉祥话,岂不是就得四爪青蟒换五爪了?”
郑凡不置可否。
薛三此时上前,
嘴角带着笑意,
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您要是没本事看相呢,那无所谓;
您要真有本事看相呢,三爷我吓不死你!
但感觉,应该是有些本事的,否则也不会有一个五品拉车夫。
姥姥伸手,放在了薛三脸上。
随即,
姥姥闭上了眼。
大概过了十几息的时间,
姥姥又睁开眼,
手从薛三脸上收回,
摇摇头,
道:
“将就吧。”
坐在首座的郑侯爷闻言,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薛三目光里,微微带着些许疑惑。
就在这时,
外头的瞎子、四娘和阿铭走了进来。
见这边有人进来了,
那个叫阿瘩的和尚本能地也想站起身进去给自家老妪撑个场子,
却被樊力按住,
樊力从自己怀中,掏出两快大馕,递给了阿瘩一个。
阿瘩犹豫了一下,
继续蹲下来和樊力一起啃起了馕。
瞎子四娘等人进来时,
郑凡微微摇头,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魔王们会意,
瞎子笑了笑,
道:
“席面备好了,要不,咱们先一家人吃顿饭?”
姥姥点点头,道:“理当如此,老身倒是很好奇侯爵府里的吃食,想来应是极为精致精贵的,老身乡野老妇,这辈子,没咋子享过精致的福。
不过,倒是先告罪一番,让老身先去清一清五脏庙,好腾出来放精致的吃食。”
瞎子点点头,
道:
“您自便。”
姥姥对着门外骂道:
“阿瘩,死哪儿去了!”
和尚犹豫了一下,
看了看馕,
又看了看樊力,
最后,
还是将馕放入自己怀中,起身,走进厅堂,将老妪背了起来。
“我让下人带着您去吧。”瞎子说道。
“不用,阿瘩闻得着路。”
瞎子笑道,“府邸里的茅房,是熏香过的。”
“那就让阿瘩顺着香气去。”
“好,您自便。”
反正在侯爵府里,她二人,不可能跑的出去。
阿瘩背着老妪出来了,
拐过了一个回廊,
背着老妪的阿瘩说道:
“姥,背上凉了。”
姥姥没好气地一巴掌抽在了阿瘩脖颈上,
啐道:
“是老娘刚被吓尿了。”
—————
作息又崩了,晚上就木有了,用力抱紧大家!
第四百一十八章 看相
席面准备好了,
照例,
男方家长郑侯爷坐首座,
老妪坐对面。
薛三和扈八妹坐在一起;
四娘坐在郑侯爷两侧。
樊力则和那个叫阿瘩的和尚,在厅堂外,架起了一口锅。
原本,樊力是准备煮肉的,结果阿瘩拒绝了,然后,往里面放了很多的土豆,准备煮一大锅的土豆泥。
樊力扭头看了看厅堂里的席面,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一大锅翻滚的土豆,皱了皱眉;
最后,
看了看阿瘩,
还是继续坐在那里,
只不过开始往大锅里放盐。
姥姥见席面上还留着两个位置,不禁问道;
“可还是有哪位家里人没来?”
姥姥的话语,已经变了,已经默认两家,是家里人了。
其实,这也是正常;
靖南王曾对剑圣说过:江湖,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事实,也的确如此。
江湖纵然有蟒蛟可出,但事实是,真正的貔貅,在燕国朝廷里,其实都是坐骑。
有些人,出身自江湖,有一技傍身,看似可以潇潇洒洒,但真要对比起来……
就比如眼下,
平西侯府的牌面,
摆在这儿,
姥姥在一开始的矫情后,马上就很识趣儿地摆好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
当然了,一开始,也是郑侯爷这个“家长”看在薛三的面子上,给了她们一个体面。
否则,
姥姥现在应该不是坐在席面上,而是坐在刑台上,被瞎子用刑;
樊力也不会和阿瘩坐在那里煮土豆泥,
大概率阿瘩会被樊力扛起来,丢铁笼子里调戏,因为阿瘩看起来也不像是知道什么秘辛或者有什么价值的样子,大可交给樊力去玩。
郑凡拿起勺子,先喝了一口面前的小盅鸡汤,对身边的四娘道:
“喊了么?”
既然是家宴的兴致,后宅的女人,是理应到的,这是尊重。
“喊了的,主上。”
这时,
外头传来了一阵笑声。
“呵呵呵,来晚了,来晚了。”
公主和柳如卿走了进来,
两个女人手里都端着托盘,上头,凤簪如意,都是精致且不失珍贵却不显俗气的宝贝物件儿。
伐楚之前,景仁礼就送了一些宫内公主的用具过来;
伐楚之后,景仁礼又来了一次,这一次,送的是公主出嫁的物件儿,相当于是嫁妆。
所以,公主还真不缺这些东西,随便挑拣出几样来,都是“价值连城”。
“来,好妹妹,戴上这个看看。”
公主亲自帮八妹戴上簪子,又将一块镯子帮其套在手腕。
“三爷成亲,场面上,可以不用大办操持,咱侯爷和三爷都不是喜欢闹腾的人,但里子上,可不得有什么马虎,那就是我们这些当女人的不是了。”
说着,
公主又走到老妪面前,
道;
“这订亲该有的,咱可不得马虎,您瞧瞧,这是送您的,您可千万别客气,作为女方的长辈,该得的。”
公主给老妪的是一个玉盒子,通体晶莹,适合在里头饲养一些小灵虫。
姥姥见到这个,呼吸都为之一滞,要是送些金银什么的,她倒是不在乎,但这个,却是真的好东西啊。
大楚有御兽监,楚国皇室善于养妖兽,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虽说郢都被毁了,
但偌大的楚国,依旧矗立在那里,家底子厚,经得起造。
“那是,真的是谢谢公主殿下了。”
老妪准备起身谢礼。
却被公主亲昵地伸手,按在肩膀上给阻止了:
“这既然结亲了,那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不用这么生分了,我们侯爵府看似大,但实则家里人,并不多,以后呐,您就长住这儿,既可以陪着妹子,又能在这里享享清福,也就当是养老了不是。”
听到这话,
姥姥的本能反应是先看向坐在首座的郑侯爷。
讲真,
作为一个江湖人士,若是能以客卿的身份入住侯爵府,那可真是草莽变凤凰了。
侯爵府,享受,那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在这里,你想修炼或者想做什么事,都有大量的资源可以用;
最最最重要的是,在这里,你会很安全。
如今,
大燕兵锋威震天下,
这位平西侯爷,更是新崛起的了不得的人物,
假以时日,再过个十年二十年,说不得就又是一座真正的镇北侯府。
这种靠山,
谁不想要?
郑侯爷笑着点点头,
道:
“开席吧,本侯倒是有些饿了。”
上午出门打猎,回来后又说了会儿话,还真没顾得上进食。
公主和柳如卿入座;
郑侯爷夹了第一筷子后,其余人纷纷举箸。
郑凡是个善于客套却又不喜欢客套的人,
事实上,
任何一个善于客套的人,都不喜欢这项活计,你让郑侯爷和镇北王靖南王燕皇以及朝堂上的那几位大佬坐一起吃饭,他必然会出声活络氛围的;
但在自己家,大可不必。
四娘也安静地吃饭,
这场控,自然交给了公主。
公主不停地找八妹和老妪说话,商量着婚事该怎么办。
可以看出来,
三爷虽然平日里有一些玩世不恭,
但事儿落到自己头上,且还关系到自己的婚事,三爷偶尔看公主的目光里,也是带了些许的柔和。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这虾滑不错。”
四娘夹了一个虾滑放入郑侯爷碗中,“何春来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教出一个徒弟接他的班。”
“这个不急。”郑凡笑道,“我与他说了,本侯的一日三餐,最重要,他有了这个奔头,才能做出更好吃的菜。”
柳如卿默默地进着食,
她是妾室,
其实,按理说,这种正式场合,是没她上桌的资格的;
但侯爵府里,向来不怎么看重这些规矩,再说了,平白地冷落了人家,也忒没个意思,到时候给她弄个郁郁寡欢,再喊“叔叔”时,就没那个味道了。
水蜜桃,得用水雾滋润着,才能一直丰盈。
公主随后,开始和姥姥聊养妖兽的话题。
姥姥自己也养了一些小虫子,二人倒是马上就有了共同语言。
一顿饭,
吃得氛围不错。
饭后,
郑侯爷指了指薛三,
道;
“放你一天假,陪人家在府里城里逛逛看看吧。”
薛三点头应下了。
随后,
三爷带着八妹和老妪,
樊力带着阿瘩,
一行人出了府。
三爷是最不喜欢麻烦的人,但奈何,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将麻烦给走一遭。
虽说本钱大,
可本钱大也有本钱大的难处,遇到个契合的良配,很难。
霸王硬上弓,又太过枯燥,有了正儿八经的感情和其他媒介在中间,才能润滑。
厅堂内,
柳如卿在泡茶,
熊丽箐则在奉茶。
“相公。”
“姐姐。”
“北先生。”
瞎子端着茶,开口道:
“主上打算等多久?”
郑凡喝了口茶,道:
“要是个知趣儿的人,她过两天自己会来找你的,你上次做得,不能算错,但咱们以后做事,可以不用那么极端。”
“是,属下知错。”
“不算错,我说了,那个情况下,理应需要知道得更多,但现在,我们可以换个更好地方式。”
蛮横地压榨,
固然很简单快捷,
但这就和刀耕火种一样,太粗狂,转化率不高。
精耕细种,别的不说,看着,也舒服。
手下,大体分为几种。
普通的手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再上一点,就是何春来这种,有培养价值,也有塑造价值,值得放置一些情分;
金术可那种,就更高级了,到了时不时需要拍肩膀的级别;
最顶级的,就是剑圣那种的。
老妪呢,看在薛三面子上,可以介乎于何春来和金术可之间。
熊丽箐在饭桌上说的那些话,也是因为她领会到了自己男人的意思,是想将人给收入府中待用的。
“这个事儿,可以跟进一下,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的收获,三儿会有这个意识,需要帮助时,他会找你,你处理好了后,再给我做个汇总。”
“是,主上。”
瞎子放下茶杯,
道:
“其实,那个老妪,还真有些不简单,至少,是有些本事的,就比如,她先前帮三儿看相,是看出一些东西的。”
对此,郑凡并不感到惊讶,直接道:
“咱们这些人,就像是借尸还魂于人间一样。”
真有本事用照妖镜的人,肯定会被吓一跳。
简而言之,
这些魔王们的命格,都很奇特,总之,就是和他们现在的言行身份,很不符合。
颇有一种,天仙落凡尘的意味,但根骨,还在。
“老太婆,看完三儿的面相后,吓尿了出来。”
这意味着,
瞎子其实一直在监听着。
“呵呵。”郑凡笑了,“那看来,确实是有本事的。”
能看出端倪,和看得吓尿了,
这,可就大不相同了。
“这样吧,过两天……罢了,就今晚吧。”
郑侯爷想做什么事儿时,都不喜欢等;
“等三儿他们回来,再找那老太婆看个相。”
四娘开口道:“主上的相,那老太婆不是早就说了么,以后只能是四爪变五爪了。”
至于是给别人看相,
无非是让老太婆,再被吓尿个几次。
郑凡摇摇头,
道;
“我是想让她给天天看一下。”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天机
难得因为私事可以放个假,
说的是四娘,不是郑侯爷。
严格意义上来说,郑侯爷其实每天都是假期。
公主和柳如卿去召集府邸下人准备婚事了,也就自家人热闹热闹,不打算搞什么排场。
喝过了茶,
郑凡就和四娘一起来到了后宅。
不管是以前雪海关的伯爵府还是此时奉新城的侯爵府,后宅都很冷清,当然了,这里的后宅指的是“后宅”中的后宅,是天天住的地方。
天天这会儿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面前有一个小长桌,上面放着今日的饭食。
他一个人拿着勺子,
脖子上自己系的餐巾;
一口菜,一口饭,吃得很香甜。
绝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自己一个人进食,倒不是郑凡这个干爹冷落他了,而是天天自己更喜欢这样。
就比如现在,他旁边还有魔丸陪着。
不出去打仗时,魔丸在家里,基本都会脱离郑侯爷,待在天天身边。
毫不夸张的说,天天是魔丸从小带起来的。
“姊姊……吃………”
外头,四娘看向郑凡,问道;
“主上,属下一直很好奇。”
“说。”
“魔丸,到底是男是女?”
“唔……”
天天一直很魔丸姊姊,许是因为魔丸喜欢“桀桀……桀桀………”的笑;
主上则喜欢喊魔丸干儿子,但这也可能是因为喊闺女的话就不可能一起泡澡了。
“太小,男女,有什么区别?”郑凡这般回答道。
四娘点点头,附和道;“的确是呢。”
所以说,
这个问题,
连郑凡自己都无法回答的喽。
亦或者,
是当初在创造魔丸时,刻意忽略了性别的特征,才更好发挥。
所以,还真不怪魔丸对自己“父亲”这般态度,搁谁放到这种情境和经历下,都会变成天字第一号带孝子。
天天见干爹来了,很开心,起身,解开餐巾,又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嘴,又跑去小脸盆旁,洗了洗手,这才兴高采烈地跑到干爹面前:
求抱抱。
郑凡将天天抱起来,对着他的脸蛋,亲了一口。
小家伙身上,奶香奶香的。
随后的下午时候,
郑凡都在后宅里陪着天天玩。
后宅里做了一些滑梯跷跷板这类的玩具,也挺丰富。
郑凡坐了下来,魔丸继续看孩子,防止发生意外。
四娘则递过来一杯冰饮子。
郑凡接过来,喝了一口,感慨道:
“咱们以后的孩子,能这么乖巧就好了。”
“主上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我都喜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怀得上。”
“多种几次就好了,大不了我多受几回累。”
四娘嗔了郑凡一眼,风情万种。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郑侯爷自我感觉可谓极其良好。
伸手,
招了招,
先前匍匐在院子角落里的黑猫和狐狸马上跑了过来。
“这两只妖兽,倒也耐得住寂寞。”
它们曾蛊惑过乃蛮王,可不是未开春的小妖精。
可偏偏这一年来,基本就陪在天天身边,这就不仅仅是“形势所迫”那么简单的了。
“丽箐曾与奴家说过,天天身上灵气一直未散,可以称得上是灵童了,所以,天生得这些灵物的亲近,它们本就喜欢待在他身边,这其实方便它们修行的。
丽箐的那只青蟒,没事儿时也喜欢往这院子里爬。”
“可以被吸食么?”郑凡有些担心地问道。
“又不是阳气,本就是扩散出来的,与其就这般消散于天地间,还不如让它们吸了去。”
“对了,丽箐那边应该会御兽的法诀吧?”
“会的,类似于认主的仪式,但并不会具备太大的约束力。”
“嗯。”郑凡看着乖乖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黑猫和狐狸,“这么着吧,你们,好好陪着他长大,保护着他,等再过个几年,他长大一些,我就做主让你们认他为主。”
妖兽修行,一是需要灵气,二其实是贵气。
前者是用来强大自身,后者是用来改善自己命格。
民间志怪小说里,常常出现狐妖勾引落魄书生的桥段,那真的是杜撰;
事实上,
你混得不好,出身也不好的话,连妖精都懒得搭理你。
黑猫和狐狸马上开始磕头谢恩。
郑凡挥挥手,道:“行了,一边待着去。”
这时,外面有仆人来通传,说是三爷带着大家伙逛完回来了。
“让三儿带他们到这里来。”
“是,侯爷。”
很快,
薛三、八妹、樊力、阿瘩以及那位老妪都走入了后宅。
老妪看见天天后,眼珠子明显多转了一圈。
江湖传言,
靖南王的子嗣,就养在平西侯府中。
眼前所见,
证明这必然就是真的了。
薛三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接过了四娘递来的冰饮子,喝了两大口后,又递给了八妹。
四娘对薛三道:“感觉如何?”
薛三摇摇头,道:“累。”
三爷还得忙着训练斥候探子,结果今儿个,却花了整个下午时间,陪一个老太婆逛街。
“主上娶公主都没我这么累,人家家里也没过来喊着要走个形式。”
“主上倒是想楚国那位摄政王和太后到咱家来串串门呢,但人家愿意或者敢来么?
再说了,谁叫你先上车的,再补票时,难免会没脾气。”
“着谁知道呢,原本听她说的,以为她姥姥的早就没了才是。”
四娘宽慰道:“就今天了反正,明日,就算是府里人了。”
薛三闻言,点点头。
横竖客气,也就局限于今天。
“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四娘问道。
薛三乐了,道:
“打从当初在梁国时,就没避孕。”
四娘沉默了。
薛三又道;“瞎子那口子,也有几年了,不也没消息么?咱们呐……”
说到这里,
薛三看了一眼远处正在和姥姥说话的主上背影,
压低了声音,
继续道:
“我以前嘛,喜欢找一些厉害的妖兽或者神兽过来,进行个杂交,想看看能不能培育出什么新品种。
所以啊,我这也有心理准备,越是根骨强大血脉强大的,其想诞生子嗣想繁衍后代的困难,也就越大。
这是天数,这是命理。”
要是貔貅、火凤它们的繁衍,能和猪一样,那这世界,早就乱了套了。
生命层次越高,证明你就越自由,相对应的,其他方面的压制,也就会越厉害。
这已经突破了生殖隔离所造成的难度。
四娘抿了抿嘴唇。
“不过,四娘你大可放心,其实,你选主上是对的,主上毕竟是和咱们一起来的,或许这世上,也就只有主上才能和你有可能生下孩子。”
“你这是,在安慰我?”
“难道不是么?”薛三拍了拍自己小小的胸膛,“我这是把自己做筏在安慰你啊。”
“呵。”
“说句心里话,咱这些,留不留子嗣,其实无所谓的,咱其实已经看破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有个孩子,就跟咱们自己的孩子一样。”
四娘听到这话,
道:
“你这话,可敢对主上去说?”
“额……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你思想和主上的孩子,我们肯定把他给宠上天去。”
………
“好,老身自是听侯爷吩咐。”
姥姥没二话,
似乎也没在意自己先前吓尿过裤子,
直接蹲在了天天面前。
这其实也是一种态度的表现,
饭桌上,熊丽箐代表侯爵府,下了橄榄枝,你接,还是不接?
既然准备接了,那就得做到心里有数。
入侯府,相当于侯爷是你的主子,除非是让你去死,否则让你做其他的,你难不成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姥姥看着面前福娃一般的天天,
笑呵呵地问道:
“小主子,你最喜欢吃啥啊,姥姥给你去买。”
这是逗弄孩子的常用语式,目的是为了给孩子降低压力。
天天回答道:
“龙椅。”
“………”老妪。
“呵呵。”边上的平西侯爷竟然笑了起来。
老妪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居然没去怪罪,竟然还在笑!
老妪只得强行稳住心神,
阿瘩按照吩咐,送来了一盆水,老妪洗干净手擦干后,缓缓地放在了天天的脸上。
“乖,别动。”郑凡说道。
“嗯,天天乖的。”
老妪长舒一口气,
反正,
自己包裹里,还有两条花裤子备着哩!
“侯爷,所谓看相,说白了,就是看气机,看机缘,再由这些,看以后,说准,也不大准的,也就是摸一摸个大概。”
“你尽管看就是。”
“是,侯爷。”
下一刻,
老妪开始去“看”相。
………
此时,
边上躺着的魔丸,身子轻轻一翻;
侯爵府隔壁的院子里,一个男人正在喂鸡,丢在灶台后头拿来当钳子用和一堆木炭搁在一起的龙渊,忽然发出了轻颤。
燕京城,
原本宫中太爷住的那处宫殿内,
一个红衣的小太监忽然睁开了眼。
乾国上京城以南的后山园林中,
一袭白衣忽然起身,
发出一声轻疑。
历天城,
昔日的靖南侯府,
门槛上,
白发男子缓缓抬起头了,
院子里,
那一池满是枯叶的潭水微皱。
而,
奉新城平西侯府后宅内的那个蹲在地上看相的老妪,
已七窍流血……
第四百二十章 红袍小太监
见状,
郑侯爷马上上前,
一把将天天抱起,
焦急地问道;
“没事吧?”
“………”姥姥。
而这时,
在看见这一幕后,
扈八妹先愣了一下,随即就要冲上来,却被薛三一把攥住手腕。
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者,八妹的脑子,本就有些缺根筋,挣扎了一下见挣扎不脱后,
也就不挣扎了。
而另一边,
阿瘩见自己的姥姥满脸是血,马上发出一声怒吼,他以为是郑凡在前头谋害自己的姥姥,所以径直就向郑凡扑来。
先前,
和阿瘩一起啃过饼一起煮过土豆泥一起刚刚在街上买了不少吃食的樊力,
一拳毫不犹豫地砸出,直接砸中阿瘩的腹部。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突然的袭击,
就是再强的高手,也难免受挫,无法顾及,
阿瘩被樊力的这一拳,直接打岔了气,身子一个抽搐,整个人弯曲了下来。
樊力毫不犹豫地另一记肘击,狠砸在阿瘩的背上。
“砰!”
阿瘩被捶翻在了地。
最后,
樊力伸手,挠了挠脑袋,一脸憨厚地笑着。
抬起脚,
踩在他新认好兄弟的后背上。
四娘则将姥姥搀扶起来,先试探了一下她的脉搏,很微弱,也很散乱。
这时,四娘以银针强行刺入姥姥的后脑位置,银针尾端连着丝线,丝线串绕在四娘指尖,伴随着指尖微抖,银针也在微颤。
“呼……”
原本萎靡不振的姥姥忽然长吸一口气,眼睛睁开,无比骇然。
四娘指尖弹出一枚丹丸,这枚丹药,常人吃了没什么效果,但关键时刻,却能够固本,也就是说,当你吊着一口气时,它能起到维系的作用。
丹丸入腹,
四娘低喝道:
“静心凝神,关闭六识,昏睡三日,可脱离危险。”
姥姥马上照做,整个人当即蔫吧了过去。
四娘见状,抽出银针,收回了丝线,对薛三喊道;
“将她安置到床上,这几日喂一些粥水即可。”
抱着天天的郑侯爷在确认天天没什么情况后,转过身,看了看姥姥的情形,
随后才对四娘问道;
“怎么回事?”
四娘回答道:“许是有太多大能太多势力在天天的身上或者命格上,留下过印记,老太婆先前观相时,等于一口气在气机上牵引到了所有方面,遭受了那些方面存在的反应。
导致老太婆气机混乱了,
问题不大,
死不了的。”
郑凡点点头。
人的根本,是肉身,武者其实就是一种不断追求肉身强大的修炼道路;
而在肉身之外,是神识,这是炼气士和道士他们喜欢走的路,追求的,是内心的强大;
再往上,
玄而又玄,
则称为气机,
它可以存在,它也可以不存在,能感应到它的人,却无法展露给别人;
你说它有用嘛,是挺有用,你要说它没用嘛,似乎也不算错。
就如同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斩大燕龙脉,
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么?
但能参与这其中的,冥冥之中,又必然会受到其影响。
靖南王的世子,
是大燕政局的一颗不确定的棋子,
当年杜鹃身死天虎山,却在上山前剖腹,将田无镜的嫡子留了下来。
是个正常人都清楚,这个孩子的存在,对靖南军的影响,到底会有多大。
而关心这个孩子的,不仅仅是燕人,还有其他国家其他势力的一些存在。
因为此时的燕国,已然具备了颠覆整个东方的实力,或者叫………势!
老妪进入其中,牵扯其中,再遭受反噬,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其实不难理解。
薛三将老妪背起来,
感慨道;
“唉,这喜事还没办起来呢,差点就要先办丧事了。”
边上的樊力开口道:
“喜丧。”
……
燕京,
皇宫。
一顶小轿,离开了宫门。
一时间,这则消息开始快速地传入燕京城内一些人的案头上。
哪怕现如今,灾害频发,哪怕肉眼可见的“民不聊生”就在眼前,但任何人都无法去否认,如今的大燕,是整个东方,最为强大的一个国家。
这个国家的皇帝,也有着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权柄。
但,
他,
老了!
老,不仅仅意味着肉身的腐朽,其实也有着一种“结束”的意思。
其实,当皇帝进入后园疗养之后,虽说明面上,他依旧是九五之尊,他的意志,依旧是这个国家最为强大的雷鸣;
但在一些细节处,
一些孔隙,已经无法避免地出现了。
当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老”去后,再忠诚于他的臣子、手下,都会开始本能地寻找,下一艘船。
就算他们依旧维系着自己绝对的忠诚,那他们的手下人呢?
这是谁都无法控制和解决的局面,就是皇帝自己,也不能。
他现在可以调动京城外的一支驻军直接将一座大臣府邸血洗,
却无法阻止,
自己下方的各大衙门,开始出现异动。
红袍小太监,是宫中太爷去天虎山前,留下的关门弟子。
只不过,和那位太爷不同的是,这位红袍小太监并未继承任何的官职,他似乎只负责在那座太爷曾居住的宫殿里,打理着他的遗物,以及每年固定时候,去做那年糕。
红袍小太监出宫,去了后园。
东宫的太子殿下扫了一眼面前跪伏着前来通禀的人,挥了挥手,示意其下去。
而刚从户部下职回来的姬成玦,抱着自己的儿子,在见到这张条子后,笑了笑,丢入了旁边的火烛中。
不少人都知道了此事,但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装作不知道。
因为,单纯这件事上,根本就无法去进行任何的动作。
大概到后半夜,
红袍小太监才坐着轿子,又回到了宫中。
宫中有宵禁,但他有令牌,所以宫门守卫将门打开,让其进入。
这个动静,其实已经昭示了一种不畏人知的心态。
然而,燕京的湖面已经被来自后园的压抑氛围强行沉寂了太久,再加上伐楚战事之后,大部分人的心思,也都落了回来;
也因此,
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是格外的引人注目。
所有人都在克制着,
一是因为陛下还在,
只要那位存在,还能睁开眼,
他甚至不用说话,
只是一个眼神,都能够让大燕内所有人都低头。
另一方面则是宣两大王爷两大侯爷入京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对此,有人无奈,比如姬老六这一派的人;
也有人庆幸,那就是太子党了;
还有很多人,则是有些抑郁。
从龙之功,看似凶险,但说白了,可供选择的,也就太子和六皇子,五五开;
谁不想摩拳擦掌一下,为自己,为家族,挣得下一个甲子的富贵?
但,
当那两位王爷和侯爷进京后,
一切的,大概也就将尘埃落定了,大家伙,其实真的没什么存在感,自然也就没什么机会了。
不过,
这也只是表面现象,
背地里,
总是会有风,
悄无声息地吹着,
风,来无影去无踪。
………
红袍小太监亲自推开宫门,回到了殿内。
殿内,
很空旷,
一座许久未开的炼丹炉,一个小厨房,剩下的,则是以书架填补。
这里,保留着太爷在时的原貌。
红袍小太监先闭上眼,再吸了口气,随后,缓缓睁开眼,看向砧板上放着的那条离开前煮好还没切开的年糕。
小太监摇摇头,
道;
“这世上,很多人可以来去不留痕,手段,可以做到极为高明,但我在这殿内,没留下什么禁制,也没留什么发丝。
我离开前,
在这里蒸了一条年糕,
殿的门被开过,或者窗户被开过,亦或者,瓦被揭开过,
总之,
是有人进来过的,
因为,
年糕的香味,
比我回来时,稍稍淡了一点点。”
红袍小太监的话音刚落,
在殿内的西北角和东南角,都出现了一道灰色的影子。
这是炼气士的招式,镜花水月,以藏匿自身;
这是皇城,
又用的是炼气士的招式,
意味着这两道影子,大概率是宫内的某位公公,甚至,看这手段,至少也得是红袍大太监。
而且,
他们看似,
不是一路来的,却,又不约而同。
小太监没上去破开他们两位的禁制,
显得很是平静,
他盘膝坐下,
伸手,
将砧板抬起,
里面,有一个凹槽,凹槽里,隔着一张牛皮纸,揭开纸,里面,有一本册子。
“我不问你们是哪家的人,也不问你们身后,到底站着的是谁。
但我,
大概知道你们想要找寻的,
是什么;
其实,
这个东西,
我没必要珍藏,尤其是对于你们。
因为我清楚,最怕这件事被宣扬出去的,其实就是你们背后的主子。
想看?
想知道?
甚至,
想要?
大可直说,
我年幼,
说不得入宫前,
还曾在你们二人面前喊过祖爷,祖宗,你们中,或许有人也曾摸过我的头,问过我,下面的雀儿没了后,身子骨是不是更轻松了?
呵呵,
想看,
拿去呗。”
红袍小太监伸手,将这本册子抛起,
落地,
翻开,
那一页,
只写着短短的一行字,
却又那般的触目惊心:
景正五年春,南风徐来,杜鹃花开。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一只手
乾国上京城南边,有一座山,乾国百姓称之为,后海;
此山,一年四季,春暖花开,可谓得天地之神奇,花海,也是海;
但百姓们的普遍认知里,还是因为觉得那座山上,住着的,都是神仙,神仙出行,自是云海飘渺,神仙所居,自是云雾缭绕,所以,那里,被叫做后海。
但乾国官方,
比如乾国官家以及姚子詹等,其他国家的人,都称呼那块地方为后山。
因为他们清楚,那个地方,只有一座山;他们也明白,那个地方没有神仙,只有一群炼气士。
称呼的不同,也体现出对其态度的不同。
后山现在的代掌教就是寻道先生,喜一身白衣,而且,他不怎么管事,事实上,后山虽是炼气士聚居之所,但其并非是一个门派,也不是一个衙门。
因为它距离上京太近,乾国朝廷不会允许一个严谨且由炼气士组成的门派距离自己的都城这般近的。
所以,后山一直是松而不散,有规矩,却不苛刻,门下弟子,也喜欢去民间游历。
今日,
一直闭关的寻道先生出关了,他闭关的地方在后山的一处花池中央的亭子里,那里,有一朵白莲。
据说,
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斩龙脉,最后,仅剩下一朵半闭白莲被百里剑给带了回来。
寻道先生坐进马车,
马车自后山,一路摇晃,在一个道童的驾驶下,连夜入了上京城。
同样的,后山的寻道先生想要深夜进京,自然不会出现被守门官兵以宵禁关门阻拦的情况。
接下来,
一路进了皇宫,来到了暖阁,都很顺利。
暖格外头,
寻道先生看见坐在那里下着棋的百里香兰。
百里剑平日里不常待在上京,但百里香兰却领着银甲卫的职,百里家本家在江南,算不得门派,因为没有广收门徒,却已然是乾国剑道圣地。
想要得到什么,就同时得失去什么,想要让百里家继续发展,最终成为当世剑道第一家族,就必须得先向朝廷缴纳投名状。
这世上,最稳定的关系,是各取所需。
“一个人下棋?”寻道先生问道。
百里香兰起身,对寻道先生行礼,淡淡道:“不是。”
“那是和谁?”
“姚师。”
“姚师人已经回来了?”
姚子詹虽说已经卸任三边都督,将位置交给了祖竹明,但按理说,还会在三边待一段时间,一是方便进行交接,二是为下一个朝廷派遣到三边的文官,占个位置。
“这是姚师上个冬天在这里留下的棋。”
“所以,你和姚师的这盘棋,你的落子,迟疑了这么久?”
百里香兰摇摇头,
“棋,不是死局,还能继续下。”
“那?”
“姚师答应过我,有人来暖阁见陛下时,只要有三十个够得上身份的人问了我关于这盘棋的事,等他回来,就会为我百里家的剑,作诗七首。
先生,您是第二十九位,我快集齐了。”
“我想,姚师肯定没让你说下半句话。”
“他自己没让我不说,那我,就说了。”
原本的一桩美谈,
大乾文圣姚子詹于暖阁前留下一棋局,对弈者,一年未曾再落子。
但,在百里香兰解释后,真的是让人莞尔。
“您是来见陛下的么,先生?”
“是。”
“陛下在等着你。”
“我知。”
“那看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否则先生不会有闲情逸致与我在这里谈笑。”
“那事,不着急,只是知会一声罢了,山高路远,日子还长,不差这两盏茶的光景。”
“那就是,先生是有事找我?”
“我找的,是你哥哥,他曾答应过下半年入我后山助我一力,眼下,却已经下雪了。”
“没过年呢,就还是下半年。”
“你哥去哪里了?”
“说是出海了,按理说,也快回来了,我哥信诺,不会失约的。”
说着,
百里香兰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棋局,
笑道:
“我哥许是会和这盘棋一样,年三十晚上最后两个时辰前,请先生让门下人去温酒吧。”
“哦?”
“因为我哥大概会踩着最后一个时辰来赴约。
百里剑,百里约;
小时候念书,看见很多名人轶事很多格言警句,总觉得很有意思。
长大后,看见了很多名人,居然觉得,更有意思了。”
“世道一辈子,无非求的,就是个有意思,自己有意思,外人有意思,后人也有意思,也就这么个意思。”
“先生看来是真的不是要紧事。”
“那一年,你领着一众银甲卫高手,要是能将那个孩子带回来,就没有今日的事儿了。”
“姚师说过,他说燕国的田无镜,不是江湖莽夫,被绑了妻儿老小,就会对你唯唯诺诺,而且,我自己也觉得,那个孩子落在郑……呵呵,那位燕国的平西侯手里,对燕国而言,比落在咱们乾人手里,更是大患。
靠一个孩子,可调动不起靖南军;
就算那孩子在我们手中,我们也无法调动靖南军,只会让靖南军同仇敌忾;
而那个孩子在平西侯手里,
他,
是可以挟世子以令靖南军的。”
“但你可知,这世上,没那么多的理所应当?”
“求先生赐教。”
“当年,我大乾朝堂上诸位相公,各个文声如雷,品如青松,但最后,燕人的铁骑依旧打到了上京城下。
这就是最好的例证。
前年,四象星陨之天象出,有星陨于东北之疆,这也是我上次入宫的契机。
彼时,
他还只是雪海关总兵,
如今,
他已然燕国的平西侯,燕国的……军功侯。”
“先生是认为,那一次的天象,是落在了那位平西侯的身上?”
“你是不信的。”
“是,百里家的人,只信手中的剑。”
“呵呵。”
寻道先生笑着点点头,
道:
“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百年以来,一代代相公和官家自认为削减武将权柄,就能长治久安,不生动乱;
实则导致前些年军备疲敝,不仅仅是北边扛不住燕人的铁蹄,西南之地,也依旧在糜烂着。
你们觉得,那个孩子在平西侯手里,日后会成为燕人乱象;
说不得,
日后再度率军踏破上京城墙的,就是那位平西侯呢?
小商贾,做买卖,再看似稳赚的生意,夜里睡觉时,总得提着一颗心,因为他们晓得什么叫天有不测风云,这治大国,却能理所应当地去心里踏实,你不觉得有意思么?”
“先生今日的话,似乎格外多,先生,这里是暖阁,这里是官家的寝宫,先生说的,已经不再是天机了,而是,直指朝政。”
言外之意,
你过线了。
寻道先生摇摇头,
道;
“我入后山前,是在东华门前唱出过的。
我本是读书人,读书人,说这些,有何不对?”
百里香兰笑道;“先生是打算下山了?”
“心在山上,则人在山上,心在山下,则人,在山下。”
“香兰懂了。”
“我去见官家了。”
“先生请。”
………
寻道先生步入暖阁,
暖阁内,
一身道袍的官家将手里的折子丢在了脚下,端起茶,喝了一口。
在官家下方,跪伏着战战兢兢的银甲卫大都督——骆明达。
其实,骆明达的身份,和燕国的陆冰一样,他们,都是皇帝的奶兄弟。
这并非是一种过分的巧合,而是有着一种必然。
首先,皇帝最早,是皇子,皇子自幼的生活,肯定也有玩伴,自己乳娘的孩子,往往会和皇子一起玩耍,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再者,乳娘一系,基本全靠她奶过皇帝而崛起,可谓荣耀全都集于皇帝一身,对其他人,根本就谈不上任何牵扯;
最重要的是,奶兄弟,虽说是兄弟,却没有血缘关系,而那些有血缘的兄弟,他们是有机会窥觑你的大宝的。
在古代,奶兄弟,其实和发小差不离了。
寻道先生走上前,将那折子捡起,重新放回到了官家左手边的茶几上。
都是聪明人,这个举动,足以说明很多。
官家的目光在寻道先生身上扫了一眼,微微颔首。
随后,
官家打了个呵欠,
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骆明达,
骂道:
“银甲卫在西南的钉子,被土人给忽悠了,传来了错误的军报,导致一路西军被埋伏,伤亡近万。
西南局势,又要糜烂了。”
“臣该死,臣有罪!”
骆明达请罪。
“官家。”寻道先生开口道。
“李爱卿,直言无妨。”
跪在地上的骆明达听到这段对话,心里“咕噜”了一下。
这意思是,后山的寻道先生,那位当年名满上京城的探花郎,打算重新出仕了?
“西南局面,乱,是必然的,西军主力这几年相继调往三边,导致对西南威慑镇压不足,再者,老钟相公身陨,土司们有异动,也实属正常。
眼下的局面,其实并非是谁之过谁之错,而是大势之下的必然。
臣以为,西南之事,当仿效当年刺面相公平西南之策,以一人,全权负责西南军政,快速将局面安抚下去。
纯粹的招安,土人畏威而不怀德;
纯粹的进剿,我大乾可战之军,泰半在三边,燕人,才是我大乾真正大患;
故而,当分化之,瓦解之,惩戒之,以求局面快速安复。”
“爱卿可有举荐?”
“臣,愿往。”
“准,明日爱卿着官服上朝听宣。”
“谢官家。”
西南,
他去?
跪伏在地上的骆明达几次想要抬起头说些什么,提醒些什么,但却又不敢,因为他清楚,自己想说的想提醒的,官家心里,其实本就知道。
且,官家已经准了。
银甲卫是大乾最为强大的一支特务衙门,
在银甲卫里,有一级最高机密的档案;
身为银甲卫大都督的骆明达自是有资格去翻阅的,其中就有一条记载着,这位坐镇后山不显山不露水的李寻道,也就是寻道先生,他,其实是当年藏夫子亲自带上后山保下来的………刺面相公遗孤。
官家抓了一把干果,丢了几颗进嘴里,
问道;
“爱卿这次入宫,可是有所感应?”
“回官家的话,臣在山上,感知到有人窥觑了那个田姓孩子的命格。”说着,李寻道顿了顿,“这本是小事,但臣以为,这是时辰到了,臣下山的时辰,到了。”
“呵呵,可不是么。”官家应了一下,随即,他看向了骆明达,“得到消息的那晚,我把这蠢材喊到面前来,骂了半个晚上,但这蠢材就是死活不承认,这事儿是他做的。”
“骆都督当不至于此,一个活着的靖南侯的夫人,现在的靖南妃,才是最有用的棋子,哪怕,那枚棋子早就失去了联系,也失去了呼应,但她的那一层身份,不可能被剥离去。”
“李爱卿也这般认为是么?”
“是,世人有明眼者,自是不会认为这是骆都督是我大乾是官家您下的手段,太亏,不值得。
真正的有心人,反而会揣测………”
“揣测是对面的那位燕国皇帝的手笔,为了防止尾大不掉?”官家摇摇头,“他以义气聚集那两位,就算是想这般做,大可直接让那田无镜杀妻灭子就是。
哪里用得着那般麻烦?”
见下方的骆明达和李寻道还想开口,
官家抬手打断了他们,
道:
“朕是皇帝,他也是皇帝,所以,朕更好懂他,甚至,朕也更能懂田无镜,朕觉得,杜鹃的事,那位燕皇应该并非完全不知情,但要说是他在那时强行下手了,想要断了田家的子嗣,断了靖南军的传承,朕觉得,不至于。
当然了,他,也未免真的干净。
这世上,
最容易写的一个字,是‘一’;
这世上,
最难写的一个字,也是‘一’。
一为始,
始终如一,
施政者,最忌讳的就是朝令夕改;为君者,最爱讲的是君无戏言;
姬润豪以义气得李梁亭和田无镜相助,这三人,不管如何,都得始终如一地走下去,因为,谁都没办法去回头。
这时,
谁敢回头,谁就是众矢之的。
李家,百年镇北侯府;
田家,百年门阀;
丢了,也就丢了吧,
但他姬家,
可是八百年江山社稷!
你要说他姬润豪是个傻子,
那朕,
这个曾被他大燕铁骑轮番羞辱的皇帝,
又算什么?”
说到这里,
官家的眼睛缓缓地一沉下来,
一字一字道:
“有另一只手,在当年,掺进了那件事,
将我们,
脏了个干干净净!”
第四百二十二章 辱乾
“呼!呼!呼!”
粗重却依旧保留着韵律的喘息声,在院子里,不停地回荡。
只要不出意外,在空闲时间里,郑侯爷总会抽出半个下午在练刀。
上辈子好好学习为了考大学,为了一个好未来,显得过于虚无缥缈,那个时候能真正认知到这一点的,并不算多。
但郑凡常常要出没战阵之间,同时,平日里也得担心刺杀,生死威胁,是实打实的,这,其实是最有效也最直接的鞭策。
瞎子出现在了院子口,站在那儿看着主上练刀。
武者和剑客,是两种不同的道路。
但剑客是剑客,剑客的追求,就是剑;
武者,却不一定非得用刀,而之所以会出现武者基本佩刀的情况,是因为“刀”这种兵器,更契合武者的体魄。
当然,如果有合适的话,也可以用枪棍棒以及流星锤等这类的。
郑侯爷一直以来练的就是刀,
哪怕剑圣住在隔壁,郑侯爷也没选择去改换门庭,玩儿一把剑仙飘飘。
刀的品质一直在变,从普通的刀,一路变成了乌崖,但初心,一直没变。
练完后,
郑凡将刀归鞘;
“主上的刀法,越来越精进了。”
“这马屁拍得,太没诚意了。”
“属下真不是拍马屁,而是属下真的看出了刀意,主上的天赋已经证明过的,是很优秀的。”
和田无镜,和剑圣,甚至和陈大侠那种自然是不能比,
但郑凡的资质,其实真的很优秀。
毕竟,他几年时间晋级到六品,可没有去靠嗑药强推,走的路,其实很踏实。
“等再过阵子,我得去抽个时间,带俩人,去历练历练,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得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先把瓶颈给找到。”
“带剑圣?”
“但剑圣会不会太没意思了?”郑凡问道。
带剑圣做保镖的话,那还是在游历么?
“但主上安全是最重要的,我们几个,又都没有空。”
魔王们没时间去分身,因为各自都负责着一大摊子的事儿。
“带剑圣太夸张了,还是带陈大侠吧。”
“嗯,陈大侠是个踏实人。”瞎子点头应了,“不过,属下还是建议主上再带一些三儿训练出来的探子暗中保护,也能够方便若是有事情的话,可以及时通知到主上您。”
“我又不跑远,就在天断山脉。”
“那也是得带着的,因为一旦遇到大事,还是得靠主上您来拿主意,这不是拍马屁。”
“好。”
郑凡拿起一条干毛巾,擦拭着自己的上半身。
瞎子则继续禀报道:“那个姥姥,醒了,四娘的意思是,趁着她醒了,将三儿的婚事给办了吧,流程走一遍,最后敬个茶。
属下觉得,那个扈八妹,可能是一步妙子,是她,给我们带来了那个预言,以后说不得还是继续指望着她。
这就跟,龙珠雷达一样,可以让我们占据先手。
为此,牺牲一个三儿去用人情笼络住她,是值得的,再者,三儿也甘之如饴。”
“行吧,奉茶的时候,喊我一声。”
按理说,男方家长和女方家长,得坐一起接受奉茶。
“至于给天天身上留下禁制,或者曾在其身上留下气机的,属下盘算了一下,大概,也就那几个方面了。
毕竟,以如今大燕的威势,甭管内部如何空虚,对外,是极为强势的,而靖南王世子,则可以称为是大燕未来的根基。
这个根基,可以支撑起帝国,也可以,坍圮掉帝国。”
“没其他具体消息?”郑凡问道。
瞎子自然清楚主上问的是什么,
摇摇头,
道:
“杜鹃的事,现在还是没有什么具体的进展,因为天虎山上的人,已经都死了,甚至当时的一些当事人,也早早地就没了。
属下觉得,从靖南王对朝廷态度转变上来看,燕皇那边,应该不见得能完全干净,但如果属下是燕皇,应该不会短视到在那时就做出杀鸡取卵之事,这不是在以绝后患,这是在为后代埋雷。
毕竟,那会儿虽然大皇子领了东征大军元帅之职,但大燕,还远远没到飞鸟尽良弓藏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
燕皇不是老朱,田无镜,也不是蓝玉。”
“继续说。”
郑凡将毛巾丢入水缸中打湿,开始重新擦拭身子。
“乾国那边应该也不会,因为属下决计想不出,乾人到底得愚蠢到什么地步,才会玩儿出这么一手。
可能,在这件事上,受损最大也最生气的,就是他乾人了,他们,会很委屈。”
“楚国呢?”郑凡问道。
“这次伐楚大战,咱们和凤巢内卫没少交手,也对这个衙门了解得更深刻了一些,其实,凤巢内卫真正的势头起来,还是在摄政王主政之后,以前,其实没那么大的势力,至少,楚国朝廷没给他那么大的支持;
外加,很多贵族都将自己的手伸入了凤巢内卫,分割着这块蛋糕,是那位摄政王主政后,重塑了这个衙门,才让它变得干整的。
而杜鹃死于天虎山时,楚国,还在爆发着诸皇子之乱,按理说,主上您那位大舅哥,应该没机会去做这种事。
虽然,他其实是最有动机的,因为在那个当口,一旦因为杜鹃的死,导致田无镜,导致靖南军和大燕朝廷反目,那么燕人就不可能吞并整个三晋之地,燕人的兵锋,就不可能触碰到它楚国。
而且,这一招还能祸水东引,无论是将燕人的仇恨引向自身内部还是引向对乾国,他楚国,无疑是获利最大的一方。
但还是属下先前说的那话,摄政王或许有能力或许机缘巧合下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杜鹃的身份,他是能搞一些事的,楚国,也有那个能力,但那时候的摄政王可以在动手时动得那么精妙,数方都很诧异,有火气没地方撒;
这,显然不可能,这绝不是仓促行事可以做到的,哪怕他是楚国皇子,也不行。
能做到这个的难度,相当于摄政王在郢都废墟上,重新召唤出了一只实打实的火凤,而不是灵。”
“呵。”郑凡笑了,“这么一通排除下来,总不可能是苟莫离吧。”
毕竟,那会儿的野人王,也算是在牌桌上的,虽然那时的他,到处给人自称小狗子给爷爷请安;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他真有那个手段,也不至于抱着郡主的绣花鞋嗅了那么多年了。”
“蛮族呢?”郑凡问道,“据说,蛮族的那个老蛮王,有两把刷子。”
“如果蛮族可能的话,那西方的罗马,也有可能了,他们预感到了东方即将崛起一个新的大帝国,所以提前使绊子。”
郑凡点点头。
瞎子也微笑不语。
蛮族和西方,也的确有可能,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操作难度,太大。
最大的问题是,
他们实在是太远了。
“能推动这件事发生的人,应该也在棋盘之中,不可能太远。”瞎子说道,“就像是,咱们这般的。
在外人眼里,哪怕主上您已经封侯了,但咱们这个团队,依旧不为外人所重视,但实则,咱们是有能力去搞出一些大阵仗的阴谋诡计的,毕竟,郡主咱也敢给她弄得不省人事不是?
所以,
看似咱们已经将各大势力给排了一遍,但水面下,说不得,还隐藏着和咱们现在这般一样,没上去台面的势力。”
郑凡则拿起一件袍子给自己披上,
道:
“还有一个更极端的可能,扈八妹的预言,说是有个家伙,在寒潭里似乎即将苏醒,但谁知道,之前是否已经苏醒过一个了?
万一,
他们那里,
有一个聋子呢?”
瞎子听到这话,点点头,深以为然。
“查不出来,就先不查了,反正,以后有机会去一个个挑翻,总能碰上一个。”郑凡对此看得很开,“现在,你们忙着发展,我去忙着看看怎么提升自己的实力。
这个分工,也挺好。”
你们七个帮我一个发展势力,
我一个代你们七个去练级。
“对了,主上,还有一件事属下需要禀报您,这事儿,您应该会喜欢。”
“说。”
瞎子后退了几步,
拍了拍手,
喊道:
“进。”
一时间,
外头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紧接着,
一道道身影从院门口以及从墙壁上翻越而下,以一种极为整齐的方式快速来到郑凡跟前,密密麻麻地跪了好几圈。
“参见侯爷!”
“参见侯爷!”
两百来号人一齐跪拜。
所有人,
身上穿着飞鱼服,持绣春刀。
一直以来,郑侯爷从最早短暂指挥过靖南侯亲兵卫时开始,就对这种整齐有素的排场,很痴迷。
不是樊力那个憨批喜欢喊的“乌拉”,
而是纯粹的那种,
自己挥挥手,
周遭亲卫很明白你的意思,动作整齐,目的一致,去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的………享受。
虽然,
在战场上,郑侯爷已经能够号召一大批的骑士为自己去献出生命冲杀了,但,那不整齐啊。
此时此刻,
被一群“锦衣卫”跪伏在中间,
郑侯爷心里,还真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厂公”满足感。
“主上,这批人,都是三儿精挑细选出来训练过的,他们将逐渐取代您原本的亲卫营,执行您的安保工作。
您原本的亲卫营,该下放到部队里的可以下放到部队里,不适合去当校尉且又忠心耿耿的,可以再去训练一遭,换一身行头再回来。”
郑凡没说话,而是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士卒面前,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
飞鱼服看起来很酷,
尤其是百来号人都这样穿时,排场很足。
但郑侯爷又是个喜欢讲实际的人,尤其是,亲卫的力量直接关系到他本人的安危。
好在,
飞鱼服下头,郑侯爷拍到了内甲。
敲了敲后,
从手感和回声上来猜测,不出意外,是精铁内甲。
防御力,很高,但………很贵。
这是将华而不实提高了个档次,变成华而还算实。
“城外,还有很多难民冬衣还没着落呢,还有很多人因此染上了风寒。你们却让制衣局先行做了他们的飞鱼服。”
“但是好看啊,主上。”
“我大军的换装,才刚刚开始,很多士卒,都穿着老旧的盔甲,制式还不统一,你们却让铸造局先行帮他们铸造更费时费力费料且成本更大的内甲。”
“但是好看啊,主上。”
“他们,应该是三儿训练出来的最优秀的探子,训练好了后,却丢我这里来当保安。”
“但是好看啊,主上。”
郑凡点点头,
笑了,
道:
“确实好看。”
郑凡拍拍手,
道;
“退下吧。”
“唰!唰!唰!”
一时间,两百“飞鱼服”全部井然有序地退下。
那挎刀,那衣袖摩擦的声音,整齐,漂亮,悦耳。
“这个,数目不用太多。”郑凡说道。
“是,属下明白。”
“另外,属下还有一件事,需要禀报,可能,主上您已经知道了。”
“说。”
“公主今日,打算去见屈培骆。”
“我知,她与我报备过了。”
“公主是打算仿效大玉儿劝降洪承畴么?”
郑凡摇摇头,道:“首先,屈培骆早就投降了,其次,我还不至于让我的女人去以色为我招揽手下。
一是我不可能愿意,二是,屈培骆,他也配?”
说着,
郑凡拿出两根烟,递给了瞎子一根,
道:
“范家那边来的消息,没走你那里?”
“范家那边的消息,是直接走府中的。”
因为范家的事情,会牵扯到姬成玦,而和那位六皇子之间到底该如何随着局势去处理关系,这事儿,得交给主上去拿捏。
当然了,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
瞎子担心主上无聊,所以,故意留个口子,让主上有些事情可以做做。
“下次这些消息,你还是整合一下吧,先从你那里过一遍。”
“是,属下明白了。”
“范家来的消息说,年尧亲领一支兵马,来到了屈氏的外围郡国。”
“哦?”瞎子有些微微惊讶,“这么快么?”
“青鸾军在青滩上,先是大败,随后投降,屈氏犯下通敌卖国的罪,被处理,是理所应当的。”
“话是这么说,但屈氏的反复,本就……”瞎子说着,点点头,道,“许是属下阴谋诡计用多了,所以,对这些堂堂正正的东西,有些灯下黑了。”
“所以,我那位大舅哥,应该是不打算短期内再掀起战事了,他似乎一门心思的,想要走苟的路线。”
短时间内,想要凝聚力量,那自然就得团结各方势力。
就比如当初燕国攻入晋地之时那样;
但现在,
那位大舅哥似乎打算快刀斩乱麻了。
甭说屈氏大罪在身,讨伐他,名正言顺,就是屈氏清清白白,但你占据着这么大的封地,曾经掌握着那么多的私兵,
这,
本就是为中央所不容的。
“会那般做么,那位楚国摄政王,像当年的燕皇那样……”
郑凡点点头,道:“我和他接触过,怎么说呢,他当时给我的感觉,真的和与燕皇面对面时,有点像,而且,他应该笃定自己能活很久很久,我觉得,这应该和他体内封印的灵有关。
而且,他做事,太讲究客观规律,也太冷静了。
伐楚之战,在我火烧荆城之后,他就马上躺平,开始借刀杀贵族,更是连郢都,说放弃也就放弃了,想赌一个田无镜的命。
他笃定燕晋之地会有大灾,燕国国力不允许将战争规模继续扩大化和持续化。
现在,
他既然已经做了初一,剩下的十五,必然不会犹豫。
先以大义罚罪的名分灭屈氏,
再以其他手段,甚至不那么顾吃相地,将那些已经被掏空的大贵族们,进行进一步的清理,集权之后,再耐心发展,等待时机。
话说,
我绝不会像他那样,活得,完全没有激情,也没有感情。”
“那主上您让公主过去,是想发兵帮屈氏?”
“范家那块地,蒙山那一块,是我的底线,也是写在和约里的,屈氏,其实和约里根本提都没提。
这是一种交换,
是我,
将战败投降我的屈培骆,给卖了,
换来的,
是范家和蒙山的继续保持独立。
我相信,我那大舅哥,是明白我的底线的。”
郑凡吐出一口烟圈,又抖了抖烟灰,
道:
“最关键的是,老田和靖南军主力撤出晋东之地后,咱们现在,根本就不可能独自展开对楚的攻势,更不可能救援得到屈氏。
甚至,
说句不好听的,
连范家那块小小的地盘,楚人真想铁了心地收回来,咱们,也是鞭长莫及。
但,
如果他动范家,
那我必然会让金术可在上谷郡那里搞点事情,不再是大家相安无事甚至接下来还会做战马走私生意;
我会让金术可不停地派小股骑兵出上谷郡袭扰楚国境内,给他添堵。”
“兵事上的事,属下是不如主上您看得远和看得真切的。”
“所以,我同意让公主去见屈培骆的原因是………我要放了他,现在,就放他回去。”
说到这里,
郑侯爷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我会让阿程那边,分出一部分青鸾军俘虏,让屈培骆带着一起回去,当他回去时,应该可以看见屈氏宗祠,被年尧付之一炬,屈氏的族人,被屠戮一空的场面。”
“主上以为,屈培骆会因此反抗楚国朝廷复仇?但属下觉得,带孝子看多了后,似乎,这种事,就变得不那么一定了。”
灭族之仇,不共戴天;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子的,但现实里,却已经出了很多的反例。
而那位大楚摄政王,那个人,他做事的气魄,是真的会一边灭了人全族,一边继续给屈培骆升官的,只要,他有用。
“所以,我让他带着一部分青鸾军战俘回去,要知道,青鸾军里绝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屈氏的人以及,屈氏的世代奴仆出身。
他屈培骆一个人的仇恨,能忍,但那一群人的仇恨,能忍?”
郑凡将烟头丢在了地上,用靴底踩了踩,
“谁叫咱现在无力再出兵了呢,就只能给我那大舅哥的碗里,再丢只苍蝇了,就让屈培骆,让这屈氏少主,回去后,再度扛起柱国的大旗,召集那些接下来会被清算的贵族遗留,给他整点事情。”
“再让范家给他们点支持?”瞎子说道,“这,还真有趣。”
曾经的主子和奴才关系,
兜兜转转之后,
奴才要资助主子了。
“燕皇马踏门阀之所以那么干脆利索,因为他不仅仅在两位侯爷的支撑下,掌握了大燕最能打的两支军队;
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接下来大燕的对外战争中,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成功地提升自己威望的同时,也转移了内部的矛盾。其实那会儿,你我都看得见,也都清楚,一旦对外战争受挫受阻,燕国内部,马上会乱成什么样。
现在看看,左继迁在我这儿都升到游击将军了,他可是门阀刑徒兵出身。
至于,我那大舅哥,呵呵,他能向哪里去转移矛盾?
总不可能,
去打乾国一顿吧?”
……
皇族禁军的军寨,出现在了屈氏封地的边缘。
放在以前,这其实是一种极大的挑衅。
因为在政治地位上,大贵族的私人封地,是神圣的,大贵族们承认熊氏是皇族,但这个大楚天下,是由他们和熊氏一起打下来的,自然,得一起坐。
只不过你的板凳高一些,我们的,矮一些。
不是没有过贵族没落,被吞并,被裁撤,也不是没有过楚国皇帝想要加强集权打压贵族,甚至,也并非完全没有取得过成效;
但一来,贵族们有本能的危机感,必要时刻,在皇权压迫过来时,他们会懂得团结起来;
二来,皇权交替过程中,皇子们也难免需要来自贵族的支持,所以常常会发生,老子在位时好不容易削了点贵族的封地和权力,到儿子继位时,又还了回去的一幕。
不过,屈氏,到底是不一样的。
哪怕他的少主阵前战败投降了燕人,哪怕青鸾军反戈一击成了燕人的仆从军队,
但,屈氏毕竟是屈氏。
它的底蕴在这里,它的柱国一脉的威望也在这里。
哪怕是这么大的罪责,放在以往,也无非是罚酒三杯,将屈培骆革出族籍,不认这个子孙。
事实上,
屈氏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在得知屈培骆战败投降的消息后,屈氏的第一反应就是开宗族大会,由族内望老当众开革了屈培骆屈氏子孙的身份以及嫡脉的身份;且派人上书给摄政王,表明屈氏的态度。
然后,
在燕军在平西侯的率领下开始挖贵族祖坟时,屈氏还紧张了一下,为此,也派人去燕军那里联系了一下。
嘿,别说,平西侯爷很给面子!
毕竟那会儿,燕人势大,郢都都被燕人烧了,所以,屈氏又派人去燕人那里联络青鸾军以及屈培骆,带去了书信,带去了问候。
总之,意思就是,将你开革出族籍,是时局所迫云云,你还是屈氏的嫡系少主,你还是屈氏好儿郎。
对头下注嘛,每一个大贵族都可谓是深谙此道。
战事结束,和约缔结,燕人撤兵,屈氏又再度宣告天下,斥责不肖子孙屈培骆,数典忘宗。
然后,
屈氏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可以了,也派新的一脉嫡系选出的家主,去找王驾再次请罪,痛哭流涕,以表忠心。
事儿,差不离也就这样子了呗,大数百年,不都是这样过的么。
大贵族,尤其是屈氏这个体量的,就算是犯了谋反之罪,最后认个错,也就这样子了,你还想咋滴?
屈氏人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了,态度也很端正了,甚至,已经有不少屈氏族老在发声,打算重新组建青鸾军,然后,去攻打范家,将蒙山地界再夺回来。
他们不是为了楚国去收复失地,而是为了收复自己的封地。
然后,
一支打着大将军旗号的皇族禁军,
出现在了屈氏封地边缘。
一时间,
屈氏全族都慌了,他们马上派人去军寨里打探消息,去求见大将军,但都被大将军给拒绝了,哪怕是族内的族老亲自出面,也依旧没能得到年大将军的召见。
恐怖的阴霾,
第一次深切降临至了这块区域,
哪怕燕人的兵锋曾从这里错过时,也没这般大的压抑。
……
“真要做到这么绝?”熊廷山坐在摄政王的面前问道。
“有意思了,你到底是坐在谁的一边?”摄政王一边批阅着奏章一边问道。
“我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咽下去,你都得咽,其实你也清楚,自打我那妹婿烧了荆城后,咱们这仗,就打不赢了。”
“但,也不应该这样。”
“这是最好的结果,五弟,我希望你能帮我,咱们兄弟俩一起,携手,先将家里头,彻底打扫干净,等再种个几茬庄稼,粮仓满了,娃娃们也开始在场子上跑啊跳啊闹了;
咱,再把失去的面子,里子,再都拿回来。”
“四哥,我心里,憋得慌,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真的,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以为我能帮你,将燕人挡在北面,而你却……”
“好了好了,做事儿吧,赶紧回你的梧桐郡,主持一下局面,打压一批人,也得扶持起一批人来。
那些山越人,被我大楚征服了数百年,他们的头人们,早就说夏语写夏字了,说白了,除了长相上有一点点的区别,其实,他们和我楚人又有什么真的差距?
朕,可以开朝廷之门,让他们入朝为官,让他们,成为自己人。”
听到这话,
娶了山越人婆娘生了几个带着山越人血统孩子的大楚昔日五皇子现如今亲王殿下熊廷山猛地攥紧拳头站了起来,
近乎咆哮道;
“四哥,你怎么敢这么做!”
“凭什么不敢?五弟,朕原以为,你会比朕,看得更开,甚至,你还会更乐意见到这一幕,不是么?”
“这……这不对。”
“没什么不对的,你能说,你的孩子,不是楚人么?
习夏言,写夏字,遵楚礼,这就是楚人,几百年了,我大楚南边一直闹腾,也是时候结束了。
朕,
不是要当大楚贵族们的皇帝,
朕要当的,
是整个大楚子民的皇帝。
只要能将南疆收纳进来,山越之患彻底剪除,我大楚国力的恢复,将会更快,甚至,恢复之后的大楚,将比昔日,更为强大。
说句不好听的,
天下丰腴之地,
一分在燕,一分在晋,五分在乾,三分在楚,但实则,那三分在楚,是没算上我大楚南疆的。
且看他燕人如何折腾,如何闹腾,
他家底子,
就那么多,
让他造吧,
真要拼以后,
朕,
不怵他!”
熊廷山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嘴唇,问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道:
“四哥,你又要让山越人入朝,又要打压贵族,那些贵族们,会疯的,甚至,百姓们,也会疯的。”
说着,
熊廷山指着外头,
“禁军,会不会也跟着疯?”
言外之意,
本就是战败之国,对内,却又开始如此酷烈激进行事,您的龙椅,还坐得稳当么?
听到这个问题,
摄政王笑了,
道:
“其实,你也是知道的,朕,向来对燕国的那位皇帝,很景仰,所以,朕打算,见贤思齐。”
……
一连多日,
屈氏族人都无法见到年大将军,只能看着大将军旗帜在军寨里飘扬着。
来自圣旨的斥责,兴师问罪,都远远比这种完全的沉默,更让人觉得舒心。
终于,
在这一日清晨,这支皇族禁军出动了,他们分成数路,正式开入屈氏封地腹心。
屈氏的封地很大,人口,其实也不少,但姓屈的,毕竟只是少数。
皇族禁军的进入,虽然使得屈氏族人内心惶惶不安,但当地的百姓,却显得很淡漠。
持有大将军军旗的那一部皇族禁军兵马,直接开到了屈氏宗族本宗所在的城外。
一名太监手持圣旨,
走到军前,
在城头上屈氏族人和勉强刚刚拉扯起来的一些私兵的注目下,
宣读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屈氏,世受国恩,却不思精忠报国,阵前投敌,为虎作伥,自绝于先祖,自绝于宗祠,自绝于柱国门面。”
这是一道很简短的圣旨,
在大声念诵到这里时,
太监抬起头,
看向城墙上那密密麻麻的人头,
嘴角露出了冰冷的笑意,
“其罪,当诛!”
……
岷安城,坐落在岷山,是一块战略要城,早些年,这里曾是齐国的地界。
齐国,是诸夏腹心之地,也就是大夏王朝崩塌之后那一段混乱时期割据过的一个国家。
原本,齐国不打算搀和到中原战事,因为感觉自己的对手一个比一个猛,所以干脆向东进行开拓,去欺负那里的山越人,同时,达到开疆扩充地盘人口的目的。
而那时,楚人其实也在不断地蚕食侵吞着山越人的地盘,总之,在那时,山越人就是个受,谁都能欺负他。
最后,两边一起欺负欺负着,导致碰头了,楚国和齐国还曾爆发过战争,只不过齐国主力得放在西面防止自己被其他国家吞并,而楚国的这一支,也并非皇族禁军,而是一家贵族派出的私兵队伍。
所以,双方碰撞后的战争规模,其实也不大,通常就是今天你拔了我的军寨,明天我占了你的一座军堡,就是厮杀,也就是数千人规模的冲杀。
反正,双方都暂时都在开地图没那个精力去进行实际控制,所以,无非是想要在当地山越族面前炫耀自己的武力,让当地的山越人臣服于自己而不是臣服于对方。
而后,伴随着楚人向西南边境开拓的势头越来越大,可以投送的人力物力以及军事力量越来越多,但想当然地楚国正式攻打齐国的情况,并未出现。
因为,那时乾国诞生了。
是的,刚诞生时的乾国,其实是武德充沛的,在乾国太祖皇帝的率领下,他们灭了很多个割据国家,完成了内部的统一,齐国,也成了乾国攻打的对象。
所以,楚人在那时,其实又变成了支援齐国抵抗乾国。
但当时的乾**队和将领,都很能打,齐国最终还是被灭了,为此,楚人和乾人,在边境线上,又开战了好几回。
楚人没能占到便宜,乾人自家地盘太好,没了齐国之后,就没有太大的对外开拓的**,至少,并不打算为了一块山越人的地盘去和楚国开国战。
再加上乾国太祖皇帝死后,太宗皇帝北伐被初代镇北侯吊打,导致乾**事自此萎靡不振,慢慢地,也就将自己的东南疆域,固定在了岷山一线。
近些年来,乾楚虽然在边境线上偶有摩擦,但都在可控范围内,更多时候是因为楚人在消化地盘时,乾人接受了一些山越逃人所引发的连锁反应。
而后,
伴随着燕人开始对外用兵,双方边境线上,倒是完全安静了下来。
岷州城,是方圆的一座“大城”,也是附近的物资集散地,包括楚国境内的山越族人,他们所谓的“赶集”,其实也就是带着山货或者其他出产来岷州城进行交易。
早些年,乾人军备废弛,三边那儿都注水吃空饷严重,更别说不是那么重要的东南方边境守军了。
好在,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朝廷饷发得不够,那大头兵们大可改头换面变成生意人。
首先是地方上的互市,其次,就是商队往来的抽成,也就是所谓的走私,总之,军队经商,一度就是乾**头子们的传统技能。
对此,历代相公们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你要是真来个“武人不爱财”,相公们和官家反而会更感到害怕。
今儿个,是初一,照例是开集会的日子。
一个个身穿乾人兵甲的士卒们开始调货组织商队进出,一些小将领,算盘耍得比刀剑更顺溜。
一支从楚地来的商队进来了,
乾人士卒们将四周挡路的山越族人驱散开,让商队进来,一个个,脸上挂着花儿,明显乐开了怀。
他们晓得,燕人伐楚,楚人被打得很惨,很多贵族被破家,甚至连祖坟都被那位平西侯爷给刨开了。
所以,元气大伤的楚国贵族们急需回血,因此,货,会更好,价会更便宜,只为了早点出货见收益。
对于乾人这边而言就是有利可图的了,谁家小将背后没开自家的生意馆子?就算是没开的,也是为来自上京的大人物们在这里负责一摊生意。
这种对方急着出手的生意,自是更加有利可图。
甚至,
为了这支楚地商队的归属,几个将校竟然拉着自己麾下人直接开始了厮打。
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这批货,甭管谁吃下去,那都是必然是大赚的。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按理说,
岷州城作为军镇,再堕落也不至于如此,至少,一定的体面,还是得保持的。
但问题就在于,
朝廷这两年,两次从这里调兵去充实三边。
那些刺头,那些还有些梦想,那些还不愿意同流合污,以及那些还真的稍微会带兵稍微能带出点样子的,都被地方利益者给排挤走了。
所以,
现在的岷州城,就是一座乾国东南地界的商贸之城。
就在这时,
先前还到处塞银子过关赔着笑脸的楚地商队掌柜的忽然掏出一枚火信子,拔开。
“嗖!”
下一刻,
商队伙计们以及今天来赶集的山越人都纷纷掏出了兵器,杀向了这座城内的乾人守军。
在城外,
一支军容整肃的楚军冒出了头,向着岷州城发动了冲锋。
在乾楚东南地界沿线上,相似的一幕,在多处同时发生着。
一座军寨内,
在镇南关那儿被靖南王田无镜压制了许久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年尧年大将军,
走出了帅帐,
在今日,
老年终于在乾人身上,
又找回了身为一个将军的快乐。
看着前方升腾起的烽火,
老年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
随后,
对着地上重重地吐了口唾沫,
骂道;
“直娘贼,介才叫打仗嘛,介才叫打仗嘛!”
第四百二十三章 西边日出东边雨
这是一种愉悦,
这是一种幸福,
这是一种放纵,
燕楚之战,大楚,输了;
任你怎么辩驳,
国都被烧,镇南关被让,上谷郡被割,燕军在你国土肆虐掠夺,据说那位平西侯还创建出了摸金校尉这一官职,
怎么算,都是输了,而且输得很难看。
但,
说白了,
大楚上下,
还真没人敢指摘他年大将军领兵作战不利的;
甚至,燕国的那些眼高于顶的将领们,也不会嘲笑他年尧是无胆鼠辈。
因为他面对的对手,
是田无镜。
一个集结了燕晋两地,无数民夫、无数资源,堆砌甚至是透支了国力,集结了泰半大燕铁骑的靖南王。
就这,
还是以决堤水师突袭的方式才打开了局面;
就这,
年尧还是将数十万大楚皇族禁军从镇南关安全地撤了回来。
有时候,一个将领是否优秀,得需要衬托;
比如,有些将领大半辈子扫平农民军叛乱无数,但这军功这名望,真的是掺杂了太多的水分;
其水平,其实就像是大燕的进士和乾国的进士之间的差距一样,看似都是进士,但在文脉方面,差距真的是肉眼可见。
而年尧,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和靖南王正面交锋还能落得一个体面的对手,这就已经足以自傲了。
和田无镜的对弈,让老年很压抑,且这种压抑,持续了整整一年。
但他偏偏无法对别人去诉说,去咆哮,去怒吼:
你知道我这一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么!
他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现在,
他扬眉吐气了,
他终于得到了释放。
年大将军很感激乾人,是乾人,重新给予了他当一名统帅的自信,也让他找寻到了久违的快乐。
“吧唧……”
靴子,踩在血洼处。
不是无意,而是故意。
因为这座岷州城,拿下来得并不算如何费功夫。
一半的守军,直接弃城逃跑,剩下的,也多半选择了投降;
所以,
年将军想要让自己靴底沾湿,还真得仔细地找找血洼子。
楚军在拿下这座城后,并未大规模地烧杀抢掠,这源自于年大将军的治军严谨;
不仅如此,就连那些被征调来助战的山越百族族人,也并未去劫掠,因为那些楚军以一种森然的杀气,提醒着他们,在这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一众族老跪伏在年大将军面前。
年大将军没急着叫他们起来,虽然王上的意思是,以后,山越人,也是楚人了,但,年大将军还是很难将他们看做人。
好在,
年大将军出身家奴,
他,
会装。
“是你们的,终归,是你们的,本将军晓得,你们的儿郎们,已经憋得不像样子,但现在,还得让他们继续憋着。
看见西边的云彩了么,
那里,
有比岷州城更富饶的城池,
有比岷州城更稠密的人口,
有比岷州城,更大的军功。
王上的旨意,你们也清楚,本将军的意思,你们也很清楚。
跟着本将军,
继续向西,
继续夺取功勋,
你们自己,可以入朝为官,你们的子嗣,可以入本将军军中为将。
曾经征服过你们的贵族们,现在已经腐朽成了蛀虫;
接下来,
将是属于你们的时代。
向西,
向软弱的乾人,拿去更多的土地,更多的金银,更多的人口,更多的………荣耀!”
“为王上效死!”
“为王上效死!”
“为大将军效死!”
“为大将军效死!”
……
楚军的攻势,无比迅猛。
同时也说明,乾人在东南方向的防卫,真的是相当羸弱。
一座座军寨一座座军堡的沦陷,这其实还是次要的,因为这类地方,当大势不在你时,你本就很难守得住。
真正要命的是,
类似岷州城这样的军镇,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竟然又接连陷落了四座。
到最后,
年尧的大军甚至还攻破了乾国南源郡的郡城。
一座军镇的陷落,意味着原本依托这座军镇所构建的一整套防御体系的崩塌,而一座郡城的陷落,意味着一郡之地防御体系的崩溃。
地方军寨、县城亦或者是兵马和义军,他们就算想要去做些什么,也会面临着群龙无首的局面,等待他们的,将是被极为干脆地秋风扫落叶。
整场战事,
在南源郡城被拿下后,停止了。
不是说年大将军满足了,
而是他的先锋军打得太快,中路军又分得太散,后军,已经追不上了。
是的,
攻城略地的速度,已经超过了传统意义上的行军速度。
这很匪夷所思,
但在乾人身上,出现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似乎都带上了那么点儿的理所应当。
如果说,
乾人想要以空间换战机,
那必然是成功的。
因为若是此时乾人一支主力忽然杀入,将年大将军所在的先锋军给包住。
是直接吃下去,还是围点打援,都能极为从容,毕竟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
此时楚军已经犯了兵家之大忌,可谓是将自己的拳头完全散开。
要是此时楚军面对的是燕军,不用靖南王出马,甚至不用梁程支招,郑侯爷自己就能够果断下令骑兵分路去进行战场切割,将来犯楚军给搅碎。
可问题是,
年大将军现在面对的是乾军。
对付不同等的对手,有时候你过于严阵以待,也就是那种“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话,反而会起到反效果,比如,贻误战机。
事实证明,年大将军的做法是无比正确的。
乾军一直到其攻下南源郡郡城一段时日和后续兵马取得了呼应后,乾军才有两路兵马赶来,且这两路兵马一没有合兵二没有进攻,只是分别卡在了南源郡城的西南和西北两侧,呈现钳制状。
收到哨骑传来的这则消息后,
年大将军大笑了两声,
他清楚,西面的那两支赶来的乾军,没有合并,是因为他们在等待具体的上峰从而进行从属;
之所以没有马上进攻,是因为他们是隔壁两个郡调来的兵马,不敢冒进,也不愿意冒进,所以选择了最为稳妥,同时也是最为消极的应对方式。
这种情况,
在和燕军对弈时,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那位燕国的平西侯,率孤军深入后烧了荆城后,明明已经立下天大的战功,却依旧涉险孤军深入大楚京畿之地,这是何等的进取姿态!
所以,年大将军心里很踏实,这种踏实,和当年他一手一个抓小鸡一般抓住那些皇子时差不离。
运筹帷幄,洞若观火,
为将者的痒痒处,其实就在这里。
也因此,年大将军下令后续兵马按照时日赶至,
同时下令城内经历了长途奔袭的麾下楚军进行大大方方地休整休息,
另外,
吩咐亲兵为自己烧热水,
他年大将军要泡澡!
……
乾国,
上京。
寻道先生下山,入仕为官,被册封为巡安使,出使西南。
这一切,都是符合规矩的,因为寻道先生是探花出身,本就是士大夫阶层的一员,虽然当初未曾入朝为官,但后山掌舵人的身份,让他入朝辅佐君上,有了一种大乾官家“天命所归”连天上的“神仙”都下来辅佐他的感觉。
再者,
知道李寻道真正身份的人,并非只有骆明达一个。
刺面相公的后人得以重用,再度巡安西南,于情于理甚至是于“图个吉祥”都能让人觉得很是信服;
最重要的是,巡安使并不是什么大官,甚至,它本就是一个差事,类似钦差,替天子巡安一方,所以,这个职位,让已经被这位乾国官家这几年拾掇过的朝堂,没什么异言。
虽然,大家都清楚,这个差事的作用,可大可小,全凭官家对其的信任,既然官家让其去西南,肯定会给予其最大的权力,但,只要他真的能够让已经逐渐糜烂的西南局势平复下去,凭此功劳,加官进爵封正职,也无可厚非。
寻道先生出京的那一天,
不仅有三千禁军一同前往,
大半上京城的百姓也都夹道欢送。
百姓们可并不知道寻道先生是刺面相公的遗孤,也并不清楚巡安使到底是什么个官衔差事,他们,是来看后海下来的“神仙”的。
所以,
队伍出城道路两旁,摆上了香案火烛,很多虔诚的上京百姓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为了瞻仰“神仙”天颜。
这个排场,甚至比迎候官家出巡更大。
……
李寻道不再是一身白衣,而是身着一套红色的官服,后山是后山,官场是官场,在一地,守一地规矩,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只不过,哪怕官服穿在身,他仍然没给人一种传统意义上沉稳练达的形象,仍然显得飘逸和出尘。
能将官服穿出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从“衣冠禽兽”的范畴里脱颖而出,实为不易。
外头,禁军已经准备就绪,为首者乃是新上任的一名姓王的中郎将,他将率部护送巡安使大人入西南,且在到达后,听从其调遣。
宫内刚刚传来了旨意,说是官家会出宫亲自相送,可谓是给足了礼遇。
这其实本就是一种加码,待得李寻道入西南后,西南各地的文武官员,自己心里也会掂量着到底要如何安排这位巡安使的位置。
时辰差不多了,
王将军准备去通禀一声,
走到半路时,却听到后头传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来者腰佩一剑,身形有些瘦削,目光,却宛若寒冰。
当年,
曾有人白衣乘船入上京,官家亲迎,全城轰动;
“见过……”
王将军准备行礼,因为眼前这人身上兼着太子武师的官职。
百里剑却直接摆摆手,身形自王将军身侧掠过,进了屋内。
王将军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再等会儿去通禀。
……
“城里,好大的场面,你倒是一点都不避讳。”
百里剑看着站在屋内的李寻道笑着说道。
“听说你去了南海,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哪能啊,我百里家,一向重诺。”
“早就回来了吧?”
“对,早就回来了,不过本打算年三十时再去上门赴约。”
李寻道闻言,笑了笑,道:“真是坦诚。”
“待会儿官家要出来送你。”
“我知。”
“场面太大了,不好,我本一剑客,说白了,是自江湖入庙堂,转了一圈后,谁都清楚,我终究还是在江湖。
你从后山入朝堂,想再出去,就难了,也基本出不去的。
这般大的场面,会埋下祸根。
一如,
当年的刺面相公平定西南后入京,百姓也是这般欢呼相迎;
最后呢?”
“百姓们想看的,是神仙,神仙之所以是神仙,是因为百姓们看不到,当他们看到后,当他们不停地听说他做的事情后,神仙,也就不是神仙了。
也就这次热闹点,下一次,就无所谓了。
再说了,后山修炼,所谓炼气,无非是修炼自身,与天争一口气,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
百里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他和自己的妹妹二人曾经距离杀死那位当时还是守备的平西侯很近很近,
只不过中途出了变故,燕军骑兵冲出,
他和自己的妹妹选择了不出一剑,转身即刻回城。
这事儿,
成了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
尤其是后来,有晋地剑圣雪海关前斩千骑取野人大将首级的战绩出现后,
百里兄妹的这个污点,被衬托得越发醒目。
再接着,
随着郑凡这个人不断地爬升,从守备到将军再到总兵,从新冒头的年轻将领到四大年轻一代名将再到其他三人已经无法与其并列。
当初没能痛下决心去杀他,
这买卖的亏本程度,
也在不断地放大,
现如今,
那位更是封侯了,
燕人的,军功侯。
“后山的莲花池有些淤泥,得借你的剑气,去清一清。”李寻道说道。
“好。”百里剑答应了。
李寻道转身,走到百里剑面前,看着百里剑,很认真地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你可以听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这,这就是我寻道的命。”
“我可以随你一起去,等我先去清理了后山的莲花池,就动身去西南找你。”
“我不是那位燕国的平西侯,没有用剑圣护身陪伴的资格。”
“总得做点事情,否则,总觉得有种被落下太多的感觉。”百里剑说道。
“看来,此行去南海,收获不少?”
“一无所获。”
“放下,两手空空,实则也是一种收获。”
“这些话,应该和西南的那些土司们去说,他们大概会被你说得昏头转向。”
说到这里,
百里剑打了个呵欠,
道:
“见过一些真正的风景后,会发现,以前自己所有,确实不值一提,也就一无所获了。”
“呵呵。”
李寻道推开了门,
“我要走了。”
“一路顺风。”
“百里。”
“嗯?”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当年在上京城郊,你会对着那姓郑的,出那一剑么?”
哪怕,接下来会面对燕国铁骑的围堵。
百里剑耸了耸肩,
道:
“活着,不好么?”
李寻道又问:“人活一世,百年,已然是高寿,而长眠,却可千年万年,所以,你说,人活着,是为了做什么?”
“你说呢?”
李寻道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回答道:
“人活着,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死法。”
百里剑舔了舔嘴唇,道:“还以为,你们炼气士应该说的是,求一个证道长生。”
李寻道挥了挥衣袖,
洒脱地走出去,
一边走一边道;
“师傅去燕京前对我说过,活太久,也没什么意思。”
……
礼乐响起,
百姓们夹道欢送,
香案升腾起阵阵带着肃穆气息的白雾。
今日的上京城,不像是在送别一名即将出使边陲之地的钦差大员,更像是在送别一尊神像。
百姓们虔诚地欢呼,虔诚地叩拜;
他们并不清楚,自己现在的举动,其实是在为将来他们现在所叩拜的对象递捅他的刀子。
官家率一众文武亲自相送,礼遇十足。
一套流程走完,
繁复,
隆重,
肃穆,
最终,
李寻道和随从以及三千禁军,自西门出上京。
不少百姓,依旧出城追随,想再多看几眼神仙。
百官们,则都像是结束了今日的繁琐,歇了口气,有人在冷笑,有人在摇头,有年纪大的在恍惚,似乎,感慨着宿命,似乎真的见到了某种轮回。
也有御史已经拿着昨夜写好的折子准备告御状,堂堂大乾,文华之地,怎能为“虚无缥缈”所惑,我大乾,自当文臣不爱财武人不惜死,君臣一心,再复三皇五帝之盛世,哪能不问苍生问鬼神?
好在,早早提前洞悉的银甲卫将那几个御史按压住了,没等他们喊出来,就被以君前失礼给拿下。
在今日的氛围下,官家有些累了,懒得去再搭理这些叫得很厉害的苍蝇。
当然,
这也是因为在将那些老一辈的相公逐出朝堂后,这位官家的权势,已经日隆,不需要再去过度追求唾面自干的美好名声。
官家坐在銮驾内,刚刚褪去龙袍,里头,烤着炭火。
外头有人通禀,百里剑请求觐见。
“让他进来。”
百里剑进来了。
官家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位置,
“坐。”
“谢陛下。”
太监上茶,
銮驾则开始回宫。
官家端起茶杯,
这是一种礼节,在说事儿前,先酝酿一下。
良久,
官家开口道:“虞慈铭,赌输了,被迁往燕京,做他的晋王;司徒雷赌输了,好好的大成国,变成了定亲王;
别看燕国那位一直在赢,他其实也是一直在赌;
他们都在赌,
因为他们都输不起,
唯独朕,
输得起。
寻道此去西南,西南之事,当可平息,接下来……”
銮驾外,忽然传来:
“报!八百里加急!”
官家微微皱眉,道;
“宣。”
很快,
一名传信兵进入銮驾跪伏下来:
“楚国大将军年尧率军犯我东南,岷州城已破!”
官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百里剑则开口道;
“官家,要不我现在去把寻道追回来?”
第四百二十四章 被刺
“走啊,
路遇大姐得音信,
九里桑园访兰英。
但只见一座桑园多茂盛……”
院子里,
郑侯爷坐在那儿手里端着茶,听着柳如卿唱戏。
柳如卿的声喉很好,
外加人又美,有韵味,
反正唱的具体是啥,郑侯爷并不是很听得懂,因为故意夹杂着楚地腔调,但,就是好听,就是享受。
“第一碗白鲞红炖天堂肉,
第二碗油煎鱼儿扑鼻香,
第三碗………”
唱到这里时,郑侯爷也依然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开始脑补那是什么样的菜;
不像是以前听人家报菜名: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听个头,就腻了,偏偏对方还自我感觉良好地一口气报完,等结束后,观众再给点终于解脱的稀稀落落掌声。
说白了,
可能是后者人丑吧。
就在这时,瞎子走了进来。
柳如卿停了下来,奉茶。
郑凡扭头看向瞎子,道:“出什么事儿了?”
以瞎子做人的水平,不是真的发生了大事儿,他是不可能在此时来打搅自己的。
“主上,楚国伐乾了。”
“嗯,嗯?”
郑侯爷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回味第二遍时才真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儿。
“呵呵。”
郑侯爷笑了,有意思,有意思,居然还真被自己给说中了。
楚国的年大将军是靖南王的仰慕者,这几乎不是什么秘密了;
想不到,楚国的摄政王,竟然还是燕皇的粉丝。
这依葫芦画瓢学的,还真是一模一样。
“侯爷,北先生,你们聊,妾身下去准备些茶点。”
“好。”
“辛苦了。”
瞎子坐了下来,道:“主上,楚国挂帅伐乾的,正是年尧。”
“这是当然,这时候楚国伐乾,是断不能有任何闪失的,肯定用最能打的将领,这年尧,是个有本事的啊。”
曾经,郑侯爷和蛮族小王子、乾国的钟天朗以及楚国的年尧,并称未来四大将星。
但其实,蛮族小王子到底怎么滴,还不是很清楚,钟天朗说白了,也就是个毛头大孩子,真正接触下来看,只有年尧,有那个资格和自己并排站在一起。
郑凡问道:“战况如何?”
“按照现在的消息来看,楚人势如破竹。”
“嗯,这不奇怪,乾人军备废弛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这几年虽然有所振奋,但想要完全料理干净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再加上乾人为了夯实三边,不停地从各地抽调能打仗的兵马过去,西南土司再度作乱,又抽调了很大的精力,东南那边,本就是不大可能发生战事的情况下,防御和军备,可想而知会有多差。”
郑侯爷喝了口茶,
继续道:
“咱们熟悉的那段历史上不也发生过相似的事儿么,金国刚刚被蒙古人蹂躏了一顿,结果等蒙古人撤兵去西征后,金国非但没有选择北上趁机收复失地,反而选择向南去攻打南宋想要挽回损失。
说白了,
这世上,
没什么伦理道德,也没有什么国与国的情谊,翻来覆去就只是在不停地阐述一句话:
你弱,就得挨打。”
“主上您觉得,这场战事,会进行到什么程度?”
郑凡思索了片刻,
道:
“楚国刚刚战败,元气大伤,再者,国内裁撤贵族封地,也需要大军镇压,楚国朝廷必然会因此被分散掉极大的精力。
我觉得,年尧的这次伐乾,其胃口,一开始并不算大,但架不住乾人太废,一下子打得收不住了。
但等到接下来,乾人反应过来开始组织起力量后,战局,应该会暂时陷入僵持。
甚至,年尧会主动吐出一些吃到嘴里的地盘出来,和乾人达成一个和约,反正他楚国怎么都是赚的。”
瞎子闻言,点了点头,道:“乾皇起用了赋闲在京的孟珙出镇东南了,此人,倒是和咱们有缘,当年主上您想二次突袭绵州城时,他就在城内指挥防御。
后来,其深受老钟相公的赏识,被快速提拔起来。
老钟相公死前,执意反对北伐,他也是老钟相公的坚定支持者,为此,被当时决意北伐的朝廷给罢了官职,丢回京城赋闲了下来。
现在的局面下,乾国那位官家应该是想指望他来稳定住东南局面了。”
“这个人我知道,据说前几年乾国三边的新的防御体系,就是老钟让他制定出来的,是个能人。”
“是。”
“咱们的朝廷,大概会坐山观虎斗,甚至是添一把火,比如,派几个文臣出使乾国,亦或者是让大皇子将边境守军军寨后移一段,再和乾人商量一下,意思意思多加一些岁币。
给乾人吃一些定心丸嘛,告诉乾人,咱们现在不打算打你,也没功夫打你,你大可以从三边这里再抽调出一些兵马去打楚人。”
瞎子笑了,道:“应该差不离是这个章程。”
燕国目前面临着严重的内部问题,已经无力再开大战了,所以,这个时候楚国和乾国互咬,是燕国朝廷最想看到的局面。
郑侯爷又吩咐道:
“那咱们这里,第一批战马不是还没交易么?加价,再加个两成,安一安我那大舅哥的心。”
“是,主上,属下明白了。”
临时加价,是一种很恶心的事儿,但在这里,则是一种态度,那就是我额外收取的这两成,是我收的好处费,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不会袭扰你也不会给你施压,你安心地去和乾人打吧。
柳如卿送来了点心,没说话,又很快退下去了。
瞎子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道:“也是有意思,原本乾楚是联合抗燕的,现在居然自己掐了起来。”
郑凡摇摇头,
道:
“东吴不也玩过一样的一手么。
其实,我反而更担心的是,乾国,要打,你就得把它给打残,打崩,你总是咬一口它再咬一口它,反而可能将它给锻炼起来。
乾国,到底是地大物博啊,人才,也绝对不会少的。”
“确实会有这个可能,不过,主上倒是不用多虑,甭管这大燕现在如何,至少,咱们晋东这里,也是会随着时间会越来越强大。咱们现在,是最需要时间的。”
“也是,咱们白手起家,一切在一开始就归置好,反倒是没什么负担。”
“主上,属下先下去了,您继续听戏。”
“不了,我该去练刀了。”
“是属下打搅了主上雅兴了。”
“对。”
………
练完了刀,已经快黄昏了,郑侯爷回到屋子里,开始泡汤。
温度是早就调试过的,刚刚好。
闭上眼,
静静感知着体内的气血在缓缓且有韵律的流淌,这种感觉,很是不赖。
这时,
屋门被推开,
脚步声瓷实。
其实,后宅三个女人,脚步声各不相同。
因为身手的缘故,所以四娘的脚步声带着一种轻盈;
柳如卿的脚步声带着些许怯懦,
而公主则因为自幼生在宫中,虽然察言观色是必须的,但到底是公主,所以走路时,倒是踏实。
熊丽箐走到郑凡身后,蹲下来,开始帮郑凡擦背。
屈培骆回去了,带上了两千多被释放回去的原青鸾军战俘,走的是蒙山地界,为范家所牵引着回归。
回去后,
他就看见了宗祠被毁,族人因谋反罪被屠戮的场景。
根据范家后来回信中的描述,讲的是屈培骆当时眼睛睁得大大的,近乎要滴出血来。
这夸张的修辞手法郑侯爷暂且不去管,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影帝;
他很感兴趣,屈培骆接下来会做什么。
“相公,妾身以为,屈培骆不会真的起事呢。”
“哦?为何?”
话题,居然心有灵犀地接上了。
“因为他的性子,太软了,和相公你,完全不一样,相公你硬得很。”
“那是当然。”
“那你说,他会怎么做?”
“妾身觉得,他大概会归隐,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活下去。”
“唔,这可由不得他,等到他在屈氏被毁宗祠前祭奠完,当他回来的消息被范家以及他带的那帮人放出去后;
在他队伍里,马上就会有人制服住他,关在那儿,以他的名义,背靠范家,招兵买马,跟你皇兄对着干。”
“他那点人,就算有范家的资助,也抵不过一支禁军扫的。”
“没必要正面去抗,屈氏在封地经营数百年,人脉积攒,不是那么轻易就会败掉的,打游击呗,只要那杆旗子依旧立在那儿,就一直能给你哥哥添添堵。”
反正,对于屈培骆的安排,本就是闲棋一手,也没期待到底能结出什么果实,郑侯爷也不是很在意。
再说了,将屈培骆留在自己身边,他不膈应郑侯爷自己都膈应;
杀吧,
又舍不得,
毕竟人家对自己那是没得说,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
所以,
只能找个由头放了去,让他发挥发挥余热。
“相公,我听说,我大楚和乾国开战了。”
“对,不过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多加干预的,让你哥哥安心打仗就是了。”
“虽然知道相公是骗我的,但听到这话我还是很高兴的呢。”
“呵呵。”
这时,
公主褪去了自己的衣服,缓缓地走入汤池之中。
她的肌肤很白嫩,在汤池的浸泡下,呈现出一种粉红的色泽。
“姐姐说,我可以了呢。”
郑凡闭上了眼。
公主咬了咬红唇,
于汤雾蒙蒙中,
忽然正声道:
“小郑子,还不快伺候本宫就寝!”
郑侯爷睁开眼,有些惊讶。
而面对面刚刚说出这番话的熊丽箐,
已经紧张到近乎无法呼吸。
她是怕郑凡的,很怕很怕,但听姐姐说的,以及她自己看到的,似乎自己的丈夫,喜欢这种情调。
她是豁出去了,
然后,
发现郑凡很是平静。
庞大的世俗压力,以及根植在心底的对郑凡的畏惧,外加自己孤注一掷脑子抽抽的后悔,让性格一向强大的公主这会儿几乎哭了出来;
她聪明了这么久,居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玩儿脱了。
“谁教你的?”郑凡问道。
“我自己,听来的。”公主小声道,“相公,我错了。”
“不,你没错,是你正确得有些超前了,我还没跟得上。”
郑侯爷自汤池里站起,一把将公主抱起,转手一巴掌拍下去。
“啪!”
“小郑子,你反了天了你,看为夫如何惩戒你!”
“我错了,相公,我错了,相公。”
“谁错了?”
“我,我错了。”
“谁错了?”
“我,我错了我错了。”
“你是谁?”
“我,本宫,是本宫错了。”
“不,你没错。”
公主终于领悟,
被抱着走向床榻的她面色忽然一凝,
带着不用作假的威严之声,
道:
“放肆,小郑子,信不信本宫治你的罪,诛你的……唔唔唔”
随后,
自是一夜征伐**的治罪。
………
奉新城新起的城墙一侧,
一道铁塔般的身影肩膀上坐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月光下,
樊力和剑婢,在散着步。
“大个子。”
“嗯。”
“我长大了呢。”
“嗯。”
“但我还是喜欢坐你肩膀上。”
“嗯。”
“师傅说,我再过半年,就可以练剑了。”
“嗯。”
“等练好了剑,我会给我第一个师傅报仇。”
“嗯。”
“你会阻止我么?”
“嗯。”
“好吧。”
剑婢有些忧伤,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忧伤着什么。
“大个子。”
“嗯。”
“我想要这天上的月亮。”
“想屁吃。”
“………”剑婢。
剑婢从樊力肩膀上跳了下来。
当初,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只是一个小剑童,跟在袁振兴身后,不住地埋怨自己的师傅傻缺,让自己二人时常饿肚子。
如今,四年过去了,大姑娘,谈不上,但已经有了美人胚子的模样。
“大个子,我想喝羊肉汤。”
“嗯。”
樊力走上前,将剑婢抱起,又放回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走进了城,走到一家肉汤馆前,停了下来。
奉新城为了更为方便商贸活动,是没有宵禁的,所以,这家汤馆现在也还开着。
只不过客人不是很多,一楼角落里,就坐着一个客人,正在一个人孤独地喝汤。
“师弟!”
剑婢喊道。
那个孤独的身影,正是陈大侠。
一碗汤,加一盆汤,被端和抬了上来。
剑婢很是过来人的姿态对陈大侠道:
“师弟,喝了这碗汤后,是不是准备去红帐子里快活快活啊。”
说这话时,
剑婢还眨了眨眼。
陈大侠点点头,道:
“嗯。”
“嗯?”剑婢愣了一下,随即大声嚷嚷道:“好啊,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居然也………”
“是师傅让我去的。”
“额……师傅,让你,去红帐子?”
“嗯。”
剑婢接下来没问师傅为什么让你去,而是问道:
“师傅和你一起去过么?”
陈大侠摇摇头,“师傅没有。”
剑婢放下心来。
她这辈子,第一个师傅,无可替代;
但这第二位师傅,其实才是真正的发自内心地敬重,可能在郑侯爷的眼里,剑圣只是剑圣,但在剑婢这种“江湖儿女”眼里,剑圣身上,诠释着一种江湖侠客应当有的真正风采。
“师傅让你去那里干嘛?”
“扫地,擦桌子,送水盆………哦,前天晚上还有一个马上风了,被我用剑气刺激过来,捡了一条命。”
“哦,我懂了,师傅是让你去红尘炼心。”
“嗯,我也能明白。”
就在这时,
外面街面上有一群人骑着马呼啸而过,奉新城虽然不宵禁,但在城内无故纵马,也必然是大罪。
所以,
必然是有事情发生了,这是传信兵。
“出事了。”陈大侠说道。
剑婢扭头看向樊力,道:“出事了。”
樊力依旧在喝着羊汤,
许久,
才放下汤盆,
道:
“对,出事了。”
……
确实是出事儿了,
而且,
是一件大事儿。
但这一则消息,
并未打搅到郑侯爷。
翌日清晨,
郑侯爷神清气爽走出卧房,而公主,则因为太累了,需要多歇息一会儿。
这就对了嘛,
这才是该有的正常剧情不是。
郑侯爷吃早食时,
四娘走了过来,一般情况下,大家伙是不会凑一起吃早食的,因为郑侯爷起床时间,并不固定。
见到四娘坐过来,郑凡还有些尴尬,有种出去消费了398被妻子发现的窘迫感。
“主上,多吃个鸡蛋。”
四娘亲手剥了个鸡蛋放到郑凡粥碗里。
“好,好的。”
昨晚的事儿,四娘倒是没去细问,虽然她曾说过想去看一看的。
至于吃醋不吃醋的,还真没这个感觉,毕竟,公主还是四娘打定主意想收进后宫的。
听着公主喊自己姐姐,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四娘自己也是开心的。
所以,她昨日不仅示意公主去侍寝,还提醒她,第二天早上一定要比主上晚醒,当主上起床时,假装被惊醒,说自己太累了,没办法下床。
“下一个,该叔叔了。”四娘说道。
“嗯,叔叔?”
郑凡随即恍然,
“哦,叔叔啊,呵呵。”
四娘拿出一封信,放在了郑凡面前,道:
“孙有道自颖都派人加急传来的信。”
“出事了?”
“是,五皇子在颖都被刺。”
————
感谢彦祖祖成为魔临第一百六十一位盟主!
开始恢复正常更新了,晚安!
第四百二十五章 从此君王不早朝
“老五?”
“主上,就是造高达的那个。”
“唔,我知道是哪个,我的意思是,他为什么会被刺?”
一个木匠皇子,
最近一年又点上了修河堤的技能,
妥妥的一个技术型皇子,
这就和技术型官僚一样,换个角度去说,也就是……人畜无害。
虽然上次在望江边上,郑凡从五皇子口中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郑凡也投桃报李给他象征性地送点年货什么的,但这无非是那位身为皇子的本能操作以及郑凡身为一个军阀的对等本能操作罢了。
论势力,
大燕朝堂上,
太子党和六爷党争得不可开交,如果不是因为燕皇还在,以其绝对的威望镇压着,使得最上面的一群各部大佬和大员们不敢下场,可能燕国朝堂上现在已经呈现出“惨烈厮杀”的格局;
但这和老五又有什么关系?
老五娘家没什么存在感,其在朝堂内也没什么势力,
就算是最后落得个极端化的情况,
比如后金时皇太极死了,多尔衮和豪格争位,最后各退一步让福临坐上那个位置;
也就是说,太子和老六或被动或主动地让开,那也应该是由小七来坐那个位置才是。
年纪小,主少国疑,才方便权臣以及其他各路势力的发展和活跃。
五皇子,
没啥势力外加没年龄优势,
怎么算都是很边缘化透明化的一个。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要挨刺杀,他也得领号先排队。
“难不成……是陛下又要借口开战了?”
郑侯爷一边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一边猜测道。
毕竟陛下是有陈例在的;
三皇子都已经从湖心亭赏雪变成在奈何桥赏月了。
四娘则道:“如果真要开战一个为了找借口就折一个皇子的话,那这也太费儿子了一点。”
郑凡伸出手指算了算,
道;
“还行,儿子还是够用的。”
说完,
郑凡和四娘都笑了。
其实,他们都清楚,这不大可能是燕皇的手笔,一样的路数,上次用了一次,这一次再用,就划不着了。
上次三皇子的死,激起了民愤,最后成功推动了伐楚大战;
现如今,民生凋敝,接下来的春夏,更是艰难,想再以相同的招式依葫芦画瓢,不现实。
“哦,对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儿忘了问了,他死了没?”
“没有,重伤昏迷,随时可能死过去,因为兵器上淬了毒。”
“没死啊。”
郑凡身子微微后靠,指节在手背上轻轻敲击着,
“没死的话……咱们派人去慰问一下吧,如果中途死了,正好可以赶上奔丧。”
就在这时,
肖一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公函。
“侯爷,定亲王府发来的公函。”
四娘接了过来,直接打开看了,转而对郑凡道:
“徐有道应该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后就派人来通知的咱们,定亲王府这里,应该是他们商议后向咱们这里发来的公函;
而且,
这公函的意思,
很有趣。”
“怎么个有趣法?”
“竟然是请求主上您,莅临颖都,主持大局。”
郑凡听到这话,像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一样,道;“啥?”
“不像是客套,意思就是让主上您去那里主持局面,可能颖都发生的事儿,不仅仅是一个五皇子被刺那么简单。”
因为郑凡是军功侯,
不是什么宗室的勋贵,
如果是宗室勋贵,比如上次给自己封侯传旨的那位侯爷,反正就是个吉祥物,哪里需要搁哪里。
但像郑凡这种的,已经到了一举一动都伴随着极为深刻的政治影响的高度了。
就像是前几年李梁亭入燕,那是何等的震动?
再者,靖南王自从自灭满门后,他回过京城么?
郑凡虽说在影响力肯定比不过前两位,但已经到了该注意的地步了,哪怕从未有过明旨,告诉你不得轻易离开自己的封地,但你心里应该有这一份政治默契在。
换个角度来说,
他郑凡可以不看重规矩也可以不那么遵守规矩,
但颖都的那帮原本成国系和现在燕国系的官僚们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个?
但就是这样,
还让定亲王给自己发公函请求自己出面去颖都主持局面,
这意味着,
事情远远比一个五皇子被刺,更严重很多倍。
郑凡招招手,身边的一个婢女送上来热毛巾,郑凡擦了擦嘴,道:
“其实,我可以回绝,因为没有旨意,我封侯后就不方便随意出门了,再那么所行无忌,必然会引起上面人的猜忌。
虽然老田顶在前头,但朝廷大佬,或者燕皇,想要剪除一下我的势力,打压我一下,也是暂时没办法去抵抗的。”
现如今平西侯府的方针,很简单,辛勤种田,埋头发育。
再说得直白点,
在燕皇驾崩前,最好不要跳得太厉害,等燕皇驾崩后,一代雄主的离去,注定会形成中央和地方上的权力浮动,到那时,地方上的势力明显脖子能更活络一些了。
这也是为什么立藩的君主觉得立藩不是什么大事儿,结果自己子孙后代削藩时很煎熬的原因所在了,在你手里,这些藩王或者藩镇,自是不敢蹦跶,一个个无比乖巧,但你的儿孙,可没那个威望去继续牵绳子。
这些道理,老田没教,但郑凡懂,瞎子四娘他们也懂。
毕竟现在封侯了,政治影响不同了,你背地里小心翼翼地和楚人做做战马生意,问题不大,明面上要是不知趣,上头给你加几个镣铐,削减你的势力或者掺沙子,你也只能被动地受着。
“那主上的意思是,回绝了?等圣旨?”
郑凡摇摇头,道:
“咱们现在的地盘,是晋东之地,但实则,我们的势力范围,如果不把雪原和上谷郡算进去的话,其实根本远远不到整个晋东,最起码,玉盘城那一带不在咱们的掌握之中,望江一线,距离咱们的实控范围还很远。
既然现在颖都那边,请我去,其实也是一种加强咱们平西侯府对晋东,甚至是对整个三晋之地影响力的一个好机会。
上次我引兵入颖都城,那是借着老田的虎皮,这次我去,就是打着咱自己的平西侯府的旗号,这可以给外界传递出一个消息,那就是不仅仅是晋东,颖都那里,咱也是能说得上话了。
说得久了,久而久之,咱们的势力也就能掺和进去了,除了孙家之外,咱们还能继续扶持起来一批亲咱们这里的势力。
我们这儿,是四战之地,其实,北出雪原,南下楚国,只要兵马粮草足够,问题都不大,偏偏最大的问题是,咱们的西进路线,其实是最为堵塞的。
造反不造反这个另谈,咱主要是想通畅。
换个角度说,
我这次如果拒绝了没去,或者安安心心地等旨意,等于是对外表明了咱们侯府的态度,那就是我只管我这三座城,就只照料咱这一亩三分地。
这其实是自己限制,不,确切地说,是阉割了自己的未来发展以及影响力的扩张。”
“所以,主上还是打算去的?”
“总体来讲,还是利大于弊的,那就去吧。”
顿了顿,
郑凡又道;
“老田不还在么,天,塌不下来。”
……
“夫人,昨晚公主侍寝了。”
婢女对坐在梳妆台前的柳如卿小声禀报道。
“嗯?”
柳如卿有些微微讶然,随即,伸手轻轻捏了捏婢女的脸蛋,
“你这小蹄子,忽糟糟地大早上跑我这里来讲这些做什么,可是春心动了看上府里的哪位亲卫了?”
柳如卿被范家送到雪海关时,其实是配上一应丫鬟奴婢的,但都没能进府。
当初的伯爵府,现在的平西侯府,虽然后宅里的女人不多,而且相对而言很是冷清,但那也意味着绝对的干净。
魔王们可不愿意自己住的地方被人掺沙子,自然会政审极为严格。
所以,柳如卿现在用的这个大丫鬟,其实是早年从虎头城一直跟过来的,底子是信得过的。
不过,既然当了柳如卿的丫鬟,她自然会为柳如卿考虑,她也是清楚的,自家夫人入府到现在,侯爷可是一次都没临幸过,她也是着急。
出身自燕国,出身自北封郡的她,
并不觉得寡妇算什么缺憾,
燕地民风本就外放,没乾楚那般重礼教;
再者,自家夫人长得那么好看!
她也知道,女人在后宅,最好有一个子嗣傍身,这才是立身之本,但侯爷就是不来睡,那怎么能怀上孩子?
所以,她也一直盯着公主那边的院子,而且和公主身边的几个丫鬟玩得挺好,故意去刺探一些消息;
巧了,公主那边的丫鬟,也是和她一个想法,所以双方是在互相刺探。
“夫人,公主得了临幸,下一位,不就该是您了么?”
“小蹄子快闭嘴,大早上的,也不怕风吹闪了你的舌头。”
“奴婢就是来提醒夫人您做好准备,说不得,今晚侯爷就来了呢。”
说完,丫鬟就做了个鬼脸,马上跑了出去。
柳如卿则继续坐在梳妆台前,有些愣神。
进府前,她其实对这里的生活有着很大的好奇,也有过很多的猜想,其实,日子过得是极为轻松的,不仅仅是生活上,还有精神上。
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个什么样的感觉,确切地说,“喜欢”虽然只有两个字,但里头,却早已包罗万千。
她其实是想伺候他的,让他开心,让他欢愉,甚至,她愿意为他生一个孩子,冠之以他的姓。
他这样子的男子,
应该有很多的孩子才对。
先前,虽然他只是上下其手,撩拨之意极为明显,却始终没有入巷;
一开始,她还在疑惑,是否是他觉得自己脏,后来得知,公主其实也未破身,就释然了。
她看不透他和风先生的感情,但直觉上,必然是极好的。
柳如卿正在想着心思时,
那个先前跑出去的丫鬟又跑了回来,
压低了声音惊呼道;
“夫人,夫人,侯爷来了,侯爷来了!”
“啊!”
……
郑侯爷吃过了早饭,聊了会儿事情,又让瞎子特意过来,短暂地会晤了一下,最终,得出了一个章程。
去,是要去的;
但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骑着貔貅带个剑圣去,首先,仪仗队是要有的。
好在,“飞鱼服”“绣春刀”都准备好了,这个做主力仪仗队,外围再配个八百骑做前后支应,足够了。
同时,
最西边的两个军镇,也就是公孙志部和宫望部,他们得先收到来自奉新城平西侯府的军令,兵马可以适当调动一下,一是为了策应颖都方向,二,是哪怕没任何目的性的调动你也得调动一下做做样子,给外界一种郑侯爷对整个晋东各部兵马掌控力极强的样子。
当年李梁亭入燕京,三十万镇北军,有一半直接从西面调向了东面,最后虽然证明了是在为配合燕皇演戏,但实则,这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
说白了,郑侯爷是个六品武夫,单单提拉出来,其实不算什么,真正能持得住牌面的,还是忠诚于你的兵马。
且,这不是去打仗,虽然得后续才能收到一些关于颖都具体事情的情报,但你得从容一点,淡定一点,这是为了维系住你自己的地位影响力,同时,也是尽可能地抵消掉来自上头的猜忌。
虽然自家人清楚,自己随时都可以掀桌子,大不了回去开客栈;
但你得让上头以及下面的人都认为,你,平西侯,是愿意在这规则下和大家一起玩耍的。
一桩桩一件件筹备下来,得至少花费个一天的时间。
所以,
郑侯爷又相当于空出了一天的假。
公主还未起,
四娘去忙仪仗队去了,
郑侯爷也就自然而然地走入了柳如卿所在的院子。
柳如卿并未刻意梳妆打扮,而是以一种清水出芙蓉的姿态出现在郑侯爷的面前。
其实,漂亮的女人,很少有那种傻白甜的。
她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是美的,也懂得,该如何最大程度地展现出自己的魅力。
当初在范府,自己和范正文平辈论交,柳如卿喊自己叔叔,也算是应当;
但入府后,她也没改口,外人面前喊侯爷,独处时仍然喊叔叔,不就是因为她心里也清楚自己心里喜欢这一口么。
只不过,这也不算是什么心机深沉,毕竟人家在渴着心的取悦自己。
那种傻白甜式的,
不是没有,
扈八妹那种的,
三儿喜欢,
但郑侯爷还真欣赏不来那种调调。
柳如卿对郑凡轻轻一福,
“侯爷。”
“吃过早食了么?”
“吃过了呢。”
“那就好,衣服多穿点,外头冷。”
郑凡走上前,很是自然地将柳如卿搂住。
同时,
院子里的丫鬟们马上知趣儿地躬身退下,在侯府里,没这点眼力见儿,怎么可能混得下去。
搂着柳如卿进入屋子,
郑侯爷在靠椅上坐下,
伸手轻轻一拉,
早已懂得如何配合的柳如卿自然而然地摔入郑侯爷的怀中。
一边,
郑侯爷终于收了公主,
一向不喜欢开后宫也不爱后宫题材的他,还真有些食髓知味的意思,而且,按照顺序下来,本就已经没了约束;
另一边,
丫鬟早早通禀的公主侍寝了的事,也是刺激到了柳如卿,嘴上说的不在意,心里,其实也是有了想法。
说是“臭味相投”,不雅;
说是“郎情妾意”,太假;
只当是,双方都觉得,可以水到渠成了。
柳如卿丰润的身子在郑侯爷身上轻轻挪动,
抬起头,
在郑侯爷耳垂边轻轻吹了口气,
热乎乎的,
带着些许湿气,
情幽幽,荡悠悠,
宛若久旷的水渠,再度引入了活水,每一寸泥土都在兴奋地吮吸。
“叔叔哎~~~~”
天籁之音是什么样的,
郑侯爷没听过,
但这一声,已经将他的魂儿都勾到了云巅。
许是真的到了时候,
许是没了顾忌真的可以让天雷随意地去勾动地火,
许是风和云,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默契;
柳如卿将红唇凑到郑侯爷耳垂边,
以一种入府以来最为大胆的方式,
柔声道:
“叔叔啊,你下面,硌得妾身好疼呢………”
其实,
郑侯爷只是大上午来遛个弯儿,
其实,
郑侯爷本打算等贪睡的天天醒来后,带他去溜溜马,
其实,
郑侯爷本再抽个时间去看看仪仗队的规格,
其实,
本该有很多的事可以做,
其实,
本该在这个时候不该做一些事,
但,
这一刻,
再多的“其实”,都去见鬼了。
郑侯爷起身,
抱起,
走向床榻,
一时间,
卧房内,
冬未去,春已至,
一声声的如泣如诉,
化作一句句噬骨**的颤鸣:
“叔叔哎~~~”
“叔叔哎~~~”
“叔叔哎~~~”
“叔叔啊!!!”
……
等到正午时分,
郑侯爷从院子里出来,
这个时候,通常是他每日练刀的时辰。
只见郑侯爷走到兵器架上,
抽刀,
一挥,
而后刀口向下撑住地面,
单膝跪伏了地上。
从大腿,到胯部,再到腰部,
本该是舞刀时都需要协调发力的部位,却在刹那间集体发酸罢工;
单膝跪在地上的郑侯爷,
哪怕曾纵马疆场,哪怕曾千里奔袭,哪怕曾孤军深入,哪怕曾血染战袍,
到这时,
也终于深刻体会到了绕指柔的深刻含义,
昔日雪海关头,面对茫茫野人的攻城,都没有像现在这般体会到一种“有心无力”;
手撑刀,
想要起身时,
甚至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凉气:
“嘶……”
第四百二十六章 刀法,自在
其实,瞎子所说的安排,并不仅仅于此,仪仗队,只是表象;
大燕的军功侯爵,放在楚国,那就相当于是柱国一个级别,虽然在规章制度上,没办法向那边的柱国靠拢,但内在的底子,摆在那里。
所以,随行的,还得有一套草台班子点缀;
瞎子和四娘没办法抽身,其他魔王也都有事情,且正是忙的时候,所以,在随行上,召回了苟莫离,毕竟上次在颖都行事时,苟莫离的表现很不错,其自身能力胜任一个狗头军师也是绰绰有余。
何春来也会陪同,何春来是瞎子属意的自己的助手,这次陪同倒不是纯粹为了做饭,而是真的要开始上手做一些秘书一类的事情了。
当然了,如果条件允许,可以顺带做做饭。
同时,还有一群比较年轻的学生将会成为这次出行的“仆役”,做一些挑挑拣拣的活儿,说是“仆役”,但其实是带他们出去见见世面。
一个集团的发展,必须要注重下一代的培养;
有时候,倒不是要让下一代去接班,而是你不去着手做这件事让别人看见这个流程这个姿态的话,就无法给人一种你会持续地运转持续地存在的踏实感和安全感。
所以说,太子,是国本,因为太子在,国家的未来发展才能有一个保证,人心才不至于浮动。
至于随行武力方面,
其他魔王都有事,樊力还得当工头,魔丸肯定是会在的,还欠缺一个能够上得了台面的武力,自然就选定了这些日子一直在红帐子里打杂的陈大侠。
陈大侠这个人,虽然有时候会回个乾国,再忽然间地冒回来,但只要他在,他就是可靠的,这就是人品的力量。
至于剑圣,没打算去请,好刚得用在刀刃上,总不可能啥事儿都去请人家来做。
但,
剑圣还是来了。
……
“这真不是我安排把刘大虎的名字放进去的。”郑凡笃定道,“我都没打算你跟着来,都已经喊了陈大侠一起了,干嘛再做这一手?”
剑圣站在郑凡面前,眉头微皱。
是的,
他的继子,刘大虎,成功入选了陪同郑侯爷这次去颖都的学生兵中。
郑凡耸了耸肩,
“你知道的,我这人做事,就算是想要拐着弯儿地骗你帮我的忙,也会做得行云流水,让你如沐春风,怎么可能这么生硬?”
对此,
剑圣倒是没执着于“你骗我”上,
因为有些默契,双方其实都很清楚。
剑圣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只要自己舒服,顺心,恰恰郑侯爷每次都能让他有这种感觉。。
这时,
肖一波抱着一沓册子走了过来,将册子放在了郑凡面前的茶几上,
“侯爷,我已经标注好了。”
“好,你下去吧。”
“是,侯爷。”
郑凡拿起面前的册子翻阅了几下,里面已经用红墨笔做了标记,随后,郑凡将册子放下,手指在上头敲了敲,
道:
“文化课上,刘大虎还好,中上吧。
但,
射箭,第一是郑蛮,也算是我半个干儿子,那个狼崽子,刘大虎第三。
马术,第一是郑蛮,刘大虎第五。
角抵,第一是……刘大虎,第二是郑蛮。
负重,耐力,长跑,刘大虎,都是第一。”
郑凡看着剑圣,
继续道:
“所以,这次真的没什么后门,是你把你儿子调教得太好了,他是凭自己的综合成绩,被选中进入这次的队伍的。”
“………”剑圣。
剑圣相信,这不是郑凡伪造的,因为有些事儿,他之前没有意识到,现在,他想到了。
因为剑圣自己是个练家子,所以更懂得如何养好身体,在他的要求下,刘大虎的伙食,可谓是一直很好,肉食基本没怎么断过;
而且他每天会带着刘大虎一起盘膝打坐,俗称……炼气。
这里的炼气和炼气士那种的不一样,而是有一种调整气血的效果,也就是每天自己给自己“舒筋活血”。
而刘大虎白天在学堂里,半天上课,另外半天,其实是武教习在传授他们弓马骑射的功夫,相当于每天都在打熬身子。
可能,一些事情在原本剑圣看起来,不算什么,但实则……这世上到底有几个人能打小得到剑圣大人的言传身教?
就是他传授刘大虎的吐纳法门,也是为刘大虎自身体格筋脉量身定做的,这世上,绝大部分的师傅根本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所以,
吃得好,练得好,
外加刘大虎自己又很吃苦,很卖力,很用心,
所以,
成绩好,不算什么,成绩不好,那才叫怪事。
为何世家子弟无论是从文还是练武都更容易出头?
为什么四大剑客里,只有剑圣是起于草莽另外三家都有家世?
就是这个道理。
“这样吧,我把刘大虎的名字给抹掉。”郑凡说道,“本身,这次就真的没打算让您跟着我去颖都,其实那边也没什么大事儿,
也就一个边缘皇子差点没了。”
说着,
郑侯爷伸了个懒腰,
道:
“你懂的,在大燕,皇子好像不是很值钱的样子。”
他郑侯爷早年就有废掉一个皇子第五肢的战绩。
剑圣犹豫了一下,
最后,
叹了口气,
道:
“这是他靠自己的本事拿到的成绩,也是他靠自己的能力,获得的机会,他很仰慕你。”
“嗯哼。”
“我也知道,学堂里,几乎所有孩子,都很仰慕你,他们都拿你,当作榜样。”
“嗯哼。”
首先,学堂虽然有山长,但教材和课程,都是瞎子负责编纂和安排的。
以瞎子的能力,自然不可能让下面出现阴阳人;
其次,
郑侯爷自己的功勋和崛起过程,真的无可挑剔;
最重要的是,
这一批学堂里的孩子,他们是雪海关最早的一批移民,感受过来自伯爵府的关爱,自然凝聚力和向心力更强。
侯府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那套爱,在成本可控的前提下,以奉新城为中心,继续播撒下去。
“他自己靠自己努力争取来的资格,我作为他的父亲,不能去剥夺,因为路,终究是他自己要走的。
他是个好孩子。”
如果说,继父和继女之间,是隔一层的话,那么,继父和继子之间,那起码得隔三层外。
民间也一直有说法,寡妇带女儿,那你就当多了件夹袄,寡妇带儿子,那就等着你老了后被踹窝子吧。
但刘大虎这孩子打小就懂事,
在雪海关时,每次上学放学,那会儿还受着伤的剑圣拄着拐杖去接他时,他次次都当着同学的面上前搀扶住剑圣,喊“爹”。
剑圣,是真的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的。
“好。”
郑侯爷答应了。
然后,
默默地等待着。
没等多久,
剑圣起身,
道:
“我陪你一起去。”
“好。”
完美。
剑圣打算回去了,郑凡开口叫住了,道:
“上次我与你说的,让天天拜你为师………”
剑圣没停留,
向外走去,
挥挥手;
“我不会替田无镜养儿子。”
郑凡笑了笑,
“矫情。”
他是不知道,
剑圣曾站在那孩子面前,
问他,
学剑不?
孩子说:
他要跟他干爹一样,练刀。
………
下午常备练刀的时候,被打断了。
中途又被剑圣的事儿,耽搁了一下,所以,郑侯爷干脆换了个方式。
他让人将徐闯押了上来,
徐闯身上,锁着镣铐,外加被剑圣用剑气封闭了部分气海,所以,他在六品的郑侯爷面前,也算是人畜无害。
郑侯爷坐在椅子上,看着跪伏在下面的徐闯,这个人,曾在自己不在雪海关时,企图过来浑水摸鱼。
然后,
瞎子打算放了他,
再然后,
他又被陈大侠逮回来了。
可能吧,
他真的和自己这边有缘。
“水牢的滋味儿,好受么?”郑凡问道。
“回侯爷的话,尸毒被解开了,其他滋味儿,那都是乐子了。”
梁程帮他解了尸毒,不然,这家伙可能已经死了。
所以,
徐闯自己本人也很迷茫,
他被抓了,
又被放了,
他又被抓了,他又被关了,然后,他又被解了毒;
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人的规矩,但被这般来回折腾大棒子甜枣地一顿交替糊脸,他其实已经有些懵圈了。
他想做点什么回敬一下,是真的回敬,但正如瞎子所猜测的那样,让他过来的人,其实,压根不是那个人,根本就没办法去顺蔓摸瓜。
“听说………”郑侯爷拿着一个耳勺掏了掏耳朵,“你们温明山的刀和剑,都很稀烂?”
身为一个练刀练剑的江湖门派,
竟然最后混到了梁国境内外有名的杏林圣地,
足以可见,他们这一门的武功,到底有多拉胯。
“回侯爷的话,因为我温明山的剑法,太高明了,刀法,更高明,所以,我温明山的子弟,刀剑双修,就越发不得行。”
“唔?”郑侯爷笑了,“咦,这话说得有水平,啧啧,现在,可以舞刀么?”
“回侯爷的话,刀,还是能舞的。”
虽然身上戴着枷锁,虽然被封闭了气海,但舞刀,还是没问题的。
“赐刀。”
一名亲卫上前,将佩刀递给了徐闯。
徐闯接过刀,对郑凡持刀行礼,随后,开始舞刀。
一段舞完,
收刀;
徐闯脚步,有些虚浮,这种负重这种限制下,任何的活动,都比平时要消耗更大。
郑凡有些疑惑道:
“这刀法,本侯怎么觉得,也就那样啊。”
郑凡练刀,没去追求什么特殊的刀法,江湖上,其实也对刀谱剑谱什么的分个三六九等的,类似“天地玄黄阶”;
但郑侯爷最早问了问丁豪,丁豪说,实用就行。
后来,
又问了问剑圣,剑圣说,他知道这世上有不错的剑谱,但从未见过什么一练就可以出关天下无敌的剑谱;
再后来,
抱着最为稳妥的心思,
郑凡去问过靖南王,
靖南王的回答是:
“刀,还需要练?”
所以,
郑侯爷一直练的,其实就是燕军中最为正统的刀法,因为它适合战阵厮杀。
搞太多花里胡哨的没用,战场上能活下去才是最为重要的。
郑凡抽出自己的乌崖,
虽然腰酸背痛腿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抽筋,
但还是练了一套出来,
收刀后,
郑侯爷将乌崖丢给身边的亲卫,
自己左手撑着腰走到茶几旁端起茶,喝了两口,
道;
“你觉得如何?”
“侯爷的刀法,古朴淳厚,一看,就是军中刀法的路子。”
“与你刚刚那一套,有何区别?”
“回侯爷的话,不分伯仲。”
“岂不是自相矛盾?”
“侯爷,我刀剑双修,所以看得更真切也有对比一些;
武者练刀,和剑客用剑不同,武者的刀,其实是一种附带,武者最强的,还是体魄。
刀法,上得了台面的,其实就没什么本质区别,关键还是看体魄。
剑客用剑,讲究人剑合一;
在我看来,其实武者用刀,才是真正的人刀合一,刀,是武者体魄的一种补充。
最主要的,
还是在于自身的体魄打磨以及气血的提升,
然后,再以身御刀。
刀法的优劣,不在于刀谱上,
而是在于自身体魄气血的强弱,以及刀和自身互相弥补的契合。”
郑侯爷闻言,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道:
“我懂你的意思了,就是打磨身体提升气血才是第一的,在此基础上,这刀,可以怎么潇洒怎么自在就怎么练?”
………
历天城,
原靖南侯府。
后宅里,没设暖房,没有四季如春花团锦簇的景象。
但其实,
这里曾栽种过很多花,很多很多的……杜鹃花。
其下面,也有过做开隔,本意,是打算也做成暖房的。
田无镜出身自田家,好日子,不是没过过。
只是,
现在这些都不需要了。
满园的萧索,才是此时最为应景的景象。
门槛上,
白发男子坐在那儿,
他不是坐在那儿两眼无神,
也不是在那里心怀抑郁,
他在那儿很认真地在看,
只是看的东西,
在寻常人眼里,
根本就瞧不见。
这不是臆想中的逃避,而是一种自我的沉浸。
或许,
将自己弄得潦草,将自己弄得凄凉,
将自己弄得任何人看你时都觉得你很悲伤的模样,
似乎是一种释放;
反而,
像现在这般,
才是真正的坚强。
不,
也不能用坚强,
因为他田无镜不是一直喜欢站着,
而是他,
早已忘记了跪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姿势。
侯府里,来了客。
这是一件很让人惊讶的事,因为当靖南王回到侯府里时,连宣旨的太监,都叫不动这扇大门。
颖都的五皇子被刺,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成亲王府不可能没派人过来通传历天城。
但他们自己也不认为,自己派去通传的人,能够进入那座侯府。
所以,他们同时向平西侯府也下了公函。
当然了,向燕京的公函,也必不可少。
侯府院子内,多出了一双布鞋,一个看起来和街面上力夫没什么区别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对着坐在门槛上的那位跪伏下去:
“王爷。”
田无镜收回自己的目光,像是在和人告别。
随即,
他的目光,
落在了这个男子身上。
即使是不止一次喊过“哥”的平西侯爷,
在面对靖南王时,都得恪守着一些规矩,这意味着,靖南王给人的压力,到底得有多么恐怖。
他曾击败过剑圣,
他还比剑圣,
身后多出了数十万铁骑!
“查到了么?”
“查到了,王爷。”
男子将怀中的一封信取了出来,放在了面前,随即,连磕三个头,没等吩咐,自行退下。
田无镜起身,
走过去,
将这封信捡起。
信封,是黑色的。
他没有打开,而是捏在了手里。
他拿着信,走向院子的西北角,走过拱门后,看见那头贴着墙壁匍匐在那里的貔貅。
他站在貔貅面前,
貔貅会意,张开了嘴。
田无镜将信,丢了进去。
伸手,
轻轻拍了拍貔貅的脑袋,貔貅的眼睛,开始泛红,喘起了粗气。
冥冥之中,坐骑和主人之间,是会有一种精神上的感应的。
貔貅感受到了自己主人身上,看似寻常,实则已经渐渐欲喷勃而出的愤怒。
阴沉的火山,恐怖的压抑;
田无镜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算是在笑吧;
下一刻,
貔貅再度匍匐了下去,不敢再表露丝毫情绪。
大燕的貔貅,其实活得,挺憋屈的;
看看楚国的“同类”,它们,被供奉得很高很高;
而在大燕,神兽只能沦为坐骑。
但,
谁叫大燕,猛人多呢。
田无镜又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又坐回到了门槛上,
他又看向了那个方向,
第一次出征雪原前,
她就坐在那里,落英缤纷处,大着肚子,手持针线,绣着肚兜。
她自嘲,
说郑凡的内子针线活,她这辈子就算是没拿过刀,也断然追不上的。
她又说,但这当亲娘的,没给自己的孩儿绣过一件衣服,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去。
她还说,
等孩儿长大了,若是男孩儿,就让他跟着自己练刀。
蓦然间,
田无镜对着空无一人的凄清院子开口道;
“我们的孩儿会学刀的,但不是跟我学,他会跟郑凡学。
他的刀………”
田无镜仰起头,
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继续道:
“才是真正的自在。”
《》签了出版
《魔临》跟追梦人出版社签了简体出版。
顺利的话,实体书两个月左右就会上架,然后到大家手里。
唔,出版书名还是《魔临》,不是《大燕战纪》,敲黑板!
出版基本保持原汁原味,这个大家可以放心。
唯一可惜的是,不能印上本章说,不过实体书还是收藏充实书架的意义更大一些。
前阵子因为出去采风,耽搁了更新。
看见弹幕里有书友对龙怒其不争:就瞧不上你这不争气的样子,你这要不是更新拉胯,这书排名肯定在前面。
龙觉得这是一种鼓励,但龙还是要说的是,魔临314万字了,书篇幅长了后,会遇到一个问题;
你想水的话,会很好水,因为大家会有阅读惯性,会继续订阅看下去,一直到哪天忍受不住再放弃,然后我这个作者看见后台订阅下滑后,就可以擦擦嘴,准备新书了。
你不想水,还想写得有意思一些,让大家看得觉得有味道有时能会心一笑时,难度,其实比写前期,要大得多得多,因为你要考虑和权衡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就像是搭积木,越往上,每放一块,都很冒险。
还是那句话吧,
这本书,我是写得很开心的。
我尽可能地在我能力和精力允许的前提下,做到多更新一点,但如果真到了需要卡文或者有事情时,该请假我还是会请假。
积木垒得这么高,不容易,我想珍惜。
以前的作品,写到这个字数,脑子里已经想着如何收尾了,这本到现在,我个人还是有着极大的热情。
关于后续出版的事情,我会再继续和出版社那边接洽,进程会通报给大家。
最后,
还是得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
《魔临》一开始,就不是一本追求商业化成绩的书,我知道写什么题材怎样开头能出更好的成绩,但还是自己踩了一脚刹车。
因为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将自己写得开心和成绩好,二者结合起来。
我又想写得开心,自己爽到,又想市场反馈很好,成绩举高高。
人嘛,都是贪心的,鱼和熊掌,都想要。
所以,《魔临》是一块试验田,我需要去不断地尝试,不断地去锤炼和使用以前有的写作手法和新感悟的手法,主要还是去提升自己的写作水平。
回到上面那个问题,
如何鱼和熊掌去兼得?
我觉得,答案是:
做自己。
如果做了自己后,成绩不理想呢?
那就是自己还不够好。
第四百二十七章 扒了他
马车,外观很精致;
但它的真正特点,还是在于内在,里头有一个机关,扣动一下,瞬间会变成一个防御力极强的铁笼子。
另外,马车底端还有夹层,可以容纳一个人躺进去。
所以,这个马车显然是很沉的,
貔貅带着六匹马,一起在前头拉着马车行进。
不是郑侯爷想要虐待自己的坐骑,而是这货自个儿想要体验一把当老大的感觉,就由着它了。
所以,有时候郑侯爷都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大家伙都很忙,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可偏偏却在这极为繁忙的时刻,先给自己整出了个仪仗队,又给自己整出了这辆做出来必然会耗时很久的马车;
到最后,
只能说是这该死的审美吧。
甭管外面的事情再紧迫,甭管手头的工作再繁多,
该小布尔乔亚时我还得小布尔乔亚。
还行,
薛三应该在马车里加了一些避震的设计,躺里头,小火炉温着茶水,挺惬意。
只可惜,没有大泽香舌。
其他茶,郑侯爷喝着都没什么特殊的区别,不是味儿和香气分辨不出来,而是感觉差不离,泡啥都能喝;
唯独这大泽香舌最适合此时,
一路香甜地睡过赶路的路程,这得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但事实证明,郑侯爷想多了。
他虽然不用像自己那位大舅哥那样,走到哪里都需要批阅各种折子,因为郑侯爷的权力完全下放,瞎子先不提,四娘在侯府内所掌管的权力,简直可以让吕后、武昭仪、慈禧她们在男人没死时甘拜下风。
然而,
先是来自颖都的消息不断地汇总过来。
一部分,是小六子的人马从那里传来的消息。
虽然郑凡自打封侯后,对小六子那边有些提不起以前的那种兴致了;
但卖方市场变成买方市场后,小六子那边对平西侯府这儿,可是变得更加殷勤了。
情报网络是一直架构在那里,消息也会传递向这边。
另一部分,是孙有道在那儿后续传来的消息。
最后一部分,则是侯府在颖都自己的场子传来的消息,只不过因为侯府在颖都的根基太浅,所以这部分消息可以直接忽略。
事情,
远远没有一个五皇子被刺那么简单;
五皇子是在参加一场宴会时被刺的,这场宴会,召集的是颖都内的各大商会的掌柜以及内外附近大家族的话事人;
不是为了吃喝玩乐,
而是为了筹款筹粮食以安顿灾民,相当于后世的慈善晚宴。
然后,
宴会之中,
有人在酒水里下了毒。
一时间,倒下的宾客众多,连毛明才这位颖都太守,也中毒了。
五皇子倒是没中酒水里的毒,因为他曾以皇子的身份,在年前设坛为三晋百姓祈福,祈福来年风调雨顺。
所以,按照礼数,他得在这段日子里,吃斋做苦行僧的,酒肉,是不能碰的,至少,不能光明正大地碰。
所以,在宴会上他大概是以茶代酒了。
但在宴会出事,五皇子被身边的护卫保护着准备离开时,却遭遇到了一伙刺客的袭击,刺客的功夫很高,五皇子在保护之下,竟然还是中了一刀。
你不喝酒没事,但刀上淬了毒。
所以,
五皇子重伤昏迷了,现在还没转危为安。
现在,颖都密谍司衙门里的人完全接管了这位皇子的防卫,任何人不得探视。
所以,
这是一场有预谋且设计得极为巧妙的事件;
五皇子先不谈,
那一夜宴会上,最终因酒水中毒而不治身亡的贵人,有三十七位。
要知道,能够参加那种级别宴会的人,身份地位肯定低不了,一下子被毒死了三十七个,难怪成亲王府会火急火燎地向自己这边发公函了。
因为这已经不是一场单纯意义的刺杀,它所造成的杀伤,不亚于颖都又经历了一场政变。
试想一下,那些权贵原本都是高高在上,自觉不食人间烟火的;
忽然间,同类一下子死了那么多,怎么可能不慌?
天知道搞出这件事的幕后者接下来会做什么?
一下子死了三十多个大掌柜或者大家族的话事人,还有不少像毛明才那般虽然没死但却卧躺着的,就是当初郑侯爷因科举舞弊案而借机在颖都发难,引靖南军入城抓人拿人,看似也破了很多家,看似也砍了很多人头,但实则,大部分都是中下层的小喽喽,真正的高层,人不屑于在科举上为自家子弟作弊,人有其他渠道。
所以,可能在颖都百姓们看来,这次的事儿比上次那位伯爷如今的那位侯爷搞出来的,阵仗小多了。
但颖都的权贵阶层,可是真的觉得这次被吓破了胆。
他们现在极需一位定海神针,
哪怕他来了什么都不做,
但他只要人在这里,
大家也能压压惊!
对颖都的消息,大概有了个汇总,知道那边的权贵们对自己翘首以盼,但郑侯爷依旧不急不缓,他的那头貔貅依旧愉快地带着一群马仔拉着车;
因为接下来,
郑凡接受了宫望和公孙志的求见。
其两部也已经派出了兵马,一则呼应郑侯爷前行的这一队伍,二则是向玉盘城那里靠拢,同时,按照侯府事先给的指示,向望江那边擦一擦;
虽然名义上不是自己的防区,但打着为平西侯爷开道的旗号,还是能稍微越界一些的。
界限嘛,你不擦,它就永远清晰,经常擦一擦,它也就模糊了。
接见完后,两位总兵又去看了看自己放在郑侯爷身边的儿子,随后就回各自所部。
郑侯爷这一支队伍,则继续保持着先前的速度,不急不缓地向西。
等队伍到达玉盘城时,
颖都那边,成亲王府、太守府以及诸多其他衙门,居然都派出了人在这里候着,他们像是嗷嗷待哺的鹌鹑,正迫切期望着平西侯爷能够早早驾临颖都。
郑侯爷接见了成亲王府和太守府的人,其余方面的人,一个都没见。
就是前两者的人,
郑侯爷也只是听他们短暂地说完,没让他们带话回去,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随后,
平西侯爷的队伍,在玉盘城内留宿;
郑凡本人,还泡了个澡。
这座昔日被“两脚羊”的晋地繁华名城,经过了几年修养后,倒是开始逐渐恢复些许昔日的繁华意味。
城内的赌坊、青楼,再次成为了支柱产业。
人气聚得快,来钱也快,
在很多时候,这是没得办法时必然会出现的局面。
与之相对应的,是玉盘城外,蜷缩在墙角跟的一片片瘦骨嶙峋的难民。
难民,原本应该更多,毕竟,这还是晋东的平西侯府努力吸纳了一部分的遗留。
但,可能瞎子本人还是低估了水灾以及连年战乱对这片地区所造成的恐怖影响,原本欢天喜地地还想着多筹点难民吸纳进来,到最后,开始下令让宫望公孙志部设卡,阻拦难民的向晋东之地的涌动,同时,原本的宣传口子,也停止了发动,不再鼓捣那边的难民向东。
因为,侯府,已经吃饱了。
瞎子为了应对这场粮食危机,早早地进行了屯粮计划,现如今,至少晋东的百姓,每天能有两顿土豆泥入腹,但要是难民再多下去,侯府就已经无法安置了。
人口,是极为宝贵的财富,但任何事情,都过犹不及,吸纳太多人口你却无力安置养活的话,马上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所以,还是得再等等,等到侯府对晋东之地的开发进入到下一个关口,等最难的这口气顺下去了,再慢慢吸纳也不迟。
按照瞎子的说法就是,
等最难熬的冬春过去后,
老弱病残的,都筛走一批,剩下的,就更方便挑挑拣拣了。
冷血不?
冷血。
但在晋东之地,很多早早过来的流民难民们,在听说了这土豆泥糊糊是源自于侯爷麾下一名盲者幕僚提前种植出来的消息后,
很多人,开始给瞎子立牌子,供奉。
难民营里,
甚至流传出了那位“北先生”之所以双目失明了,是因为他见不得人间疾苦的说法。
为此,
瞎子还特意就这件事,向郑凡这位主上禀报过。
这不是他搞出来的,他没想过给自己身上也塑造出一道光。
郑凡也就一笑了之,甚至还反问瞎子,等几百年后,这里会不会流传出他们的庙?
自己坐首座,法相庄严,莲花台下,一群童子,打前的,是一个瞎眼童子,端的是悲天悯人相。
瞎子特意禀报,是一种他认为的规矩,是一种必须要走的流程;
但实则,
无论是郑凡还是瞎子,都不会因为这种事而产生猜忌,只当是一种饭后闲谈。
……
夜宿的府邸院子内,
陈大侠有些好奇地问道:
“江对岸的人明明在苦苦等着他,他为何还这般悠哉悠哉的?”
陈大侠很少对郑侯爷用敬称;
因为在陈大侠朴素的世界观看来,郑凡现在并不是威震天下的燕**功侯,而依旧是那个曾被他误会过的银浪郡里的小小守备,是一个差点被他杀死,最后却又对自己以德报怨的……嗯,挚友。
戴着斗笠的剑圣坐在院子里,龙渊藏于布帛包裹之下;
然后,
看着自己的儿子刘大虎,领着一帮少年郎正极为兴奋且认真地为平西侯爷砍柴火,烧热水,洗澡。
此时的剑圣和家里的剑圣,在气质上,是完全不同的,外加没有用真面目示人,所以,刘大虎并不晓得,坐在远处亭子里的那位白衣侠客,竟然就是自己那个身体一向不好的爹。
看着自己儿子那么严肃那么庄严地忙里忙外只为了伺候那位,
还觉得一脸神圣的使命感,
剑圣抑郁得不行,
情不自禁道:
“真是蠢得可以。”
“………”陈大侠。
陈大侠羞愧地低下头,师傅这般说他,他是断然不可能还嘴的。
一同坐在边上,习惯性地喜欢和剑圣拉拉感情的苟莫离在此时则笑道;
“这就叫牌面,这就叫身份,火急火燎地赶去了,反而丢了那份排场,这排场,很多时候看似一点儿用都没有,但关键时候,有它在,其实能解决很多麻烦。
而且,这是咱侯爷封侯后第一次正式出门,格调,得自己先定下来,以后也就能成规矩了,万万没有自己降自己格调的道理。
这第一次降了,以后,就真的很难再提起来了。
再者,
刺杀的事儿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刺客和幕后主使者,要是能抓到,早就能抓到了,颖都的那帮人,绝对不是什么酒囊饭袋,而且还是干系,不,是已经威胁到自己身家性命时,他们可是聪明得很。
所以,咱们侯爷此行去颖都,本就不是为了去抓刺客的,侯爷是平西侯,又不兼管刑部或者大理寺什么的。
你看,
急匆匆地去,一点好处一点用处都没有,干嘛不悠哉一点?”
陈大侠闻言,点点头,道:
“你说得,我听懂了。”
“谢谢。”
就在这时,何春来走了过来。
没等其开口,苟莫离就起身,离开了凉亭,和其一起走入房中。
房内,
已经泡完澡的郑侯爷穿着四娘在虎头城时就给他做的豹纹睡衣,斜躺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件小六子送给自己的鼻烟壶。
他是吸不来鼻烟壶的,但拿在手上把玩把玩,倒也不错。
何春来立于一旁,苟莫离则很自觉地在下面椅子上坐了下来。
侯爷没说话,
氛围有些沉默,
大佬,可以有冷场的权力,但下面的人,却不能坐视场面冷清。
所以,
为了活跃气氛,
苟莫离看向何春来,问道;
“小何啊,你说这次刺杀的事儿,是不是你们的人做的?”
“………”何春来。
“嗯?”苟莫离又问了一声。
何春来开口道;“我已经和那边,断了关系了。”
早先时候,燕国吞并三晋之地,晋地义士开始了反抗运动,其性质,和天地会差不多,何春来就是来自于那里。
只不过,他在化妆成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于颖都交接情报时,被樊力顺手抓走为剑婢做糖葫芦吃。
“嘶,干嘛断了呢,这得多浪费啊。”苟莫离痛心疾首,“你想啊,咱主子是大燕的侯爷,手里再牵着一条晋地叛逆的线,这又当官又当匪的,多惬意啊。”
“我………”
何春来很想来一句,自己不屑做这种事,但他说不出口。
有些事儿,可以在心底这般想,北先生以及躺在那里不说话的侯爷,其实也清楚他心里的想法,他们不介意;
但自己要是傻愣愣地说出口,就是自己的不知趣儿了。
何春来只能道:
“我觉得,应该不是他们做的,上次侯爷在颖都,就已经让他们在颖都潜伏的势力元气大伤了,这一次,手笔很大,下毒另说,但光是对五皇子行刺的那群高手,就应该不是他们现在能筹备出来的。”
“不一定呢,我一直听闻,三晋之地多豪杰。”苟莫离说道。
他可是和晋人打了半辈子的交道。
“但我们这其中,派系众多,根本就无法整合,有的是司徒家的遗留,想光复司徒家,有的是赫连家的遗留,有的是闻人家的遗留,还有的,是想匡扶虞氏的,且各派遗留下面还分小派,他们根本就无法聚集在一起,甚至有时候碰头时,会因为到底要匡扶谁家而自己打杀起来。”
“呵……”
躺在那里的郑侯爷笑出了声,这还真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且看这次伐楚,大燕举全国之力,也只是拿下镇南关,夺取上谷郡,将攻守主动权拿在手中后劫掠一番就得撤回;
当年打乾国,打到上京城下,最后不也撤回了么?
唯有晋国,是被打崩了的,归根究底,是因为三家分晋,导致内部无法整合和统一。
现在,
晋人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良好内斗传统。
郑侯爷出声后,苟莫离也就不再调戏何春来了。
“成亲王?”
郑侯爷说道。
苟莫离开口道:“不合适,得留一点面儿,而且,太突兀,最好循序渐进。”
郑侯爷点点头,“太守府?”
“侯爷,毛明才现在可还躺着呢。”
郑侯爷摇摇头。
站在边上的何春来,努力去听,努力去思考;
然后,
忽然觉得,做菜似乎更适合自己。
这时,外面有亲卫上来通禀,说是玉盘城知府马长山来了。
郑侯爷伸手指了指何春来,
何春来会意,出去看情况。
没多久,
何春来回来了。
“侯爷,马长山求见。”
“不见。”
“侯爷,马长山带了礼物,七个童女,说是卖身契都走的正道,是他在城外难民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难民一起,卖儿鬻女,那是常态。
郑凡挥挥手,
“抽十鞭子,丢出去。”
“七个童女之外,还有她们的母亲,都洗刷干净穿着新衣,跪伏在外面,也是要一并送的。”
郑凡笑了,看向苟莫离,
苟莫离也笑了,“正合适,侯爷。”
郑凡点点头,
对何春来道:
“替本侯谢谢马知府。”
“是,侯爷。”
“然后扒光他的衣服,挂城墙上去。”
第四百二十八章 跪下!
马知府被扒光了衣服,
挂在了城墙上。
因天气寒冷,
善于做菜的人心思又细腻得多,所以何春来在下面,为马知府点了个大火盆,为其取暖;
另外,衣服被扒光了,但依旧很贴心地为马知府披上了稻草。
不管怎么样,
侯爷毕竟没说要给他整死不是,
真弄死了,
反而是他这种手下人不会做事了。
但因为这里升起了大火盆,入夜后,很是显眼,所以吸引来了城外的很多流民,他们聚集在这里,默默地欣赏着高高在上的玉盘城知府此时的……
高冷姿态。
倒是没人敢载歌载舞,没人敢欢呼雀跃,甚至,没人敢指指点点。
大家的神情,都很麻木。
城墙的另一端,出现了郑侯爷的身影,在其身侧,站着苟莫离。
后头,站着剑圣和陈大侠。
苟莫离眼里,闪烁着戏谑的火苗,他喜欢看到这一幕,也乐在其中。
陈大侠稍微悲天悯人一些,他看着的,是城下那密密麻麻的流民。
而已经对难民有些免疫的剑圣,
唏嘘的,
是如今的三晋大地。
曾经,苟莫离还被关在雪海关地牢里时,剑圣时不时地会请瞎子把他提出来,和自己聊聊天。
那时的剑圣,
刚刚经历雪海关前的那一战,
高光过,
也高昂过,
还没来得及沉淀;
所以,剑圣问苟莫离:非要折腾这一遭么?
苟莫离的回答是:你是看我输了才这么问。
一场野人入关之乱,
大半个晋地被搅动,
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
野人自己,十几万青壮,基本就没几个回到雪原去的,大部分被歼灭,剩余的也被当作劳工硬生生地累死在了工地上。
但,
如果赢了呢?
野人将离开雪原,重新拥抱晋地的温暖。
剑圣又问:眼下看,值得么?
苟莫离回答:不做,是当狗,眼下,也是当狗,反正都是当狗,为何不折腾一下?
因为苟莫离不会只溜须拍马,会说一些真话,所以剑圣在养伤时才会找他聊天,而那时的苟莫离,也能得到极为珍贵的见见阳光的机会;
剑圣那日最后问了一句:非得这般么?
其实,可能剑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问的,非得是哪般。
但苟莫离却回答得很多,
他说,
你看看燕国那位陛下,他是怎样的人?
往前数千年,都是一代明君雄主的底子。
他不晓得如何赢得美名?
他不晓得自己穷兵黩武之后美谥都得折中?
他不晓得马踏门阀后会血流成河?
他不晓得大军进发后面是百万民夫支撑,不晓得自己国内要民不聊生?
说白了,
再民不聊生,无非是饿晕一些人,饿死一些人,只要这个国还在,只要这个朝廷还在,灾年,挺过去就是了。
最怕的,
其实是那种被外敌破国之后,那人命,才叫真的不值钱呐。
没粮吃了,能吃树叶,能啃树皮,能吃草,大不了,弄两顿观音土,堵个半饱!
但刀砍过来,你脑袋,还能换个位置继续喘气儿么?
他燕国,不趁着他在,不趁着这个大好局面,尽力打出去,打服四方,呵呵;
百姓们或许会骂他,史书上或许会污他,
但千秋万代以来,
破国灭稷,那才是真的白骨满地真正的凄惨!
就像是,
你们晋人!
……
所以,在看着玉盘城下的难民时,剑圣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怜悯;
一是因为,太多太多人,拿晋地苍生来问他,要挟他,指责他,他烦了;
二是因为,他是见到奉新城内外的流民,是能够吃上土豆糊糊的,而且,他住的是寻常之家,能够从自己家里人的神色里,看到对未来的希望。
一切,
会变好的。
有些时候,剑圣自己也发现了,他似乎是自己愿意去被郑凡骗;
因为从盛乐城开始,到雪海关,再到历天城,
剑圣领悟了一个道理,
学剑,救不了晋人。
与其让自己的龙渊,继续高高在上,与其让自己的白衣,一尘不染;
但那只是飘逸了自己,于国于民,何益?
眼前这位,
他,
以及他的那些能力强得让剑圣都不得不发出惊叹的手下们,
是真的能让百姓们,过上有着落的日子的。
剑,
要接地气;
这里的地气,是真的地气;
结合自己上次开二品近乎暴毙的结果来看,
或许,
他可以以地气来引下那二品之境的力量作支撑,让自己的身躯承受的压榨和消耗更小一些。
而地气,
在哪里?
剑圣的目光,不由地又落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后背上。
半辈子,行走江湖;
争斗、厮杀,
江湖豪杰,斩过;
一国之君,杀过;
但所见所闻之下,活得最接地气的,当属眼前这位。
郑侯爷并不知道,
自己现在站在这里,
什么话都没说,
却已然成了剑圣的“参悟”对象,
还好不知道,
否则现在还在为这迟迟打不开境界而烦恼的郑侯爷而言,真的是一种郁闷至极的打击。
而郑侯爷,
其实现在脑子里,根本什么都没在想,
他只是上来透透气,吹吹风,真的仅此而已。
陈大侠这时忍不住开口想说话:
“这个知府,怎么这么傻?”
能被陈大侠说“傻”的人,那是真的……
苟莫离笑道:
“你觉得燕人每个都绝顶聪明?任何时候,一个地方人多了后,占大多数的,往往都是傻子。
燕国,也是傻子居多,就比如那位,你当他不知道这么明显地送女人,太贴面了么?
你当他不知道,这般做,其实官声受损最大的,是他自己么?
他是知道的,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他觉得这样一来,可以更亲近,可以直接成为咱们侯爷门下的一条走狗。
但他傻就傻在,他误判了一件事。”
说着,苟莫离顿了顿。
陈大侠马上追问道:“什么事?”
苟莫离满意地点点头,道:
“他可以不要脸,但咱侯爷,可是要脸的。
他也不想想,
如果他大张旗鼓地,去给李梁亭,去给靖南王这般送女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嗯。”陈大侠若有所思,“我好像懂了一点。”
苟莫离又低头,看了看那边被挂在那儿的知府,
冷哼一声,
不屑道:
“真的,别看大燕现在铁骑无双,灭国征伐,战无不胜,但绝不是燕人都各个聪明,而是最上面那几位,领路领得好而已,就包括咱们侯爷。”
郑凡看了苟莫离一眼,苟莫离马上闭嘴。
“回去休息吧。”
……
马知府在天亮时,被解绑了下来,因为本身有点功夫底子,所以没被冻死,但也被冻得够呛;
最重要的是,这脸面,可谓是被踩进了泥潭里。
而且,这件事之后,他的玉盘城知府的位置,应该是坐不了多久了,他不嫌丢人,朝廷还会嫌丢人。
平西侯爷的队伍,也在天亮时离开了玉盘城,渡过了望江。
千盼万盼,
平西侯爷终于要驾临颖都了,对于颖都那群已经惶惶好些时日的权贵来说,简直是要激动坏了。
说到底,
郑侯爷还是慢慢活成了靖南王的样子,
他在哪里,
哪里就能安心。
以前不觉得,因为以前只顾着往上爬,等真到爬上了高台后,环顾四周以及身下,才发现处处都是好风景。
只是,
平西侯爷的队伍,在过了望江后,没有径直向颖都而来,而是拐向了北面。
……
“什么,平西侯去了石山?”
不到半天的时间内,颖都内很多权贵在得知消息后,都发出了相似的惊疑。
明明颖都里还有一位皇子没有苏醒,
明明颖都的太守还在卧床,
明明颖都这里,大家人心惶惶,
平西侯爷既然已经过了望江,为何还不过来主持大局?
石山,
这个地方,颖都人自然不会陌生。
其实,三晋之地从地理上来看,更像是一个大盆地,北面,是天断山脉,西面,是马蹄山脉,南面,有蒙山齐山山脉。
其国内,真正的大山,并不多。
石山,距离颖都百余里,那座山,也不高,但却是历代司徒家家主的安眠之所。
最早的时候,司徒家还是虞氏皇族手下封臣时,他们的老地盘,就在石山一带,随后,伴随着司徒家越发壮大,大本营也从石山迁到了颖都,再之后,伴随着三家分晋的格局确定下来,最后,是司徒雷称帝;
不管司徒家如何发展如何壮大如何变迁,石山,依旧是司徒家“祖坟”所在,司徒雷的“帝陵”,也在石山。
那么,
平西侯爷的队伍向石山而去,
其目的,
又是什么?
在大部分迟疑时,
终于有人率先做出了反应。
成亲王府的马车,出了王府,在一众王府侍卫以及一班旌旗牌面都搭配妥当后,出了颖都城门,径直向石山而去。
虽然刻意地保持着一种镇定,但那种急匆匆的意味,是真的无法隐藏。
一时间,
颖都的权贵们基本都醒悟过来,
大车小车,大队伍小队伍,接二连三地出了南城门,王府的队伍在最前面,后面各家的队伍紧随,大家伙不说是浩浩荡荡,但也算是极为喧嚣地向石山奔赴。
这里头,
有燕人,也有晋人,
但现在,他们有一个统一的称谓……受惊的人。
他们迫切地需要安慰,迫切地需要保护。
一定程度上来说,苟莫离那一夜的所言,真不全是私货。
曾经马上征战的燕人,在做了官后,也会堕落;
至于曾经北拒雪原南抗楚国的司徒家也就是颖都旧人,他们其实早就被阉割过了。
燕人对这里的统治,还没完全彻底地落实,但他们自己,已经早早地撅起了屁股;
孙有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长子惹的祸,他是真不愿意再出山的,因为以前司徒雷在的那个颖都,早不见了;
虽然,颖都的城墙依旧矗立在这里,但颖都的人,颖都的上层,早已流露出让孙有道作呕的腐朽气息。
当然了,老太傅不屑归不屑,但他还是带着自己的次子孙良,一起坐着自家的马车,打着自家的旗号,跟着大部队,一起来了。
大家伙都来了,不来的,就是一种政治错误了。
上一次,一场科举舞弊案,那位侯爷都在颖都掀起了那般腥风血雨,这一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天知道最后又要掉下多少脑袋!
甚至,不用分清楚到底是谁的责任,到底谁有错谁有罪谁又是无辜的,因为事情的性质,已经从要结果转变成要态度了。
你不来,就是不给平西侯面儿;
你不给平西侯面儿,平西侯的刀,说不得就落你脖子上了,反正砍谁不是砍?
大家虽然是先后出城的,
但成亲王府的队伍,走得并不算太快,至少,没有那种小鹌鹑疯狂扑向老母鸡怀抱的即视感。
这也给了后面的大家伙追上去的机会,追上去后,大家又都默契地落在成亲王府后头,一定程度上,也算是井然有序。
终于,
到了石山地界;
根据前面人传来的消息,
平西侯的队伍上了石山北侧,那里,是司徒雷的陵寝所在。
其实,在司徒雷之前,司徒家近乎土皇帝时,家主陵墓,早就僭越了,和帝王陵寝没什么区别。
司徒雷刚当上家主,还没称帝呢,就已经按照正常国家朝代的传统,登基起就着手修建自己的陵寝。
也因此,哪怕后来司徒雷驾崩时,外有叛军和野人,局面十分混乱,随后又是燕人的东征再加上靖南王的出山挂帅,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但司徒雷完全可以安然下葬,因为陵寝早就修得七七八八了,可以直接拿来用。
陵寝山门口,
有昔日大成国宫内的一些老太监打理,也有一支守陵护卫,他们曾是司徒雷的亲卫,不愿意在燕人那里讨活计,干脆到这里来替先皇守陵。
只不过,当平西侯的人马到来,亮出平西侯的令牌时,这些守陵护卫也是不敢阻拦的,规规矩矩地交出了一切防务;
侯府这边,也留了面子,没缴械,而是打发他们去了山下。
至于那些太监管事的,则被聚拢到一起。
平西侯要亲自拜祭大成国太祖皇帝,想要安静。
这大成国太祖皇帝等一切哀荣,都是燕皇下旨要求保留的,毕竟,在一定程度上,燕皇将司徒雷引为知己,而且是“皇帝”序列中的知己。
就凭当大燕铁骑踏灭闻人家赫连家兵锋直指司徒家之际,
他司徒雷敢调集国内精锐去雪原打野人,将身后完全放空给燕人,就值得这份敬重。
更别提司徒雷临死前,奋力一击,击退了气势正盛的叛军和野人联军,保住了颖都,为后来燕军进入奠定了基础;这,也是极为豪迈的功绩。
在祭台前,郑侯爷是认认真真地上香了的;
剑圣也上香了;
陈大侠听说司徒雷是个英雄,也上香了。
苟莫离犹豫了好一会儿,
最后,
嘟囔着:
“娘的,老子还得祭拜你。”
走上前,最后一个上香。
上完香后,
昔日的野人王有些神伤,
曾经的老对手,现在躺在地下。
他是否会笑话自己如今已然沦为别人脚下的鹰犬?
不,
他死了,
但我还活着。
你个死球的东西,还有脸笑我?
所以,苟莫离站在那里,神色不断的变化。
要是他当初拿下了颖都,燕人就失去了一个有序成建制的后勤中转地,他和楚人的联军,就不会陷入缺粮缺人力的窘迫局面。
战争形势,将完全是另一种情况。
“侯爷,成亲王等一行,到了。”何春来上来通禀。
“让他们上来。”
“是,侯爷。”
郑侯爷走到祭台前的台阶上,
坐了下来。
乌崖刀,放在身侧,
今日身上,穿着的是那一套封侯之日御赐的玄甲;
他就这般坐在那里,
看着前方,不断拾级而上的一行人。
……
“呵,就是先皇生祭时,人也不会来得这般周全。”
王太后被司徒宇搀扶着往上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密密麻麻,忍不住愤愤道。
这里,是她丈夫的安息之地;
在这里,她难免多愁善感也敏感一些。
已经长大一些有些青年郎模样的司徒宇对此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继续搀扶着自己的母后上山。
两侧陵寝御道上,站着身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的侯府亲卫,给上山的人带来了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这些亲卫,本就是跟随着郑侯爷战阵厮杀出来的精锐之士,再配上衣装,想不慑人都难。
最重要的是,
所有正在上山的人,其实都不清楚那位新晋的军功侯爷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自然心里就有些惴惴。
终于,
当司徒宇抬起头时,看见了坐在那里的平西侯爷。
他不是没见过郑凡,很早之前就见过了;
但这一次,
他隐约间有些恍惚,
仿佛坐在那里的,不是平西侯,而是昔日的那位当着他的面,一脚踹翻大皇子的靖南侯。
有这种感觉,不仅仅是司徒宇一个,其母后,这个在王府里算是很明事理知道进退的女人,在此时,身体已经在微微发颤。
握着她手的司徒宇,感知到了。
而后面按照官位、地位依次排列上山的颖都权贵们,在此时,也都近乎同时放慢了脚步。
什么叫军功侯?
这,
就是大燕军功侯的气场!
是尸山血海中,挣出来的地位!
司徒宇放开自己母后的手,
他是当代成亲王,
他是司徒雷的嫡子,
这里,
是他父亲的陵寝,
一些事,一些人,
他必须得去面对。
所以,
他走到了第一个,
往上走,
往上走,
往上走,
当距离拉近,他已经可以清晰看见坐在那里的平西侯爷的面容,当他正微微迟疑到底是用比较官方的礼仪还是用稍显亲昵的姿态去和平西侯爷打招呼时;
坐在那里的平西侯爷,
只是微微抬起眼帘,
淡淡地扫了一眼他,
随后,
吐出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
不仅仅是让司徒宇错愕,更是让其后面的王太后以及一众自颖都辛苦赶来的权贵们心下森然。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