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年轻的侯爷,过去的王爷
黄公公又来到了奉新城,这一年里,他似乎不是在赶路去的路上,就是在赶路回的路上。
偏偏,赶路去时,要抓紧时间将旨意送达;
赶路回时,更要抓紧时间回燕京复命,可不能让陛下等急了;
这来回,都是耽搁不得了。
所以,黄公公瘦了很多。
“他乾国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叫刑不上士大夫,但真要搞死你时,哪里会在乎那些狗屁倒灶的规矩?
据说就有这种说法,上位者看哪个实在不顺眼,就将其贬谪去西南,寻摸着快到了,再调任去东北,让人在路上这般折返地跑,还限期;
这年轻的,得落一身病;
这年纪大的,就得死在赴任的路上。”
乾国,因为军力弱,所以在其他三大国流传着很多“乾国笑话”。
“那是乾国文人身子骨弱,黄公公您身子骨可是硬朗得很。”一个随从太监拍马屁道。
“呵呵,硬朗?杂家要不是修了两年的吐纳养气之法,这连番奔波,可能还真扛不下来。杂家是明白了,上头,是拿杂家当吉祥符了。”
当年朝廷下旨让靖南王挂帅出征,代替大皇子;
接连两个传旨红袍太监去,侯府的门紧闭,俩红袍太监一人一尊石狮子,先后撞死。
轮到他黄公公去时,许多同僚都提前请他喝了酒,权当是提前送送你了。
黄公公到了历天城,正准备蓄力往台阶上撞时,
侯府的门开了。
自此之后,
朝廷的中旨,只要是向靖南王单独传达的,都由他黄公公出马。
图个吉祥!
“只是这平野伯也真是的,伐楚仗刚打完,怎么就回雪海关去了,镇南关这儿还一大堆的事儿哩。
嘿嘿,我估摸着啊,平野伯爷应该是想公主喽;正所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啪!”
黄公公一巴掌抽在这随从太监的脸上,这一巴掌可没收力,直接将人门牙给抽断了一颗。
“蛆了心的孽障,咋啥话都敢从你嘴里冒出来?”黄公公气急败坏地骂道,“平野伯爷那是何等的人物,眼瞅着圣旨一发,就是侯爷了;
侯爷,侯爷啊;
你个没栾子的夹猫带的憋屈玩意儿,也敢开侯爷的玩笑?”
“黄公公,奴才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拉出去,再抽十鞭子。”
“黄公公,黄公公………”
那名随从太监被拽出去后,
屋内,
其他太监和随员们一时都不敢说话了。
黄公公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全场,
道:
“旁人都说杂家命好,杂家也只是听听,因为杂家心里头明白,命再好,也抵不过你自个儿赶着趟地去作死!”
……
“我是实在不清楚,你是去奉新城受封的,又不是去上战场的,为何还要拉着我一起去?”
中途歇息进食时,剑圣开口问道。
和郑凡一样,剑圣也是刚回到家没多久,然后郑凡要去受封,又上门来喊自己了。
不,
确切地说,
郑凡不是来喊自己,他也没登自家的门,
而是以他自己要去奉新城受封的名义,
让学社里的山长,帮他挑选了几个最为品学兼优的学生,陪着他平野伯爷一起去奉新城受封,见证这光辉伟大的一刻。
这是对优秀学生的奖励,这些学生们回来后要将受封那天的一幕,告诉给同学们听。
刘大虎,
被选中了!
然后,
剑圣就看见自己家这傻小子,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又是吼又是叫的,宣泄心里的激动。
“我要去奉新城了!”
“我被选中跟着伯爷去奉新城了!”
“啊啊啊啊啊啊!!!!!”
剑圣扶额,
只得在那天,自己也收拾了收拾,戴上了面纱,拿起还没将桌脚踮热乎的龙渊,自己走入了郑伯爷去奉新城的队伍。
见剑圣问起,
郑伯爷也没掩饰,
直接道;
“春风得意马蹄疾不假,但其实,越是明亮的门堂里,他的门槛,就越高,也就越容易给你绊一跟头。
咱这是保险起见,保险起见。”
郑伯爷是一个很有逼数的人,
尤其是在自己的运道上。
没办法,身边拿着主角剧本的人,实在是太多。
要么重伤之后还能恢复如初,甚至功力大进;
要么是近乎独孤求败,连图腾影子都难以灭杀,一心求死,还不得;
而自己呢,
自从军以来,
时刻都得提心吊胆着生怕一不留神就领了盒饭。
从雪海关到奉新城,路途不算近,但真不算多远,快马加鞭的话,也用不了多久。
但郑伯爷就是怕会出意外,
然后导致自己嗝屁在了胜利的前夕。
这就像是老人完成了自己毕生夙愿后,很容易镜头一转就去世了,面上还带着笑。
郑伯爷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没到那个时候。
总不能离家前刚跟瞎子说了句:我觉得才是开始。
然后马上现实就给你来一句:结束。
“太谨小慎微的话,你的武夫之路如何精进?体魄体魄,魄即为胆魄,没精气神去支撑,何以为魄?”
郑伯爷对剑圣翻了个白眼,
道;
“命要是没了,我要这三魂六魄去当鬼啊?”
话音刚落,
甲胄里的魔丸抖了抖,
似乎觉得他爹的这个提议不错。
剑圣无奈,也懒得再说话了,只能说,在论不要脸这方面,眼前这位大燕准侯爷,实在是超过其武夫境界太多太多;
哪怕是自己开了二品,剑圣都觉得在这方面都只能望其项背。
郑伯爷喝了口水囊里的水,看向身边蹲在那儿吃炒面的陈大侠,道:
“大侠,你四品了啊?”
陈大侠点点头,又摇摇头。
郑伯爷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你是进四品了,但进不进四品,对于你而言,没有什么意义?”
陈大侠瞪大了眼睛,看着郑伯爷,满脸震惊。
“你是不是等着我问你点头和摇头是什么意思,然后你再把我刚刚说的那番话用低沉和不以为意的语气再与我说一遍?”
陈大侠脸上的震惊之色更为浓郁。
郑伯爷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想进阶啊。”
陈大侠有些被憋出内伤,只能大口大口吞吃着炒面。
郑伯爷又看向陈大侠,问道:
“怎么进阶这般快的?”
没等陈大侠回答,郑伯爷又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每天练剑,就上去了,对吧?”
“………”陈大侠。
郑伯爷又看向剑圣,表情无奈。
剑圣开口道:“陈………”
郑伯爷抢答道:
“陈大侠是赤子之心,我为世俗纷扰牵扯太多心神。”
“额………”剑圣。
“其实,道理我都懂,但懂了没用,慢慢来吧,现在日子也挺好的,他李梁亭不也是武功一般却也依旧可以坐镇荒漠么?
假以时日,
咱,
不会比他差的。”
郑伯爷又喝了一口水,
道:
“吃好了么,咱赶路吧,进阶的事儿,只能先放放了,好在,咱可以先进爵。”
……
因为有进爵的动力在,郑伯爷赶路的积极性很强,不亚于当初去追逐自家大舅哥。
乾人一直称燕人为燕蛮子,
这里的蛮子并非指的是血统,
事实上,
东方四大国,
乾国赵官家一脉,其实是最没得牌面的,姬氏、虞氏、熊氏,八百年前就是大夏封侯了,那是有史可循,可以互相映照的;
唯独赵家,出身低微了一些,所以动用自己的文人,硬生生地在大夏史中给自己找了位姓“赵”的大臣当作自己的祖宗,以此证明自家祖先其实和另外三家的祖先当年是同朝为官平起平坐的。
但不管怎么样,
乾人嘲讽燕人不懂礼数,
这是没得错的。
在很多事情上,燕人向来不喜欢麻烦,也不爱折腾,能简就简;
但再怎么简便,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照顾一下的。
尤其是现在大燕别看国内如何眼瞅着要“民不聊生”了,但对外,灭晋攻乾伐楚慑蛮,东方第一大国的架子已经起来了;
阔绰了之后,自然就开始寻摸上一些规矩来装点一下门面和抬一抬排场。
所以,在进入奉新城前,郑伯爷一行被拦了下来。
拦住的人,是一群文官和他们的随从。
他们,有的是跟着黄公公从燕京来的,也有的是路上借用着一起过来的颖都官员,原是大成国礼部的。
没人能说得清楚,
为何燕国的大将封侯,要让一个晋人的礼官来拾掇规矩;
但至少,
这位晋人礼官,他很能折腾,很讲究细节,到处考究,到处考古,用的,还不是晋地的礼仪规矩,开口闭口就是当年大夏封侯时如何如何。
事实到底是不是这样,没人说得清楚,除非将楚国的孟寿给请到这里来做个参谋;
不过,
礼嘛,
多指指,多画画,多东拉西扯多旁征博引的,
仪式感,也就起来了,
弄得,
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这位姓朱年过古稀的老礼官在安排好了明日进奉新城的各项规矩和注意点后,
又看着郑伯爷,
小心地问道;
“伯爷,您的金甲呢?”
“哦,战场上弄坏了。”
“那可是可惜了,御赐之物,应该带着的;对了,伯爷,您的那把御赐蛮刀呢?”
“议和时作为信物,和楚国皇帝交换了,当时本伯身边,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信物可以用。”
蛮刀是送给了大舅哥,
但大舅哥翌日就又派人送回来了;
意思是,他身为半个长辈,送点东西,不用计较着回礼。
但怕拂了郑凡的面子,所以蛮刀是偷偷送回来的。
郑伯爷出雪海关时,熊丽箐还特意问过,公主是知道这种受封而且是封侯的正式场合下,御赐之物,一个算一个,按照礼数,都应该带着或者穿着;
但郑伯爷已经膨胀了,
将大舅哥送回来的蛮刀直接送到沙拓阙石那里去做个陪伴。
“明日的礼数规矩,还请伯爷再细细看看,大燕军功封侯者寥寥,每一位军功侯爷,于大燕而言,都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伯爷可千万马虎不得啊。”
明日的场面,会很大。
因为路途遥远,所以燕京的官员,来得不多。
宣旨的黄公公,外带一位姬姓侯爷,是当今圣上的幼弟,是宗室。
大燕宗室的规矩,皇子成年后,基本封王;
他们的父皇驾崩,兄弟间有人继位后,皇子们会马上上表,请求撤去王爵,改封国公。
而等到他们在位的兄弟驾崩后,新君上位后,姬姓国公们会再度上表,请撤国公爵,降为侯爵。
等到侯爵之后,就是按照你一代换一代,爵一代一代递减来算了,和龙椅上的天家嫡系一脉,就没关系了。
当今燕皇陛下继位后,更狠,自己的兄弟按照以前规矩请求撤去王爵时,燕皇同意了,然后跳步成了侯爵。
这是一上台就打压了宗室,而且,伴随着燕皇雄才大略的一生,他驾崩后,他改动的规矩,自然而然地会成为新的祖制。
毕竟,给宗室降待遇,也是为国库省银子,让国家少养一些酒囊饭袋不是。
除了燕京来的宣旨和观礼的人外,颖都那边,来了不少官员,孙有道这位太傅,是亲自来了,定亲王本人,也来了;
原本,一些总兵军头们已经率军回驻地了,听到消息后,干脆孤身领着少数亲卫,又赶回了奉新城准备观礼道贺。
虽说大家都知道南望城的大皇子已经被封安东侯,
但怎么说呢,
大皇子战阵斩杀所谓的钟文勉也就是乾国三边大帅,看似是大功一件,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身为军中之人,自然清楚伐楚这一仗,才是真正的艰难!
别的不说,就说这攻城战,以前大燕,可曾真的这般大张旗鼓地打过?
再者,大皇子早先有望江之败,这次哪怕立了新功,站在宗室角度上来看,皇子从王爵变成侯爵,总归有些,不是很赚的感觉。
而对于军中之人而言,宗室是宗室,大皇子的安东侯,军中人并不认为是传统意义上的“军功侯”,相反,平野伯这边的,才是军伍之人的真正榜样;
毕竟,
你又不姓姬。
郑伯爷打了个呵欠,
道:
“本伯,晓得了。”
老礼官微微后退两步,
跪伏下来,
行礼道:
“下官,提前为侯爷贺!”
四周跟着老礼官一起来布置的随从官吏也都跪伏下来。
郑伯爷笑了笑,
道:
“本伯,没………”
没准备喜钱啊。
这时,
肖一波走出来,领着一众攥着小袋子的亲卫,小袋子里,装的是金豆子。
郑伯爷看着肖一波,
肖一波赶忙上来耳语道:
“是公主让属下准备的。”
郑伯爷点点头,
道:
“看赏。”
…………
翌日,
清晨;
早早的,
奉新城外,
上万靖南军本部骑士已经列阵而出,排出了大阵仗。
在靖南军上下看来,
平野伯,其实就是自家人。
他是自家王爷的关门弟子,养着世子,这不是自家人又是啥?
再加上靖南王刻意地栽培,甚至还一度将军中事务交给郑凡打理过一段时间,更是将这段“自家人”的关系,给钦定了。
不是自家人,他郑凡怎么能做到无王爷令就能调动靖南军驻军出动的?
冬日,
霜降,
披着裘皮披风的靖南王站在城墙上。
靖南王,还是靖南王;
但靖南王,却又不再像是靖南王了;
靖南军上下都很清楚,此时,他们的王爷,很虚弱。
但大家都坚信,修养一段时日后,王爷,还会变回那个王爷。
这时,
一名陪同着宣旨队伍过来,路上负责安保事务的密谍司佥,缓缓走了过来。
这是一位不起眼的小官,
但此时,能走到这里,能站到距离靖南王这般近的位置,证明他的不凡。
陆冰仔细地打量着田无镜,
最终,
缓缓道:
“王爷,保重身子。”
田无镜没去看他,依旧站在那里,很是平静地开口道:
“他要你说的?”
“是,陛下的意思是,大燕未来,还少不得王爷您做擎天之柱,陛下听闻了王爷您孤身入楚皇宫战火凤之灵的事,龙颜大怒。”
“他怒的是什么?”
这是实打实犯忌讳的话。
陛下当然怒靖南王,大燕军神,不爱惜自己的安危;
但要特意问出来,
仿佛就有一种,
火凤加一个郢都,竟然都没能烧死田无镜的愤怒。
陆冰没回答,他的身份,只能传话。
大燕有三个人,他们可以互相交流,但没人有那个资格,去揣摩意会。
少顷,
陆冰开口道:
“王爷,陆冰想说一句,自己的话。”
“你是陛下的奶哥哥,你当然有说自己心里话的资格。”
想当初,
大家都还年轻时,
姬润豪和李梁亭走在前面,田无镜跟在后头,但在最后面,还有一个人,他负责提着吃食篮子,那个人,就是陆冰。
“王爷本该是最年轻的,现在看起来,却像是………老了。”
“本王,老了?”田无镜反问道。
陆冰点点头,道:“看起来,是。”
田无镜不置可否,
伸手,
指向城外,
指向东北方向,
那里,
有一将,英姿勃发,骑着貔貅,于千军欢呼声中,缓缓而来。
“他呢?”
陆冰看了过去,
良久,
道:
“很像当年的王爷您。”
平野伯,
真的和当初刚刚受封靖南侯的田无镜,太像了。
田无镜笑了,
他终于看向陆冰,
同时,很认真地道:
“不,
他不会过得像本王一样,
不会的。”
第四百零四章 平西侯
到底是在晋东,
到底是在奉新城,
受封的仪式,也到底是简略了一些,
但这里的简略,并非指的是不用心。
上万靖南军骑士为你列阵,为你抽刀,为你齐声欢呼,这场面,已经足够恢宏大气。
更何况,
在外围,
还有很多看热闹的其他部士卒、民夫、辅兵正在赶来,相较而言,纯粹的百姓,反而是少数中的少数。
这种氛围,
其实才是健康的,才是阳刚的,
才是军功封侯本该有的味道!
不信你让大皇子去选,
你看他是想要南望城里一丝不苟盛大隆重欢庆的封侯仪式,
还是想要在这里,感受一次原汁原味的金戈铁马;
军人,就要有骨气。
乾国江南的风,固然迷人;晋地的风,固然迷醉;楚国的风,固然庄重;
然而,
大燕的风,
才是真正的纯粹;
马刀、铁蹄,那一面面整齐排列招展着的黑龙旗,
才是当世东方,
最为强横的傲骨。
你说大燕穷兵黩武也好,说燕皇好大喜功也罢,
但至少,
如今的大燕,
除非自己内部生乱,发生兵变,发生割据反叛,
否则,
外部势力根本就不敢出兵来犯。
遥想当初,
晋军趁着燕国攻乾,主动来犯;野人入关,也敢和你尝试扳手腕;楚人更是早早做了准备,想和你盘算盘算;
乾人敢叫嚣着北伐了,蛮族王庭也敢待价而沽了;
文人UU小说,常常哀叹,
民生多艰,
灾起连年,
说白了,
再大的灾荒,再无情的天怒,再困扰的内部局面,就算国库真的开始饿死耗子了,百官俸禄都得拿宝钞去抵了;
也总好过敌国兵马入境,社稷倾覆;
这倒不是纯粹站在上位者的角度去思索,
事实上,
一国被侵,敌国兵马在本国境内蹂躏践踏时,受伤害最深苦难最重的,往往还是最底层的百姓。
司徒家依旧承王爵,世袭罔替,颖都旧有官僚体系大部分都被保存;虞氏封晋王,在燕京,也是富贵荣华;
燕军攻乾时,北面的大族大户早早地就赶车备马地向南面逃去,郑伯爷率军掘贵族们的坟时,也刻意地没杀那些贵族。
乾国西南土民喜好住那种竹楼,下层空悬,以隔湿气;人住上层,下层则多养猪;
上位者上位者,顾名思义,住在上头,下层者则为……
坐在貔貅上的郑伯爷现在感慨良多,
讲真,
他的灵魂带着一种特殊性,并非指的是他也灵气逼人,而是两世为人对事物的看法,和常人有些不一样。
饶是如此,
这辈子自打在虎头城的客栈卧房内醒来,
虽然谈必及那被郡主拉去做民夫送死做诱饵之事,也常常慨叹那是自己对这个世界认知的第一课。
但不可否认的是,
当你第一次看见镇北军铁骑如摧枯拉朽般将沙拓部的勇士践踏入泥,
当你第一次看见靖南侯在灵台前的门槛上一坐,
当你第一次看见御花园内镇北侯坐在那儿烤着羊腿,
当你第一次看见燕皇在知道自己废了其儿子后,丢给自己一块可通向湖心亭的令牌;
田宅那一夜的惨叫和大火,
镇北侯拆解下了传承百年的镇北军,
燕皇下旨,自他而下,朝中敢有非议前方兵事者,杀无赦。
这几年,
南下乾国,一路到上京城下赏雪;
攻入晋都,太庙里刮金身敛财;
北进雪原,打得野人崩逃乱窜;
攻伐楚国,郢都城外赏那漫天烟火;
虽然每次都会刻意地说出,刻意地提醒自己,
自己对这个大燕,
没什么感情,
没什么归属,
没什么忠诚,
自己,是不会屈居人下的,是不会甘愿一直跪着的;
但提醒得次数多了,说得次数也多了,
也就难免有种口嫌体正直的感觉;
扪心自问,
自己,
是喜欢这个大燕的,
自己喜欢的不是小六子,
不是燕皇陛下,
不是大燕朝廷,
也不是大燕的子民和大燕习俗风华,
自己喜欢的,
或者说,
潜移默化下,
已经习惯了在那面黑龙旗帜下,
和一众身着黑色甲胄的大燕骑士,
一起冲锋,
一起厮杀,
一起将面前的不管来自哪个国度的敌人,
碾为齑粉!
这喜好,很直接,没办法做情怀文章,但真要强行说对这片土地爱得多么深沉,也未免太假太作了。
“虎!”
“虎!”
“虎!”
上万骑士举刀,
欢呼!
郑伯爷抽出自己的乌崖,高高举起。
远处,
一片又一片的军民正在赶来,数目极为庞大。
如果是一般的盛大活动,看热闹的都是普通百姓,那寻常的衙役再抽调点京营也就足以维持住秩序了。
但这里还算是前线,士卒占多数,可没平民百姓好说话,所以主办方提前弄个心眼儿,将郑伯爷入城的方向,故意公布错了。
所以到这会儿,想要看热闹的其他士卒们才赶了过来,而这时,上万靖南军已经将道路给隔开了。
这也是考虑到了平野伯在军中的声望太高,
外加军功封侯,在大燕有着极大的象征意义,容易让这些丘八们变得兴奋起来;
所以,先忽悠开他们,再将秩序给稳定好,提前撑好场子,确实很有必要。
本就伐楚大胜,
军心正隆,
再遇到这个场面一激,
一时间,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得亏是各部看热闹士兵群体里都有各自将官在,可以约束一下秩序,也得亏靖南军骑士已经提前将场子给看住;
否则真可能会出现数万士卒蜂拥而至,将郑伯爷举起,抛向空中接力的画面。
在乾国,东华门唱名的才是好儿郎;在楚国,觅江江畔,长袖翩跹风采过人血统在上的才是真正的俊秀;
在大燕,
获军功者,
为人杰!
郑伯爷并不知道,如果自己生在乾国,会不会也会喜欢江南的风花雪月,喜欢左手搂着花魁右手拿着诗书的氛围;
但眼下,
郑伯爷真的很享受这种粗糙朴实的渲染;
“呜呜呜!!!!!!”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
这是聚兵的号角。
到底是刚从伐楚战场上下来的士卒,听到号角声后,马上开始整肃起来。
这时,
一名年轻的太监持拂尘,快步走来。
在四周丘八们面前,他弱小无助得宛若一只鹌鹑;
其额上,也有着肉眼可见的汗珠。
他来到郑伯爷面前,
举起手中的一枚玉佩,
喊道;
“大燕雪海关总兵大成国将军驸马爷平野伯爷郑凡,骑驾前行,听宣!”
年轻太监手中拿着的是燕皇的御赐之物,在这里,起的是“如朕亲临”的意思。
按理说,
封侯这种燕国大事,身为皇帝,应该是要出面的。
但一来路途遥远,二来燕皇的身体情况在那儿,所以,想让燕皇陛下出现在这里进行册封,不现实;
而让郑伯爷像年初时那般带着公主去燕京受封,也不现实,因为晋东这个地方实在是过于重要,必须早做安排早做镇守。
郑伯爷没下貔貅,既然口谕中是骑驾前行,那自然就是不用下坐骑。
待得继续向前,
出现了一块用黄绢铺成的地面,一众官员随从立于两侧。
“请伯爷下马。”
貔貅打了个响鼻,很是不满。
郑伯爷从貔貅身上下来,
向前走去,
这时,
一众小太监拉起轻纱帷帐,将郑伯爷圈住。
“请伯爷卸甲。”
几个小太监上前,服侍郑伯爷将甲胄卸下。
待得轻纱搬开后,
郑伯爷身穿白色的底衬衣物站在那儿。
“呜呜呜!!!!!!”
号角声再度响起,
四周士卒们将兵器敲击着自己的甲胄,逐渐形成了整齐的韵律。
郑伯爷继续向前,
前方,
李富胜等将领站在那儿。
“陛下有旨,赐平野伯郑凡——玄麟战甲一副。”
其实,甲胄也属于“神兵利器”之列,后者不仅仅只有刀和剑,且在民间,一把刀的价值,往往远远没有一套甲胄的价值更大。
大燕立国八百年,宫中所藏宝甲自然不可能少。
这种宝甲并非是指的是材料多么稀有,或者内嵌什么阵法,很多时候,宝甲的珍贵在于其身上所留下的烙印,用文青点的方式去说,大概就是其身上的历史底蕴气息。
它曾经的主人,它曾经的故事;
玄麟战甲,造于两百年前,曾为一姬姓皇族亲王所有,后其战死于荒漠,宝甲被回收,入库。
当然了,
甭管底蕴不底蕴历史不历史的,甲胄本身,肯定也是质量极好的。
最重要的是,
它的主色调,是黑色的!
虽然内敛,但近处看,也能感受到流光溢彩,呈现出一种高逼格;
但不管怎么样,
至少远处看时,它不会那么显眼了!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这套战甲,他很满意。
同时,
也庆幸,
庆幸自己终于可以脱离上一套御赐的金色甲胄了。
李富胜、任涓、罗陵、公孙寁、宫望等将,一人拿甲胄的一部分,上前,亲自帮郑伯爷披甲。
每个人退开前,都会刻意地在郑凡肩膀上捶上一拳。
军中之人,难免会较劲;
但无法否认的是,眼前这位崛起的昔日小兄弟,他崛起的速度是快,但今日的封侯,却又让人极为信服。
战绩,在那里摆着,真的让人无法挑出毛病。
再加上靖南王那近乎摆明车马的支持,因为靖南王在军中的强大威望,使得众将心中仅存的那一点毛刺,也都被抚平了。
大家都是军中人凤,也都清楚军中的规矩,更都浸润过军中的风气。
在军中,想要爬起来,能力,是第一的,第二,还是得看人脉,前者是地基,决定你的下限,后者,则决定你的上限;
而对这种能力和机遇都堪称一绝的同僚,
只能说,
服气。
不过,看着郑凡封侯,这些将领们说不眼热,那也是不可能的。
虽然他们多少心里有数,上头,似乎打算暂时歇下兵戈了,但终究不可能到彻底马放南山的时候;
休整个几年,国力再恢复个几年,
大家伙再将手下士卒们操练个几年,打磨个几年,
他日马上觅封侯,绝不是妄谈!
仗,
还有的打。
虽说燕皇从未说过,一统诸夏是每个大燕将领的使命和责任;
但在这些大燕虎贲之将的眼里,
刚刚拾掇过的楚国,楚楚可怜的乾国,
甚至,
曾经的老对手荒漠,
都是他们未来封爵的阶梯!
连续多年的征战,军人地位提升,从军风气提升,军功炙热提升,
随之而来的,是军队集团的提升。
靖南王在,
燕皇在,
如今国情在,
大家尚可低下头,忍耐忍耐;
但这种忍耐,注定是暂时的;
有人已经吃到了肉,就比如眼前这位,但大家伙,可都还饿着肚子呢。
朝廷为了对外开拓,调动了大军,大军,同样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去裹挟和绑定住国策。
但,这些都是后话。
郑凡着甲完毕,
站在那里,
举起双手,
握拳,
对着自己的胸口,
捶击了两下。
随即,
一众总兵大将们也都纷纷后退数步,站成一圈,拱手行礼,表示尊敬。
虽说郑伯爷身上的平野伯的爵位,比在场的大家都要高,但那只是高半个头;
且眼下真正的册封还没开始,
封侯还没确定,
等真正封侯后,
大家伙,
就得跪下行礼了。
侯爵之位,在大燕,真的是一道鸿沟。
这不是宗室爵位,这是军功封侯,而且,不出意外,前面会加一个,世袭罔替!
世袭罔替,是一种正名,同时,也是为接下来的封疆做铺垫,没这四个字,这封侯,就不完美,就不够体面,也不够气派,最重要的,就不够名正言顺。
郑伯爷这次没有回礼,
而是微微颔首,
随即,
众将退开,让出主道。
一身玄甲的郑伯爷缓步向前。
“陛下有旨,赐平野伯灰耀披风一件。”
“陛下有旨,赐平野伯莽印虎符一件。”
“陛下有旨,赐平野伯四爪正印蟒袍两件。”
“陛下有旨……………”
每往前走一段,
就会有太监端着御赐之物上前,进行赏赐,彰显天恩浩荡。
终于,
郑凡走到了前方最大的台子前,
拾级而上。
宣旨太监黄公公上前,
张开圣旨,
道:
“大燕雪海关总兵成国大将军驸马平野伯郑凡,接旨!”
“臣,接旨!”
郑凡将头盔摘下放在身侧,随即,跪伏下来。
一时间,
原本喧闹的四下,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虽然大家都清楚,今日的封赏仪式是为了什么,
虽然无论是当事人还是旁观者,其实都已经知道了结果。
但当这个结果将被宣告时,大家依旧很期待,不,是无比的期待。
黄公公对此时大场面上的安静显得很是满意,
他刻意多停顿了一会儿,
才开始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燕平野伯郑凡,屡立战功,为国开疆,伐楚之战,扬我国威,朕心甚慰………………”
燕皇的诏书,
如果是他亲自写的,往往会很随意;
而像这种,很是正式的文风,一听,就是某位大臣代笔草拟再加印的。
圣旨中,
重温了一遍郑伯爷自从军以来立下的功绩,
又复述了一遍燕皇有功必赏的准则,
然后,
再号召燕国子民,以郑凡为榜样,为国效力。
最后,
“故………”
念到这里,
黄公公卡顿了一下。
其实,圣旨是会被密封的,按照规矩,哪怕是他这个宣旨太监,都不得中途提前打开来看,虽然,他是清楚圣旨中有什么内容的。
所以,黄公公在念的圣旨,是他刚刚当着众人的面,从宝盒中启封而出,他也是真真实实地第一次看见上头的具体文字。
“故………
郑凡,
侯爵位,
朕封给你了,
世袭罔替,
朕,
也给你了!
朕,
待你不薄!
大燕,
待你不薄!
朕的夙愿是什么,你郑凡,应该是知道的。
雪原,你郑凡给朕看好喽;
楚国,你郑凡也得给朕看住喽;
三晋之地,
入我燕疆,
守住晋东,
则三晋之地,无忧!
朕希望看到,
百年后,
你平西侯府的旗,
依旧在晋东之地飘扬!
要让那野人,
要让那楚人,
像如今的蛮人一样,看见它,就畏惧,看见它,就胆寒!
今日,
你郑凡,
为大燕守疆;
姬家,
允诺你郑氏,
百年侯府!”
最后一段,
必然是燕皇亲笔,或者说,是燕皇口述的。
很不符合礼数,
但偏偏那位皇帝陛下,已经没有什么礼数可以束缚得了他了。
“臣郑凡,谢主隆恩!”
郑凡磕头,
随后,
举起双手,摊开。
黄公公上前,将圣旨放在了郑凡手中,
谄媚道:
“侯爷,奴才在这里,为侯爷恭喜。还请侯爷稍待,由乐安侯为您赐冠,完礼。”
赐冠,赐的是侯爷的朝冠,也就是所谓的官帽。
乐安侯,是此次宣旨的钦差,燕皇最小的一个弟弟,他是代替燕皇出面的。
续着美须的乐安侯手中拿着朝冠上前,走到了郑凡面前。
郑侯爷抬起头,
看着他;
乐安侯见状,也对郑侯爷抱以和煦的微笑。
他是皇帝的亲弟弟,这不假,但说实话,在这一代燕皇面前,他是任何非分之想都没有的,甚至,还得过得战战兢兢。
乐安乐安,
听这名字,就大概知道圣上想要你过什么日子了。
就算是为其自个儿的子孙后代计,都不能得罪一位大燕即将兴起的一尊新的军功侯。
但,
没等乐安侯将朝冠戴到郑侯爷的头上,
就见郑侯爷已经缓缓起身了。
黄公公和乐安侯都一时诧异,
郑侯爷却不以为意,
对着乐安侯笑了笑,
乐安侯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他是富贵闲人一个,命好,在自己哥哥登基后才成年;
所以,虽是宗室,却没见过什么世面,此时被站起身后的郑侯爷直视之下,身形,竟然开始微微地颤抖。
侯爷和侯爷,是真的完全不同的。
不仅仅是爵位的分量不同,
这人,
也是天差地别。
“侯爷,这………”
乐安侯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拿着朝冠,不知所措。
郑侯爷伸手,
从乐安侯手中堂而皇之地将朝冠拿起,
转而,
面朝台下,
此时,
无数道炙热和崇敬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郑侯爷将朝冠举起,
自己给自己,
戴上。
第四百零五章 奠基!
乐安侯嗫嚅了几下嘴唇,最终,没敢出声呵斥;
甚至,
连回去后,是否要将这一幕禀报上去,都有些犹豫。
按理说,
他是代天子而来,
你本该跪伏在地,
让我来为你戴上朝冠,这才能完礼;
你自己将朝冠从我手中拿去,
你自己戴上了,
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故意往大了说,那就是居功自傲,蔑视天子!
对我无礼没关系,
大半辈子谨小慎微过来的乐安侯心里很有数,可你这是对天子无礼?
但,
但,
但,
乐安侯不敢开口询问一个字,这里,被数万大军所环绕;
这里,自今日起,将成为眼前这个男人的封疆之地;
最重要的是,
他几乎可以笃定,
他若是真的心有怨念,将这件事告知给自己的皇兄,接下来,绝不是皇兄下旨斥责降罪于这位平西侯爷,不出意外的话,板子,会落到自己身上。
身为宗室,处心积虑,离间天子与重臣。
乐安侯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眼角余光瞅了一眼黄公公,却发现黄公公已经跪伏了下来。
“………”乐安侯。
“奴才为平西侯爷贺,平西侯爷公侯万代,公侯万代!”
八百年来,大燕异姓以侯爵为顶,也就出了两个异类,一位是镇北王,一位是靖南王;
所以,国情不同,搁在其他国度,大燕的军功侯含金量,真的不差那些国公,至少,不逊楚国的柱国。
因为,平西侯爷是要封疆的,是要开府建牙的,这规矩,这规划,是照着百年前的镇北侯府来的!
乐安侯也跪了下来,
然后又觉得不对,
自己也是侯爷啊,
自己还是宗室,
自己不拿捏清高,对他客气一些也就够了,为何还要跪?
这他娘的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还是那句话,
丢自己的脸,无所谓了,但要是丢了皇兄的脸,回去后,又要吃挂落了。
乐安侯可是清楚,这一行人里头,必然是有密谍司的眼线的,先前平西侯自己站起来自己戴朝冠的一幕,自己不禀报,皇兄也会知道,自己跪下来的一幕,皇兄必然也会知道。
前者应该无碍,
后者,大概会连带着前者的罪责一起罚。
乐安侯马上又爬起来。
却在这时,
郑侯爷抽出乌崖,
将刀口向前。
一时间,
全场士卒成片成片如同人浪打过去一般统统跪伏下来,
齐呼:
“参见平西侯爷!”
“参见平西侯爷!”
“参见平西侯爷!”
一阵阵呐喊,一开始,磅礴中带着杂乱,但慢慢地,却逐渐汇聚成一个音律。
一时间,
气势冲破云霄!
刚刚爬起来的乐安侯,膝盖一软,又跌倒在了台面上。
天见犹怜,这位自成年后就在皇兄威压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过日子的闲散宗室,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要知道这下方呼喊的,
可不是数万张嘴,
最可怕的,
是这数万将士,
是刚刚从伐楚战场上下来身上还浸润着杀气的虎贲!
上过战场的老卒,一旦成群结队,
他们的气场,他们的气势,真的不是用言语能够简单形容的。
“吼!”
郑凡的貔貅伐楚一声低吼,奔跑向台子。
郑凡持刀,跳下台子,落到貔貅背上,貔貅奔腾而起,郑侯爷伸手,抓来一把黑龙军旗,于千军之中穿梭。
这一幕,
将全场的氛围推向了顶峰!
士卒们近乎咆哮,近乎流泪,
近乎疯狂地在呐喊,在用兵器敲击着自己的甲胄,像是完全疯魔了一般。
是的,
疯了,
真的疯了!
受这氛围感染的不仅仅是这些士卒们,还有李富胜在内的这些总兵将领们。
他们也都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甲胄,不停地大声咆哮。
台子上,
乐安侯被这场面给吓到了,近乎慌不择言道:
“这……这是要营啸了么……”
黄公公有些无奈地扭头看了一眼乐安侯,伸手,握住了乐安侯的手。
说心里话,黄公公不清楚这位乐安侯爷到底是真的这般不济事还是装出来的,毕竟,陛下的其他几个兄弟,都天不假年,陛下登基后没多久就染病去世了。
“侯爷,安心,安心,奴才在这儿呢。”
黄公公的安慰给了乐安侯巨大的支撑,当即伸手反抓住了黄公公的手,不住点头。
……
“这是,怎么了?”
站在剑圣身边的陈大侠情不自禁地问道。
这种近乎毫无秩序地场面,是那个男人影响出来的,确切地说,是那个男人故意营造出来的。
陈大侠以前接触过乾军,乾军在他眼里,就两个字——散漫。
哪怕经历了四年前燕军攻乾的战事后,乾国朝廷重新整肃了三边,但和燕军,和陈大侠一直看得很近看得很真切的雪海军比起来,依旧是给人一种松松垮垮的感觉。
以军纪,
以整肃,
以令行禁止而著称的燕军,在此时,竟然呈现出了比山中土匪更为夸张的姿态。
剑圣开口道:
“黔首出身,民夫入伍,积累军功,一步步爬起,尚帝姬,封官、封伯,再封侯。”
剑圣看了看陈大侠,
道:
“这个世上,最让人迷醉疯狂的,不是神话,而是在神话里,看见了和自己相同的影子。”
所以,大皇子封安东侯,没有让人觉得这般兴奋。
一是因为大皇子的军功,有些牵强;
二则是因为他是宗室,是皇子。
其实,后者的原因,还要更大一些,至少,相对于眼前的这个场面而言是这样。
皇子,注定和普通人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命,不一样。
但郑凡,当初的郑伯爷现在的郑侯爷,
却是以黔首之身走出来的军功侯。
这是一个真正的美梦,而梦的.asxs.,是每个人都经历过的自家茅舍的门。
“他的崛起,让这些士卒们,看见了希望,看见了梦可以实现的可能。”剑圣笑了笑,道,“只要燕军上下,依旧对军功,依旧对这场梦,还有着执着,燕国人的马蹄,就不可能真的停歇下来。
更何况,
有这位郑侯爷的例子在前,
他的事迹,会让燕人稚童在很小时就将其作为榜样;
会让燕地年轻人,将马上封侯再度奉为真理,会让燕军士卒在接下来的每一次冲锋中,都视死如归。”
剑圣抱着龙渊,
顿了顿,
继续道:
“自今日起,他的声望,至少在民间,要比靖南王更高了,一是因为田无镜早年自灭满门的事儿,恶了其民间观感,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田无镜,出身田家,是大燕原本最大的门阀之一。”
.asxs.不同,
会让人觉得,
你的梦,
我不配做。
陈大侠若有所思,看着剑圣,道:
“所以,您也是一样的么?”
“什么?”剑圣有些诧异。
“四大剑客中,另外三位都是有背景的,只有您不是。”
“我姓虞。”
他虞化平,是皇族!
随即,
剑圣又笑道:
“虽然这皇族身份,连饭都吃不饱。”
陈大侠笑道:“其实,姚师曾问过我,愿不愿意去跟百里剑讨教。”
剑圣闻言,道;“李良申领镇北军,他不会多看你这个乾人一眼;楚国的那位,他只会帮你看剑,改一改纹路,却不会和你动手切磋;
百里剑,
以姚子詹在乾国的人脉,百里家,会给面子的。”
“但我不愿意。”
“为何?”剑圣又笑了,“这就和前几日路上姓郑的一样,我知道你要回答什么。”
陈大侠有些憨厚地摸了摸剑。
剑圣则道:“但我和姓郑的不同的是,他喜欢不解风情的提前说出来,而我,更喜欢听你自己说出来。”
陈大侠点点头,回答道:
“因为,我出身,也很卑微。”
“卑微?”
“是的,很长时间以来,我不觉得自己卑微,一直到我从姚师那里学到卑微这个词后,我才知道,我也曾卑微过。
所以,
四大剑客里,
您一直是我的榜样,因为我觉得,您和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剑圣闭上眼,
享受着这句话。
陈大侠继续道:“所以,我觉得,世间剑客,大多是以您为榜样的,都会选择走一条像您一样的路。
就像,
此时的郑……郑侯一样。”
剑圣缓缓地睁开眼,
点点头,
道;
“毕竟这世上,最多的还是,
凡人。”
……
“如何。”
城墙上,靖南王开口问道。
在其身边,站着的还是陆冰。
陆冰点点头,道:“或许,我现在有些明白了,为何陛下,要一力提拔郑伯爷,不,现在是平西侯爷了。
不仅仅是因为平西侯爷军功卓著,也不仅仅是因为有王爷您的看重,
陛下做任何的事,都会有陛下自己的考量;
或许,
我只能看到眼前,但陛下的目光,每每都可以无比长远。
陛下,
这是在埋下一条根,
镇北侯府的建立,已逾百年;
大燕子民,渴望如同初代镇北侯爷那般,以奇功而登天子门,也过了百年。
时间久了,
太久了,
是时候,
换一个新鲜的了。”
靖南王没说话。
陆冰则继续道:“但今日之盛况,确实让我觉得,不虚此行,我觉得,有平西侯爷坐镇晋东,可保晋东二十年内平安。”
“做好你自己的事。”靖南王提醒道。
“是,我知道。”
“二十年这种话,不要轻易说出来,因为二十年太长,十年前的大燕是什么样,现在的大燕,又是怎么样?”
“王爷教训的是。”
“你说,陛下,还有一年么?”
陆冰沉默了,按理说,这种问题,身为臣子的,本就不该问,他呢,本就更不应该答。
但靖南王不该问的,却问了;
而即使他不答,其实也是一种答。
最终,
犹豫之下,
陆冰开口道:
“陛下的意思是,国本的事,需要定下来。”
“所以无趣。”靖南王道。
陆冰开始躬身,这是准备退下了。
但在其退下前,
靖南王却扭过头,看向了他。
陆冰身子僵住,只能再度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位表情平静,却早已满头白发的大燕王爷。
“本以为我们仨中,
他应该是最狠的一个,
但到头来,
临老,
他又不舍得了么?”
陆冰额头上开始出汗,
勉强道:
“陛下所虑,是我大燕百年大计!”
“他老了。”
陆冰不敢再接话了。
“他不是喜欢看着儿子们斗,不是不舍得放下那龙椅带来的权柄;
你说,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这种恻隐之心的?
在老三死的那晚,
死在他怀里的那晚么?”
“王爷,您……”
“他把后园的门一关,真正地关上一个月,再开门时,国本,不就自己定好了么,哪里来得那般麻烦。”
靖南王终于将自己的目光,从陆冰身上收回;
继续道:
“让他等着,本王会去燕京,但不会赶着去,他要是等不到,就是他的事了。”
陆冰张了张嘴,
又咬了咬牙,
最后,
还是道:
“王爷,您这让我,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那你得先问问他,怎么向李梁亭交代。”
……
喧闹无比的受封仪式之后,必然是酒肉欢庆。
但底层士卒们不敢上去围住郑侯爷,而李富胜罗陵等总兵将领们,这会儿也没去围住他喝酒,因为他们清楚,仪式,是结束了,但对于郑凡而言,他的步骤还没走完。
因为他还得去见一个人,
而这个人,
今日并未站在台子上。
郑侯爷也清楚自己现在要去做什么,他先回到自己的营地。
看见陈大侠按照他的吩咐背着一个木盒子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郑侯爷犹豫了一下,
看向剑圣,
道:
“您能否受累?”
一边靠着木柱子上像是在打盹儿的剑圣,睁开眼,
问道:
“你说什么?”
“额,能不能……”
“不能。”
郑凡点点头,伸手,从陈大侠背上将那冒着白气的木盒子接过来,自己抱着,策动貔貅向城门而去。
陈大侠有些疑惑地看向剑圣,
道:
“怎么了?”
剑圣没好气地道:
“我才不去伺候他田无镜呢。”
陈大侠又疑惑道:“那为什么不让我去?”
剑圣“呵呵”了两声,
道:
“因为他担心你会一剑刺向田无镜!”
陈大侠是乾人,
陈大侠和姚子詹的关系很好,
姚子詹是前乾国三边都督,
而田无镜,则是大燕军神。
他活着,大燕的铁蹄,再度南下攻乾,是必然的事。
是的,
陈大侠现在是在燕军之中,奉新城内外,更是有无数燕军虎贲存在,但依照陈大侠的性格,有些事,他是不会在乎的。
如果是以前的田无镜,
那没问题,
问题是现在的老田,身负重伤。
听了剑圣的话,
陈大侠忽然明悟地一拍手,
喊道;
“对啊!”
可惜,
没机会了。
剑圣无奈地摇摇头,
提醒道:
“你以后,别再说像我了。”
“您是不在意这些虚名了?”陈大侠问道。
剑圣摇摇头,
道:
“不,只是嫌丢人。”
………
郑凡抱着木盒子,进了城,上了台阶,来到城楼。
原本站在城垛子边的田无镜转过身,看着走来的郑凡。
待得郑凡走近,
田无镜开口道:
“孟浪了。”
孟浪,指的是自己拿过朝冠,自己给自己戴上。
郑凡开口道;“我自己打下来的军功,当然得我自己戴。”
田无镜摇摇头,
道:
“这样,不好。”
“还不是跟您学的。”
“跟我学,能有好下场?”
“学一半就好。”郑侯爷笑道,“能把他们吓死。”
田无镜叹了口气,
披着斗篷的他,缓步走到城楼门槛边,坐了下来。
郑凡第一次见靖南王时,靖南王就是坐在灵堂门槛上的。
那一日,
靖南王英武,霸气,锋锐。
今日,
人还是那个人,
但感觉上,
似乎完全不同了。
郑凡在旁边门槛上坐下来,
将木盒子打开,里面还有棉布包裹,再打开,是蒸好的馒头,还冒着热气。
“上次您不是说想我雪海关里带馅儿的馒头了么,我这次特意给您带了,来,趁热吃。
这馒头蒸好后,可以存放挺久,热一次后就能吃,热两三次的话,味儿就淡了。”
“你是来封侯的。”田无镜说道。
“送馒头是主要的,封侯是顺带。”
郑凡递给田无镜一个馒头,
自己也拿了一个。
二人同时,咬了一口各自手中的馒头。
郑凡一边咀嚼着一边看向田无镜,
见田无镜目露思索之色,
当即问道:
“您怎么了?”
田无镜将手中咬了一口的馒头往前放了放,道:
“豆沙馅儿的。”
“我这个是萝卜丝馅儿的,来。”
郑凡将自己咬过一口的馒头递给了田无镜,又将田无镜手中的那个豆沙馅儿的接过来。
二人继续吃着。
吃到一半,
田无镜看向郑凡,
道:
“记得,你以前说过你也不喜欢吃豆沙馅的,嫌腻。”
郑侯爷又咬了一大口,
一边嚼着一边道:
“眼瞅着快缺粮了,得节约粮食。”
“真的?”
“装的。”
田无镜不再说话,继续慢慢地吃着。
待得其吃下去一个后,
郑凡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递过去,
道:
“再来一个?”
田无镜摇摇头。
“来嘛,再吃一个。”
“山珍海味也就罢了,你逼着一个王爷吃馒头?”
“这馒头,是我亲自蒸出来的。”
田无镜闻言,
伸手接过了馒头,
道:
“堂堂侯爷,居然亲自下厨蒸馒头去了。”
“不,我不蒸馒头。”
郑侯爷摇摇头,
眼睛忽然有些泛红,用力睁了好几下,
抿了抿嘴唇,
微微低着头,
道:
“封侯了。”
“嗯。”
郑侯爷深吸一口气,
笑道;
“哥,我争气的吧?”
第四百零六章 加钱
奉新城现在有两处地方,防守最为严密,同时,地位级别也最高。
一处,是靖南王现在住的小院落。
一处,是平西侯爷的临时府邸。
而此时,
郑侯爷则是坐在自己府邸的签押房内,隔着一道帘子,对这帮说书先生们做最后的指点。
声望这种东西,
多多益善;
郑侯爷不怕多,他也没那么多的忌讳;
怕功高盖主的心态,他没有;
故意自污的行为,他做不来。
爬到现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以前偶尔磕个头,说几句好听的,那是为了生活,现如今都封侯了,总不能越活越回去。
这群说书先生们,一小部分,是流民里选出来的,有些个以前不是说书为生,而是做白事儿先生的。
但这无所谓,嘴皮子好就行。
剩下的一大半,都是从颖都来的。
任何时代,不靠血缘脐带依旧能挣到银子的,那必然是聪明的。
茶楼酒肆老板们自然清楚这几年到底谁的故事最受茶客们的喜爱,也看得出到底谁的演义更能佐客人的酒;
所以,很多原本驻店的说书先生,是由他们的东家包了路上的花销,让他们过了望江,来到晋东。
本以为只是瞅一瞅看一看那封侯仪式即为大满足,反正回去后也能有的吹,到那时茶楼酒肆的门口还能挂个牌子或者让人散个话,说是自家先生刚从封侯大典那儿回来,同时也带回来了第一手情报。
可谁知,事儿,却意外得顺巧,顺巧得让他们自己都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他们竟然被一个个找到,聚集起来,送进了这座临时平西侯府。
然后,
他们所有人都一排排一列列地跪坐在蒲垫上,一人一杯茶,一碟点心,外带笔墨纸砚。
七八个文书,站在前方,手里拿着书册,开始诵读郑侯爷的“生平事迹”。
一开始,
这些专业和业余以及刚从业的说书先生们还有些懵,
但很快,
他们就意识到了什么,
开始奋笔疾书记录。
这个年代,会耍嘴皮子的,能在江湖上混一口饭吃的,就没脑子不灵光的。
而且,这些人多半是识字儿的。
说书先生不识字,怎么去看本子?
白事先生不识字,怎么帮人写挽联?
没人知道的是,
一道帘子之后,
郑侯爷坐在太师椅上,正在喝着茶。
舆论宣传口岸,
是郑侯爷很看重的地方。
其实,就算是没有什么实际利益,但让自己的故事可以传扬出去,终归,是很爽的。
光这一条,已经符合魔王行事准则的根本了。
更别说,还能够在民间去完善和丰满自己的人设。
镇北侯府是百年底蕴,
李梁亭就算坐在那里不动,依旧可以吃着老本。
平西侯府,才刚刚建立,作为侯一代,郑侯爷需要去做的事儿,真的很多。
文书们将平西侯从民夫营立功再到封侯的这几年功勋战绩全都讲述了一遍。
虽然,这些事迹在民间早就不是秘密。
尤其是对于这些说书先生们而言,茶馆酒肆里,这几年最火的,就是郑侯爷的故事。
但大家聚集在这里,坐下来,从头到尾地被再度灌输一遍后,
饶是他们中绝大部分已经发须发白了,
却也难免心潮澎湃。
不用渲染,不用增添,不用夸张,
原原本本地陈述,
就已经比故事还像故事了。
待得文书们讲述完毕后,
下面的说书先生开始交头接耳,交流心得,彼此借阅笔记,毕竟有人写得快有人写得慢,难免会有遗漏。
这遗漏的东西,可是一天的赏银呢,可不能落下。
这时,
帘子后头的郑侯爷将茶杯放了下来,
咳嗽了一声。
一时间,说书先生们马上安静下来,他们早就知道帘子后有人,想来应该是侯府内的某个管事的人物。
不过,他们真的没去想过,威震天下的平西侯爷,此时居然坐在那里,且和他们一起听完了对他自己生平经历的回顾和讲述。
笑话,
平西侯爷会那么无聊么?
但,
郑侯爷还真的会。
“都城”转迁至奉新城,事情,多得如山,魔王们全都被分派了工作,反倒是郑凡这个主上,只能看着魔王们在那里忙,自己没可以具体接手的业务;
所以,自己找了一出,过来旁听旁听。
“诸位。”
郑侯爷开口了。
说书先生们马上静声恭听。
“我家侯爷,为国征战,于国有功,于苍生有德,之所以召集诸位过来,不是为给我家侯爷歌功颂德;
而是因为民间之中,常常传述我家侯爷的故事,这人云亦云的,难免会有纰漏,会有谬误,为不损我家侯爷英明,故而召集诸位。
希望诸位日后行业时,当以谨慎,当遵小心,方不负今日侯府的茶水点心。”
众多说书先生们马上起身,随即拜下:
“我等明白。”
“我等明白。”
郑凡点点头,继续道:
“这说书嘛,是你们的行家事儿,你们懂的道道,比我多,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建议,有用的话,你们就听听,没用的话,你们就纯当听个乐子。
那就是,
讲一段故事时,原本一天可以讲完的故事,你可以分两天去讲………”
这时,
一个性急的年轻说书先生开口道:
“这位贵人,这一天的故事,怎么分两天讲呢?”
四周其他同行纷纷对其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这捧哏的功夫,
他们竟然落后了一步!
到底现在大家伙上台都是带徒弟了,捧哏的活儿都是由徒弟来带,生疏了,生疏了啊。
帘子后,
郑侯爷又喝了一口茶,
不急不缓道:
“这个好办,往里头掺东西,当然,不能瞎掺,不能胡编乱造,这一点,屠户那儿早摸门儿清了,给猪肉里注水,咱们也可以学学嘛,叫灌水。”
“敢问贵人………”
“敢问贵人如何灌水?”
这下子,会捧哏得多了,都是专业的。
“每段故事开头,先讲一讲各国政治风云,讲一讲四大剑客,讲一讲各国风貌习俗;
再引出故事,
引出故事后,
再回顾一下以前的故事,讲一讲侯爷的生平,也就是过去,再讲一讲当时的风景,
最后留一截,
掌握好火候,
再讲一讲这故事,当然,得记得留悬念。”
一时间,
满堂:
“原来如此。”
“受教了。”
“醍醐灌顶。”
“振聋发聩。”
郑侯爷也就笑笑,没真觉得自己有什么本事,受限于这个时代的资讯传播速度和范围,这些说书先生要是不会上述的把戏,这肚子里的货早被掏空了,拿什么换粮食?
起身,
郑侯爷从后门走出。
这座府邸不大,新府邸正在进行规划,连带着整个奉新城都需要进行新一轮的建设。
这么说吧,
伐楚之战后,
郑侯爷在楚国挖了不少贵族祖坟,金银珠宝这类的硬货,手头实在是太多。
直接发银子是不可能的;
所以,按照瞎子的规划设想,是打算启动大基建,以工代赈。
这样,
新进来的流民们手里头也就有了银钱,
存在这么大的需求市场,
商贾自然会逐利而来,
也就能拉动起地方上的繁荣。
郑侯爷对金银财宝,其实真没什么兴趣,他又不是蜥蜴龙,喜欢拿金币来筑窝。
一定程度上来说,雪海关军民的生活水平之所以这般高,也正是因为以郑侯爷为核心的上层建筑对财富的需求和保存欲很低。
千金散尽还复来,
有兵有粮老子要什么得不到?
公主不也抢来了么?
以后啥时候有兴趣,太后也能抢回来。
而在这个时代,给子孙置田产,存家业,埋宝库,才是主流。
只能说,郑侯爷和魔王们,压根就没想那么久远,就是燕皇的圣旨中所言的“百年侯府”,郑侯爷也没多么受触动。
要不然大家伙常挂在嘴边大不了找个地方开客栈呢?
这压根就是坐在船上看洪水滔天喝着酒的心态。
“主上,客人等了好一会儿了。”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客来了,客久等了,郑侯爷早知道了,但还是在那儿听完了自己的故事。
推开门,
进入书房,
景仁礼当即从椅子上站起身,
对着郑凡跪伏下来行礼:
“微臣参见驸马爷。”
郑凡“嗯”了一声,走到书桌后头,坐下。
习惯性地伸手揭开桌上的一个小盖子想拿一颗甜枣丢嘴里,
犹豫了一下,
还是又盖了回去。
景仁礼起身,对郑凡道:
“驸马爷,我家王上听闻您在燕国封侯了,很是为您高兴,这次微臣还带来了一些贺礼。”
“呵呵。”
郑凡笑了笑。
这事儿,
确实有意思。
自己在燕国受封了平西侯,结果楚国的摄政王还要给自己赏赐。
“赏赐什么的,不打紧,咱毕竟是一家人不是。”郑侯爷和颜悦色道。
“驸马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郑凡手指在书桌上轻轻敲击了几下,道:“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谈钱,伤感情。”
“对,对,对对。”
“那既然是一家人,蹭个饭,就不打紧了是吧,没听说过哪个正经人家穷亲戚上门也连一碗饭都不舍得的,是不?”
“额………”
“告诉我那大舅哥,我缺粮,就缺这口吃的,他能不能接济点儿,我感念他的恩。”
“这………”
景仁礼抬起头,看着“驸马爷”。
却看见驸马爷一副很认真的表情。
一时间,
景仁礼有些恍惚,
到底是谁家打赢了!
“驸马爷,这,我们楚国,也没粮了啊,是您带着兵马………”
本来,若是战线一直在镇南关,虽然楚国供给粮草也会挺吃力,但其实没特别大的问题,挤一挤,还是可以满足前线的。
若是战事就在那里停止了,
楚国再挤一挤,也完全可以为了交好这位“驸马爷”,提供点粮食。
毕竟,以楚国的体量,一个晋东之地,是远远比不上的。
但问题就出在,战火不仅仅在镇南关,事实上,镇南关反而是战火被波及得最浅的地方,乃至于最后退出镇南关一线时,燕楚两**队压根就没在那里爆发过真正意义的攻城和守城战。
燕军数十万铁骑,进入楚国境内,他们可是没带粮草的,一路烧杀抢掠,连吃带拿,拿不动就烧。
所以,待得燕军退回去后,楚国北疆,几乎是一片狼藉,更别提郢都也覆灭在大火之中。
真要论缺粮,
楚国现在比燕国还要缺。
不过,凡事都要看两面。
燕国和晋地,这两个位于北方的国家,这两年时间里,可能会遭遇极大的自然灾害,确切地说,今年已经开始遭灾了,而且因为连年征战,家底子早掏空了,现在大家伙都已经在束手等待,等啥?
等民变,等剿匪,亦或者,等安抚。
而楚国,如果给摄政王一个平稳的时间段,去恢复,去调理,今年会很难,但明年之后,也就能喘息过来了。
恢复元气不可能,但至少是一个从最低点往上走的趋势。
“没粮啊?”
“驸马爷,千真万确,今年这个冬天,我大楚不知道多少百姓得冻死饿死了。”
“啧。”
郑侯爷很是无奈地扶额,
感慨道:
“那真是太可怜了,百姓何其无辜啊。”
“………”景仁礼。
如果这里不是在奉新城,
如果不是附近都是燕国甲士,
景仁礼真想指着面前这位破口大骂:
“那怪谁呐!!!”
郑侯爷子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其实,先前的话,不是为了调侃,和刻意地奚落景仁礼。
因为虽然瞎子说了,这个冬天,晋东,不会出现大面积饿死人的情况。
但自己治理之下的百姓们的食谱,
大概会变成:
早上吃洋芋,中午吃土豆,晚上吃地瓜;
得,
全是一个味儿。
实在不行,从楚国那里进点粮食改善改善伙食也好的,这总吃一个味儿的主食,而且还是糊糊状,这生活质量也太堪忧了吧。
哪怕进点大米,至少也能做个酸辣土豆丝盖饭?
唔,
好像还是主食。
景仁礼见郑侯爷莫名地开始皱眉,
以为其是生气了,
当即将自己的底牌掀出,
道:
“太后娘娘,最喜公主了,是真的不想见到公主受苦的。”
郑侯爷忽然提起了注意力,
得,
还有肉戏,
郑侯爷当即笑道:
“可以,本侯马上安排公主回娘家省亲。”
“………”景仁礼。
如果是以前,公主回去省亲,那必然是回不来的,因为这是楚人的耻辱,是屈氏的耻辱。
现在,郑凡已经封侯也封疆了,屈氏都只剩下半条命了,楚人是会做买卖的,到底是将公主截在家划算还是让公主继续当平西侯夫人划算。
“不是,驸马爷,我们王上的意思是,我大楚,还有南疆之地,可以从南方调粮。”
郑凡的目光,当即沉了下来。
说破了天,
还是燕国穷!
地理位置差,土地不够肥沃。
看看人家乾国,四年前被揍了一顿,结果人第二年就缓过来了,还能重新构筑三边防线。
看看人家楚国,楚国的南疆虽然还参杂着很多山越族的势力,但也是能压榨出不少东西来的。
这就叫家底子厚实啊,这就叫战略纵深。
大燕哼哧哼哧地吞下了三晋之地,纵深没看见,底蕴也没看见,因为战乱的原因,相当于又背负了一个难兄难弟。
“要什么。”
郑凡的声音,冷了下来。
景仁礼犹豫了一下,
道:
“战马。”
楚人国内是养马的,否则在火烧荆城后,梁程也不可能从楚人手里抢夺战马来用。
但事实上,想要维系起一个庞大且成建制的骑兵军团,一两万匹马的数目,都只能算是塞牙缝,打牙祭。
而且,水土不一样,养马的成本也不一样,乾人那一套马政,就算是摒除掉贪官污吏,说实话,也就将将够缝补个面子。
两次,
玉盘城一次,
伐楚之战又是一次,
楚人被燕国的大规模骑兵军团欺负了两次!
所以,楚人现在迫切地想要打造出属于自己的骑兵军团。
三晋之地,其实是比较适合养马的,曾经三晋骑士本身的家底子就在这儿,再者,天断山脉以北的广袤雪原,更是盛产战马。
可问题是,镇南关,雪海关,晋东,都在郑侯爷手里,等于是郑侯爷堵死了楚人通过外部渠道获得战马的可能。
见郑侯爷表情阴晴不定,
景仁礼马上补充道:
“驸马爷,我家王上说了,战马价按以往来,也可折算成粮食、工匠以及,驸马爷您所需而我大楚有的,任何其他。”
其实,在接到这个任务时,景仁礼一度觉得自家王上疯了。
驸马爷驸马爷,是真拿那大燕的平西侯当自家驸马爷了么?
喊驸马爷,无非是给自己贴一层自家人打自家人,外加自己跪下去时,没那么屈辱罢了。
人家失心疯了,会和你交易战马?
但王上却笃定,
笃定地让自己去谈。
郑侯爷身子微微向后一靠,
道:
“本侯,乃大燕忠良。”
景仁礼整个人颓了下去,显得很是失落。
郑凡皱了皱眉,
有些无奈地伸手抚摸了几下自己的眉心,
景仁礼不是姬老六,
姬老六是知道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的。
不得已之下,
郑侯爷叹了口气,
补充道;
“得加钱。”
第四百零七章 凛冬
马车,
摇晃;
一身银色貂皮的姬成玦坐在马车内,手中,捧着小暖炉。
在其对面,坐着一身长衫的范少良;
范正文之子,其与母亲早早地就被范正文送出了楚国,来到了燕京城。
至燕京后,
住在王府的隔壁。
姬成玦看着面前这位配着剑衣衫单薄的少年郎,
摇摇头,
道:
“年少不知火气贵,老来对炕空流泪。”
范少良在自己这个表哥面前,本能的有些拘束,虽然表哥一直很平易近人,而且喜欢开玩笑,尤其是在和家人相处时更是温和没架子;
但范少良还是怕这位当朝六皇子。
“是真的不觉得冷呢。”
“姓郑的倒是在信里说,晋东冷得很,让我多给他送些棉花皮毛以供保暖过冬。”
范少良说道:“晋东之地,比我家,冬日里应该是更冷一些的。”
“呵,可问题是雪原就在他姓郑的对门,雪原野人早被他想捏成圆的就捏成圆的想揉成方的就揉成方的了,他居然还好意思张口向我要皮毛?”
“这………”
范少良是见过郑侯爷的,同时,他爹也嘱咐过他关于郑侯爷的一些事。
所以,在此时,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插话。
虽然是亲戚,但范少良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资格去评价那位大燕新晋的军功侯。
姬成玦没好气地叹了口气,
道:
“不过,那家伙,确实是怕冷的,冬日里,也会穿得很多,哪像你,火气旺得不像话。”
“表哥,我这是修行火候不到家,控制不住气血的运转,想来郑侯爷应该是………”
“他修行上也是个半吊子,只不过比我强一些罢了。”
“郑侯爷………”
靖南王的例子在前,
战胜剑圣,率军出征,战无不胜;
自然而然的,被隐约看成大燕下一代军神的郑侯爷,也被套上了三品高手的称号。
百姓们可能觉得,这么厉害的平西侯,其个人修为怎么可能不高呢?
这其中,
也包括范少良。
因为他是见过郑侯爷入楚抢公主的场面的,如果不是依仗着自身实力高强,岂能有这个胆魄?
只能说,
当你身份地位到一定高度后,
下面的人看你时,就会被太阳光所笼罩,自然而然地也就被打上了光晕。
“你爹的来信,你看了吧?”
“看了,爹的意思是,让我在燕京城读书。”
顿了顿,
范少良又道;
“让我在表哥您身边做事。”
姬成玦点点头,道:
“于情于理,都是应当的,伐楚之战,你范家出力极大,后续封赏等年前才会下来,到时候,你范家少不得一个世袭知府。”
世袭知府,其实相当于小型号的“裂土封侯”。
这还是乾人先搞出来的,当年刺面相公还在时,为了更好地治理和平定西南土人之乱,对于那些愿意投靠朝廷的土人首领设了土司官衔,相当于一个个世袭的县太爷和知府。
对外,是朝廷的臣;对内,则依旧是一方之地的“大王”。
“家父其实不想要这些赏赐。”范少良抿了抿嘴唇,“我懂家父,他想要的是,范家像一个正常家族一样,繁衍,生息,不再为奴。”
姬成玦自动忽略了掉了范少良的这些话。
当层次不对等时进行交流,就容易说出天真的话来。
范正文是不想让范家为奴了,这一点,姬成玦信,仅仅为了这个,姬成玦是不信的。
奴才翻身,不是为了脱离奴才的身份,也不是为了打碎这个规矩,而是当奴才时,瞧见了当主子的好处;
他是,想当主子了。
只不过这些话,没必要对眼前这位少年郎去解释。
眼前这还是一块璞玉,姬成玦很欣赏,说不得十年后,范家能够从蒙山一带迁移出来,前提是,范少良能在燕京站稳脚跟。
当然了,
刚立藩,就想着削藩,等同是在脱裤子放屁。
这时,
马车前头被一队甲士拦住。
赶车的张公公出示了王府的令牌,
一众守陵卫齐齐地向马车行礼:
“参见六殿下,殿下福康。”
姬成玦没露面。
少顷,
马车继续前行,进入了皇陵。
每一代帝王自其登基之日起,无论他是老太子上位还是稚童上位,自那一日起,陵寝,就会被提上日程,开始修建。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也是自古以来为君者的惯例。
皇帝,
生前的荣华已经无法让其满足,
哪怕是死后,也依旧要保留他的那份排场。
国力强盛时,陵寝就修得大气一点,国力衰弱时………就得修得更大气一点,你说是打肿脸充胖子也好,你说是自己给自己打点风水也罢;
总之,这是头等大事。
以前的燕国历代先君,也不例外。
直到,
自己的父皇登基。
首先,其父皇将自己陵寝的格局,限制得很小很小,大概,只有先皇的十分之一的规模。
真的是小得有些不能看了。
在当时,朝野或许以为燕皇是为了一扫先皇在位时崇尚方外,奢靡铺张的氛围,所以故意为之。
但只有有资格接替其龙椅的皇子们清楚,
日后无论兄弟中哪个坐上那个位置,在修陵寝的这件事上,规格,必然不可能超过自家老子,而且为了以示尊敬,还得继续缩小。
除非你雄才大略,做下了比自家老子更大的功绩,否则根本就没那个脸去改这个规矩。
同理,在世的勋贵们,在皇帝陵寝规格缩小了之后,他们怎么敢犯忌讳超过皇帝?
自然而然地,也就会随之缩小。
姬成玦觉得,这才是开“基业”,立“规矩”。
在这一点上,自己父皇很早以前就不显山不露水地做了很多;
没有大张旗鼓地在燕京城外御道边立个大碑,上面刻着一条条一件件的新法;
那个,
没用。
真正有用的是将自己化作了丰碑,后世子孙,在遇到相同的事时,就自然而然地以你为榜样,以你为标准。
夏人有个传统,他们不是很敬奉规矩,但他们很敬奉先祖。
先祖,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后世人观之,哪个先祖英明神武,哪个先祖浑浑噩噩,其实都一目了然。
姬成玦缓缓地闭上眼,
在小时候,
很多人都说过,包括自己的父皇也说过,
自己和他很像。
沉沦这么多年,
打自己执掌户部,又举办了大婚后,这一说法,再度被提起。
有心人,无心人,别有用心人,带着各自不同的目的,在为自己造势。
京城酒楼里,
姬成玦带着屠家女回家,
也曾意气风发地说过,
今日他姬成玦再入盘中。
他为什么能和郑凡玩到一起,一开始,是真没什么利益相关;
毕竟那会儿他在扮猪,还没见到蒸熟的老虎,姓郑的,还是个草根,杂牌校尉;
所以,是真的意气相投;
那种自恋的矫情,
姓郑的,
姬成玦身上,也有。
他一度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父皇的刻意打压,
甭管什么庶出嫡出了,
他姬老六,
绝对能比当初的司徒雷做得更好,也做得更绝。
但,
蓦然间,
你抬头一看,
才发现,
那一尊垂垂老矣在病中陷入残烛之年的狮子,
他所展露的,
完全是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东西。
阴谋、
诡计、
盘算、
布局,
再多的你的人,再多你的势,再密集的棋子,
到头来,
在堂堂正正面前,都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自己,
以前是执念了,反而陷入了一种死胡同。
而那个姓郑的,
他曾说出过一句话,那句话,在当时听起来,没什么感觉,但现在换个不同的心境,再拿出来品味一番的话,却有着一种看透纷扰直指本质的通透:
刀把子里出政权。
“他,早就看清楚了。”
“啊?”范少良有些不明白。
姬成玦也没解释,而是起身,马车在此时也停了下来。
当今燕皇的陵寝到了,
不过,
他父皇人还在后园,
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自然不可能是去吊唁其尚在人世的父皇的。
而是自己的三哥走了后,父皇下旨,让三哥葬在了自己的陵寝里,父子陪葬。
不少大臣上书赞扬这是为人子为人臣的最高礼遇,陪侍皇陵啊!
但在姬老六看来,
无非是他父皇想省点花销。
下了马车,
冬日里的萧索,在陵寝内,显得格外清晰。
哪怕其父皇的陵寝按照旧制缩小了很多很多,但这里,依旧很大了。
范少良忍不住在后头开口道:
“表哥,在这个时候来这里,不合适吧?”
这些话,轮不到他来问,但他想着,既然是亲戚,他该说的。
哪怕,表哥大概不会回答。
事实上,姬成玦也的确没回答。
因为,
姬成玦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于昨日,心血来潮,想来这里看看三哥。
他也明白,今日来皇陵的事,瞒不过去的,他也没想着瞒。
父皇病重,
他却来看皇陵了,
哪怕你对外解释说是吊唁自己三哥,但谁信?
此举,
就和民间亲人病重,你去寿材铺子里买纸钱回来差不多。
不过,对于姬老六而言,眼下是敏感时期,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
对于一些真正的大臣而言,可能会诧异且不解,政治手段如此高明的六皇子为何会在此时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见过六殿下。”
一名老太监拿着扫帚走了过来。
老太监姓秦,曾排在魏忠河之前,但因为犯事,被父皇贬过来提前守陵。
姬成玦对他点头,
道;
“天凉了,多添点衣裳。”
说着,
姬成玦捂住鼻子,
道:
“也少喝点酒。”
“呵呵。”秦老太监笑笑,指了指身后,“殿下是来看三殿下的吧?”
姬成玦点点头。
“巧了。”
秦老太监默默退下,手里比划出了一个“二”。
太子,
也在么。
姬成玦向里继续走去,
果然,
前面,
看见一身白色锦袍的太子。
李英莲见到姬成玦来了,先是一惊,随即默默地退下,和张公公一南一北,守护两侧。
二人身上都有些炼气士的功夫,打架可能上不得真正的宗师台面,但倒是有些手段可以防窃听。
这等局面下,
接下来无论说什么,
除非死去的三哥从棺材里爬出来去找父皇告密,否则基本不可能泄露出去的。
都是皇子,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风头盛重的燕国户部财神,
要是连贴身伴当都没办法保证忠诚,那真的可以去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二哥,瘦了。”
姬成玦开口道。
太子笑了笑,
道:
“每次见面,你都说我瘦了,都说了好几次了,我现在是不是成了皮包骨头了?又或者,可能眼下埋在下面的三弟,身上的肉都比我多一些?”
逝者已逝,
开逝者的玩笑,
不合适;
但说白了,地下埋着的,是自家兄弟,也就无所谓了。
寻常人对鬼怪之事很是畏惧,对死人对灵堂,也带着本能地排斥,但那是因为死去的人和你不亲。
如果真亲的话,你倒是巴不得他忽然坐起来,和你再喝几杯。
“不年不节不忌的,怎么想到来这里。”太子问道。
“逢年过节遇忌过来,反而像是在走形式。”
太子点点头,道:“也是。”
随即,
太子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道;
“倒是碰巧了。”
姬成玦对着碑拜了拜,随即,转身,走到太子身边,坐了下来,
道:
“是真的碰巧了,二哥回去不用排查谁泄的秘,省得费功夫了。”
“我本就没那个兴趣。”太子摇摇头,“你以为我不晓得,你的人,早将我身边给穿成了筛子了。”
“东宫在明,自然就更容易吸引飞蛾。”
“许确实是这个道理。”
“所以,二哥是真的不在乎了。”
“在乎也没用了,在收买人心,安插人手,布局,政争方面,我本就不如你,既然比不过,那不如不比了;
比来比去,
折损的,
还是我大燕自己的元气。”
“合着,一直是我在唱独角戏?”
“六弟。”
“嗯?”
“你很厉害,比我厉害,我也不会故意装大方地说自己在无为而治,其实,还是有些心灰意冷了。”
姬成玦点点头。
太子发出一声叹息,
道:
“郑凡封侯了。”
“他翅膀硬了。”姬成玦拿出鼻烟壶,吸了一气,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二哥不会以为我现在还能支使得动他吧?”
这不是在自谦,也不是在掩饰,
事实,
的确如此,
姬老六已经清晰感受到那姓郑的开始进行逛青楼后拔出那活儿就劝姑娘从良的节奏了。
太子忽然伸手,
犹豫了一下,
搂住了姬成玦。
姬成玦身子一颤,
扭头看了一眼搭在自己另一侧肩膀上的手。
风,
吹着,
卷起些许落叶;
太子笑了,
指了指前面,
道:
“还记得么,以前。”
以前,
太子也是这般搂着姬成玦的肩膀,
三皇子站在不远处,动情地吟诵着诗歌。
太子皱眉,认为这有辱燕人风骨,学得跟那乾人一样文绉绉的,到时候真提不动刀了。
彼时姬成玦小且聪慧,外加受燕皇喜爱,不屑地撇撇嘴,只觉得自己这三哥脑子进水得厉害,竟然还想着将诗文朗诵得有感情后好去父皇面前显摆。
“那晚,我没来,兄弟们,都怪我吧。”
“来不来,都一个样,但你,该来的。”
“对,我是该来的,来的话,证明我还有些人情味,老大、老四老五,甚至小七那里,还能有个交代。”
“惠而不费的事儿。”
“对。”
太子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道;
“其实,我是真心觉得没有来的必要,老三只不过是先走一步罢了,用不了多久,又能到下面见到了。
然后,
他又会显摆他刚作的诗词,对我念诵一遍又一遍。”
姬成玦不置可否。
到了这个层次,
想用真情打动他,太难了;
顶多唏嘘,
不至动容。
“不舒服吧,你做了那么多,你安排了那么多,不是父皇几次拉偏架,我早从东宫里滚出来了。”
姬成玦摇摇头,
道;
“二哥在前面顶着,我还轻松点,咱爹,不是个好伺候的人。”
“我能听出来,这是真心话。”太子顿了顿,继续道,“但,你本可以有很多种法子,去拿到那个位置的。
现在,
风向变了,
父皇的意思,
是让南北二王进京,
我大燕的局面,由他们开始,自然也得由他们来盖棺。”
南北二王进京,
这是可以压倒一切的力量了。
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军事上亦或者是在人心上,
足以让任何野心家都绝望,只能乖乖地跪下来服从。
“父皇,没给你自己去决断的机会。”太子说道。
“嗯。”姬成玦点点头。
“你说,会选谁。”
“您是太子,问我这话?”
“我觉得,选小七,最合适。”
“主少国疑。”
“但对于任何一方,都能是个交代,我大燕,似乎还真需要个十来年的主少国疑。”太子说道。
“二哥,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如果请辞东宫之位,再为小七造势,你会不会恨死了我?”
“随你,反正,我们自己,又决定不了什么。”姬成玦伸手,捡起一片枯叶,握在掌心,轻轻捏碎。
太子点点头,
道:
“你这话,得有个前提。”
姬成玦看向太子,道:“什么前提?”
太子的眸子里,流露出一抹森寒般的清冷,
道;
“在老东西驾崩前。”
第四百零八章 帝心
后园,
内殿;
四周,门窗紧闭,一条条黑色的垂帘挂满,遮蔽住了绝大部分的阳光。
里头,陈设简单,显得很是空旷;
“吱呀……”
门,被从外面打开,一名宫女抱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
一进来,
宫女就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不是因为这座殿内没有生炭盆,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心理上的压力,让人心底无法抑制地去畏惧。
她往前走,
尽量不发出丝毫声音。
这时,一道黑帘后头,走出半个人影,正是魏忠河。
魏忠河伸出手,
宫女将锦盒递过去。
随即,
魏忠河转身,
宫女也转身,
一个,走向更黑暗的深处;
一个,走到殿门外后,宛若劫后余生。
……
“陛下。”
魏忠河打开了锦盒,里头,安静地放置着一枚银色的丹丸。
燕皇不是躺着的,也并非垂垂老矣,
他坐在椅子上,
表情肃穆;
他不像是年迈之君,但其周身,已然弥漫出一股灯烛将熄的味道。
燕皇伸出手,
动作很慢,
他将这枚银色的丹丸放在眼前,
嘴角,
带着一抹自嘲。
“魏忠河。”
“奴才在。”
“你说,如果让外面的人看见这一幕,他们会如何形容朕?”
“奴才不敢妄测。”
“呵呵,他们会说,大燕的皇帝,年轻时,无论文治武功如何,临到头,还是和史书上的那些一个个临终帝王一样;
痴迷于求仙问药,
妄图以丹丸之力去续命,
呵,
去追求,
那虚无缥缈的,
长生不老。”
魏忠河不敢插话。
燕皇将丹丸捏在手里,上下仔细地打量着。
“朕很早就清楚,这世上,绝无长生不老。
修行者,如方士,如炼气士,修炼到一定层次,确实是可以在寿元上,比常人多不少;
但那种动辄入定,动辄洞中闭关,山上修行,
五十载修行,不食人间烟火,无非,比常人再多个五十年的苟延残喘;
这样子的‘长生’,
你说,
到底是亏了,
还是赚了?”
“陛下,奴才以为,日子,还是过得紧实一点好,太长了,也就太虚了,太虚了,也就太淡了,太淡了,也就无味了。”
魏忠河是一名炼气士,还是高手,曾一人临门,挡住百里剑;
于炼气一途上,是有自己的见解的。
当然了,
奴才的见解,
自是跟着主子转。
“服丹等同服毒………就是朕,当初也未料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一天。”
“陛下………”
陛下一定洪福齐天的这种话,魏忠河现在,说不出口。
眼前这位至尊,就是在此时,也一直靠丹丸保持着每日的清明,哪怕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坏到了一个很离谱的境地,但他依旧不允许自己歇下来。
他说过,身为君主,可以驾崩,却不能糊涂,更不能躺在病榻上,垂垂却不死。
“朕,活着一天,就是一天的皇帝,就不能,浑浑噩噩下去。”
说到这里,
燕皇笑了,
“呵呵,楚国那位,病榻上,一躺好几年,耽搁的是什么,是他那个儿子的时辰,是他楚国的时辰。
咳咳…………咳咳…………”
燕皇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魏忠河马上伸手,请抚后背,再以气息帮助其调理。
只是,他输入进去的气息,无非是起到些许温和的作用罢了,因为燕皇体内的经脉,已经闭塞老化得不像样子了。
“那几封,拟定削减犒赏亦或者是暂缓犒赏的折子,批注:三军士卒,功勋将帅,赏赐,不得苛刻丝毫。”
“是,陛下。”
燕皇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有些人的眼睛,只能盯着脚下,只能盯着面前,却真的是,看不远啊,朝廷,国家,现在是困难,明年,想来会更困难;
但越是这个时候,
各路兵马,军镇,
就越是不能乱。
打赢了仗,有功,就必须得赏;
各路军镇不乱,
这天下,
之后两年,
它再乱,
也乱不到哪里去。
这些话,
对太子说,
对成玦,也说。”
“是,陛下,奴才记下了。”
“告诉他们,该省的地方,可以省,不该省的地方,省一分,都是蠢。”
“是。”
“咳咳…………咳咳…………”
“陛下………”
燕皇不为所动,继续盯着手中捏着的丹丸。
最后,
叹了口气,
闭上眼,
张开嘴,
将其服下。
吞咽的过程,很是痛苦,燕皇坐在那里,脖子抬起,青筋毕露。
“啝………啝…………”
沙哑的声音自喉咙里传出。
良久,
丹丸才终于被服了下去。
燕皇长舒一口气,额上,已然有汗珠出现。
同时,
还有阵阵的燥热气息感;
这是丹丸的药效开始发出作用了。
这丹丸,不能续命,和当初太爷在时为燕皇炼制的用以补血养气的丹药不是一个东西。
这是毒药,
却能够让自己强行提起精神的毒药;
哪怕,服用这个会糟蹋掉他最后一点为数不多的寿元,但至少可以保证自己,在活着的时候,依旧保持清醒。
少顷,
燕皇站了起来。
魏忠河上前,帮忙将外袍脱了下来。
“将大夏山河图,铺起。”
“是,陛下。”
在魏忠河的吩咐下,
七八名太监抱着很厚的一卷过来,在地上铺陈开;
随即,
十余名宫女进来,点起了灯烛。
只穿着一身黑色长衫的燕皇就站在那里,看着大夏山河图在自己脚下缓缓地铺开。
随即,
一众宦官宫女退出。
燕皇脚,踩在了山河图上,他所站的位置,是燕京城。
“镇南关已然拿下,雪原虽然从未被彻底肃清过,但没了野人王的野人,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
楚国那位摄政,的确有壮士断腕的勇气,但他想要将楚国重新捡拾起来,没个三年五载,是不成的。
乾人依仗三边,阻朕铁骑南下,但最早没能将乾国完全打死,现在,也可继续留着。
世人都以为,朕,接下来,会马上将目标投向乾人,攻乾。
不,
他们错了,
他们大错特错了。
乾国,
就是我大燕嘴边的肉,朕,可以暂且先放着,不去吃;
朕要做的,
是将那些带刺的,带骨头的,先啃掉。
这样一来,
就是接下来的继任者,
牙口再不好,也能慢慢吞服下去。”
说着,
燕皇将目光落在了西边,
落在了荒漠上,
他快步走过去,脚踩在北封郡西侧:
“蛮族公主,嫁入我姬家为媳妇,蛮族小王子,尊朕为伯父;
那些人说,
蛮族人,
不讲礼数,
为了利益,为了眼前,可以什么都拿出来出卖;
蠢物,
混账!
蛮族王庭,
所图甚大!
前越倨,后越恭,那个老东西,在为他儿子铺路呢,老东西大半辈子,都在做着准备,其目的,就是为了在他儿子手上,重塑蛮族王庭的荣光。
梁亭的看法,和朕一样,蛮族磨刀霍霍,近五年里,固然不会动,但十年之后,必然东进,犯我诸夏!
朕,
不能给他们机会,
身为大燕的皇帝,
绝对不能给蛮族,
一丝一毫的机会!
朕,
是要一统诸夏,
但这前提,
是蛮族,
不能入边!”
可以说,老蛮王成为蛮王的这三十年里,蛮族和燕国,几乎没爆发过什么大规模的战事。
但燕皇从未小觑过自己这个老邻居,
甚至,
在心里,
对这个老邻居,极为认可。
一个愿意一辈子“碌碌无为”,只为了给下一代铺路的人,其到底有多么可怕,可想而知。
最重要的是,
蛮族,
从未衰落过,
它依旧那么强大,
荒漠,
依旧是诞生勇士蛮子的最好摇篮;
蛮族的衰弱,
是王庭的衰弱;
而一旦王庭再度崛起,
呼应之下,
百年前那个曾和大燕血战不知道多少代人的血仇,将再度觉醒。
而魏忠河则有些惊愕,虽然是皇帝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但是他真的也是刚刚才知道,似乎,还要打仗?
似乎是猜出魏忠河心中所想,
似乎也清楚,朝野上下,也会和魏忠河一样;
燕皇沉声道:
“朕,要给子孙后代,立一个榜样,为君者,靠的,不是阴谋诡计,不是打小算盘多厉害,是大势,大势!
为君者,
当每一步,
都踩在大势上,
不是去借势,
而是你走到哪里,
势,就在哪里生起。”
说着,
燕皇的目光,盯向了魏忠河。
魏忠河马上跪伏下来,
道;
“奴才明白。”
这番话,不得说与第三人听。
当然,这是最浅显的;
更深层次的是,朝野上下,必须监控好舆论,因为有些人,是能够从一些人员调动、物资调动等方面,去看出端倪,也就是观望出风向来的。
只是,如今大燕和蛮族的关系,其实比和乾国比楚国,都要好。
因为在大燕数次对乾、对晋、对楚用兵时,蛮族未曾有一骑犯边,可谓懂事至极。
若是仓促间忽然开战,
在道义上,
真的是完全站不住脚了。
“滴答………滴答………”
几滴殷红,在山河图上荡开。
燕皇伸手,擦了擦自己的鼻尖,掌心红渍。
不过,
燕皇对这个,不以为意。
他只是用力地盯着脚下,盯着脚下的这片“荒漠”。
“这个骂名,就由朕来背。”
燕皇微微抬起头,
“趁着朕,还没死。”
第四百零九章 大建设
奉新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同时,也是一座大工地;
效率,一直是魔王们所秉持的生活态度。
一件可能在别人眼里需要仔细斟酌,慢慢思量,细细考虑的大事儿,
可能在这里,
嘻嘻哈哈碰个头,也就出结果了;
最严重最严重的,
无非是私下里一座凉亭开个小会,
大家各自发表个意见,再由队伍里善于拿主意做规划的瞎子做一个总结,提出一个方向,而后交由坐在那儿也不知道是在认真听还是在神游天外的主上拍个板;
最后,
再由樊力来一句简短至极却又铿锵有力的“总结陈词”;
哦了,
齐活儿。
冬日,本该是惫懒的季节,动物如是,人如是。
可惜,
郑侯爷现在已经不是屁股坐在统治者这边,而是他本就是了。
所以,
和时不时飘雪的天气相对立的,是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奉新城的扩建和改造,刻不容缓;
因为你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出现,而且他出现时也不会先打个招呼问问你城墙修建好了没,修好的话他就来了。
但,
按理说,
雪海关在北,镇南关在南,
两座雄关在手,无论是来自雪原亦或者是来自楚地的威胁,都无法进来;
所以,
之所以这般紧迫地扩修奉新城,
必然是为了防备来自晋地的乱民!
……
“姑娘她坐轿头啊!”
“嘿哟嘿哟嘿嘿嘿!”
“哥哥我跟着溜啊!”
“嘿哟嘿哟嘿嘿嘿!”
“妹妹你心好狠啊!”
“嘿哟嘿!”
“昨晚活儿白干呐!”
“嘿哟嘿,嘿哟嘿,嘿哟嘿哟嘿哟嘿!”
半人高的台面上,
郑凡坐在那儿晒着太阳。
讲真,
郑凡真的很喜欢这种带着地气的氛围,这会给他一种正在被“文化”熏陶的舒适感。
这几年,
光顾着金戈铁马来回打仗了,
真没特别长时间去系统地享受过生活。
魔王们呢,
是一个都不在身边。
大建设的开展,到处都需要人。
薛三去负责建设“铸造局”,伐楚之战遗留下来很多甲胄兵器,这些可都是极为重要的资源,外加雪海军新一轮的换装也即将开始;
同时,开春之后的农具需求量也是极大。
可谓任务极重,时间又极赶。
阿铭则负责作坊的制造,除了最早的香水、肥皂这些,还会开发出一些新的产品。
有时候,
你不得不佩服一些人的聪明,
大概,
每个时代,
商人,都是嗅觉最为灵敏的一批人。
郑凡这边刚封侯,
那边,商队竟然已经来了。
不仅仅是朝廷的官商,也就是小六子户部直营的,还有来自民间的商贾,晋地、燕地的,以及从北封郡甚至是从荒漠里来的商队。
这里头,赫然还有金发碧眼的存在!
从西方穿越荒漠,再穿过燕国,再穿过大半个晋地,才能到达自己这里……
这种为了发财不惜一切的精神,连郑侯爷都不得不被震撼到。
经过了解,
这些商队之所以能够来得这么早这么及时,其实是根据伐楚战事的消息做的准备,在得到郢都被攻破焚烧的消息后,大大小小的商贾们,只要本钱够得上,马上就发动了起来。
前几年燕国对外战争的胜利,已经教会了他们一件事,
这个世上最好发的财就是………国难财。
燕军每攻伐一地,所劫掠回来的,那是海量的财富,这些财富,需要消化,需要转手,需要变现成各种各样的所需的物资;
而在这一变现过程中,所产生的极大差价,那就是恐怖的利润。
再者,
无论是当初在盛乐城还是雪海关,郑侯爷治下作坊里所生产的货物那都是根本不愁销路的!
只要你能拿到货,
自己再算一算路上的各种成本,
利润的一个最低点其实就已经出来了,再之后,能多卖出什么价格那就是各凭本事,总之,不存在滞销这一说法。
如果说在盛乐城时,还只是小打小闹的话,在雪海关时,这个产业一度做到极大,当时可没有伐楚成功,没有朝廷意志下燕晋两地海量资源向前推,且当时对雪原野人,也因为兵马不足没办法去随意压榨,但当时,就是靠着这个产业,靠着这些商贾们的来回奔波,硬生生地让雪海关百姓过了安逸的年,且第二年之后的生活水平,更是直线上升。
为了收买人心,用了低赋税,同样为了收买人心,又提高了福利,学社和医馆,那可都是有运营成本的;
盘子就在这里,不想着从外头开源,那根本就玩儿不转。
去年一整年,
郑侯爷先是在楚地抢公主,接下来,又马上爆发了轰轰烈烈的伐楚战争,导致作坊那边不得不停产,一切资源往军需上堆;
所以,货一下子就断了。
这让不知道多少商贾对此痛心疾首,心底埋怨了不知多少次那位“郑伯爷”当真是不务正业!
好好的买卖不干,
怎么就光顾着打仗去了!
所以,在看见战争天平倾斜的曙光后,他们马上就出动了。
来时载满的,是各项物资,运粮食的运其他的,总之,能搜罗到的,就都搜罗来了。
侯爵府下有专人进行分收,
收下后,不是给你金银,而是给你货单,
等货出来后,你再提货走。
燕晋之地的百姓,日子现在确实不好过,这个冬天,包括明年,将极为难熬;
朝廷也很难再搜刮到什么东西了,加税都已经到几年后去了;
但商贾们,还是有着自己的渠道可以弄到东西的,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要是连商贾们也弄不到东西,那就真的是…………末世了。
再说了,
这里头还有从乾国来的商贾。
是的,
乾人喊了大半年的北伐,最后流产了;
但乾人的商贾,可是爆发出了比他们的朝廷比他们的军队更为强大的主观能动性。
这些商贾没有走南门关,而是经几个小国借道,再由梁国转接,过齐山后被范家接应,再由范家走水路,运到郑侯爷这里。
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官面上的阻拦,二则是可以最大程度地………偷税漏税。
郑侯爷不信小六子不知道这个,毕竟范家是小六子的人而不是他的人,但小六子执掌的户部,对此并未说什么话,完全当没看见。
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一来平西侯府多吃点,就会少跟朝廷要一点,本身也是减轻了朝廷的负担;
二来,
这个节骨眼儿上,
非要去较真这个,去体现自己的铁面无私,姬老六没那么蠢。
其实,晋东之地,本来,是很富饶的,它现在的残破,完全是因为战争,再加上曾经野人和楚人目光短浅地杀鸡取卵;
本质上,晋东之地北接雪原,南接楚地,再集三晋之地有无,商贸不发达那才叫真见了鬼。
按照四娘的统计,
燕地商人最穷,
没法子,
小六子在台上,为了支持他爹打仗,可谓是变着法子的去盘剥;
要知道,前两年如果要推选个燕地商人协会会长的话,小六子几乎可以说是当仁不让;
但屠龙勇士变成恶龙,
他披上官方的皮后,就更加得心应手地去对这些昔日的同行身上敲骨吸髓;
用小六子的话来说,老子以前又不是没做过买卖,所以清楚,这世上,欲壑难填的权贵权臣会造反,底层百姓吃不饱饭会造反,就从未见过商贾造反的。
晋地商人数量少一些,但明显比燕地商人殷实一点。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晋地这几年虽然连年战争,在伐楚之战中也被摊派出人出力出粮,但到底隔了一层,燕国朝廷对晋地的治理还有些流于表面,所以,一些商贾的家底子,还是在的,其背后的权贵家底子,也还是在的。
颖都那里,就有那么多因为司徒家投降而没被清算的权贵不是?
楚国商队还没敢来,暂时只是让景仁礼和四娘粗略地谈了谈接下来的买卖,想来,开开春后,看见有战马被交易到楚地,晋地的商贾是不会坐得住的。
雪原的以部族为单位的头人们,他们出手最阔绰,因为他们不是来公平交易的,更像是来缴纳保护费的;
在楚人被收拾了之后,雪原上的部族头人们都清楚,燕人,不,这位平西侯爷,短时间内,是没有其他人和其他势力可以阻碍他当晋东的老大了。
乾国商人,富得流油;
再度刷新了郑侯爷对乾国富饶的新认知。
毕竟,四年前攻乾,自己只是打到了上京,还未曾去过乾国真正的江南之地。
做买卖,赚银子,这些商贾以及他们背后的权贵,可不会去在乎什么国家大义。
但饶是如此,想要让晋东之地的发展步入正轨,还得至少一年的时间,这个冬天,一直到明年秋收前,士卒们可以吃上干的,老百姓,就只能每天土豆泥。
到开饭的时候了;
土豆泥的香味,传来。
土豆这玩意儿,很好烹饪,削皮后,你可以将其煮个半死,剥皮吃;可以煮死它,吃糊糊;可以让它生不如死,烤了吃。
至于薯片什么这类的,别想了,有那么多的油可以造,还需要拿这个当主粮?
郑侯爷从打盹儿中醒来,
他今儿个一身白色的锦袍脖子上围着一圈白狐皮围脖儿,脚穿黑底白边青花靴;
腰间,系着玉佩,身边,一众亲卫护持,还有人帮忙撑着伞。
刚结束劳动正准备吃饭的民夫和士卒们马上激动地围拢过来,争相来看“亲民”的郑侯爷。
老实说,郑侯爷这身打扮,并不亲民;
但这个时代的百姓,已经习惯了这种阶层的划分,最重要的是,郑侯爷懒得做那种太过低级的亲民秀。
随意地走走,随意地看看,
找几个年纪大的问问,
再找几个年纪看起来比较小的问问,
因为事先没有彩排,所以倒是问出了不少问题。
衣食住是三大根本;
吃,此时不是最主要的,土豆泥虽说不至于让你敞开了吃,但还真不至于将你给饿死,来参加劳动的民夫,还能额外在饭食里获得一些干的,以作奖励。
最大的问题在于住和衣服。
得亏奉新城经过司徒毅司徒炯兄弟的糟蹋后,早就是一座空城,当大军营已经有两年了,但问题是,城池的扩建工作还没完成,里头住着的,得是军队里的相关人员外加办公人员,再者,还有从雪海关那儿逐渐迁移过来的标户。
嗯,还有剑圣。
剑圣这次要求分房子时分普通一点;
然后郑侯爷很大方地让剑圣自己先选;
你选了,我再选。
剑圣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了,他清楚的,等雪海关的妻儿老小迁过来,新居下来后,自己一出门,保证还是和平西侯做邻居。
但这次招纳的流民,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很多人现在是住在城外的地窝子里,也就是像老鼠一样打个洞,外头再找些东西遮蔽一下,防寒效果很差。
且很多人是从天热时就来的,天冷了,也缺少防寒的衣物;
这就又引发了一个问题,青壮还好,老弱妇孺很多的都染上了风寒,又面临缺医少药的局面。
“大家不要着急,侯府会为大家想办法的,请大家再给本侯几天时间,本侯需要去调派,也需要去采买。
承蒙大家不弃,愿意跟着本侯在这里扎根,那本侯就有责任让大家安顿好,把日子过得更好。”
寻常走访结束后,
郑凡派身边一个激灵点的亲卫将这些事去找有关衙门反应一下。
至于具体去向哪个衙门反应,
郑侯爷还真的不知道。
雪海关的体制,是瞎子和四娘制定出来的,郑侯爷自己都不是很清晰有关衙门是哪个和哪个;
毕竟,
对于真正凌驾于有关衙门的上位者而言,有关衙门具体是哪个,真无所谓,反正是一句话的事儿。
晒过了太阳,
又探访了民亲,
感觉今天干了点事儿觉得相对充实的郑侯爷回到了自己的临时府邸。
回去后没多久,
就又出来了。
转而又去了四娘所在的另一处办公衙门那儿。
“参见侯爷。”
“参见侯爷。”
郑侯爷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做自己的事。
走到签押房门口时,看见月馨,也就是瞎子媳妇儿正抱着一大沓的文书走出来。
“见过侯爷。”
“嗯。”
郑侯爷走入了签押房,
月馨又走回来,将门关上。
四娘左手飞速地打着算盘,有时候拿笔不停地在批阅。
郑凡进来时,
四娘抬头看了一下,笑了笑,又低头继续忙活;
是真的忙啊。
郑凡在旁边小火炉上取了水壶,帮她倒了杯水。
茶杯放上去后,
四娘也马上收手,接过杯子,停止干活。
郑凡走到四娘身后,伸手帮其按摩肩膀。
“累吧。”
“还好,翠柳堡时,小摊子,盛乐城时,摊子大了,再之后是雪海关接着又是这里,主上,奴家真的有一种不停地在开模拟经营游戏的感觉。”
“地图一个比一个大,难度还一个比一个高?”
“地图大是大了,难度,其实还好,因为外部环境越来越好,手头可调派的资源也更多了。”
“别太累了。”
“这些事儿,耽搁不得呢主上。”
“瞎子过几日就会带着她们过来了,到时候,交给瞎子去忙。”
“瞎子来的话,天天,也会来的。”
而王爷,
现在还在奉新城内。
“先不问王爷吧。”郑凡说道,“反正他想去看的话,是能去的。”
上次偷偷去看儿子,将沙拓阙石都给压制住了。
不过,虽然现在靖南王重伤在身,不能动手,但在奉新城里,他想秘密地去见什么人,还是简单得很。
而且,郑凡也会去安排。
“让三儿派他手下一个人去候着,全天候安排就是了,那个戴立,我记得脑筋转得挺快。”
“嗯,这的确是个法子。”
“还有你,我说,先歇歇吧,这一场仗打完,一打又这么久,我真怕这边刚调理布置完走上正轨,马上就又要开战了。”
“哪里还会开战?还能打么?”
“天知道呢,那帮疯子。总之,我是不想再继续当劳模了。”
“主上,是想?”
“对,你也得可怜可怜我,在这世上苏醒也好几年了,还没真的吃过肉呢。”
“可主上您,各种荤腥可没少吃啊。”
“不解馋了,总拿凉菜当正餐吃,也不合适不是。”
“丽箐和如卿过两日不就来了么?”
“我说过,她们排在你后面,丽箐还好,私底下两个人时,娇憨娇憨的,倒是如卿………”
“如卿怎么了?”
郑侯爷没回答。
“主上,是不是这样?”
四娘抬起头,
凑到郑侯爷耳边,牙齿,轻轻咬了几下郑侯爷的耳垂,
鼻息轻喷在耳蜗,
带着娇音轻呢道:
“爸爸~~”
“哎……”
如果说柳如卿是媚骨天成,那么四娘就是风情自如,但却没有丝毫风尘之感,反而,你会很乐意地沉溺在她的拿捏之中。
郑凡伸手,将四娘抱住,
道:
“把事儿交接下去吧,咱们,生个孩子,这次,就是天打雷劈也别想打断老子!”
——
感谢胖胖重如山同学、binah同学和小喵留个爪同学成为魔临新盟主!
晚上还有一章,两点吧,大家明早起来看。
第四百一十章 花烛夜
“侯爷,水放好了。”
“下去吧。”
“是,侯爷。”
两个婢女告退。
这两个婢女也算是老人了,早年在虎头城时,四娘收留了一批女童,本意是想着将她们训练成红拂女。
但似乎发觉自己主上不喜欢这种套路,所以也就稍微教了一些东西。
等到了适婚年龄后,一半都陆续许配给人了。
除了少数几个嫁给了军官,其余的,基本都配给了郑凡身边的亲卫。
倒不像是乾国银甲卫那种画风,
反倒是有些类似于楚国摄政王之于年尧。
要知道年尧本是楚国摄政王的府中家奴出身,其妻也是府中奴籍。
郑侯爷虽说不喜欢搞出什么“奴籍”不“奴籍”的,但有一说一,当着郑侯爷的亲兵,娶了郑侯爷府中出来的女人,其实脑门儿上,已经贴死了“郑”字印了。
郑凡在浴桶里泡着,
魔丸在其身边也一起泡着。
一般而言,除了打仗时,他的日子,真的很悠闲,但悠闲下来,又难免有些无趣。
自己也算是摸到了“人到中年”的门槛了,
没人催自己的婚,也没人催自己生娃,
两世为人,他都没什么长辈在耳边不停地对你絮叨絮叨;
曾几何时,郑侯爷觉得一个人过一辈子,也挺好的,不去扯什么丁克不丁克的,潇潇洒洒的一辈子,他不香么?
养儿防老是不存在的,天知道是不是多了一个累赘。
但现在,
郑侯爷心态变了。
乾国江南,想去,暂时不敢;
西方,也想去,但是太远;
这几年,东南西北地冲杀来冲杀去,也算是置办下了一份家业。
俗话说,
饱暖思那啥,
郑凡现在感觉,
是这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想给自己的生活加一点变化。
简而言之,
就算是多了一个累赘,至少能给自己找点事情干。
你要说自己忙于事业,忙于基业,那也就罢了,可偏偏你现在又陷入到了每天必须得主动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省得太闲人不好看的地步了……
“呼……”
郑侯爷将澡巾铺在脸上。
这时,
“咕嘟咕嘟………”
魔丸开始那里开始冒气泡。
郑凡挪开澡巾,伸出手指,戳了魔丸一下,
道;
“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准备晋级?”
还真没想到,
吊车尾的,居然是自己的亲儿子。
所以,
这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郑凡伸手,将魔丸拿起来,放在面前:
“你就算是告诉我,你很想杀我,或者各种折磨我,我都是能接受的。”
魔丸沉默,
似乎不想回应这个话题。
“噗通。”
郑凡又将魔丸丢回了浴桶里。
一直以来,魔丸都是自己身边的护身符,关键时刻让魔丸上身已经救了自己几次小命了。
如果魔丸升级的话,它依旧能够继续保持着极大的作用,但若是继续吊车尾的话,那就会逐渐变得有些鸡肋。
“侯爷,需要加水么?”
“好。”
是客氏的声音。
客氏推开门,提着水桶进来。
公主和如卿她们还没来,而客氏是最早的一批过来的;
府邸内,别的婢女可以许配出去,但唯独客氏,没有,也不会。
而且,
客氏自己也不愿意出去,她就在府邸内,当个管事嬷嬷,再养育自己的孩子长大,这就足矣了。
最重要的是,
她其实是伺候过侯爷的,虽然不是那种伺候,但至少,不是那么清清水水的关系了。
虽然那位侯爷自那之后没再说过什么,但她心里也明白,府里的婢女是婢女,虽然大部分姿色都很不错,但这位侯爷平日里其实很检点;
但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对和自己曾有关系的女人,去心安理得地送出去。
所以,客氏没什么好发愁的;
没男人就没男人呗,又饿不死,再说了,在侯爵府里当管事儿嬷嬷,比下面当县太爷夫人都有面儿。
客氏走过来,给浴桶里续热水。
因为天冷,所以她穿得很厚实。
再者,
她也没有再度想勾引郑侯爷的意图了。
想当初,四娘还没来时,客氏倒是想过抓住机会,结果被魔丸弄了个鬼打墙,在外头夜宿了一宿,几乎染上风寒;
再之后,
见到四娘后,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清楚自己不可能是其对手。
紧接着,
是公主的入府。
客氏就彻底断绝了那些念想。
当然了,
她是没那个意思了,
但如果郑侯爷想要,她也是乐意之至的,身为府里的嬷嬷,她是清楚的,眼前这位主子虽然在那方面一直对女色很克制,但绝对不是惧内。
“侯爷,需要搓背么?”
“好。”
客氏走到郑凡身后,帮忙搓背。
二人之间,倒是没那种氛围,反倒更像是一种关系适中的朋友。
“侯爷很累吧?”
“你是府里人,你觉得本侯很累么?”
“侯爷是做大事的人,每天所思虑的事情,应该是很多很重的。”
“好吧,我很累。”
接下来,
没话说了,
就是安静地搓背。
客氏没故意去挑逗,郑凡也没伸手去揩油。
搓好背后,
客氏柔声问道;
“侯爷口渴么?”
“还有那个喝么?”
客氏脸红了,娇嗔道:
“孩子大了,可是没了呢。”
郑凡也笑笑,
道;
“那倒是怪可惜的。”
“孩子早不吃了,得幸遇着了侯爷您,否则当年那兵荒马乱的,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是真的活不下去的。”
“其实,那会儿我日子也紧张的。”
其实,还是各取所需罢了。
如果不是坚守雪海关时,
自己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郑侯爷也是不会在意自己门口蜷缩在那里的客氏的。
当然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和客氏那般好命,谁叫人家本钱足了,郑侯爷一出门,目光就被吸引了。
客氏帮郑凡倒了一杯茶,道:“侯爷还有吩咐么?”
“让人准备些夜宵送进来吧,对了,去地窖里,把铭先生存的葡萄酒拿两瓶过来,挑最里面拿来。”
“遵命。”
平日里,郑凡吃饭是不喝酒的,他没酒瘾。
而且,虽说现在中华牌铁盒一直在身边揣着,但实则他烟瘾也没了,无非是偶尔打个火,亦或者是享受真公主帮自己点烟的快乐。
另外,每天自己还会抽出小半天的时间在练刀;
这样一想想,
自己这辈子的生活,还真是健康。
从浴桶内起身,随意地擦了擦身子,又披上了一件袍子,屋内倒是不冷,郑凡走到椅子旁,坐下去,手里端着茶杯,半眯着眼。
没多久,
客氏端着夜宵进来了。
一个锅子,烧着羊肉,另外还有两盘小菜。
客氏将葡萄酒倒好后,默默地又出去了。
郑凡又发了会儿呆,走到桌旁,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他是品不出酒的好与坏的,纯当饮料喝喝。
少顷,
郑凡走到浴桶边,将魔丸捞出来,放在了一个盒子里。
盒子扣上后,
还颤抖了几下以示不满,但并未过于夸张地反抗。
随即,
郑侯爷又取出一张符纸,
给贴在了盒子上。
最后,
伸手在盒子上敲了敲,
道;
“今晚,得乖。”
………
四娘将手中的事儿,做了个收尾,下面的繁复工作,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了。
她今日,是下值早的。
走到府邸门口时,
四娘目光一凝,
她看见一排排的甲士已经将整个府邸里三层外三层的给包裹住。
门口站着的,
赫然是现如今平西侯手下,
除了梁将军之外,最为受信任的将领———金术可。
金术可挎着刀,目光严肃,不停地扫视四周。
这种防御,
就是真正的高手来了,想打进去,也是奢望。
这时,
金术可看见了四娘,马上走了过来行礼:
“见过风先生。”
平西侯手下的几位,除了梁程被称为将军外,其余人,其实都是被尊称为先生,这是老规矩。
“怎么回事?”
“回风先生的话,侯爷说今晚他心神不宁,恐有乱事要发生,所以命末将领三千铁甲守护府邸四周。
侯爷留下话来,
除了风先生您,
今夜,
任何人都不得再入府中,
违令者,
杀无赦!”
“呵,呵呵呵…………”
四娘忍不住笑了。
“小金子你辛苦。”
“末将职责所在,嘿嘿,您别说,能为侯爷再守几次府门,末将这心里,踏实。”
金术可是一个能力很强的人,
但他最可贵的地方在于,他除了能力强之外,
他还懂得忠诚。
紧接着,金术可侧过身,
一挥手,
当即,
门口的甲士们散开,
府门被开启。
内墙里头,还有一排排的弓弩手戒备着,最让四娘哭笑不得的是,竟然还有守城器具在里头,一口油锅,还在烧着。
看来,金术可执行他家侯爷的命令,执行得很到位。
四娘继续往里头,
在前厅口,
看见一张藤椅,藤椅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身侧,挂着一把龙渊。
剑圣见有人来了,睁开了眼,看着四娘,
道:
“他说今夜可能有高手来袭,但我总觉得,他在骗我。”
“也是辛苦您了。”
要知道,请动剑圣每帮一次忙,都得付出不小的代价,而且有些时候用的,还是人情,这玩意儿,根本就无法用等物去衡量。
“他还跟我说,那个高手善于易容,特意叮嘱我,除了你,其他人,之后都不得再放进这个门。”
“我是真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总觉得,这次和以前不一般。”
“哪里?”
“就是透着一股子不对劲的味儿,以前他请我帮忙做事,做的事,也都干干脆脆的,这次,好像………”
“好像什么?”
剑圣叹了口气,
道:
“好像我的一世英名会付诸东流的感觉。”
“那可不会,今夜,若是没强人来,外头都不晓得您在这里。”
“说的也是,外头还有这么多兵呢。”
“您受累。”
“客气了。”
剑圣摆摆手。
四娘绕过剑圣,走入后宅。
推开门,
四娘走入卧房。
桌旁,郑侯爷在自斟自饮。
四娘笑道:
“外头好大的阵仗。”
“呵呵。”
郑凡站起身,走到四娘身侧,帮其将披风摘下,道:
“浴桶里刚加了热水,水温刚好。”
“多谢主上。”
四娘准备褪去衣物时,停住了,看着郑凡。
“主上,背过去。”
虽然身子早就看过了,但今日到底不同。
郑凡转过身,
少顷,
后头传来入水的声音。
郑凡这才回过身来,道:
“我给金术可传令了,就算燕皇驾崩的消息传来,也得给我将钦差给砍了。
就是老田亲自来了,也不准他进,还有剑圣守着中院呢。”
其余的,
也没什么事儿可以打扰到自己的了。
就是雪原野人忽然连夜推举出了个新盟主,众志成城进攻雪海;就是楚国那位大舅哥,忽然命年尧再度北伐;
说白了,
那两个,
也不耽搁今晚的事儿,
今晚过后再议再做安排,也来得及。
“主上,这排场,未免也太………”四娘手搭在浴桶边缘,头枕在自己手臂上,看着郑凡,“要是外头的士卒和剑圣知道了主上您这般严肃郑重地安排是为了做什么,也不晓得心里会怎么想。”
“他们怎么想我无所谓了,就连魔丸这次都被我给封印了起来。”
说着,
郑凡还指了指偏房。
随即,
郑凡亲自给四娘倒了一杯葡萄酒,递给了她,
道:
“你是不晓得,这越是想要干什么,它往往就越是不让你干成,这就跟我上辈子画画设计剧情一样。
就是要故意卡着你,吊着你的胃口,每每到关键时刻,总是得给你来点意外,来点波折,来点打断。
可恶至极,
可恨至极;
我是有经验了,
所以这次干脆给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
一切的防范都做好了,
除非今晚忽然一道雷劈下来,
只要不是直愣愣地把我给劈死,
就是屋顶破了大洞,我今天也要把事儿给办了。”
四娘喝了一口酒,
道:
“所以说,上次的伐楚大战,是燕皇和楚国摄政王为了阻止主上您办事儿?”
“呵。”
郑凡自己也笑了,“那这老天爷,还真是给我郑某人面子了,不过这话要是让那两位皇帝听到了,指不定得气死一个。”
“对了,我帮你搓背?”
四娘风情万种地白了郑侯爷一眼,
道;
“您让开,我自己穿衣服,让您进来,您再进来。”
“好,好,好。”
这个时候,
就算是让郑侯爷答应去泡薛三研制出来的药浴一个月,都是必然会答应的。
男人,在这个时候,支配身体的大脑,就从上面的那个,转移到下面的那个了。
四娘离开了浴桶,走入了内卧。
郑凡没急着进去,而是道;
“等奉新城建完后,咱办个婚礼呗。”
里头,传来四娘的声音:
“公主到底是明媒正娶的,身上带诰命的,会有麻烦。”
郑侯爷刚想说这点麻烦算什么,
四娘就又道:
“再说了,婚事是办给外人看的,寻常人办婚礼,请的都是一年到头见不了一次的亲戚,还得笑脸相迎恭喜恭喜什么的,忒没意思。
咱要办,
就主上和咱们七个,小亭子里,支个小火锅,再发点儿喜糖收他们一份人情也就是了。
自家人,省心。”
“嗯。”
无非,是一个过场而已,四娘是真的不在乎那个的,她在内宅里,公主在她面前也是战战兢兢。
“甭管以后,咱是否会做皇帝,但都要带着你去龙椅上并排坐坐,再请画师作画,纯当补个婚纱照了。”
“那倒是可以的呢。”
又过了一会儿,
四娘出声道:
“进来吧,主上。”
郑侯爷走了进去,
四娘坐在床边,倒是没穿那种带着情趣意味的衣服,反倒是穿得很严肃,发髻也盘了起来。
郑凡在旁边坐了下来。
四娘侧过身子,将脑袋枕在郑凡的肩膀上,
道:
“总感觉,平淡了一些呢。”
“日子,过得就是这个平淡的滋味儿嘛。”
“是么?”
“是的。”
“都到这个点儿了,应该不会有意外了吧?”
郑凡马上打断道:
“都到这个点儿了,你可别再给我立旗,我是经不起吓了。”
“呵呵呵呵。”
四娘笑了起来。
或许,这种梗,只有他们才能接得过来。
“要吹蜡烛么?”郑凡问道。
“主上是觉得奴家的身材,不够好么?”
“不是………”
“主上………”
“嗯?”
四娘伸手,抱住郑凡的胳膊,身子,微微后仰,连带着郑凡也一起倒在了床上:
“主上,请怜惜人家。”
侯爵府外,
上千甲士于冬夜之中待命,可以说,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中院内,
躺在藤椅上的剑圣,
睁着眼,
赏着月。
后宅内,
则是另一派景象:
先是,
风柔碧水柳翩跹,绿荷新芬并蒂莲;
一树亭亭红玉配,双星绾绾彩云牵。
紧接着,
秋水恬恬撷媚语,柳枝细细挹风依;
狂沙舞凤桃花泣,罗帐飞鸾玉雪迷。
随即,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最后,
**中如泣如诉,
柔媚中百转情长,
曼妙如莺啼,沁人如润骨;
千言万语的万语千言,
只化作了一个字:
“疼………”
第四百一十一章 寒冬日暖
风吹花香薰洞房,白日照镜光射梁。后园草暖双蝶晒,堂前尘落对燕翔。
最早醒来的,
是四娘;
四娘侧过身,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主上。
没有失落,也没有彷徨,更没有甜甜蜜蜜蜜蜜甜甜的九转回廊。
只有目光如水,透着的,是一股纯澈。
说情和爱啊这类的,
对于魔王而言,简直是矫情中的矫情。
说白了,
支撑着人的伦理道德,是人的普遍生命厚度。
寻常人,到了年纪读书,到了年纪相亲,到了年纪生娃,到了年纪送走老人,再到了年纪,自己作为老人被送走。
人生的每个阶段,都被安排地明明白白。
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适用这一规律,却绝对是大部分人的缩影;
大部分人都这般做了,才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退一步,就是道德。
但魔王的人生厚度,实在是超越了这一常理。
四娘曾说过,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让她动心的了。
她看过太多,见过太多,
常常是下面喧嚣,人声鼎沸,莺莺燕燕,再下面,是肮脏龌龊,多少粉骨泪儿飞;
而她,
则是坐在屋顶上,
亦或者是靠在栏杆边,
要么,
手里夹着一根烟,要么,拿着一壶酒;
像是画里人,
却又像是在欣赏着这幅画。
就如同现在,
她看着郑侯爷一样。
这个男人,
不可否认的是,
气质上,越来越有味道了,而且,这辈子,又是练武又是打仗的,身材,没得说,再配合上那几条恰到好处的伤疤;
像是最好的调味品,调出了最恰到好处的阳刚气。
但你要说,你喜欢他,愿意和他亲近,迫切地想要和他发生点什么。
真没有。
所以,
他说他要了,
她忙完了活儿才回来。
讲真,
当一个女人,自立强大到一定程度后,男人,对于她而言,真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挂件。
不过,
真要说起来,
这世上,
如果还有一个男人,可以触碰到自己的身体而不使自己产生反感和厌恶的话,那就是他了。
不是爱,
不是亲昵,
只是,
不排斥。
这时,
郑凡醒了,他睁开眼,看见四娘的目光,道:
“你怎么比我先醒。”
“主上有些失望?”
“本想着我先醒,再这样躺着看看太过疲惫而依旧在沉眠的你,这样,画风才对。”
“是奴家疏忽了。”四娘躺了回去,道:“奴家太累了,身子像瘫了一样,请主上恕奴家今早无法伺候主上洗漱了。”
“呵呵。”
郑凡笑了,问道:
“感觉如何?”
四娘摇摇头,道:“说不上来呢。”
“很差么?”郑凡抿了抿嘴唇,略显紧张。
“没有对比对象,怎么对比?”
“也是。”
“但也是舒服的呢。”
“那就行。”
郑凡起身,
四娘也跟着起身。
郑凡腿有点发颤,下台阶时,身子一晃,四娘伸手,有力地搀扶住了自家男人。
“有点软。”
郑侯爷有些尴尬,好在,这种尴尬,在四娘面前,倒是不觉得羞耻。
彼此之间谈不上你情我浓,却很纯粹,完全不需要有什么掩饰和遮掩;
或许,
这就是传说中举案齐眉的最高境界?
“三次还是太多了。”
四娘怪道。
“不是怕你吃不饱么。”
郑侯爷坐下来,
四娘穿上衣服,打来了水。
郑凡洗漱的时候,四娘站在镜面前,梳理着头发,道:
“都说那之后,脸上会有明显的桃晕,怎么没看见呢?”
“应该是,有的吧?”郑侯爷不是很笃定。
“或许,这就像是主上您常常嘲讽那些文官写兵书一样,动辄爱兵如子,动辄吸脓疮,或许,这些,也是假的呢?
就比如,主上说的,想醒来看奴家累坏了躺在那里。
自古以来,耕地的牛怎可能真的和地去置气。”
郑侯爷点点头,道;“所以,一般这样写的,都是自己办不到,有遗憾,所以用文字在书上,给描全了?”
“故事嘛,和现实里一样,看故事做什么,看看自个儿,照照镜子不就是了?”
“精辟。”
“不过,兴许可能是奴家体质不一样,如卿妹子是过来人了,不谈,等主上临幸丽箐时,奴家倒是想在旁边观察观察。”
“旁边………观察?”
“主上不喜欢?”
“跳步跳得,有些厉害了吧。”
“全看主上自己喜好了。”
“唔………”
郑凡洗漱好了,
起身。
四娘这边也梳理好了,没问郑凡,而是自己从柜子里选了衣服出来帮郑凡搭配着穿。
问男人如何搭配衣服,是一件很浪费时间的事儿;
郑凡的衣服,大半是四娘以前空闲时亲手做的,而且,伴随着官职的升高,还会更新换代。
四娘则是一条红色的长裙,简约,大气。
其实,衣服好看不好看,关键还是在人。
“这衣服穿起来………”
“怎么了,主上?”
“有股子林青霞版东方不败的味儿了。”
“我记得,主上似乎喜欢的是倩女幽魂里的王祖贤。”
“明儿咱们可以再换嘛。”
“对的。”
穿好了衣服,
郑凡还准备再说点什么,
四娘则先道:
“主上,不用这般生分的,又不是以后不在一张床上睡了,毕竟,一次也不一定能怀上孩子。”
“哈哈,也是。”
郑侯爷走出了卧房,
外头,
日照已经老高了。
回头,
再看看卧房的门,
郑侯爷心里忽然有一种自己昨晚才是新娘子的感觉。
对着阳光,
深吸一口气,
腿,现在不软了,整个人神清气爽。
待得走到外头,
中院里,
剑圣站在那儿,看着缓缓走来的郑凡。
“昨晚,无事发生。”剑圣开口道。
郑凡严肃地点点头,
道:
“辛苦了。”
“我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
“有些事儿,现在不方便解释。”
剑圣微微蹙眉。
郑凡继续道:
“我也是为了最妥当,你知道的,晋东之地,这么多流民,还指望着我来活命。”
“你今天,很不对劲。”
剑圣的第六感,是真的强。
一般来说,真正的高手,尤其是开二品,近乎是“天人合一”的高手,已经有了一定的预测吉凶的能力。
“或许吧,毕竟封侯了,以前小打小闹,不打紧,现在,家业大了,才知担子重了。”
“到底是谁想对你出手?”
“不可说。”
不等剑圣继续问,
郑凡伸手,
轻轻指了一下西方。
很含糊的一个回答,很没逻辑的回答。
但,
却恰好可以解开此时的氛围。
剑圣叹了口气,
道;
“我不问了。”
“好。”
“因为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我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可能会忍不住一剑,刺死你。”
“唔………真的难以想象,你怎么会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剑圣转身,
摆摆手,
准备离开,
道:
“记着,院子里得给我修好鸡窝,留一小块菜地。”
“再加个小池塘要不要?再放养几条锦鲤。”
“你敢!”
………
“所以,我珍藏的那瓶葡萄酒呢?”
冰窖里,
阿铭皱着眉。
而这时,梁程走了进来。
“你拿的?”阿铭问道。
“什么?”
“红酒。”
梁程摇摇头,问道:“很珍贵?”
“楚国一个贵族的私藏,带到祖坟里的那种私藏。”
梁程微微皱眉。
“你嫌弃它?”
阿铭像是发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儿,
道:
“你一个僵尸,你嫌弃棺材里的东西?”
“不可以?”
“只是觉得有点奇怪。”阿铭伸了个懒腰,道,“你不是在训练新兵么?”
“回来调兵,去接瞎子他们。”
“用得着你亲自去?让那个金术可去不就是了。”
很显然,金术可已经成了连魔王都认同的………自己人。
“昨夜主上下了调令,金术可在主上府邸外坚守了一夜。”
“唔,什么情况?”
“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我忙着作坊里的事儿呢,你是不知道那积压下来要出货的订单堆得到底有多高,昨儿个香水作坊一处地方失了火,我去扑灭的,回来打算找四娘帮我缝补处理一下伤口。”
说着,
阿铭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普通的伤势,他自己处理就是了,但灭火时,显然用到了沙土,所以伤口要先做个清理,否则复原后自己后背就一直是坑坑洼洼的,不美。
梁程和阿铭一起走出地窖,
外头,
薛三和樊力则站在花园里,
薛三坐在藤架上,荡起三桨。
樊力手里拿着一块烤土豆,
蹲在那儿,剥着皮。
“哟,巧的啊。”阿铭说道。
这么忙的大家,难得聚在一起。
薛三开口道;“是四娘派人喊我们回来的,说主上的意思,中午大家伙一起聚个餐。”
“什么事儿?”阿铭问道。
薛三摇摇头,“我也不晓得,刚我和阿力去见了四娘,四娘说待会儿一起吃饭,也没说啥事儿。
我觉得也好,大家伙这些天一直在忙,也得放个假喘口气不是。”
这时,
蹲在地上咬了一口烤土豆的樊力,
闭着眼,
望着天,
一边咀嚼着一边开始感慨粮食的珍贵,
道:
“锄禾日当午……”
————
下一章大家不要等,会比较久,大家明早起来看吧。
第四百一十二章 心肝儿
菜,是家常菜。
小葱拌豆腐,土豆红烧肉,西红柿炒鸡蛋,小杂鱼,榨菜肉丝汤。
另外,
樊力面前多了一大盆的馕。
量不是很多,
原因在于座位上,有两位,他们不怎么吃人类的食物。
梁程还能稍稍吃点,
阿铭自打日子好过之后,以前还能硬着头皮吃一吃血旺的他,现在是一点“人类的污浊”之物都不吃了。
大家坐定。
樊力反正不吃菜,先啃起了馕。
不打仗了,又在搞建设,
樊力理所应当地又成为了施工队的队长。
扛石料,举圆木,一个人相当于一个小型的起重机。
消耗在这里,故而食量也在这里。
薛三则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颗一颗地嗑着。
阿铭小口小口地喝着酒,其身侧的梁程,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主上是和四娘一起过来的,四娘先坐下。
郑凡则从口袋里掏出糖块,用红纸包着的,一人面前放了一份。
之所以来晚了,
是先前去沙拓阙石的棺材上也放了一份。
吃不吃,无所谓,沙拓阙石也不可能忽然苏醒过来吃几块糖,但心意得到。
至于其他,
比如剑圣,比如老田,比如麾下其他将领等等,
关系的确亲近,
但这个时候去送喜糖,
难免会让人家多想,
会误以为郑侯爷终于治好了自己的毛病。
喜糖一发,
除了正在吃馕的樊力,
其余人都先是一愣。
随即,
薛三起身,
道:
“恭喜恭喜。”
阿铭和梁程也站起,但两个人真的不是很适应这种氛围。
虽然大家伙老早就清楚四娘和主上睡一张床上去了,但怎么说呢,更像是一种拉帮套吧。
结果一下子,冷不丁地正式起来,还真有些手足无措。
阿铭道:“百年好合。”
梁程道:“白头偕老。”
然后,
阿铭和梁程坐了下来。
饭桌上的氛围,可谓怪异至极。
唯有樊力继续咀嚼着馕,不亦乐乎。
对于这个场面,郑凡倒是早有预料,拿出昨晚喝剩的葡萄酒,开始给大家伙倒酒。
“………”阿铭。
倒完酒后,
郑凡坐了下来,
道:
“我和四娘,想要个孩子。”
薛三微笑,
阿铭微笑,
梁程努力微笑,却又有些严肃,只能强行微笑。
四娘则露出了难得的含蓄笑容。
“所以………”
“噗!”
樊力忽然呛到了,对着地上,开始狂咳。
待得樊力咳好后,
有些像是犯错的小学生,缩了缩脖子,继续拿起馕。
“所以,嗯,所以就这样了。”
薛三想要活跃一下气氛,
道:
“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得改口喊四娘叫主母?”
郑凡答道:“说得像是你以前喊熊丽箐主母一样。”
薛三摇摇头,道:“她也配?”
言外之意,
四娘是配的。
说到底,
魔王们心底的骄傲,是一直存在的。
这几年下来,大家伙是能接受主上了,但对于外人,还是不大看得上的。
田无镜剑圣那种的另说,
但一个公主,
就想让他们心悦臣服?
天真。
“照旧吧,我只是觉得,应该宣布一下,所以,以后的日子,还是照旧。”
众人都点点头。
其实,
这个怪异的氛围就在于,
身为主上的郑凡,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好,说是“职场”潜规则也罢,你早就和四娘睡一个屋了,大家也都习惯和默认了这种关系。
结果你又忽然“正式”了一下,搞得大家伙一头雾水。
“正式”完之后,
你又来一句“一切照旧”。
哦,
合着,
就为了通知一下大家伙,
主上您已经上垒了?
这时,
梁程拿起樊力面前的一块馕,
樊力正好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
张口道:
“事儿………唔唔………”
梁程恰到好处地将馕塞入樊力的嘴里。
到底是掌兵大将,料敌于先。
郑凡拿起筷子,
道:
“大家吃菜。”
………
“要换新地方了呢,心情如何?”
马车内,
熊丽箐对柳如卿笑道。
队伍的规模,不小,除了她们俩外加老府邸的仆人婢女外,还有柳如卿的弟弟柳钟以及剑圣的一家老小。
另外,原本留守在雪海关的不少官吏,此时也随队伍举家搬迁了。
雪海关,还是会继续繁华下去的,因为底子在这里,且它这儿还是雪原和晋地的榷场。
只要不打仗,想冷清下来都难。
不过,接下来,大家的重点,或者叫重心,必然会转移向奉新城。
在瞎子的建议下,
留守雪海关的总兵将,是柯岩冬哥。
当初,柯岩部举部来投,先是在靖南王那里被拔了刺,随即被郑凡拆分成三部分,柯岩冬哥领一部,金术可领一部,另一部则化为了哨骑分散各部。
自始至终,柯岩部的少主柯岩冬哥都很识时务。
最重要的是,
他一个蛮族人,镇守雪海关,去面对雪原野人,族群不同,想掺和在一起也没那个条件。
郑侯爷是走“军阀”路线起家的,
怎么会允许在自己手下也诞生新的不听话的军阀?
至于镇南关,瞎子在和主上商议后,打算用金术可去当镇南关总兵。
原本,靖南王的意思是,宫望和公孙志里,可以让一个去镇守镇南关。
但郑侯爷是完全顾不得吃相了。
南北两个雄关,他都得用自己的嫡系人马。
接下来的走私,里通外国做生意,也能便宜。
至于宫望和公孙志,这两位的驻地会划在奉新城西南和西北的两座城。
城,现在是冷清的,是没什么人的,但以后,慢慢发展就是了。
对他们二人,会奏请他们“封伯”。
他们要的,其实就是虚名。
宫望是晋人,需要融入现在的统治集团,就得选择山头;公孙志是燕人,却有着背主分家的污名,燕军之内,除了平西侯这个派系,他也去不得哪里。
所以,这两位最适合以“功名”来安置。
而接下来的军镇划分,
则打算分为八镇。
雪海关一镇;
镇南关一镇;
宫望、公孙志各一镇;
梁程执掌一支野战军,为一镇,这一镇,必然兵马最多,甲胄最精良,战斗力,也最强。
苟莫离执掌一镇,位列奉新城左;
丁豪执掌一镇,位列奉新城右;
这两镇,相当于卫戍兵马。
而奉新城中,则有一镇驻守,相当于京营,则由薛三和樊力共同负责,这是平西侯身边最重要的一支安保力量。
总共八镇。
这是一场权力分配的游戏,同时也是未来规划的游戏。
在这场游戏里,平西侯这位新晋侯爷,可谓是将饕餮一般的吃相,完全露了出来。
这会儿,最适合趁热打铁,一咕噜搞完,再之后想搞,麻烦和阻力就都会很大。
这里头,丁豪的作用,其实就是为了抵消一下苟莫离。
这位出身北封郡的小军头子,得益于当过郑侯爷的第一任师傅,可谓自此平步青云。
这个人的能力,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到顶了,但他就是忠心,无儿无女,所以没有弱点,忠诚这一项,也是满分。
八镇之下,
还是按照老规矩,
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什,百人设百夫长,再往上,则是三个百人队为一标。
以标户对标的是八旗制。
不过,接下来还需要加强各部下面标户的活动,比如宫望和公孙志这两位,得多降低降低他们对手下的影响力,时不时地勒紧绳子,以确保绝对的忠诚。
之所以将他们放在前头,而不放在后头,最主要的原因则是在于,无论是柯岩冬哥还是金术可,在平西侯需要掀桌时,他们是能毫无顾忌地跟着一起掀桌子的。
而宫望和公孙志,
他们一旦受到来自外部的影响,
不大可能会反叛,但他娘的有可能隔岸观火。
要隔岸观火,还不如丢前头去,好看着你们俩最先表演。
瞎子在大局观上的掌控以及对未来规划这件事上,可谓是真正的大拿。
毕竟,
他可是一个为“造反”而生的人。
另一辆马车内,
瞎子将手中的册子合上去,
揉了揉眼,
假装自己也可以用眼过度的样子。
马车外的景色,很是萧索。
这是冬天的真正模样,
但等到开春后,
更大规模的生产自救活动将拉开序幕。
晋东被打烂了不假,
但这种打烂得干干净净再重新画图发展的感觉,其实也是极好的。
在瞎子看来,可能后世很多地方官员巴不得将老城区一股脑地都炸掉重新规划道路片区,在旧有基础上缝缝补补,限号、堵车,噪音、污染,明明已经殚精竭虑了,但刁民还是不满意。
晋东的残破,是地广人稀,开春生产做好,生产总量完全是大于消耗的。
没有旧有势力地牵绊,简直不要太舒服。
宁要这块白地,瞎子也不想让自家主上跑颖都当太守去。
“北先生,前面到潭头镇上,是不是要歇歇?”
“歇歇吧。”
“是。”
队伍,在小镇外停了下来,开始生火造饭。
因为队伍里家眷极多,所以不适合强行军赶路,再加上反正没什么急事儿,悠哉悠哉一点,中饭也停下来埋锅造饭,大家吃点热乎的。
毕竟大冬天的,老人们身体本就不好,可得照顾着点儿,别的不说,你要是把剑圣的丈母娘给整染上风寒了,看你接下来该如何收场。
公主和柳如卿也下来了。
“二位夫人,可以出来透透气,待会儿有鱼汤喝。”
“辛苦北先生了。”公主道。
柳如卿微微一福,
“有劳北先生。”
“应该的。”
随后,
瞎子就跑到运棺材的大车前,掀开帘子,将天天抱了出来。
跟着天天一同出来的,还有一只黑猫和一只狐狸。
天天穿着白色的羊袄,是四娘亲自织的,很是精致,再加上这福娃身体素质好,扛冻得很,所以哪怕是在大冬天,也依旧面色红润;
这里的红润,不是冻的,而是天然色。
“要嘘嘘不?”
瞎子问天天。
天天摇摇头,道:
“不嘘嘘。”
“饿了吧?”
天天点点头,“饿。”
“早上的羊奶,喝了么?”
“喝了。”
“乖。”
瞎子伸手,摸了摸天天的脑袋,指了指四周,嘱咐道:
“就在这里玩儿,不准跑远,晓得不?”
“晓得。”
紧接着,
瞎子又指了指那只黑猫和狐狸,
道:
“看好少主。”
“喵。”
“汪!”
“………”瞎子。
狐狸有些哀怨地伸手扒拉了一下天天的裤腿,是他教的。
瞎子叹了口气,
去照看其他家眷了。
公主和熊丽箐坐在一张垫子上,面前,是一片结冰的水潭,冬日里的色彩,难免单调,却依旧有着一种辽阔的美。
这时,柳如卿的弟弟柳钟走了过来,他算是“皇亲国戚”了,周遭的亲卫也知道他和柳如卿的身份,所以没做阻拦。
平日里,柳钟也会时不时地进府看看自己的姐姐,他现在在衙门里当差,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
“阿弟。”柳如卿喊道。
“阿姊。”
柳钟在柳如卿旁边坐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两个柑橘,开始剥。
一边剥一边还偷偷打量着坐在那边的熊丽箐。
他是楚人,
熊丽箐又是尊贵的大楚公主,
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在雪海关时,他去见自己的姐姐,别看伯爵府很空旷,但都是由人领着他直接去姐姐住的小院的,也不会给他四处走动的机会,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公主。
柳钟剥好了一个柑橘,掰了一半,给自己姐姐。
然后,
他微笑地,
身子探过他姐姐的面前,将柑橘递送到熊丽箐面前,
道:
“公主,吃橘子。”
柳如卿面色顿时一变。
熊丽箐没接这橘子,
而是扫了他柳钟一眼,
嘴角,
带上了笑意。
柳钟见公主对自己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柳如卿的脸色,则开始变白。
熊丽箐开口道;
“都死了不成!”
这时,
外围的一众亲卫马上跪伏过来。
“拿下,鞭二十,别打死,打废了,无所谓。”
当即,两个亲卫上前,将柳钟按住。
柳钟见状,大惊,
喊道:
“阿姊救我,阿姊救我。”
柳如卿有意看向熊丽箐,但看了一眼后,又收回了目光。
熊丽箐嘴角挂着冷笑,
道:
“你阿姊,说白了,是我家侯爷的一个侍妾,所以,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真敢把自己当自家人了!”
这下子,柳钟额头冒出冷汗。
柳如卿也马上跪伏下来,乞求道:
“如卿知错,是如卿没能管教好阿弟,如卿错了。”
“你自己不懂得管教,本宫来替你管教,是,侯爷喜欢你,但你可千万别想着,侯爷会是那种为了一个女人就毫无原则底线的人。”
“如卿不敢,如卿不敢。”
“咱侯爵府,后宅清净,但并非没有规矩,愣着干什么,拖下去,打!”
“喏!”
“喏!”
“阿姊救我,阿姊救我…………”
“啊…………啊…………阿姊救我…………我错了…………公主…………小人错了…………啊…………”
柳如卿跪伏在熊丽箐面前,泪珠儿不停地落下。
熊丽箐拿出帕子,递给了柳如卿。
柳如卿没敢耽搁,赶紧接了帕子,迅速擦拭去眼角泪水,同时,还露出了笑容,虽然,有些勉强。
侯爷不在这里,
她不敢矫情;
但,
其实就是侯爷在这里,
她其实也是不敢的。
要知道,
一直到现在,
侯爷都从未要过她的身子。
“我对事不对人,你别恨我。”
“他冒犯了公主,自当受罚,这是他应得的,如卿不敢怨的。”
“你该庆幸,姐姐,不在这里,要是姐姐在这里,他的一双眼珠子,今儿个就得搬家。
呵呵,
你说,
你敢对着姐姐跪下来磕头求情么?”
“不……不敢的,不敢的。”
曾经的平野伯府,后宅很清静,不是因为里面都是喜好清静的女人,而是因为山中有一只真正的老虎坐镇,不怒自威。
“打一顿,人也就老实了,也就规矩了,只要规矩了,你再对侯爷枕边吹几口风,呵呵,枕边吹不管用,你就下去吹;
多吹吹,总能帮他吹出一个前程。
但人,首先得规矩,你比我大,但我还是得喊你一声妹子;
妹子,
别以为咱府里比你那范家自由,没拘束;
别以为这些先生们,各个都好说话,但他们,其实是这个世上,最不好说话的一群人。
侯爷可以不在意很多事,因为他有外面的事需要去忙,但我们,”
熊丽箐指了指远处,
道:
“再擦擦泪,陪本宫一起就着这景色喝鱼汤。”
“是,公主。”
熊丽箐叹了口气,
道:
“这大燕的侯爵,在楚国,其实就是柱国了,在乾国,是封国公了,所以,咱们家的规矩,其实不比宫里头差的。”
“是,如卿受教。”
这时,
天天带着一只小狐狸和一只黑猫,笑着跑了过来。
公主见了,
马上起身,
一把将天天抱住,
道:
“哟哟,心肝儿,你可不能瞎跑,万一摔到哪里了摔伤了怎么办,可得把干娘给心疼死。”
公主随即瞪向天天身后跟着的黑猫和狐狸,
骂道:
“竟敢让少主子就这般跑,真要出了事儿,仔细你们的皮,信不信本宫拿你们去喂蟒!”
随后,
公主抽出手绢,帮天天擦拭汗珠:
“乖乖乖,就跟干娘坐这儿,干娘给你喂鱼汤喝,我们家心肝儿最乖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心肝儿
菜,是家常菜。
小葱拌豆腐,土豆红烧肉,西红柿炒鸡蛋,小杂鱼,榨菜肉丝汤。
另外,
樊力面前多了一大盆的馕。
量不是很多,
原因在于座位上,有两位,他们不怎么吃人类的食物。
梁程还能稍稍吃点,
阿铭自打日子好过之后,以前还能硬着头皮吃一吃血旺的他,现在是一点“人类的污浊”之物都不吃了。
大家坐定。
樊力反正不吃菜,先啃起了馕。
不打仗了,又在搞建设,
樊力理所应当地又成为了施工队的队长。
扛石料,举圆木,一个人相当于一个小型的起重机。
消耗在这里,故而食量也在这里。
薛三则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颗一颗地嗑着。
阿铭小口小口地喝着酒,其身侧的梁程,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主上是和四娘一起过来的,四娘先坐下。
郑凡则从口袋里掏出糖块,用红纸包着的,一人面前放了一份。
之所以来晚了,
是先前去沙拓阙石的棺材上也放了一份。
吃不吃,无所谓,沙拓阙石也不可能忽然苏醒过来吃几块糖,但心意得到。
至于其他,
比如剑圣,比如老田,比如麾下其他将领等等,
关系的确亲近,
但这个时候去送喜糖,
难免会让人家多想,
会误以为郑侯爷终于治好了自己的毛病。
喜糖一发,
除了正在吃馕的樊力,
其余人都先是一愣。
随即,
薛三起身,
道:
“恭喜恭喜。”
阿铭和梁程也站起,但两个人真的不是很适应这种氛围。
虽然大家伙老早就清楚四娘和主上睡一张床上去了,但怎么说呢,更像是一种拉帮套吧。
结果一下子,冷不丁地正式起来,还真有些手足无措。
阿铭道:“百年好合。”
梁程道:“白头偕老。”
然后,
阿铭和梁程坐了下来。
饭桌上的氛围,可谓怪异至极。
唯有樊力继续咀嚼着馕,不亦乐乎。
对于这个场面,郑凡倒是早有预料,拿出昨晚喝剩的葡萄酒,开始给大家伙倒酒。
“………”阿铭。
倒完酒后,
郑凡坐了下来,
道:
“我和四娘,想要个孩子。”
薛三微笑,
阿铭微笑,
梁程努力微笑,却又有些严肃,只能强行微笑。
四娘则露出了难得的含蓄笑容。
“所以………”
“噗!”
樊力忽然呛到了,对着地上,开始狂咳。
待得樊力咳好后,
有些像是犯错的小学生,缩了缩脖子,继续拿起馕。
“所以,嗯,所以就这样了。”
薛三想要活跃一下气氛,
道:
“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得改口喊四娘叫主母?”
郑凡答道:“说得像是你以前喊熊丽箐主母一样。”
薛三摇摇头,道:“她也配?”
言外之意,
四娘是配的。
说到底,
魔王们心底的骄傲,是一直存在的。
这几年下来,大家伙是能接受主上了,但对于外人,还是不大看得上的。
田无镜剑圣那种的另说,
但一个公主,
就想让他们心悦臣服?
天真。
“照旧吧,我只是觉得,应该宣布一下,所以,以后的日子,还是照旧。”
众人都点点头。
其实,
这个怪异的氛围就在于,
身为主上的郑凡,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好,说是“职场”潜规则也罢,你早就和四娘睡一个屋了,大家也都习惯和默认了这种关系。
结果你又忽然“正式”了一下,搞得大家伙一头雾水。
“正式”完之后,
你又来一句“一切照旧”。
哦,
合着,
就为了通知一下大家伙,
主上您已经上垒了?
这时,
梁程拿起樊力面前的一块馕,
樊力正好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
张口道:
“事儿………唔唔………”
梁程恰到好处地将馕塞入樊力的嘴里。
到底是掌兵大将,料敌于先。
郑凡拿起筷子,
道:
“大家吃菜。”
………
“要换新地方了呢,心情如何?”
马车内,
熊丽箐对柳如卿笑道。
队伍的规模,不小,除了她们俩外加老府邸的仆人婢女外,还有柳如卿的弟弟柳钟以及剑圣的一家老小。
另外,原本留守在雪海关的不少官吏,此时也随队伍举家搬迁了。
雪海关,还是会继续繁华下去的,因为底子在这里,且它这儿还是雪原和晋地的榷场。
只要不打仗,想冷清下来都难。
不过,接下来,大家的重点,或者叫重心,必然会转移向奉新城。
在瞎子的建议下,
留守雪海关的总兵将,是柯岩冬哥。
当初,柯岩部举部来投,先是在靖南王那里被拔了刺,随即被郑凡拆分成三部分,柯岩冬哥领一部,金术可领一部,另一部则化为了哨骑分散各部。
自始至终,柯岩部的少主柯岩冬哥都很识时务。
最重要的是,
他一个蛮族人,镇守雪海关,去面对雪原野人,族群不同,想掺和在一起也没那个条件。
郑侯爷是走“军阀”路线起家的,
怎么会允许在自己手下也诞生新的不听话的军阀?
至于镇南关,瞎子在和主上商议后,打算用金术可去当镇南关总兵。
原本,靖南王的意思是,宫望和公孙志里,可以让一个去镇守镇南关。
但郑侯爷是完全顾不得吃相了。
南北两个雄关,他都得用自己的嫡系人马。
接下来的走私,里通外国做生意,也能便宜。
至于宫望和公孙志,这两位的驻地会划在奉新城西南和西北的两座城。
城,现在是冷清的,是没什么人的,但以后,慢慢发展就是了。
对他们二人,会奏请他们“封伯”。
他们要的,其实就是虚名。
宫望是晋人,需要融入现在的统治集团,就得选择山头;公孙志是燕人,却有着背主分家的污名,燕军之内,除了平西侯这个派系,他也去不得哪里。
所以,这两位最适合以“功名”来安置。
而接下来的军镇划分,
则打算分为八镇。
雪海关一镇;
镇南关一镇;
宫望、公孙志各一镇;
梁程执掌一支野战军,为一镇,这一镇,必然兵马最多,甲胄最精良,战斗力,也最强。
苟莫离执掌一镇,位列奉新城左;
丁豪执掌一镇,位列奉新城右;
这两镇,相当于卫戍兵马。
而奉新城中,则有一镇驻守,相当于京营,则由薛三和樊力共同负责,这是平西侯身边最重要的一支安保力量。
总共八镇。
这是一场权力分配的游戏,同时也是未来规划的游戏。
在这场游戏里,平西侯这位新晋侯爷,可谓是将饕餮一般的吃相,完全露了出来。
这会儿,最适合趁热打铁,一咕噜搞完,再之后想搞,麻烦和阻力就都会很大。
这里头,丁豪的作用,其实就是为了抵消一下苟莫离。
这位出身北封郡的小军头子,得益于当过郑侯爷的第一任师傅,可谓自此平步青云。
这个人的能力,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到顶了,但他就是忠心,无儿无女,所以没有弱点,忠诚这一项,也是满分。
八镇之下,
还是按照老规矩,
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什,百人设百夫长,再往上,则是三个百人队为一标。
以标户对标的是八旗制。
不过,接下来还需要加强各部下面标户的活动,比如宫望和公孙志这两位,得多降低降低他们对手下的影响力,时不时地勒紧绳子,以确保绝对的忠诚。
之所以将他们放在前头,而不放在后头,最主要的原因则是在于,无论是柯岩冬哥还是金术可,在平西侯需要掀桌时,他们是能毫无顾忌地跟着一起掀桌子的。
而宫望和公孙志,
他们一旦受到来自外部的影响,
不大可能会反叛,但他娘的有可能隔岸观火。
要隔岸观火,还不如丢前头去,好看着你们俩最先表演。
瞎子在大局观上的掌控以及对未来规划这件事上,可谓是真正的大拿。
毕竟,
他可是一个为“造反”而生的人。
另一辆马车内,
瞎子将手中的册子合上去,
揉了揉眼,
假装自己也可以用眼过度的样子。
马车外的景色,很是萧索。
这是冬天的真正模样,
但等到开春后,
更大规模的生产自救活动将拉开序幕。
晋东被打烂了不假,
但这种打烂得干干净净再重新画图发展的感觉,其实也是极好的。
在瞎子看来,可能后世很多地方官员巴不得将老城区一股脑地都炸掉重新规划道路片区,在旧有基础上缝缝补补,限号、堵车,噪音、污染,明明已经殚精竭虑了,但刁民还是不满意。
晋东的残破,是地广人稀,开春生产做好,生产总量完全是大于消耗的。
没有旧有势力地牵绊,简直不要太舒服。
宁要这块白地,瞎子也不想让自家主上跑颖都当太守去。
“北先生,前面到潭头镇上,是不是要歇歇?”
“歇歇吧。”
“是。”
队伍,在小镇外停了下来,开始生火造饭。
因为队伍里家眷极多,所以不适合强行军赶路,再加上反正没什么急事儿,悠哉悠哉一点,中饭也停下来埋锅造饭,大家吃点热乎的。
毕竟大冬天的,老人们身体本就不好,可得照顾着点儿,别的不说,你要是把剑圣的丈母娘给整染上风寒了,看你接下来该如何收场。
公主和柳如卿也下来了。
“二位夫人,可以出来透透气,待会儿有鱼汤喝。”
“辛苦北先生了。”公主道。
柳如卿微微一福,
“有劳北先生。”
“应该的。”
随后,
瞎子就跑到运棺材的大车前,掀开帘子,将天天抱了出来。
跟着天天一同出来的,还有一只黑猫和一只狐狸。
天天穿着白色的羊袄,是四娘亲自织的,很是精致,再加上这福娃身体素质好,扛冻得很,所以哪怕是在大冬天,也依旧面色红润;
这里的红润,不是冻的,而是天然色。
“要嘘嘘不?”
瞎子问天天。
天天摇摇头,道:
“不嘘嘘。”
“饿了吧?”
天天点点头,“饿。”
“早上的羊奶,喝了么?”
“喝了。”
“乖。”
瞎子伸手,摸了摸天天的脑袋,指了指四周,嘱咐道:
“就在这里玩儿,不准跑远,晓得不?”
“晓得。”
紧接着,
瞎子又指了指那只黑猫和狐狸,
道:
“看好少主。”
“喵。”
“汪!”
“………”瞎子。
狐狸有些哀怨地伸手扒拉了一下天天的裤腿,是他教的。
瞎子叹了口气,
去照看其他家眷了。
公主和熊丽箐坐在一张垫子上,面前,是一片结冰的水潭,冬日里的色彩,难免单调,却依旧有着一种辽阔的美。
这时,柳如卿的弟弟柳钟走了过来,他算是“皇亲国戚”了,周遭的亲卫也知道他和柳如卿的身份,所以没做阻拦。
平日里,柳钟也会时不时地进府看看自己的姐姐,他现在在衙门里当差,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
“阿弟。”柳如卿喊道。
“阿姊。”
柳钟在柳如卿旁边坐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两个柑橘,开始剥。
一边剥一边还偷偷打量着坐在那边的熊丽箐。
他是楚人,
熊丽箐又是尊贵的大楚公主,
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在雪海关时,他去见自己的姐姐,别看伯爵府很空旷,但都是由人领着他直接去姐姐住的小院的,也不会给他四处走动的机会,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公主。
柳钟剥好了一个柑橘,掰了一半,给自己姐姐。
然后,
他微笑地,
身子探过他姐姐的面前,将柑橘递送到熊丽箐面前,
道:
“公主,吃橘子。”
柳如卿面色顿时一变。
熊丽箐没接这橘子,
而是扫了他柳钟一眼,
嘴角,
带上了笑意。
柳钟见公主对自己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柳如卿的脸色,则开始变白。
熊丽箐开口道;
“都死了不成!”
这时,
外围的一众亲卫马上跪伏过来。
“拿下,鞭二十,别打死,打废了,无所谓。”
当即,两个亲卫上前,将柳钟按住。
柳钟见状,大惊,
喊道:
“阿姊救我,阿姊救我。”
柳如卿有意看向熊丽箐,但看了一眼后,又收回了目光。
熊丽箐嘴角挂着冷笑,
道:
“你阿姊,说白了,是我家侯爷的一个侍妾,所以,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真敢把自己当自家人了!”
这下子,柳钟额头冒出冷汗。
柳如卿也马上跪伏下来,乞求道:
“如卿知错,是如卿没能管教好阿弟,如卿错了。”
“你自己不懂得管教,本宫来替你管教,是,侯爷喜欢你,但你可千万别想着,侯爷会是那种为了一个女人就毫无原则底线的人。”
“如卿不敢,如卿不敢。”
“咱侯爵府,后宅清净,但并非没有规矩,愣着干什么,拖下去,打!”
“喏!”
“喏!”
“阿姊救我,阿姊救我…………”
“啊…………啊…………阿姊救我…………我错了…………公主…………小人错了…………啊…………”
柳如卿跪伏在熊丽箐面前,泪珠儿不停地落下。
熊丽箐拿出帕子,递给了柳如卿。
柳如卿没敢耽搁,赶紧接了帕子,迅速擦拭去眼角泪水,同时,还露出了笑容,虽然,有些勉强。
侯爷不在这里,
她不敢矫情;
但,
其实就是侯爷在这里,
她其实也是不敢的。
要知道,
一直到现在,
侯爷都从未要过她的身子。
“我对事不对人,你别恨我。”
“他冒犯了公主,自当受罚,这是他应得的,如卿不敢怨的。”
“你该庆幸,姐姐,不在这里,要是姐姐在这里,他的一双眼珠子,今儿个就得搬家。
呵呵,
你说,
你敢对着姐姐跪下来磕头求情么?”
“不……不敢的,不敢的。”
曾经的平野伯府,后宅很清静,不是因为里面都是喜好清静的女人,而是因为山中有一只真正的老虎坐镇,不怒自威。
“打一顿,人也就老实了,也就规矩了,只要规矩了,你再对侯爷枕边吹几口风,呵呵,枕边吹不管用,你就下去吹;
多吹吹,总能帮他吹出一个前程。
但人,首先得规矩,你比我大,但我还是得喊你一声妹子;
妹子,
别以为咱府里比你那范家自由,没拘束;
别以为这些先生们,各个都好说话,但他们,其实是这个世上,最不好说话的一群人。
侯爷可以不在意很多事,因为他有外面的事需要去忙,但我们,”
熊丽箐指了指远处,
道:
“再擦擦泪,陪本宫一起就着这景色喝鱼汤。”
“是,公主。”
熊丽箐叹了口气,
道:
“这大燕的侯爵,在楚国,其实就是柱国了,在乾国,是封国公了,所以,咱们家的规矩,其实不比宫里头差的。”
“是,如卿受教。”
这时,
天天带着一只小狐狸和一只黑猫,笑着跑了过来。
公主见了,
马上起身,
一把将天天抱住,
道:
“哟哟,心肝儿,你可不能瞎跑,万一摔到哪里了摔伤了怎么办,可得把干娘给心疼死。”
公主随即瞪向天天身后跟着的黑猫和狐狸,
骂道:
“竟敢让少主子就这般跑,真要出了事儿,仔细你们的皮,信不信本宫拿你们去喂蟒!”
随后,
公主抽出手绢,帮天天擦拭汗珠:
“乖乖乖,就跟干娘坐这儿,干娘给你喂鱼汤喝,我们家心肝儿最乖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我,很期待呢
在原本的府内,平西侯的三餐,在风先生有空时,是由风先生负责的,后来,何春来上位,昔日追求晋地复国的热血儿郎,如今成了新的“御厨”。
侯爷只要条件允许,自然享受的是最高档的餐饮服务;
但其实,府邸内厨房的水平,真的不差,高标准下,几个厨娘的手艺外放出去,也是能去大酒楼掌勺的。
所以,
鱼汤很是鲜美。
在隆冬季节,一边赏着景,一边就着酥饼喝着鱼汤,的确是一种享受和格调了。
熊丽箐一开始喂了天天两口,
天天也很给面子的喝了两口,
然后,
天天就不喝了。
公主会意,命人去马车上取了一张小板凳,一张小方桌,放在了这里。
天天坐在板凳上,小方桌下面有个夹层,他熟门熟路地伸手从里头掏出了一面餐巾,自己挂到自己脖子上。
再从两侧的夹层里,取出了一把银质勺子和一把银质小筷子。
鱼汤和酥饼被放了上来,
天天仔细看了看,还是将筷子给放了回去,左手拿起酥饼送嘴里咬,右手舀鱼汤喝。
他平日里在家,都是自己规规矩矩地吃饭。
黑猫和狐狸匍匐在旁边,很是乖巧。
熊丽箐自己也慢慢喝着汤,时不时地会看一眼坐在旁边一本正经小大人模样的天天。
这孩子,是真的讨人喜欢,乖巧,懂事,不闹,听话。
是人,其实都有算计的,但她尽量地不让自己往那方面去考虑,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丈夫对靖南王包括对这个孩子的感情。
所以,她得跟着这个步调走,拼命克制住自己想要去算计的本能。
“乖,就喝汤,鱼肉就不吃了,小心有刺。”
“嗯。”
……
瞎子没喝汤,而是抱着一杯茶,慢饮着。
他去看望了好几户人家的家眷,确定没人因为赶路而导致身体出现状况后,才悠哉悠哉地走回来。
然后,
他看见一个体格健壮极为丰满的身影,
正坐在炖着鱼的铁锅旁,
用一个大海碗,正在吃喝着。
这位,也算家眷,而且级别不低,是薛三的家眷。
薛三将她从梁国那里带回来,
如果仅仅是薛三喜欢的菜,那就罢了;
可偏偏这个叫扈八妹的女人,曾在迷迷糊糊中说出了“魔临”的预言。
瞎子虽然很不喜欢那种“预言”的桥段,总觉得俗透了,没什么心意。
但因为可能涉及到自己等人,所以,你真的无法不去重视。
原本,魔王中有心思,想要直接将这个扈八妹给杀了的,这是保证如今生活质量和节奏的最好方法。
但奈何,
这个选择触犯了魔王们的行事准则。
因为薛三中意她,甭管是**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千金难买爷高兴。
所以,最后还是身为主上的郑凡拍板,让这件事被暂时搁置了下去。
接下来,
扈八妹在雪海关住着还算安稳,
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再刨弄刨弄自己院子里的小菜地,平时,也不出门。
嗯,
就是食量大了一些,但毕竟这么大的体格。
瞎子站在扈八妹后面,先是注视着她的背影,随后,将目光慢慢地拉远,看向了冰封的潭面。
而这时,
扈八妹拿出帕子,擦了擦嘴,鱼汤,她已经喝了个水饱,揉了揉肚子,像是村姑一样,大大咧咧地双手后撑,瘫坐在地上。
“嗝儿………”
打出了几声响嗝儿。
瞎子缓步,走到扈八妹身旁,问道:
“吃饱了么?”
“喝了太多汤,不扛饿的,好在,我还有干粮存着,呵呵。”
瞎子点点头。
“你们家的饭菜,不管是什么,都做得好好吃。”
显然,这阵子在伯爵府里,八妹吃得很是满意。
“以后,还能继续吃的。”
八妹笑嘻嘻地点头,道:“昂。”
随后,
瞎子不说话了;
八妹,
也不说话了。
瞎子不说话,是因为他觉得,此情此景,适合发发呆,发发愣,也就是所谓的,触景生情。
畅想天地之辽阔,感慨自己沧海之一粟。
当你得到矫情的契机时,
请放下一切,
好好地去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矫情滋味。
而扈八妹不说话了,
不是说她不想打扰瞎子的雅兴,亦或者是她吃饱喝足后,也开始静下心来欣赏景色准备作诗一首;
而是,
她目光变得有些浑浊,
盯着前方的潭面,
嘴唇,还在略微轻颤着。
如果瞎子的视野,是正常的视野,站在其身侧的他,可能不会发觉这一幕;
可问题是,
他瞎啊!
他的视角,在脑海中,因为精神力扫描覆盖的关系,其实比寻常人的“视野”,更细腻,角度,也更丰富。
瞎子往前走了进步,在扈八妹面前蹲了下来。
再一次的,
八妹显现出了这种表情,
这预示着,
她似乎又得到了某种契机,亦或者,是勾勒回了些许记忆。
这个很好理解,
神婆对你玩接鬼上身的把戏前,总得在你面前抖啊抖的,敬业些的,还要口吐一下白沫。
简而言之,就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告诉你,接下来,有事儿要说。
瞎子在等着,静候着;
然而,
扈八妹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她目光中的浑浊,正在缓缓褪去,嘴唇,也不再那么颤抖了。
很显然,
她正在恢复正常。
瞎子皱眉,
我等了这么久,
就等你恢复正常?
自打上次扈八妹说出了关于“魔王”的预言后,瞎子就主动搜罗了不少神话传说。
一般能够接触到“预言”的,其实还是这个世界的神职人员。
燕国这边,倒是少得多,因为燕人普遍不信这个,且当代燕皇在藏夫子入京斩龙脉时更是展现出了一种君王不信天命的气魄。
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就是昔日的那位宫中太爷,但他和“神职”,其实不太搭边。
晋人也不是很信这个,因为三家分晋的格局之下,赫连家祖上有野人血脉,闻人家好儒,司徒家则不信邪,权力的分散,喜好的分割,直接打破了晋地原有的神学体系,在晋国被燕人灭亡前,他们其实还没再诞生出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世界观,原有的,基本就是嫁接了一些昔日大夏的。
其余的,
则都有。
楚国有巫正,野人有星辰接引使,乾国有后山的炼气士,蛮族有祭祀;
一个统一的权力基础,才是诞生神学的真正土壤,就像是郑侯爷在雪海关组织了一大批神棍去雪原传教一个道理;
虚无缥缈的神,之所以被创造出来,其实是为了给人间的“神”去服务的。
至于类似另一个时空里的西欧,神权一度凌驾于世俗之上了,在瞎子看来,那是玩儿脱了。
瞎子遍查了关于那几个地方的各种预言,挑几个有代表性的,大概就是:
荒漠祭祀有预言,蛮族在不久的将来,会出现新的狼王,他将重新塑造属于蛮族的金色辉煌;
雪原野人的预言,最近的接触最深刻的,应该是玉人令里的,野人将诞生出新的王者,引领其圣族复兴;
楚国巫正有预言,火凤会再度降临大地,楚人先祖的血脉将再度燃烧。
至于乾国那边,
倒是没有这类的预言,
原因很简单,
要脸。
乾人军队打仗是不行,这是事实,但是人家在其他方面的发展,是真的独树一帜。
乾国官家可以穿道袍,可以稍微不羁一点,这没什么,属于情调和个人喜好,但想再过分的话,士大夫阶层就要祭出大棒了。
所以,乾国的后山,一直很低调,他们和钦天监有密切地连系,却只是做一些关于星象的占卜,不会忽然跳出来说,未来会出现什么什么颠覆什么什么,大家,都保留着一份体面。
但,问题在于,
蛮族祭祀的预言里,没说狼王会带着七条藏獒一起出现;
玉人令的预言里,也没说新的圣族之王身边会有七个忠诚的勇士;
楚国巫正的预言里,也没有说,火凤觉醒下的新君身边会有七个文臣武将。
“救世主”的形象,其实等同于“魔王”,这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哪怕是“魔君”“魔鬼”“地狱之主”什么的,也都可以和“英雄”“真正的勇者”进行套用,毕竟彼之英雄我之仇寇嘛。
可问题是,魔王这个要素,不是最主要的,后头的“七”才是最挑动神经的。
到目前位置,
也就只有扈八妹上次1口中迷迷糊糊出现的预言里,出现了极为清晰的“七”这个概念。
姥姥,
石碑,
然后是:
魔王降世,
手底下,七个忠诚的手下,
带给这个世界,无尽的黑暗。
姥姥和石碑,应该是引子;
魔王,对应主上;
七个,对应着自己七个;
忠诚?
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忠诚,是不存在的,但问题是,现在魔王们都有一个共识,那既然是主上晋级我们就能跟着晋级,所以,主上若是挂了,我们大概率也会跟着一起……
有这种羁绊在,就能保证最为纯粹的忠诚。
带给这个世界,无尽的黑暗,不正预示着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事么,尤其还是他瞎子自己一直坚持着的,既然人活一世,总得试试龙椅温度的信条。
最主要的,
还是降临!
降临的方式,有很多种:
石头缝里蹦出来,
天降陨石砸出来,
异象之下从某个怀孕三年的妇人肚子里生出来,
这都算是,但这又都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准确是。
因为,
自己七个和主上,是真的“降临”。
主上多昏迷了半年,但大家伙,是一开始集体昏迷出现在荒漠边缘位置上的。
没有借助这个世界的媒介,就这般,突兀的,凭空的,降临了。
这时,
眼瞅着八妹就要恢复正常了。
瞎子伸出自己的左手,
放在了八妹的头顶。
“你刚刚,是触景生情了么?这种感觉,应该还在吧,没事,我来给你,加重这种感情,让你再沉陷进去。”
薛三不在,
所以瞎子可以放肆;
但换句话说,
就算是薛三在这里,如果仅仅是瞎子一个人在这儿,薛三确实会反对,但如果主上和魔王们都在这里,就是薛三,也无法反对。
因为这个预言,对大家伙干系重大。
说白了,
同一时刻,
正在吃“喜酒”的薛三表现出了对公主“她也配称主母”的言外之意,将魔王们的骄傲和“草菅人命”的世界观表露得淋漓尽致。
而现在瞎子所做的,
无非是在践行着这一条而已。
平日里,他们或彬彬有礼,或慵懒,或沉默寡言,或风情万种,或吊儿郎当……
但本质上,
其实就是当初樊力的那句:
要不,把主上砍了吧?
真以为是开个玩笑而已?
“冰雪,给你面积扩大,更大面积的冰潭,更大的雪,更森寒的天气………”
“鱼汤,锅,热的,温泉,沸腾,白雾,给你加…………”
“我们这些一起的人,信徒,臣服,顶礼膜拜,给你添…………”
大概率,
扈八妹只是短暂地触景生情,但瞎子,却运用自己的能力,将现在有的要素,根据他的理解,去进行重置,去美化,去加深,以期待符合扈八妹丢失记忆中的真正模型。
这其实也是心理治疗的一种手段,
比如,
让失忆的人,回到自己以前住的房子,以前睡的房间,本质上,是一样的。
八妹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更为浑浊,
嘴唇,
更是在泛紫。
刚刚已经逐渐消逝掉的感觉,正在逐步地回来,且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清晰。
瞎子的额头,也已经有汗珠子沁出。
建造画面和用精神力破坏攻击一个人,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比后者,费力数倍。
“呜呜呜呜……………”
扈八妹开始出现了哭腔。
她的哭声,很凄厉。
这里的动静,难免引起了外围人的注意。
天天就放下了勺子,看向了那边。
这时,
公主过来,伸手抱住天天,捂住了天天的耳朵,同时,下令道:
“隔绝开。”
“喏!”
虽然不知道北先生是在做什么,但不去妨碍他,这是必须的。
而冰潭边,
瞎子正在犹豫着,
犹豫着是否要将自己的心神投入到扈八妹的意识之中,去亲眼瞧一瞧她脑海中的画面,也就是属于预言的,真正模样。
兴许,
在那里可以看到关于“姥姥”关于“石碑”的线索。
但,
瞎子又有些不敢。
他的能力是精神力,所以他更清楚里头的道道,有些人,看似“人畜无害”,但谁知道其内在里,到底有什么。
就比如,主上。
如果哪个人想用幻术对付主上,那么,主上体内的魔丸,会很乐意告诉他,什么才叫真正的幻术祖宗。
瞎子不想自己是站着走出雪海关,然后躺着进了奉新城。
保险起见,
瞎子还是没敢深入,
而是问道:
“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雪………好大的雪………好大好大的雪…………”
“你,再仔细看,看看你面前,仔细看,是不是有别的东西?”
“白………白色…………晶莹的白色…………”
“晶莹的白色?是冰么?”
“是冰,冰,好大的冰,啊,全都是冰………”
“冰上面,有什么?”
“冰…………上面…………是雪…………是雪在飘………”
瞎子沉下心来,继续引导:
“你,再看看身后,看见人了没有?”
“人………好多好多人………”
“你,看见他们在干什么了么?”
“他………他们………在跪拜…………”
“你,再回过头,再看看冰,看见什么了没有?”
“冰………上面是…………雪在飘………”
“你,走到冰面上去。”
“我………走上了冰面…………”
“你,低着头,往下看,再继续往前走。”
“我………往前走………看…………下面…………”
下一刻,
不等瞎子继续发问。
扈八妹忽然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她很恐惧,像是看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你,看见了什么!”
“人,啊啊啊!!!!!!我看见了一个人!!!!!!他要醒了,他要醒了,他要醒了啊!!!!!!”
扈八妹开始抽搐,身体开始痉挛。
瞎子犹豫了一下,
还是收回了放在其脑袋上的手。
“噗通!”
扈八妹倒在了地上:
“姥姥说………石碑上…………写着…………魔王降临………七………七个魔头………黑暗…………黑暗…………”
瞎子伸手指着自己的脸,
道:
“是我么?”
扈八妹整个人忽然停止了痉挛,
面色也一下子变得无比平静,
甚至,
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笑容:
“你,也配?”
说完,
扈八妹整个人昏厥了过去,随即,呼噜声响起。
瞎子闭上眼,
双手悬于面前,
指尖滑动,
他平时,会拉二胡,但真正喜欢的,还是钢琴;
做出这个动作,
证明瞎子现在的心情,很愉悦,愉悦到情不自禁;
“呵呵………呵呵呵………”
瞎子笑了,
道:
“我,很期待呢。”
————
感谢雷文俊成为魔临第一百六十位盟主!
第四百一十三章 我,很期待呢
在原本的府内,平西侯的三餐,在风先生有空时,是由风先生负责的,后来,何春来上位,昔日追求晋地复国的热血儿郎,如今成了新的“御厨”。
侯爷只要条件允许,自然享受的是最高档的餐饮服务;
但其实,府邸内厨房的水平,真的不差,高标准下,几个厨娘的手艺外放出去,也是能去大酒楼掌勺的。
所以,
鱼汤很是鲜美。
在隆冬季节,一边赏着景,一边就着酥饼喝着鱼汤,的确是一种享受和格调了。
熊丽箐一开始喂了天天两口,
天天也很给面子的喝了两口,
然后,
天天就不喝了。
公主会意,命人去马车上取了一张小板凳,一张小方桌,放在了这里。
天天坐在板凳上,小方桌下面有个夹层,他熟门熟路地伸手从里头掏出了一面餐巾,自己挂到自己脖子上。
再从两侧的夹层里,取出了一把银质勺子和一把银质小筷子。
鱼汤和酥饼被放了上来,
天天仔细看了看,还是将筷子给放了回去,左手拿起酥饼送嘴里咬,右手舀鱼汤喝。
他平日里在家,都是自己规规矩矩地吃饭。
黑猫和狐狸匍匐在旁边,很是乖巧。
熊丽箐自己也慢慢喝着汤,时不时地会看一眼坐在旁边一本正经小大人模样的天天。
这孩子,是真的讨人喜欢,乖巧,懂事,不闹,听话。
是人,其实都有算计的,但她尽量地不让自己往那方面去考虑,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丈夫对靖南王包括对这个孩子的感情。
所以,她得跟着这个步调走,拼命克制住自己想要去算计的本能。
“乖,就喝汤,鱼肉就不吃了,小心有刺。”
“嗯。”
……
瞎子没喝汤,而是抱着一杯茶,慢饮着。
他去看望了好几户人家的家眷,确定没人因为赶路而导致身体出现状况后,才悠哉悠哉地走回来。
然后,
他看见一个体格健壮极为丰满的身影,
正坐在炖着鱼的铁锅旁,
用一个大海碗,正在吃喝着。
这位,也算家眷,而且级别不低,是薛三的家眷。
薛三将她从梁国那里带回来,
如果仅仅是薛三喜欢的菜,那就罢了;
可偏偏这个叫扈八妹的女人,曾在迷迷糊糊中说出了“魔临”的预言。
瞎子虽然很不喜欢那种“预言”的桥段,总觉得俗透了,没什么心意。
但因为可能涉及到自己等人,所以,你真的无法不去重视。
原本,魔王中有心思,想要直接将这个扈八妹给杀了的,这是保证如今生活质量和节奏的最好方法。
但奈何,
这个选择触犯了魔王们的行事准则。
因为薛三中意她,甭管是**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千金难买爷高兴。
所以,最后还是身为主上的郑凡拍板,让这件事被暂时搁置了下去。
接下来,
扈八妹在雪海关住着还算安稳,
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再刨弄刨弄自己院子里的小菜地,平时,也不出门。
嗯,
就是食量大了一些,但毕竟这么大的体格。
瞎子站在扈八妹后面,先是注视着她的背影,随后,将目光慢慢地拉远,看向了冰封的潭面。
而这时,
扈八妹拿出帕子,擦了擦嘴,鱼汤,她已经喝了个水饱,揉了揉肚子,像是村姑一样,大大咧咧地双手后撑,瘫坐在地上。
“嗝儿………”
打出了几声响嗝儿。
瞎子缓步,走到扈八妹身旁,问道:
“吃饱了么?”
“喝了太多汤,不扛饿的,好在,我还有干粮存着,呵呵。”
瞎子点点头。
“你们家的饭菜,不管是什么,都做得好好吃。”
显然,这阵子在伯爵府里,八妹吃得很是满意。
“以后,还能继续吃的。”
八妹笑嘻嘻地点头,道:“昂。”
随后,
瞎子不说话了;
八妹,
也不说话了。
瞎子不说话,是因为他觉得,此情此景,适合发发呆,发发愣,也就是所谓的,触景生情。
畅想天地之辽阔,感慨自己沧海之一粟。
当你得到矫情的契机时,
请放下一切,
好好地去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矫情滋味。
而扈八妹不说话了,
不是说她不想打扰瞎子的雅兴,亦或者是她吃饱喝足后,也开始静下心来欣赏景色准备作诗一首;
而是,
她目光变得有些浑浊,
盯着前方的潭面,
嘴唇,还在略微轻颤着。
如果瞎子的视野,是正常的视野,站在其身侧的他,可能不会发觉这一幕;
可问题是,
他瞎啊!
他的视角,在脑海中,因为精神力扫描覆盖的关系,其实比寻常人的“视野”,更细腻,角度,也更丰富。
瞎子往前走了进步,在扈八妹面前蹲了下来。
再一次的,
八妹显现出了这种表情,
这预示着,
她似乎又得到了某种契机,亦或者,是勾勒回了些许记忆。
这个很好理解,
神婆对你玩接鬼上身的把戏前,总得在你面前抖啊抖的,敬业些的,还要口吐一下白沫。
简而言之,就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告诉你,接下来,有事儿要说。
瞎子在等着,静候着;
然而,
扈八妹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她目光中的浑浊,正在缓缓褪去,嘴唇,也不再那么颤抖了。
很显然,
她正在恢复正常。
瞎子皱眉,
我等了这么久,
就等你恢复正常?
自打上次扈八妹说出了关于“魔王”的预言后,瞎子就主动搜罗了不少神话传说。
一般能够接触到“预言”的,其实还是这个世界的神职人员。
燕国这边,倒是少得多,因为燕人普遍不信这个,且当代燕皇在藏夫子入京斩龙脉时更是展现出了一种君王不信天命的气魄。
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就是昔日的那位宫中太爷,但他和“神职”,其实不太搭边。
晋人也不是很信这个,因为三家分晋的格局之下,赫连家祖上有野人血脉,闻人家好儒,司徒家则不信邪,权力的分散,喜好的分割,直接打破了晋地原有的神学体系,在晋国被燕人灭亡前,他们其实还没再诞生出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世界观,原有的,基本就是嫁接了一些昔日大夏的。
其余的,
则都有。
楚国有巫正,野人有星辰接引使,乾国有后山的炼气士,蛮族有祭祀;
一个统一的权力基础,才是诞生神学的真正土壤,就像是郑侯爷在雪海关组织了一大批神棍去雪原传教一个道理;
虚无缥缈的神,之所以被创造出来,其实是为了给人间的“神”去服务的。
至于类似另一个时空里的西欧,神权一度凌驾于世俗之上了,在瞎子看来,那是玩儿脱了。
瞎子遍查了关于那几个地方的各种预言,挑几个有代表性的,大概就是:
荒漠祭祀有预言,蛮族在不久的将来,会出现新的狼王,他将重新塑造属于蛮族的金色辉煌;
雪原野人的预言,最近的接触最深刻的,应该是玉人令里的,野人将诞生出新的王者,引领其圣族复兴;
楚国巫正有预言,火凤会再度降临大地,楚人先祖的血脉将再度燃烧。
至于乾国那边,
倒是没有这类的预言,
原因很简单,
要脸。
乾人军队打仗是不行,这是事实,但是人家在其他方面的发展,是真的独树一帜。
乾国官家可以穿道袍,可以稍微不羁一点,这没什么,属于情调和个人喜好,但想再过分的话,士大夫阶层就要祭出大棒了。
所以,乾国的后山,一直很低调,他们和钦天监有密切地连系,却只是做一些关于星象的占卜,不会忽然跳出来说,未来会出现什么什么颠覆什么什么,大家,都保留着一份体面。
但,问题在于,
蛮族祭祀的预言里,没说狼王会带着七条藏獒一起出现;
玉人令的预言里,也没说新的圣族之王身边会有七个忠诚的勇士;
楚国巫正的预言里,也没有说,火凤觉醒下的新君身边会有七个文臣武将。
“救世主”的形象,其实等同于“魔王”,这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哪怕是“魔君”“魔鬼”“地狱之主”什么的,也都可以和“英雄”“真正的勇者”进行套用,毕竟彼之英雄我之仇寇嘛。
可问题是,魔王这个要素,不是最主要的,后头的“七”才是最挑动神经的。
到目前位置,
也就只有扈八妹上次1口中迷迷糊糊出现的预言里,出现了极为清晰的“七”这个概念。
姥姥,
石碑,
然后是:
魔王降世,
手底下,七个忠诚的手下,
带给这个世界,无尽的黑暗。
姥姥和石碑,应该是引子;
魔王,对应主上;
七个,对应着自己七个;
忠诚?
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忠诚,是不存在的,但问题是,现在魔王们都有一个共识,那既然是主上晋级我们就能跟着晋级,所以,主上若是挂了,我们大概率也会跟着一起……
有这种羁绊在,就能保证最为纯粹的忠诚。
带给这个世界,无尽的黑暗,不正预示着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事么,尤其还是他瞎子自己一直坚持着的,既然人活一世,总得试试龙椅温度的信条。
最主要的,
还是降临!
降临的方式,有很多种:
石头缝里蹦出来,
天降陨石砸出来,
异象之下从某个怀孕三年的妇人肚子里生出来,
这都算是,但这又都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准确是。
因为,
自己七个和主上,是真的“降临”。
主上多昏迷了半年,但大家伙,是一开始集体昏迷出现在荒漠边缘位置上的。
没有借助这个世界的媒介,就这般,突兀的,凭空的,降临了。
这时,
眼瞅着八妹就要恢复正常了。
瞎子伸出自己的左手,
放在了八妹的头顶。
“你刚刚,是触景生情了么?这种感觉,应该还在吧,没事,我来给你,加重这种感情,让你再沉陷进去。”
薛三不在,
所以瞎子可以放肆;
但换句话说,
就算是薛三在这里,如果仅仅是瞎子一个人在这儿,薛三确实会反对,但如果主上和魔王们都在这里,就是薛三,也无法反对。
因为这个预言,对大家伙干系重大。
说白了,
同一时刻,
正在吃“喜酒”的薛三表现出了对公主“她也配称主母”的言外之意,将魔王们的骄傲和“草菅人命”的世界观表露得淋漓尽致。
而现在瞎子所做的,
无非是在践行着这一条而已。
平日里,他们或彬彬有礼,或慵懒,或沉默寡言,或风情万种,或吊儿郎当……
但本质上,
其实就是当初樊力的那句:
要不,把主上砍了吧?
真以为是开个玩笑而已?
“冰雪,给你面积扩大,更大面积的冰潭,更大的雪,更森寒的天气………”
“鱼汤,锅,热的,温泉,沸腾,白雾,给你加…………”
“我们这些一起的人,信徒,臣服,顶礼膜拜,给你添…………”
大概率,
扈八妹只是短暂地触景生情,但瞎子,却运用自己的能力,将现在有的要素,根据他的理解,去进行重置,去美化,去加深,以期待符合扈八妹丢失记忆中的真正模型。
这其实也是心理治疗的一种手段,
比如,
让失忆的人,回到自己以前住的房子,以前睡的房间,本质上,是一样的。
八妹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更为浑浊,
嘴唇,
更是在泛紫。
刚刚已经逐渐消逝掉的感觉,正在逐步地回来,且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清晰。
瞎子的额头,也已经有汗珠子沁出。
建造画面和用精神力破坏攻击一个人,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比后者,费力数倍。
“呜呜呜呜……………”
扈八妹开始出现了哭腔。
她的哭声,很凄厉。
这里的动静,难免引起了外围人的注意。
天天就放下了勺子,看向了那边。
这时,
公主过来,伸手抱住天天,捂住了天天的耳朵,同时,下令道:
“隔绝开。”
“喏!”
虽然不知道北先生是在做什么,但不去妨碍他,这是必须的。
而冰潭边,
瞎子正在犹豫着,
犹豫着是否要将自己的心神投入到扈八妹的意识之中,去亲眼瞧一瞧她脑海中的画面,也就是属于预言的,真正模样。
兴许,
在那里可以看到关于“姥姥”关于“石碑”的线索。
但,
瞎子又有些不敢。
他的能力是精神力,所以他更清楚里头的道道,有些人,看似“人畜无害”,但谁知道其内在里,到底有什么。
就比如,主上。
如果哪个人想用幻术对付主上,那么,主上体内的魔丸,会很乐意告诉他,什么才叫真正的幻术祖宗。
瞎子不想自己是站着走出雪海关,然后躺着进了奉新城。
保险起见,
瞎子还是没敢深入,
而是问道:
“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雪………好大的雪………好大好大的雪…………”
“你,再仔细看,看看你面前,仔细看,是不是有别的东西?”
“白………白色…………晶莹的白色…………”
“晶莹的白色?是冰么?”
“是冰,冰,好大的冰,啊,全都是冰………”
“冰上面,有什么?”
“冰…………上面…………是雪…………是雪在飘………”
瞎子沉下心来,继续引导:
“你,再看看身后,看见人了没有?”
“人………好多好多人………”
“你,看见他们在干什么了么?”
“他………他们………在跪拜…………”
“你,再回过头,再看看冰,看见什么了没有?”
“冰………上面是…………雪在飘………”
“你,走到冰面上去。”
“我………走上了冰面…………”
“你,低着头,往下看,再继续往前走。”
“我………往前走………看…………下面…………”
下一刻,
不等瞎子继续发问。
扈八妹忽然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她很恐惧,像是看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你,看见了什么!”
“人,啊啊啊!!!!!!我看见了一个人!!!!!!他要醒了,他要醒了,他要醒了啊!!!!!!”
扈八妹开始抽搐,身体开始痉挛。
瞎子犹豫了一下,
还是收回了放在其脑袋上的手。
“噗通!”
扈八妹倒在了地上:
“姥姥说………石碑上…………写着…………魔王降临………七………七个魔头………黑暗…………黑暗…………”
瞎子伸手指着自己的脸,
道:
“是我么?”
扈八妹整个人忽然停止了痉挛,
面色也一下子变得无比平静,
甚至,
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笑容:
“你,也配?”
说完,
扈八妹整个人昏厥了过去,随即,呼噜声响起。
瞎子闭上眼,
双手悬于面前,
指尖滑动,
他平时,会拉二胡,但真正喜欢的,还是钢琴;
做出这个动作,
证明瞎子现在的心情,很愉悦,愉悦到情不自禁;
“呵呵………呵呵呵………”
瞎子笑了,
道:
“我,很期待呢。”
————
感谢雷文俊成为魔临第一百六十位盟主!
第四百一十四章 圆谎
“你很高兴。”
“但我没笑。”
“我可以感觉到,你很高兴。”
“你这没温度的僵尸,还能敏锐地察觉到别人的情绪?”
“你是个瞎子,不也能看信回信?”
“先进城,安顿好再说。”
“好。”
在梁程亲自率一队骑兵接应和护送下,瞎子一行,终于进了奉新城。
接下来,是安顿。
先安顿的是天天,这可是宝贝疙瘩,老规矩,安置在了郑侯爷卧房后的一间卧房里。
那里,是全府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连郑侯爷本人,都是在他面前“挡枪”。
随后,是沙拓阙石。
这座府邸下面本就是有一间用于藏身的密室的,前主人应该是准备着以防不测,但,大概率还是不测了;
否则,也不会沦为空宅被郑侯爷住进去。
原有密室被进行了改造,还选了一口新的名贵棺材,也不晓得是曾经城内的哪位为自己准备的,但一样,没受用的到。
棺材被抬进去,新棺材上,还有一包用红纸包裹着的糖。
瞎子示意士卒们退下,
梁程则打开了棺材,仔细看了一下,道:
“难怪主上总是感慨别人一直拿主角的剧本,有些人,倒真的是贯彻着什么叫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瞎子则将新棺材上的喜糖拿起来,
闻了闻,
没问什么。
一挥手,
意念力加持下,将棺材盖挪开。
梁程扛起沙拓阙石,将其安置在了新棺材内。
里头,铺的,盖的,枕的,甚至一些玉器,都一应俱全。
在这一点上,郑侯爷绝不会亏待自己的干爹。
“嗡!”
棺材盖合上。
梁程拍拍手,道:“还不说?”
“可以先给你透露个口风。”
“呵呵。”
“还记得三儿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么?”
“记得。”
“她在路上,又说出了一个预言。”
“你,是不是对她用了手段。”
“是。”
“怪不得你刚刚用意念力挪开棺材盖时,那么虚。”
“你不听了?”
“听。”
“她又说了一个预言,比上次的,还要多了一幕,在一个冰潭下面,有一个人,正在苏醒。
我觉得,应该是预言里,魔王麾下七个魔头之中的一个。”
“为什么不能是魔王?”
“这一点,主上应该懂的。”
“什么意思?”
“挨个出场,肯定得先安排手底下的人一个个苏醒,一个个扩充画面,这样,才能水篇幅。”
“很有道理,但这里是现实。”
“阿程啊。”
“嗯?”
“做人,不能忘本啊,带了几天兵,就真忘了自己到底从哪儿来的了?”
“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还有,万一这只是一个误会呢,一个精神失常的女人说的疯言疯语?”
“也不是没可能。”
“是吧。”
“但我更希望,她说的是真的,你呢?”
梁程没急着回答,
但这种不回答,
反而也是一种默认。
“我喜欢造反,不是因为我喜欢造反,而是目前来看,没有比造反更有趣的事儿了,但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一种预言;
对应的是魔王和七个魔头,
且还指向的不是咱们的话,我会………”
“你会怎样?”
“我会很气。”
梁程点点头。
“雪原很大,我会派人,专门去雪原上找找看,应该不是渺无人烟的地方,因为那里还有顶礼膜拜的人,我觉得,这样一来,应该会很好找。
还记得野人王的手下,那个叫桑虎的,是从哪里拉出了一支拼凑起来的部族的么?
叫什么地方来着,
极寒之地还是极北之地亦或者叫寒冰之森?”
“最后一个你是认真的?”
“反正应该是那一个概念,先朝着那面去摸索摸索吧,如果那个预言是真的,那意味着,预言还未实现;
所谓的魔王和七个魔头,还没开始苏醒;
亦或者,
可以叫觉醒。”
“是该提前探查,如果提早发现的话………”梁程摇摇头,“不介意可以提前除掉,虽然,这很不美。”
“是的,可以留最后一个两个玩,但开头的那几个,能早点除掉就除掉最好。”
虽然,
按照魔王们的审美来看,
如果预言是真的,
那么最完美的局面就是,
大家都是七加一,
七加一对七加一,
来嘛,
除了主上这边可能会有些拉胯,
其余的,
大家可都是满满的自信。
甚至,
你要敢提前将对手在发育阶段就剪除掉,
还要怪罪你,甚至还要阻止你。
并且,
还要悉心呵护,
呵护他们的成长,
呵护他们的发育,
呵护他们长成完全体,成为自己的对手,再来和自己较量。
为啥?
因为寂寞啊,
因为自信啊,
因为枯燥啊。
但,
那是一种深层次的矫情,那是你高处不胜寒时的精神需求。
现在呢?
“主上的境界,很久没提升了吧?”瞎子说道。
梁程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上次晋升,是在玉盘城下,杀俘时。其实算算,时间也没多长。”
“好慢啊。”
“其实还好,主上的修炼速度,在这个世上,已经算是快的了,主要原因,还是被其他方面给耽搁了,分散了太多的精力。”
“真那样找个山洞我们一起陪着主上修炼,日子,也太枯燥了。”瞎子说道。
“是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而且,依照咱们现在的实力,说不得还得靠自己手中的势力,兵马,去剪除掉他们。”
铁骑上千,
哪怕你是三品巅峰,哪怕你能开二品,
都敢去耗死你!
“而且………”
“而且什么,你说啊?”瞎子催道。
“冰潭下面那个,暂且不说是哪里的冰潭,按照你说的,他那里,也是有信徒的吧?”
“对。”
“所以,若是预言是真的,凭什么就一定笃定,那所谓真正的魔王和七个魔头,就是个八人队?
如果他们和我们一样,
并不是出道即巅峰的话,
会不会也像我们一样,
会去发展一下势力?”
“你说得,很有道理。”瞎子点点头,“不过,这个话题就先打在这里吧,待会儿我去见主上,再和主上把这事儿说一下。
接下来,
咱们该做什么还是得做什么,
预言是真的,那就是意外之喜,预言是假的,也不能耽搁咱们这辈子过得精彩。
现在,
很忙吧?”
梁程点点头,道:“很忙。”
瞎子又把玩了一下手中的喜糖,随后重新放回到棺材上,
调侃道:
“很忙?”
这时,
肖一波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一定程度上,肖一波算是半个自己人,勉强承担着,内宅管家的角色。
说实话,
虎头城的车帮二当家之子,到平西侯府的管家,身份地位,可谓天壤之别,他也算是“得道升天”了。
也就是魔王们,
才能忍受也允许,一个带孝子管着自己的家务事,甚至,还不觉得算一回事儿。
“北先生,梁将军。”
肖一波将盒子递送过来,
道:
“风先生知道你们回来了,让小的将这个送过来,就说,放在这儿养养。”
“好。”
瞎子接过了盒子。
“小的告退。”
肖一波很是规矩地退出了密室。
瞎子打开盒子,里面放着的是玉人令。
玉人令曾被沙拓阙石“赐”给了四娘,但这种法器,其实是需要温养的。
煞气,确实有滋养法器之效。
要不然说人家倒斗开出来的血玉这类的价值会很高呢,那个连法器的边都算不上。
瞎子道:“呵呵,这玉人令不也预言过么,说圣族的王会出现,带领圣族重现辉煌,将星辰的光辉撒照人间。”
梁程则道:“其实,它说得,也不算错,苟莫离现在是一镇总兵了,接下来,随着我们势力的发展,雪原野人日后必然会被逐步同化。
虽然不是野人王建立了政权,
但一定程度上,
他们算是打不赢就加入了。”
“你这么说,好像确实有道理,不过预言这种东西,它往往有一个特点。”
“你说。”
“那就是,它不会给你具体时间,不会给你具体人物,不会给你可以定标的信息。”
梁程点点头,道:
“说谎话的一种较高境界,就是预言了。”
“对,而且还能让你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去主动地帮它圆这个谎,来,你把棺材盖再打开一下,我给它放进去。”
梁程伸手,推开了棺材盖,露出了一道缝隙。
瞎子将玉人令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同时笑着对里面躺着的沙拓阙石道:
“您受累,再养养它,估摸着过会儿,主上就会来看您,他也是想您了。另外,您得保佑他,早点有属于自己的子嗣。”
说完,
瞎子还对着棺材双手合什,拜了拜。
梁程没拜,
身份不同,
他拜的话,里头躺着的这位,受不起。
“嗡!”
棺材盖再次被闭合。
瞎子和梁程一起往外走。
忽然间,
瞎子停下了脚步,皱着眉。
梁程问道;“怎么了?”
“我忽然想圆谎了。”
“你说。”
瞎子回头,
再度看了一眼那口安静地躺在那里的棺材,
道:
“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那就是当初玉人令预言里所指的,
并不是,
苟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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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章,但大家不要等,早上起来看吧。
第四百一十四章 西行
臊子面的精华,
在于臊子汤。
这虽是一道极为寻常的吃食,却很得讲究个色香味俱全,味道正宗。
郑凡和瞎子面对面坐着,
二人一齐拿起筷子,
一齐吃了一口。
呼,
舒服,
过瘾。
一侧站着的何春来问道:“侯爷,下次要不要做成红汤?”
何春来是知道郑凡口味的,吃菜喜欢带点辣。
郑凡摇摇头,道:“拿点干辣椒面给我,我自己后添,太多辣椒提前搁进去,汤的鲜味儿就被盖住了。”
“是,属下记下了。”
辣椒面很快被送来,
郑凡加了两勺,又给瞎子加了一勺。
二人一边吃着面一边在夹面条和加面条的间隙,说着话。
“预言的事儿,可以先放放。”郑凡说道。
在听完瞎子的讲述后,郑凡做出了决定。
“是,主上。”
这也是瞎子所认同的。
没必要为暂时没影子的事儿分担过但的精力,甭管你以后的敌人是谁,总之,现在埋头发展自身,是没错的。
正如梁程先前所说的,天知道预言中的“七加一”,他们到底是否真的都是独行侠?
“我们在雪原上有不少神棍,我看,就派空缘了凡师徒俩去极北之地找找看,那师徒俩看起来就是有福运的。
告诉他们,只要能找到,回来后,我给他在奉新城外,修一座佛寺。”
有福运的意思是,那师徒俩,一看就是很难死的样子,用这类人去趟雷,往往能有意外的惊喜。
“好的,主上。”
“我们接下来的重心,还是在这里。”
郑凡伸手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咱们的重心,不稳啊。”
不稳,是肯定的。
晋东之地,搁在整个东方来看,真的不算大,笼统地分一下,相当于三家分晋后的司徒家地盘的五分之二,可能,还要再小一些。
因为玉盘城那一块,并不属于你,严格意义上而言,并不是以望江为界限的传统晋东地盘。
其面积,相当于北封郡吧。
当然了,你要是将从楚国那里拿来的上谷郡也算进去,面积自然就大了,但郑凡除非脑子被驴踢了,否则才不会去忙着发展比晋东更为白地的上谷郡。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
实际占地是实际占地,但依照雪海关和镇南关对外辐射的区域,其实平西侯府真的能够影响的范围,还是很可观的。
然后,
现在的问题就是,
架子大是大,
但没血肉去填充。
雪海关那里,柯岩冬哥倒是可以驻守住,金术可昨日也率部去镇南关驻防了。
另外,
奉新城这里,得驻守,这里是侯府所在,是根本。
宫望、公孙志、苟莫离、丁豪以及梁程的直属野战军,现在,也就是在用着那点点仅仅是意思意思的兵马在强行摆个门面。
新兵的训练,甲胄的换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想加速也加速不了,除非想囫囵吞枣,但容易消化不良,最终导致军队战斗力的滑坡。
练兵这种事儿,真的是欲速则不达。
就比如乾国,
不缺人,不缺粮,也不缺银子,
但当年被燕军一路南下打到上京城后,这几年,各路兵马包括三边的重整也都在快速地进行。
兵册上的水花,明显少了,西军等主力也在那里,但燕国和楚国打得不可开交时,乾国依旧不敢北伐上去。
人多,战斗素质不行的话,无非是给燕军增添了战后抓俘的工作量罢了。
“按照属下的估计,明年秋收之后,新兵填充和换装,应该能全部完成了。”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道:“这还是好在有足够的老兵升什长升校尉,军官构架在。”
一个军队,老卒,或者叫中下层军官,才是其真正的灵魂。
军队最害怕的,不是打败仗,而是被全歼,失去了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卒,失去了那批经验丰富的中下层军官体系,想复原这支兵马,不是说简单地给钱给粮给人再给个番号就能成的。
好在,虽说郑侯爷麾下原本的本部兵马不算多,就算加上宫望公孙志部下,也不算多,再加上当初借着靖南王军令抽调过来的各部精锐,还攥了一大半在手上,人也愿意不回老部队,留在平西侯麾下。
这样一来,郑侯爷麾下可号称“百战之卒”的老兵以及在此之上的军官体系,真的是夯实得不能再夯实。
下面,
就剩下无法跳步的发展必须时间。
“对了。”
郑凡像是想起了什么,
从兜里掏出一把喜糖,放在了瞎子面前。
瞎子点点头,伸手接过了喜糖,
道:
“恭喜主上。”
“留着四娘肚子显怀再恭喜吧。”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是。”
“呵呵。”
郑凡将筷子轻轻放下,拿起旁边放着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和嘴,
“燕京的消息,你多留意一下,那边的回信速度,也尽量快一些,燕皇的身子,怕是不大行了。
而且,
我估摸着,
继承人的归属,甭管是太子还是姬老六亦或者是其他姬蛋,
都得走一个流程。
说不得,
南北二王,东西两侯,都得去燕京城一趟,和文武百官一起做个见证。”
瞎子感慨道:
“说句心里话,燕皇和属下,确实不一样。可能是因为属下眼睛瞎的原因,所以喜欢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下。
而那位燕皇,则时刻用的是堂堂正正的帝王之术,自己成势,自己造势,自己运势。”
郑凡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更喜欢,哪种?”
瞎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道:
“所以,属下一直负责这些阴谋的零零碎碎,让主上您,站在阳光下。”
郑凡闻言,
闭上了眼。
这马屁拍得,
那是真的见功力,不矫情,不突兀,却又有恰到好处的感动。
而后,
郑凡笑道:
“我没进阶啊。”
瞎子点点头,
道:
“那是不是浪费了呢?”
“或许,能存着呢?”
“依照惯例,怕是存不住的。”
“我这阵子,倒是没放下修炼,但感觉………”
“主上是遇到瓶颈了么?”
郑凡摇摇头,“连瓶颈,都没感觉到,也是按照惯例,应该是还差得远。”
“六品之上,和五品,是两种不同的层次,五品,可以称为小宗师了,自然会更难一些,也要讲究一些机缘。”
“什么小宗师大宗师的,分法太多了,我都听得脑子乱了,现在,兵法学得差不多了,我抽机会去见见老田,让他指点我练武。”
“不是主上您自己说的么,剧本拿的,不一样。”
“那能怎么办?”
郑侯爷摊了摊手,
“就这样浑浑噩噩下去?总得想个办法才是。”
“属下这次还带了一个犯人,叫徐闯,是从温明山上下来的,那里的人,是刀剑双修,主上其实也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触类旁通。”
“我担心贪多嚼不烂。”
“或许,能有启发呢?”瞎子继续道,“腰间佩剑,背上负刀,这造型,也是挺好看的。”
“再配一身甲胄,上阵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戏班子串错了台了。”
“呵呵。”
“哈哈。”
二人都笑了起来。
其实,对比昔日第一位武道师傅丁豪,郑侯爷现在所拥有的教学资源,可谓是奢侈得要滴漏出来。
想练剑,有剑圣;想练刀,有靖南王。
郑侯爷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感慨道:
“这个,急不来,我尽量。”
“主上辛苦。”
“客气了,还有事么?”
“属下还想问的是,靖南王对国本的态度,还是原先那样么?”
郑凡点点头,“嗯,就是没有态度。”
“好的,属下知道了。”
瞎子起身,告退前,还特意看着何春来道:“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何春来微微低头。
“教个徒弟,把手艺传下去,然后,来我这里帮我做事吧。”
何春来愣了一下,
看向郑侯爷。
郑凡伸手指了指何春来,
道:
“得把徒弟教好了先。”
何春来当即单膝跪下;
“多谢侯爷!”
瞎子离开了房间,外头,已经夕阳西下了。
这时,
客氏走了过来,
看见瞎子马上微微一福,
问道;
“北先生,月馨姑娘让奴婢来询问您,这次您带来了三箱沙琪玛,各家各个院子,该怎么分?”
沙琪玛制作并不复杂,原本是四娘做出来给主上当零食尝尝的,后来,干脆丢给了雪海关的伯爵府直营点心铺子当一个产品来卖,销量和人气一直很高。
如果带的少的话,月馨不会派人叫客氏特意到侯爵府里来问自己的丈夫的,但正是因为带多了,外加入夜后再送礼不好。
红糖沙琪玛、荞麦沙琪玛、果仁沙琪玛……
每一种,都是小半箱。
“哦。”
瞎子恍然大悟的样子,
对客氏道:
“天天喜欢拿这个当零嘴,这些,都是为他准备的,不送人。劳烦你,将那几箱子的沙琪玛都送到天天的房间里去。”
“全……全部?”客氏愣了一下。
那可是几箱子啊,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吃得完?
“是的,全部,吃不完,至少能看着舒服不是?”
“是……奴婢晓得了,奴婢这就去安排。”
“嗯。”
待得客氏转身离开后,
瞎子站在原地,
从兜里掏出一个橘子,
剥开后,塞入嘴里一瓣橘肉,
一边咀嚼着一边自言自语道:
“天快黑了,你来不来。”
就在这时,
肖一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瞎子继续吃着橘子,
问道;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肖一波马上对瞎子回禀道:
“北先生,速速告知侯爷,王驾出城向西了。”
瞎子忽然觉得自己嘴里的橘子,没那么甜了。
“行,我去通知主上,你去追客氏,告诉他,把沙琪玛按各家各院子,都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