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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纯洁滴小龙     魔临txt下载     魔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二十九章 黑龙旗帜

    “跪下。”

    这两个字,并没有大声喊出来。

    然而,此时这里虽然人很多,却格外的安静,所以,这两个字,极为清晰。

    司徒宇,

    当代成亲王,

    镇守颖都,

    世袭罔替;

    这是燕国朝廷,是燕皇,给予他司徒家的荣恩。

    冷不丁地,

    在自己父皇的陵寝,

    当着颖都一众权贵的面,

    让自己跪下?

    当即,一股怒火窜起。

    他十岁时曾登基,虽然只是走了一个流程,因为随后他就自降国格,从皇帝降为国主;

    在自己父皇的国丧上,大燕东征军主帅大皇子姬无疆率军进入颖都,宣读燕皇旨意,自国主降为大燕的亲王。

    只不过,因为司徒雷挣下的情分以及颖都在后续中对归附大燕的配合,让司徒家一脉的待遇,比迁到燕京的晋王虞氏要好很多。

    只是,

    那会儿的司徒宇还小,才十岁,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

    司徒雷在那时并没料到局面会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忽略了或者并未着急对自己这个嫡子进行必要的帝王心术教育。

    而司徒宇毕竟不是姬老六那种“天生皇子妖孽”般的人物;

    在当年,他为一众大成国官僚权贵的催使下,一步一步地做着事情,相当于是被推出来的一个牌坊,保全的,是大成国原本旧有的体系。

    但这几年下来,

    他逐渐长大了,他看的事情多了,读的书多了,最重要的是,他近乎每天都在品尝着一道菜,菜名叫“世态炎凉”。

    这道菜,最长身体。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在夜里躺在床上悲愤抑郁,

    为什么?

    凭什么?

    怎么会!

    或许,

    这种情绪

    很像是退位后的溥仪,开着自己那辆在当时算很新奇的摩托来到紫禁城脚下眺望着城墙时的心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面具。

    郑侯爷其实也有,以前戴得多,现在不怎么稀罕戴了,可能去燕京时,还得拿出来擦擦灰将就着用用吧。

    但这世上能像郑侯爷这般洒脱也有这份洒脱资格的人? 当属凤毛麟角。

    坐在台阶上郑侯爷,虽然没正眼瞧,但眼角余光其实一直在打量着这位少年郎亲王殿下。

    他在愤怒,

    呵呵?

    然而,

    愤怒是这个世上? 对于个体而言,最为廉价也是最为无用的情绪。

    站在郑侯爷身后的苟莫离? 也压制住了先前给司徒雷上香时心里的腻歪,在这会儿? 冷静的眸子盯着下方的司徒宇。

    这是他老对手的儿子;

    年岁? 不算小了,他苟莫离在这个年纪时,已经在帮晋人商队跑货且能够在夜间洞察是否有野狼在营地四周窥伺了。

    不过,苟莫离也没多瞧不起这个少年郎,因为没那个必要。

    瞎子在侯府里,一直是坚定的造反派。

    在这方面? 瞎子是第一? 那么? 苟莫离就是第二? 他不会去隐瞒这种情绪? 因为他很清楚,要是平西侯府真的像镇北侯府那样,一传就百年,那自己以及雪原压根就没半点折腾的余地。

    他很明白,自己现在就是侯爷脚下的一条狗,主子能吃上席面,他这条狗才能啃到带肉的骨头。

    所以在路上他就向郑侯爷建言过,平西侯府开府于晋东,但影响力,必须想方设法地扩散出去,最好的方式,就是合纵连横,主旨,是各取所需。

    现成的一个,那就是成亲王府。

    成亲王府现在很式微,虽然有着实际上的世袭罔替,虽然有着亲王待遇,但说实话,无论是最早的大皇子还是颖都太守毛明才,他们明面上是敬重成亲王一脉的,但实际上,对成亲王府的触手下刀子,或者刻意分割掉司徒家对成国甚至是对颖都的影响力,而昔日大成国的臣子们,对此非但没有反对和阳奉阴违,反而为了自己的利益近乎是一起主动扑上来,分食掉司徒家退出后的权力真空。

    但,无论如何,司徒家在成国境内的影响力,不,确切地说,在整个三晋之地的影响力,其实是最大的。

    因为他称过帝,因为他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所以,苟莫离建议,拉拢成亲王府,小雏雀儿,总是要长大的,长大后,胃口也就自然会变大;

    一个是新晋的侯府,一个是旧晋的王府,

    如果二者能够形成默契,

    往后真有朝一日,风云变化天下板荡之际,

    平西侯府大军向西进发,过玉盘城,渡望江,挟成亲王府以自立,号令晋地,可得名分;

    甚至,要是这小雏雀真的遗留了乃父三分,说不得能够自己将颖都拿下,拱手送予侯府。

    因为在苟莫离看来,侯府的威胁,不在北面,也不在南面,肉眼可见的威胁,其实是来自西面,那座名义上,自己头顶也是自家侯爷头顶的那座朝廷。

    提早布局,拿下成亲王府,日后,只要身子一动,三路兵马一出,顷刻间就可光复当年大成国的威势。

    但,苟莫离建言是建了,他不清楚这位侯爷,到底会不会采纳,因为侯爷表现出来的,是一种不置可否的态度。

    苟莫离曾听闻阿铭和薛三聊天时的尾音,他们感慨,主上越来越成熟了。

    啥?

    难不成自己错过了以前傻白甜时期的侯爷?

    不过,至少侯爷来到了石山,来到了陵寝,且当那个小雏雀上来时,直接让其跪下。

    看样子,

    侯爷似乎是采纳了才是。

    先给大棒,再给甜枣嘛。

    大臣们,权贵们,在此时都不说话了。

    这其中,晋人出身的,先天就矮了一节,自是不敢出头的,闹,也是不敢闹的。

    燕人出身的,按理说应该腰杆子更硬一些,事实上,不少晋人权贵已经在偷偷打量着自己身边的燕人了。

    但正因为他们是燕人出身,所以才更懂得,军功侯意味着什么。

    在南北二王之前,侯爵,就已经是大燕异姓爵位之顶。

    最重要的是,

    在场所有人都懂,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眼前还是新侯册封?

    他的威严,需要有人去献祭。

    此时冒头去劝阻,就是自己赶着趟地拿自个儿身家老小的性命去送。

    大成国几经战乱,骨头硬的,早早地就折损过半了,剩下的一些硬骨头,就比如说孙有道这位太傅,也已经在这种时局下,慢慢地去明哲保身。

    国,早就不国了,底下人就算再想立身持正,也正不起来。

    王太后回过头,扫向身后,她的脸上,带着清晰的蔑视。

    在自己儿子受此大辱时,这些大臣,这些权贵,却无一人敢开口,敢吱声。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她随即向前一步,想要去质问这位大燕的平西侯爷,到底是何居心,非要这般折辱司徒家,折辱成亲王,而且,还是在自己亡夫陵寝前!

    难不成,非要逼迫自己这孤儿寡母至此,

    非要自己一头撞死在这陵寝石柱子上,你燕国君臣,就脸上有光了么!

    女人,

    是能豁出去的,

    尤其是在这种情形下。

    事实上,这还是郑侯爷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见到这位成亲王府里的王太后。

    当然,

    也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外人一直对郑侯爷有种误解,什么人妻之好,更是无稽之谈。

    马长山现在估计还躺在床上喝着参汤呢,这,就是下场。

    最重要的是,

    这位太后,

    太瘦。

    也不晓得天生如此,还是这些年心力交瘁,正服在她身上,都明显有些挂不住的架势。

    相较而言,

    晋太后,

    就可爱多了。

    尤其是在被自己发现了角先生的秘密后,那个羞恼;

    明明儿子都这么大了,年岁,也有了,却也能露出女儿娇羞之态,

    啧啧,

    呵呵。

    这一刻,

    没人能料到,

    这位平西侯爷脑子里,竟然想的是这些事情。

    王太后上前,

    刚准备开口,

    却被司徒宇一把攥住,向后一拉,

    随即,

    司徒宇往上走了三个台阶,

    朗声道:

    “至父皇陵寝,身为人子,自当跪下。”

    喊父皇,是没错的,因为降国格的,是司徒宇,不是司徒雷,燕国朝廷也承认了司徒雷的皇帝身份,而且是来自燕皇的盖棺定论。

    紧接着,

    司徒宇以行祭祀大礼的方式,

    一板一眼,

    正正经经,

    对着山门陵寝,

    跪了下去。

    虽然,平西侯爷坐在那里,没有起身;

    虽然,在场所有人都清楚,他到底屈服于了那两个字;

    但,能在这里喘气的权贵,如果真的不懂得变通,那大可在大成国变天的那一天,追随先皇去了;

    所以,在场的权贵们,都理解司徒宇,甚至,在心里不禁为这种低头却又不失体面的应对方式,叫好。

    面子和命摆一起,肯定命重要;但保住命的基础上,面子,最好是能多摸一点就多摸一点。

    随后,

    后面的一片晋地出身的权贵大臣们在此时也都行大礼,跪伏下来。

    他们不敢去前面扛旗,但他们敢在后面撑一撑台子。

    反倒是一批燕人在颖都为官的,站在那儿,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郑侯爷伸手,

    压了压,

    燕人官员们见状也都松了口气,跪伏下来,就当大家伙今年补上给这位司徒家皇帝的祭拜吧。

    黑压压的,一群人,全都跪伏了下来。

    山风徐徐吹过,

    司徒宇不起来,后面的人,也不方便起来。

    而这时,站在后头的苟莫离目光,已经落在了自家侯爷身上。

    按照剧本,

    这时候侯爷应该发怒,

    起身走上前,怒斥这位成亲王毫无担当,竟然连颖都的局面都压不住,要你,还有何用?

    最好,再把民脂民膏啊,百姓福祉啊等这些都摆台面上遛一遛。

    这看似是斥责,

    实则是一种帮其以退为进,

    只要司徒宇不傻,当下肯定能理解这番用意,然后先自我检讨,再对以后做个保证,要好好努力干,为大燕巩固晋地,大燕千秋万代云云。

    以前,成亲王府只是个吉祥物;

    王府在那里,王爷也在那里,司徒家一系,除了当年的叛逆,其余其实并未得到清算;

    燕人和颖都官僚,玩的是一手默契,一起压制住了王府本该有的权柄。

    默契那玩意儿,没有在外的契机,是很难打破的。

    成亲王府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去将自己的手,伸出王府。

    各部衙门里,巡城司里,甚至,胆子再大一些,城外驻扎的晋军营口里,你也可以去渗透。

    反正你名义在这里,燕国旨意上也写得清清楚楚,平西侯在后面一推,完全可以借着侯府的虎皮,为你王府做嫁衣。

    这样一来,

    让你跪,

    踩了你,

    你还得发自内心地来感谢,来感激。

    标准的雪中送炭,且看你日后,真到了有选择的机会,会站在谁的一边。

    且侯府这边还真不怕你撂挑子关键时刻顶不住,

    毕竟,

    燕军很远,

    但平西侯府的大军,就在你江隔壁。

    然而,

    让苟莫离意外的是,

    自家侯爷似乎完全忘了下面的演出要怎么继续下去一般,依旧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石山,不高,恰好又是午后,风被阳光熏染过,吹在身上,还残留着丝丝暖意。

    郑侯爷此时,脸面上没什么表情;

    当你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时候,

    下面的人,压根就无从谈起去揣摩上意,自然,越发感到神秘,而神秘的近义词,就是敬畏。

    苟莫离心里不禁有些着急,着急之后,则又有些疑虑,自己给的台本子,自然是精致得没话说,他野人王能在短短时间内,驾驭雪原上的一帮英杰,驭人的手段,那肯定绝对够硬。

    可问题是,

    台本子的基调,好像给错了?

    在场,绝大部分人其实都有些迷迷糊糊,无论是跪着的还是站着的。

    一个人,在思考,那就是苟莫离。

    另一个,是坐着的,可能,只有他自己,才是真正的清醒。

    终于,

    平西侯爷站起身,

    开始往下走;

    王太后也跟着自己的儿子跪伏在那里,当平西侯走下来时,她抬起头,看向这位这几年军功赫赫的侯爷。

    迎来的,

    是一道冷冰冰的目光。

    太后身子又是一颤,但这会儿,她儿子跪伏在前面,政治智慧这方面,她其实不算过硬,她只看见了羞辱和践踏,没能看出苟莫离所安排的深意。

    反倒是司徒宇,在一开始的惊愕愤怒之后,跪伏在那儿的他,感知着前方有脚步下来,心里,竟然踏实了不少。

    龙生龙凤生凤,司徒雷的儿子,再差,资质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况且十岁时目睹过家国巨变,他可以去伪装,但谁都不会相信,他会长成一个真正的膏梁子弟。

    隐约间,

    司徒宇已经揣摩到了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口干舌燥,呼吸也随之急促。

    这时,

    他的母后,开口打破了宁静。

    “平西侯爷可不要欺人太甚!”

    “………”司徒宇。

    这一刻,

    司徒宇真想暴跳起来,掐住自己母后的脖子!

    郑侯爷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

    伸手,

    指了指身后,

    缓缓道:

    “王太后忧思先君深重,是否想要在此一殉?”

    “………”王太后。

    她先前敢在脑子里去想,自己一口气撞死,能否逼得这位侯爷在朝堂上狼狈;

    但当这位侯爷这般平静地说出这话时,身为女人家,且不是公主郡主那种自幼具备政治素养一辈子唯一的骄傲是生出嫡子的女人家,她瞬间就没了底气;

    不敢还嘴不说,

    身子,更是瘫软在地。

    下方跪伏的权贵们一时愕然,这平西侯爷说话,竟然直接就这般不近人情,甚至,是决绝。

    司徒宇也有些惶恐,觉得事情,似乎和自己想得不对。

    此时,

    后头站着的苟莫离叹了口气。

    平西侯爷走过司徒宇身边,伸手,放在司徒宇的王冠上,轻轻拍了拍。

    一个亲王,跪着;

    一个侯爷,站着;

    侯爷还以这种对待孩童的姿态,轻拍王爷的脑袋;

    这在其他国度,都是绝对的不可思议,可偏偏,在这里,只会有人觉得侯爷太过不给亲王留面了,但真没人觉得,侯爷没这个资格。

    毕竟,

    这是晋人的王爷,

    而他,

    是大燕的军功侯爷。

    说到底,

    燕人以马刀夺下了这块土地,他可以和你含情脉脉表演一下燕晋亲如兄弟,但也可以撕下伪装,告诉你,什么才叫血淋淋的现实。

    “成亲王司徒宇。”

    “本………我…………”

    没等司徒宇开口回答,

    郑侯爷继续道:

    “遇事不得沉稳,就得多读书;外面不得太平,就少出门。”

    “我……”

    “成亲王尊贵,尚未成年,前日晚间,成国先皇托梦于本侯,让本侯好好照看他这嫡子。

    故而,

    本侯今日赴石山祭拜,告知于成国先皇,这事儿,本侯应下了。

    王爷年纪尚轻,还未大婚,更无子嗣,我大燕皇帝陛下曾于圣旨用允诺你成亲王府一脉世袭罔替,就绝不容任何闪失。

    传本侯令,

    自即日起,

    为保障王爷安全,

    王爷若是出府,

    则王府上下侍卫视为疏忽谋逆,全部问斩;

    王爷若是出颖都,

    颖都城外四门大营,校尉以上军官,全部问斩!”

    苟莫离低着眼帘,舔了舔嘴唇;

    自己原以为侯爷是来给成亲王府松绑的,谁知道,侯爷是来加铁链的。

    最为惊愕的,其实是司徒宇,他抬头看着郑侯爷,却发现郑侯爷的目光,已经没有再继续落在他身上。

    “大家依次去祭拜吧,本侯,在山下,等着大家。”

    说完,

    平西侯爷下山,下方权贵官员马上跪伏着挪开一条路。

    两侧山道上身穿飞鱼服的亲卫紧随其后。

    待到山脚下,

    苟莫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侯爷,您到底是何意?”

    这不是质疑,但偏偏必须得问,因为作为手下人,得清楚老大到底想干什么,才能出谋划策去做事情。

    否则就可能像这次这样,

    自己设计的台本,却偏离了主题。

    郑侯爷伸手指了指西南方向,那里,是历天城所在的位置。

    苟莫离何许人也,立马就懂了。

    心里暗道:

    也是,田无镜还没死,自己这边做事,确实不能横行无忌。

    在这边给成亲王府松绑,等于是挖燕人的盘子;

    到时候,田无镜那边必然能够看出来,而只有自家侯爷才最清楚那位靖南王爷的脾性。

    但实则,

    郑侯爷的意思是,他打心眼儿里,不信这种所谓的“大义”,或者说,觉得这东西,没太大的意义。

    最重要的是,

    他答应过老田,甭管以后怎么样,他手里扛着的,

    必须是黑色龙旗。

    ————

    感谢紫薯丸同学、爱蜜莉雅emt同学和百里相雨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六十二、一百六十三和一百六十四位盟主!

    下一章在三点前,大家先睡,抱紧大家!

第四百三十章 完美!(求订阅)

    很仓促的祭拜仪式,只能一切从简;

    但好在,人足够多,且来得人,还都很有分量;

    有人哭了,有人神伤,大家都在短时间内,尽可能地做到了“真情流露”。

    说白了,

    颖都到底曾是国都,也是一座大城,其影响力和覆盖范围也很大,人口也多,下面基数上来后,上头的人,绝不会是傻子,至少,演技这一条,是绝对过关的。

    甚至,

    郑侯爷还看见一些明显是燕人官员也带着泪痕走了下来。

    你们,

    哭个什么劲儿?

    当他们从平西侯面前经过时,才清醒过来自己似乎是先前一时技痒,想上去和晋地同僚切磋一番,忘了自己立场了。

    但不管怎样,

    这场祭拜,还是完成了。

    平西侯的队伍,离开了石山,向颖都进发,那里,本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地。

    来石山转悠一圈,本就是为了敲打,敲打的目标,自然就是成亲王府,确切地说,是以成亲王府为代表或者说,背地里想要日后将成亲王府推出来当代表的各方面势力。

    一座侯府的建立,本就是为了镇压强敌,这是大燕军功侯的根本。

    镇北侯府镇压荒漠,曾经的靖南侯府威慑乾国,如今的自己,北面的野人、南面的楚国,外加西面的,颖都,也就是晋人。

    瞎子和苟莫离在想什么,郑凡不是不知道,但他们两个,很多时候做事,其实是过于激进了一些。

    在郑凡自己看来?

    燕皇一日没驾崩,自己就必须得演好这个大燕平西侯爷的角色,董卓未入洛阳前,也是大汉忠良? 再怎么急? 也不用急于一时。

    当队伍进入颖都城郊时? 一队队骑兵策马而来。

    颖都四门大营? 分别驻扎着两支燕军和两支晋军? 晋军的数量比燕军多一些,但主将的官衔? 却没有燕军的高。

    这也是宫望想要抱紧平西侯府大腿的根本原因所在? 否则,他头顶上就必然会有天花板? 甚至,接下来很容易就会走入被燕人猜忌到分化的结局。

    “东门大营主将………”

    “西门大营主将………”

    “南门…………”

    “北门…………”

    “参见平西侯爷,侯爷福康!!!”

    想当初? 还是平野伯的郑凡只能够靠假传靖南王军令调动这里的兵马入城? 现在,其实没那个必要了。

    除非朝廷那边提前放了风? 或者做出了一些安排? 又或者,自己以及朝廷流露出了不对付的姿态;

    否则,

    正常时候,

    比如现在,

    他说一句话,不用再借着靖南王令,就能够直接调动城外大营听从自己的吩咐入城。

    燕国底层军制,很混乱;

    但实则,燕国的顶层军制,可谓更为混乱。

    这几年的连续对外征伐,因为两位侯爷的军中威望,所以连镇北军和靖南军这两大大燕主力野战骑兵都能够互相调配来使用,至于地方驻军、郡兵等等,更是随调随用,燕皇和朝廷对此是大开方便之门。

    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郑侯爷现在作为军功侯爵,自然也可以享受这方面的特权。

    唔,有个国家将这一切都细分得很好,自上而下,都规规矩矩,那就是大乾。

    郑侯爷掀开马车的车帘,

    看着前方跪伏在地上的一众将领,

    道:

    “诸位辛苦。”

    “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本侯在颖都的这些日子,望诸位和所属,都打起精气神来。”

    “末将遵命!”

    “末将遵命!”

    郑侯爷收回了帘子,队伍进入颖都。

    入颖都城后,已经被郑侯爷下了闭门令的成亲王府队伍,直接回了王府。

    今夜,注定会有不少人在被窝里咬牙切齿,骂燕人嚣张和跋扈,也会有不少人,对故主现如今的待遇,饱含热泪;更会有不少人,发出忧思故国曾今的感慨。

    但,

    完全没用。

    郑侯爷没先去看五皇子,他的队伍,自进城后就直接去了太守府。

    曾经,郑凡和毛明才有过矛盾,但后来,随着误会的反复加深,毛明才忽然对郑凡变得很好起来。

    不过,撇开双方的关系如何不谈,毛明才确实是一个干吏,且这个吏,还是大吏。

    理论上来说,毛明才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封疆大吏,郑凡这种的,只能是特殊国情下的特殊产物,在承平时期,是注定会被中央打击的藩镇。

    亲兵提前进入布防,毕竟颖都前不久刚发生过行刺大案,在这时候,安保问题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来迎接郑凡的,是毛明才的妻女。

    男主人无法待客时,内宅话事人出来待客是常理,且郑侯爷的身份摆在这儿,礼数上肯定不能马虎。

    郑侯爷在客厅坐下,毛明才的女儿毛青青亲自给郑凡奉茶。

    郑凡留意到对方的发式,明明是已为人妇,而且这年纪,也不像是未出阁的,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是。

    当然,这种情况也很好猜,应是许过人家,但夫家出了问题,这才又回到娘家。

    燕地民风粗犷,不似乾地楚地那般有那么多的规矩,对寡妇,也包容得多得多。

    待得妻女下去后,

    苟莫离凑上前,对郑侯爷耳语道:

    “侯爷,毛青青曾嫁入过一家门阀之家,在燕皇马踏门阀前与丈夫和离。”

    郑侯爷点点头。

    毛明才是燕皇的亲信之臣,曾做过兵部尚书,所以,他应该是提早预判到了燕皇的打算,故而让自己女儿选择和夫家和离。

    只是,这样一来固然保住了自己的女儿,但接下来想要再嫁人,也就难了,燕地民风粗犷是不假,可这种大难临头提前飞的行为,实在是很难再找到门当户对的接盘侠。

    倒是可怜了这般丰润的身子,

    外加眉心的那一抹恰到好处的郁结。

    这时,

    毛明才的妻子徐氏再次走出来,对郑侯爷行礼道:

    “侯爷这边请。”

    毛明才能见客,证明还没到垂危之际。

    孙有道给自己的第一封信外加成亲王府先前给自己的公函里,都只说了五皇子垂危,可见在那之前,毛明才的安危,应该是被确认过的。

    步入卧房,里头,药味很是浓重。

    毛明才斜靠在枕头上,看着郑凡走了进来。

    “侯爷来了,老朽,就安心了。”

    “您可别这般说话,我这刚来,你就刚走;

    岂不是平白地往我身上泼脏水?”

    “呵呵。”毛明才笑笑。

    郑侯爷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五皇子那儿,侯爷去了么?”

    郑凡摇摇头。

    毛明才心里很是感动。

    他本就因为连续的误会,对郑凡的观感格外得好,这会儿,自然更是受用。

    他其实没想到,郑侯爷对老五的生死,并不是很在意。

    皇子这个物种吧,

    你亲手废掉一个之后,

    你真的很难再看重得起来。

    “身子如何了?”郑凡问道。

    “其实,酒,我倒没怎么喝,因为那会儿我身子骨就不大舒服,就沾了点唇,意思意思;说来惭愧,我是被那一晚的事儿,激得老毛病犯了,这才卧床不起。”

    郑凡是看见卧房里的堆着的那些公文了,显然,毛明才卧床时,也不忘办公。

    “侯爷可切莫以为我这是在借病脱身………”

    “您这会儿借病脱身才是真正的引火上身,我明白的。”

    毛明才点点头,他这会儿不能出面主持大局,本就是一种罪过。

    这里,又是颖都,晋人的老地盘,燕人的新地盘,哪里容得你在这里磨功夫懈怠。

    “我已经向朝廷递了折子,估摸着,新的太守就要来了。”

    “哪有这么快。”

    一是路途遥远,二是颖都太守,干系重大,绝不是随便谁都能顶替上来的。

    燕地还好,晋地这里,太守之位,必须慎之又慎,否则好不容易打下的地盘,就会有倾覆的风险。

    “其实,在伐楚之后,朝廷就有意调我回京了,我呢,也是想回京,去看看陛下。”

    听到这话,郑侯爷目光微微一沉。

    这是,

    真的要换人了么?

    郑侯爷可以瞧不上成亲王府,一是因为毛明才这里,关系打好了;

    虽然郑侯爷身边的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平西侯之心”,

    但在外头,在外界,在燕国这特定的环境下,

    以及李梁亭田无镜的珠玉在前,

    其实他郑凡的风评,一向很好,还真不是那种要造反的种子。

    毕竟,大家注意力都在镇北王和靖南王以及夺嫡的事情上,他平西侯造反,还没轮得上议题的小黑板。

    所以,毛明才才会对郑凡转变观感得没有质疑。

    另一个在颖都的钉子,就是孙有道,孙太傅也是自己这条船上的人。

    这边,太守位置要是换人的话,自己岂不是又得重新打关系?

    搞关系这种事儿,挺麻烦的。

    “朝廷,也问过了我的意见,再之后,朝廷那儿也有了一个说法………”

    “哦?”

    人选都确定了?

    “南望城总兵兼知府,许文祖,将右迁到颖都,接替我的位置来做这颖都太守,说来,许文祖,侯爷您应该是认识的?”

    许胖胖!

    “呵呵呵………”

    郑侯爷笑了起来,

    这一刻,

    他没去计较什么利益得失,也没去思虑许文祖到来会给自己的侯府造成什么影响;

    他只是脑海中浮现出了许胖胖的身影后,

    就想笑。

    毛明才见状,也是笑了起来。

    在他看来,或许有些时候,平西侯爷做事会显得急躁显得不近人情,但他,是真的一心为公,舍自身而为国。

    这是一种,多么淳朴的性情啊。

    “侯爷,我觉得,许文祖做这颖都太守后,只会比老夫做得更好。”

    “嗯,我也这般觉得。”

    “………”毛明才。

    毛明才咳嗽起来。

    “哟,对不住,对不住。”郑侯爷起身,帮忙拍了拍背。

    其实,有心人去查郑侯爷的履历,必然能够查出郑侯爷和许文祖之间的关系;

    郑侯爷在虎头城当校尉时,许文祖就是北封郡的招讨使,衙门,就在虎头城;

    郑侯爷在翠柳堡当守备时,许文祖就在南望城当总兵;

    只不过后来郑侯爷跟着靖南王入晋,许文祖则依旧留在了银浪郡。

    郑侯爷这几年是平步青云,但他许文祖,其实也是步步高升。

    四年前三国混战开启,

    许文祖在南望城集结十多路成分复杂的地方总兵,硬生生地拦住了乾国三边兵马向北的试探;

    前不久,

    大皇子斩钟文勉而封侯,许文祖其实也因辅佐有功而得到了嘉奖。

    再者,许胖胖虽然当过总兵,但实际上是文官出身,如今接替毛明才任颖都太守,那就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来日回朝,必然是一部尚书或者是其他大佬腾位置给他来坐。

    最重要的是,

    许文祖的能力、手段,那都是一等一,没得说。

    “我是希望,许文祖接替我位置后,能和侯爷您一起,将这一半晋地,给彻底稳下来,这一半稳住了,整个三晋之地,它,就乱不起来。”

    因为另一半夹在晋东和燕国之间,顾头不顾腚的,再怎么闹腾最后都得被按下去。

    “嗯,倒是有几年没见他了。”

    “想来,侯爷和许文祖关系是极好的。”

    郑凡点点头。

    “所以,朝廷待侯爷,是不薄的,按理说,颖都这边,应该选一个和侯爷您不对付的人来当太守才能起到互相牵制的作用才是。”

    这算是心里话了,因为这话,很犯忌讳。

    郑凡摇摇头,不以为意道:“燕晋之地,固然广袤,但相较乾楚,其实还是相对贫瘠了不少,我大燕之所以能够威加海内,靠的,其实就是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下,咱们这帮人,不会因私废公,不会互相掣肘;

    还未到马放南山之际,哪里来得功夫去内耗这些。”

    “侯爷心中敞亮,老朽佩服。”

    “您好好歇息,这阵子,我帮你撑起这个场子就是了,等许文祖来了后,我再来送送你,反正也是要和他打招呼的。”

    许文祖就算来,也会需要一段时间和毛明才进行交接。

    于情于理,郑侯爷都会再来一趟。

    当然了,若是许胖胖拿出当年在荒漠被抓后,压死两匹马的积极性赶来,说不得这两趟就能并上一趟了。

    反正沿途会有驿站传信,待会儿可以查一查,再推算一下许文祖到底上路了没有。

    “那就有劳侯爷了,城内诸多事宜,侯爷请一念而决。”

    “哪里来得什么事情,无非是安一安人心罢了,巡城司的卷宗我来的路上看了,估摸着是查不出什么东西了。”

    因为送酒的人,酒庄的人,以及批条子进酒的人,都死了。行刺五皇子的那群刺客,在刺出那一刀后,也全部服毒自尽。

    这是最为原始却也往往是最为有效的善后方式。

    郑侯爷并不觉得自己查案能有多厉害,所以他很早就放弃了查案的想法。

    “局面稳住了,那些宵小的谋划,就不可能成功。”毛明才叹了口气,“现在,我才真的明白,大燕立国,靠的还是侯爷您这样子的人。”

    “客气了,互相成就,互相扶持,您好好躺着,我去看看五皇子。”

    “好,你去吧。”

    ………

    郑侯爷出了太守府,就直接去了五皇子所住的宅子。

    马车到宅子门口,

    亲卫们马上冲了进去,像先前在太守府那般,先给自家侯爷清场。

    然而,里面却一下子对峙起来,哪怕亲卫在亮出腰牌之后,里面的人,也依旧不退。

    因为此时保护五皇子安危的,是密谍司的人。

    不过,当郑侯爷走出马车,进入宅子大门后,领头的那位密谍司掌舵马上跪伏下来,同时下令手下收刀撤开。

    不见真主,不收刀,也算是责任心所在了。

    郑侯爷身后跟着陈大侠和剑圣,走入后宅。

    那位掌舵瞧了瞧平西侯府的亲兵,尤其是他们身上的穿着和佩刀,待得亲卫们也随着侯爷进入后宅后,他不由得咂咂嘴,对自己身边的一个亲信小声调侃道:

    “直娘贼,侯爷身边的亲卫怎么比咱们更像干密谍司的。”

    可惜这番评价郑侯爷没听到,否则他会很高兴,

    同时表扬这位掌舵:有眼光。

    女婢打开门,让郑侯爷进入卧房。

    五皇子躺在床上昏迷着,面色苍白,一动不动。

    “都出去。”

    郑侯爷下令道。

    里面伺候的宦官和女婢对视一眼,最终不敢违背平西侯的命令,全都退了出去。

    五皇子的伴当还想说什么,但在平西侯的目光下,还是闭了嘴,走出了屋子。

    屋子里,被清空了;

    屋外,有剑圣和陈大侠守着;

    郑侯爷走到床边,

    伸手,

    从袖口里取出一把薛三牌淬毒匕首,

    嗯,

    在见皇子前,

    也没人敢来搜郑侯爷的身。

    握着匕首,

    郑侯爷感慨道:

    “可惜了啊,高达还没造出来,人就要不行了。”

    这时,

    躺在床上的“昏迷”着的五皇子,

    睁开了眼。

    “你醒早了。”

    五皇子笑道:“可不想匕首落下时,再慌乱地滚下床去闪躲,疼的。”

    “那我多没意思?”

    “非要走一个流程?”

    “要的,你看我这匕首都准备好了。”

    “好吧。”

    五皇子又闭上了眼,配合演出。

    郑侯爷虚抚了一下匕首的边缘,

    三儿之前把匕首送自己时还特意叮嘱过自己,别为了耍帅用舌头舔匕首玩儿。

    郑侯爷持匕首,

    阴沉道:

    “居然没死,可惜了,但任何敢挡着六殿下路的人,都得去死!”

    说完,

    匕首刺下。

    “噗通!”

    五皇子滚落下床,摔了个结结实实,

    睁开眼,

    瞪着郑侯爷,

    带着三分惊愕三分羞恼三分失措以及最后一分狐疑,

    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郑凡打了个响指,

    满意地点点头,

    道:

    “完美。”

第四百三十一章 影帝!(求订阅)

    郑凡将匕首收回,床边坐。

    躺五皇子些艰难伸手,

    郑凡意,默默掏自己华牌铁盒,抽一根卷烟,手背敲敲。

    五皇子摇摇,苦笑一声,随即自己艰难身,些吃痛咬咬牙。

    郑凡见状,放盒子,伸手,将五皇子搀扶,让其靠床。

    “受伤真?”

    郑凡问道。

    五皇子点点,指指自己左胸。

    “自己捅?”郑凡问道。

    五皇子皱皱眉,道:

    “应该先问刀居毒?”

    言外之意跳步。

    之喜欢跳步,现自己居!

    郑凡摇摇,伸手指五皇子左胸位置点点,用力,五皇子伤口被触痛。

    “战场厮杀知少回人,位置,但凡对方新兵蛋子,一刀,毒必致命,既死,就证明自儿捅。”

    种动辄胸口枪箭啥事儿,养养又活蹦乱跳,纯粹扯淡。

    再加刺客必武功,刀口捅入里,稍微加一点气血灌输进,撕扯,震荡,哪里容治伤?

    五皇子些抑郁点点,

    “对,自己捅。”

    “病啊?”

    五皇子急话,而伸手指指远处茶几,

    “渴。”

    郑侯爷,

    郑侯爷。

    最终,

    郑侯爷无奈身,走倒一杯茶,递。

    五皇子接茶杯,茶温,喝几口,才缓。

    “,当侯爷,咱大燕军功侯确实让人景仰,但,歹皇子,给点面子?

    诚惶诚恐吧,反正知道,但至少尊重一点?”

    郑侯爷掸掸自己肩膀盔甲尘土,

    淡淡道:

    “正事。”

    “啧。”

    五皇子端茶杯,似乎组织语言。

    郑侯爷直接问道;

    “毒,?”

    “咚……”

    茶杯脱落,落床。

    “郑凡,话瞎啊,事儿任何干系,冤枉呐,端端一场宴最死人。

    吃错药,干?

    ,谁敢赴宴?”

    郑凡扭五皇子,

    “里装毒做什??”

    因五皇子毒,郑侯爷颖。

    五皇子马摇,脸露明显适之色,话,再配合脚土,给人一种风气联。

    “知道,快点。”

    “忙?”

    “困。”

    “宴,组织,人,皇子面子才,,酒里被人加毒,死一大批人。”

    “?”

    “。”

    “自己,什捅自己。”

    五皇子沉默。

    郑凡站身,

    道:

    “,亲卫待儿冲进,被绑,送回燕京,大理寺,宗人府,陛所园,慢慢。

    理由,此,理由再保密什。”

    完,郑凡就往外走。

    喜欢支支吾吾谈话方式,忒累,忒繁琐。

    最,自打开府建牙,郑凡心态已经变化,开始崇尚老子手兵就,其无所谓。

    一种典型军阀作风心态。

    飘,

    膨胀。

    “郑凡。”五皇子喊住郑侯爷,“刺杀人,认识。”

    郑凡停脚步,耐心等文。

    “叫文寅,太子人,专司负责太子收拢江湖人士。”

    文寅?

    郑凡转身,坐床五皇子,问道:

    “知道文寅?”

    五皇子些哭笑,

    道:

    “话应该问才对吧,一统兵侯爷,怎连文寅知道?”

    郑凡伸手指指自己脸,回答道:“应该知道什知道。”

    “对,知道,肯定小六告诉,毕竟六爷党最大干将嘛,直娘贼,小六底什运气,扶持一人,竟将人校尉扶持军功侯。”

    “偏题。”

    “知道,但知知道,问,受伤,比胸口伤让人难受。

    孤歹一王爷啊,孤歹皇子啊,烂船三千钉呢,孤就知道文寅太子手一条江湖猎狗?

    喜欢做木匠活儿,喜欢工,假,但至少父皇儿子,就算小六比,一场大婚,掀手;

    但总至于心里堪吧?”

    委屈,

    委屈,

    非常委屈。

    郑凡笑,道:“文寅亲自刺杀?”

    “对,清清楚楚,就,当燕京城,一次太子爷生日,太子府里见一面。

    让人查证,知道身份。”

    关于初次见面论述,底否真实,郑凡暂,否碰巧,,但人,皇子毕竟皇子,平日里显山露水,但偷偷摸摸养一批人自己打探一些消息,问题大。

    “文寅刀,刺。”

    “,死?”郑凡问道。

    “护卫,拼命保护,刀,刺深,再加当里面穿猬甲,所一开始破点皮。”

    “,自己捅自己?”

    “对,怕,怕啊。”

    五皇子近乎低吼道。

    “二哥,太子爷,居杀!”

    郑凡又走回床边,五皇子。

    “郑凡,,皇子,但兄弟啊,一直觉,兄弟,其,史书些,一。

    老大其实一直老大子,而且老大本就意皇位,机;

    老二沉稳,老六更妖孽;

    就做做木匠活,

    争啊,

    压根争,

    什杀?”

    五皇子扯开自己衣服,露被包扎伤口,指里,

    继续道:

    “三哥走,其实哥几,心里受,仅仅兔死狐悲,而因几,其实感情,真感情。

    郑凡,

    信,

    哥几,真兄弟情。”

    郑凡话。

    “既太子觉碍眼,除掉,怎办?配合啊,文寅刺死……”

    “等一,刺杀刺客,全服毒自尽?”

    “文寅内,几,逃脱,剩被续护卫及巡城司围住,咬碎牙齿里毒囊,自尽。”

    “卷宗里,写。”

    郑凡卷宗里写,所刺杀刺客,被杀死自己自尽。

    “。”五皇子理所应当回答道,“甚至觉,文寅一刀,刺够,自己又给自己加一刀。手艺精巧,一刀伤根本,但又怕被对,就又吞一些药丸,让自己呈现毒虚弱子,再大夫,觉体内余毒未清才昏迷。”

    “什捅自己。”

    “惹,躲,自己自己废,成?就里慢慢养伤,养一半载,养………”

    里,五皇子卡住。

    郑凡明白什,养父皇驾崩。

    新君登基之,就自由,继续乖巧,哪怕新君位,候,杀自己,而善待自己,立一兄友弟恭榜,维系一份睦。

    “郑侯爷,解释,足够?”

    夺嫡已经进入最阶段,

    靖南王自己,入秋,燕京。

    五皇子显,借次刺杀,将自己摘,蛰伏,避避风。

    理由,,符合五皇子人设。

    其实,燕皇七儿子,成六,一傻;

    五皇子资质,算,再加“木匠”皇子种别人知道,但郑凡魔王却知道梗加持。

    但另外位比,真什机,认怂,形势所迫。

    “请郑侯爷,替保密,再躺半月就醒,一直虚弱卧床。”

    “。”

    郑凡点点,答应,“回睡。”

    “话?一直躺床装昏迷,办法拿榔钉子,闷。”

    “休息,累。”

    完,

    郑侯爷再度转身,再次往外走。

    而,

    一次,

    走门口,

    五皇子明明喊住,但,却自己停脚步。

    郑凡转身再度面向五皇子,

    就盯,

    五皇子被心里些毛毛。

    “文寅,其实太子人。”郑凡道。

    “啊?什?”五皇子震惊,“郑侯爷,……什意思?文寅又底谁人?”

    “文寅小六安排太子身边一暗桩。”

    “什,小六人,怎,怎,小六什杀,什,,啊………”

    郑凡微微歪脑袋,

    五皇子,

    伸手,

    指向,

    脸,

    带些许玩味笑容,

    道:

    “其实早就知道,文寅小六人,对吧?”

    “………”

    “哦,呵呵。”郑侯爷大笑,“所,刚刚进,站床边念台词,任何敢挡六殿路人,死;

    其实,

    当心里,

    慌呐,

    真,本侯替小六子对补刀?”

    五皇子整人呆坐里,身体,开始轻微颤抖。

    郑凡向步,

    继续道;

    “,刚刚问话,回答话,,试探,试探底知知道文寅小六人?”

    五皇子脸开始现冷汗。

    “所,进屋开始,殿,您其实一直演戏,哇哦,才名角儿,佩服,佩服。”

    “郑侯爷,如何?”

    “哦,,临走,诈一,反正乎文寅太子人,自就乎知道文寅其实小六人,告告诉真相,打算认怂,什试试呢?”

    “……”五皇子。

    郑凡对五皇子摇摇手指,

    道:

    “幸,自打封侯,一直处理一些信件。”

    瞎子担心太闲,面子,所将一些信件处理,给郑凡,让间写写信就当做笔友打发空闲。

    “所,件事,五殿您知道,肯定更惊讶。”

    “什事……请平西侯爷,明示。”

    “就,文寅三月,就死。”

    ……

    信件节选:

    小凡子,文寅条老狗死,病死。

    早些,让条老狗太子里当暗桩,儿太子身边缺人,快就。

    几开始,就流露一种退意思,知道,累,觉自己老,几安生日子。

    但知道,意,自己清楚,自儿退唯一场,被太子人灭口,就被人灭口。

    但即使,流露意思,因真心累,所,明知道,却面一,叹一叹。

    就听一听;

    ,死,死客栈里,人呐,纪,真忽就。

    听客栈人,死晚,几壶酒,一碟花生米,自己吃喝大半宿,回,就睡死。

    杀,毒杀,真就自己死,自儿应该清楚自己日子。

    给留一封信,信里直接:六爷,歇歇。

    东宫人,安葬,城西,立坟。

    抽空,一,远远一,老狗躺儿,应该歇。

    小凡子啊,

    ,老狗什区别?

    累,但知道自己歇;其实一,早其实争,但哥几让啊,父皇让啊,非再给拉回。

    老狗累,坟面一躺,歇就歇;

    呢?

    媳妇儿儿子咋办?

    何况俩女人肚子里又!

    小凡子啊,

    成亲,才发觉一人啊,一人歇,用再找第二张竹席。

    ……

    “撒谎!”

    五皇子十分激动道,

    “见,就文寅!”

    郑侯爷点点,

    道:

    “殿见,,并真。”

    ……

    “吱呀……”

    院门,被推开,一身青衣小厮走院子里,推屋门,而凑窗户口,

    小声道:

    “位侯爷,进城。”

    屋内,

    传回应:

    “人手,撤城?”

    “回您话,早早遵您吩咐,撤,现,就小一留城内候您吩咐呢。”

    “,。”

    “嗡!”

    倏间,

    一根筷子自窗户缝隙飞,直接穿透青衣小厮脖颈。

    小厮捂脖子,满脸敢置信栽倒。

    随即,

    屋门被里推开,

    里走一迈老者,

    戴宽沿顶帽,身青蛇藏青袍,袖口带金丝纹路,脚踩红面儿黑底靴,面色红润,皮肤细嫩,保养极;

    位,

    分明曾任司徒雷大成内监总管、辅佐伺候司徒宇老太监。

    老太监伸手,

    将筷子捡,

    伸舌,

    将筷子血渍舔一顺,

    随,

    又自顾自摇摇,

    自言自语道:

    “事情妙啊,

    位侯爷一就借石山先帝陵寝之,折辱太,又圈禁少,发落整王府;

    嘶,

    莫非,

    位侯爷已经知道事情真相?”

第四百三十二章 做事,做人

    颖都,

    隐竹轩,

    王府下的一处产业,

    一座大隐隐于世的清幽酒楼。

    平西侯在颖都没有产业,住驿站,又显得磕碜了一些,所以,其落脚处,就被选在了这里。

    清场,是必须的,这段时间里,这里只能有平西侯一个客人。

    其实,

    真要按照人情往来去算的话,

    这一番,还真有些不地道。

    人请你来了,

    人请你住了,

    结果你还对着人左脸一巴掌换右脸再来一巴掌。

    不过,

    政治归政治,人情归人情,反正郑侯爷住进去后,没有丝毫的不适。

    换个角度去想,

    成亲王府下的产业,不都是民脂民膏么,自己来了颖都,安定了颖都的局面,让百姓们可以安居乐业,他们贡献点税收来款待款待自己,也是理所应当不是?

    不过,

    这座隐竹轩里最为闻名的丝竹歌舞什么的,现在自是没有的。

    一来平西侯本就不是很喜欢这种调调,二来这里到底不是侯爵府且刚经历过刺杀事件,怎么可能有外人大规模的进出?

    所以,

    暖房内,

    是照旧的清幽宁静,

    唯有炭盆里的火星,时不时地飞出来两颗。

    郑侯爷依旧是葛优躺在上面,小憩。

    下头,

    苟莫离坐小桌后,面前放着的是一大堆卷宗。

    陈大侠围着火盆边,摆着土豆,他挺好这一口。

    剑圣早早地靠在角落里,身上披着一层毛毯,呼吸匀速,显然是睡着了。

    少顷,

    何春来走进来,

    小声问询道:

    “侯爷,用宵夜么?”

    郑凡闭着眼,微微摇头。

    何春来又看向苟莫离,苟莫离笑了笑,指了指正在被陈大侠烤着的土豆。

    如果说郑侯爷是只要条件允许,就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话? 那么野人王,是真的对吃喝方面? 完全没什么要求。

    何春来会意? 准备转身离开,却被野人王再次挥手叫住。

    “你也看看? 北先生说,你在跟他学做事了。”

    说着,苟莫离就将卷宗推向了何春来一侧。

    何春来现在确实是在做饭之余跟瞎子学做事了,以前? 他觉得自己其实挺会做事? 毕竟曾在义士组织里当过中层头目。

    但在和瞎子学习后,才发现,自己以前甚至连草台班子都算不上? 也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卷宗? 其实何春来在路上也看过了。

    “你列个表,画个线? 这些被毒死的人里? 看看有没有什么区别,比如各家背后的主子? 靠山什么的。”

    何春来马上懂了,问道:“您是觉得? 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五皇子,而是真正的这些用毒酒毒死的人?”

    苟莫离摇摇头,道:“你是北先生的学生。”

    何春来听到这话,有些激动。

    “所以,我可以教教你,这世上,绝大部分的事情,不会像是桌子,分上面和下面,而常常会像是筷子,两根,一起拿。”

    何春来点点头,道:“受教。”

    “所以,在我看来,五皇子被刺,和下毒,并不冲突,且在这里头,本身就存在隔膜,因为五皇子为灾民祭天过,焚香沐浴吃斋寡欲,明面场合,是不可能喝酒的,所以,毒酒不是为五皇子准备的;

    但之后的那场刺杀,却是为他而来。

    发生在一起的两件事,应该是为了两个目的,且这两个目的,最终会使得一个人,受益。”

    “忽然觉得,脑子,清晰了。”何春来说道。

    苟莫离指了指卷宗,道:“你先找找,再仔细地划分划分,死了这么多人,肯定有一部分是白死了的,这些人,排去后,再从必死的人里找找线索。”

    这时,

    躺在榻子上的郑侯爷闭着眼开口道:

    “有时候,之所以死很多人,其实是为了掩藏住真正的想杀死的目标。”

    苟莫离马上回应:“侯爷英明,一针见血。”

    随即,

    苟莫离对何春来道:“快去做事吧。”

    “好。”

    何春来抱着卷宗,走到另一侧墙角,坐了下来,就着身边的烛火,开始分析。

    他本就曾活跃在颖都,作为一个隐藏于地下的存在,他对明面上的错综复杂关系,其实可以看得更为清楚。

    把事儿交代了后,苟莫离走到陈大侠身侧,伸手,接过了一颗烤土豆。

    很烫手,所以只能不停地左手捣右手,就在这个过程中,他开始缓缓地围着火盆绕着圈子。

    蹲在火盆旁的陈大侠没好气道:

    “明知道烫手,也不等放凉了再拿。”

    苟莫离忽然停住脚步,

    看向陈大侠,

    陈大侠眨了眨眼。

    “对啊。”

    苟莫离发出一声惊呼,

    马上快步走到榻子边,

    道:

    “侯爷,属下想通了一件事。”

    依旧闭着眼的郑侯爷抬起手,

    道:

    “说。”

    “刺客背后的人,是否早就预料到了接下来的反应。”

    “比如。”

    “比如颖都的权贵,会请您来颖都主持大局,镇场子。”

    “再,比如。”

    “再比如,刺客背后的人,甚至能猜到,您来了后,到底会做什么。”

    说到这里,

    苟莫离忽然跪伏下来,

    将烤土豆往身侧一放,

    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道:

    “不,确切地说,那个背后的人,应该早就猜出了属下会建议侯爷您做什么。

    但侯爷您目光如炬,早就洞穿了一切,所以才故意没按照属下的建言去行事,就是为了反了那被后人的意图。

    侯爷深谋远虑,

    属下,

    佩服!”

    郑侯爷睁开眼,

    扭头,

    看向跪在榻子下的苟莫离,

    张口:

    “啥?”

    “是的侯爷,杀五皇子,是一道引子;

    因为,颖都的权贵死再多的人,都不会惊动到您,您是军功侯爷,非大事不得出封地,但五皇子毕竟是姬家血脉,他的安危一旦出问题,必然会引得各方震动。

    在靖南王入历天城,谁都清楚请不出来的时候,也就只有您,才会莅临这座昔日的都城来镇场子。

    五皇子被刺,其实就是为了让您来,以期待您接下来的举措。

    那个举措,

    就是属下给您的建言,

    为成亲王府,松绑。”

    郑侯爷有些哭笑不得,

    道:

    “扯……”

    “扯去迷雾,扯去自以为是,事情,确实就能看清楚了。”苟莫离指着自己的脸,“是属下的错误,一切太过想当然,只觉得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去做一些事情,为侯府日后要是想西进,打下基础。

    但属下一开始没意识到这一点,这个引子,其实就是那人故意留下的,而我们,是顺着引子上来的,其实,一切早就在那人的谋划之中。

    那人的目的,就是为了要给成亲王府松绑。

    当世,

    只有三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一个人,代表朝廷;

    一个,是靖南王,

    另一个,

    就是距离他颖都最近的,咱们,平西侯府。

    毕竟,

    官面上的面子,是要保留,戏,要做给天下人看,所以不可能亏待司徒家一脉;

    但背地里,该怎么肢解就该怎么肢解,该怎么打压就该怎么打压,绝不能让司徒家再恢复以前的荣光。

    这是大势,这是一种必然,真正有资格逆流的,只有这三位。

    但真正会出手且能出手的,只有咱们侯府。

    所以,

    宴会的毒杀,可能是一次新的轮换,那些大掌柜,那些大家族,那些权贵,领头羊一死,下面的人,必然会争权,会分权,会有新的人上位。

    幕后主使者这是要腾位置,好安排自己的人上位去接替,或者,将产业分割出来。

    这个手段,

    太暴烈,也太直接,若是在平时,肯定不会这般用,因为会引起极大的反弹。

    纵观对方从布置到收尾,都可谓干脆利索,缜密非常,所以属下觉得,他们之所以会以毒杀的手段强行集权,是因为还有依仗。

    这依仗,

    很可能就源自于咱们侯府,侯爷您到来后,按照他的设想,会对王府松绑。

    到那时,王府可以堂而皇之地吸纳这空余出来的权力真空以及各项产业。”

    “世人都知本侯要………”

    “侯爷说的是,世人混沌,怎么可能看得那么通透,在他们眼里,侯爷您是大燕新一代的军神,是大燕的柱石;

    但有些事情,瞒得过芸芸大众,却注定瞒不住有些人。

    他们能够从很多讯息里知道咱们在盛乐城做的是什么,在雪海关做的是什么,在奉新城,做的是什么。

    安民、立信、行商、标户等等这些,甚至包括侯爷您侯府内的清简,

    其实都在向有心人证明,

    您是有大心的。”

    古往今来,一些聪明的人,比如大将,会故意奢靡,故意在出征前,向皇帝要田产要宅子,他真缺那些么?

    真不缺;

    但就是为了自污,为了安上位者的心。

    你不图谋享受,还兢兢业业,你抓民心又抓军心,你这是想要干什么?

    “侯爷,也确实是因为靖南王在前面,所以帮咱们挡下了太多的风风雨雨,事实是,当年乾国的刺面相公,就是因为两袖清风,身为武人却官声太好,所以才………

    也因此,

    其实咱们隐藏得,其实并不算好。

    咱们侯府的立身之本,

    一是在靖南王,靖南王在前,靖南王不倒,靖南王不……

    咱们就能一直立得住。

    二是燕国的皇帝陛下,他雄才大略,他能放任两位侯爷坐大,掌握大燕最能打的两支野战军队,能下诏不准让后方为前线扯后腿。

    燕皇陛下的格局,在那里,他可能,真的是不在乎;

    甚至,在燕皇陛下眼里,没点野心的人,可能还意味着没本事,他还不屑于去用。

    三,

    是因为咱们的节奏一直很好,就像是楚歌那般,每一步都踩在节拍上,在雪海关时,咱们还不那么显眼,主子您虽然是伯爵,但羽翼未丰。

    这一次,奉新城封侯,其实是正好踩在了那个节点上,靖南王力撑,军功堆砌,大燕国内部空虚,必须使一强人坐镇晋东稳定局势。

    这才有了侯爷您上位,是万般巧合所聚之大势,让侯爷您能开府建牙!

    但,

    不在乎的人不在乎,

    并不意味着真的没人能够从咱们所作所为中,看出端倪。

    所以,

    他就借助了这一股端倪,让我们出于自身的本能,入颖都,为成亲王府松绑。”

    郑凡听得觉得很有道理,但又觉得过于顺畅了一些,

    只得道:

    “不一定就是………”

    这样吧。

    “侯爷说的是,真正的幕后主谋,可能并不是成亲王府本身,但成亲王府,大概,是参与其中的。”

    “我的意思是,不一定是……”

    “侯爷说的是,不一定是司徒宇,他虽然长进了一些,但显然,这事儿还轮不到他撑局面,大司徒家立家百年,也曾立国过,大燕军队当初为了战事,安抚司徒家,未曾对颖都进行大刀阔斧的革新,故而,遗老遗少,必定不少。

    像何春来这种晋地的叛逆者,他们很多打着的是以后杀入颖都,拿成亲王府当牌子好号召晋地百姓跟从。

    所以,

    属下一直都在思虑一件事,

    上次咱们在颖都,孙有道那个长子在搞事情,但实则孙有道是早就退下来了,那个老头属下确认过,他是真的心累了,不想折腾了,只想着家门可以传递下去。

    也因此,

    属下很好奇,

    那些外面的人,都在做梦,梦想着有朝一日将成亲王拉出来用用,

    那本身就在里面的人呢?

    他们真的,

    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不,

    不可能的,

    他们曾经是大成国真正的上位者,他们享受过权势带来的瘾;

    他们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看着燕地来的官员,年复一年地踩在他们的头顶上耀武扬威?

    他们之所以一直乖巧,是因为他们谨慎,他们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机会。

    他们清楚,自己出手,会更有效果,也会更有用,会更直接,

    所以,

    他们输不起。

    但这并非意味着他们都是一群温顺的羔羊。

    属下先前是当局者迷,外加自己过于自信,幸亏陈大侠刚刚点拨到了属下。”

    郑凡目光微微一眯。

    话头进行到这里时,

    烤土豆的陈大侠已经听呆了,

    他甚至不敢相信,

    这一切的说法,都是自己那句话点拨出来的?

    自己,

    这么聪明的么?

    边上,何春来也是微微张大了嘴巴,他在册子上,根据这个思路,已经圈定了好几个名字,这些名字背后的家族,都曾在司徒雷临死前孤注一掷对野人和叛军奋力一击时,鼎力支持过司徒雷的,可谓是,忠诚底子。

    就连早就睡着的剑圣,

    这会儿也睁开眼,

    他看着苟莫离,

    他没去思考,到底是不是郑凡早就“智珠在握”这件事,但他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苟莫离自己把事情,串起来了。

    野人王的智慧啊。

    所以,

    要不要还是干脆找个机会把他杀了吧?

    郑凡笑了,

    道:

    “没有证据………”

    苟莫离马上大声道:

    “侯爷英明,侯爷说的是,我平西侯府行事,哪里用得着证据!!!”

    “………”郑凡。

    最后,

    郑凡叹了口气,

    没说什么,

    只是挥挥手,

    道:

    “下去吧,我累了。”

    郑侯爷想一个人,静静。

    “是,侯爷放心,属下这就下去安排筹备。”

    苟莫离退下去了,何春来也退下去了。

    陈大侠坐在哪里继续剥着土豆皮,剑圣依旧靠在角落里,重新打起了盹儿,他们是不退下去的,否则,郑侯爷可是睡不着的。

    ………

    出了门后,

    何春来紧跟着苟莫离的身后。

    在出发前,瞎子就提醒过他,让他好好跟着苟莫离学学。

    一个雪原上非贵族出身的普通野人,半生时间,走南闯北,去学习,去思考,最终近乎成了大业,这种人,已经不是区区“人杰”所能形容得了的了。

    “按照您刚刚说的,我已经画出一些来了。”何春来说道。

    苟莫离点点头。

    何春来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侯爷也不喜欢不爽利的人。”

    “我是觉得,您刚刚的那些话,好像过了一些……”

    “过了一些什么?”苟莫离扭头看向何春来。

    “侯爷既然已经提前洞悉到了,而且也规避了对方的意图,您刚刚那一番推演,给人一种过于卖弄的意思了。

    哦,我明白了,您刚刚其实不是在对侯爷说,而是在对我们解释,是吧?”

    苟莫离摇摇头。

    “不是?”

    “当然不是,跟你说实话吧,我是不知道侯爷是怎么提前改变主意没落对方套里的,但我感觉,侯爷应该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

    刚刚也不是侯爷开口对我进行提点,而是我故意抢白,做出侯爷洞悉一切在指点我的样子。”

    “这………”

    “你以后也会管事儿的,手底下,也会管人的,记住,当你属下开始以你的名义,说是领悟了你的意思,受到了你的点拨后,开始大加分析,头头是道时;

    不是你高瞻远瞩,不是那种:哦,我原来是这般想的,竟然被你说了出来。

    其实是你的手下,在顾全你的面子而已,顺带拍一记更高端的马屁,只要脑子不蠢的,都清楚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能懂得你心意的手下?”

    “这,您是在糊弄侯………”

    “你当侯爷是你?侯爷心里清楚得很。”

    “所以,您这么做,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苟莫离招了招手,

    何春来稍微蹲了一点,

    苟莫离学着郑侯爷最喜欢的方式,

    拍了拍何春来的肩膀,

    语重心长道:

    “要做事,先做人。”

第四百三十三章 许胖胖

    “感觉如何?”

    待得苟莫离与何春来离开后,郑凡开口道。

    屋子里,除了他外,就仨人。

    陈大侠摇摇头,又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最后道:

    “很复杂,却又很通透的样子,尤其是先前稀里糊涂的,忽然像是寒光一闪,瞬间就开天辟地了,像是剑………”

    陈大侠手掌挥舞了一下。

    郑侯爷有些无奈,

    人和人,真的不能比,这货居然这样也能顿悟。

    好在,郑侯爷也算是习惯了。

    剑圣的回答就更简单了,这两年来,剑圣大人自郑侯爷那句“你只善于用剑,其余的,你并不擅长”之后,返璞归真了,

    他道:

    “我是来用剑的,不是来用脑的。”

    简单,

    直接。

    但郑侯爷现在只想找人聊聊,道:“可以随便说说。”

    剑圣疑惑道:“苟莫离说得,还不够明白么?”

    “说的,是够明白了,但……”

    郑凡从榻子上起身,走到火盆前,伸手,拿来一个烤土豆在手里掂着,

    “但,问题可能就出在这里,他可能说得,过于明白了一些,看得,也太仔细了一些,所以,跳不出来。”

    剑圣嘴角挂起了笑意:

    “看样子,你比他高一层?”

    “因为我踩在他的肩膀上。”

    郑凡剥开土豆皮,咬了一口,吸着气,小心咀嚼着,继续道:

    “任何一件事儿? 凑近了看? 是一个样子? 站远了,站高了,再看,就是另一个样子了。

    这事儿?

    看起来像是成亲王府想掌权,想被松绑了。

    但,

    我不觉得现在的这座王府? 能够有那么深远的力量。”

    “你在小瞧晋人?”剑圣问道。

    你要是想搞地域歧视,那我剑圣大人可就不困了。

    “我是就事论事罢了。”

    “司徒家的底蕴,还是在的。”

    郑凡摇摇头? 道:“不一样的? 大成国? 已经没了,打个比方吧,我当初是翠柳堡守备时? 手底下,也就千百来号人,现在? 我是平西侯爷,晋东两关一城的兵马全都得听我调遣,就连颖都这里四门驻军,也会听我调遣;

    但是因为我这个人么?

    将我头顶上的平西侯的帽子摘掉,颖都这边的兵马,会听我的话么?

    所以,成亲王府也一样。

    底蕴,是在那儿,毕竟朝廷没来得及也不好意思对这里进行清算,但你要说成亲王府还能多雄起,不至于的,也不可能的。

    从大成国变成王府,平台不同了,你当以为全都是看能力,家国庙堂大势,又不是你的江湖,只凭一把剑说话。”

    “那你以为,这件事到头来,最终图谋为何?”

    郑侯爷笑了笑,

    道:

    “我不是入秋后要去燕京么。”

    “你与我说过了。”

    这个,郑侯爷提前就放过风了,也做了日程安排,毕竟,对于在外的割据藩镇头目而言,每次入京,相当于是走一遍鬼门关。

    刺面相公也是离开他的西军,入京后被下狱的。

    只不过,入秋之行,还没和剑圣谈好价钱,比如,再给晋东的百姓谋求点福利什么的。

    郑侯爷撕下了一块土豆皮,

    对着下面啃了一口,

    “呼……”

    舔了舔嘴唇,

    郑凡看向剑圣,

    道:

    “图谋的,是我。”

    ………

    苟莫离凭借着平西侯府的腰牌,招来了那位先前“眼力见儿”很好的密谍司掌舵,以侯爷命令为由,让其给出了一些家族门户商队的背景资料。

    无论是对于苟莫离还是对于何春来而言,他们离开颖都也算是有些时日了。

    颖都是一座庞大的名利场,在这里,每隔一阵子都有一个家族败落,也会有新的家族崛起;

    晋人、燕人、新锐、老旧,种种势力复杂交错在一起,哪家新出了人才,哪家先站对了队伍,哪家招上门了个什么能干有为的赘婿,等等等;

    所以,苟莫离想要更新一下自己对颖都的背景认知。

    有时候,做事儿,不在于人多,而在于效率,等到鸡鸣天亮时,苟莫离终于将这次中毒而死的名单整理完毕了。

    “呵呵,还真是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苟莫离拿起名单,对着窗外的朝阳感慨着。

    何春来揉了揉眼睛,他也帮忙了一夜,问道:

    “我去为侯爷准备早食。”

    顿了顿,

    何春来又问道:

    “这个,要不要一起带去给侯爷。”

    随即,

    何春来又补充道:

    “您去送。”

    苟莫离瞥了何春来一眼,摇摇头,道:

    “等侯爷问起时,再说。”

    “可以么?”

    “多大年纪的人了,忙活了一夜而已,就忍不住想要去邀功?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再说了,这件事到底接下来该如何插手,还得看侯爷自己的心意。

    还有……”

    “还有什么,您说?”

    “我想吃臊子面。”

    ……

    “这面,煮得太烂了一些,没嚼头。”

    驿站里,

    一个身躯庞大的男子对着一碗面埋怨道。

    “大人,要不我下厨去做吧。”身边的一名亲卫说道。

    许文祖点点头,指了指面前的这碗面,道:“你们谁,给它吃了,别糟蹋了粮食。”

    另一名亲卫上前,将这碗面给吃了。

    许文祖离开桌子,他一碗面只是塞牙缝,只是先叫驿站的人做了一碗看看,既然不行,那还是自己人来做吧,毕竟,他一顿饭得吃六七碗才将将有饱腹感。

    “咳………忒!”

    清了清嗓子,许文祖伸了个懒腰,走到驿站二楼的窗户口,道:

    “颖都离这儿,也就剩下两三日路程了吧?”

    “是的,大人。”

    许文祖脸上露出了些许感怀之色。

    “大人可是舍不得大皇子殿下?”亲卫打趣道。

    许文祖在南望城,和大皇子配合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许文祖管后勤,管地方,大皇子管军事,明明大燕在银浪郡并没有一支镇北军或者靖南军存在,却依旧扛住了来自乾国三边的压力。

    之后再随着大皇子斩钟文勉,二人双双升了官。

    “嘿。”许文祖摇摇头,“既然到这地界了,咱也能说说心里话了,大皇子固然是厉害的,但等到了颖都,就是和那郑老弟搭手了,那位的本事,才是真的让人服气得紧啊。”

    虽然晋东的平西侯府已经在进行大开荒大生产,以商贸促发展等等一系列的生产自救的运动,

    但在外界看来,

    晋东的平西侯府还是一个相对单纯的军镇,

    而颖都,将是其血脉所在。

    所以,就连许文祖也觉得,他去颖都任太守,其实就是给他郑凡保后勤去的,好让郑凡能够镇住野人和楚人,顺带,镇一镇晋人。

    “想来也是唏嘘,当年属下可是曾和平西侯爷一起说过话的,侯爷还曾给过属下一颗金瓜子做茶钱。”

    “哈哈,那你这辈子也算是得意了,以后有了孩子,不,有了孙子后,也能和孙子吹一吹了。”

    许文祖笑过之后,

    叹了口气,

    道;

    “这才几年功夫啊,就侯爷了,虽说我早就晓得他非池中之物,但也没料到能起得那般快,那般惊人。”

    许文祖还记得当初和郑凡相识的一幕幕;

    他曾派人去打探过,结果没在镇北侯府里找到个家丁叫郑成功的。

    但,

    这些早就没意义了,

    不是么?

    “嗯?好香啊。”

    许文祖吸了吸鼻子,将半截身子探出到窗外,看见外头院子里有人架着一口锅,里头正煮着肉,肉香浓郁。

    “去问问,下面是哪户大人的随从。”

    “是,大人。”

    亲卫马上下去询问了。

    这时,

    先前一直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喝茶,身边放着一根菩提棍的中年男子起身走了过来,

    道:

    “大人,还是不要多事,您是忘记了尹城外驿站的那一遭么?”

    许文祖愣了一下,

    摆摆手,

    道:

    “好吧。”

    说完,

    他关上了窗户,又坐回到了桌边。

    这座驿站位于昔日晋国京畿之地西边,可以说将将进入了昔日司徒家的地盘。

    驿站很大,

    许文祖带了百来个亲卫,都是军中好手,入住驿站后不由分说占据了驿站的后半院。

    本打算将驿站完全清空的,但因为护卫人手就这么多,就算清空了其他位置也无法布防到,所以只保留了后院。

    驿丞在看到许文祖的身份文书后,马上就表示会全方位的配合。

    窗户虽然关上了,但那香味,还是不时地窜进来。

    “直娘贼,怎么能这般香!”

    许文祖敲起了桌子,他这人生平最大的一个爱好,就是吃!

    但他的确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

    再加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在被提醒后,只能手撑着桌面,不住地咽着口水。

    这时,先前下去打探的亲卫回来了,禀报道:

    “大人,是颖都成亲王府的文席先生,探亲返乡后,现在要回颖都王府。”

    “成亲王府的人?”许文祖擦了擦嘴,有些惊喜。

    那个持棍男子则问道:“身份可准确?”

    “回廖师傅的话,小人刚刚验证过他们的文书和腰牌了,确认是成亲王府的人。”

    许文祖当即看向廖师傅,

    道:

    “廖师傅,既然是成亲王府的人,那就是我以后的同僚啊,倒不如先趁着这个机会,先聊一聊颖都和王府的一些事,提前做些准备。”

    廖师傅知道许文祖想要做什么,无非是贪图人家的那一口吃食;

    这个理由,也确实站得住脚。

    但,

    廖师傅还是摇头道:

    “许大人,我答应过你,要保你一路去颖都的周全,所以,您就得全程听我的,再有两日就到颖都了,那时再去见再去聊也不迟。”

    许文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吼,

    最后,

    还是坐回到椅子上,

    脑袋枕双臂,

    不一会儿,

    竟然发出了鼾声。

    廖师傅见状,不由得摇摇头,这位许大人,平日里大部分时候都无比精明,可偏偏有时候却又喜欢耍一些小孩子脾气。

    当然了,廖师傅也不敢轻视他,因为他见识过这位大人如何将偌大的南望城以及大皇子大军的后勤管理得井井有条的。

    其实,众人本不打算在驿站休息的;

    大家伙一路上,都在赶路,基本都只是在路边随便地吃喝休息,就是行军,也比不得这般快的。

    但问题就在于,

    许大人的那头貔兽,在坚持了这么多天后,终于拉胯了。

    它的一条蹄子,瘸了,得交由驿站这里来养,再加上许文祖以下,连亲卫们都很是疲惫需要休整了,廖师傅这才答应进驿站歇息一日。

    最重要的是,他还得考虑大家进颖都时,总不能让前来赴任的新太守大人风尘仆仆狼狈得不像话不是。

    这时,先前煮面的那个亲卫端着面盆进来了,却被廖师傅拦住,道:“先放边上凉凉。”

    趴在桌上的许文祖一边打着鼾一边嘟囔道:

    “面放久了就坨了,不好吃了。”

    廖师傅无奈,只得道:“那大人您现在就吃?”

    “闻着这肉香,其他吃食根本下不了肚啊。”

    许文祖无奈地再度坐起身,看着面前的那一盆面,一脸的嫌弃。

    “廖师傅,你说,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本官身为朝廷命官,一方封疆,怎么在自家国土上整得跟做贼一样?

    难不成,

    我大燕的官儿在路上,都得这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大人,若是在平时,我必然不会劝阻您,您是高兴在城里逛就在城里逛,想去城外打野味就打野味;

    可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您这次,是要去颖都的,很可能会见到那位平西侯。”

    “嘿,有意思了,去见我那郑老弟,又怎么了?”

    “您上次在驿站遇刺时,见到了谁?”

    “额……郑老弟。”

    “就是这样,您这次,去颖都,很大可能也是要见到他的。”

    “这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我每赴任见一次他,我就得遇刺一次?”

    “平西侯爷,洪福齐天,几年来,数场大战,建功立业,其自身,安然无恙,可见,是位有大气运的。”

    “然后呢?”

    “身边有大气运的人在,有时候,不见的是一件好事,就像是人喜欢佩玉随身,取以玉挡灾之效。”

    “呵呵呵,哈哈哈。”

    许文祖笑了起来,道:

    “合着,我是专门为我那郑老弟挡灾的?”

    “小心为上。”

    “廖师傅,您什么时候学的这算命之法?”

    “许大人您忘了么,还俗前,我是寺里的解签僧。”

    说着,

    廖刚持菩提棍一立,单手合什,

    “阿弥陀佛。”

    “罢了罢了,就听你的,听你的吧,小心为上就小心为上,来来来,将面碗端到窗边来,廖师傅,我不下去,我就就着外头院子里的肉香味儿下面,可否?”

    廖刚微微皱眉,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窗户,再度被打开,面盆被端到了窗边。

    许文祖拿筷子,一大口面吞下去,随即,又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咀嚼着。

    “这肉香,浓而不腻,厚中带甘,甘中留涩,涩里藏酸,啧啧啧………”

    许文祖又是一大口面下去。

    廖刚站在窗户边。

    “廖师傅,你猜猜看,那大锅里,煮的到底是什么肉?”

    “我肉吃得少,只依稀记得年幼入寺前吃过几次,所以分不出来。”

    “行,那我就与你说说,这世上,甭管他牛肉羊肉猪肉鸡肉鸭肉鱼肉,凡家禽所养,凡一域所殖,不去下那个大料的话,它其实,也就一个单一的味儿。

    但这世上,

    唯有一种肉,因其吃五谷,食那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茶沫子泡着,石散熏着,暖炕烘着,棉絮捂着………

    燕京城里的那座烤鸭,为何那般有名?

    因它讲究个鸭子入烤炉前,得过个十八道序坎儿;

    但我刚说的那肉,何止十八道,那滋味儿,不需加任何佐料,只那井水一煮,细细一品,滋味儿,绝啦。”

    许文祖越说,

    旁边廖刚的脸色就越是凝重,

    甚至,

    身边的亲卫们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但缓缓地,脸色也开始了变化。

    许文祖又吃了一大口面,喝了一大口面汤,

    脸色骤然一冷,

    将整个面盆全都泼洒下去,

    对着下面大笑道,

    “还真是不知道礼数,本官包下了整个驿站的后院儿,是个脑袋清醒的都晓得本官的身份不简单;

    既然煮这世间美味,

    本官没下去也就罢了,

    怎么着都不派个人过来请一下本官意思意思?

    直娘贼,

    我倒不信,

    晋人做官的,

    都这般耿直奉公,连上官马屁都不屑去拍的么?”

    这时,

    一白发老者走入院子,站在了那口锅前,对着上方窗户口的许文祖隔着老远抱拳,

    喊道:

    “大人,非是下官不懂礼数,也非是下官清高,而是这肉,得多炖一些时候才能真正肉酥骨烂,可是急不得的啊。

    大人看身形,

    就知是吃食上的行家,

    请大人稍后,

    等开锅后,

    下官再请大人来品尝一番,以寻我晋地当世之风味,要知道,这肉,这水,这柴,下官都是精心挑选了的,若非为了拍大人您的马屁,还真不舍得拿出来。”

    许文祖伸手拍了拍窗户,

    喊道:

    “这才像话嘛,来,本官问你,这锅里的水,是什么水?”

    老者昂起头,

    答道:

    “望江之水!”

    “这锅下的柴,是什么柴?”

    “百家房梁之柴!”

    “那这锅里的肉,是什么肉啊?”

    老者面色一凛,

    双手负于身后,

    怒吼道:

    “江水中,含冤溺亡者之血肉!”

第四百三十四章 脏了

    驿站内,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许文祖这边的亲卫,可谓训练有素,毕竟也都是上过战场的,先前其实就已经严密布防了,现在,更是直接弓弩上弦,刀甲披挂。

    外围驿站的驿卒也寻到声儿过来,他们手里没什么像样的兵器,但摆出来,至少捧了个人场。

    另外就是驿站前院里住着的不少官员,他们的随从护卫,很多也都出来看看情况,更有甚者,是穿着低品官服的,手里还掐着瓜子儿的自个儿跑出来瞧一个热闹。

    这里头,晋人燕人,都有,甭管哪里人,热衷看戏看热闹,那是共通的人性。

    当然了,他们并不晓得后院里住着的,到底是哪位大人,如果知道许文祖身份的话,那么必然会冲出来“护驾”。

    说到底,驿站这个地儿吧,中高级官员住的次数,真的不多,甚至正儿八经的官员住的,也是少数,绝大部分时候,是官员的亲戚手下,拿腰牌或者文书走亲访友时住住亦或者是干脆手下人做生意路过时进行贴靠,反正是薅朝廷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有些家奴之流的,总喜欢在驿站里充大,各方面,也会看着其背后主子的份儿上,卖一个面子,但其实没人真会把他当回事儿。

    热闹起来了,

    但想象中会从四面八方杀出来的黑衣刺客? 却一个都没见着。

    自始至终?

    锅前就站着那个白发老者,

    外加两个先前在烧火的仆从。

    这个场面,和许文祖当初在尹城外见到自己郑老弟随后被刺杀时,真的是差距甚大。

    手持菩提棍的廖刚仔细地盯着那个老者,虽然距离有些远,但习武之人的一些特性? 是有贯通的,最浅显的? 就是练刀人手上的老茧;

    稍微高层次一些的? 就是其呼吸频率。

    让廖刚有些意外的是? 老者并未给自己一种练家子的感觉。

    当然了? 这个年纪的人了? 就是真的是练家子? 气血也早就枯败了才是? 拳怕少壮,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其实,无论是武者还是剑客亦或者是炼气士之流? 都离不开这个规律? 稍微特殊一点的炼气士? 其年迈之后? 提升的,无非是对“气”对“理”的理解,但真论打架的功夫,比之壮年时,依旧是弱上不少的。

    就比如当年那位藏夫子,其要是年岁刚至一甲子的话,当初去燕京,甚至不用请百里剑陪同。

    戏台上或者评书里常说的,什么动辄山洞修炼一甲子或者百年,一出惊天下的,那是鬼扯,越老越妖的老妖怪……

    嗯,

    就是妖怪,年岁大了,妖气也淡了,体魄也萎了,和越老越妖没半文钱的关系。

    廖刚的注意力又落到了那两个仆人身上,他们也给人一种是普通人的感觉。

    这就让人觉得有些意外了,合着弄出这般的阵仗,不是为了刺杀?

    “望江里的冤魂血肉?”

    许文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继续喊道:

    “这几年,望江里的冤魂血肉,可多不胜数啊;

    大成国先皇帝曾于驾崩前,奋力击退过野人和叛逆联军,使得其不得不退回望江东侧;

    第一次望江之战,我大燕东征军受楚人水师拦截,左路大军浸没于江底者,多不胜数;

    第二次望江之战,野人渡江被我大燕靖南王率军击败,沉溺于江中的野人,如过江之鲫;

    玉盘城下,楚人狼子野心,受斩于望江边,据说,楚人的血,染红了望江。

    有野人,有楚人,有我燕人,当然,也有晋人;

    敢问,

    你下方锅内所煮,到底是哪家的冤魂哪家的血肉?

    呵呵,

    本官曾在我兄弟那尝过一道菜,取各式丸子菜肉杂合一锅煮,后头插着竹签儿方便取食,我那兄弟称之为关东煮。

    关东在何处,本官不知,我那兄弟说,只道是老早以前传下来的名号,是否有这地名是否传承下来时会错了音字,都不可考。

    但眼下你这口锅里,

    倒是可以取个确切的名字,

    反正也是一锅乱炖,

    不如就叫,

    晋东煮?”

    说完,

    许文祖大笑了起来。

    其身边的亲卫们,廖师傅,下方院子里的老者,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都有些面面相觑,他们是真的不清楚这笑点到底从何而来。

    许文祖笑着笑着也就收了起来,

    只觉人生无趣,

    若是自家那郑老弟在这里,断然不会给自己曲高和寡之感;

    唉,

    天涯何处觅知音啊。

    白发老者摇摇头,

    道:

    “大人,您漏了一条。”

    “哦,哪一条?”

    “水灾之下,沉溺于水下之亡魂。”

    “天灾无情罢了。”

    “真是天灾么?”老者朗声道,“若真是天灾,那也就罢了,那是命薄,那是天道无情,但那一夜,修筑了这么久的大堤忽然溃堤,溺亡下游晋地百姓不知凡几,多少百姓于睡梦中全家老小被大水冲走,

    这,

    是天灾?

    大燕水师自望江改道之渠中入楚,

    平西侯爷率军刚至望江江畔,

    一切的一切,

    就这般的巧合?

    大人,

    您敢拍着胸脯说,

    这,

    也是天灾么?”

    “啪!啪!啪!”

    许文祖重重地拍了三下自己的胸膛,

    那比一般女人都厚重的胸脯肉,沉甸甸地掀起了波浪,

    掷地有声道:

    “天灾!”

    “哈哈哈哈哈……………”

    白发老人大笑起来,

    手指着上方二楼的许文祖,

    摇摇头,

    道:

    “亏大人你,说得出口,看来,燕人畜生之道,是坐实了!”

    许文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扭了扭自己的粗脖颈,

    喊道:

    “娘的,有啥正菜就快点上,有啥硬菜就赶紧整,别耽搁本官睡觉。”

    白发老人叹了口气,

    气势,

    也随之萎靡了下去。

    他掏出了一把匕首;

    而这时,

    许文祖对身侧的一个亲卫做了个手势,那名亲卫微微颔首。

    下面,

    老人继续叹息道:

    “老夫也曾想过,三家分晋,使得我大晋分裂,才被你燕人有机可趁,这是自家造的孽,老夫也曾想过,若是你燕人真能待我晋地子民如己出,带来安宁,我晋地,奉你燕人为主又如何?

    可事实证明,你燕人,视我晋人如鱼肉。

    老夫姓………”

    “嗡!”

    一根弩箭,射中了老者的胸膛。

    “嘿嘿嘿。”

    许文祖笑出了鼻涕泡,

    “直娘贼,就知道你这老东西最后还是要自报家门,本官就偏不如你的愿。”

    老者栽倒在地,弩箭的威力很大,近乎贯穿了他的身躯,他穿的还不是厚棉衣,而是比较单薄的长衫。

    “驿丞,死哪儿去了,这里有人公然刨开坟冢,取尸骨烹食,实乃大逆不道人神共愤,本官已经下令将其处死,还不快点出来将这儿给拾掇干净了,以免影响了本官也影响了大家伙的休息。”

    说完,

    许文祖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些看热闹的人群,

    喊道:

    “本官乃新任颖都太守许文祖是也,在这儿,也和大家伙提前打个招呼,以后,这种不符合礼法的事儿,别的地方不敢说,在本官的地头上,谁敢做,本官就砍谁的脑袋,多砍几个脑袋后,本官倒要看看,到底谁还敢去整什么礼崩乐坏!”

    说完,

    许文祖关上了窗户,

    回到了桌边坐下。

    廖刚又观察了一会儿,见驿站的人已经过来处理了,其余看热闹的人群也都各自散开,这才放下心来。

    但屋子里,其余亲卫,包括楼下和屋顶的,还都在凝神戒备着。

    等了许久,

    推掉了好几拨在得知许文祖身份后想来求见的官员,

    许文祖终于按捺不住了,

    对身侧的廖师傅道:

    “咦,真就这般了?”

    台子搭得挺好,

    喊的也是很凶,

    可偏偏,有些虎头蛇尾了。

    人死了,也就死了,下面就没了?

    廖师傅点点头,道:“各处布置,也都没发现异常。”

    那种想象中一大群刺杀蜂拥而出的场面,并未出现。

    许文祖接过一名亲卫递送上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油。

    “大人,卑职又去确认了一遍,那个老头姓刘,叫刘珲,确实是成亲王府的先生,曾在大成国礼部为官,后来在王府里教成亲王课业。”

    许文祖点点头。

    “那锅里的人,卑职也去查看了,发现里头确实有人的骨殖。”

    许文祖再次点点头。

    将帕子重新丢水盆里,

    许文祖长舒一口气,

    对着廖刚道:

    “他要是真把曲儿给唱下去了,咱反而心里的石头也就落地了,无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该打打,该杀杀,

    打杀不过,

    咱就突围,就遛。

    可偏偏戏文唱到了一半,

    前面热场奉茶敲的打的拍的吹的,都一葫芦排上了,怎么着就忽然卡住了呢?

    本官来进这驿站歇息,可谓来得巧;

    那老东西总不可能一直将人骨殖留在身边随身携带晚上还得搂着入眠吧?

    再瞧其架势,分明是晓得咱是谁的。

    这就跟南望城的戏园子一样,

    东街的宽口,是你寻常戏班子能搭台的地方么?

    换句话来说,既然能在那儿搭台的,要么是背后有哪路人家撑着的铺过了面儿,要么就是真的名声极大;

    但有一条,

    这总不至于唱得差喽去,

    可偏偏这出,

    呵呵,

    味儿不对。”

    廖刚在旁边笑着道:

    “合着您平平安安的,被那邀名的老文士骂一通,反而觉得有些不够畅快?”

    “嘿,哪里是这个意思,廖师傅……”

    这时,

    一名亲卫领着一名身着飞鱼服的士卒进来。

    “大人,这位据说是平西侯派来的人。”

    “平西侯爷麾下亲卫贾铮,参见许大人,我家侯爷让我代问许大人福康。”

    “郑老弟派来的人?”

    许文祖揉了揉自己的下巴,

    接着问道:

    “你既然在这儿了,那郑老弟他人在哪里?”

    “回许大人的话,我家大人在距离这里四十里外的徐家堡。”

    徐家堡是一个军堡,原本驻军只有三百,后因伐楚大战,大量民夫、辎重需要从这里运去颖都,成了咽喉要道,为了保障这一条道的安全整肃,徐家堡得以扩充成一个类似民商两用的堡寨,相当于是一个小镇。

    地方驻军有一个千人编制的晋营,接下来,很可能会在这里设一个县府,毕竟原本三家分晋时各地军政体系建设并非是为了发展而是为了互相防御,但因为战事绵绵,所以这个进程一直耽搁了下来。

    “郑老弟在徐家堡,做什么?”许文祖端起茶杯好奇地问道。

    四十里路,

    自己骑的是貔兽,郑凡胯下的,可是正儿八经的貔貅啊,这点路程,真不算什么。

    随即,

    许文祖明悟过来,

    将手中茶杯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

    骂道:

    “直娘贼,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晋人!”

    他一直在好奇接下来的戏文,怎么就卡住了呢?

    可不就是卡住了么?

    人这次压根就没打算用什么江湖势力,也没打算搞什么暗杀行刺;

    只要徐家堡的那支晋军被拉了过来,往这里一冲,自己麾下的亲卫,防备一下暗杀和江湖乌合之众问题不大,真遇到正规军,那肯定得抓瞎。

    但许胖胖到底是心宽体胖,

    骂了一句后,

    脸上当即又浮现出了笑意,

    对廖刚道:

    “廖师傅,瞧见了没,这次,可多亏了我那郑老弟,您刚刚说的什么福报挡灾啊什么的,可不对啊。”

    ………

    徐家堡。

    饭桌上,

    郑侯爷正在吃着汤饼子,

    在桌旁地上,倒着一个晋人军官,已经凉透了。

    孟伦,晋人降卒出身,后任徐家堡守备。

    在任上,贪赃枉法,做过好几起官匪勾结灭人小商队的事儿,所以,死得不冤;

    不过,

    郑侯爷觉得这样死,太轻于鸿毛了,所以很贴心地给他加上了一个谋反的罪名,让他后事可以办得更风光一些。

    徐家堡上下,此时已经被郑侯爷控制住了,否则他也不会在这里安神地吃着饭。

    苟莫离坐在桌旁,也在一起吃着。

    “呼……”

    喝了两口汤,郑侯爷长舒一口气,问道:

    “何春来那边,没什么问题吧?”

    苟莫离马上放下筷子,回禀道:

    “侯爷放心,他到底曾是晋地义士的一员,再勾连一些以前的‘同门’,在驿站里演一出戏,给成亲王府身上泼个脏水,问题不大的。

    小春子要是连这点戏都唱不好,岂不是说明北先生看错了人?”

    郑凡点点头。

    “只是,侯爷,属下有一事不明,既然侯爷您也觉得颖都刺杀一事,很大可能来自于成亲王府的算计,为何还要这般迂回?”

    郑凡笑了笑,

    他知道苟莫离是故意想让自己回答,让自己开心,

    他也不点破,

    直接道:

    “我是觉得事儿,很大可能和成亲王府脱离不了干系,但真正的话事人,或者说牵线的人,他的矛头,可能不在下面,而在我的身上。

    既然对方能用成亲王府这张骨牌来打我,

    我要是亲自下场的话,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不管怎么样,都落了下风。

    先给老许定个基调,

    成亲王府,

    等老许到颖都赴任后,由他来着手解决,更为合适。

    我那许老哥,

    别看他胖,

    但他心眼儿,可是小得很嘞。”

    郑侯爷正准备再喝几口汤,毕竟这汤饼的精华,还是在汤里头。

    但谁成想,

    屋檐上忽然飘下了一些灰屑,落入了自己面前的汤碗之中。

    不打紧,

    挑出来还能继续喝,甚至很多人都懒得去挑直接喝。

    但郑侯爷却将汤碗往前推了推,

    道;

    “脏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饥渴的大刀!

    淡淡的烟尘扬起,

    郑侯爷一身黑色蟒袍,

    骑在貔貅身上,

    眺望着前方的来临的队伍。

    对面队伍里,许文祖骑着一匹马,那匹马的喘息比身边的同伴明显重了许多,吐出的白气之中还夹杂着沫子,明显可以看出其艰难。

    郑凡这边,

    也许是终于混到高位了,

    人呐,

    就时不时地忍不住想要去反刍一下过去;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许文祖时,是在虎头城的街面上,自己和瞎子还在争论着对于这个世界最初始的认知;

    然后,

    许文祖就骑着他的那头貔兽打破了属于自己,也属于魔王们这长达半年的平静生活。

    冥冥之中,或许真的自有天意;

    这几年来,攻乾、伐晋、逐野,征楚……

    但你要说,

    要是那天没有看见骑着貔兽的许胖胖从你面前就那般经过,

    兴许那一晚当魔王们问自己到底想做个富家翁还是想搞点事情时,

    郑凡真的说不定会选择前者。

    一只胖胖的蝴蝶,曾扇动过他的翅膀,影响到了整个东方的局势。

    “哈哈哈,郑老弟,可想死哥哥我啦!”

    许文祖翻身下马,落地时,整个人踉跄地连续后退了好几步,许是太激动,又许是想故意显摆一下自己的“抖健”,亦或者是数年之后再见,对方已身着蟒袍,心里少不得那么一点紧张;

    总之,

    许胖胖一跟头屁股摔倒在地。

    “哈哈哈哈。”

    郑侯爷大笑起来,没去刻意地憋着,而是翻身下了貔貅,主动走了过来。

    许文祖身边的亲卫想要搀扶起他,却被许文祖推开手。

    郑凡很自然地走上前,一只手抓住许文祖的肩膀一只手抓住许文祖的手,调动了点气血发力,将许文祖拉了起来。

    随后,

    郑凡帮其拍了拍后背和屁股上的尘土,一切的一切,都很是自然。

    “啧啧……”

    许文祖咂咂嘴。

    郑凡笑道:“感动吧?”

    “直娘贼,你比哥哥我会装,哈哈哈。”

    郑凡摇摇头,后退半步,看着许文祖的脸。

    岁月似乎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以前? 冻龄会拿来形容那些天生丽质且上了年岁依旧不显老的女性;

    但现在? 郑凡觉得? 这个词拿来形容胖子才是真正的贴切。

    前岁白胖? 去岁白胖,今朝依旧白胖。

    只不过,当世并不以胖为不健康,男子则以胖为美,一身的肥膘走在路上,和后世的名车名表起的作用差不离。

    “这儿? 距离颖都还有一日呐。”许文祖说道。

    “在颖都接老哥你? 未免有些过于不看重? 怎么着也得出来迎一迎。”

    “哈哈哈,可以,可以。”

    “前头我立个营寨,给老哥你压压惊。”

    “嗯? 该的? 该的。”

    营寨规模不大,毕竟不是拿来行军打仗的,再说了? 外围的亲卫以及一众自己从奉新城带来的骑兵? 足以护卫住自己的安全了。

    莫说徐家堡是“被反”,

    就是此时再出个“丁家堡”“李家堡”反了,几路晋营兵马调出来,郑侯爷压根就不会拒寨而守,而会直接率麾下杀出去,就是这么的自信。

    进了帐篷,

    许文祖先一步坐下来,

    先前脸上的轻松神色消失不见,转而感慨道:

    “郑老弟,这晋地比哥哥我想象中,要不稳许多啊。”

    “晋西那边如何?”郑凡问道。

    “倒是比这晋东,踏实不少。”许文祖答道。

    郑凡点点头,“因为朝廷当年将赫连家和闻人家,都杀得近乎绝灭了,就是有少数漏网之鱼,也翻不出大浪来。”

    谈话,瞬间进入了严肃状态,两个人完全没有过多的预热。

    “但成亲王府这一块,不好弄啊,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许文祖舔了舔嘴唇,“现在人还是一标配的孤儿寡母。”

    “当初乾国太祖不也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夺了基业的么?乾国太宗皇帝不也是把哥哥一脉给弄死弄残了这么多代?

    如果晋人,如果那座王府,愿意老老实实地过日子,那咱们就给他安生日子过,如果反而要生乱,就得一棒子敲下去,让他清醒清醒。”

    许文祖点点头,“话是这么说没错,其实来之前,我也想过,颖都的局面,无非两样。

    一,是保障好你平西侯府的后勤,由老弟你来帮我解决好四面一切需要用兵的事儿;

    二,就是将颖都完全纳入我大燕治下,有些人,心怀故国,只是喝酒发发牢骚,那就无所谓了,那些不仅想了而且还准备动手做些事的,自然得毫不留情地给他爪子斩断喽。”

    说到这里,

    许文祖抬头特意看了一眼郑凡,道:

    “但这第二条,一个不好,就容易把局面弄崩。”

    郑凡笑了,

    道:

    “雪原几年内只有我去打草谷的份儿,楚人几年内根本无力北伐,不趁着这个当口,好好把晋人料理一番,还真可惜了。

    再说了,有宴会毒杀的事儿在前,又有五殿下遇刺卧床在后;

    您这位新太守,可以说还没上任,发作的借口就已经送到你桌面上来的,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还得漫山遍野地去找呢。”

    “这次的事儿?”许文祖眯了眯眼。

    话题,终于到了刚发生的对他许文祖的刺杀。

    郑凡摇摇头,道:“要守住晋地,必须要依靠晋军,这件事,说白了背后还是有人指使,但不到万不得已,咱们还是不要大张旗鼓地对晋军清算。

    这样吧,

    我反正已经出来了,替老哥你再在颖都四下里各个晋军营盘里跑一趟,给老哥你热热场子,接下来,你想夺谁兵权想下谁的官,或者想再安排谁上,就从容多了。”

    太守本就是兵权和地方治理权一把抓,尤其是颖都这种新打下来的晋地,太守的权柄更大。

    “老弟你是侯爷,封地不在这里,哥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哥哥我心里也欢喜你这么做,更清楚,你这么走一遭,接下来颖都军权,哥哥我就能更好地把在手里了。

    但,

    这事要是传出去,可能会引起非议啊。”

    御史可能会参,你的侯府在奉新城,怎么着,还不知足,还想去收揽颖都那边的晋军?

    郑凡洒脱地摇摇头,

    道:

    “只要有利于大燕的事,我郑凡都会去做,*******。”

    “唉,老弟,你没变,还是那个郑凡,还是我的那个郑老弟!”

    其实,

    从一开始许文祖的摔跤,

    到现在许文祖说出自己的顾虑,

    其实都是在试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现如今,二人身份对调,许文祖虽然口头上“郑老弟”“郑老弟”喊得很殷勤,但实则双方的交情到底是否还在那儿到底是否还有用,他其实也不笃定。

    人,毕竟是会变的。

    郑凡这边,则是给他一颗定心丸。

    毕竟曾经的上下级,一段时间里,许文祖还是郑凡和瞎子需要经常谋划的攻略对象,所以,对许文祖这个人,郑凡是很了解的。

    这是一个很有野心的胖子;

    他不会仅仅满足于萧规曹随,他必然要折腾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功绩。

    而且,这个人骨子里,泛着的是一股大燕沙文主义。

    以前,他忠诚于镇北侯,现如今,镇北侯态度很清晰了,所以,许文祖很早地就将毕生追求,变成匡扶大燕,问鼎天下。

    他是从骨子里,瞧不上晋人的;

    郑凡先前所建言的,也不是在刻意地煽风点火,因为许文祖必然会去做,也必然会行狠辣之举。

    兴许,

    朝廷选择让许文祖来接替毛明才,本就是想要更进一步地掌控颖都。

    毛明才的团结政策,在东征战役以及随后的伐楚之战里,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现在仗打完了,该清理内部了。

    双方会晤,开头是叙旧,接下来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那就是,你许文祖尽管折腾,尽管清理,一旦出了乱子,平西侯府负责摆平。

    新官上任之际,最适合下狠手,因为那时候出什么乱子都可以推到前任头上,就说那是前任挖的坑,我这是在给他填坑或者是将脓疮捅破。

    反正,

    只要不闹出大规模兵变和起义,朝廷那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前者的保证,则来自于军权,也就是平西侯府的支持。

    “呼………累啊。”

    正事儿谈完了后,许文祖神情终于放松下来了。

    他不怕事儿多,就怕办事儿时不爽利,现在,他反而有一种想尽快飞到颖都开展工作的跃跃欲试。

    “呵呵,我那儿准备了一个火锅。”

    “哈哈,好,好,你那儿的菜式,都是又精致又好吃的,我可是馋了好久了,不过………”

    许文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郑老弟。”

    “有什么事儿,老哥你说,咱们俩,毕竟是过命的交情,虽说以前你是我的上峰,现在我爵位比你高,但我郑凡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当初老哥你一力提携我的恩情,我可是一直记得。”

    “朝廷那儿已经放出风来了,下半年时,两位王爷要入京了。”

    “嗯,说不得,我也得去的。”郑凡笑了,“大概,是要定国本了。”

    许文祖压低了声音,

    眼睛微微一眯,却因为脸上肉多,直接形成两道缝儿,

    “老弟,仅仅是定国本么?”

    郑凡看向许文祖,

    许文祖咬了咬牙,

    继续道:

    “还有兵权。”

    ………

    入夜了,苟莫离走到何春来身侧,他看见何春来正坐在那里,一个人喝酒。

    “怎么着,第一次出卖自己人,心里头,不舒服吧?”

    何春来摇摇头,

    道:

    “我告诉刘珲先生,我是侯府的人,现在在为平西侯爷做事。”

    “哦?”苟莫离有些讶然。

    “刘珲先生对我说,这是好事,他也是在王府教书,糊口,总是要糊的。”

    “呵呵,老先生倒也通透。”

    “刘珲先生说,他原本已经接受燕人主政的局面了,但伐楚之战,燕人决堤以走水师,这事儿,他看不过,他抑郁,他胸口有气。

    先生感谢我,

    说我给了他一个抬着骨殖来骂新太守的机会。”

    “洒脱。”

    “先生不赞同再起兵的,认为晋地的一些人,想搞事情,终究是搞不起来的,以前,兴许还有机会,但在平西侯府建立后,就完全没机会了。

    接下去再想搞事情,只会让生灵更加涂炭,让燕人,继续视我晋人如草芥,得不偿失。

    先生说,

    反正都是诸夏之人,

    八百年前,

    晋人的祖先和燕人的祖先,还同朝为官,共拜一个天子;

    本是一家人,分成两家,再并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呵呵呵。”苟莫离笑了,“这就是我最不舒服你们夏人的地方,你们夏人自己脑浆子都打出来了,结果还能放下刀枪,说是本就一家人。

    我们野人呢,

    大几百年前其实就被打趴下了,但你看看,你瞅瞅,晋人、楚人、燕人,还是视我们野人为异端。”

    “会好的。”何春来安慰道,“我觉得,在侯爷眼里,似乎根本就不存在燕、晋,甚至是野人之分。”

    苟莫离打了个呵欠,直接终止了这个话题,

    道:

    “那老头还说了什么,他家小呢?没托你保护?”

    “先生无子嗣,发妻亡故后也未续弦。”

    “还成,走得洒脱,临走前,再骂了一顿新太守,也值了。”

    何春来有些犹豫道:

    “我看那位新太守虽然体胖,但能够和侯爷谈笑风生的人,想来也绝非等闲。”

    “这世上,能吃成胖子且不被别人吞下去的,都不是好惹的主儿。”

    “我就担心,接下来,颖都会又有一场腥风血雨。”

    “那老先生都不担心,骂得爽了,你操这个心做什么?老先生既然敢骂,难不成他心里不清楚此举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是直接将这位新太守在上任之前,就得罪狠了,给他加上了满腔的怒火。”

    “那……”

    苟莫离拍了拍何春来的肩膀,

    道:

    “腥风血雨死的都是权贵,和老百姓有什么干系?我甚至觉得,老先生之所以这么爽快地答应你也配合你,是他早就看那颖都的官场和权贵们不顺眼很久了,巴不得这帮贰臣们家破人亡得更厉害一些哩。”

    何春来长舒一口气,道:“听您这么说,我心里舒服多了。”

    “是吧,有时候就得自己编点瞎话来骗骗自己,日子才能过得轻松,嘿嘿。”

    何春来点点头,释然了,不过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

    “侯爷的意思,好像暂时不回颖都?”

    “嗯,要在外逗留了两天。”

    “逗留?”

    “因为现在不方便回去,暂时。”

    ……

    颖都新太守,

    许文祖来赴任了。

    队伍自颖都西城门进,在颖都曾经的天街现在的上官街街面上,已经布置下了接风的酒水。

    颖都文武,都在等候着。

    毛明才更是穿上了官服,被人搀扶着站在那儿。

    许文祖进来后,先是一连串的仪式,两侧,聚拢了看热闹的百姓。

    在见到被搀扶着站在那儿的毛明才时,

    许文祖马上下马,小跑着上前,亲自搀扶住了毛明才。

    “天寒,您身上又有恙,本不该来的,就是来,也该坐轿子才是。”

    毛明才笑道:

    “我大燕的文官,也不兴坐轿子的,会被人笑话的。”

    转而,

    毛明才攥着许文祖的手,

    继续道:

    “我在这儿的事,算是忙完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好歹维持住了这两年的局面,现在仗打完了,下面就靠你了。

    太守府,我已经收拾好了,我今晚就住驿站去,一应手续,交接,我都为你提前想好了。

    我想回京了,想陛下了。”

    当庭广众之下,表露心迹,这其实是一种最为诚挚的政治自白。

    当然了,

    无论是毛明才还是许文祖,都不是官场上的嫩芽,而作为官场上的老鳄,他们擅长的,其实就是将一些利益交易,在大庭广众下就达成。

    就比如毛明才地洒脱离开,毫不恋栈,换来的,一是许文祖的快速接手,二则是,毛明才留下的亲信、原班人马,会直接变成许文祖的亲信和人马。

    这也算是对曾跟随过自己的人的一个交代,机会给你们了,你们能不能抱住新大腿,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许文祖也以态度,表明了他对这个方案的认同。

    因为许文祖接下来,会很忙,

    他的大刀,

    早已饥渴难耐!

    他压根没时间,也不想去徐徐图之,再玩一圈安插亲信权力斗争的游戏。

    时不我待,只争朝夕,老子就是要砍人!

    搀扶着毛明才的手,

    转过身,

    颖都的一众文武上前来拜见。

    为首的,

    赫然是成亲王司徒宇,

    他以亲王的身份,站在最前面,准备对许文祖行半礼。

    许文祖马上将毛明才交给身边的手下,快步上前,搀扶住了司徒宇,

    嚷道:

    “王爷,王爷,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啊,应该是下官向王爷您问福康,哪里能让王爷您对下官行礼。”

    司徒宇心里,当即涌现出一股暖流。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颖都的天,早就不是司徒家,而是燕人的了。

    但,如果能收获到足够的尊重,对于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郎而言,已经是难得的礼遇和满足。

    看来,

    这位新太守,

    人不错,很懂礼数。

    “小王………”

    司徒宇正准备开口说一些场面话,

    却被许文祖直接打断,

    许文祖抓着司徒宇的手,身子却向后探去,

    对着身后的文武问道:

    “本官听说,颖都前阵子出现了刺客,死了很多人,五皇子也被刺了?”

    司徒宇愣了一下,

    马上点头道:

    “正是,五殿下现在还………”

    许文祖再度打断了司徒宇的话,

    更大声地嚷道:

    “本官更是听闻,平西侯爷在石山上,为了保护王爷的千金之躯安全,所以下令好好保护王爷,王爷若是出府,则王府上下所有在编护卫,全属失职之罪?”

    “这………”司徒宇脸色开始发白。

    这时,

    已经预感到什么的毛明才马上将目光落到了自己的亲信爱将冉岷身上。

    而冉岷,

    甚至没等毛明才的目光提醒,

    在许文祖刚发问完,

    就直接上前行礼应答道:“回大人的话,正是!”

    许文祖扭头看向冉岷,问道:

    “你是?”

    “回大人的话,卑职颖都巡城司都尉,冉岷,天成郡人氏。”

    说自己是哪里的人,是告诉许文祖,他是燕人,是……自家人。

    许文祖点点头,

    伸手拍了拍司徒宇有些发凉的手背,

    和声细语道:

    “王爷放心,有下官在,绝对会保证您的安全。”

    “多,多谢大……”

    再次不等王爷说完话,

    许文祖转而大喝道:

    “巡城司都尉听令!”

    “卑职在!”

    “王府上下护卫,玩忽职守,漠视王爷安危,实乃罪不可恕,本官以天子所赐太守之节令你,即刻逮捕一应王府在编护卫。”

    冉岷当即单膝跪下:

    “卑职遵命!”

    但冉岷并未急着起身,

    而是又道:

    “大人有所不知,这阵子颖都城内外盗贼抓了很多,大牢,已经满了。”

    许文祖笑了,

    道:

    “既然如此,

    那就不用下大狱了,

    直接就都……

    砍了吧。”

第四百三十六章 兄弟啊

    “砍了吧。”

    如果说,先前以平西侯爷的军令为要求进行发作,是为给一个面子,维护平西侯府的面子,尚且还在理解之中;

    毕竟,新晋侯爷的体统,作为以后的老邻居,必然是要帮忙撑着的,就算再带着任务来的,就算朝廷有密旨让许文祖在这里进行分化提防拿捏,但一开始,他必须得做出一个双方是站在一条线上的姿态。

    但,

    当最后三个字说出来后,

    事情的性质,

    一下子就不同了。

    甚至,平西侯爷的军令,只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借口,而今日,司徒宇这位成亲王爷照例的出现,则是将这个借口完全落实。

    在场的,只要脑子不傻的,都听出了一种迫不及待;

    他许文祖,

    就是来,

    下刀的!

    司徒宇现在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如果说先前在石山被平西侯爷一番拾掇,只是让其懊恼不解抑郁的话,刚刚被许文祖这种笑面猪一上一下,

    像是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平西侯爷主军,虽然他的封地在望江以东,以成国的视角来看,都算是大成国东境了;

    但你看看当平西侯爷出现在城外时,颖都四大营的主将是什么姿态去迎接的,那是直接就将自己定义为平西侯府门下走狗啊!

    再者,

    侯府的军队虽说要驻守雪海关和镇南关,但没人会怀疑,一旦有需要,侯府完全可以集结两万以上的铁骑直接呼啸过江,兵锋直接抵在颖都喉结位置。

    许文祖代表的,则是文事。

    或许,可能是毛明才在任时,对各方面势力尤其是包括对老旧的颖都官僚权贵势力表现得太过友好,所以给大家一场做梦般的幻想;

    也因此,

    当许文祖这位新太守上任,直接就祭出铁拳时,

    才会对成亲王以下造成了极大的观感上的冲击和撕裂。

    别再做梦了,

    颖都,

    不是你们的颖都,

    是大燕的颖都!

    ………

    “父亲,今日的事……”

    下人刚刚将宅门给闭合,孙良就忍不住来询问自己的父亲。

    孙有道对自己这个次子,很多时候都是有些无奈的? 因为自己这个次子除了人比较老实之外? 其他方面的天分,比之自己的长子,实在是差得太多。

    但? 换句话来说,这种“老实”? 其实才是乱世之中安家保命的关键。

    “是朝廷,要下手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孙家人口中的朝廷? 开始指的是燕国朝廷? 而不是颖都的小朝廷。

    “朝廷要下手了? 为何?”

    孙良显然很是不能理解? 在他看来,颖都这边在被燕国接纳之后? 其实还算是规矩的。

    当然了,这或许也是因为,他作为孙家的次子,以前名声不显,所以真正的颖都高层的人,不会带他玩儿,也不会对他进行通气。

    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是灯下黑忽略掉了,他亲哥当年曾干了啥,最后导致自己和自家老爹坐上了平西侯的那条船。

    可能是因为当年的郑伯爷如今变成了郑侯爷,孙家坐的渔船变成了水师战船,机缘巧合之下还算压对了宝,所以对“一力促成”这件事的哥哥,他已经不怨恨了,甚至,还有一点点……感激。

    “新纳之地,就如同新接的别人的衣服,不清洗,不涮刷,就直接穿在了身上,一开始或许是为了保暖御寒,但时间久了,天儿开始热了后,心里头,怎么可能不膈应?”

    “这……”

    “或许是燕人打仗太厉害了,所以很多人就自以为燕人真的只会打仗,但燕人的朝廷,上面的那几位,真论权谋,无论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还是绵里藏针的阴谋,亦正亦邪,都是不怵的。

    现在,仗打完了,因为平西侯府的原因,野人、楚人,这几年内都不可能再闹什么事,所以,燕人现在也是时候腾出手来,将颖都这里,好好调理一下了。

    你注意到没有,许文祖这位新太守,并不是因为毛太守病倒后才接替过来的,在刺杀事发生之前,在毛太守病倒之前,朝廷那里,应该就已经做下了这一步决断,所以,许太守,才能来得这般得早。”

    孙有道在孙良的搀扶下,在厅堂内坐了下来。

    有仆人端上了炭盆,被孙有道挥手示意端下去。

    孙良给自己老爹奉茶,

    孙有道捧着茶杯,继续道:

    “第一次望江之战时,那是没办法,燕国朝廷和大皇子,都需要咱们颖都人的配合,彼时燕军军力不足,又是新地开战,他们有太多太多的限制,一般而言,当你自身实力不足时,才会去想着合纵连横。

    靖南王挂帅后,战争规模扩大,楚人入局,则更需要我颖都,我大成国旧人的帮持。

    等到野人被击溃,玉盘城下,楚人枯骨成堆;

    那时候,其实为父就已经在想,该到时候了吧,该到时候了吧,所以,为父就先一步,想退下来,省得依旧留在上头,你没那份心思,却依旧会被当作箭靶去射。

    但燕人,依旧没有动手。

    后来,伐楚之战开始后,为父才醒悟过来,是啊,玉盘城下为何直接杀俘,颖都这边,为何还不做清理,

    那是因为燕人,早早地就做好了要伐楚的准备。

    现在,

    你看,

    仗打完了,

    用不上你了,

    就开始对你动手了。”

    “父亲,朝廷这不是卸磨杀驴么?”孙良问道。

    “糊涂。”孙有道咳嗽了两声,又顺了一口茶下去,缓缓道,“说好听点,是咱们主动归附给了燕国,但现在,你让燕人自己选,他们甚至巴不得,可以再来一次,用兵与火,重新将这颖都给打下来。

    儿啊……”

    “父亲。”

    “为父老了,今年这冬天,过得也格外坎坷,兴许明年的冬天,就迈不过去了。”

    “父亲身体……”

    孙有道用目光打断了孙良的废话。

    “你记住,你想安安稳稳地把日子过下去,把孙家传承下去,无非两条,一条,把自己当一个燕人吧,另一条,听那位侯爷的吩咐。

    第二条,压过第一条。”

    “是,父亲,儿子谨记。”

    “颖都这边,不是用兵戈拿下的,它就注定会出问题,现在颖都的这帮人,他不会觉得自己的一切是燕人给的,而会认为是自己的本事拿来的,他们,是不会感恩。

    虽然‘感恩’这个词,很可笑,但燕国朝廷已经做出了这么大让步的前提下,朝廷想要的,也就是‘感恩’俩字罢了。

    可偏偏,是不可能有的。

    怀柔之策,到最后,必然出乱子,所以,还是得需要一把刀,把骨头和筋都清理个一轮。

    其实也挺好,仗打完了,该扫的扫,该清的清,百姓们,也就能安生过日子了,这些年来,咱们晋地,遭的天灾人灾,也着实太多了一些,图个消停啊,图个消停。”

    孙良见父亲闭上了眼睛,显然是累了,就马上吩咐下人将父亲搀扶进卧房去休息。

    他自己,则在犹豫之下,走到了偏院门口,那里,是他哥哥孙瑛被圈禁的地方。

    孙良上前,轻轻敲了三下门。

    少顷,

    里面的仆人抬着架子,来到了门口。

    兄弟俩人,就这般靠着大门,透过门缝,互相说着话。

    显然,这不是第一次了。

    更显然的是,他们的父亲,其实是知道这件事的,因为这座院子四周,有父亲的亲信在把守。

    孙良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给了孙瑛听,

    人生连续遭遇挫折的孙瑛,这会儿已经头发半白,眼睛里的戾气,也早就不见,听完自己弟弟的讲述后,孙瑛笑了。

    “大哥为何发笑?”

    “哎,我笑我自己,以前父亲是我的榜样,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像父亲一样,辅佐贤明的君主,开创大业;

    但现在看来,我确实比父亲,差远了,父亲其实早就预见到了今天,父亲看得,比我更加深远,我孙瑛,活该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大哥,虽说那天弟弟心里真的是被吓死了,因为咱们孙家大难临头了,但现在,弟弟心里真的不怪你。”

    门板另一侧的孙瑛被自家阿弟这话给直接气笑了,

    道;

    “所以,我是不是还得感谢感谢平西侯爷?”

    感谢他,让自己这个原本孙家的罪人,变成孙家的“明灯”?

    “你现在身上是转运使的差事,哥哥我给你个建议,晚上的时候,带着各项账目,去太守府,请新太守查阅。”

    “会不会太急切了?”

    “要脸,还是要命?”

    “要命。”

    “乖,当你找不到赶巧的时候,就赶早。”

    “是,大哥,弟弟我晓得了。”

    “你知道为什么这次平西侯爷没跟着这位新太守一起回颖都么?”

    “是担心抢了新太守的风头?”

    孙瑛又叹了口气,

    道:

    “今日,新太守是以平西侯军令为依托,拿成亲王府的人开刀立威定基调,如果平西侯爷人在现场,你说侯爷他要不要出声阻止?

    真那样的话,他出声不行,不出声,也不行。

    所以,

    最好的方式就是,

    他错开了个一两天,不一起回来,等到尘埃落定,人头砍完了,他再回来,到时候,想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或者假惺惺地嘘寒问暖几下,亦或者再和新太守争论一下这是个误会,小题大做云云,都无所谓了。

    反正砍下的脑袋,又不可能再长回去。”

    “大哥的意思是,这位新太守和平西侯爷,其实是……”

    “唱的,是双簧,他们早就联手了,你没看过平西侯爷和那位新太守的履历么?”

    “弟弟我看倒是看过,但弟弟我觉得,以前平西侯爷是这位太守的手下,现在二人身份颠倒了,可能就不会那么愉快了。”

    “阿弟啊。”

    “嗯,大哥?”

    “不要以己度人。”

    “额……”

    “无论是那位侯爷,还是这位一上任,屁股还没坐下去就准备开刀的新太守,他们的层次和境界,都不是你能去比拟的。”

    “是,大哥。”

    孙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没有生气。

    “还有,晚上你去送账簿时………”

    “大哥放心,我会将向侯府输送的辎重钱粮和其他驻军输送的,分开来的。”

    “嘶……”

    门板后头的孙瑛,闭上眼,长吸一口气。

    这道门板,

    隔断了自己想抽自己弟弟一顿的可能。

    “大哥,有什么不对么?”

    “阿弟,要放一起,不要显眼。”

    “这……大哥你刚不是说,侯爷和新太守,是站在一起的么?”

    “我的意思是,正是因为他们站在一起,所以我们,你,孙家,才更需要避嫌,你硬凑上去是什么意思?

    这位新太守当年在南望城,调配粮草辎重,他对这方面,比你更擅长数倍!

    账目的事情,他扫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最重要的,

    就是我们明知道他和侯爷关系很好,但我们孙家,毕竟是在颖都讨生活的,不是在奉新城讨生活的,我们的上峰,还是这位太守。

    他和侯爷就算是亲兄弟,但亲兄弟,还得明算账。

    甚至,有时候亲兄弟,是因为他完全没得选,你晓得么?

    今晚你去送账目,是表明我们孙家会配合他,成为他左膀右臂的一个态度,还能让咱们父亲太傅的名望去压压箱底,告诉他,孙太傅,也是会站在他身后帮他大义灭亲的。

    而不是让你去搞什么小聪明,去明摆着告诉人家,我们是平西侯爷的人,我们已经搭上了平西侯府的那条线;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

    咱们孙家瞧不上他,他动不起咱们孙家么?

    泥人还有火气呢,

    更何况是这位下手狠辣的太守大人?”

    孙良脸上当即冒出了冷汗,

    马上点头道:

    “是,是,是,大哥,弟弟我险些铸成大错,铸成大错。”

    孙良甚至下意识地想磕头,但又明显知道这不合适,一想到自己身上的担子和压力,外加自己的种种局限,居然直接带上了哭腔:

    “哥,你去和父亲说说,服个软,你知错了,让父亲放你出来吧,弟弟我真的怕做错事连累家里啊。

    弟弟我知道,自己愚钝,比不得父亲英明,也比不得哥哥你丝毫,我……我……”

    门板后头,

    孙瑛也沉默了,

    他听到了孙良的抽泣声,

    最后,

    只是笑笑,

    道:

    “阿弟。”

    “哥。”

    “你比哥哥我聪明。”

    ——————

    先发一部分,还没写好,大家先睡,明天起来看,我争取晚上多写一些,抱紧大家!

第四百三十七章 自刎

    “阿弟,你就继续这般做事,不懂得,多问问父亲,父亲累的话,就来问我,哥哥我现在在这里,能帮到你点什么就尽量去帮。

    说到底,我也是孙家人。”

    说到底……我已经绝望了。

    孙瑛将脑袋靠在门板上,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天那个男人闯入孙府,就这般,将自己的尊严给践踏得干干净净。

    他曾经不屑甚至不耻于那些觉得回天无力所以蝇营狗苟的人,可问题是,当他奋力过,也拼搏过之后,得到的,尽然是一模一样的反馈,一模一样的结局。

    或许,

    这就是时也命也。

    燕国国势如此,平西侯爷气运如此?

    “哥,你放心,这次弟弟心里有数了,以后绝对不会自己做决定,再说了,弟弟我也不敢了啊,哥你还是多和爹说说好话,我也帮你说说,你还有妻女子嗣,怎么能一直待在这里。”

    “我能否出来,不是爹说了算,你好好做事,等时候到了,我就能出来了,其实,出不出来,也没什么区别,反正这里,吃喝都有。

    还有,有件事我要提醒你,阿弟。”

    “哥,你说。”

    “王府那边的事,我们孙家,不要掺和。”

    “弟弟我怎么敢。”

    “不是说的你,我是说的咱们的父亲,父亲看淡了是看淡了,他能坐视昔日大成国的余孽,呵呵,余孽,都就此衰落,但保不齐,在看见成亲王府最后要不支时? 父亲可能会顾念旧情? 说不得到那时? 父亲会冲动之下? 连咱们孙家安危都不顾了。”

    “啊? 怎么会……”

    “没什么不会的? 父亲看似淡然? 实则骨子里? 还有那份坚持在,这就需要你? 府邸的一些下人? 一些得用的手下,甚至我的一些人? 你也可以拿去使唤? 不求你用他们去做什么,只要盯紧家里,适当地,盯着父亲。

    真到了那时候? 就得由你来拦住父亲了。”

    “我……我能么?”

    “你有什么不能的?我是个废人,孙家未来? 不还是得靠你撑起来?再说父亲也老了,仆人们,其实都懂的。”

    “我知,我知。”

    “其实,我们孙家还算好的,父亲说退,就能退下来,但王府,不管怎么退,它都在那里,呵呵,若是王府里的人,能安然接受这局面也就罢了,燕人还需要他们来立个牌坊,给楚国给乾国给那些小国的君主去看。

    可偏偏,他们不得安生。”

    “哥,王爷还小吧,怎么会……”

    “王爷是还小,但王爷身边的人,可不小了,以前,他们瞧不上我,现在,是我瞧不上他们。有件事,我现在告诉你,但你不要去告诉父亲。”

    孙良马上紧张地四周环顾,

    隔着门板的孙瑛没好气地又叹了口气,

    道:

    “你喊,让他们退下。”

    “退下,都退下,我与我哥再说些话!”孙良喊道。

    “是!”

    “遵命!”

    “哥,好了么?”

    孙瑛看向先前抬着自己出来的仆人,仆人点了点头,示意看守的人都后退了。

    “阿弟,你知道我先前为何说你聪明么?”

    “我……我不知,我自知自己从小愚钝,不及哥哥万一……”

    “这世上,不觉得自己聪明的人,就已经比九成多的聪明人,要聪明了,人贵自知。”

    “谢哥哥……夸奖。”

    “有些人,就不自知,不安分也就罢了,他不安分,也正常,甚至,我觉得燕国朝廷上头,也能允许咱们这座王府有限度的不安分,毕竟,睡觉再踏实的人,难免也会翻个身不是?

    可问题在于,咱们是晋人呐,燕晋之分,至少,得两代人后,才能完全消弭掉。

    这两代人里,咱们得低着头,弯着腰,这是本分,懂么?”

    “我懂,哥。”

    “不,但有些人,忘了本分了,又不敢站直了腰自己去伸手拿,反而明明是跪在地上的,却喜欢拧着脖子,去掺和人家家里的事。

    他也不晓得,

    撇开他那一层金光闪闪的身份,

    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也配啊?”

    “哥,你说的是?”

    孙瑛吸了口气,

    道:

    “这事儿,不要跟爹说,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我不争了,反正争不过,只求他燕人,别真像楚人那般,搞出个奴才什么的东西,至少,给点儿面儿吧。”

    “哥,弟弟我有些听不明白?”

    “明白?我就说明白与你听,王府那儿,有人和燕京的人,搭上了线,他们在做梦呢,梦着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飞起来,却不晓得,在那提线的人眼里,王府,也只是个玩物罢了。

    这事儿,

    你瞒着父亲,找个机会,去告诉那平西侯爷一声。”

    “哥………”孙良慌了。

    “怎么了?”

    “你这叫我去告诉,岂不是咱们也掺和进人家家里事儿了么?”

    “呵呵,哎,呵呵………”

    门板后的孙瑛这次是真的笑了,笑里带泪,

    道:

    “虽然哥哥我现在这么惨,是那位侯爷造成的,

    但这次,

    哥哥我就还真赌他平西侯命硬,

    赌这以后的晋东,

    就是他侯府的天下!”

    …………

    冉岷骑着马,领着巡城司十二衙所有甲士,向着王府,浩浩荡荡地开赴。

    燕人对晋地的统治,尤其是对重城,讲究个内实外虚。

    凡上得了台面的城池,其外部,必然有军寨所驻,通常情况,军号是对等的,就比如这颖都城,四门大营,晋营燕营二对二,但实则晋营兵马人数是燕军的两倍到三倍。

    但在内城里,以巡城司为代表的一系原本该属于治安衙门的序列,则基本清一色的燕人担任,就算是会吸纳一些晋人进来,也都是早早地就投了燕相对于是自己的人。

    所以,这就使得在燕地,只能相当于衙役的巡城司,在晋地,兵甲器械,那是一等一的优秀。

    冉岷现在是巡城司的都尉,根据燕人同职不同等的官位划分,其现在的官阶,其实不逊那些在外的守备。

    这种同职不同等相当于虎头城的护商校尉和燕京城的守门校尉之间的区别。

    曾几何时,

    冉岷是一个犯了杀人案的罪犯,在南安县城的县衙里,和那位叫燕小六的捕头把酒当歌。

    若非大燕彼时正在对外征伐,他被充入刑徒营,可能那时就已经被问斩了。

    本该被分配去盛乐城的他,阴差阳错地被临时编入了民夫营,随后一路厮杀,从民夫到辅兵,再从辅兵到正卒,再到伍长什长,之后被毛明才赏识,得到了官身。

    两年经营,

    外加去岁时在望江带人决堤一场,活儿做得,那叫一个干净漂亮,这才有了现如今巡城司都尉的管阶。

    他不是没跌过跟头,但每次都爬了起来。

    如果不去看那位平步青云的平西侯爷,其实他冉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草根崛起。

    现如今,

    他带着兵,

    来到了成亲王府前。

    新任太守大人许文祖,已经入住了太守府。

    本不该出来却出来的成亲王司徒宇,也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王府。

    冉岷等了一些时候,

    他知道王府不会自己捆缚自己的护卫,再交到巡城司衙门的;

    一来,让护卫捆住自己,谁来捆?

    二来,这种事儿,王府不可能自己去做,这无异于自己斩自己的手腕,自绝于王府院墙之外。

    但,

    该等的时候,还是得等。

    等到了时候,

    冉岷来了。

    颖都巡城司士卒,甲胄精良不说,还有一些攻城器械。

    冉岷命人推来了两台小型的攻城锤,同时,还有床子弩等重器,一应排开。

    新老上峰的交替,

    他这种前朝心腹,其实最为尴尬,但往往又意味着新的机会。

    嗅觉良好的他,已经嗅到了许文祖不是位和稀泥的主儿,上峰急不可耐,那下人,就得赶紧擦刀,刀杀得人越多,活儿干得越漂亮,你出头的机会,也就越大。

    至于什么飞鸟尽良弓藏,那是后话,先让自己爬到那个位置再说吧。

    王府大门并非紧闭,门口站着好几排的护卫,当巡城司甲士逼迫过来时,护卫们抽刀排成数列。

    骑在马上的冉岷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他其实并不是很享受权力带来的快感,

    他真正喜欢的,

    是那种将曾经高贵的,神圣的,不可一世的一切事物,踩在脚下的快乐。

    哦,

    王府哦,

    曾经的大成国皇宫,

    搁在前些年,

    可是真正的太子,皇子皇孙呢。

    但不管心里再如何反应,冉岷的脸色,依旧平静,他性格豪爽,喜欢结友,在下属里面,人望很高,但因为一旦出公差时必然板着脸,所以有“冷面都尉”的称号。

    冉岷清楚,现在肯定很多双眼睛在盯着这里,看看新任太守的刀,到底是否真的如他所言那般锋利。

    不过,其他人的看法,冉岷无所谓,他现在只要表现给许文祖看。

    后背一挺,

    冉岷开口道;

    “王府护卫失职,现照王府护卫在籍编制,全部拿下。”

    说着,

    冉岷伸出手,指着前方的护卫,

    “尔等现在束手就擒,死的,是尔等一人,敢有反抗者,以谋逆罪论处,全家株连!

    是个爷们儿,就自己放下刀,当然,不放也可以,兄弟们也许久没有高乐过了,保不齐你家女眷还都细皮嫩肉的,甚至谁家老娘也都带着脂粉香气;

    哥几个,

    也不嫌弃,

    反正,

    随你们,

    就看你们,

    给不给哥几个开开新荤的机会!”

    说完,

    冉岷抬起手,

    一应弓弩手即刻准备。

    “哐当!”

    护卫们丢下了刀。

    他们其实很迷茫,因为王府里的话事人,并未出面。

    他们其实也不怕死,

    因为当年他们本有选择,是从军获取战功还是去其他方面进行安排,他们本是宫内传承下来的护卫,无论去哪里在那时都很便宜;

    但他们选择留下,留在这已经日薄西山的王府之中,去继续尽忠。

    如果此时成亲王出面,

    不,

    哪怕只让一个管事的出面,喊一声,杀,他们肯定会冲杀出去。

    可问题是,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得不去考虑妻儿老小。

    冉岷挥手,一众巡城司甲士上前将这些护卫都捆绑起来。

    这些人,身手其实都很不错,真要杀起来,场面必然不会很好看,只可惜了,跟错了主子。

    谁叫你们主子不听话,

    非要违背侯爷的命令又跑出来了呢?

    “入府,拿人!”

    “喏!”

    甲士们冲入王府,许是提前得了知会,所以预想中的宫女太监们鸡飞狗跳尖叫的场面并未出现。

    冉岷下了马,领着士卒往前走。

    而这时,

    一道怒喝传来,

    “放肆!”

    一身华装的王太后,在婢女的搀扶下,自后头,缓缓走出。

    打前的几个宦官为其撑着华盖,后头的则为其拉着裙摆。

    她到底曾做过正儿八经的皇后,别的不谈,这一身气度,真拾掇起来,真不比熊丽箐差。

    只是,

    公主身后的摄政王给力,甭管怎样,到底是将楚国又撑了起来,可这大成国,早已是过往云烟了,也因此,气派是气派,但终究有些强撑台面的勉强意味。

    “哀家倒要看看,谁敢在府里放肆,哀家也想去问问大燕皇帝陛下,当年我成国大行皇帝将成国托付,是否托付错了!

    哀家这孤儿寡母的,

    难不成,

    就得受此欺凌!”

    一时间,巡城司士卒们不敢再继续前进了,全都回过头看向自家都尉。

    冉岷笑了笑,

    示意手下两侧退开,

    自己走上前,

    跪伏下来:

    “卑职巡城司都尉冉岷,参见王太后,太后福康!”

    王太后微微低下眼帘,

    哼道:

    “巡城司都尉,好大的威风啊。”

    “卑职不敢,卑职只是奉命行事,王府护卫办事不利,无法保护王爷和太后的安全,理应获罪!”

    “王府的护卫,是我自家的奴才,哪里容得到你这个小小都尉来上门拿人!”

    冉岷不卑不亢,

    喊道:

    “回王太后的话,冉岷自是小小都尉,但冉岷忠诚于大燕,忠诚于朝廷,忠诚于陛下,冉岷愿意做大燕的鹰犬,愿意做陛下的鹰犬!”

    “你………”

    冉岷这话的意思就是,

    对,

    护卫是你自家的奴才,

    但你别忘了,

    你现在的王府上下,

    也都是燕皇的狗!

    大家都是狗,你瞧不起谁呢?

    不得不说,在这个年头,燕人的自信心,那是相当的膨胀,没办法,蛮族被他们压制了百年,紧接着,乾国国都他们打到过,三晋被他们灭了,野人被他们打了,楚国的郢都更是被他们给烧了。

    大燕铁骑打遍天下,

    可不是就得膨胀么?

    总不可能大燕铁骑在外不停地打胜仗,结果自己本国百姓面对他国人氏时,还点头哈腰自甘下等吧?

    这世上,没这个道理。

    毛明才在位时,以和稀泥的手段,遮盖或者弥合了燕晋的矛盾,但骨子里,燕人是真的瞧不上晋人的。

    “好,好。”

    王太后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侧的柱子,

    “信不信哀家一头撞死在这里,

    哀家要让世人看见,

    你们燕人,是如何欺辱我们这对孤儿寡母的,

    哀家必然要让燕皇陛下记起来,

    当年在大行皇帝国丧上所念的诏书上的话!

    哀家也要问问你这个小小的巡城司都尉,

    你这小肩膀,

    到底能不能扛起这个责任!”

    冉岷跪在地上,

    低着头,

    但心里,

    真的是笑开了怀。

    蠢女人,真的是好蠢的一个女人。

    曾是后宫之主,现在是王府的后宅之主,但除了身份上的东西,她自己本人,其实一无是处。

    甚至,

    还不如前几日自己在红帐子里所点的桃红,

    姐们儿知道自己要留住客人,拿到赏钱,到底要该怎么做,如何取悦客人,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这个女人呢,

    她是在发火呢?

    她竟然在这个时候,只是为了撒气,只是为了发火?

    已经在官场浸润过的冉岷,不由得在心底摇摇头。

    你威胁我个都尉算什么劲儿?

    再说了,

    你这般直接怨怼的言辞,在心里想想就罢了,竟然还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真当这还是大成国的天下么?

    真当司徒雷还活着么?

    真当我大燕皇帝陛下,是好相与的温润性子么?

    身为臣子,

    讲究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竟然敢堂而皇之地对陛下不敬,对天子有怨怼,敢以情故要挟天子,

    哈哈哈哈哈,

    锦衣玉食,华妆美饰,

    就不能喂喂自个儿的脑子么?

    上午,自许文祖那里接到命令后,冉岷其实就一直在思考,思考自己会遇到的局面以及自己所需要去应对的方式。

    但是他真的没想到,

    事情,

    会这么简单。

    冉岷最怕的,或者说,颖都的燕人官员,包括前太守毛明才以及现太守许文祖,最怕的就是这场事到这里时,

    王府的王太后和成亲王母子俩跪伏在那里,

    低声抽泣,

    一切配合,

    无丝毫怨言的同时,

    还喊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不争,不怨,不恨,不愤,从从顺顺,彻底放下,反而才是真正的拿捏。

    司徒雷留下了很大一笔香火情,

    但情,

    讲究个润物无声,心知肚明,

    嚷嚷出来,

    就让人生厌了。

    呵,

    冉岷伸手,将自己佩刀解下,丢在了地上。

    “大胆,你竟敢………”王太后吓得后退了两步。

    冉岷很淡然地伸手指了指自己丢在地上的刀,

    抬起头,

    很坦然地看着王太后,

    道:

    “卑职深知,太后您出现有任何的不测,任何的闪失,都是卑职的大罪大错,无法幸免。

    所以,

    若王太后您真的执意要撞死在这柱子上,

    那么,

    卑职即刻引刀自刎,绝不耽搁!”

    说完,

    冉岷抽刀,

    将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冷眸而对王太后,

    甚至,

    还微微歪了一下脑袋,

    意思是:

    “请吧,我等着自刎!”

    “………”王太后。

第四百三十八章 驴蹄子

    冉岷和郑侯爷身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起于微末,乘风于这大争之世;

    但他们二人,有一个最大的区别;

    郑侯爷就是在虎头城开客栈时,也觉得自己的命,挺值钱的;

    上位后,更是将“苟”,给发挥到了极致。

    没有老田的个人实力,但郑侯爷身边的安保力量,足以让那些曾想打算用刺杀这种极端方式解决这个威胁的人或者势力感到牙酸,甚至是……牙疼。

    冉岷不同,

    他的心态一直很固定,

    他就是烂命一条,

    从当年走商时起,一直到现在,他从未变过。

    可能,

    纵然燕皇马踏门阀,一举清除世家根基,外加大燕对外连年征伐,创造了无数的机会,但最后真的能够抓住这个机会爬起来,站起来的,都是些舍得将自己给豁出去的。

    所以,

    他不是在威胁王太后,

    他只是在陈述,

    陈述一个事实:

    我反正是烂命一条,换您一条命,我值,我赚,你呢?

    刀背,贴在皮肤上,有些发凉,

    冉岷在心底,

    默默地念着,

    他清楚此时王太后已经被自己逼入了窘境,

    不舍得死,

    却又没台阶下,

    本可以打出更好的感情牌,却被自己一个巡城司都尉完成了兑子,

    所以,

    你该晕过去了。

    “你,尔敢!”

    王太后手指着冉岷,怒喝了一声,随即,她身子后仰,“昏厥”了过去。

    这是这件事,最好的交代,既然没有台阶,那么,自己就躺下去? 等人将自己搬下去。

    这一刻,

    冉岷自心里发现? 所谓的王公贵族,贵种之家? 也不过如此。

    收刀?

    起身,

    冉岷拱手行礼道:

    “太后凤体微恙? 搀扶下去? 好好歇息。”

    紧接着?

    冉岷举起手,

    对自己手下下令道;

    “拿人!”

    “喏!”

    “喏!”

    “且慢!”

    这时,

    一名身着甲胄的大汉从里头走出? 在其身后? 跟着一众王府护卫。

    他们没有持刀,就这么走了出来。

    大汉姓许? 曾是大成国宫门守卫郎? 相当于后世的御前带刀侍卫。

    是曾经陪着司徒雷在镇南关打过楚人,后又追随皇驾出关打过野人的宿卫。

    大成国归燕时?

    以其当时的地位,去军中谋一个游击将军的职位,绰绰有余,几场战役不死的话? 升个晋人总兵官? 也没什么悬念。

    到最后,就是不如现在的宫望,但也不会差距太大;

    但他选择留下,留在王府内,保护少主。

    “冉都尉,许某来自缚。”

    冉岷是知道许鹏这个人的,确切地说,身为巡城司都尉,乃至整个巡城司,他们所监控的,更多的还是王府为代表的一系旧有官僚权贵。

    “许统领,你不在王府护卫序列里,您是有官身的。”

    这一次,只拿护卫,而且是在籍的护卫。

    在不在籍很简单,太守府那里是有记录备案的,因为王府上下,从护卫到宫女宦官,虽然他们都是王府的人,但理论上,每个月是能从公中拿到俸禄的。

    也就是说,他们本质上是吃大燕朝廷的粮饷,来为王府服务。

    许鹏笑了笑,

    喊道:

    “大行皇帝铁卫都在!”

    “在!”

    “在!”

    许鹏解开自己身上的甲胄,

    “卸甲!”

    “喏!”

    “喏!”

    一众王府护卫全部开始卸甲。

    很豪气,

    很英武,

    但在冉岷眼里,无疑又是一个只图自己痛快的蠢货。

    先有王太后带着清晰怨怼情绪直刺燕皇陛下食言而肥,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如今再有大成国旧人,而且还是武勋带头喊出大行皇帝铁卫,看似是自缚,主动投降,但在场面和气节上,却做到了一种悲壮。

    他们是舒服了,他们是过瘾了,

    嗯,

    也挺好。

    冉岷清楚,这里必定有密谍司的人,今日这儿发生的一切,都将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燕京,送到监国太子的面前,送到大员们的面前,甚至……送到后园。

    江湖草莽,民间百姓,他们的视角,其实和上位者,是不相同的。

    在上位者眼里,这一幕,并不是凄苦,并不是悲愤,也不是铿锵,

    而是,

    成亲王府,

    大成国余脉,

    不服啊!

    对付不服的人,怎么办?

    办他。

    挺好,这趟差事,最大的风险,绝对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剪除掉了。

    冉岷觉得,他们可能是人上人当久了,忘记了怎么跪才是最标准的了。

    “来人,全部拿下,按册清点,若是全了,就不进府了,扰了王爷太后清静。

    许统领虽不在册上,但也可请许统领去巡城司喝茶。”

    护卫们都被集中起来,开始清点人头。

    许鹏走到冉岷跟前,

    冉岷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体内澎湃着的气血,

    这是一个高手,

    一个无可辩驳的高手,

    这么近的距离,交手的话,自己的刀,根本就来不及触及对方就会被对方用拳头砸碎骨头。

    但冉岷一点都不怕,

    依旧面带微笑看着许鹏,

    道:

    “也不晓得许统领喜欢喝什么茶。”

    “冉都尉,我劝你,如果要送我这些兄弟们上路的话,就让我和我的兄弟们一起走,否则……”

    冉岷点点头,

    道;

    “冉某烂命一条,但好歹也勉强沾一个边,脸皮厚一点,也能自称一句朝廷命官,一命抵一命,冉某不觉得自己亏了。”

    “你真的以为,我只是在吓唬你?”

    冉岷没回答,

    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

    闭上眼,

    吸了口气,

    道:

    “埋这儿,挺好。”

    许鹏的面部肌肉,在听到这话后,开始抽搐。

    “报,都尉,遗漏二人。”

    冉岷看向许鹏。

    “亡故,未及时申报。”

    冉岷点点头,道:“好,回巡城司!”

    巡城司甲士们押解着王府护卫离开了王府,

    许鹏依旧跟着,

    冉岷没骑马,而是和许鹏并肩走着。

    出了王府,

    出了昔日的御道,

    拐入民巷街面时,

    四周聚拢着不少围观的百姓。

    这些百姓大多往上数几辈子都是颖都人,在他们的认知中,已经习惯了司徒家高高在上的存在。

    哪怕后来燕人来了,皇宫变回了王府,但司徒家嫡系这一脉,依旧保持着尊荣。

    但今日,

    这股子尊荣和不可侵犯,

    被践踏了。

    走在冉岷身边的许鹏开口道;

    “许某听说,新太守大人,下的令是砍头?呵。”

    这其实是一种试探,

    隐含着,

    一种商量。

    因为任何事情,都应该有回旋才是。

    冉岷忽然觉得有些乏味,

    有些人,连求人,连商量,都得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和口吻;

    而且,

    偏偏看不清楚形式。

    冉岷故作讶然道:

    “啊,冉某差点忘了,多谢许统领提醒,牢狱已满,人也没地方关押,来人,就地处决!”

    “噗!”

    “噗!”

    “噗!”

    其实早就有准备的巡城司甲士直接将刀口刺入这些被捆缚着的王府护卫体内,也有持弩的甲士毫不犹豫地将弩箭射出。

    一时间,

    街面上,

    血腥味快速弥漫。

    惨叫声一开始很少,因为护卫们根本就来不及发出什么惨叫。

    但随即,尖叫声此起彼伏,四周看热闹的百姓压根就没料到忽然就来这么一出,可谓是吓得张皇失措。

    许鹏愣在了原地,他看着自己兄弟的血,慢慢浸流到一起,然后缓缓地蔓延向他的靴底。

    他的身体,在颤抖,体内的气血,在躁动。

    冉岷没远离他,

    反而贴近了他,

    仿佛将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一般,

    但许鹏忍住了,

    冉岷随即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不屑地笑笑,

    随即,

    心里又有些失落。

    被许鹏一激,自己被打乱了节奏。

    本来,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当年望江江畔,玉盘城下,平西侯爷坐在貔貅背上,对身边的人轻轻问的一句:

    他们,怎么还活着啊?

    豁,

    这一幕,

    一直烙印在冉岷的脑海中。

    他今日,可以瞧不起王府里的人,但他不可能瞧不上平西侯爷。

    前些日子,也就是在平西侯封侯后,燕京城内曾有一位御史上书明着夸赞实则包藏祸心地说:

    放眼当今大燕,军旅之人多以平西侯爷为楷模也。

    但,这确实是实话。

    连冉岷,都无法免俗,原本想好的复制着来这一出,却最终未能如愿,无法致敬自己的偶像。

    可惜了,

    可惜啊。

    ………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司徒宇在内殿里不停地咆哮着。

    老太监赵文化就这般跪伏在那里,拦在殿门前。

    司徒宇身侧,还有一尊牌位,那是司徒雷的牌位。

    王太后是出去了,然后“昏厥”了过去;

    赵文化没有分身之术,他没能去拦住王太后,但他拦住了司徒宇。

    先是石山上被平西侯爷踩了一脚,

    再是被新任太守抽了一巴掌,

    年纪轻轻虽有些许城府的司徒宇,还是按耐不住,爆发了。

    如果不是赵文化拦着,

    如果不是王府护卫已经被捆缚送走无人帮司徒宇来架走这条老阉狗,

    可能司徒宇就已经抱着司徒雷的牌位,冲出去了。

    “王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这个时候,我们更需要去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就是大行皇帝当年,也是蛰伏了许久,最后才找到机会于镇南关建立功勋后返朝再赢得大位的。”

    “可是我,忍不了,忍不了!”

    赵文化叹了口气,

    站起身,

    走到一侧装饰用的架子边,

    伸手将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拿起,再走到司徒宇面前,将匕首送上。

    “赵伴伴,这是何意?”

    “忍不了,就只能去死了,王爷。”

    许是这些日子,诸事不顺,偏偏这位少主子还意气用事,再加上王太后那边的瞎掺和,赵文化也是有些兜不住火气了:

    “不敢死,不想死,不值得死,那就只能忍。”

    司徒宇的嘴角颤抖了几下,盯着这位脸上已经爬上老年斑的老太监,最后,后退了几步,坐回到了椅子上。

    “可是,要忍到什么时候?”

    “王爷,您还年轻,您的年岁还长,燕京城的那位燕皇,已经时日无多了,奴才也不信,他燕国,当真还有百年雄势。

    待得日后风云一变,王爷您,还有机会。

    现在,

    不管遇到什么,

    不管遭遇什么,

    我们能做的,只有忍,不停地忍,一直忍下去。”

    司徒宇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很清晰的冷笑,就是故意要给面前人看见的冷笑。

    赵文化有些无奈,

    他曾是司徒雷的伴当,

    他见过司徒雷年轻时的模样,心性,

    老实说,

    眼前这位,

    比大行皇帝当年,差得实在是太多太多。

    “赵伴伴。”

    “奴才在。”

    “母后让孤等,让孤蛰伏,让孤,至少保留下这一脉的富贵传承,孤是清楚的,母后是真的希望我好。

    母后是个妇道人家,她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也不晓得外头到底有多凶险,父皇在时,母后很安逸,父皇走了后,母后只能强撑起内宅。

    母后或许做得不够好,但孤清楚,母后是孤的生母,她不管做得如何,出发点,都是为了孤,为了她这个儿子。”

    “王爷所言极是。”

    “但赵伴伴你呢!”

    “王爷………”

    “你真当孤完全是瞎子,聋子,真当孤是稚童一般,很好糊弄么?

    孤想安稳,如果燕人愿意,孤也想出来做一些事,至少,让王府可以变得更体面一些。

    赵伴伴你口头上喊着让孤去忍,

    但你真以为孤完全不知道赵伴伴你,还有其他那些人,瞒着孤和母后,在背后做着些什么事么?”

    “老奴对王爷和太后,绝无二心,老奴这一辈子,都忠于大行皇帝,忠于王爷您。”

    “呵呵,那石山上怎么说?”

    司徒宇伸手猛地一敲,

    “难不成那位平西侯爷真的是无端发怒于孤只是看孤不顺眼?”

    ……

    “这么对待这对孤儿寡母,会不会不太好。”

    颖都外的一座军堡里,晋军出身的校尉,正领着自己的部下为郑侯爷操演。

    郑侯爷站在军堡城墙上,面带笑容。

    听到剑圣这话,

    郑侯爷继续保持笑容,没转身,

    道:

    “您看着不忍了?”

    “也不是。”

    “您一句话,我就收手,一座王府而已,比不得你虞化平在我心底的位置重要。”

    “郑凡。”

    “嗯?”

    “我曾见过不少王侯将相,你知道你和他们最大的不同在哪里么?”

    “你说。”

    “他们到你这个位置,甚至还没到你这个位置时,就已经开始要脸了。”

    “哈哈哈,其实,我也挺要面子的,但,毕竟是自己家里人,不一样的。老虞啊,再相处久一些,我可以收大虎做我干儿子,你也努力努力,等你亲儿子出来后,我也收他做干儿子,日后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给个王爷做做也不是不可以。”

    “你干儿子太多了,王爷封得过来么?”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楚国没打呢,乾国没打呢,这中间,还有那么多的小国家呢,再说了,还有茫茫无垠的荒漠,而且,不出意外的话,穿过荒漠去了西方,还有一片更为广大的疆土。”

    剑圣摇摇头,道:“我居然真的和你在商讨这个问题。”

    “老虞啊,我懂你,我也觉得,你也在慢慢地懂我。”

    “一般这种话开头,意思就是你在为下一次请我做事做铺垫了。”

    “我的意思是,我是个能深交的朋友,我也一直想拿你当朋友。”

    “江湖门派的话术,一般这种话开头,就是要骗你去两肋插刀了。”

    “哈哈哈,这么说呢,老田敢放心地把天天放在我这里养,证明我郑凡这个人,至少在这方面,还是很可靠的。

    你,

    如果哪天厌倦了,

    想再出去仗剑云游了,

    没事,

    你家老小,我帮你照看着,反正就是邻居。”

    “不聊了,我去午睡。”

    剑圣摆摆手,离开了城墙。

    郑凡继续面带微笑,看着下方的操演。

    少顷,

    苟莫离带着两个女娃娃上来。

    “说,你们叫什么名字?”苟莫离问两个女娃娃。

    “回大人的话,我叫赫连香兰。”

    “回大人的话,我叫闻人蜜儿。”

    苟莫离又问道:

    “你们打哪儿来的?”

    “我们被成亲王府收养的。”

    “对,王爷对我们,可好了。”

    “行了,下去吧。”

    “是,大人。”

    “是,大人。”

    苟莫离凑到郑凡身侧,问道:“侯爷,您觉得这样如何?”

    郑凡摇摇头,道:“经不得推敲。”

    苟莫离谄媚道:“反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提供个靶头也就是了。”

    “还没到那个时候,敲打一下就好,先留着吧,另外,人选得再换换。”

    “是,刚刚属下也就找俩例子,真的要用时,会在口音体态上给她们调教好的,风先生善于此道。”

    “我没叫你去做这些。”

    “这是属下该做的,凡是主上踩过却没踩死以及得罪过主上的人,属下都会做好准备,必要时,将他们完全咬死。”

    郑凡叹了口气,

    道;

    “本侯是觉得,司徒家到底脑子得昏头到哪种地步,才会去收养闻人家或者赫连家的遗孤,没人会这么作死的。

    除非,

    脑子被驴踢了。”

    ……

    “王爷,您消消气。”

    一个妙龄女孩走过来,轻轻抚摸司徒宇的后背。

    卧房内,

    司徒宇沉着一张脸,

    但在女孩过来后,面容明显缓和了下来。

    “奴才有心思了,想替主子做决断了,可偏偏手脚还不干净,最可气的是,孤偏偏还对他发作不得。

    呵呵,

    这王府上下,看似都称我为王爷或者喊我少主,但其实,谁又真拿孤当回事儿了?”

    说着,

    司徒宇抱住女孩,将自己的脸埋在女孩胸前。

    女孩伸手抚摸着司徒宇的后脑,

    轻声抚慰道:

    “王爷您可得撑住啊,奴家里的人,全被燕人给杀了,奴这辈子,就只能依靠王爷您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血淋淋

    “唉,咱们颖都这些年,可是一直都不太平啊,你可听说了没,前日子的老御道街面上,砍了百多个王府护卫的脑袋,那地上的血,颖都府衙役是带着水龙车过来清洗的,但那味儿,可是到现在都没散去呐。”

    颖都前街的一座茶楼里,两个行商在这里喝着茶。

    “嘁,什么叫味儿没散去,又不是发了腥的猪下水,人血嘛,能有多大的味儿。”

    “唉,老哥啊,我这心里,可是一直心慌慌的。”

    “奇了怪了,你做你的买卖,别的不提,现在光是从咱这儿到奉新城那儿,带人带货拉个套一咕噜上去,兜转个一圈儿,回到颖都再分销个下去,也就是利薄利厚的事儿,断无亏本的道理。

    所以,你这心里慌个啥?”

    “你晓得的,我在这颖都刚置了个宅子,但看着这地儿恨不得每年都得生个乱子,实在是让人觉得日子不安生。”

    “这也是奇了怪了,去年是平西侯爷带兵入了一次城,看似破家不少,抓人也不少,但那都是小老爷们;

    今儿个,新太守入了城,打的是王爷的脸,死的是王府的人,前些日子宴请上被毒死的那么多个,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大老爷。

    小老爷大老爷遭殃,碍着你啥事儿啊?

    这生意没做到那个地步? 产业没攒到那个地步? 身上皮子也没换个色儿的,就琢磨着以后自己成老爷后日子不能过得安生了?

    我说你至于么你。”

    “你这样说的,倒也是。”

    “什么叫也是啊? 就是这么个理儿? 他燕人既然占了地儿,哪里有不收拾收拾的?别看这颖都今年流点儿血明年流点儿血? 说白了? 这也是因为当年躲过了一刀,可你躲过了初一你躲不过十五啊? 该放的血总得放的,该还的债,也总得还的。”

    “额……李兄,你那笔货款? 还得再压一压? 我这阵子手头紧。”

    “直娘贼,你怎么这么不上道呢!”

    ……

    宴会中毒,皇子遇刺? 石山上的圈禁,王府护卫当街被斩首;

    一件又一件在政治上影响极大的事,但对于这座刚刚从战争之中恢复过来的大城而言? 似乎并未产生什么影响。

    至少?

    街面上? 依旧是熙熙攘攘。

    虽说城外的难民依旧极多,但到底有城墙隔着,城内,其实真的是一番“盛世景象”。

    郑凡回颖都了,不过不是率亲卫入明火执仗地回的颖都,而是和剑圣陈大侠加上何春来四个人,以微服的方式进的城。

    不大张旗鼓地进来,是为了给新任太守留面子。

    现如今,郑凡身份不同了,提前放话要进城的话,少不得又是一番迎接,无疑会冲淡许胖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血气。

    颖都在接下来,毕竟是许文祖的主场,侯府现在无力且暂时也不可能过多的干预颖都事物,至多再埋几颗钉子。

    自己悄无声息地回来,无形中,就是给许胖胖撑个场子,

    看到没有,

    连名震天下的平西侯爷都得在咱们太守大人面前低着头!

    交情嘛,其实就是这么一点一滴地处出来的。

    四个人在城内找了间铺子,吃了午食,郑侯爷回到自己所居住的酒轩,稍后,才派人将自己的旗帜给挂了上去,告知这座城里盯着这里的眼睛,他郑凡,回来了。

    回来没多久,洗澡水才刚准备好,郑侯爷衣服还没来得及脱呢,那边就通报,说新任太守许文祖请见。

    自己给了许胖胖面子,许胖胖马上就回了面子,虽然郑凡不在意这个,但不得不说,许文祖能这般做,确实让人觉得很舒服。

    茶水、糕点款上,

    许文祖一进来就大大咧咧地就半解开官袍,这世上,绝大部分国家的官服在设计时,可能都更侧重于美感,而忽略了舒适。

    确切地说,太花里胡哨的衣服,穿得肯定不舒服。

    依旧没有热场,

    或许是为了体现关系好,所以二人都默契地去跳步。

    “郑老弟,我最近查了个账。”

    “哦?有何发现?”

    颖都在伐楚之战时,充当的是一个物资转运地的角色,每天都有海量的钱粮民夫在这里穿行。

    郑凡帮过田无镜打理过一段时间的军中俗务,其实军中的钱粮损耗,很多时候都是一笔糊涂账,想算都算不清楚,这里面,倒是先排除了贪污的因素。

    就算大家都清清水水的,数十万大军在前线的吃喝拉撒用,各种军械、战马、药材等等,根本就理不清。

    很多时候,是某部那边喊着自己缺什么了,郑凡就打个六折批条子送去。

    许是下面兵马也知道你会打折,所以报的时候往往会往多了报,反正每次六折送过去之后,下面就没回复说不够的,让郑凡有阵子想着要不要再打个折?

    而颖都呢,这么多粮食,这么多损耗,这么多民夫,这么多经手的官僚,账簿,能清清楚楚,那才真叫见了鬼呢。

    但账簿里,一些事情,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比如,

    早些时候,雪海关的钱粮,是足额的。

    这里的足额,指的是户部带着条子下来的,本就比别人的多,再加上颖都这边孙家的经手,再实打实地发给自己,撇开损耗不谈,雪海关一度的钱粮输送能比得上同等规模兵马的两三倍。

    差不离相当于别人家是一顿干的一顿粥,将将保持着拿刀的气力,雪海关那儿是隔三差五地可以开荤。

    不过,郑凡并不担心许文祖会拿这件事来发作自己,一是户部那边,自己这个六爷党的头号干将,不多吃点儿,真说不过去。

    这世上,最傻的领导就是那种一边喊着你是我的人一边还要避嫌一般地去一视同仁;

    很显然,小六子不是。

    至于孙家那边,自己如今是侯爷了,吃多拿要,本就是应该的,再加上类似的事儿当初许文祖在南望城时也没少对自己做过,军需分配,战俘分配,蛮兵分配时,许文祖可谓是对自己极为偏心。

    “郑老弟,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哥哥我是懂的,可问题是,这账面上分明浮着一层厚厚的油。”

    “太厚了?”

    “可不是咋的。”

    “有多厚?”

    许文祖犹豫了一下,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肚子,道:

    “哥哥我的两层肥肉厚。”

    “你有几层肥肉?”

    “算上胸的话,五层。”

    “那还好啊。”郑凡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好像,不是很严重的样子。”

    “但老弟你想啊,你们在前线打仗,他们竟然在后头还有精力去往自己兜里存点儿,这叫什么事儿?能忍?”

    “不能忍。”郑凡笑着说道,“但拿这个账簿去发作,不好弄啊。”

    政治斗争的话,可以将人整倒后以贪污去定罪,但最好不要以贪污去整人。

    这玩意儿,整一个无差别攻击,容易把事情弄得不好收场。

    许文祖笑了笑,

    道;

    “哪能啊,我这是打算把账簿整理下来后,呈送给陛下看。”

    许文祖到底是官场老油条,这个事儿,自然不需要郑凡去提醒,而将账簿整理出来后给燕皇去看,其实是最有效的方式,让燕皇陛下更清晰地知道,颖都这帮归附过来的官僚权贵们到底是如何为大燕“尽心尽力”的。

    再配合上如今大燕财政赤字和粮荒局面,足以将这个负面观感效果提升得更大。

    说到底,太守,是代天子牧民,只要有了天子的支持,许文祖就能够更自由地在颖都折腾。

    这其实就是许文祖自己的施政方略。

    “嗯,这是个好办法。”

    郑凡端起茶,喝了一口,如果只是为了谈这个事儿,顺带来应一下自己静悄悄回颖都,应该已经可以了。

    但许文祖马上又压低了声音,

    缓缓道:

    “还有一件事,和郑老弟你有些干系。”

    “老哥,请说。”

    “账面,被平过了,但哥哥我是谁啊,朝廷的记录,地方的记录,进城口的记录,出城口的记录,望江渡口的记录,再厉害的做账,哪能将东西凭空地真的变没了不是?

    想当年,攻乾战事,对晋战事,南北二侯,数十万镇北军靖南军,可都是哥哥我一个人将后勤撑起来的,接下来和大皇子又配合了一年,也没出过任何差池。”

    许文祖确实值得骄傲,因为他确实有做萧何的能力。

    事实上,如果不是伐楚时,还要应对来自乾国三边可能会出现的军事冒险离不开他,可能许文祖才是最适合在那时坐镇颖都的人选。

    只是,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劲啊,

    郑侯爷放下了茶杯,

    最大的一只硕鼠,不应该是自己么?

    怎么,

    许胖胖真的要清算自己?

    他脑子没发烧吧?

    “老弟啊。”

    “嗯。”

    “宫望部,是你手下的吧。”

    宫望?

    郑凡马上明悟过来,自己和孙家的事儿,许文祖必然早发现了,但人家跳过了,人家查到的,是宫望那一部。

    宫望部和公孙志部,被自己安置在了地盘的最西边,所以,是宫望那边出了问题?

    “老弟,咱们是自家人,虽说朝廷现在有意想燕晋不分家,哥哥我也知道老弟你心胸广阔,毕竟你老早就驾驭用蛮兵的。

    但,

    非我族类啊,

    毛明才或许知道颖都上下多少有些手脚不干净,但当时只要前线辎重运得上去,他为了大局着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他应该不晓得是,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给晋营喂独食。”

    许文祖拍了拍自己的肚腩,

    道:

    “你说颖都上下的这帮家伙,贪点儿,吃点儿,这无伤大雅,谁家没老婆孩子小妾要养活?

    但你要说他们会不知道伸手进军队,哪怕是晋营,一旦事情败露会是个什么下场,呵呵,哥哥我是不信的。

    他们知道,但他们还是做了,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你说,他们图啥?

    宫望这个人,

    能信么?”

    “他儿子还在我这里。”

    “呵,这世上,送自己老子早登极乐的大孝子多的是,那视儿子如草芥可以随便丢的老子,必然也不………”

    郑凡猛地看向许文祖,

    许文祖一愣,

    随即明悟过来,

    马上抽了几下自己的嘴巴,

    这是连燕皇一起骂进去的,犯了大忌讳。

    “郑老弟,这事儿才是哥哥我这次来的目的。”

    郑凡点点头,

    道:

    “这事儿,我会处理。”

    “好。”许文祖挠了挠脑袋,“王府的事儿,接下来你觉得该怎么办?”

    “王府是一面旗帜,不说把这面旗给拔出来,这个得由陛下来做决定,但老哥你想不被束缚住手脚的话,最起码得把他给压趴下。

    司徒宇,年纪还小,翻不起什么浪花,那位太后,也只是一个普通妇人,但奈何有一群人就围绕在王府身边。

    反正一记耳光已经抽下去了,那就再来一记吧。”

    “嗯,是这个理儿,郑老弟,你说该怎么办?”

    “我听说,那群王府护卫,是被一个叫冉岷的巡城司都尉下令杀的?”

    “是,那个人挺激灵的,别说,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些许当年老弟你的影子。”

    “他似乎在手下里的声望也不错。”

    “是,是个能做事儿的,也想冒尖的人。”

    郑凡点点头,

    道:

    “行,那咱们就再给他一个冒尖的机会。”

    ……

    冉岷的家,在城中西坊二街,他在这里购置了一个小宅,其实,他可以住巡城司衙门里,但衙门里人多,用后世的话来说,相当于是职工宿舍,居住条件自然不可能太好。

    他平日里下职没事后,就会回到这个宅子里。

    推开门,

    冉岷看见一个小娘子正在摆着碗筷,

    “爷,您回来了,我去把菜端出来。”

    “嗯。”

    冉岷在饭桌旁坐下。

    这个小娘子姓刘,本是流民,卖身葬父,他出钱帮其葬父,人,就自然跟了他,算是他的一个妾。

    她心灵手巧,女红做得不错,菜,也烧得极好。

    “爷,您尝尝这道菜。”

    “嗯。”

    冉岷接过筷子,开始进食。

    刘娘子就坐在旁边,面带微笑,看着他吃。

    她是真心喜欢他的,这个男人,能给她带来极大的安全感,在她眼里,他就是自己父亲最后给自己指明的人,可以托付终身。

    饭菜用过了,

    刘娘子开口道;“爷,妾身去给您打水洗脚。”

    “好。”

    “爷您等着。”

    刘娘子去厨房灶台那里打热水。

    这时,

    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比较细微,但冉岷毕竟也是练武之人,自然是听到了。

    他马上抽刀推开,来到院子里。

    作为巡城司的都尉,这两年可谓没少得罪人,仇家,自然也是有不少的,再加上前阵子刚刚亲自登门灭了王府的威风,堕了他们的体面,所以,这阵子冉岷可谓极其谨慎。

    院子里,

    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剑。

    “阁下是谁,可否报上名来?”

    黑衣人伸手指向了西侧,

    随即,

    想到了那个地方在东侧,

    又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很认真地道:

    “我从太守府来。”

    “太守大人?太守大人派您来找冉某,所为何事?”

    “太守让我,刺你一剑。”

    “太守要杀冉某?”冉岷不敢置信,这就要卸磨杀驴了?不应该啊!

    “不,不刺死你,刺伤你,然后你放那个哨信子,喊人,然后让他们来追我,我领着他们,去王府。

    这叫,祸水东引。”

    “是这么回事?”

    冉岷恍然大悟,随即道:“可冉岷如何相信阁下?”

    来者抖动了一下气息,当即,一股接近于四品剑客的气息流露而出。

    黑衣人开口道:

    “凭我想杀你,不用废话。”

    冉岷面露一抹苦笑,

    道:

    “冉某知道了,冉某也明白了,请阁下出剑吧。”

    “我刺了你后,在前街巷子里,等你的人追出来。”

    “好,冉某记住了。”

    “会有点痛。”

    “冉某是上过战场的人,只要能为太守大人办成事,就算是豁出这条命,冉某也在所不惜,何况这小小的一点伤痛?”

    “这话太假。”

    “………”冉岷。

    “说话的感觉,比他差远了。”

    “阁下说的是谁?”

    “看剑。”

    一点寒光先至,

    刺中冉岷的胸口,

    随即抽出,再在冉岷的右臂划拉出了一剑。

    胸口的伤,分寸掌握得很好,不触及脏器,毕竟这里不受点伤,有点太不专业了;手臂上的伤,没触及筋脉,但撕开了足够的口子,用以出血装样子。

    冉岷身形踉跄地后退两步。

    黑衣人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随即道:

    “我在前街巷子里等着,你喊你的人来吧。”

    说完,

    黑衣人闪身越过了院墙。

    ………

    “嗖!!!!”

    刺耳尖锐的哨信之音传出,

    一时间,

    附近几条街正在巡逻的两队巡城司甲士马上奔赴而来,他们都知道自家都尉的外宅就在这里,很多人还曾去过都尉家里吃过都尉家小娘子做的饭食。

    “砰!”

    院门被从外头踹开,

    巡城司甲士们冲了进来,

    “刺客刚跑,去前街了,啊啊啊啊!!!!!”

    都尉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巡城司甲士们看见,

    此时自家都尉坐在门槛上,浑身是血,伤势严重;

    怀里,

    还抱着已经死去了的刘娘子,

    正嚎啕大哭!

第四百四十章 悲愤!

    “码头,城门口,脚行,你这账,怎么做的?”

    “公公,属下也未曾料到,那位太守大人一来就直接去这些地方盘小账去了啊。”

    赵文化的脸,铁青着。

    下方跪伏着的,是颖都转运副使。

    颖都转运使,是孙良,整个转运司衙门,大部分也都是孙家派系的人,而这位转运副使,明面上也是孙家的人,但实则,是王府的人。

    去国号,归附燕国后,王府明面上的势力,当时为了作姿态,退下去了很多,但暗地里,其实还有着极大的保留。

    这位转运副使,在得知太守亲自派人去调取了码头脚行等处的出账后,忽然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为了隐人耳目,穿着一身黑衣,打了招呼后,自王府后门入了王府前来通禀。

    这件事,不可能假借他人之手,一来,他人说不清楚,二来,他人没那个资格。

    因为转运副使钱书勋明白,这件事,到底干系有多大,这可是王府尝试对外重新影响军权的把柄,真正儿的天大的干系!

    赵文化有些无奈地伸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这么大的事,之前杂家千叮咛万嘱咐,为何你还会出了纰漏?”

    “公公,属下是真的没料到那位新太守………”

    “你没料到,你不知道那位新太守在南望城就是主管后勤的,他不懂得查账?”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随即,钱书勋抬起头,带着侥幸的心理道:“公公,转运司衙门? 人多眼杂,关系繁复,那位太守就算看出了些许不对? 再往下,他也查不到的? 再说了? 这里头? 最大的蛀虫,不是他平西侯府么?”

    “愚蠢!他郑凡当初是平野伯? 驻守雪海关,那会儿你说他勾结颖都里的孙家多吃多占,确实是一项罪责,但人现在是平西侯? 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接下来颖都向东运输钱粮辎重,不就是给他平西侯府的么?

    以前不全是他的? 他多吃多占,是罪过了,现在,以后? 就都是他的了? 你还能拿多吃多占去定他的罪么?

    呵,

    他平西侯现在石山唱一出,紧接着许文祖就在入城第一天就补一刀。

    他平西侯归城时静悄悄,给的是谁的面子?

    他许文祖马上就去拜访求见,又还的是谁的面子?

    人家新太守和那位平西侯,明摆着就是好得快穿一条裤子了,你还想着拿人家平西侯去给你顶缸?

    许文祖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直接将侯府的账目给翻过去,剩下的,不就清晰了?”

    “啊,属下,属下……”

    钱书勋脸上冷汗直流。

    “你来时,没人发现吧?”

    钱书勋指着自己身上的夜行衣,道:

    “公公放心,属下练过一些拳脚,也知道这事情紧要,所以就是属下的家人,都以为属下还在书房办公呢。”

    “好,那就好,这事儿,咱们还得从长计议,不能急,否则马脚只会越多。”

    “是,公公,属下明白,属下知道了。”

    “嗯,你回去后,先………”

    赵文化站起身,走到钱书勋身前,

    “还请公公示下。”

    “先………”

    “砰!”

    赵文化一掌打在了钱书勋的额头上,后者七窍出血,直接毙命。

    “来人。”

    “公公。”

    两个宦官走了进来,哪怕是看见一具尸体在那里,也没有丝毫慌张。

    “先将他丢前院儿井里去,过几日找机会处理掉。”

    “是,公公。”

    两个宦官将尸体抬起来,

    赵文化也走出了房间,

    透了口气,

    再看着夜空,

    今晚天气不好,没有什么星星。

    赵文化不禁感慨道:

    “流年不利,诸事不顺啊………”

    紧接着,

    赵文化发出一声惊咦,

    目光看向了院墙外,

    有动静!

    ………

    陈大侠在巷子口等了好一会儿,终于,一群甲士从后头追了出来。

    “呼……”

    深吸一口气,

    陈大侠将自己的面罩戴了回去,用剑鞘,划拉了几下树杈给后面的追兵提个醒,而后脚尖蹬地,整个人跳上了院墙,顺着院墙的边开始快速移动。

    之所以在院墙上走,是为了让后头的追兵不要迷路。

    很快,

    陈大侠又跳下了院墙,

    因为他听到后头追兵弓弩上弦的声响。

    曾几何时,郑侯爷曾真的认真研究过,强者的应对方法,以期获得足够的安全感;

    后来,

    总结出两个方法,

    一是在你身边摆上足够多或者足够高的高手;

    这一点,郑侯爷已经做到了。

    另一个,就是在你身边,有足够数量的精锐护卫。

    为何强者在两军冲锋时,往往只是大一点的水花?因为真实的战场厮杀环境,不是单挑,那种只有两三个人打你外头的人拿着武器或者旗杆转圈圈等着里头的倒下再接上的模式是不会出现的,大家会本能地利用每个空档,由近到远,对你进行扑杀。

    这也是为何高阶武夫可以在战场上存活稍久的原因所在了,无他,可以多扛几刀,多挨几箭。

    “嗖!”

    “嗖!”

    陈大侠躲开了一根箭矢,又用剑鞘挡开了一根,渐渐的,他压力开始越来越大,因为前来加入围捕他的巡城司甲士,越来越多。

    最主要的,还是那种吊着人家跑,特意去引路,宛若身上背着一个巨大的累赘,很难施展得开。

    王府对面,有一家酒楼,原本,这里曾是一名司徒雷时期大将的府邸,只可惜这位大将在野人入关时从了叛逆,颖都的宅邸自然也就被抄。

    宅邸几经转手,被孙家出资收下,开了一座酒楼。

    但几乎没人晓得,这座酒楼背后真正的东家,其实是平西侯府。

    哪怕侯府近年没有向颖都伸手的计划,且在许文祖继任颖都太守后,这个计划再度被推迟,但不管怎样,你总得在颖都留下点布置。

    这座酒楼放在后世,

    就相当于是平西侯府驻京办事处。

    此时,

    郑侯爷站在三楼的窗户口,手里拿着一杯果饮,眺望着夜幕下的王府,在侯爷身侧,站着的是剑圣。

    “你说,侯府里,会不会还有其他高手?”郑凡开口问道。

    剑圣笑道,“没有才是真的奇怪。”

    郑凡点点头:“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接着,郑凡又问道:“大侠会不会有危险?”

    “这得看你有没有安排好。”

    “安排?”郑凡有些疑惑,“还需要什么安排?”

    “你没安排?”

    “没啊。”

    ……

    陈大侠的身形飞掠上了王府的墙壁,单手一个攀附后,身形一个倒转,飞身落下。

    却在这时,

    黑暗之中闪烁出两道绿幽幽的光泽,

    “王府再没落,也不是尔这种小贼可以轻侮的!”

    下一刻,

    王府大太监赵文化身形直接扑了过来,其十指处戴上了精铁箍,气血加持之下,于夜幕下宛若银蛇飞舞。

    陈大侠抽剑而起,面对这种忽然出现的情况,最稳妥的方式就是以一记最为霸道直接的剑招将对方逼退。

    除非对方一上来就打定主意要两败俱伤,否则,不可能不退。

    赵文化还是退了,但在退到一半,刚刚躲过剑光的同时,双手猛地向面前虚空一抓,竟然又硬生生地将自己整个身形给重新拉扯了回去,如饿虎扑食一般,再度杀向了陈大侠。

    “铿锵!”

    一连串的兵器对碰之音传来。

    陈大侠因为先前过来时,就消耗了很多气力,一落王府时,本以为可以喘口气歇歇,所以正处于旧气刚退新气未接的时刻,谁成想正好碰上了赵文化,且赵文化这个太监走的竟然是武夫的路子,虽然带着邪异,不似寻常武夫那般堂堂正正,但一身体魄一身气血,也依旧是实打实的。

    再者,

    赵文化明白陈大侠是个剑客,所以从一开始交锋时,就打算以武者的依仗,靠绵绵无尽的气血硬生生地磨钝陈大侠的这把剑!

    这其实已经不是境界上的比拼了,一如当初薛三杀了高品的福王;

    夜幕之下,仓促开启的厮杀,生死,往往就在一瞬间。

    如果是以前的陈大侠,说不定,就交代在这里了。

    因为陈大侠强是强,天赋高也是高,但毕竟一直走的是野路子,想当初在尹城外的驿站时,瞎子和薛三,那才什么实力啊,却依旧可以拼废掉陈大侠的一条腿。

    而且,有时候,不仅仅是江湖上不得台面,甚至,江湖厮杀,也上不得台面,因为古往今来,江湖上最优秀的一代代人,难免会走向朝堂。

    赵文化曾是司徒雷的伴当太监,跟着先皇也是南征北战,也不知道见识和亲历过多少战阵厮杀,大成国昔日的库房里,也不晓得堆积过多少武功秘法招式心得。

    无论是在实际经验上还是理论研究上,赵文化都可称一绝。

    好在,

    剑婢喊陈大侠一声“师弟”,

    陈大侠是真的不亏。

    剑圣不是那种敝帚自珍的人,他徒弟不多,是因为能让他看上眼的人,不多。

    你也不得不说,这世上,确实是真的存在天才,他们偶然的闪光,足以让经验、理论,数百年的积累,失去颜色。

    剑圣,就是这种人。

    而得到过剑圣指点的陈大侠,自然也有了破局的依仗。

    一剑平沙落雁,

    一剑飞沙走石,

    再一剑长河落日,

    名字,是剑婢起的,其实和招式,没什么关系,却都是那种比较刚正的剑招,一改剑客给人一种无比凌厉顾前不顾后的形象。

    陈大侠就凭借这三记剑招,不仅仅撑过了赵文化一开始的咄咄逼人,甚至,还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代价是,

    自己胸腔发闷,气血上涌,喉咙发甜。

    以剑客的身体,强行催发出类似武者的强横剑招,这负荷,自然不可能小,反噬,也绝无法无视。

    这不是正规的对决厮杀,

    因为陈大侠没料到辛辛苦苦刚引人进了王府,自己就遭受了突袭;

    但好在这也不是真正的对决厮杀,

    他没想过要杀赵文化,他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所以现在,可以开溜了。

    打不打得过,暂且不提,反正这也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决,最重要的是,压根不用打。

    临行前,

    郑侯爷对自己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话:大侠,你尽管放心去吧,本侯,自有安排。

    第二句话:大侠,一切明哲保身为重,该跑时,就直接跑,事儿成不成无所谓,你得安全回来。

    陈大侠现在才意识到,

    郑侯爷说的第一句话,是一句废话!

    第二句话,才是真正的锦囊妙计。

    所以,

    又是一招以气血强行催动起的强横剑招撒过去,

    迫使不愿意受重伤留下的人赵文化再度后退了两步,

    紧接着,

    陈大侠毫不犹豫地转身,腾空而起,风紧扯呼!

    而就在这时,

    王府内的仆役们才赶了过来。

    这其实也是陈大侠的运气,因为王府在册的护卫,都被冉岷在前些日子解决了。

    王府的力量肯定不仅仅是这些在册的护卫那么简单,到底是曾经的一个国家,烂船还有三千钉不是?

    赫连家、闻人家,被燕军近乎灭族了,现在还有遗留在搞事情,弄出了一大堆类似“天地会”的组织,那就别说近乎以和平的方式交接了权力的司徒家了。

    可问题是,

    颖都大是大,但王府,也就这么大吧,而且还很显眼。

    所以,明面上可以正儿八经摆在上头的,也就是护卫了。

    护卫没了,不意味着王府没人了,仆役下人家丁什么的,还有很多,可是到底比不得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昔日王府护卫,所以,陈大侠正好踩在了一个空窗期,否则,只要来四五个护卫,以赵文化拖住了陈大侠这么久,其他护卫一上,陈大侠大概率想跑也跑不掉了。

    当然了,退一万步说,

    郑侯爷之所以敢玩儿这一出,不就是瞅准了这个空档了么?

    陈大侠越出了王府外墙,

    王府的人还想追出去,

    却正好被追击而来的巡城司甲士给堵住,

    双方本就有着火气,

    一个带着复仇的意志过来,一个刚刚家里进了贼人,

    一时间竟然动起手来,

    还好赵文化出现及时,一掌拍碎了王府门口的一尊石狮子脑袋,发出一声怒喝:

    “都住手!”

    双方这才都按捺了下来。

    倒不是说巡城司甲士认怂了,事实上,正因为他们之中以燕人为主,所以其实骨子里,压根就不畏惧这所谓的王府。

    他们现在的等待,

    是在等后头的大人上来,

    等着求一个主持公道!

    他们有这个底气,有这个自信,所以才愿意稍缓一下,等一下。

    如果他们是晋人,可能这会儿大概就是一股脑地冲杀进去图一个痛快为自家都尉报仇了。

    人,只有在彻底绝望时,才会孤注一掷。

    巡城司中的一名燕地出身的校尉,

    将自己的佩刀刺在地上,

    对着站在前方台阶上的赵文化冷哼了一声,

    道;

    “嘿,直娘贼,老子倒不信了,这他娘的颖都,还不是俺们燕人打下来的江山!”

    ……

    另一头,陈大侠进入了酒楼,来到了楼上,褪去了夜行衣。

    剑圣走到陈大侠面前,道:“受伤了?”

    陈大侠摇摇头,道;“调养一下就好了。”

    就在这时,

    下方街面上,有一群甲士抬着一个架子走了过来。

    架子上,浑身是血的冉岷坐着,怀里,躺着已经死去的刘娘子。

    郑凡不由地看向陈大侠,问道:

    “你把人老婆也杀了?”

    陈大侠眨了眨眼,道:“怎么可能。”

    郑凡点点头,也是,陈大侠的为人,是不会去做出杀妇孺的这种事的。

    剑圣看向郑凡,道:“怎么回事?”

    郑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看着下方架子上坐着的冉岷,

    缓缓道:

    “是他自己主动的,在给这场戏,加码。”

    “这么狠,是许文祖敢用他么?”

    后一句话,剑圣没说,那就是,许文祖毕竟不是你郑凡。

    郑凡吐出一口气,

    道:

    “老虞啊,你知道对于下面的人而言,他们最怕的,不是被上位者忌惮或者印象深刻,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被无视。”

    ……

    架子,被抬了过来;

    越来越多的巡城司甲士,当职的不当职的,在其他城区巡逻的,全都赶到了这里。

    所有人,

    看着架子上浑身是血的都尉以及都尉怀中抱着的小娘子遗体,眼里,都仿佛冒出了火光。

    有个规矩,

    斗归斗,

    但祸不及家人。

    正如王府护卫被杀,但他们的家眷,却没被受牵连。

    这是仁慈?

    不是。

    只是一种心照不宣。

    输了,是你自己没本事,但真的要祸及家人,就别怪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巡城司甲士们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起来,一股强烈的悲愤和杀意,已经在酝酿。

    他们不是衙役,

    他们也不是官差,

    本质上,他们都是从军队里调派过来,挂一个巡城司牌子,实则,是内城的军士,也都是上过战场的。

    燕人,在晋人的颖都里,那是人上人。

    这般被欺负?

    这般被蹂躏?

    奶奶的,

    信不信老子们今天直接血洗了你这狗禽的王府!

    架子,

    被放在了王府正门口,甲士们,都默默地向两侧退开一些。

    怀里抱着刘娘子的冉岷,

    在此时有些恍惚地缓缓抬起头,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台阶上,再是落到了赵文化身上,最后,落在了“成亲王府”的牌匾上。

    “啊!!!!!!!”

    冉岷张大嘴,

    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

    因为身受重伤,所以声音不高亢,但却拖得很长,带着一种深深的悲痛和绝望。

    一时间,

    血水混着眼泪和鼻涕,开始滴淌下来,落在了怀中刘娘子的身上。

    冉岷低下头,

    让自己的脸,

    贴向了刘娘子的脸,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这个曾上过战场,立过功,斩过野人千户的汉子,

    在此时无助得,像是个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冉岷哭喊道,

    “你们冲着我来就好了啊,冲着我来就好了啊,冲着我来就好了……

    她,

    何其无辜,何其无辜啊!”

四百四十一章 智珠在握郑侯爷

    冉岷的声嘶力竭,

    将巡城司士卒内心的怒火一下子引燃;

    燕人这些年南征北战,四顾之下,近乎没有一个没被自己击败过的对手,这种膨胀起来的自信,可不仅仅局限于民间;

    其实,

    真正的眼高于顶,真正的老子天下第一情节最严重的地方,其实就在军中,就在这群丘八之中。

    他们亲历过赫连家、闻人家,也就是晋人引以为傲的三晋骑士被自家镇北军靖南军打得溃不成军,他们亲历过兵锋抵近上京城下乾人的无助和彷徨,他们亲历过野人千里逃奔尸横遍野,也见过望江江畔,楚人宛若一头头猪猡一般血染江面。

    这是一群骄兵,

    如果是在燕地,他们或许会收着点,但这里是颖都,是晋人居多的地方,手下败将,哭喊着等着自己来从野人手中救出来的王府,

    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一时间,

    弓弩上弦,

    甲士抽刀,

    有两个校尉直接开口喊道:

    “直娘贼,俺们亲眼见着刺客进的王府,不交出刺客,就血洗王府!”

    “血洗王府!”

    “血洗王府!”

    赵文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追随司徒雷半生,见证过大成国最辉煌的时候;

    原本,他以为前些日子王府护卫被抓走处决,已经是最大的耳光了,谁成想,今日的这一幕,才是真正地将王府最后一丝颜面都丢入了粪坑之中!

    连血洗王府的口号都喊出来,

    那王府,

    那司徒家,

    以后又算得了什么?

    说来很可笑,

    王府之所以在背地里依旧还有很多势力,还有不少追随者,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燕人看重王府,燕人想用成亲王府来安抚颖都,安抚晋地;

    因为燕人看重,所以王府才能显得更值钱;

    而一旦燕人明火执仗地主动去践踏王府的尊严,王府背后的势力们,估计不是同仇敌忾,而是会觉得,这座王府,似乎也就那样子了,而后,分崩离析。

    “诸位,先前确实有一名刺客进入王府,却已被杂家击退了,现在人已经不在王府。”

    赵文化只能开口解释道。

    “哈哈哈,你当俺们是三岁稚童么?”

    “糊弄鬼呢!”

    这会儿? 王府内的仆役家丁们也都赶了出来,他们手里也拿着刀枪,其实,他们身手还是不错的? 但在此时,气势上明显颓了下去。

    这就是王府坐视护卫被带走杀掉的后遗症了? 给你卖命可以,但你动不动就卖队友? 那谁还愿意给你卖命?

    人心一散,队伍就不好带了。

    赵文化的脸部肌肉抽了抽? 他当然知道自己先前的解释可能会起到不好的效果? 在这些已经被愤怒近乎冲昏了头的丘八眼里? 根本就是欲盖弥彰。

    但赵文化毕竟也是久经事情的? 刺客刚走,巡城司甲士们就怒吼着冲到王府门口,还抬着那个都尉。

    要是到现在赵文化还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局? 那他真的就是白挨刀了当年胯下的那一刀!

    可问题是,既然知道是被人设计了,自己还和那个刺客交过手,你要直接说“没见过刺客”“子虚乌有”,

    这固然是看似最恰当的应对处理,

    可设计这场局的幕后人没想到?

    一旦你矢口否认,很可能马上就会有打脸的证据出现,到时候那就真的是黄泥落裤裆了!

    “兄弟们,杀进去,为嫂子报仇!”

    “住手!”

    就在这时,骑着马的许文祖出现了,他没穿官袍,而是一件白色的内衫,显现出其是刚从床上得知消息赶来的样子。

    “这是在干什么,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许文祖怒斥道。

    这时,

    先前带头的校尉马上走了过来,在马前跪下:

    “太守大人,好叫您知道,俺们都尉家今日遭了刺客,嫂嫂为了保护俺们都尉被刺客刺死了,幸好俺们一伙兄弟及时赶到,惊退了刺客,然后一路追着刺客到王府里。

    俺们是眼睁睁的瞧着刺客翻入了王府的院墙!

    大人,

    兄弟们都是为大燕流过血,负过伤的,就是进了这巡城司,兄弟们也是三日一操练,从未懈怠过,都尉也常常对俺们说,绝对不能荒废了功夫,消磨了血性,日后要是陛下有诏,俺们巡城司兄弟还得披挂上马,继续为大燕厮杀!

    就是在这颖都城内,

    俺们平日里办案拿人,说实话,也没少得罪人,俺们都尉也是出了名的铁面都尉。

    都尉对俺们说,俺们是燕人,燕人就在打起燕人的脊梁,替陛下,替朝廷,将这疆土给守好喽!”

    说到这里时,

    这名校尉已然泣不成声,

    偌大的汉子,竟然擦起了眼泪。

    “都尉是为了给大人您办差,才得罪了王府,招致王府报复,大人,您可得为俺们都尉做主啊!”

    ……

    “这人口才不错。”陈大侠评价道。

    郑凡瞥了陈大侠一眼,道:“对,你赶紧学学。”

    陈大侠摇摇头。

    剑圣的目光,则依旧还落在冉岷的身上。

    “我不喜欢这个人。”

    “我能理解。”郑凡说道,“但我,也不是很喜欢。”

    “你喜欢用这种人。”

    “那是以前,没什么选择余地,谁不希望自己麾下都是谦谦君子德才兼备?

    呵呵,就是让我麾下都是陈大侠,我晚上睡觉也会乐得笑醒。”

    陈大侠微微皱眉,问道:“这是在夸我?”

    “对。”

    “为什么要有‘就是’?”

    “着重强调。”

    剑圣开口道:“我以为你会因为这事,看重他,然后收下他。”

    “他是许文祖的人,我怎么可能会和他抢?”

    郑凡特意注意了一下剑圣的脸色,

    继续道: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他想拼一把,那就看他以后的造化吧,再说了,许胖胖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心里有数。”

    “这是一条充满着野心的狼狗。”剑圣这般评价道。

    “谁在喊我啊。”

    这时,

    楼梯口,苟莫离正好端着糕点走了上来。

    郑凡伸手,拿了一块糕点,放入嘴里,道:

    “本侯这儿已经有一条狼王了,这种狼狗,我还看不上呢。”

    苟莫离马上露出微笑。

    他善于捕捉任何微小的细节,

    首先,

    狼王,和狗很像,却不是狗。

    从这句话里,可以看出来,自己这阵子的表现,已经在逐步得到平西侯的认可,自己现在,也在逐渐尝试性地学那些个先生们一样,将“主上”掺杂在“侯爷”的称呼里偶尔用用。

    主上对自己锁链,正在越来越松,自己以后,就越来越有机会可以独当一面了。

    剑圣看了看苟莫离,又看了看郑凡,

    道:

    “苟莫离和他,不一样,苟莫离可以忽悠自己的族人去送死,可以让自己最亲信的手下去为自己断后,但他,不会为了一点所谓的机会,就杀掉自己的女人。”

    苟莫离将装着糕点的盘子送给很饿也很伤了的陈大侠,

    举起手,

    道:

    “我想杀也杀不了,李良申和那个七叔,会把我脑壳捶爆。”

    剑圣又看着郑凡道:

    “你也是,你能狠下心来做很多事,你曾说过,田无镜不在乎什么世人不世人的,其实,你才是真的不在乎,有时候你看着民夫看着流民的眼神,给我的感觉,像是在看一幅水墨画。”

    “哦,很精致的比喻。”郑凡面容平静,心里则受到了触动,因为剑圣看得,很准。

    “但你不会去故意牺牲自己在乎的人,所以,田无镜才愿意将他的儿子,放在你这里养。所以,我才会愿意站在这里。”

    “我很荣幸。”郑凡后退半步,行了个西式礼。

    苟莫离则开口道:“我说,剑圣大人,下面还在演戏呢,咱能不能等散场后再讨论心得?”

    “唉。”剑圣叹了口气,“只是有感而发。”

    苟莫离努了努嘴,道:“这也是我羡慕你的理由。”

    “呵呵。”剑圣笑了。

    其实,

    没人真的会在意架子上冉岷怀里刘娘子的死,

    哦不,

    巡城司甲士们会在意,

    但这座酒楼上,正在“看戏”的这群人,哪怕是最悲天悯人的陈大侠,也很难在此时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的死,去产生什么共情。

    不去在乎一个女人的死,反而在讨论这个男人的问题,本身就是一种……矫情。

    但苟莫离敢这么想,却不敢直接这么说出口,他最近发现剑圣有时候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对劲,所以尽量减少了自己单独出现在剑圣面前的机会,这货,似乎想杀自己!

    不过,

    在这时,

    苟莫离还是走到栏杆边,一边看着下方的情景一边感慨道:

    “怎么说呢,正如主上先前说的那样,人是分时候的,架子上的那位都尉,说不得没从军前,在邻里乡间,还是出了名的古道热肠助人为乐的好汉呢。”

    郑凡将最后一点糕点送入嘴里,然后伸手在苟莫离的狗皮帽子上擦了擦,道:

    “你是想到了以前的自己么?”

    苟莫离笑笑,

    “主上您,何尝又不是一样呢,以前的主上,应该是不屑玩什么幕后谋划的。”

    以前的郑侯爷是什么行事风格?

    几百骑?

    走,南下乾国!

    一千五百骑?

    走,更要南下乾国!

    那叫一个风风火火。

    “因为现在发现,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去完成目的。”

    紧接着,

    郑凡补充道:

    “但我还是喜欢享受这个过程。”

    ……

    “大人,请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请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一下子,

    所有巡城司甲士都跪伏下来,将刀口横在自己脖子上,这是死谏!

    马背上的许文祖,

    和自己胯下的马一样,显得进退艰难。

    而此时,

    随着王府门口的喧嚣不断发散,

    很多个衙门的人赶赴了过来,但没人敢插手,同时,外围还出现了很多道目光,显然,大半个颖都城的权贵,再次被惊动了。

    悄无声息间,

    一种共识开始在大家伙心底升腾起来,

    那就是以前虽然去了国号成了亲王的司徒家,这座成亲王府,至少,尊荣上,是不可撼动的。

    但如果几次三番地被削脸,那,就开始掉价,开始不值钱了。

    这时,

    一名手下文官来到许文祖面前,求禀道:

    “大人,是否调城外军营入城?”

    一般来说,

    当城内局面失控,或者说,巡城司无法应对内部局面时,才会选择去调兵入城。

    眼下,闹事的是巡城司自己,能压得住巡城司的,只能是城外大军。

    许文祖当即举起马鞭,

    对着这名文官下属直接抽了下去,

    “啪!”

    “啊!”

    “昏了头的东西,看看这些跪在地上的是谁,是我大燕的将士,是我大燕的巡城司,你居然敢叫老子去调兵镇压自己人,混账!”

    跪伏在地上的巡城司士卒们听到这话,心里也都舒了一口气。

    这时,

    站在台阶上的赵文化开口道;

    “大人,我觉得,今夜的事,就是一场误会,是有人设计的阴谋。”

    “阴谋?”

    架子上的冉岷开口道:

    “赵公公,依你的意思是,我冉岷,亲手杀了自己的爱妻,就为了嫁祸你们王府,我冉岷,用我爱妻的命,去为了给你罗织阴谋!”

    “你……”

    如果仅仅是遇袭,赵文化近乎可以八成以上断定是这位都尉的苦肉计,但加上了一个女人的死,赵文化自己有些话也很难说出口了,甚至,他自个儿都有些疑惑。

    是其他哪家的势力,再故意对王府泼脏水,祸水东引?

    “冉都尉,切莫伤心过度,你放心,本官在这里,会为你主持公道,你是受本官之命,上次才来的王府,这事,不管怎么回事,本官也都已经被牵扯进了因由之中,本官,绝不会坐视不管!”

    “多谢大人,冉岷替妻子刘氏,叩谢大人恩德!”

    “嗯。”

    许文祖面向王府大门,

    不管怎样,

    今晚,

    王府是必须要进的,

    也是必须要搜查的,

    他要的,就是王府斯文扫地,权威尽失,让其背后的势力,离心离德!

    原本,

    事情不会那么顺滑,

    因为仅仅是一个都尉被刺重伤,怎么说呢,有些站不住脚,

    好在……

    许文祖情不自禁地用眼角余光又扫了一眼那个架子,

    他前不久才对郑凡说过,

    说这个冉岷,很像当年的郑校尉、郑守备。

    现在,

    他觉得,

    冉岷和郑凡,是完全两个人,哪怕他们有再多再多的相似点,他也依旧觉得这两个,有一种……本质上的区别。

    大概就相当于,

    如果有朝一日,利益在前的话,冉岷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去拿取利益;

    而郑凡,大概率会打骂自己一顿,

    死胖子,死肥猪,害得老子损失了那么多。

    然后,转身离去。

    但,眼下,自己正是用人之际,冉岷这把刀,很好用,非常的好用,他也愿意用!

    “赵公公,不管如何,今日必须让………”

    “可否劳烦许大人,请平西侯爷过来主持局面。”

    这时,

    成亲王司徒宇从里面走出,但他站在了门槛边,没跨过去,甚至,还故意嘴角带着微笑,用靴底,在门槛上蹭了蹭,言外之意就是,

    看清楚了,

    我没出府门。

    “大人,小王觉得,如此局面,当请平西侯爷来主持大局。”

    许文祖看着成亲王,

    道:

    “但平西侯爷,最爱护短。”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

    同时,

    也有些好笑,

    因为这事儿,本身就是那位你喊着要来主持大局的人弄出来的。

    但很快,

    许文祖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自己顺势出面,

    和郑凡出现,意义不一样,事情的性质,给人的观感,会截然不同。

    ……

    楼台上,因为境界深厚,所以耳力惊人的剑圣开口道:

    “那位小王爷,想喊你去出面主持大局。”

    “嘿,别说,这个我早有安排。”

    “安排?”剑圣微微皱眉。

    “安排?”陈大侠睁大了眼,很是不信。

    ……

    郑侯爷确实有安排,以前,他不想耍阴谋诡计,一是施展空间不大,二是效果还不如莽。

    但并非意味着,郑侯爷不会玩儿,也并不意味着,他不懂得深思熟虑,事实上,走一步看三步,本就是郑凡的职业素养。

    许文祖正思量时,

    一名身穿飞鱼服的亲卫挤开外围人群进来,对许文祖行礼道;

    “大人,我家侯爷听闻外面有动静,让卑职来查看情况。”

    司徒宇马上道:

    “快请侯爷过来。”

    小小年纪,这个夜晚,在火把之下,司徒宇的眼里,像是在放着光,他的果断,在这一刻,不仅仅是让许文祖微微惊讶,甚至让赵文化都有一种看见昔日老主子风采的感觉。

    亲卫双手托举起一枚令牌,

    道:

    “大人,我家侯爷有言在先,颖都的事儿,一切都该由大人您来管,我家侯爷不会越俎代庖。

    若是有任何需要,

    请大人您先调兵入颖都!”

    “………”司徒宇。

    许文祖闻言大喜,

    马上伸手接过令牌,对司徒宇道:

    “王爷,今日的事,必须快点有个了断,本官是不信王府会藏污纳垢,也不信王爷您会派刺客对我大燕朝廷命官行刺,本官相信,王爷曾经或许有些糊涂,但心底,还是忠诚于大燕,忠诚于陛下的。

    所以,

    还请王爷命下人让开,

    让巡城司进府搜寻一番,

    这样,事情也有个了结。

    再者,巡城司士卒们先前说了,刺客进了王府,赵公公先前也说了,他和刺客交过手了,所以,为了确保王府内的安全,毕竟王府里面现在没有护卫了,还是让儿郎们进去搜检一番为好,以确保王爷和你的安全。”

    听到这话,赵文化马上拱手道:“大人,刺客已经被奴才击退,离开了………”

    “王爷和太后的安危怎能是小事,天知道刺客有没有同党,天知道有没有漏网之鱼还藏匿在王府之中可能会对王府造成威胁?

    本官身为颖都太守,保护王爷保护太后,是本官的职责,今日,说破了天去,哪怕担上再大的干系,本官也要为王爷和太后的千金之体安危,不惜一切代价!”

    说着,

    许文祖马上又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一大片巡城司甲士,

    喊道:

    “记住,进府之后,只准搜查,不得惊扰女眷,违令者,斩!”

    “喏!”

    “喏!”

    一大群巡城司甲士马上起身,持刀冲入王府。

    仆役家丁们自是无法阻挡,

    就是赵文化,在脸皮抽了几下后,也只得是护在了司徒宇身前,没有去阻拦,因为木已成舟,因为,王府,本就是可以被燕人拿捏的弱势一方。

    或许,

    今日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小王爷应该是经历了事后,成熟了许多。

    只是,

    王府的脸面,

    唉,

    罢了,不去想了。

    骑在马背上的许文祖情不自禁地伸手揉了揉自己胯下马儿的鬃毛,

    马儿开始吐沫子了。

    事儿成了,

    今儿个,这个耳光抽了之后,

    就可以考虑下个耳光怎么抽了。

    抽王府的脸,就是在抽那些颖都权贵的精气神,抽趴下了王府,接下来再料理那些所谓的权贵,就轻松了。

    然而,

    就在这时,

    王府内忽然传出了一声惊呼,

    一名巡城司甲士奔跑而出,

    冲出了王府大门,

    冲下了台阶,

    无比兴奋且带着怒火地跪伏在许文祖面前,

    “报,大人,王府前院井里发现了刺客被灭口的尸体,穿着夜行服!”

    “嘶……”

    许文祖愣了一下,

    直娘贼,

    郑老弟,

    你安排得这般周密的么!

    ……

    剑圣很是疑惑地看向身边的郑凡,问道:

    “这也是你的安排?”

    “啊?”

    郑侯爷故作镇定地微微颔首:

    “嗯。”

    这总是突如其来的莫名神来之笔的配合,

    郑侯爷都已经习惯了,

    甚至有种感觉,

    仿佛自己在战场上一直倒霉攒下的人品,全都用在了这里。

    “主上神机妙算,属下佩服!”

    苟莫离马上送上了第一舔,

    没办法,

    身边另两个是木头,他不舔,主上会冷场。

    郑侯爷压了压手,

    祭出了老扇形图,

    脸上三分云淡风轻,三分智珠在握,三分不以为意,外加一分淡淡的笑意:

    “小意思,小场面。”

第四百四十二章 意外中的意外中的意外!

    对“冉岷”这个角色,有不少亲觉得厌恶和反感,其实,作为作者而言,能让读者有这种情绪,说明作者成功了。

    我一直说过,想要尽量写一些形象清晰的角色,尽量不去流水账推进剧情。

    另外,收到反馈,有些时候是我写得累赘和一些描述重复了,我会改进。

    不过也有些时候是不做铺垫,人物就不得立体,你不可能需要时就直接提出来用,那样不符合我的美感,同时,有些亲能一下子看懂的梗,有些亲得需要解释,读者的需求不一致。

    这样吧,大家多关注本章说,本章说里的分析大佬还是很多的,看盗的读者,也呼吁来.asxs.看,毕竟有本章说可以讨论和跟进。

    不好意思发前端影响大家阅读体验了,因为发后面盗文会自己剪除掉作者的话,我也很少发单章或者作者话来影响阅读体验,偶尔一次,请大家来.asxs.阅读订阅支持吧,抱紧大家!

    ………………

    许文祖已经从马背上下来了,

    这匹马竟然自己躺了下来,张着嘴,不停地哈着气,活脱脱地将自己演绎成一只生无可恋的哈士奇。

    搁在平时,许文祖的坐骑是那头貔兽,就是不得已之下以马代替,也是选的军中魁梧战马,而这匹马,是从太守府后的马厩里随便拉出来的,其原本平静的日子,一下子经历了一次马生难以承受之重。

    刺客的尸体被发现了,

    在王府的井里发现了,

    你能联想到什么?

    正常人的第一反应,必然是杀人灭口。

    最重要的是? 赵公公先前刚刚自己说了,刺客他碰到过,然后将刺客打跑了。

    是的?

    被打跑了的刺客,又偷偷潜回了王府? 跳入井口,然后自裁;

    难不成是因为刺客觉得王府的这口井是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阵眼? 死在这里可以保佑自己的子孙后代富贵绵延?

    许文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他当然清楚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但仍然觉得自家郑老弟把这事儿安排得实在是过于天衣无缝了。

    王府内? 别的不说? 就是这老太监,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门口那尊没有脑袋的石狮子,对此最有发言权。

    可偏偏自家郑老弟一边可以“请君入瓮”,一边还能再派人去井里投尸? 而且还做得悄无声息,连主家都没有察觉。

    啧啧,

    许文祖伸手擦了擦自己额角微微沁出来的汗珠子,

    心里倒也释然了,

    毕竟郑老弟在军中好些年? 麾下能人异士肯定不少? 据说那位晋地剑圣更是伴其左右不离身的。

    郑老弟打仗那么厉害,能将布局做得这般缜密,也在情理之中。

    就是……

    许文祖有些头痛,本想着砸个场子,再堕一下王府的面子就鸣金收兵的,他压根就没打算把事情闹深入和闹大,因为在燕皇旨意下来之前,自己只有削王府脸面的权力,没有废掉王府的权力。

    这他娘的,

    安排得过于缜密后,

    该怎么去收场?

    因为,

    压根就没想着深挖啊?

    最重要的是,

    明显的“证据确凿”之下,你不去给个交代的话,不仅仅是这些巡城司甲士不答应,甚至会坐实自己偏袒晋人的名声!

    自己赴任后,是打算清理颖都的晋人权贵官僚的,难不成先自绝于燕人阵营?

    那自己还玩个屁!

    “大人,刺客尸体已经被打捞了上来。”

    许文祖有些头大,但却不能表现出来,他没急着进去看刺客尸体,而是转身对那个身穿飞鱼服的亲卫招招手。

    那名亲卫上前,

    “你,去把郑侯爷请来,就说………”

    “大人,我家侯爷说了,要请他,就直接请外城兵马进城吧。”

    “你……”

    许文祖的脑袋更大了,只能自己又招来一个随从,让他去将这里的事,告诉平西侯,至于要不要过来,让他自己决断。

    随后,

    许文祖就步入了王府。

    刺客尸体,被放在院子中央。

    王府虽说承袭了昔日大成国的皇宫。

    但一则大成国建国比较短,以前三家分晋的同时,之所以保留京畿之地的虞氏晋皇,其实就是起一个互相牵制,所以,比如皇宫这类的,并未大兴土木去修建,至少名义上,不会去违制。

    所以,这“皇宫”,本就比通俗意义上的皇宫要小。

    去国号,建王府后,原本各部办公的区域从“王府”内脱离了出去,成了各司衙门,这也就使得王府的区域进一步被剥离,同时再算上一些躲忌讳,大殿各处不得再用成了祭祀场所等等条件规制,现如今的成亲王府,实则是昔日司徒家“皇宫”的后院一部分。

    但寝殿,带奴才们住的屋子,带一个“御花园”,面积,还是比寻常富贵之家大的,但也大得有限。

    刺客尸体湿漉漉的,可以清晰地看出来,死得时间,不算久,浸泡的时间,也不算久,哪怕仵作还没来,但有战场经验的人依旧可以推断出人是刚刚没的。

    最重要的是,

    当许文祖站在刺客尸体旁,示意两个甲士上前将刺客面上的头发拨开后,许文祖愣住了。

    这刺客,

    怎么这么眼熟?

    许文祖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人胖心细,他近乎可以断定,这人,他应该认识的才是。

    这时,旁边一名巡城司校尉开口道:

    “大人,这是颖都转运副使钱书勋钱大人。”

    当刺客的身份被喊出来后,

    许文祖面色骤然一沉,

    边上站着的司徒宇面容也是大变,

    赵公公则是轻轻咬了咬牙,他也是没想到,流年不利,能到这种地步,此时,在其脑海中,已经开始思索如何去圆这件事了。

    亦或者,

    是将自己丢出去,扛下所有,以保全王爷?

    这事儿,

    其实本就是自己做的。

    “钱书勋?”

    许文祖这才明悟过来,怪不得这个人自己有印象,之前查账时,转运司衙门里的以孙良为首的头头脑脑他可都是见过,也问询过的。

    郑老弟到底在搞什么,

    山路十八弯么,

    这戏接下来还怎么演?

    许文祖抬起手,

    下令道:

    “传本官命令,一,命巡城司包围王府,不得放任何人出入;二,让相关各部衙门,都派人过来;

    三,传令外城四门大营,命令他们没有本官或者平西侯爷的军令,兵卒不得出营一步;四……”

    说到“四”时,

    许文祖看向站在那里面容阴晴不定的司徒宇,

    “王爷,您现在不仅仅需要给巡城司一个交代了,还得给本官,一个交代!”

    ……

    事儿,

    闹大了。

    原本,

    这事儿是可以捂住的,可偏偏揭盖子的人,事先做了充足的准备,却唯独没有做好底下真的有东西的准备。

    高调的揭盖子之后,是双方,不,是各方面,一时间都都不清楚该如何去收场。

    颖都城外四大营,不得调动,这是基础,也是底线,因为大军一旦入城,意味着事态完全被定性成了另一个方面。

    放在当下时局之中,

    大概意思就是成亲王府要造反了,大军进城平叛。

    可偏偏他许文祖,没这个先斩后奏的权力。

    颖都各部衙门的人,开始相继进入王府,钱书勋的家眷也来认领尸首了,哪怕四周兵丁环顾,钱家人也依旧哭得歇斯底里,平白地为各方心头又增添了一抹烦躁的火气。

    坐在酒楼靠椅上的郑侯爷,不断接收着来自下面人的汇报。

    到最后,

    郑侯爷有些无奈地伸手揉了揉眉心,

    对身边的这些亲信感慨道:

    “许文祖心里,估计在骂我了。”

    说好了请他下个小馆子,三菜一汤配点儿小酒;

    人高高兴兴地来了,结果进门一看,好家伙,竟然在准备满汉全席,偏偏他许文祖出门还没带银子。

    换做正常人,可能第一反应是郑凡在拿他当刀使。

    许文祖不是正常人,不会第一反应就将怒火对准他郑凡,但心里头,肯定憋着火气了。

    “钱书勋,转运副使……”

    郑凡默默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许文祖先前告诉过自己,宫望部得到了来自颖都的额外资助,有点像是当年的自己。

    兵马一项,撇开其他因素,最直接也是影响最大的因素,就俩字……钱粮。

    钱粮充足,才是练出精兵的必备基础。

    而偏偏不久后,一名转运副使就死在了王府的井里。

    苟莫离其实不相信那个死者是自家侯爷的手笔的,先前拍个马屁,也只是顺势而为,毕竟,侯爷的谋划,没必要瞒着他,且总还得有人去经手。

    在此时,苟莫离开口道;

    “主上,大门大户的井口里,溺死个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这是确实,大门大户,小婢小妾,不听话犯事儿的家奴,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奴籍的人,是没什么人权的。

    这一点,乾人做得比较好,乾国在官面上废除了奴籍生死由主家控制的权力,虽然,实际上依旧是主家可以生杀予夺,但明面上,乾人确实很“文明”了。

    而燕国,在很长时间里,依旧保留着官面上的对奴籍者的政治法律地位的低下和压迫,燕皇姬润豪继位后,也曾下旨,大概意思就是学乾人,给予奴籍者生命权云云,但没几年后,燕皇马踏门阀,无数门阀人被充为奴,那充边的刑徒兵队伍可谓绵延不绝,他燕皇自己倒是成了最大的奴隶主。

    晋地这里,虞氏皇族其实早就颁布过类似的诏书,但没人搭理……

    豪门大户,打杀几个家奴,为了名声,丢井里,沉塘,再等过段时间处理掉,这几乎不是什么秘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甚至有些理所当然。

    按理说,

    如果从王府井里吊出来一具家丁或者宫女亦或者太监的尸体,这再正常不过。

    可偏偏吊出来的人,穿着夜行衣,而且,还是……“朝廷命官”。

    苟莫离继续道:

    “主上,您得出面了,王府事儿小,但您和许文祖的关系,事大。”

    成亲王府再怎么闹腾,也依旧是秋后蚂蚱;

    哪怕现在有一条线,透过死在王府的钱书勋,将宫望部和成亲王府连系在了一起,其实,威胁也不大。

    在晋东那一亩三分地,他平西侯爷,还是能说一不二的,宫望的事儿,等自己回去时再顺手解决料理一下也就是了。

    但,自己和许文祖,确切地说,是平西侯府和许文祖的关系,这是干系到侯府日后发展的重中之重。

    友谊,有时候很廉价,但有时候,又十分珍贵。

    见郑侯爷还坐在那里,苟莫离只得继续建言道:

    “侯爷,巡城司那边,还需要侯爷您出面压制……”

    郑凡点点头,

    道:

    “本侯去一趟王府。”

    说着,

    郑凡看向了陈大侠,道:

    “大侠,你回去休息吧。”

    他刚去过王府,也和赵文化交过手,身上还带上了伤,没必要再犯险,虽说哪怕赵文化当面指出来陈大侠就是刺客郑侯爷也不怕,但没必要多这一遭麻烦。

    至于剑圣,肯定得跟着自己一起了。

    郑侯爷出了酒楼,秘密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地,然后,骑着貔貅,领着一众亲卫,又来到了王府大门口。

    而此时,

    巡城司甲士们的火气,已经按耐不住了,人证物证具在,为何还不处理?

    还要拖延什么?

    但当他们看见平西侯爷的旗帜出现时,

    王府门口的巡城司甲士还是齐齐地跪伏下来;

    “参见平西侯爷!”

    “参见平西侯爷!”

    架子上,

    冉岷已经被简单处理了伤口,但他作为苦主,现在却不能离开,只能继续抱着刘娘子的尸身靠在那里。

    郑侯爷的目光扫过四周,

    开口道:

    “本侯来了,本侯,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没有威胁,没有训斥,

    但大家伙的内心,还是都平静了下来。

    这就是威望带来的力量。

    比起新赴任的许文祖,平西侯爷的话,明显更具备信服力。

    紧接着,

    郑凡翻身下貔貅,剑圣走在身前,苟莫离和何春来在身侧,一众飞鱼服亲卫在外围,簇拥之下,郑侯爷步入了王府。

    王府内,现在人很多,但当平西侯爷出现时,大家伙都很默契地让开了路。

    钱书勋的遗体已经被白布盖上了,旁边是钱家的家眷,他们还在哭,但当郑侯爷目光扫过来时,钱家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人,是万物之灵,动物尚且能感知到危险,人,自然就更懂得什么人好惹什么人不好惹了。

    剑圣上前,掀开白布,检查了一下尸体,很快,又将白布盖回去,旁边的仵作以为遇到了同行,正准备说什么,却见剑圣起身就离开了。

    “赵文化以残缺之身,强走武夫道路,以前,我与他有过几次接触,其所走的,是残缺至阳的路子。

    钱书勋是额前受掌力拍死的,骨骼碎裂不均,正符合赵文化的路数。”

    残缺至阳,意思就是他的招式,都是带着瑕疵的,在伤势上,一拳下去,别人是雨露均沾,他不是。

    所以,站在剑圣的角度,能够很清晰地辨认出来。

    苟莫离开口道;“额头受掌……”

    野人王做了个挥手的动作,继续道:“证明二人先前应该很亲近,是一方猝然出手袭击的可能性大。”

    郑凡看向剑圣,剑圣点点头。

    郑侯爷心下释然,又数了。

    很大概率,钱书勋,是被赵文化杀的,杀他的原因,肯定不是嫉妒钱书勋有丁丁;

    所以,大概就是为了灭口了。

    为何灭口?

    联想一下宫望部,

    一条线,直接被反证串联起来。

    王府和宫望勾搭在了一起,而且通过颖都这个平台,向宫望部进行利益输送,结果许文祖一来,这位精通后勤运作的太守直接查出了端倪,王府只能壮士断腕,杀钱书勋以灭口。

    巧就巧在,就在今天,就在当晚,郑侯爷派陈大侠去泼脏水。

    两件事,直接并成了一件事。

    郑侯爷摇摇头,

    这种自己忽然福尔摩斯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快乐,因为接下来,自己需要面对和许文祖一样的情形。

    这事儿,

    该怎么处理?

    随后,

    郑侯爷步入了王府大厅,也就是以前的议事厅,很大,也很宽敞。

    司徒宇坐首座,表情有些木然,许文祖坐右下首。

    另外,还有颖都各部衙门的话事人,或沾着半边屁股坐着,或干脆站着。

    最显眼的一位,

    是赵文化赵公公,

    跪在正中央。

    赵文化已经认罪了,

    但也难为赵文化了,

    因为在这件事上,认罪也需要机智。

    赵文化说,是钱书勋见王府被小小都尉欺辱,心里气不过,所以才去冉都尉宅子里企图杀人报复。

    然后,杀了人,失败,被追,逃入了王府祈求庇护。

    赵文化心里很失望,

    他觉得钱书勋这么做,是目无王法,陷王府于不义之地,再加上钱书勋身份特殊,身为官员却身穿夜行衣行江湖草莽之事,实在是有辱颖都和朝廷的颜面。

    所以,

    赵文化杀了钱书勋,命人将其投入井底。

    他觉得,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掩盖这件事,保全各方的面子。

    他有罪,

    他罪大恶极,

    他认罪,他也伏法,且他声称,这件事王爷和太守毫不知情。

    郑侯爷在外头时,就听完了一个官员对先前里面情况的讲述,在进大厅时,已经跟上了进度。

    当他进来时,

    司徒宇起身迎接,许文祖也起身,其余大人也都起身。

    珠帘后头,似乎也有响动,显然是那位王太后,在看见平西侯再度出现时,有些受惊。

    有人端上来了椅子,郑侯爷坐下,闭着眼。

    他来是人来了,但只是为了压场子,剩下的事儿,得交给许文祖去处理了。

    差不多,

    就是将赵文化当替罪羊给处理了吧;

    然后,

    钱书勋的家眷,先前哭得很热闹,接下来,逃不出一个全家被抄,族人被流或者被杀的结果。

    得死人,否则不能平息巡城司的愤怒,得有足够牌面的人承责,否则无法全燕人以及新太守的面子。

    最后,

    王府,

    还是王府,

    这也挺好。

    孙良那晚告诉了自己,说他从哥哥孙瑛那里得知了一条情报,王府其实早就和燕京的一个势力达成了联系。

    所以,王府这些日子以来的举动,确切地说,是那群真正地拿司徒宇这个王爷当牌子的势力,他们一切的行动,都是为了配合燕京那边的某位。

    郑凡不知道是谁,但不应该是燕皇,燕皇想做什么,没必要这么麻烦。

    那么,

    剩下的是谁,

    就不好猜了。

    甚至,

    会不会是小六子在那里玩儿什么终极无间道,郑侯爷也都考虑过了,毕竟,最不可能的往往是最可能的定理不能忽视不是?

    许文祖站起身,

    开始说话,

    大部分是废话,

    但在场的大家,脸上的面容也都几乎同时一松。

    因为,这件事,要结束了。

    一方主动出来背锅,

    一方见好就收,打算息事宁人,

    事情的真相,

    并不重要,也没人去关心。

    郑侯爷坐在椅子上,没睡,但也没什么其他的感觉,到他这个位置,他渐渐有些习惯了什么叫影响比真相更重要的现实。

    嗯,

    这事儿还是他鼓捣出来的,就更没理由去想其他也做其他了。

    早点完结了吧,

    自己再待一阵子,等许文祖完全上手控制颖都后,自己再返程回去,顺路,去看望一下宫望。

    其实,敲打王府,也是变相地在敲打宫望。

    一群甲士上前,将赵文化用铁链困锁住,一身功夫的赵文化没有选择反抗,哪怕他其实有反抗的能力。

    但他更清楚,自己反抗的后果。

    最重要的是,

    不仅仅四周甲士林立,自己就算反抗也杀不出去,且看站在郑侯爷身后的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吧,很大概率,是那位晋地剑圣。

    他在,

    自己根本就翻不起浪花来。

    被捆缚的赵公公,倔强地对着坐在那里的司徒宇,又磕了一个头。

    司徒宇神情,依旧木然。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洋葱,被一层又一层地剥开,自己却还得忍着,不能让眼泪呛出来。

    一场戏,

    终于要暂时谢幕了。

    郑侯爷指尖轻轻敲击着椅把,

    而许文祖在说完各方面安排后,转而看向郑凡,他还没来得及和郑凡交流,也没有经过郑凡进场时的推断,但他不急,先把这里的事儿安排好后,再和郑老弟慢慢讨论就是了。

    “郑侯爷,您觉得这般处置,如何?”

    “大燕的体统,要保存好,成亲王府的体统,也要保存好,之前在石山上,本侯就说过,王爷还年轻;

    现在看来,

    王府的手下人,确实是不够清静,而且,护卫的缺,必须要及时补上。

    本侯建议,

    请太守大人,新选一批奴仆下人,再选一批护卫,充实王府,以护王爷和王太后的周全。”

    没等司徒宇和珠帘后的王太后开口,

    许文祖马上道:

    “本官深以为然,就这么定了!”

    这是要完全将王府彻底拉空,隔绝王府和外部的联系。

    一定程度上,

    成亲王府虽然顶着驻守颖都外加一个世袭罔替的种种头衔,但实则,已经要变得和燕京的晋王府差不离了。

    当然,前提是再剪除一番颖都旧有的官僚权贵体系,杜绝根本上晋人想靠着这一脉折腾的可能。

    “那今日的事,就这样了,本官也就不叨扰王爷和太后的休息了,郑侯爷,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郑凡睁开了眼,看向了赵文化,他想跟许文祖要走赵文化,因为他想知道到站在王府身后的,到底是燕京的谁。

    不是说不能稍后再要,但问题是,郑凡担心赵文化被带下去后,会选择自尽,那自己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还不如现在就让自己的人去控制住他,再由剑圣出手封了其气穴,带回去,慢慢炮烙,总能有机会让他开口。

    “且慢,还有一事………”

    “王爷,王爷,王爷!!!!!!”

    就在这时,

    一名中年太监急匆匆地喊着跑进来。

    郑侯爷的话,被打断了。

    这个太监,很不知礼数。

    偏偏外人此时不怎么方便呵斥,而坐在首座的司徒宇见状,脸色当即铁青,他正是怒火交加被安排揉搓之际,满腔抑郁无处发泄呢。

    “啪!没规矩的奴才!拖出去,给孤杖毙!!!”

    司徒宇抄起手边桌子上的砚台对着太监砸了下去。

    太监被砸坐在地,头破血流。

    没规矩的奴才?

    许文祖和郑凡相视一笑,这是在指桑骂槐呢?

    但,也就这种本事了。

    真要做到可以唾面自干,从头忍到尾,还能高看你一眼,可惜最后还是破功了。

    那个被砸得太监心下骇然,听到要被杖毙,

    马上喊道:

    “王爷,是小主子有了,大夫晚间来的,刚确认了喜脉!”

    这事儿,本不该这么大声地说出来公布的,但这个太监先前在陪着小主子,所以不清楚这里的具体情况,故而急匆匆地跑来报喜,再被这么一诈唬,一下子就喊了出来。

    司徒宇先是一震,随即露出了喜悦之色。

    事情处理好了,场面活儿,还是要整的。

    虽然这位成亲王还没成年,按规矩,其婚姻大事,也得被朝廷指婚,但怎么说呢,大家族嫡系子弟在成婚前,弄大一两个贴身丫鬟的肚子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只不过,一般情况下,管事儿的都会给这种贴身丫鬟服避子汤,亦或者真的怀了身孕,有可能就生下来当庶子,但如果这位嫡子有家族联姻需要,为名声着想,则可能将母子直接沉塘。

    就是这么残酷,就是这么冰冷。

    但司徒家,尤其是司徒雷这一脉,人丁本就有些凋零,司徒雷虽说当了皇帝,却也没能来得及靠后宫佳丽去开枝散叶。

    所以,

    这孩子,

    就算是婢女妾室所生,也是不可能堕掉的。

    唯一的影响,大概就是之后的指婚,本来司徒宇有一定概率可以和姬家宗亲之女联姻,以给富贵增添筹码,公主,他是不可能想的了,嗯,燕皇全儿子,没公主。

    现在,有了这档子事儿,庶子在前,姬氏的宗亲贵女,也是没希望了,很大可能会从某个官宦家里选一适龄女子进行婚配。

    “下官,恭贺王爷!”

    许文祖带头,一众在场官员全都向成亲王道贺。

    就连郑侯爷,

    也不得不从椅子上起身,

    其他人先道贺也就道贺完了,没道贺的,见郑侯爷起身,也先缓缓,不能打搅到郑侯爷,这是规矩,也是礼数,嗯,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其实,郑侯爷心里有些酸酸的。

    司徒宇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就有种了?

    自己先前在府里,辛辛苦苦地耕耘,结果一点音讯都没出来。

    四娘也就算了,薛三先前就给自己提醒过,魔王们虽然现在实力不行,但生命层次很高,想诞子嗣,很难。

    但公主和柳如卿,也没音讯,这就证明,生殖隔离不仅仅在四娘身上,很可能自己身上也有,这就很无奈了。

    虽然耕地使我快乐,

    但男人到了这个阶段,

    风风火火地,该玩儿的也玩儿了,该经历的也经历了,也是时候要个孩子了,且自己的爵位,自己打下的“江山”,总得后继有人不是?

    否则,岂不是纯粹的孤芳自赏?

    “本侯,恭贺王爷。”

    有些酸,酸啊。

    其余官员,在郑侯爷恭贺完后,才继续送上祝福。

    司徒宇自己还是个孩子,

    又是第一次要当父亲了,所以显得很兴奋,这种兴奋,甚至冲散了先前的抑郁。

    而被锁缚在那里的赵文化,

    眼里,也流露出了一抹柔和的光泽。

    这或许是今天,

    最好的消息了。

    “王爷,王爷……”

    “小主子,小主子,您慢一点儿,慢一点儿。”

    “主子,您小心点儿身子。”

    这时,

    外头传来了女人的叫喊声。

    “谁敢拦我,谁敢拦我!”

    外面的亲卫们,也听到了里头大人物们在恭贺“喜得贵子”“开枝散叶”什么的,就不敢真的去阻拦这个衣着华彩的女孩,只能由着她和两个追过来的小宫女一起进入了大厅。

    女孩一进大厅,其他人完全视若不见,直接奔向了司徒宇,身后的两个宫女担心出现意外,也马上追着过来。

    一时间,

    原本肃杀气息很浓厚的议事厅,像是被掺杂了一股浓郁的脂粉味,氛围变得有些不伦不类。

    虽然知道她就这般出来不合适,但司徒宇到底没有像先前对待那个太监一般拿东西砸她,而是亲自离了座,走下来,搀扶抱住女孩。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司徒宇有些紧张。

    这种紧张,是源自于女孩身份的见不得光;

    但眼下这种紧张,再心思缜密的人,比如苟莫离,也无法发现异常的,因为这可以理解成司徒宇担心女孩的身体会出意外,毕竟肚子里可是怀着他的第一个孩子。

    “王爷,妾身有了,妾身有了咱们的孩子。”

    “好……好,好。”司徒宇只能伸手拍了拍女孩后背,然后环视四周。

    许文祖笑了笑,这时候的他,像是个温和善良的胖子,

    “王爷,下官先回去准备贺礼了。”

    “下官告退。”

    “下官告退。”

    已经见不得撒宝宝粮的郑侯爷也起身,准备告退。

    今日的事儿,

    波折很大,

    但终究,算是落幕了,最后,还加上了温情戏码,冲淡了血腥味,单纯从艺术角度上而言,还可以。

    然而,

    就在在场的官员们准备跟随着许文祖这位太后和平西侯爷一起离开议事厅时,

    女孩清脆娇嫩的声音,

    传来:

    “王爷,我闻人家,终于有后了呢。”

    “……”全场。

第四百四十三章 来自大燕的……愤怒!

    整个议事厅,

    除了那个女孩“咯咯咯”充满着喜悦与自豪的笑声,

    其余人,

    全都安静了下来。

    剑圣隐藏在斗笠下的眉毛,轻轻一抖。

    其实,剑圣对这些阴谋啊,诡计啊,并不是很感兴趣,他看是会看,不懂得,也会问,但更多的,是一种超然的心态,去寻求一种顿悟。

    越往上走,剑圣的心,就越小了,小到只能装得下一把剑和自己那个小小院子里的家人以及一群鸡外加,一只鸭。

    但在这一刻,

    剑圣斗笠下的表情,动容了。

    这一幕,实在是够突然,也够匪夷所思的,剑道之中讲究一个平地起惊雷,和当下场景的变幻,真的是契合了。

    苟莫离正准备跟着自家侯爷离开呢,忽然间,停下了脚步。

    他反应很快,下身没转,上身转,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了,直接盯着人家司徒宇怀孕的女人看。

    曾经叱咤风云的野人王,在此时不禁有种恍惚的感觉,又像是恍如隔世。

    不应该啊,

    自己的闻人蜜儿还没送出去呢?

    直娘贼,

    这里怎么先出来一个,

    而且还已经怀了?

    许是脑子有些混沌,又许是变化来得太过突然,再加上野人王是动脑子为主的,本身也就三脚猫功夫,所以这个姿势无法保持太久。

    “噗通!”

    苟莫离直接摔坐在了地上,

    疼,

    但脸上仍然挂着笑意,

    世间百态,苟莫离看得多了,今晚,倒是真的瞧见了一出绝品大戏!

    已经走到议事厅门口的许文祖,停下了脚步,呼吸一猝? 原本三层下巴,因为气息内收? 成了一个半大的椭圆。

    肚子上? 本该在下面塌着的一座山,因为吸气的原因,提到了胸口。

    只可惜这“肉山”过于厚重? 很快又“坠”了下去? 一时间? 肚皮上肉浪翻滚,恍如波涛。

    而许文祖接下来的反应,

    不是去看那个怀孕的女孩,也不是去看司徒宇,

    而是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侧理应和他一同走出议事厅的郑侯爷。

    许文祖的眼神里?

    带着一种麻木?

    因为今晚? 自己已经被震惊好几次了。

    目光中的意思很简单:

    你郑老弟的安排?

    既然细腻如斯!!!

    许文祖现在有种感觉,大概就是他本意想要去和邻居交涉一下? 你的院墙过界了,然后他的好朋友郑凡拍着他的肩膀说? 走? 我帮你去交涉,压场子;然后自己去了后才发现,郑凡竟然是奔着灭邻居满门去的!

    但谁又能知道郑侯爷现在心里的感觉?

    他所有的谋划,只有两个,一个是让陈大侠给冉岷身上刺个窟窿,另一个是那名身穿飞鱼服亲卫的提前应对;

    冉岷在那里给自己加戏就算了,

    你成亲王府这到底是在干嘛!!!

    自己只想着抽王府一巴掌,再顺带隔空抽一下宫望的巴掌,再再顺带隔空再隔空抽一下王府背后燕京那位的巴掌!

    结果王府一巴掌下去后,

    竟然抖落下来了一大堆凶器,

    仿佛在赶着趟地求自己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这不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了,这是拔出了粪坑!

    而作为眼下,

    真正的第一当事人,

    成亲王爷司徒宇,

    他的表情,

    像是被凝固在了那里。

    先前,坐在那里,他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委屈太多的抑郁太多的怒火,再被自己女人有身孕的喜讯提起了心气儿后,

    这个知书达理的女人,

    这个温文尔雅的女人,

    这个年纪只比自己大一岁,却很成熟很有主见也很知进退更懂得理顺自己心绪给自己带来的安宁的女人,

    却用一种突如其来的方式,

    给自己带来晴天霹雳的一击!

    是的,

    她还在笑,

    她还在喜悦,

    她还在为她闻人家有血脉遗传下来感到由衷的高兴,

    但司徒宇清楚,

    她,

    没那么蠢!

    退一万步说,

    哪怕她真的只是一个被喜悦冲昏的小女人,

    在整个议事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时,

    她也应该明显察觉到氛围的不对劲,她也不应该继续再笑了;

    但她还在笑,

    笑得很开心,

    这笑容,

    让司徒宇心寒,让司徒宇感到畏惧,他像是看见了一条毒蛇,在狠狠地咬中自己一口后,还抬起了蛇躯,对着自己带着阴森的笑容吐着信子。

    今晚,

    司徒宇其实什么都没做,

    真的,

    他什么都没做;

    他就是坐在那儿了,

    然后,

    感受到了来自王府内部的,一个个,一道道,一面面,对自己传递而出的恶意!

    此时,

    司徒宇在内心惊窒得近乎不能呼吸时,

    他近乎本能地看向身侧那道珠帘之后,

    那后面,坐着的,是他的母后。

    十岁那年,

    他目睹自己父皇驾崩,目睹山河崩碎,目睹满朝重臣,都决意归附燕国以求庇护。

    他也是坐在那儿,

    坐在那张他父皇曾坐过的龙椅上。

    那时候,

    他其实很无助,也很不安,但心里,其实早就有了一种情绪,

    凭什么?

    后来,

    司徒宇逐渐明白了,其实,不是当时的满朝文武对燕人有多大的好感,颖都上下之所以这般选择,一是因为对面是野人,二是因为,对面有叛军。

    因为向望江东岸,你已经无法投降了,在自己父皇驾崩后,不投靠燕人,大家,只能等着城破后被屠戮。

    司徒宇忘不了,

    十岁时的他坐在那儿,

    真的希望有大臣可以站出来,说我们自己守住,我们继续保护住颖都,保护住大成国,因为这是他先祖创建的基业,是他父皇亲自缔造出来的国家。

    但没有。

    他一度曾瞧不起自己的母后,

    因为在当年,母后抱着才十岁的自己,说:儿啊,以后,咱们母子俩就平平安安的把日子过下去就可以了。

    他觉得自己的母后,没有政治远见,虽然司徒宇自己,也是近年才深切意识到什么才叫政治,什么才叫权柄,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母后,太妇人了。

    只是,

    眼下,

    他忽然明白过来,

    在结局已经注定的情况下,

    好好地过日子,最好,带着一抹尊荣,将日子过下去,其实才是真正的明智抉择。

    司徒宇闭上了眼,

    年纪轻轻的他,

    现在,

    感到好累。

    很多人都对他讲述过自己父皇崛起的故事,从一个不受看重的庶出皇子,最后挤掉自己的两个哥哥,坐上了那张龙椅。

    甚至,孙太傅还曾对自己暗示过,自己祖父的死,里头有自己父皇的影子。

    对了,

    孙太傅,

    那个在自己父皇驾崩后,牵着自己的手走过很长一段路的老人,

    他可能,

    早就看透了,也早就累了,所以才早早地退下了吧。

    自己,

    终究不是父皇,

    自己比父皇,

    差得太多太多。

    两行热泪,自司徒宇眼眶边溢出。

    这位年轻的王爷,

    已经有了一种预感,

    哪怕眼下,议事厅依旧是安静的;

    但他清楚,

    有个东西,破碎了;

    那是一条线,

    燕人给自己,给这座王府画出的一条线。

    当年,燕国大皇子东征军大元帅姬无疆,帮自己父皇抬起棺椁,是自己的父皇,向那位燕皇陛下,向燕人,要来的人情,画出的那条线。

    自己只要站在线里面,他就是安全的,他就还是尊贵的。

    哪怕燕人现在反悔了,哪怕燕人想秋后算账了,

    哪怕那位平西侯爷在石山发作了,

    哪怕这位新太守借机踩踏王府的尊严很清晰了,

    但,

    他们依旧不敢越过那条线。

    司徒宇并不觉得自己很无辜,确切地说,并不觉得自己的这座王府很无辜。

    否则,

    钱书勋的尸体,怎么会在自己王府内的井里面打捞出来?

    他对赵文化说过,他们在做什么事,他并非完全无法洞悉。

    换句话来说,他可能并不知道赵文化他们在具体做什么,但肯定清楚,他们在做一些不该做的事。

    宴会投毒案,

    五皇子被刺案,

    钱书勋的死,

    等等一切有的没的,

    司徒宇事先不知道,但事后,他可以根据那段时间府里一些人的动态,去反推出来。

    他很害怕,他们竟然敢做这种事?

    但他又很兴奋,

    因为他清楚,他们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最终受益者,是为了谁!

    哪怕只是十岁的稚童,

    在坐过那张龙椅后,

    也依旧无法割舍那种对至高无上之感的深刻留念。

    最重要的是……

    司徒宇低下头,

    睁开眼,

    看着面前还在说话,还在欢笑,还在分享快乐,似乎还完全不清楚局面到底如何变化的女人,

    自己,

    也不是无辜的,

    也并非单纯的,

    也并非什么都没做,

    不是么?

    甚至,

    他们做的那些事,就算被燕人发现了,燕人都可能捏着鼻子,为了保全一个面子,为了维护一个体统,为了擦拭一座牌坊,认下了。

    就像先前那般,

    燕人的侯爷和燕人的太守,燕人在颖都的官吏,他们都选择了捂盖子,不继续追究下去,息事宁人。

    反而是自己做的,

    已经做出的事,

    会真正地……摧毁这座王府!

    “呵呵……”

    司徒宇笑了,

    哪怕他的泪,依旧在流。

    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少年,经历这种事,未免过于残忍了一些,但他这会儿,却在短时间内,领悟到了一抹淡然。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那里头,

    有自己的孩子呢。

    女孩还在诉说着,还在叽叽喳喳分享着快乐,畅想着未来,

    仿佛单纯得已经不是一张白纸,而是被一层又一层涂抹上去的浓稠白色颜料。

    但当她看见司徒宇眼角的泪水,

    但当她看见司徒宇此时显露出来的微笑,

    但当她看见司徒宇的目光,最终又缓缓落在自己小腹上时,

    女孩的眼眶,

    也红了。

    但她还是在继续说着,还是没有停,只是鼻音,开始越来越重,笑容,也开始逐渐扭曲。

    他在哭着,她也在哭着;

    他在笑着,她也在笑着。

    他没问为什么,

    因为此时,知不知道原因,已经没有了意义。

    她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仿佛这个议事厅,只有他们二人一般。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环境氛围,

    可惜,

    它很短暂。

    因为,

    片刻的惊讶之后,

    黑色旗帜内,有一尊黑色的身影,抬起头,冒出火光,这是一头带着愤怒和压抑的龙,

    大燕,

    怒了。

    而大燕的怒火,

    在这座议事厅内,所呈现出的,

    是大燕的军功侯爷,是大燕的太守,是大燕在这里的,所有官员。

    这片脚下的土地,

    为了征服他,

    多少来自燕地的儿郎,战死沙场。

    郑侯爷和太守许文祖,都是亲历战阵的人,甚至在场燕人官员里,几乎也都是参与过战事或者在后勤里栉风沐雨过的。

    于许文祖而言,当镇北侯完全放弃了对那座龙椅的野望后,他的志向,已经成了匡扶大燕。

    对于郑凡而言,这片晋地,是他和老田,一起打下来的,打过了野人,打过了楚人,一起拼下来的。

    他郑凡以后会不会反,那是他和下一任皇帝的事,和小六子和太子或者其他谁谁谁的事;

    怎么着,

    也轮不到你一个晋人在这里企图染指什么!

    许文祖的目光里,带上了深沉的阴郁,他转过身,原本他的身躯就很庞大,此时,则更是阴沉得可怕。

    而郑侯爷,

    其身上,早就有了历经不知多少场大战,以及麾下一次次数万儿郎汇聚在一起的气场,

    当他转过身来,

    面对里面的王府众人时,

    仿佛空气里,

    都开始弥漫出阵阵刺鼻的血腥味。

    闻人家的孩子,

    闻人家的血脉,

    呵呵。

    当年,是三家分晋的格局。

    虽说燕国的战略,是借道于乾开晋,虽然南北二侯和燕皇,早早地算到了晋地的反应,也加以利用和布局;

    但,

    真实进程上,

    是大燕对乾开战时,

    赫连家和闻人家,组织了联军,先一步进犯燕国,这两个家族,实打实地,对燕国进行了侵入!

    马蹄山一脉,为了阻挡两家联军,燕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所以,在靖南侯镇北侯自南门关入晋,自后方打崩了两家联军后,燕人对赫连家和闻人家,采取的,是灭族的政策!

    这是燕人怒火的发泄,是尔等蝼蚁,竟敢主动向大燕挑衅的惩戒!

    就是现在,

    大燕的密谍司,依旧对所谓的赫连家闻人家余孽格外敏感,那些敢打出有什么赫连家公子闻人家公主旗号的晋地叛逆,往往也是最先个被剿灭。

    在复仇方面,燕人可谓做到了睚眦必报,杀到了极致!

    所以,

    你成亲王府,收留闻人家的女人,是何意?

    “啊啊啊!!!!!”

    赵文化发出了一声怒吼,但其身上被特制的枷锁锁缚住,此时就是想出手,也被压制住了。

    在其身后,四个甲士一起发力,将其继续按在地上。

    薛三就曾搞出过一些东西,专门锁高手的,比如现在的徐闯,就享受着这种待遇,没道理燕人这边没有。

    赵文化还在哀嚎,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那是一种被欺骗被利用甚至,被莫名其妙像是擦屁股纸一样随手丢弃的屈辱!

    但一切,

    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这座王府里,已经没了护卫,外加,还有一众巡城司甲士以及平西侯爷自己的精锐亲卫在,就算王府的暗处力量此时调动起来,也不可能撼动这里。

    就在这个节点,

    就在这个场面,

    这个女孩的这句话,

    无疑是掐住了王府的七寸,不,是掐碎了!

    好狠辣的手段,好狠毒的心!

    郑凡转身,走了回来,他将自己先前坐着的椅子,微微调整了方向,对准了司徒宇的位置,然后,坐了下来。

    这一次,平西侯爷不是看戏或者像先前那般神游的姿态。

    许文祖则压抑着一些情绪,走向前,

    甚至,

    还挤出了微笑,

    哪怕这个微笑背后,是如何恐怖的渗人。

    “夫人,您刚刚说,您肚子里的孩子,除了司徒家的血脉,还有谁家血脉来着?”

    女孩扭头看向许文祖,

    她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吸了吸鼻子,

    笑着道:

    “大人,我刚刚说得不够清楚么?还有我闻人家的血脉啊,我姓闻人,叫闻人敏君,您瞧………”

    女孩撸起自己的袖子,

    自手臂上,

    有一道类似茶花的印记。

    这是闻人家的族徽,家族还必须得是核心家族子弟在幼年时,才会被种下的族徽。

    虽说它没有楚国熊氏的族徽有对妖兽特殊的吸引力,确切地说,它毫无其他作用,但却象征着一种高雅。

    姚子詹当年游历晋地时,受闻人家的招待,曾对这山茶花的印记写过诗,赞扬闻人家文华丰厚,有古夏遗风。

    女孩又笑着道:

    “王爷还曾与我说过,我们以后的孩子,将继承司徒家和闻人家的血脉,必然会成为晋地之主呢。”

    许文祖,不说话了。

    “呵呵呵………”

    司徒宇忽然发出了笑声,

    然后,

    他看向了坐在那里,正面对着他的平西侯爷,

    竟鬼使神差地来了句:

    “侯爷,您听到了么,我司徒家,有后了呢,本王,有后了呢。”

    郑侯爷点了点头,

    道:

    “王爷,咱们现在该聊聊,绝后的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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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临介绍:
这个世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
终有一日,魔王会降临于这个世界,魔王的麾下,有七尊恐怖的魔头,他们,将带给这个世界绝望的黑暗。
魔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魔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魔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