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 野望与茶凉
郑侯爷走下台阶,来到孙瑛身边时,开口道:
“本侯不打算过多耽搁。”
孙瑛马上叩首,
道:
“瑛现在就可以跟着侯爷一同离开。”
随即,
孙瑛转向自己弟弟孙良,
双手叠于身前,
郑重道:
“阿弟,父亲和姨娘的后事,就劳烦阿弟操办了。”
坐在地上,有些后知后觉的孙良,此时终于明白了一切。
父亲,走得突然,但实则,并非一场意外,而是早有预谋。
孙良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恨大哥,但却发现自己根本恨不起来。
大哥,是很优秀的;
如果大哥能重新入仕,那孙家,才算是真正地传承下去,这是父亲的选择。
总之,
千头万绪之下,
面对大哥的郑重恳求,
孙良也是跪坐起来,双手叠于身前,郑重还礼。
大哥要走了,要跟着侯爷走了,父亲的丧事,他也参加不了。
孙良心里,这时竟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他清楚自己的能力,失去父亲后,他根本难以独当一面,现在,大哥站在自己前面了,他的担子,也就轻了。
“替我向太守大人知会一声,就说本侯先行赶路了。”
郑凡对孙良又吩咐了一句,就带着剑圣走出了孙家。
而孙瑛,
则喊来了自己的两个仆人,准备了一辆马车,将自己送出城去。
衣服、靴子等等一切,应该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他是知道今日平西侯会过颖都的,
所以,
在得知自己父亲走了的消息后,他是一边红着眼一边示意陪同自己一起圈禁的仆人将自己的行囊收拾好。
也因此,这走,也不算走得太仓促。
郑侯爷出了城,和队伍汇合,稍等了一下孙瑛后,也没专门安排人护送他回奉新,而是队伍即刻启程,继续向西。
………
秋日的麦浪,在诗词大家眼里,那是一种景色? 至多捎带着抒发一些“悯农”的情绪? 搁里头充当个门面,就像是一盘菜肴边缘精心雕刻的黄瓜或豆腐,图个好看,但没人会向那儿动筷子。
而这一幕,在郑侯爷眼里,则是另一种情节。
职业习惯吧?
总觉得?
再补一补? 再蓄一蓄? 再养一养? 三年之后? 就能再开国战了。
封疆大吏,替天子牧民? 一个牧字? 就已经说明所有。
老百姓安居乐业? 仓廪实再教化他们去知礼节,这见效太慢了,而且于青史之中,实在是上不得什么台面;
日子,将就得可以过就成了,接下来,还是要满足自己的野心。
粮草、民夫、钱粮、兵丁,
开疆灭国,作书留传,这才是真正的追求。
郑凡一行,在一座驿站内休息,提前通知了驿站这边,清空了其他住客,唯有信使这类的,可以照常换马进食。
平西侯爷,是有这个排场的。
再需一日,就能到历天城了。
郑侯爷用过了晚食,斜靠在椅子上,身边放着茶。
孙瑛则坐着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轮椅,在郑凡身边伺候着。
郑凡这次出来,家里的军师,一个没带。
一是因为家里摊子大,缺不得人,瞎子和苟莫离,每天都得处理很多的事。
再者,
这次入京,横跳的空间,本就不大。
正如先前郑凡对剑圣所说的,他就是去跟着老田走的,老田是什么个意思,他,也就是个什么意思。
所以,带不带军师,没什么意义。
现在,身边多了个孙瑛,倒是可以稍微分担分担参谋的任务。
当然,郑凡也懒得去和他介绍什么侯府的情况以及侯府的目标,这一切,都得靠孙瑛自己去看去学去问其他人。
而这一路上,郑凡对孙瑛,倒是没怎么交流,不冷不热的,而孙瑛,则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处于什么地方,哪怕侯爷一句话都不说,他也该在旁边待着。
身为幕僚,
不仅仅是要给主家出谋划策,同时,还得分担清谈、下棋、抚琴等等职责。
除非你靠着自己的本事,一飞冲天,得到了更高的待遇,否则,这些事儿,就是你该做的,没证明自己的价值前,千万别拿捏什么身份。
“一路行来,你觉得晋地现在如何了?”
郑侯爷开口问道。
孙瑛马上回答道:
“已有与民生息之象。”
郑凡微微颔首。
孙瑛又道:“但瑛听闻,今年燕地旱灾,依旧严重。”
“是啊,户部,还在愁着,今年,差不离得靠晋地的贴补了。”
“那对于我们侯府,倒是好消息。”
“哪里算是好消息了?”郑凡看向孙瑛,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朝廷给的钱粮,得削减了,或者,干脆留作摊派,仗毕竟打完快一年了,也就可以将就了。”
“侯爷,民间麦客都清楚,吃谁的粮,拿谁的赏钱,就替谁家干活收麦;侯府这边本就先天有着极强的独立性,朝廷那边再卡一卡断一断钱粮,侯府的地位,自然也就更加超然了。”
郑凡摇摇头,
道:
“这世上,哪有这般简单的事,再说了,该吃吃,该喝喝,可能在你看来,这是好事,但在本侯看来,却是令人头疼的进项减少。”
孙瑛点点头,他半路加入,还没去过奉新城,所以谈一些东西,做一些规划,难免会浮于表面。
而郑凡的话,相当于是在告诉孙瑛,平西侯府完全在他这个侯爷嫡系的手中,朝廷那边,眼下是根本无力去分化和插手。
所以,朝廷的钱粮,就是纯粹的进补。
“本侯现在担心的,是咱们的陛下,心,还没完全歇下去。”
孙瑛闻言,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在本侯面前,向来什么避讳不避讳的说法。”
“是,侯爷,瑛初来,有些事,只能走术的极端去分析,以期可以为侯爷增微末启发。”
“说说看。”
野人王曾点评过孙家的这个长子,说这人,于细微之处的拿捏,比不得瞎子,意思是他不擅长俗务;于大局掌控上,比不得主上。
当然,这里的主上,其实应该是他苟莫离才是。
但野人王最后又说了,一条鱼,搁在不同地方甚至不同人口味里,都有数之不尽的做法,更何况一个人?
谋士谋士,自古以来就有善于细微拿捏决胜千里的,也有擅长另辟蹊径神来之笔的,野人王认为,孙瑛就是后一种,用夏人的说法,可以称之为毒士。
“侯爷,瑛对朝堂对局势的看法,自然不得侯爷深入,侯爷既然坐在这个位置,又有了这方面的担忧,那就必然是有道理的。
所以,
瑛就斗胆在侯爷的预感上进行猜测。
侯爷预感燕皇陛下可能老骥伏枥,壮心未老,也就是说,这次二王二侯入京,可能并非如外界传闻那般简单,仅仅是定个国本。
但以侯爷的地位,以侯府的情报收集能力,若是想再起国战,不事先做准备必然是不行的。
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且这种筹备,是不可能瞒得住的。
一场战事下来,只要出动正军过万,其后民夫,就是数万的调动,携辎重粮草军械而行,绝对无法做到悄无声息。
所以,
这场战事,
可以打得很快,又或者,又是一场千里奔袭。”
郑凡眼睛半眯,看着孙瑛,手指轻轻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示意继续。
“陛下要用兵,可以向哪里用?雪原,不需要;
乾国?
三边重镇挡在哪里,东海大帅祖竹明亲自提领三边;
楚国?
上谷郡以南,渭河江畔,两位柱国统兵坐镇;
这两处,非一朝一夕之功,非举国之力不可见成效,打,便是国战!
出南门关?
南门关外,小国林立,却只是小鱼小虾而已,它们在,可做大国之间的缓冲,而一旦大国被灭,他们,传檄而定即可,且菜太小,上不得燕皇陛下的台面。
再放眼四周,
只剩下一处了。”
郑凡眼睛睁大了一些,
是的,只剩下一处了。
孙瑛趁热打铁,继续道:“侯爷,唯有蛮族,才能满足这个条件,荒漠无垠,打蛮族,动辄千里奔袭转进,后勤,不,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后勤了。
镇北侯府矗立荒漠百年,为何能压得住蛮族?
无他,
其实是镇北侯府在初代镇北侯的制度制定上,将自己,变成了一座新的荒漠王庭,百年以来,一直是在以蛮族的方式在打蛮族。
必须要的出兵辎重,侯府那里必然是有积累的,毕竟自马踏门阀以来,各地民夫粮草征调不知凡几,唯独北封郡,只调动出了一半镇北军,却未曾出粮出民夫!
军情地貌,侯府必然也是一清二楚!
打,就打蛮族,就打蛮族的王庭!
瑛尝闻,
蛮族老王,是一个枭雄角色,一辈子致力于重新拾起王庭当年的荣耀,为此隐忍,为此纵横,展现出了蛮族人很稀少的政治手腕;
他一辈子蛰伏,临老,再将自己的小儿子,一头号称荒漠雏鹰,给推上去,以自己的一生,去为自己的儿子铺平道路。
那位蛮族小王子,还曾和侯爷您一起并称年轻一代四大名将。
打蛮族,
如果和全体蛮族部落对立,那必然是一场大战,一场不逊甚至超过对楚和对乾的国战!
但,
如果只是打个王庭呢?
不用粮草准备,
不用民夫发动,
不会打草惊蛇,
只需要………”
郑凡开口道:“只需要,赌。”
一路精锐,或者说,三路精锐齐出,数千里奔袭,将王庭绞杀。
这是一场赌博,只能赢,平和输都注定会全军覆没的赌博。
郑凡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层阴霾。
“侯爷,属下一直琢磨燕皇陛下的脾性,这是一位骄傲的帝王,越是骄傲的人,就越是想要在自己生前,将一切困难都解决掉,留给后世子孙一个最好的局面。
这些年来,
大燕铁骑攻乾、灭晋、伐楚、逐野,
但数百年来,
真正悬在大燕头顶上的刀,
其实来自于荒漠!
这是属下根据侯爷您说的,您觉得,燕皇陛下可能还不知足,还要动兵的基础上,分析出来的,许是异想天开了,但,瑛现在,只能脑子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他爹,用自己的命,给他重新铺路,他心里,其实是有压力的。
他得用自己的能力,去证明,他爹的牺牲,没错。
同时,他还不能反叛,否则,就是对不起他爹。
郑凡端起茶杯,
道:
“喝茶。”
“谢侯爷。”
孙瑛端起茶杯,茶水已凉;
但郑侯爷对茶水向来没什么追求,唯一津津乐道的,也就大泽香舌;
茶凉了,就当凉茶喝了呗,这辈子练武,身体素质很好,暂时和温水枸杞无缘。
孙瑛也是不声不响地喝着茶,他其实是喜好这些享受的,但在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去计较这个。
放下茶杯,
孙瑛见郑凡还在思索,
继续道:
“侯爷,您必然是比属下更懂燕皇陛下,您比属下更清楚,陛下是怎样的一位君王。
抛开外在的一切因素,
单纯从燕皇陛下身上,
就能得出三点佐证!”
“三点?”郑凡笑了笑,将茶杯放下,“还真是改不了这个习惯啊,动辄几点几项的。”
“属下会改。”
“没事,本侯只是随口一说,你继续,哪三点。”
“第一点,陛下擅长暗中蓄势以谋雷霆,如真龙翱于苍穹,先布云,再行雷,最后,顷刻间,大雨滂沱,大地成泽。”
“说话就说话,你一个晋人,没必要这样拍马屁。”
“侯爷,其实属下是真心敬佩燕皇陛下的,真乃千古雄主。
早年,朝廷和镇北侯府对峙,双方陈兵,近乎开战,但随即就是一手马踏门阀;
燕军铁骑入乾,势如破竹,几乎打到了上京城下,但燕军主力却走南门关,踏灭半个晋地;
与楚人议和,国力民生枯竭,却以三皇子为救驾而死为借口,强行挑起国战,打得楚国一个措手不及。
由此可见,
若是要打,
那必然是挑选一个世人都猜不到的对象,
亦,
蛮族。”
“第二点。”
“第二点就是,陛下这人,性情凉薄。”
说这个评价时,孙瑛特意注意了一下郑凡的神情,见郑凡并未因自己这个大不敬之语而有什么变化,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道:
“这一点,侯爷只会比我更明白,世人都传言,陛下最喜爱六皇子,但前些年陛下是如何对待六皇子,还有种种秘辛……
这两年,
陛下先是和蛮族老王几次书信警告,而蛮族老王也在大燕几次用兵时,都未曾搅局,双方,似乎有了一种默契。
再者,蛮族小王子上供金甲、蛮刀,称陛下为伯父;
最后,
大皇子娶蛮族公主,公主诞下皇嗣,宫中极为优容对待。
大皇子因军功封侯时,本在西边的他,却封了安东侯,而处于最东方的侯爷您,则赐封为平西侯。
虽说,东南西北,象征天地四方,并不以方位为局限,但这也是流露出一种,照顾大皇子这蛮族女婿,照顾蛮族公主,以及照顾蛮族王庭面子的情绪。
要知道,
当年大成国还在时,
先皇率成国主力出关攻打野人,后方空虚之际,为何大燕没有趁机进入?
侯爷您也是随着靖南王走盛乐出天断山入雪原帮忙打了一场策应之战。
这是格局,
陛下的格局,
天子的格局!
属下不会觉得,有此格局的天子,会为了自己想要的攻乾,为了自己的一统,而去真的和蛮族眉来眼去,缓和关系,甚至,化干戈为玉帛。
陛下越是对谁好,
就越是证明将要打算对谁动刀子!
这,
就是帝王心术!”
郑凡问道:“第三点呢?”
孙瑛深吸一口气,
脑海中,
忽然浮现出半个月前的那个颖都雨夜,
他依靠在门板边,
门板另一侧,是撑着伞,坐在台阶上的老父亲。
父子二人,像是隔着一道门板,背靠背地坐着。
“第三点呢?”
老太傅问道。
“还有第三点?”门板后的孙瑛有些疑惑,“父亲,我只想到了这两点。”
“帝王心术,帝王心术,你那,还是不够。
帝王心术,指的并不是将朝堂玩弄于股掌之间,以权臣斗权臣,以派系斗派系,
不是制衡,不是拉拢,不是扶持,
不是做了这些后,
自己再安然地坐在幕后,自以为聪明,自以为手段了得,可以操控住局面。
帝王心术,
不仅仅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是,
君给你机会,
让你死得其所!
这第三点,
是必须要有的,
于你,
于那位,
这第三点,都尤其重要。
江湖武夫对决,往往讲究个开场三板斧,这三板斧打得好了,以后的路,才能走得顺,才能真正的入幕,才能真正地让人家高看你一眼,将你摆在师爷谋士的位置上,而不是喝喝茶说说话聊聊天解解闷。”
“父亲,那第三点是?”
雨幕中,
孙有道笑了,
伸手,
指向了西边,
这位曾辅佐君王开创基业的宰辅之材,
以自己毕生的智慧,给出了第三点。
“若打蛮族,谁适合领兵?”
门板后头,
孙瑛马上醒悟过来,
道:
“靖南王!”
孙有道点点头,
又叹了口气,
缓缓地起身,
道:
“有这第三点,你就能成为平西侯府下得谋士了。”
“父亲,怎么可能会这般简单,父亲就笃定那位侯爷会解我禁足而且还会将我带在身边留用?
他平西侯府,
不可能缺一个谋士的。”
“儿啊。”
“父亲……”
“其实,爹一直都没怪过你,真的,爹从未怪过你自我行事,让爹的清名被玷污,其实,爹不在乎这些。
爹其实很欣慰,你小时候,爹一直留在先皇身边,为先皇谋划,疏忽了对你的管教;
但你,其实没让爹失望,真的。
阿良,是个老实的人,而爹,唯有在你身上,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记住,
你现在这个下场,并不是因为你蠢了,你笨了;
不,
你不比爹笨,真的,你比爹年轻时,要聪明多了。
只是,
势不同了。
大势,不在晋,不在成国罢了。”
“爹……”
“爹累了,回去歇息了,昨晚,爹梦见先皇了,呵呵。”
………
“侯爷,这第三点,就是,若是要行这一场豪赌,于燕皇陛下而言,谁,最适合在这一场豪赌之中,去领兵?
谁愿意去,谁想去,谁……铁了心地要去!
谁,
去了,
不管是赢还是输,
对所有人而言,
都是一种解脱。”
郑凡的眼睛,缓缓地闭合下来。
孙瑛再次端起凉茶,准备喝水。
闭着眼的郑侯爷却开口道;
“茶凉了,四娘,添水。”
第四百七十一章 对话田无镜
历天城,
到了。
有先锋探路骑提前赶到,知会过这里的官员,无论燕晋出身者,都不需出迎,甚至连历天城内外各大营各司衙门,也不得妄动。
靖南王在这里,
他平西侯,
就懒得再去折腾出什么排场。
又或者说是,有重要的人要见,哪里还顾得上去应酬。
所以,
和上次白衣缟素入历天不同的是,
这一次,
平西侯将大部护卫留在了城外,自己领一众飞鱼服亲卫,骑着貔貅,从历天城东门入,径直来到老侯府,也就是现在的京南王府前。
翻身下来,
门口的士卒全部向郑凡行礼。
郑凡抬抬手,随后直接进入府门,没人阻拦,没人问话;
不是因为他是侯爷了,而是因为军中上下都清楚,他是靖南王最信任的人。
宣旨的太监不得进,但平西侯爷,进出自由。
这座府邸,还是老样子。
一定程度上来说,老田确实是一个怀旧的人。
府邸内,只有最外围的区域才有少量的仆人家丁和婢女,核心区域,几乎是无人的。
因为那位大燕的南王,
并不喜欢被人打扰。
郑凡走进去了,
看见了满园萧索,也看见了池塘深秋,
但当目光扫到门槛上时,
却没看见那道白发身影。
略有些意外,
再目光扫过四周,
发现在池塘后头的一座凉亭里,坐着一个人,不是田无镜又是谁?
田无镜面前放着一个锅子,正冒着热气。
郑凡走过去,看见锅里是红汤? 桌旁还摆着很多待下锅的菜。
“王爷……”
田无镜拿着筷子在锅里缓缓地搅动? 不至于打底;
随即,
他抬起头,看向郑凡。
田无镜没有胡子拉渣? 两眼无神? 身上,也没太多深秋的悲意。
“怎么? 没看见我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 觉得不习惯?”
“不是,不是。”
郑凡马上坐了下来? 这里,已经摆上了他的一副碗筷。
“这锅子,记得你以前喜欢吃的,我试着调了一下? 你试试? 是否合你的口味。”
“您做的锅底,怎么可能差了去了。”
田无镜摇摇头,开始给锅里下菜。
“晋东那边? 局面如何了?”
“回王爷的话,发展势头良好,盘子? 已经拿稳了? 接下来? 就是着重于民生的整顿,总之,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了。”
最难熬的,就是去岁冬日到这个秋天,倒不是担心饥民聚众造反,也不是担心还有其他什么战事,而是因为去岁一年是打基础的关键,基础下去之后,整个体系,就会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否则,就真的只是驻兵在那三处地方,纯粹的当大型的军堡。
“我一直觉得,你在民生方面,比你打仗,似乎更要擅长,本王就不擅长治理地方。”
“其实,外头打服了,再治理家里,就简单从容多了,安内必先攘外,晋东能安顿下来,也是王爷您打出来的。”
“是,对外,任何时候都不能低头,低头太容易了,低一次,就有两次三次无数次,大燕以武立国,兵戈,就是大燕的脊梁;
但其实,无论乾楚晋,其实都是以武立国的,曾读过一些文章,文章上所言,施以王化,才使得蛮夷归附,才有诸夏今日之辽阔版图;
然而,不先用刀枪铁骑让蛮夷臣服,把他们打怕,他们是不会仰慕你的文化的。”
“您说的是。”
“只不过,我燕国立国艰难,维系也艰难,不像其他三国,稍微低个头,也无妨,可偏偏大燕,一低头,就容易被人骑在脖子上,随后就是被掀翻在了地上。
以前如此,
现在,
更是如此。
打下的疆域越多,军功越是丰厚,军心越是旺盛,也就越是输不起了。
郑凡。”
“在。”
“记着这些话,人,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上,甭管你有没有,但实则都是有着自己的一份底线在的。
你喜欢用权谋,喜欢走迂回,这是以前的你………”
“我现在………”
“你现在体会到,兵强马壮的好处了?”
“是。”
“可以再张狂点。”
“我知错了。”
“没错,我的意思是,就该张狂点,要想人前张狂,人后,为了让自己不有朝一日跌下去,将那满场的阿谀化作讽刺你的利箭,就更不可能也更不允许自己去懈怠了;
这其实,也是一种鞭策。”
“是,王爷。”
“后日,咱们就启程吧,明日,随我去天虎山再看看。”
“好的,王爷。”
“立储的事,你心里有计较没有?”
“额……”
郑凡是真的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转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还是没计较么?”田无镜问道。
“其实,我这次来,脑子里想的,就是站在您身后,您说什么,我就附和什么,您想做什么,我就搭把手。
所以,就没费那个脑子。”
田无镜用筷子指了指这锅底,
道:
“你喜食辛辣,但如果真的饿了,就是清水煮菜,你也是会吃得下去的。”
“您说的是,现在是真的有些觉得,谁当太子,似乎并不是很重要了。”
谁当太子,短时间内,都是以稳定局面为主,只要不是朱允炆附体都不会急匆匆地去削藩。
无论是小六子还是太子,都不是傻子,也不是那种会轻易被忽悠的人。
只要不削藩,地方藩镇和朝廷的关系,必然还是会过得去的,无非是不停地来回拉扯打太极般的试探。
这一点,和龙椅上的继任者是谁,没直接关系。
因为,燕皇一旦驾崩,继任者,那种雄主帝王的威望,在继任者身上必然会大打折扣。
所以,为何小六子对郑凡的冷淡,很能理解,也没生气,原因就在这里。
因为皇位的争夺,对他,对他的家小而言,是关乎身家性命的,但对于现如今的郑凡而言,已经算是半个题外话了。
正如老田所说的,你是不饿了。
郑凡夹起一块肉,送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
“不瞒您说,很早以前,我就想着要有这么一天了,我这人,您是知道的,喜欢自在,喜欢洒脱一些,不是很喜欢被人掐着脖子。”
这话,很大逆不道了。
但在老田面前,郑凡是真没什么不敢说的了。
“人,还是该给自己找些敬畏的东西才好,否则就容易惫懒。”
“有呢,这个您放心,我一直想去江南看看,但又不敢微服私访地偷偷去,怕那边的银甲卫拿我;
但我又极为向往江南风物,
您放心,
有朝一日,
我必然会提领大军,去江南逛逛,也听那花魁唱唱曲儿。”
郑凡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继续道:
“还有啊,这阵子接触了几个西方商人,我也想去西方看看,去见识见识他们的魔法和斗气,和咱们的炼气士武者有什么不一样。
去把……
去把咱们大燕的黑龙旗帜,
插他们的城头上去。”
这话,其实是真心话,并非是为了拍马屁,但在此时说出来,其实无形中,也是在表忠心,不是对君主,而是对曾经在帅帐下,自己拿着黑龙旗所立下的誓言。
“想看的风景,还有很多,哪里能真正惫懒得下来?以前打仗时,时间一长,就想家了,想家里的婆姨,想家里的汤池;
但在家里待久了,慢慢地也就开始觉得身子痒痒的,又想着出去转转,习惯握刀的手,也有些发酸,总想再挥舞挥舞,不是那种空荡荡的练武,而是想要在冲锋时,一刀削下前方敌将的脑袋。
做人,一辈子的事儿,不容易,所以才总是想着折腾,只有折腾了,才不枉人间这一遭。”
田无镜听到这话,
缓缓地放下筷子,
道:
“你是在教本王?”
“不敢,不敢,一直以来,都是王爷您教我的份儿。”
“天天,会走路了吧?”田无镜再度换了个话题。
好在,郑凡已经习惯了。
“能跑了,每天在后宅里,跟着几个玩伴一起玩耍,孩子很乖,很懂事,也很听话,就是喜欢吃沙琪玛,那东西甜,不敢让他多吃,怕坏了牙。”
“你费心了。”
“我是他干爹,王爷,您说这话,就没意思了。”
“也是。”
这时,
田无镜像是想到了什么,
开口道;
“对了,上次与你说过的那件事,本王………”
郑凡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脑海中当即浮现出田无镜那一日在郢都大火之中对自己说话,
他说,
他以后如果想解脱,会和自己商量一下,选一个最合适的解脱方式。
“吧嗒!”
郑凡手中的筷子,落了下来。
“王爷,这么快么?”
田无镜看着郑凡,
道:
“都这么久了。”
郑侯爷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是啊,都这么久了,您还惦记着呐?”
“本来忘了的,一算,你该来了,就记起来了,就想着让你帮忙一起品一品。”
“我……”郑凡点点头,“您都已经想好了?”
“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是,不是难事,我也答应过了您,但您可不可以别说得这么轻巧?”
“很难么?”
“对我而言,很难。”
“呵,那你上次,不是做得挺好的?”
“我那是被您逼的,我次次都是被您逼的!”
我不想死,我一直想苟,想种田,想发育,是你,一次次地把我推前面去拼命!
“被逼的?”
“算是吧。”
“哦,本王这个,倒不是被逼的。”
“我知道,我知道,您是早就想好了的,行,行,行,我就不该火急火燎地赶路过来,我来错了。”
郑侯爷说着说着,伸手擦了一下泛红的眼眶。
“你不来可不行,你不来得话………”
田无镜伸手,
向身侧一抓,
亭子外,有一个小炉,炉子上架着一个蒸屉。
当即,
蒸屉被拘了过来,落在了桌面上。
田无镜伸手,拿去了盖子,里头躺着的,是一圈热腾腾冒着白气的馒头。
拿了一个馒头,
递给了郑凡,
“你不来,我怎么知道这带馅儿的馒头我做得正不正宗。”
第四百七十二章 本王,领着你走
郑凡伸手接过了馒头,咬了一口。
面,松软度刚好,萝卜丝馅儿也口味适宜,尤其是这一口咬下去,馒头和馅儿的结合感,可谓让人极为舒服。
上辈子在家里过年时常吃的馒头,被老田做得,精致如同糕点。
“如何?”
田无镜问道。
郑凡摇摇头,
道:
“还差点火候。”
田无镜闻言,没生气,只是点点头。
郑凡将口中馒头咽下去,将手中剩余的馒头,放在了桌上,尽量不去看它。
拿起筷子,开始捞菜吃火锅,一边吃一边道:
“天天也喜欢吃家里的馒头,我媳妇儿亲自蒸的,就着一碗清汤,他一顿能吃下四个。”
“四个?”
这可不是小包子也不是什么小馒头,这个,挺大也挺厚实的。
“嗯,小家伙从小饭量就大,虞化平说,他是天生灵童,很羡慕你。”
田无镜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道:
“他该羡慕的。”
显然,
天天的体质,老田自己是探查过的。
虞化平能看出的东西,他田无镜不可能看不出来。
论眼光论见识,虞化平的江湖都不是当年的门阀田家和庙堂能比拟的;
就是论个人的手段,除了武夫巅峰之外,田无镜还略通方术;
且,
天知道他还略知些什么,
就连这馒头,都蒸得这般好。
“剑圣想收天天做徒弟。”
“哦?”
没有一个做父母的,会拒绝一位剑圣收自己孩子为徒的;
这意味着一种保障,也意味着一种靠山。
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是江湖人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矫情;
人在庙堂,才有着太多太多的无奈和妥协;
反而,身处江湖,行事才能更为无所顾忌一些。
举个例子,
忽然有一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家主率全家自裁,不敢反抗。
因为他得考虑同姓家族的利益,考虑到自己所读圣贤之书的教诲,考虑到君恩似海;
但这些东西,在江湖人眼里,其实就是个笑话,你要死可以,别带着我徒弟一起死,然后孤身冲进来? 带走自己的徒弟。
剑圣? 是有这个能力的。
“但天天拒绝了。”
“拒绝了?”
“他说他想练刀。”
“练刀?”
田无镜看向郑凡。
“额……”郑凡硬着头皮继续道? “我会好好教他的。”
“嗯。”
郑侯爷说这话时的压力,真不是一般大,因为老田,也是练刀的。
“挺好。”田无镜补充道。
他是乐见于此的? 自己的儿子跟着郑凡练刀? 亦师亦父? 就坐实了。
他希望? 自己的儿子? 以后能活得像郑凡那样。
男孩子的梦想,
无非是武功盖世亦或者是麾下千军万马铁骑如林,
但?
这并非是真正的幸福,
因为以上两点? 他田无镜可是都做到了。
“你继续吃。”
田无镜起身,离开了凉亭。
郑凡继续吃菜?
同时,还将先前放下的馒头又拿起来吃了下去,然后,犹豫了一下……
他是真的饿了;
最终,
郑凡又从蒸屉里拿了两个馒头,当米饭,就着火锅一顿开造。
这天底下,
能让大燕南王亲自做饭的人物,可没几个,郑侯爷也不客气,吃得兴起后,差点连火锅汤底都给喝了。
吃饱了,
郑凡起身,
向院子里溜达。
在经过灵堂时,郑凡放下了双手。
灵堂被收整过了,显得很清素。
香炉里,没什么香灰。
郑凡走过去,打算点两根香。
“不用点了,她不喜欢这些乌烟瘴气。”
“好。”
郑凡点点头,但还是跪了下来,磕了头。
“会下棋么?”
“臭棋篓子,您要是想下,我陪您。”
“那就不下了,没意思。”
“得,下次,下次等我回去练练,必然棋力见涨。”
“罢了,不等明日了,现在就陪我去天虎山吧,明日即刻出城,回京。”
“您走着,我跟着。”
田无镜看着郑凡,
道;
“都当侯爷了,说话还油腔滑调的,也不怕让人笑话。”
“在您跟前,我怕什么笑话。”
横竖,
早是一家人了都。
随即,
一位王爷和一位侯爷,
大燕在晋地,权柄最高的两位,骑着两头貔貅,直接出了历天城。
剑圣没跟着,
他的责任,是保护平西侯;
而当平西侯待在靖南王身边时,除非那位王爷倒下了,否则,没人能伤得了他。
再者,
历天城内外,多是靖南军的营寨,成规模成建制的外军根本不可能进来,就是有些宵小窜入,又能成得了什么事儿?
剑圣乐得在此时清闲;
………
天虎山上的道观,伴随着数年前的那一场火,早就被一起付之一炬了。
去年,郑凡来过一次,今年,又来了。
其实,山上没了那些木鱼钟声,也挺好的,山,又变成了山。
两头貔貅被留在了山腰,
田无镜和郑凡一起拾级而上。
途中,经过了那座亭子,据说,那是杜鹃坠崖的位置。
但田无镜没做什么特意停留,只是多看了两眼,随即继续上山。
郑侯爷反正提早就进入了状态,老田往哪儿走都无所谓,他反正就在后头跟着。
二人身体都很好,就是郑侯爷至少也是个六品武夫,爬个山,不算累。
中途未曾休息,速度也未曾变过,最终,上了山顶。
自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见西南方向那个坡地上的一片残垣废墟。
田无镜席地而坐,
郑凡见状,也就在对面坐了下来。
老田闭上了眼,不说话;
郑凡则双手撑在身后地面上,将姿势摆得更舒服一些,左右张望,纯当是踏秋了。
山下,早已草叶枯黄,但山上,依旧留有翠绿。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坐了好一阵子,见老田还在那儿闭着眼,郑凡就干脆侧躺下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
山风不时吹过,对普通人而言,泛着凉意,但对于练武之人来说,却是恰到好处的舒爽。
迷迷瞪瞪间,
郑侯爷也闭上了眼。
老田可能是在想事情,亦或者是在放空自己,最起码,是在冥想;
郑侯爷,则是真的睡着了,且因为睡眠姿势的不规矩,还打起了轻微的鼾。
虽然山风徐来,吹动植被也会发出“沙沙”之响,但这块地方,也就田无镜和郑凡两个人,以动衬静之下,还是很明显清晰的。
田无镜睁开了眼,
看见眼前这位睡得正香,
微微摇头,
嘴角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掌心摊开,
一股柔和的风意袭来,卷起一侧的藤蔓,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
他田无镜是自灭满门的魔头,
大燕民间,风评也是极差;
哪怕他立下了赫赫军功,但就连小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会在一段故事讲完之后,侧面点一下,古往今来,此番形状,难有善终者。
靖南军上下,在其面前,无不恭恭敬敬,大气都不敢喘;
可就他,
偏偏在自己面前,
能胃口更好,睡得更香。
像是个孩子,找到了真正的踏实。
其实,
确实是这样。
一觉醒来,新的世界,新的风物,外加身边一群性格各异的魔王。
一切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郑凡为何不惜一切地在自己府邸里收拢高手,保持戒备,无他,缺少安全感罢了。
但在靖南王跟前时,
郑凡就会自然而然地放下一切戒备。
这一觉,
郑凡睡得时间不长,也就半个多时辰。
醒来时,
却觉得神清气爽,极为满足。
掀开自己身上的草甸子,郑侯爷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前方,
有一道身影,立在悬崖边。
还没看完风景啊,
郑侯爷揉了揉眼睛,想着是不是再睡一觉。
“郑凡。”
但很可惜,
虽然是背对着这边,但身后是什么情况,自是不可能瞒得过田无镜。
“在。”
郑凡爬起来,走到田无镜身后。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你当初,是怎么想到写出这么一句来的?”
这首《满江红》,在燕军,不,确切地说,在其他国家的军中,极为盛行。
因为词中所透露出的,不仅仅是悲壮,还有身为军旅儿郎奋发**,一雪前耻的慷慨激昂。
这个基调,
倒是不符合这几年一直在对外战争中不断胜利的燕军,
更符合被燕军打败再打败的楚军乾军的心境。
流传自那一辆马车,当时马车内坐着四个人。
陈大侠、造剑师,
还没封侯的郑侯爷,再加大楚摄政王。
因为摄政王对这首词很喜欢,且当时郑凡的身份是姚师的关门弟子,在那个年代,文豪为权贵赋诗,权贵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为文豪宣扬,这是理所应当的规矩。
且这首诗创作的背景,是玉盘城下,楚人被杀俘,含羞受辱地低下头,签订和约。
所以,这首词,很快被宣扬了出去,但就是摄政王也没料到,不久后,郑凡就撕下了伪装,抢走了他的亲妹妹。
覆水难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这首词,也流传到了燕国,但里头的“壮志饥餐燕虏肉”,自然是被改掉了。
燕国朝堂不兴文字狱,且这种随机变通,外加后续的发展,当事人摄政王的难得糊涂,着实让燕人百姓以及权贵们,都舒爽不已。
据说,燕皇曾诏赵九郎,让其将这首词誊写下来,挂在了自己的御书房内间,也就是帝王办公后休息的地方。
上次进京,郑凡是进过御书房,却未得进内间,所以也不清楚这个传闻到底真不真实,自是无法确定,燕皇陛下,是否也是自己的粉丝?
而田无镜的这一问,则显得很是自然,因为他是懂得郑凡心性的,诗词,皆歌以咏志,这首词,则更为清晰,但怎么都不像是郑凡的心境依托。
“王爷,诗词之道,只是玩物罢了,我以前就曾和王爷您说过的。”
以前,田无镜不是没有问过类似的问题,郑凡自是不可能说自个儿是抄的,只能用这种更高端的理由去搪塞。
姚子詹就曾拿到过不少流传出的“平西侯诗词”,看完后,气得吹胡子瞪眼,甚至用家乡话开头,骂了句: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文章诗词本是雅事,你一个武人写就写了,写得好也就罢了,还偏偏故意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将这件雅事弄成了你的随手涂鸦,这还让别人怎么玩?
具体地说,
这还让他姚子詹以后怎么蹭吃蹭喝?
“我很喜欢这首词,很有共鸣。”
郑凡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别,
哥,
这首词的原作者,下场可不怎么好。
“王爷,我最近又做了一首,很应景,写的,正是此时,您要不要听听?”
郑凡觉得,自己有义务将老田从满江红的情绪之中给拉出来,可千万别再共鸣了。
田无镜转过身,看向郑凡,
道;
“你的诗词,不看人或者与你不熟的话,那真的是极好的。”
“………”郑凡。
“不过,也不妨碍诵来听听。”
郑凡点点头,
背诵道:
“待到秋来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上京,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首诗的主题,就很简单清晰直接了。
等我牛逼了,全给你们干翻!
田无镜闭着眼,品了一会儿,道:
“还好我知道你善于诗词之道,纯当玩物,若是他人写的………”
郑侯爷小心翼翼地问道:“就会被咔嚓?”
田无镜摇摇头,道:
“过刚易折,单纯求个痛快,不留余地,那么,难免落得个其兴也浡焉,其亡也忽焉。”
郑凡张了张嘴,可不是咋滴。
“做事,做人,不到万不得已之下,都得留一份余地,这一点,你一向做得很好。”
“王爷,这话您说错了吧,我这人,一向喜欢斩草除根。”
“念在心里,不在外象。”
“是,我懂了。”
天色渐昏,
郑凡一直等着田无镜说下山。
但老田却站在那儿,欣赏着夕阳。
远处,云彩被染红了一大片,如血泊浸透。
“入京后,朝廷应该会要求你交出一部分权力,或地方,或分割军权,趁你本人在京的时候,用堂堂正正的阳谋。”
“王爷,我该怎么办?”
这个可能,瞎子和野人王早就猜到了。
中枢,对于集权,是一种本能,朝廷这些年来,虽然一直是以燕皇的意志为主,但中枢的权威,其实早就塑造起来了。
也就是说,换谁在那个位置上,都会本能地在地方藩镇不造反的前提下,收一拨权力。
趁着燕皇还再位,
趁着你本人在燕京,
趁着这口浪,正鼓起劲来。
这确实是阳谋,而一旦燕皇驾崩了,中枢权威必然会随着皇位交替而滑落,无论是太子还是小六子,他们谁继位,都无法改变这一局面。
而若是选其他皇子,或者真的不怕“主少国疑”,选个小七上去当“福临”,那滑落的程度,会更厉害。
其实,就算老田不问这个,
郑凡也会在接下来去燕京的路上找机会问一下的。
这事儿,主要还是看老田的态度,正如老田当初所说的那般,他,还在呢。
说白了,郑凡能发展成这个规模,离不开他靖南王的放纵。
否则,靖南王想掺沙子,或者想分化,他完全有能力将一切扼杀于苗头。
世人都以为是因为靖南王世子养在郑凡那里,所以这一切,都是靖南王给自己儿子送的奶妈银钱;
但实则,
只有当事人清楚,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这好办,以阳谋对阳谋就是了,入京后,谁敢当面对你发难,你就直接打过去,打伤打死打残,都无所谓。
本王在后面站着,天,塌不下来。”
这感觉,
怎么这么熟悉?
上次自己废掉三皇子时,似乎也是相似的情形。
“王爷,我懂了。”
“嗯,太阳落下去了。”
“咱们,下山么?”
“要下山,但在下山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何事?”
“你的境界,卡在六品,很久了吧?”
“是,王爷。”
卡在六品,确实很久了。
“其实,武道之途,最难的一道坎儿,在四品入三品,亦如朝堂上,四品入三品最难,但一旦踏进去了,就是截然不同的局面。
然而,
六品过五品,其实也有一道沟,五品,无论是武者还是剑客亦或者是炼气士,都可以称为小宗师了。
宗师,得有自己的信念,得有自己的道。
这是以念破境,是以道破境,你懂么?”
“王爷,我懂。”郑凡苦笑着答道。
他是真的懂的,因为侯府里高手不少,还有剑圣从旁指导。
再者,各种似是而非的理论知识,他懂得只比别人更多。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或许真的是性格原因,亦或者是本能地贪图安逸;
偶尔上战场时,决死冲锋,郑凡不是不能做到,以前,是经常这样的;
但现在,哪怕是在战场上,他也有剑圣阿铭保护,魔王们也会随时相顾,而且,地位高了后,家里婆娘也有了三个,小日子过得可以,就越来越惜命了。
郑凡不是没有出去尝试过历练,这一年来,也出去了好几次,但除了磨砺了一下自己的刀法和厮杀技巧,并没有境界上的成长。
当然,也并非意味着必须要不停地生死相向才能突破,只能说,这是最直接的法子,根本,在于要有坚定的信念。
至少,按照郑凡的理解,是这个,可他,没有。
是的,没有;
潇洒游戏人间,才是他主要的目的,也是魔王们一致的审美;
说白了,你本质上心里就是个玩儿票的。
一个玩儿票的,也想玩儿着玩儿着,境界突破自如,那也太瞧不起这个世界的一些规则了,也太让那些心志坚定一心向道的苦行者心寒了。
只是,
老田说出这个话时,郑凡心底不由得升腾出一股希望。
听这话的意思,
老田有能力帮自己?
醍醐灌顶,传功?
田无镜指了指下山的路,
道:
“下山吧。”
这一幕,像是当年在望江边,郑凡行走在满是浮尸的江畔,近乎走火入魔,田无镜就跟在后头。
郑凡点点头,
转过身,
开始下山,
但在下一刻,
一记手掌,
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掌心,带着温度。
郑凡心神一凝,正准备继续向下走时,却忽然看见,在自己前面,显现出了老田的背影,老田竟然已经走在了自己前面。
都走前头去了。
郑凡继续往下走,
却听到自自己背后传来了老田的声音:
“看见了么?”
郑凡身子一颤,
下意识地想要回头,但还是忍住了,隐约间,他有些明白了。
因为自己缺一些东西,所以才卡在这个境界,一直进不得,甚至是看不见路,显得很迷茫;
老田,
是帮自己把缺的,给补上了。
不是什么醍醐灌顶,也不是什么传功,而是用自己得背影,在前头,为自己引路。
这早就不是武夫所能做到的事情了,
这是真正的大能炼气士所才能做出来的………仙人指路!
指路的目的,是明道。
老田的声音再度自身后传来,
道:
“记住这一幕,记住这一段路,不是说走一次,下了山,你就突破了,但记在心里,时不时地拿出来回忆反刍一下,境界,慢慢也就清晰了,你的天赋本就不错,但可能就是走得太顺了,少了一些东西。
但这不是错,顺风顺水,人人艳羡,哪里算是错了?
非得找个坑跳一下,才是真正的执念,真正的没有必要。
命好,
就受着,
心安理得地受着,
大大方方地受着。
本王想看你,
活得,
一辈子从容。”
“王爷……”
“不要急,也不要慌。
这段路,
本王,
领着你走。”
第四百七十三章 朕,记的
下山,
山道的台阶,因为道观的被毁香客绝迹,使得两边的杂草早就蔓了过来,一些地方因疏于打理,也已经斜缺。
郑凡往下走的速度并不慢,徐徐地走,正常地走,只不过,他是闭着眼睛的。
但在郑凡的“视野”里,他看见了前方的路。
尤其是在其前方,领路的田无镜。
家里有哥哥或者姐姐的,小时候可能会感觉到过类似的感觉,前头,你的哥哥或者姐姐在走,你一边笑着一边喊着,激动地小跑过去,牵起他们的手。
亦或者,
茫茫人海中,你正手足无措时,忽然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刹那间,你的瞳孔终于找到了聚焦的位置,整个人,都踏实了下来。
走着走着,
郑凡忽然发现,在自己身旁,也有一个人在牵着自己的裤腿。
低下头,
没意外,
是魔丸。
他依旧是婴孩的模样,但原本天不怕地不怕充斥着一股子暴戾情绪的他,在此时却显得畏畏缩缩的。
目光里,带着一种恐惧,甚至,不敢看向前方。
他很害怕,他害怕的,是走在前方的那道身影。
其实不怪魔丸,就是现在的瞎子阿铭他们,也曾私底下嘀咕过,要是主上是田无镜,那或许不是一种幸福,而是一种大家都难以接受的折磨。
魔丸的心性里,带着极为清晰的爱恨交加? 他很少会去隐藏自己的情绪,因为在其短暂却又“漫长”的人生之中,他其实从未长大过? 甚至没体验过“成长”的感觉。
一颗童心未泯;
田无镜早就知道郑凡身边有“灵”的存在,这不算特别稀奇的存在,和妖兽差不离。
按道理来说,他自己和郑凡坐下的貔貅,其实也是妖兽? 甚至可以说是神兽的一种,其珍贵度? 远在灵之上。
况且? 郢都那一夜,他一个人大战楚国皇宫上方的火凤之灵。
或许?
一些事物在常人眼里,会引起惊骇和恐慌? 亦或者是贪婪和求索? 但在田无镜眼里,
也就?
这样吧。
郑凡停下脚步,
弯腰?
将魔丸抱起,然后继续往下走。
魔丸双手一开始紧紧抓住郑凡的胳膊? 而后眉头一皱? 似乎觉得这样很丢脸? 又缓缓地松开了胳膊,但没反抗被郑凡这般抱着;
脑袋,伏在郑凡的胸口,是决计不敢回头张望的。
路,
继续走着,
且路,一直是路。
没有什么两侧发生异变亦或者是走着走着进入了郑凡的或者田无镜的记忆画面之中。
因为郑凡于上辈子,是亲自做的交割,他会保留上辈子的一些喜好和习惯,却不会再有什么留恋;
而田无镜,
他清醒得,
连走火入魔都是一种奢望。
可能,这条路和精彩搭不上什么边,但就是这么一阶台阶一阶台阶地往下走,走着走着,心里,开始越来越平和。
心如止水,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物随风而逝,我自袖口乾坤;
这些有的没的,心法、形容,管他是真的假的对的错的,在这一刻,都不再有值得被思考的意义。
这是高度的不同,也是心境的不同。
此时,
郑凡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随随便便地一句话,就能让剑圣陷入顿悟。
于修炼之途上,
如果将剑圣比作是一个成年人的话,那自己,只是个小孩子,一个稚童。
稚童会背诵很多古诗,
什么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什么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什么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你背诵得很顺溜,问你是什么意思,你也能解释和形容得出来。
但你背着背着,
抬头,
发现走在你身边的那个成年人,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却已然热泪盈眶。
区别,
在这里。
自己以前随手拈来的那些话,其实仅仅是理解,而不是感悟。
且自己的心,其实一直静不下来,浮躁之气,很重很重。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这辈子的闲适爱自由,也有部分原因是金戈铁马的经历,让自己的精力被极大的分散了。
武道,自己确实是一直在坚持,但武道之心,确实是没有的。
这就是为什么,古来大家,难得跨行;
这就是为什么,
这世上,
只有一个田无镜。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事无绝对,难以琢磨,当你想要一刀切时,总会让你看见一个例外,然而,你认真地看,你仔细地想,却发现,这个意外,真的只是一个意外,还不如切了去。
走着走着,
真的忘记了时辰,也忘记了周遭,心里头,只剩下了安静和祥和。
终于,
走到了山下。
没有那种一个响指,天地间骤然开朗;
也没有一声低喝,双目一睁,换了一片暮色;
更没有恍如隔世,浑浑噩噩,自我怀疑,回首张望,慌里慌张;
郑凡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走下的山,
一切的一切,如水到渠成,波澜不惊。
低头一看,魔丸已经不在自己怀里了,石头还在;
而自己的手,也早早地放下了;
这不是梦,也不是神游,真的只是,自这山上,简简单单地,走了下来。
撑开双臂,
郑凡深吸一口气,
忽然间,
觉得这夜幕之下的一切可见,都呈现出一种令自己愉悦的美好。
“累不累?”
田无镜的声音,自郑凡身后响起。
郑凡回过头,看向老田,笑道;
“这感觉,玄而又玄。”
境界,并未松动,并没有那种最后一步下去就顺势突破;
以前,自己一直在告诉和宽慰自己,欲速则不达,突破,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郑凡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突破,只剩下时间问题了。
也许是在一个月后,也许是在三个月后,也许是在半年后;
该到的时候,就到了,该来的时候,也就来了。
“你的悟性,其实很高。”田无镜说道。
“我也一直这般觉得。”
“慢慢来吧,你练武晚,但时间,完全来得及。其实,修炼之途,一如行军布阵,最忌贪功冒进。
你之前的状态,挺好。”
“但为何,没效果?”郑凡问道。
“因为你自己,其实对这种状态,是不自信的。”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
田无镜伸手,指向后方上山的山道,
道:
“郑凡,再看一眼这山道。”
郑凡看过去。
“什么是玄而又玄?”田无镜问道。
这是先前郑凡回答田无镜的话。
“玄而又玄,是方术,是天地之理?”郑凡尝试去回答和阐述。
田无镜摇头。
“是润物细无声,是悄无声息,是巧夺天工不留痕迹?”
一如自己先前下山时那般;
看似看见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实则,并无实物,甚至连自己何时睁眼的都不记得了。
田无镜再度摇头。
“是命运?是羁绊?亦或者,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契合?也,可能是和天地之间所达成的某种契约,向天地借力?”
郑凡开始将题库里的答案,全部往外搬;
期待着可以瞎猫碰上死耗子。
田无镜开口道:
“还记得当年乾国后山藏夫子入我京畿,于燕京城外斩我大燕龙脉么?”
“记得。”
“他斩了么?”
“听说,是斩了的。”
那一日,一条黑龙自大燕皇宫上方显现,被藏夫子以十二朵本命白莲为代价,一举斩断。
燕京不少百姓现在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那一日听到了自皇宫方向传来的黑龙凄惨嘶吼。
“那本王再问你,我大燕,亡了么?”
“没亡,且接下来几年,我大燕铁骑开疆拓土,战无不胜。”
“社稷,倾覆了么?”
“未曾。”
“国运,断了么?”
“未曾。”
“你或者可以回答本王,是陛下的身体,因斩龙脉被毁掉了根基。”
“我……我曾这般想过。”
“陛下的身体,本就不好,从永平元年,挺到现在,已殊为不易了。”
“是。”
“在你看来,我大燕日后,会有倾覆之危么?说实话,说心里话。”
郑凡抿了抿嘴唇,
道:
“我觉得,这世上,不存在不朽的王朝。”
“是,大燕以后可能会灭亡,可能二世而竭,也可能帝传数百年,千年;
所以,
那藏夫子所斩之龙脉,又到底显化在了哪里?”
“王爷……”
田无镜沉声道;
“再回答,什么是玄而又玄?”
“是……”
田无镜面露微笑,
给出了答案:
“方士,炼气士,穷究于天,自称逆天而行,号称欺天之路,其实,正如你先前走过的这条山路。
欺天者,终究免不了个自欺欺人,自欺欺人后,才得以欺骗众生,众生为所骗,假的,也就自然成了真。
所谓的炼气士,所谓的方士,在本王看来,和江湖浑门,并没什么差别,无非前者腆脸妄图立于山峰云海亦或者庙堂后者居于市井罢了。
而所谓的玄而又玄,
信则有,
不信,
那,
屁都不是。”
郑凡若有所思。
“天地浩渺,你既然坐在我大燕平西侯的位置上,日后,免不得会遭遇这些。
可能是算命,可能是天机,可能是预言,
总之,
一切的一切,都是玄而又玄的样子;
信则有,不信则无;
会说这话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做到的,少之又少。
你是随着本王的影子下的山,
那就记住本王的这句话,
不要去信什么命,
要坚信,
这世上没人能算得出另一个人的命。”
郑凡忽然想到了那则魔王预言;
下一刻,
郑凡用力点头,
道:
“我懂了。”
“懂得了这些,那日后,就算是你境界止步于五品四品,但以你身边的护卫,想直接对你出手且有所成,也近乎是不可能的。
而就是那些方外之门的所谓大能,想对你出招,你自身持正,一个不信,就能废掉他们七七八八的神通。
剩下的,
无非是类似魏忠河的袖中青剑,但和剑圣的剑比起来,不值一提;
所谓的飞沙走石,也无非是障眼法罢了。”
说到这里,
田无镜看着郑凡,
继续道:
“若真有那一天,自己觉得撑不住了,就想一想这一天,想想这一条山路。”
郑凡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
他敏锐地感觉到,以老田的谋算,绝不会无的放矢;
所以,
这预示着自己接下来,可能会遭遇某种特定的情况?
“天黑了。”
“嗯,啊?”
“回吧。”
“好。”
两头先前留在山下的貔貅,早就枯燥无聊地躺在地上了。
一头一边,
像是在打盹儿,又像是在发着呆。
神兽之间,彼此都是瞧不上的,倒是没有什么同族亲近的说法。
但你要让它们之间闹什么矛盾,也不可能,因为它们的主人,好得胜似亲哥俩。
终于等到二人回来的身影,
两头貔貅都缓缓地起身,甩了甩自己身上的草屑;
靖南王的那头貔貅对郑凡的那头貔貅极为高傲地打了个响鼻,
而郑凡的那头貔貅则在此时张口咬住自己脖子下的一根绳子,身子再一颤,先前收于鞍子内的一套黑色鱼鳞甲“流淌”下来,完美地覆盖了其全身。
可谓威武非凡!
靖南王的貔貅都看愣了,
郑凡的貔貅则骄傲地扬起脑袋,
这可是两位至高魔王存在,亲自为自己锻造的甲胄。
是四娘和薛三合力为貔貅定制的,又能增加极高的防御性又不会减缓貔貅的移动速度,同时,尽可能地降低了分量和负担,最重要的是,足够帅!
这套甲胄,耗费了四娘和薛三很大的精力,但,这是必须的,谁叫自家主上在战场上总是那么倒霉呢?
这边,
身覆鱼鳞甲的貔貅还没神气多久,
就被走过来的郑凡一巴掌抽在了脑袋上,
“啪!”
郑侯爷骂道:
“犊子玩意儿,你知不知道这个收起来得多麻烦?”
这时,
靖南王的貔貅竟然主动走到郑凡面前,
用嘴巴,轻轻碰了碰郑侯爷,然后,又换了个方向蹭了蹭。
郑凡的貔貅见状,鼻息当即都粗壮了,瞪着一双兽眼!
郑侯爷倒是大方,
伸手摸了摸老田的这头貔貅,
道;
“等这次回来,我让人也给你打造一套。”
说完,
郑凡目光看向了田无镜。
田无镜翻身坐了上去,
道:
“它,会来找你的。”
………
翌日,
一万靖南军中军自历天城开拔,护送他们的王爷以及平西侯爷,向燕京进发!
几乎是同一日,
在西边,
荒漠边缘处,
镇北王骑上了自己的貔貅,
面对后方来送行的一众家人,
他笑了笑,
喊道:
“可是把老子给馋死了,走,进京,吃烤鸭去!”
是夜,
后园之中的那位九五至尊,
不畏晚间凉意,
在魏忠河的搀扶下,
走上后园之中最高的一座观景楼,
东西相望。
而后,
陛下累了;
魏忠河端着椅子,让陛下坐下。
陛下看了看西边,又看了看东边,
最后,
双手放于膝盖位置,
轻轻拍了拍,
道:
“快来了。”
“是的,陛下,根据上次的奏报,再算算日子,快了。”
燕皇微微颔首,
看着魏忠河,
露出了居住于后园后少见的笑意,
道;
“朕昨晚好像做了一个梦。”
见燕皇脸上挂着笑意说梦,
魏忠河马上笑着跪伏下来,
道:
“陛下可是梦到祥瑞了?奴才,恭贺陛下。”
帝王之梦,噩梦,那就是警兆;美梦,那就是祥瑞。
天子,天子,
天之子,自有天意护佑!
魏忠河此举,也是符合宫内的规矩,当然,这得察言观色。
燕皇开口道;
“朕梦见,梁亭来找朕讨鸡腿吃,朕不给,他还想打朕。
后来,
朕骗梁亭,说田家家大业大,家里头山珍海味是从不缺的,就骗得了梁亭陪着朕潜入了田家去看田氏女。”
说到这里,
燕皇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
继续道:
“巧了,碰见了无镜,他竟然指着朕和梁亭骂,骂我们俩是登徒浪子,不知礼数;
你说好笑不好笑,无镜虽小,可那时他其实是认得朕的,大朝会时,他跟着他父亲田家家主是向朕这个太子敬过酒的。
你猜,
接下来怎么着了?”
魏忠河马上一脸好奇地问道:“哟,陛下,接下来怎么着了?”
其实,魏忠河心里,有些发酸,因为这个故事,他早就听过,陛下,也早就说过。
但陛下现在,却依旧说得津津有味;
“朕让梁亭将无镜那小子给好好打了一顿,打得他鼻青脸肿,将田氏女都惊动出来了,呵呵。
后来啊,
梁亭与朕说,
兴许,
这辈子,
他也就只能打趴下无镜这一遭了,以后,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朕指着梁亭,
笑道:
“你想打就打,不用看朕的面子,哪怕是朕得小舅子,只要不听话了,该收拾时还得收拾。再说了,这小舅子,不就是用来揍的么?”
结果啊,
梁亭看着朕,
一张脸憋得近乎泛红了,
最后忍不住笑道:
“大兄,你以后可要对嫂子好一些,你这小舅子,可不好惹啊,我先前可是用了全力,才堪堪将那小子给打趴下,他才多大啊;
估摸着,
这辈子,
真就这么一遭揍他的机会了,因为以后怕是真的完全打不过了。”
燕皇说着说着,
眼角有些微微润湿,
魏忠河马上拿出手绢,小心翼翼地想帮陛下擦拭眼角,却被燕皇推开;
燕皇一边用自己的手指擦着眼角一边继续笑呵呵地道;
“瞧瞧,可不是打不过了么,呵呵。”
——————
感谢空空leo同学和浊酒丶醉老友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六十六和第一百六十七位盟主!
再求一下月票。
抱紧大家,晚安。
第二百二十六章 星坠
剑婢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次被刷新了。
而且是被她的这个师傅,亲手给更换掉了。
一直到这一刻,
她才真的意识到,
自己先前的师傅,袁振兴,那位乾国第二剑,和眼前的这位晋国剑圣比起来,到底有多么大的差距。
不是说第二剑不厉害,第二剑肯定很厉害,但第一,已经不是能用“厉害”来形容的了。
原本,剑婢觉得自己师傅要是不那么二,不要傻乎乎地在汴河破冰就不会被郑凡下令放箭射死。
单挑的话,就算打不过百里剑,也打不过剑圣,但至少也能潇洒的战败。
然而,
当剑圣从其眉心抽出一剑,
相当于抽出自己的九品剑客修为时,
她才恍然意识到,
自己现在的这位师傅,其境界,到底已经到了怎样的层次。
“师傅………”
“也就是你刚刚进阶,而且也就是九品,我还能抽得出来,等你境界再高一些的话或者境界也夯实下来的话,我也束手无策了。”
“师傅,你刚刚用的,到底是什么招式?”
“其实,任何事儿,一开始都是由简入繁,但等到了一定层次后,就开始走由繁入简的路数了。
一些道理,一些感悟,为师现在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明白,甚至还会让你走上歪路,还没学会走路就想着跑的下场,往往不会太好。”
“还是说说嘛,师傅,徒儿心里有数的。”
“那我就说说,你也就听听?”
“好,师傅。”
“当年,晋国还在时,为师入了三品之境,在京畿之地的郊外和那靖南侯田无镜交手时,在为师眼里,所谓剑法,也就只有三式。
一式:取剑;
一式:出剑;
一式:收剑。”
剑圣伸手,折了旁边一棵树上的枯枝,比划着继续道:
“为师当时认为,天下剑道,其实本质上,也就这三式罢了,其外万般变化,都是这三式的延伸。
三式,起、承、收,也算是有始有终,蕴含至理。
一式取剑,讲的是剑气徐来,自入吾念;一式出剑,道的是剑气宣泄,破洪开瀑;一式收剑,剑气回流,周而复始,连绵不绝。
和田无镜交手后,为师败了,因为田无镜比为师狠,比为师果决,为师所想的,所追求的,太过于圆和满。
也自那一次战败后,为师才明白过来一个道理,那就是打架和打仗,是一个道理,本质上是将对手弄死,这是根本,其余的,都是细枝末节。
所以,第三式也就不重要了,你的对手死了,你收不收剑,都随你意了,再者,出招之前先思退路,反而在气势上和意念上,直接落了下乘。”
剑圣伸手拍了拍剑婢的脑袋,继续道:
“等到雪海关前,为师替那郑凡执旗;当时,郑凡就告诉为师,如果杀了那个叫格里木的野人将领,那么野人攻城之威,直接可以抹去一半。
等到为师跟着郑凡来到阵前,看见那个格里木居然长着一副晋人面孔时,为师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时的为师,家没了,国破了,搞什么都最后很狼狈,说白了,心里不舒坦,有那么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所以就想着,杀了格里木,也算是给自己,给晋国,有一个交代了。
那一战,我放弃了第二式,出剑。
因为剑在不在手,已经没多大意义了,所谓的剑,已经不再是有形之物。
强开二品之际,
其实并非是为师自己在御剑,
而是自冥冥之中牵引下一股力量,代为掌剑,故而才能一剑须臾斩杀了格里木。
当你的剑,已经不在乎出与不出时,所谓的距离,所谓的长短,也相当于失去了对你的约束。”
剑圣又带着剑婢走到家门口,
道:
“至于先前将你的修为化作剑气抽出来,则是取剑,剑,是一,一涵万物,取剑,又哪里用得着必须是剑?
为师的剑,可以是万法万物,万法万物,皆可是为师的剑。”
“师傅,听起来很简单的样子。”
“乾国文人科举,不过是那几本书的事,但就是秀才一槛,也能拦下很多人一辈子。”
“是,师傅,我懂了。”
“懂了就忘了吧,继续打基础,剑不出鞘,出鞘则鸣。”
“对了,师傅,您现在,是不是已经恢复了?”
“是恢复了,也不算是恢复了。”
“那到底是………”
“归根究底,咱们剑客,体魄比之武夫实在是差太远,境界倒是有所突破,心境也有所升华,但就是这副身子骨,强撑着挺直片刻倒是可以,但终究是有些累人的。
气象是有,但气象再大,现在也就是无根浮萍,你要问能不能打架的话……为师自己也不清楚。”
“不清楚?”
“因为一般的跳梁小丑,他也进不得伯爵府,那郑凡供着为师,也不是想为师来给他看大门的。
而那些敢于硬闯伯爵府的,为师吓唬吓唬,还是可以的,但如果对方一门心思地想进来,生死相搏,为师现在依旧是力有不逮。
为师现在和你一样,你是身子骨还小,路还长着,自是一步一步慢慢走最好。
为师这副身子,是想好好打理起来的,也急不得,慢慢调理,慢慢复原,说不得,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急了,快了,赶了,留下的隐患就太大了。
你现在回去歇着呗,静养个几天,觉得修养好了,继续到我这里来练剑。”
“是,师傅。”
和剑圣分开后,剑婢进了伯爵府,没找到先一步进来的樊力,估摸着是去后厨那里找吃的了吧。
剑婢直入后宅,老远就听到孩童“咯咯咯”的笑声。
推开门进去,看见站在那里的小侯爷,小侯爷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小棉袄,脑袋上戴着个虎头帽,看起来很是憨态可爱。
一块圆滚滚的石头在地上,小侯爷走过去,踹一脚,石头滚过去,少顷,又滚回来。
“来,让姐姐抱抱。”
剑婢走过来,抱住了小侯爷。
以前,在师傅那里练完剑回来后,她也是会过来看看小孩子。
小侯爷似乎对这个天生剑胚的小姐姐也挺友好,主动张着手臂,还伸手在剑婢背上拍了拍。
他本意应该是想拍肩膀的,但他个子太矮,够不着,只能退而求其次。
一团黑雾出现,露出了一张婴孩的脸。
剑婢对此倒是见怪不怪,魔丸对她其实不是很感冒,但每次剑婢来陪小侯爷玩,魔丸也不会反对。
因为这次是例外,自己先前耗空了太多,所以才被主上留下来,平时只要自己那个老爹外出,肯定会带上自己。
所以,为了避免自己不在时小天天无聊,有另一个玩伴也不错。
抱过了孩子,剑婢到底还有些虚弱,坐在了地上,看着魔丸和小天天在那里继续踢球,踢的,是魔丸的那块本体石头。
俩孩子现在玩儿得不亦乐乎,
偶尔“球”会滚到剑婢这边,剑婢也就将其再抛回去。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剑婢居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小天天发现了,主动停下了踢球动作,伸手指了指睡在那里的剑婢,
“唔……睡……睡觉觉……”
魔丸操控着自己的本体石块,从下面托举住了剑婢,然后让其飘浮起来,将其放入了摇篮之中。
摇篮还是大的,但剑婢已经是小姑娘了,自是嫌小的,两条手臂和两条腿也就露在了摇篮外头,看起来很是有趣。
但应该是赶路太久,外加刚刚被抽去了修为,所以剑婢一睡就睡得很沉。
小天天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门,魔丸跟在他后头。
两个孩子离开房间后,一起来到了院子里。
小院儿里有滑梯、秋千,在小天天长大一些可以自己走路后,郑凡就特意让薛三为他做了些孩童玩具。
小天天爬上了滑梯,却没有滑下来,而是在上头坐着。
月光撒照,显现出小天天旁边坐着的魔丸身影。
小天天伸手,因为衣服穿得太多,所以举起手臂有些困难。
“唔……星星……星星……”
魔丸就坐在旁边,他没想看星星,只是默默地陪着小天天不至于摔下滑梯。
“唔……星星……星星……掉……”
见小天天越来越激动,
魔丸才默默地抬起头来,
向天上看去,
今夜天气很好,所以繁星满天,
有一颗星星很亮很亮,
而且,
正在越来越亮,
到最后划出一道长长的尾巴,砸落了下来。
“………”魔丸。
隔壁宅子,
大虎正坐在客厅里就着烛光认真练字,习惯了节俭的女人借着儿子练字的光亮纳着鞋底。
剑圣则坐在小院儿里用小斧头砍着柴,原本女人是不愿意让他做这些事的,女人白天在工坊做工,其实也是有一把子力气,砍柴挑水这些活计做得也是极为得手。
但剑圣以自己身子需要活动活动为由,还是坚持做些什么。
劈了一些柴后,
剑圣默默地拿起一块刚被劈断的木柴,看着上头的纹路,若有所思。
随即,
他自己都笑了。
其实,今晚他有一句话并没有对自己徒弟说,那就是自己的三式,一个和田无镜有关,一个和格里木有关,一个和这座小院子有关;
但其实,三个都和郑凡有关。
郑凡明明不会剑法,是个玩儿刀的武夫,
自己却偏偏在剑道上深受其影响和点拨。
或许,
这就是世事无常,明理千秋吧。
就如同自己手中这块木柴的纹路,没劈开前,谁也不知道它里面到底是怎么走的。
又像是天上的繁星,多少星辰今日闪耀明日落寞。
一念至此,
剑圣抬起头,
望天,
随即目光一凝,
这,
星星居然真的掉下来了!
————
感谢离人公举成为《魔临》第114位盟主!
过渡章节应该快结束了,接下来会尽可能得激情一点。
求一下月票,大家有月票的可以投给咱。
晚安。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兆
星辰坠落,此乃大凶之兆;
但现如今,还不是去思索其“兆”应在何处的时候,因为它正在砸落下来。
可能,在其落下后,会有钦天监的人上表燕皇,国之东疆星陨流星,随后,大臣开始借此天象来发挥。
但那是后话,因为现在剑圣觉得,自己可能是那个将要被砸死的人。
樊力手里拿着五六个馒头,走出厨房,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抬起头,随即,愣住了。
“俺的亲娘咧。”
瞎子则在屋子里批阅着文件,四娘陪着主上去了奉新城,雪海关里的所有俗务都落在了他的头上。
不过,因为他在屋子里,再加上精神探测也是有其距离限制,所以未曾感应到天上的异变,而稍后等其感应到时,其实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此时,
雪海关内外,大部分军民都已经进入了梦想,就算是没睡的,此刻抬起头的也是少数。
伯爵府小院子里的小侯爷和魔丸在抬头看,
剑圣也在抬头看,
其余还有一些眼睛也在惊诧着天上的异象。
九成九的人,也只能看着,却根本来不及做什么。
魔丸还好一点,他用自己的石块拖住了小侯爷,却不敢擅自进行移动,因为星落之时,其势如虹,这不似攻城时抛石机丢出去的火球,当其在天上时,你就大概能够推测出砸落的位置。
剑圣掌心微收,
龙渊从柴房里飞出,瞬间切割断了先前被剑圣拿来砍柴的小斧头,显然是怒气满满,身为当世名剑,先前被用来杀猪,如今竟然还要来和一把破斧头争宠。
但这些都是小细节,剑圣现在是顾不得这些的。
此刻,
他心里想的是,
亏了,亏了,
以前觉得郑凡将自己家安排在伯爵府隔壁,一半是为了讨好自己一半是为了让自己帮忙照应一下伯爵府。
但现在,
剑圣忽然觉得,
那郑凡是不是真的亏心事做多了真的预感到老天爷可能要丢石头砸死他,
所以才刻意将两家绑定在一起?
如果坠星要砸中伯爵府,那他的小家,肯定也不能幸免。
所以,
他现在别无选择了。
他很讨厌这种被绑定的感觉,
即使他也清楚,
郑凡是不可能算到真的有一天星星会掉下来砸他的家。
剑,
就在身边,
剑圣在默默地聚气凝神,
其实他明白,
如果是全盛时期的自己,倒是有可能将那冒着光火的东西给挡开,现在的自己,大概是没这个能力的。
而且,无论如何,自己大概都活不下来。
这就是天地之威,恐怖如斯。
再者,
如果隔壁宅子里那个时不时地会散发出阴沉沉气息的存在,他没长眠,有他帮助,胜算可能会大一些,最起码,可以稍微偏离一下那坠星的轨迹。
砸不中伯爵府即可。
至于会不会有平民因此伤亡,那就无所谓了。
剑圣名字里虽说有一个“圣”字,但其实和真正的悲天悯人扫地勿伤蝼蚁命没什么关系,该干脆时,他也是能干脆起来。
只是有些感慨,
前阵子顺手牵猪,
拿走了平野伯的一颗猪头,
今儿个,
却可能得连番地再吐回来。
亏了,
亏喽。
不过,
世事无常,
天上的坠星其速度很快,快到剑圣的这些念头也只是须臾之间闪过,同时,因为其无法预测的性质,导致接下来,直接给人一种真正意义上“听天由命”的感觉。
命,
还不错。
平野伯的命还不错,
虽说他人现在不在家里,但如果伯爵府被坠星闷平,小侯爷死在里头,那……
雪海关的命也不错,
因为坠星的角度有些许的倾斜,当它在极高的天上时,确实看起来像是要砸到你头上,但当它快速下坠时,一点点的角度都能放大出很长的距离。
“轰!”
坠星最终落到了距离雪海关北城墙二里远的一个位置,但也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剑圣长舒一口气,
坐了下来,
先前的景象,
哪怕是剑圣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有时候,自己的生死反而是可以无所谓的,但一旦牵连上自己在乎的人,这种担子,就很沉重了。
伸手,拿起旁边的龙渊,
将一段木柴放在墩儿上,
举起龙渊,
“划拉”一声,
切断。
接连又剁了好几段木柴后,剑圣才算是缓过劲儿来。
与此同时,巨响引发了极大的关注,雪海关北城门大开,一队队骑兵疾驰而出。
梁程是最先来到坠星位置的,那里还在升腾着白烟,梁程当即下令让手下人扩散出去,负责警戒,同时派人告知距离这里最近的海兰部,让他们不要惊慌。
刚下达好这些命令,梁程就看见樊力背着瞎子跑来了。
“这是掉陨石了么?”瞎子问道。
梁程点点头,道:“就在前头。”
“行,去看看。”瞎子说道。
“可能会有辐射。”
“啧……”瞎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道:“你们俩上前去看看吧。”
梁程是僵尸,樊力也有蛮神血统,这俩人倒是不怕什么辐射影响,甚至时不时地强辐射几下说不定还能刺激血脉变化和提升。
瞎子就不同了,他身子本来就弱,万一强辐射下出了什么毛病,下半辈子真的就只能躺病床上了。
梁程和樊力下马走到陨石落地的位置,眼下,白烟还没完全消散,陨石坑其实也不大,也就半个篮球场的面积,周围都有烧焦的痕迹。
而且,坑是这么大没错,真正的陨石,其实更小。
樊力先行跳了下去,他皮糙肉厚的,耐烫,但走到陨石旁边后,也不敢伸手这会儿去摸。
梁程则站在旁边,仔细观察着。
这边,瞎子又暗戳戳地往这里摸了一段距离,通过精神锁链传话道:
“我说,瞧出是什么了没有?”
“陨石你没见过?”梁程反问道,“想看的话自己把精神力放过来看看呗。”
“你真当我精神力是无孔不入啊?”
“不是铁就是石头,要么就是石铁,陨石也就这几个种类。”
“不会这么普通吧?”
“你想要什么?寒冰玄铁?”
“也不是不可以。”
“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你一头僵尸在这里和我说我想象力丰富?”
“叫人打点水来,让阿力浇一浇,咱们早点运回去,省得白天事情传得太广,影响不好。”
在这个时代,陨石流星什么的,往往是极大的凶兆,哪怕魔王们都相信科学,但底层百姓和士卒可没那么高的素质。
“先让阿力浇水冷却一下,我再检查一下看看辐射大不大,如果没问题的话咱就赶紧运回去。”
很快,就有士卒送来了水桶,没让别人靠近,樊力自己一个人提着水桶一轮一轮地浇在了陨石上给其冷却降温。
几次下来,陨石温度确实下来了,樊力尝试的用手摸了摸,回应道:
“不烫咧。”
瞎子这才走上来,自言自语道:
“看来辐射不大。”
梁程有些意外道:“检测得这么快?”
“如果辐射大的话阿力应该会变身成绿巨人的。”
“这时候开这种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活跃一下气氛嘛。”瞎子说着又掏出一个橘子,一边吃着一边跳下了陨石坑;
仔细观察一番后,
瞎子道:
“外表看起来,就是硅酸盐嘛,等带回去想办法切割切割,看看里头会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来,阿力,把它扛回家。”
……
郑伯爷是第二天中午回雪海关的,因为返程路上没有郡主的马车当累赘,外加靖南侯下达的军令需要自己赶紧回去开始准备,所以大家伙都是马不停蹄往回赶,速度自然是快。
等回到府邸后,
郑凡才得知了昨晚陨石坠落的消息,
当即惊讶道:
“什么?”
……
由不得郑伯爷不惊讶,要知道陨石坑虽然距离北城墙有两里远,但合计起来,也就一千米的距离,同时自己的平野伯府无比靠近北城墙。
也就是说,如果陨石的蝴蝶翅膀再稍微扇动一丢丢,很可能自己的家就没了。
这真的是让人吓出一身冷汗。
陨石被樊力运回来了,放在了地牢里。
地下有三间密室,每一间密室其实面积都足够大,当初平野伯府修建时为什么耗费了这么长的时间,有一半原因是为了这个。
眼下,
最东侧的密室躺着的是沉眠的沙拓阙石,中间是野人王,现在最西侧就放着那块陨石。
所以,野人王确实是可怜的,俩邻居,一个是僵尸,一个是高辐射;
郑凡来到了密室里,看着这块浑圆无棱的陨石。
“所以,切割了没有?”郑凡问道。
“还没呢,等着薛三来做。”瞎子说道。
薛三这会儿也激动地上前摸摸碰碰,道:“切不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应该就是个石头加铁的疙瘩。”
说着,
薛三又调侃道:
“除非在上头刻字,什么大什么兴,郑凡王。”
“三儿。”
“主上。”
“今天能把它切开么?”
“成,没问题,我今儿个就连夜把它拾掇好,虽说惊喜不大可能有,但我也挺享受这个过程的,明儿我就收整我训练的那批人,后天就先出发为主上您探路了。”
“辛苦了。”
“主上,瞧您这话说的。”
郑凡和瞎子并排走出了地下室,来到上面后,郑凡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澡,风尘仆仆之下,身上也有些发粘。
瞎子则开口道;“主上,靖南侯这次命令,难度可不小啊。不过,难度是一方面,同时,靖南侯对主上你的看重和栽培之意,也是昭然若揭了。”
“其实我是不怎么想冒险了,慢慢种田发展壮大也挺好。”
“这只是主上现在的想法罢了,正所谓饱暖思银欲,说不得等主上率军进入楚国境内时,反而会觉得无比兴奋。
正如当初主上您只率三百蛮族骑兵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下乾国时一样。”
“或许吧。”
瞎子最擅长看人心,郑凡也没有直接反驳,因为人的眼睛,绝大部分时候其实不会看着自己。
“这次东西还要准备好。”郑凡叮嘱道。
“主上放心,只是出兵一千人,就算是再加上薛三的那百来号人,咱们的后勤根本就没什么压力。”
这个出兵规模,确实比之前预想的要低很多了。
出兵一千人和出兵一万五千人,后勤压力可不仅仅是十五倍,同时,这一千人也是先带足粮草军需,不用再后续补充的。
小股部队深入敌境,肯定是就粮于敌,没得说。
“薛三说,这次还是你留下来看家。”
“主上放心,我一定守好家。”
“嗯。”
“对了,主上,这流星的事儿,需要奏折上去么?”
“奉新城那里发一份儿吧。”郑凡说道。
发不发给朝廷,由靖南侯自己决断。
毕竟,陨石这玩意儿吧,在这个时代人眼里很是神秘,往往带着极大的天警意味,但谁叫郑伯爷生在红旗下呢。
“是,属下明白了,不过,属下觉得主上还是应该多一点心。”
“嗯?什么意思?”
“在原本的这个世界,陨石也就是陨石了,每年落地球上的陨石估计也有几万吨,但大部分都在大气层里消磨没了。”
“怎么了?”
“但这个世界,属下总觉得吧,不能尽相信科学,不说这个世界里的武者剑客魔法了,就是主上您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以及陪着主上您一起住的人,您也不应该太相信科学。”
“瞎子,你的意思是?”
“属下总觉得,可能要出事儿了。”
……
燕京,御书房。
太子和姬成玦面对面而坐。
太子刚出孝,明显瘦削沧桑了不少。
反观坐在其对面的姬成玦,大婚之后小日子应该过得很滋润,整个人都胖了不少。
太子的孝期自是不会和官员那般时间长,就是一些官员死了双亲,如果位置很重要朝廷缺不了他的话,也会被陛下酌情择选,免其丁忧。
毕竟君父君父,皇帝在父母之前,有皇帝的旨意,你不去丁忧就能有法理依据了。
当然了,大部分官员也是不希望丁忧的,毕竟朝廷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自己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上来,丁忧个三年回去,等再想出来做官儿时,还有没有你这个位置就不好说了。
官员尚且如此,更何况身为国本的太子了。
真让太子去守孝三年,岂不是要把国本给整废了?
不过,虽然出孝了,可以出来做事了,但衣食住行其实还有很多规矩需要遵守,燕国也就是这几代人国内安稳下来了,规矩才开始多了,搁在以前,其实没那么多的讲究。
只不过老是被乾人嘲讽是蛮子不懂礼数,虽然嘴上嚷嚷着乾人都是废柴,动辄用刀兵教训乾人,但还是口嫌体正直,开始慢慢地将礼法规矩逐渐竖立起来。
太子似乎终于没有去演“兄友弟恭”的兴致了,
姬成玦也乐得清静。
自己大婚那日,其实已经是开门见山地宣布自己要加入夺嫡了,而自己这边风头正盛各方底牌亮出,反观太子这边,先是没了皇后,再是郡主离京,眼瞅着这一场婚事也近乎作罢;
最重要的是,
皇后薨逝这么久了,
靖南侯那边居然连一道关于皇后的折子都没送上来。
军情折子倒是有,但按理说,亲姊薨逝,当弟弟的应该上折入京凭吊,当然了,靖南侯的位置现在肯定离不开他,晋国大局和楚人那边也离不开他,所以陛下和朝廷肯定会先下旨抚慰,再劝其为国大局计,放弃入京的打算。
这是流程,但靖南侯仿佛完全回避掉这件事一样,连个流程都不愿意走。
虽说,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市井里,也都能理解,毕竟当初自个儿自灭满门不眨眼的,现在却因为一个姐姐的薨逝就喊着要回来,磕碜谁呢?有这个必要么?
但问题是,现如今的太子,急需外援,帮他撑住这个东宫之位,所以,靖南侯的无视,也近乎是对太子地位的一种漠视。
姬成玦打了个呵欠,手里拿着的是这几个月从北封郡那里过来的商队关税清单。还有一份则是走乾国的商队单子,但这个不能走明折,只能给赵九郎和自己父皇看,因为现在边境线上双方正在摩擦,结果商队生意居然还能继续在做,说出去,不好听。
两个皇子,就这么一直干坐着,茶,也没人动。
坐着坐着,
姬成玦不由得有些狐疑了,先前过来时,魏忠河说父皇正在午睡,让自己再等会儿,那自己就等呗,但都快等一个多时辰了,父皇还没醒?
父皇没醒就算了,魏忠河人也不见了,俩皇子在御书房的偏厅里候着,怎么着,你这大内总管就直接放任不管了?
再者,
自打自己记事儿以来,自己父皇哪里有什么午睡的习惯,撇开当爹的冷酷一面不谈,在做皇帝这件事上,可谓是宵衣旰食,殚精竭虑。
一念至此,
姬成玦起身,对身边站着的一个小太监道:
“待会儿对魏公公说一声,就说户部里还有一些事儿需要处理,等父皇醒了孤再来请安。”
“是,殿下,奴才知道了。”
正当姬成玦迈开步子想要往外走时,
魏忠河的声音响起:
“陛下驾…………”
姬成玦的脚下一个趔趄,
嘴巴轻轻做出一个形状:
本?奔?笨?犇?
“到!”
唉!
第二百二十八章 魔石
乾国,
上京,
暖房;
乾人喜好奢靡,追逐高雅,身为乾国官家,自是此道魁首,一年里,可能也就在春耕前下一下地做一做样子,教导百姓春耕的重要性,其余时候,基本不沾什么烟火气息。
当年的战争,燕人曾肆虐过上京,但如今,上京城内,依旧是歌照唱,舞照跳,你可以说是乾人好了伤疤忘了疼,但这其实也是乾国地大物博人口稠密的体现。
家大业大,禁得起造。
暖房内,官家穿着敞着的道袍,手里抓着一把干果,看着前方的画师正在作画。
画卷很长很宽,执笔的,是乾国当代画圣徐方颜,在其左右两侧,也是画道名家,左边,是江南名手顾竹彤,右侧,乃是宫中画师孔明洲。
就是旁边研磨调料的,在外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官家,等到明春,这幅《冬至踏雪图》就能告成了,此作,必可流芳百世。”
说话的是姚子詹,他一身白衣,坐在官家身旁,手里拿着一个酒杯。
可以说,此时这座暖房里,可是聚集了大乾书画两道的真正气运,甚至说是整个东方的文脉泰半在此都毫不为过。
官家点点头,往嘴里丢了一颗果子,慢慢地咀嚼着。
其他的图,
有画春日的,有画炎夏的,也有画秋落的,唯有他,要画就画那凛冬上京气象。
上京之繁华,寒冬都无法遮盖。
这是他想要的喧嚣,也是他想要的气象。
每个人的豪迈不同,
燕皇喜欢站在城上,挥手间,金戈铁马;
他赵官家,喜欢的是暖阁中央,抬望眼,皆是文华。
很难说孰优孰劣,总之,都自成气象。
“姚师。”
“官家,臣在。”
“天朗这个小子,朕很喜欢,但朕担心过刚易折,年轻人,火气上来了,可能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正席还没开,他要是因吃凉菜给吃坏了肚子,可太划不来了。”
“官家,臣上次从晋地回来时,和钟文道一起喝过酒,天朗这孩子也在,这孩子,看似年轻却其实并不莽撞。
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天朗曾对臣言,说我大乾军队畏燕如虎,盖因自百年前太宗皇帝北伐始,前两年燕军南下,我大乾军队凡是野战,基本一触即溃,只敢据城而守。
兵甲可以修,城池可以造,战马可以养,士卒可以招,但唯独这一份心里的武勇之气,不靠一场接着一场的胜利是拿不回来的。”
“听起来,也确实有些道理。”
“少年锐气,却也是我大乾如今所需的。”
“锐气,锐气啊。”赵官家伸手拿起一杯果酿,喝了一口,道:“他是前线的将军,自是想着摧城拔寨,取敌将首级,但朕是官家,想的是他已经创出不小名头了,让燕人也吃了几次亏,要是他折了,对我大乾边军武勇可谓是一盆冷水。
治大国如烹小鲜,烈火烹油固然爽利红火,但柴尽火熄时,才能真正看清楚这满地狼藉。
我大乾要的是,国运恒久,而非是不惜一切北伐了它燕国就此烟消云散,燕国的那位皇帝,他是赌习惯了,不赌,就没机会翻盘,但你可以问问他,若是他有的选,会愿意去赌么?
世间事儿烦忧嚷嚷,千奇百怪,其实,都看自己屁股下坐着的,是木墩儿还是红木亦或者是……龙椅。
就是这龙椅,也有它的讲究不是,几成银,几成金,镶嵌东珠几何,都有不同。”
“是,官家说的是。”
“这也是朕这两年大力提拔将门之余,却依旧要大修文事之故了,前两年,打不过燕人,所有的错,所有的罪责都往文官相公他们身上堆,可以是可以,但那也未免太简单了一些。
像对面那位燕国皇帝一般,门阀不听话,就马踏门阀,固然快意,但国本轻动,军头林立,如果不是有那两位侯爷相撑,这燕国,就算盛极一时,也注定将落得个二世而亡的下场。
姚师,朕的意思很简单,朕修这《冬至踏雪图》的目的也很清晰,就是告诉你们,我大乾优待士大夫的国策,不会变。
面子,朕给了,他们,也得给朕退一步,别蹬鼻子上脸,否则,对家那位皇帝,朕是不想学,却不是学不得。”
“是,官家,臣明白。”
“另外,朕决意重新委任一名三边提督,姚师受累,为朕为大乾,再奔波一番吧。”
“可是,官家,臣只通文墨,于这兵事连一窍都不通啊。”
“哈哈哈哈。”
“官家何故发笑?”
“姚师先前的话,曾有个人对朕说过,他当着朕的面说,对朕说,你,不知兵。”
“哦,是何人敢如此大胆?”
“如此大胆地如何?”官家反问道。
“如此大胆地实话实说。”
“哈哈哈哈。”
官家笑了,笑得很大声,好在那些正忙着《冬至踏雪图》的丹青圣手们也早已经习惯了自家官家的放浪不羁,所以没受到什么影响。
“那个人,姚师你应该是认得的,是个燕人。”
“郑凡?”
“人现在有爵位了。”
“平野伯。”
“燕国的那位皇帝还是小气了,若是郑凡入我大乾,朕,可以毫不犹豫地封他个国公。”
“官家大气。”
“因为朕知道他不会来,所以过过嘴瘾。”
“官家………”
“三边提督的事儿,姚师心里不要有什么负担,一则,此举是为了平息朝野非议,重文抑武之策绵延百年,想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正如朕先前所说的,得慢慢来。
二则,姚师的心性,朕是知道的,三边提督的位置,姚师大可坐上去,有什么事,和钟文道多商议商议。”
这话就差明说了,正因为你不知兵且你也清楚自己不知兵,所以才派你去的。
“臣明白了,臣愿往。”
“辛苦姚师了。”
“官家客气了,臣其实自己也觉得,这大半生所做诗词,婉约有余而铿锵不足,正为平生遗憾,臣多谢官家可以给臣这个机会。”
“那朕就在上京期待姚师的新作了,那必然是孤烟落日般的辽阔景象。”
“臣定不负官家厚望。”
就在这时,
暖房外传来一声禀报:
“官家,后海寻道先生领钦天监三位主事前来觐见。”
后海不是海,而是上京城南的一处山,山不高,却四季如春,花团锦簇,藏夫子就是出自后海。
藏夫子燕京斩龙脉后,只留一朵半开白莲被百里剑带回来,自那一日后,后海主事人就是寻道先生,乃是藏夫子的亲传大弟子。
大乾炼气士之风盛行,单看此时官家穿着就可见一斑了。
“哦,寻道先生既然来了,那必然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姚师,随朕同去吧。”
……
暖房外的亭子里,换了一身衣服的官家缓缓走来,在其身侧,跟着姚子詹。
寻道先生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按理说,他这个年纪不可能做那藏夫子的大弟子的,因为藏夫子的二徒弟今年都已过七十高龄。
但当年藏夫子寻得此子后,认为其气运惊奇,故而直接破例,代师收徒。
只是这破例之举却引来诸多非议,后来藏夫子原本的一众徒弟自愿后居一位,让这位寻道先生得以插队成了大师兄。
“官家。”
寻道先生没跪,而是手印行礼。
其身后三名钦天监主事则对着官家跪伏下来。
还未等官家开口询问,
寻道先生就直接道:
“数日前,后海观得国之南疆出现星陨,毗邻南海。”
“星陨?”
官家一听这个就有些头疼。
鬼神之说,他们其实是不怎么相信的,其实大臣们也不会相信,但这并不妨碍不相信这些说法的大臣们拿这件事来敲打他这个官家,借言天怒,指责自己倒行逆施云云。
恰好这两年自己在提拔武将地位,已经让文官们心里很不舒服了。
寻道先生可没有这些弯弯绕绕,他来宫中,也从不是来拍官家马屁的,后海和乾国皇室之间向来是平等的关系。
且乾国皇室向来有历代皇子入后海之门的规矩,只不过这规矩刚开始是好的,后来就慢慢变味儿了,基本相当于燕国的湖心亭,政治斗争失败的皇子则会被送入后海做那炼气士去。
“官家,此次星陨非同小可,后海众修推算而得,我大乾南疆这次星陨非只单一,乃四象气机相连。”
“四象气机相连?”官家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也就意味着,还有三个?”
“是,有星坠于燕之西疆,有星坠于晋之东疆,有星坠于楚之大泽;
此三星虽未亲测,但四象气机所存,必然如此。”
官家微微皱眉,问道:“此象何解?”
寻道先生深吸一口气,
撑开双臂,
朗声道:
“四象星陨所召,乃大争之世!古籍所载,此星象曾出现过两次,一次,乃昔日大夏朝时,此兆出现,大夏天子曾云,星陨之处,皆为吾疆;
故而有了燕侯、晋侯、楚侯,持大夏天子令为诸夏开疆。
第二次出现后,半年内,两代大夏天子刚继位就驾崩,大夏宫闱生乱,夏鼎遗失,大夏覆灭。
燕侯、晋侯、楚侯三侯立国,自开宗庙!”
乾国开国是四大国里最晚的,并不属于同一列。
官家沉声道:
“那依寻道先生所看,这次四象星陨再现,所兆何事?先生先前所言大争之世,朕其实早就知道了,朕想知道具体一些的。”
“陛下,天意不可测。”
“哦?难不成今日寻道先生所来,就是为了对朕说这一句?”
寻道先生跪伏下来,却不是朝着官家跪,而是面朝东方:
“一为始,二为生,三为终。”
官家闭上眼,良久,道:“朕知道了。”
寻道先生起身,道:“官家福康。”
言罢,
寻道先生就离开了。
三位先前一起来的钦天监主事则站立在旁。
官家摆摆手,道:“你们也退下吧。”
“臣等告退。”
等到亭子里人都走光了,
官家才面露笑脸看着姚子詹,道:
“姚师觉得如何?”
“这要看官家觉得如何。”
“世人都言,姚师是个好好先生,谁也不愿意得罪,商贾之子诞生,可为其写词庆贺;武者修为突破,可为其作诗迎合;没有文圣门槛姿态,但朕却知道,姚师向来对后海,向来无感。”
“官家明鉴。”
“朕知道为什么,朕其实也一样,朕喜欢穿道袍,只是觉得道袍好看,穿着舒服,姚师的诗词内,写过无数次天仙眷恋,神仙人物,却唯独不提后海一笔,想来也是和朕一般,觉得后海之人所行的,无非是欺世盗名的把戏?”
“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藏夫子去燕京,斩了龙脉,对家那位皇帝是怎么做的,来来来,速速斩下真龙让朕看看!
哈哈哈,
虽说朕不该笑,但每每想到此情此景,朕都会忍俊不禁。
天子,天子,此乃帝王之称,帝王,乃人间至尊,为何会加之以天子之名?乃天无常形,因天不存,才称天子。
既然老天不存在,认个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也不能指手画脚。
那些炼气士,闭门修炼证道长生,又或者炼炼丹也就差不多得了,偏偏却想着代天行旨,动辄天象天意如何如何,满脑子想的是爬到天子之上作威作福。
藏夫子斩了龙脉又如何?
他燕人铁骑不照样打到我上京城下了么?
那晋国,三晋之地,现在不都入燕土了么?
这些事儿,信则灵,不信,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先前寻道先生所言,大争之世,朕用得着他来教我?
所谓的一二三,哈哈哈,争完了,不就一二三了么,明明极为浅显的道理,却想着不敢泄露天机,云遮雾绕地把戏,真当朕是先帝?”
姚子詹深吸一口气,
很严肃地跪伏下来,
道:
“官家有此雄心有此魄力,臣,为官家贺,为大乾贺!”
“可惜了,朕年纪比姚师小太多,也比姚师你更会保养身子,肯定走在姚师后头,若是能走在姚师前头,还能奢望姚师为朕多写一些美言佳句以做吹捧。
对了,杨忠那条老狗朕这次不打算将他招回来,一来这老狗在三边经营日久,对那里情况也是熟悉,有他在,也能辅佐姚师你,二来,那条老狗在那里,也能给那些笔杆子骂人的对象。”
杨忠就是曾经的三边都督杨太尉,是个阉人。
“官家放心,臣是懂杨太尉的。”
“你啊你,是谁都懂。行了行了,今日难得的好雅兴可不要被那些神神叨叨的给坏了,咱们继续回暖阁,赏画去。”
……
有人为天象发愁,有人为天象深思,有人看似不屑一顾,
有人,
则在解剖天象。
“我很忙。”这是梁程的话。
主上过阵子就将率军去楚国,梁程得忙着选取随行的军士,既要精锐,又不能影响主上离开后雪海关主体兵马的整训和收编进程。
“我比你还忙呢,我只有今晚了,明儿我也得带人先行去楚国探路,你快点儿,就剩最后这一点儿了,你用你指甲试试看,小心点儿,能不能剖开?”
“用得着这么麻烦?”
“现在不是没什么高精密的仪器么,你指甲肯定比我用锉刀好啊,就剩下里头这一块了,你小心点儿,我怕里头有好东西被我不小心给毁了。”
“你当这是在赌石?”梁程问道。
“可不就是赌石么,快点快点儿别磨蹭了,你指甲弄坏了也无所谓,反正这次你又不去,在雪海关正好可以养指甲。”
梁程最终还是没拒绝,走上前,十根指甲缓缓地长出,开始按照薛三的指挥开始进行切割。
“再慢点儿,对,再慢点儿,往左再切一点儿,小心,小心。”
“对对对,再深入一点儿。”
“慢点儿,慢点儿,好,好,再切点儿。”
终于,
切出来了。
一个成年男子大小的浑圆陨石,到最后,只切出来一块手掌大小的红色石头。
梁程的指甲倒是没什么事。
薛三拿着这块石头,仔细看了看,没一点儿琥珀光泽,分量也不是很重的样子。
“艹,老子还以为至少能开出一块传说中的秘银什么来着,让老子锻造个兵器啥的,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金属啊。”
“早就和你说过了别抱太大希望。”梁程收起手,准备离开,道:“瞎子之前还想着有没有寒冰玄铁来着。”
“啧啧啧,算了,我把这个拿过去给主上交差去吧。”
薛三拿着这个上去了,进入后宅。
后宅内,
郑凡正陪着小天天玩游戏,一直以来,小天天都很喜欢自己这个干爹,哪怕这个干爹喜欢打自己的屁屁。
薛三拿着那块红色石头刚走进来,
猛然间,
一阵黑雾直接向他袭来。
“卧槽,魔丸,你有病啊,是老子!”
薛三身手矫健,躲过了魔丸的突袭,但原本拿在手中的石头则落了下来。
黑雾去而复返,瞬间没入了红色石头之中。
紧接着,
黑雾的色彩开始逐渐变化,在红色石头之中,出现了魔丸的身影,只不过魔丸的眼眶不再是深邃的黑,而是透出了一股红色的光泽。
那块红色的石头在魔丸身边不停地环绕飞舞,隐约间,居然透出了琥珀的光泽,像是有光源从里头透发出来一样。
薛三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自言自语道:
“还成,也不算亏,就当是给魔丸重新找了个窝。”
这块石头不是什么金属,但似乎对灵魂体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就在这时,
魔丸身上的气息忽然开始了剧烈波动。
薛三脸上当即露出了惊讶之色,
这是要进阶了?
所有魔王都曾偷偷做过实验,看能不能脱离主上获得进阶的可能。
魔丸这个气息波动,确实,确实……
这时,郑凡也有所感应,抱着小天天向这边看来。
而魔丸在努力之后,忽然间,身上的气息一下子消散于无形,只剩下原本的模样,甚至,还能感觉到他的疲惫。
很显然,先前魔丸借助着这个契机,也是想顺势尝试一下进阶的,但还是失败了。
仿佛冥冥之中真的有一双手,完完全全地将魔王们和郑凡“掐死”在一起。
薛三也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失落。
郑凡则回过头,继续逗着小天天,仿佛先前的一幕他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有些时候,你得难得糊涂。
而休息了一会儿的魔丸,则带着他的新石头飘浮过来,开始继续陪小天天玩“我踢我自己”的游戏。
郑凡则陪着薛三走出了屋子,
“就开出了这个?”
“主上,真的就开出了这个。”
“哦,还以为能开出什么天材地宝呢,不过也可以了,可能是某种比较适合灵魂的材料吧?”
“主上英明,属下猜测,可能是西方魔法师常说的魔法晶石。”
“看起来不晶莹啊?”
“但如果灵魂力进入其中,就透亮了,就像先前那般。”
“嗯,以后有机会,咱也去西方看看吧。”
薛三忙道:“可以的,主上,等打完了仗咱就可以规划着下江南或者去西方玩玩儿了。”
郑凡笑道;“又不冲突。”
“嗯?”薛三没理解其意。
“一边打仗一边看也是一样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吃糖
星陨之事玄而又玄,甚至,密谍司也派专人过来调查过,只不过应该是靖南侯打过招呼的原因,所以密谍司只是派人过来“问候”了一下是否是有这个事,问完了就走了,也没说去看看那块陨石或者要拉走什么的。
这倒是给伯爵府这边省了很多麻烦,因为那块陨石早就已经被薛三给“开膛破肚”过了,真要临时造个假的出来交差,难度其实也不大,毕竟陨石这玩意儿看似神秘,但成分其实也算是烂大街,但怎么说呢,能少一桩麻烦是一桩么不是。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先帝在位时迷信方玄之术,燕皇登基后则洗涤了这种风气,所以下面的人包括密谍司汇报会汇报,但绝不会傻乎乎地做出把陨石当祥瑞送到燕京的举动。
同时,不管天象到底有什么变化,只要不是天雷滚滚,底下的人,还是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这让郑伯爷找到后世的那种早上起床刷刷国际新闻然后洗漱继续去工作室当画工的感觉。
说是和自己有关系?
但真的和自己有个屁关系。
薛三已经早早地率领他那一百零八号手下出发探路了,用薛三的说法,一百零八是个很好听的数字,但在瞎子等人看来,却不是怎么吉利。
大概七天之后,郑凡所率的近一千雪海骑兵正式出发,人数不算多,出征仪式也没有,毕竟还需要注意一下保密工作。
只不过在出发时,伯爵府设宴款待了这一千士卒,没什么太过激动人心的话,郑伯爷也没有去发挥自己的口才,分餐制,每个人一张小板凳,就坐在地上吃,围了好几圈。
郑伯爷坐在最中间,
等吃完饭后,
郑伯爷端起酒杯,
所有人也都一齐端起酒杯,
雪海军的军纪近乎是完全承接的靖南军,在细节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禁酒令也是实施得很严格,除非特定时期或者假期准许饮酒外,其余时候士卒胆敢擅自饮酒,初犯鞭刑,再犯斩立决。
“兄弟们,我不敢保证这次所有人都能跟着我回来,但我能保证的是,回不来的兄弟,有家室的,我郑凡照顾了,没家室的,学堂里会多你一个牌位,会有一个孩子帮你扛姓;
回来的兄弟,
说升官发财,太土了吧唧的了,
只能说,
回来的,
咱就是真兄弟!
干了!”
“愿为伯爷赴死!”
“愿为伯爷赴死!”
……
这边正在吃饭,
那边,
瞎子和梁程面对面地坐着,二人面前,摆放着花名册。
瞎子的做事风格很细腻,处理事情时讲究个走一步看三步。
这次入选主上队伍里一同入楚的一千士卒里,蛮人、晋人、燕人都有,甚至还有海兰部在内的几个临近雪海关野人部族的几个少主。
同时,金术可也被从前线调回来,加入了这支队伍。
另外,这次陪着樊力一起回来的卖糖葫芦的何春来以及陈家子弟陈道乐,也被丢入其中。
梁程不由的有些担心道:“太讲究政治,必然会影响到军事。”
梁程更喜欢纯粹地领兵打仗,并不喜欢在战争之事上牵扯上太多不相干的东西,因为大部分这种情况只会带来掣肘。
在他看来,主上这一千人马,全部选择精锐过去就行了,一能够好钢用在刀刃上,二也能够最大程度地保证主上安全。
瞎子则反驳道:
“主上这次是潜入楚国,但并不是奔着打仗去的,这可和几年前主上第一次率三百蛮兵入乾就能攻入一座城不同了,如今的乾楚两国都有了戒备。
潜入是潜入,但真不是去死磕的,主上自己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否则这一次他不会放心将你留在家里看家。”
如果真的要去打仗,奔着刷大军功去的,依照主上的谨慎性格,怎么可能不带上梁程?
“所以你就把它变成一场团建?”梁程反问道。
“团建还不至于,能打还是能打的,咱们主上还是有人格魅力的,这帮人跟着主上去楚国那里溜一圈,活着回来就成自己人了。
比如这个金术可,主上很看重他。”
“他的能力,确实很不错,我觉得,假以时日,他能独当一面。”
能得到梁程的这种评价,足以说明金术可的优秀和潜力了。
“就当是黄埔军校一期吧,呵呵,等主上走后,咱们要做的,就是将生产制度和军事结合起来。”
“还是要折腾八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咱们雪海关别看在这片方圆很豪横,但那也是因为之前野人之乱把四周彻底搞崩了的缘故,和那些人口稠密的大城比起来,咱们依旧显得有些‘逼仄’了。
反正以前的框架都建设得不错,再改动改动,就能发挥出主观能动性了,人少,兵少,不发挥主观能动性咱们怎么去和人家比?
也别总八旗八旗的,八旗只是个表面,本质上还是军功制度和战争红利制度,因为咱们这里必不可免地要牵扯到多民族的问题。
其实,我真正想做的,就是把咱们雪海关打造成一个战争机器,全民对外掠夺吞并的模式,就像是秦朝那样。
要让下面的人,主动且本能地渴望战争,渴望对外掠夺,并为此狂热不能自已……”
“得,又回到你的老本行了。”梁程无奈道,“真像传销。”
“万物基于传销。”瞎子肯定道。
“但这种模式,很容易玩儿崩。”
瞎子听到这话却笑了,
道:
“只是想玩儿一把大的,你这头僵尸居然还想着长治久安?想太多,想太多啊。”
梁程身子微微后靠,
伸手敲了敲桌子,道:
“你负责制定章程,我来负责落实,争取在主上回来前,我们就把一切改造都做好了,得抓紧时间,我有一种预感,明年年底之前,大战可能就会来临。”
“时间充裕得很,莫慌。”瞎子默默地点了一根烟,又道:“其实大战不大战的,我不是很关心,我只关心靖南侯。”
“至少目前来看,靖南侯对主上可以说是很好了。”
“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瞎子抖了抖烟灰,
道:
“我先再理理,明晚咱就召集校尉以上的军官来伯爵府开会。”
……
郑伯爷出发了,这次行军的速度很有保证,呈现出的是一种战时急行军的状态,在不消耗马匹的前提下,做到了最快。
原本郑凡还想着在路过奉新城时,再进去和侯爷打个招呼蹭顿饭什么的,但在路上遇到了一支靖南军,双方交流后得知侯爷已经动身离开奉新城去镇南关那儿看看了。
许是觉得镇南关那儿的薛让闹腾得有点烦人,侯爷亲自出面去压压场子。
既然靖南侯人不在奉新城,郑凡也就没在这里耽搁,继续南下行军,差不多六日后,在涟河河畔的一处小码头位置,和薛三所率的先头人马汇了合。
涟河是望江的一道支流,整体流向是自西北拐向东南,望江是一条大江,但在入楚时则划分出了很多条支流。
其实,从这里入楚,行军难度很大不说,效率也非常之低,和当初从盛乐入雪原差不多。
昔日燕军围困玉盘城,楚国那位造剑师带着八皇子就是从这里回楚国的,没敢往东走过镇南关。
不过,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在这里,居然还有一个惊喜在等着自己。
……
“小人范永新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跪在郑凡面前的,是一个年近四十的男子,头发半秃,鼻下有一颗痣。
他是范家的人,范家是楚国的经商之家,依附于屈家。
楚国是贵族体制,朝堂各个位置基本被各家贵族瓜分,有些位置,甚至是这一家贵族的数代专属,爷死了,父亲上,父亲死了,儿子继续上。
贵族,就该有贵族的样子,在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得云淡风轻需要有属于贵族的体面;
但贵族也得吃喝拉撒,也需要生活开销,靠自己的封地产出固然是一笔收入,但地盘就那么大,奴户就那么多,万一来个灾年影响了收成,种地的奴户饿死了事小,贵族老爷们的生活品质降低了才事大。
所以,基本上大贵族下面都会有分支,有的是武将部曲分支,有的则是负责经商的分支,范家就是隶属于曲家的经商分支。
这种分支乍看起来有点脱裤子放屁,但乾国的老爷们也是这么做的,燕国不少商队背后也都站着权贵的身影,哪怕是在后世,权贵经商也需要找个白手套。
范家的生意做得不小,一般来说,在一个国家内的一个郡里做生意,那种商贾算得上是出了门面,在一国境内做生意,那叫抬了门楣,而如果能把生意做到国外去,那才叫真正发家。
范家就属于发家的商贾,虽说背靠屈氏,但范家也有着自己的心思和考量。
原本在雪海关内,就有小六子的人,这个人平日里只负责商贸上的一些事,同时还有收发信件,毕竟郑伯爷和小六子之间的书信往来肯定不能走官方渠道,万一出个什么岔子里面的一些大逆不道被流露出去可就惨了。
同时,这个人也有一些权限,在书信无法及时通传时,他可以“自作主张”。
比如,在得知郑凡受靖南侯之令要入楚时,这位联络人就给出了范家这一条线,说范家可以联系。
以前,燕楚没开战时,小六子就和范家做生意了,现在两国正处于摩擦冲突阶段,贸易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发地紧密频繁起来。
因为战争导致了大部分商路的中断,这种走私方式反而可以获得更大的暴利,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可不是说说而已。
区别在于,小六子现在发的“国难财”,最终还是回流到其父皇内库里,毕竟小六子可是在钱粮上立过军令状的,必须得交出满意的答卷;
至于范家这边,想来应该不可能将走私的收益上交出去吧?至多,也就到屈氏那里顶天了。
“路可顺畅?”郑凡问范永新。
“回伯爷的话,路虽曲折,却依旧顺畅。”
“路可安稳?”郑凡问道。
“回伯爷的话,杂而不乱。”
“那就有劳了。”
“伯爷您客气了,伯爷能来我大楚游览,乃是我大楚,乃是我范家的荣幸,范家必然竭诚以待。”
“好,若是得见范家家主,本伯必亲自送上问候。”
“奴代家主谢侯爷。”
范永新下去了,他带来了一支小船队,往日都是进行商贸走私的,这一次,得走私人。
郑凡所在的这支队伍要等到入夜时才登船出发,先顺着涟河下去,然后登岸,再入山。
“伯爷,这范家可信么?”
柯岩冬哥很担忧地问道。
“你问本伯,本伯问谁?”
“………”柯岩冬哥。
柯岩冬哥担心的,是怕范家将自己这支人马给卖掉。
而原本的行军计划里,其实是没有范家这一环的,范家这一环说白了,是通过小六子的关系硬生生地加进来的。
“三儿,你说说看。”郑凡指了指薛三,薛三来这里早,应该比这里所有人都更清楚状况。
“主上,既来之则安之,有范家的帮助,咱们入楚能轻松太多太多。”
显然,薛三是同意乘坐范家这条船的。
金术可则道:“伯爷千金之躯,怎能犯险?”
薛三瞥了一眼金术可,呵呵一笑,道:“说得像是没范家,咱们入楚就没危险似的。”
金术可自知失言,马上对薛三拱手后退。
郑凡还是相信薛三的判断的,道:“既然如此,那咱就坐他范家的船,三儿,你多受点累。”
如果范家有什么祸心,只能靠薛三提前预警了。
“主上放心,咱们一应吃食都是自备,上下规矩属下都已经吩咐好了,前前后后,属下都安插了人。
范家不作妖,那自然皆大欢喜,要是作妖,属下也有信心护着主上出来。”
说到这里,
薛三抿了抿嘴唇,
道:
“主上,入楚路上,烽燧堡寨遍布,没范家帮忙开道,咱们一路得一个一个地拔钉子,那入不入楚都没什么意义了。
属下觉得,咱还是应该给范家一些信心。
商贾无义,最喜欢两头押宝,咱就满足他就是了。
前些日子属下和那范永新见面时,他可是对属下说过,六皇子许诺范家日后楚地皇商的位置。”
柯岩冬哥愣头愣脑道:“范家还真信了?”
郑凡抬起手,
示意柯岩冬哥不要问了,这件事也不要吵了,
道:
“罢了,本伯信了。”
……
入夜了,队伍开始登船。
战马一批船,人一批船,都是些运货的船,别看个头不大,和楚国的水师战船比起来像是个弟弟,但运力可不小。
从涟水下去,再拐个行道南下,顺利的话,可以在楚国庸县上岸,虽然行进的距离并不远,但对于骑兵而言,一夜之间可以跳过包括涟河在内的三道湾流,已经算是极大的效率了。
四娘亲自为郑凡披上了披风,她化妆成了一个亲卫兵,晚上在帐篷里卸妆,白日就和郑凡站在一起。
郑伯爷上了船,甲板上有不少范家的船夫正在忙活,虽然是黑夜,但船上打着不少灯笼,能见度很高。
范永新在这艘船上等着郑凡,主动过来行礼道:
“伯爷,船舱里小人已经备好了酒菜,条件简陋,还请伯爷担待。”
“客气了。”
“伯爷,请。”
郑凡跟着范永新进了船舱,进入后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不仅仅是有一桌酒菜,同时还有三个婢女,衣着都很少。
“奴婢参见大人。”
“奴婢参见大人。”
三个婢女跪伏下来,酒没开喝,事儿也没开干,却已然媚态上脸。
范永新此时则道:“伯爷,小人就在船上二楼候着,有事儿伯爷您言语一声。”
显然,范永新很知趣儿地离开了。
待得范永新走后,打扮成亲卫模样的四娘在郑凡耳边道:
“主上,这三个女子都被下了药。”
“下了药?”
“是,奴家知道的是,楚人那边对奴婢向来不当人看的,这是楚人贵族的一种风气。”
四娘肯定对几个国家的“红帐子”生意做过研究,也对他们的玩儿法做过调研。
“嗯。”
“不过,主上可以入乡随俗哦。”
郑凡摇摇头,道:“毕竟是在打仗,我出去透透气,你帮她们解毒吧,这看起来对身体不好。”
“主上怜香惜玉了?”
“不是,要出远门了,就当临时抱佛脚积点德吧。”
郑凡走出了船舱,里头应该燃了熏香,而郑凡却很不喜欢这种额外的味道,总之就是欣赏不来,单纯的体香他能如痴如醉,但刻意制造出来的香味管你能不能提神醒脑都是累赘。
刚走到甲板上,
“呸!燕狗!”
一个大冬天穿着褂子的男童对着郑凡吐了口唾沫。
唾沫落在了郑凡的靴子上。
“哎哟哟,大人,对不住,对不住,该死,该死!”
一个老船夫马上过来按着男童的头朝着郑凡跪了下来道歉。
郑凡低下头,看着自己靴子上的赃物。
伸手,扯过身边船舱门口挂着的帘布,蹲下来,自己擦拭了一下靴面。
然后从怀里掏出中华牌铁盒子,这铁盒子经过改版,上半头是卷烟,下半头是薄荷糖。
拿起一块糖,
郑凡缓缓地走向这个小男孩,
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伸手,
摸了摸男孩的脸。
这些船夫是范家的人,以前,只是帮范家做走私生意的,今日,却运上来了一批军士。
这些船夫不傻,也看出来他们运的到底是什么人,但大家都是吃范家的饭的,自是无人敢说什么,但难免背地里会骂几句。
这孩子,应该是从大人那里得知船上的是燕人,所以看见郑凡从船舱出来时才有了这一幕。
只不过,当他的爷爷拉着他跪下时,这孩子也慌了。
当郑凡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时,
那股子做不得假的气势让男孩的情绪彻底失守,开始抽搐哭泣起来,先前的勇敢不见了,变成了怕得要死。
郑凡将糖块放在男孩面前,
柔声问道:
“吃不吃糖?”
男孩一边颤抖着身子一边点点头。
郑凡笑了,
“啊。”
男孩听话地一边抽泣一边张大了嘴巴。
然后郑凡将糖送入自己嘴里,
道:
“不给你吃。”
————————
这阵子正好剧情卡着了,感觉写得不顺,同时又漏雨,本章说没了直接影响了我的思路。
今天也一更了。
估计再有一天本章说应该就能恢复了,想死你们了。
第二百三十章 楚奸
早些年,
其实燕楚之间,是没什么深仇大恨,因为想恨,也恨不到,因为勾不着啊。
燕国近百年来的强势,压制得晋国只能倔强地喊着我三晋骑士不见得比燕人差,实际上内心一直惴惴不安;
乾人更是离谱,不仅仅被吓得在三边耗费了巨大人力物力修起了连片的堡寨,同时还强行引乾江改道,硬生生地挖出一条汴河来拱卫都城阻拦燕国铁骑。
而楚国,历代楚皇也就是隔三差五地喊两嗓子,喊完后继续在窝里驱赶山越或者吞并吞并周边小国,累了的话,再出来喊两嗓子,表示表示存在感。
但这一切,在燕灭掉闻人家和赫连家后出现了巨大改变,原本楚人脑袋上顶着的是司徒家,是镇南关,大家偶尔打打闹闹就当练兵找些眉目折腾折腾也就行了。
楚国一直没下大力气准备北上,因为自己家里边和南边其实还有不少等待开拓发展的土地,同时司徒家想南下以一家之力侵伐楚国也很困难,力有不逮。
但当楚国发现头顶上的邻居忽然要变成燕国时,楚人慌了,因为燕人所展露出来的吞并气息实在是太过浓郁,浓郁到近乎让人窒息。
镇北侯身为燕国第一大军阀,直接倒向燕皇;
靖南侯不惜自灭满门也要为大燕的崛起扫清障碍;
外加当今燕皇继位以来除了手段狠辣之外,其一举一动,近乎就是明君雄主的模版。
不信方外,
不喜骄奢,
古来任何昏君的毛病和标签,在这位燕皇身上你一概找不到。
可以说,
当燕皇的儿子,确实很痛苦;
但在外人眼里,在他国君主和权贵眼里,看这位燕皇简直就像是自己在照镜子,且镜子里的自己是怎么看都显得那般变扭。
只可惜,楚国先皇驾崩得早,虽说有四皇子以强力手腕迅速收拢局面,但毕竟是错过了三国大战,当然了,其实也不能说是错过,而是燕国借乾伐晋的这一手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乾皇这位当事人当时都下旨不准三边大军回援。
而之后十日转战千里镇北靖南精锐一举横扫闻人、赫连两家,更是没给楚人反应时间。
楚人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在燕人已经占据了三晋之地泰半之后,匆匆和野人王达成了协议,一同入晋准备抗衡燕国。
因为当时的成国国君司徒雷拒绝了向楚国称臣投靠楚国的决议,同时,楚人也嗅到了司徒雷有打算自降国格向燕称属的意味。
这才迫使楚人不得不寻求外部合作。
原本,局面应该是一片大好的。
第一次望江之战野楚联军大破燕军,一时间,楚国国内也是一片沸腾,上至贵族下至百姓大家都欢呼雀跃,都觉得笼罩在他们头顶上的那一杆黑龙旗帜梦魇终于可以散去了。
但靖南侯重新出山,平野伯的千里奔袭,最终一举葬送了野人大军,更让楚人绝望和愤怒的是,在和约已经缔结的前提下,燕人竟然毁约屠杀了四万放下刀兵的楚军将士。
杀俘这件事,是对一个国家最大的羞辱,这意味着把事情做绝了,根本就不留什么日后好相见的余地。
更是一种发自内心地对你的蔑视。
这些船夫,你说他们是楚人百姓,算是,但又不完全是,任何时代,敢于从事走私行业的,都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正经老实人根本就不敢干也没渠道干这个。
所以,别看这些船夫穿着不咋的,看起来也很“憨厚”,但他们的信息渠道,其实很丰富,可谓是见多识广了。
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些船夫即刻可以抽出刀剑和水匪厮杀的。
整个夜里,
郑凡就坐在甲板上的椅子上,
半眯着眼,
看着船夫们在自己面前来来回回地忙活。
水路是有,但真不算很通畅,晚上行船需要小心的地方也多,尤其是等到船队向南拐入后,河道就变得更窄了,危险系数也提升不少。
不过这些船夫都是走私老手,再难的道,走得多了,也就轻车熟路了。
四娘一直站在郑凡身边,陪着郑凡。
没人清楚这时候郑伯爷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而且一想就是一个晚上。
等到晨曦出现后,
郑伯爷才从椅子上站起身,四娘打了水过来,洗了把脸。
范永新这时从船舱二楼下来,他没问为何昨晚郑凡为何没有临幸那三个女子,只是很恭敬地道:
“伯爷,早食已经准备好了,地道的楚地风味早食。”
郑凡摇摇头,道:“有劳费心了,不过吃的东西,我们自己带了。”
“伯爷这就见怪了,难不成………”
“对,是怕你们下毒。”
“………”范永新。
可以看出来,范永新很尴尬,因为他还是比较习惯那种笑面虎的打交道方式,就算是以往和对头暗地里互相派人厮杀,但见了面,也会给外人一种知己相逢的感觉。
“不要介意。”郑凡说道。
“伯爷说笑了,奴,奴……”
郑凡伸手拍了拍范永新的肩膀,道:“尽心做好你的事,你做的,我都看在心底。”
“是,伯爷。”
早食很简单,自己带的炒面,配热水,不是很可口,但足够果腹。
等到快中午时,船队靠岸,大家开始下船。
这是一处小码头,码头三面环山一面环水,码头后头依山建有一个水寨,这里,应该是范家的一个窝点。
水寨木头城墙上可以看见持弓握刀的护卫,不少人身上还披着甲,虽然不是成建制的统一甲胄,但那种肃杀之气也绝不是普通水匪所能够比拟的。
等着麾下下船的时候,郑凡就站在岸边,眺望着那座水寨,不由得对身边的四娘道:
“燕皇马踏门阀前,燕国门阀的私兵,可比这个更正规。”
像范家,只敢在这种“穷山恶水”之间搭建水寨囤积一点武装力量,但当年的燕国门阀,是可以号召自己的佣户在需要时聚集起来整兵而练的,甚至在燕国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门阀私兵是燕**事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
范永新此时凑过来道:“伯爷,水寨可以腾空,我们的人可以全部撤出来由伯爷您的人进驻,等明日,小人再陪同伯爷一起入山。”
范家的姿态,摆得很低。
“不用了,我们是客,岂能有这般叨扰的道理,我部就在这里立个小寨休息调整了,不用惊动水寨里的兄弟。”
“那………”
“就这么办吧。”
“是,伯爷。”
郑凡麾下就地宿营,水寨内派人送出来一些猪羊,这边收下了,但送来的酒水,全都没要。
水寨统领阮三站在塔楼上眺望着河滩上的情景,眉头微蹙。
范永新这会儿则站在他身边;
阮三开口道:
“一开始燕人没要酒水,我以为是他们担心我们在酒水里下毒,但现在我不这般认为了,他们所有人,都没带酒水。”
在这个年代,酒,近乎是必不可少的一件事物,尤其是对丘八而言。
“软统领觉得这支燕军成色如何?”范永新问道。
“河滩立营,简而有效,管事可看看这边和那边,分别凸出来的两部,这是在拱卫大营,短时间内就能这般整而有序,这支燕军,可谓训练有素的精锐了。
只不过,既然是那位伯爷带出来的亲兵,必然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能做到这一点,不算奇怪。”
“但阮统领你可得看清楚,这些燕军里头有晋人也有燕人也有蛮人,甚至,我还瞅见几个野人。”
阮三眼睛眯了眯,默默地点了点头。
“燕人善战。”范永新感慨道,“所以,既然有这个机会,我等为何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燕人不守信。”阮三说道。
“呵呵,这世上,哪里来的真正守信的人?在商言商,谁正儿八经地做生意不得被赔死坑死玩儿死弄死?
守信不守信,在于咱们对于燕人而言,还有没有价值。
做屈氏的狗,和做燕人的狗,有什么区别?
既然已经做了狗,就老老实实地想着该如何苟活下去。”
“管事是在教我?”
“怕你心里不服气。”
“管事放心,我家眷老小都在范家住着,怎么可能不服气?”
“说这话,就生分了,待会儿下去,姿态放低点儿,找那位平野伯聊聊,阮统领毕竟曾是皇族禁军里出来的,肯定能聊到一起去。”
听到这话,阮三有些意外道:“下注这么大?”
“嘴唇沾个边,固然不会被毒死,但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你也品不出来不是?”
“我知道了。”
“成,我即刻派人去联络明日路上的几个堡寨,再打点一下。”
“过了蒙山,还得打点?”
“过了蒙山,就不是我范家的管了,得换人管了。”
阮三抿了抿嘴唇,不由得笑出声来。
“好笑不?”范永新问道。
阮三点点头。
“不殷勤着点儿,连当狗的机会都没了。”
似乎觉得有些不够稳妥,
范永新踮起脚尖,将嘴巴凑到阮三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燕人在造自己的水师。”
……
许是在船上颠簸了一整日,郑伯爷谈不上晕船,但精神头确实不算怎么好,草草吃了点儿东西就准备进帐篷休息了。
谁知却来了一个人求见。
“阮三?”
“是,正是小人。”
“感情好,我这儿有个手下叫薛三的,都是三儿。”
“这是小人的荣幸。”
薛三现在不在这河滩上,他可能带着人在前面亦或者是在后面,总之,不会在郑凡左右。
范家靠不靠谱,还不清楚,但保险起见,鸡蛋总不能放一个篮子里。
“你先前说自己是楚国皇族禁军出身?”
“是。”
郑凡伸手指了指前方的那座水寨,道:
“在这里,憋屈了。”
“伯爷言重了,伯爷与小人不过初次见面,也才刚言谈几句,为何就觉得小人在这里屈才了呢?”
“花花轿子大家抬,场面话也不过是费点口水,习惯了而已。”
“伯爷爽快。”
“爽快谈不上,但眼下我身边对楚地熟悉的人不多,阮兄弟若是愿意过来,本伯欢迎之至。”
“小人是范家的人。”
“范家,可能以后也会是我的人。”
说着,
有些疲惫的郑凡伸手指了指四周,
道:
“本伯这里晋人有,燕人有,蛮人有,野人也有,本伯用人,向来不看出身,阮统领身为楚人,越早来,好处就越大。”
“伯爷这种拉拢人的方式,可真是直接。”
“我这人平时不怎么忙,时间也很多,但我还是不喜欢浪费时间,今儿本伯给你脸了,你也顺势答应了,咱就皆大欢喜。”
“若不然呢?”
“若不然,本伯明日就让范永新拿着你的头颅来做投名状。”
阮三的脸部表情一阵抽搐。
他没想到只是按照吩咐过来“虚应客套”几下,却居然落得个这般局面。
这位燕人伯爷,极为强势,明明这里是楚国境内,明明后面水寨里的人都听自己的,他怎么敢!
郑凡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阮三。
“伯爷,可否容小人回去和范管事商量一下,容后小人再……”
“你能过来,证明范永新,不,范家已经打算将你当作礼物送给本伯了,作为一个礼物,你在这里扭扭捏捏的,有意思么?”
听到这里,
阮三咬了咬牙,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阮三愿意为伯爷马首是瞻,只是小人家眷还在范家。”
“我会让他们送来。”
“多谢伯爷。”
“起了吧,该做什么事儿做什么事儿去,本伯乏了。”
“是,小人告退。”
阮三离开了,郑凡走步入小帐篷内,少顷,四娘也跟着进来了,道:
“主上先前很有气势呢。”
郑凡笑了笑,没接这一茬。
其实,在这里收不收服阮三,没太多的意义,郑凡也不是很看重,至少,在范家将阮三家眷送过来之前,其实根本谈不上收服。
“四娘,知道我昨晚在船上想什么么?”
“奴家不知道呢,只知道主上似乎想了挺久。”
郑凡点点头,道:
“是想了很久,因为以前我似乎忽略掉了一件事,确切地说,是有些当局者迷了。”
“为何?”
“燕国,其实挺强大的了,虽然我们自己心里清楚燕国如今因为连年征战,已露疲态,地盘扩张太大,导致军力分散,有种种的问题。
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刚刚灭掉晋国收纳三晋之地的大燕,现在至少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格外强大。
楚人的青鸾军,也被全部屠杀,这是威,同时也能变成畏。”
“主上的意思是……”
“我觉得,这次咱们入楚之行,可能不会那么紧张。”
说着,
郑凡躺在了刚铺好的垫子上,
继续道:
“甚至,可能会变成下乡考察。”
……
还真被郑伯爷说对了,
第二天部队行进蒙山时,确实成了下乡考察。
楚人在镇南关集结了重军,前头有薛让这个原本司徒家家将建立起来的伪大成,后头则有年尧亲自率领的大楚皇族禁军坐镇,目的,就是为了在这里完全堵死燕人可能的南下之路。
但在西边蒙山这一带,身为燕人最年轻军功伯爵的郑伯爷,则在范家人的带领下,率领自己的麾下,悠哉悠哉地走着蒙山小道。
途中倒是遇到过几个堡寨,有些堡寨还是完全绕不过去的,想绕过去得爬悬崖翻山,但那些堡寨却都是静悄悄的。
不是没有人,因为在下面你能清楚地看见堡寨上人头在晃动,但却没有被点起丝毫狼烟。
郑凡这支人马甚至连伪装都没有做,大家都穿着雪海关的燕军甲胄,以黑色为主,一看就不是楚军制式,唯一低调的一点,大概就是没人扛旗。
但就是这样,行走在蒙山地界,却依旧是如入无人之境。
甚至,到晚上宿营时,范永新还带来一位附近堡寨的守备官过来向郑凡请安。
此人姓孙,叫孙连仁,他治下的堡寨是个大堡,兵丁不下三百,就在前头不到十里位置。
孙连仁的殷勤劲儿让郑伯爷都有些咂舌,甚至主动邀请郑伯爷再辛苦辛苦赶点儿路到他堡寨里去过夜,省得露宿在外头辛苦。
最后还是被郑凡给拒绝了,孙连仁又特意送来了一些酒肉,犒劳燕军,同时还说明日午食郑伯爷一定要赏脸到他堡寨里吃,他要好好对郑伯爷尽尽地主之谊。
郑伯爷答应了。
待得孙连仁离开后,
一边近期因为没喝到人血而显得有些精神颓废的阿铭不由开口道:
“为什么楚奸这么多?主上,记得当年南下乾国时,没那么多乾奸吧?”
都这么热情,就不会有冲突,没冲突,就没有新鲜人血,阿铭来时就带了一酒嚢,原以为一路会吃喝不愁,结果他算错了。
郑凡摇摇头,道:
“南下乾国时打得太快太猛了,也没给乾人投降的机会,再说了,投降的其实也不少,瞎子媳妇儿不就是么。”
阿铭扫了一眼自己的空酒嚢,有些神伤。
四娘则开口道;“主上,可惜这里路确实不好走,但如果我们这次带来的不是一千兵马,而是一万两万,甚至是十万,岂不是………”
郑凡摇摇头,
意味深长道:
“那他们就不会这么殷勤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刺杀
翌日的午食,确实是在孙连仁那里吃的,当然,只限郑凡一人和孙连仁吃了,因为四娘在旁边,用银丝线可以帮郑凡试毒,但尽管这样,郑伯爷吃得也不多,也就意思了一下。
孙连仁确实很热情,甚至还主动地将自己小妾让出来来陪郑伯爷午睡。
郑伯爷自是拒绝,继续上路了。
一路所见所闻,可以清晰地看见范家对从涟河到蒙山这片区域的渗透力和掌控力。
敢做走私,自然得有官方背景加持,否则迟早会被揪出来杀头祭旗。
这里面,从船夫到水寨再到各个堡寨的伍长、什长、百夫长、守备什么的,基本都站在范家走私链上分一杯羹的。
和你一母同胞的,未必亲如兄弟;
但和你利益相关的,却往往能“肝胆相照”。
很荒谬,却又很现实,
郑伯爷身为燕国的总兵、伯爵,居然带着一支兵马,在楚国境内,被奉为上宾。
接下来的路,又走了两天,因为山道崎岖,很多地方是根本无法骑马驰骋的,所以行军速度自是快不了。
郑凡也想过从这里出兵的问题,但也只是想想,一如野人王当初为何要硬啃雪海关而不走盛乐城那一条路?
走是能走,但大军作战所需要的后勤补给各种保障以及效率等等方面,都注定了这条路不可能被选为主攻方向。
甚至郑凡这一千人一起行军有时候都会显得有些艰难,更别说更多兵马了,主力过来,别的不说,一旦楚人在前头以一支精兵一掐,直接可以把你整个大军卡死,让你进退不得。
“伯爷,过了蒙山,就能到下庸了,我范家本族就在下庸。”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本伯去范家做客?”
“伯爷既然来了,岂有不招待之礼?我家家主其实早已恭迎了。”
“呵呵。”
这个范家,倒是有魄力得很,换做寻常大商贾之家,稍作迎合场面奉承或许没问题,但下这种血本下这种态度,没点胆气是不可能的。
可能站在楚人角度,这种楚奸自是罪大恶极,但站在郑凡立场上来看,范家人还是挺可爱的。
这么知趣儿的“狗”,你不赏点儿骨头给它你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甚至你都不好意思把骨头上的肉给啃干净喽,得给它多留点儿。
今晚的宿营地,在一处马场内,是的,山里的马场。
这儿,是两座山之间的洼地,算是山内难得的一块平原,马场里的马也不多,因为这里是范家商路在蒙山区域的一个中转点,所以有这个马场会方便很多。
虽说这里也有一些范家的人在,但郑凡麾下的雪海关甲士还是在金术可的指挥下和前些日子一样扎营。
外围警戒,四方拱卫帅帐,都做得很有条理。
郑凡照旧坐在帐篷内,四娘正在下着面条。
此情此景,颇有一种后世男子回到家往沙发一躺媳妇儿在忙活着做饭的感觉。
入楚这些天的经历,确实比原本想象得差距过大,但等到进了下庸地界,拜会范家之后,接下来,就算是正式离开了崎岖坎坷的环境,可以纵马驰骋了。
阿铭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像是个瘾君子一样,打着呵欠,精神十分萎靡。
“主上,三儿先前派人过来传信,说是下庸那里并没有楚军调动迹象。”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四娘则看向阿铭,道:“马场那边给了些血旺,待会儿等主上吃了面,要不要我给你下?”
阿铭“呵”了一声,
正欲开口,
忽然间,
他和四娘同时目光一凝,
同一时间,
郑凡胸口内的魔丸也忽然颤抖起来。
“嗡!”
“主上小心!”
四娘双手摊开,一根根丝线迅速向帐篷上方延展出去,就在这时,一根巨大的箭矢已然射穿了帐篷直接向着下方过来。
四娘的丝线确实在第一时间卡住了这根应该是用在守城时的床弩箭矢,但箭矢上居然包裹着一层东西,丝线是很锋锐的,在拦截时自然而然地将上面的东西切开,随之而来的,是成片腥味液体的飞溅。
“火油!”
郑凡当即大吼一声:“退!”
随即,
郑凡双腿蹬地,其胸口位置的魔丸也在此时发力,父子二人一起发力向后撞去。
帐篷并不坚固,直接被郑凡撞开了口子翻滚了出去。
那边,阿铭毫不犹豫地背身挡在了四娘身前,四娘切断了上方丝线和自己的连系,开始迅速倒退。
“轰!”
火油遇到帐篷内的炭火直接燃起,整个帐篷瞬间被点燃。
而郑凡这边,好在四娘提前预警阻滞了一下那根箭矢,同时魔丸的帮助,使得自己提前离开了“火场。”
四娘则在阿铭的庇护下也逃脱了出来,四娘自己没事儿,但阿铭后背的衣服已经燃烧起来。
出来后,阿铭马上后背贴在地上疯狂地磨蹭,将身上的火焰熄灭。
熄灭后,
阿铭躺在地上有些无奈,
因为比起这种烧伤,他更喜欢被箭射。
取箭头多简单,拔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叮叮当当;
但这个烧伤,自己待会儿还得让四娘帮忙将后背伤口处嵌入的沙石灰尘和衣服碎屑给清理出来,否则等皮肉长好之后,自己体内就得成夹心饼。
哦,这绝对是极为糟心的体验。
“有刺客!”
“保护伯爷!”
“保护伯爷!”
一众甲士马上蜂拥而至,郑凡刚爬起身,立刻就被三层自家兵士用身体护住。
外围的甲士则迅速结阵顶出去,前排横刀,后排张弓搭箭上弩。
马场那边的范家人也被动静惊动,在范永新的带领下马上过来,却被外围甲士直接拦住。
而这边,
四娘先是骂道:
“薛三那个废物!”
随即,
银牙一咬,
目光向上方看去,
身体向前一扑,整个人居然直接贴在了崖避上,借着周身释放出去的丝线进行缠绕棱角,整个人快速地上爬。
很明显,
先前的床弩来自悬崖上!
同时,还有两个人从甲士之中钻出,像是蜘蛛一样跟着四娘一起爬上了山崖,他们,是天机阁的人。
天机阁老人曾疏朗在投靠郑凡之后,带着手下门人负责雪海关的防务修建同时进行对攻城器具的改造,同时,为了表达忠心,整个天机阁最后剩下的三个护法中的两个,这次跟着郑凡队伍里一起入楚。
还剩下的一个,就是曾疏朗自己,他没跟来。
金术可这边的反应比四娘慢一些,他毕竟还要召集军士,不过很快就分配好了任务。
“尔等保护伯爷,柯岩冬哥,你带人去西侧,其余人,随我去东侧,此刻在山上!”
很快,
下方的甲士当即分出三部分,
五百人留下保护郑凡同时警惕范家人那边,
其余人分成两部分,分别在金术可和柯岩冬哥率领下从两侧包围上山。
一时间,
甲胄之声肃然。
……
“牛子,快走,这床弩咱不要了。”
“寨主,咋能不要呢,这可是咱寨子里的宝贝呢,怎么能不要,不行,我得带回去!”
“放屁,快给老子走,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不走,不走,这床弩可比我婆姨还招我稀罕,我可不走,寨主,您再瞅瞅,那燕狗大官儿死了没有,死了没?应该是死了吧,估摸着这会儿都快烧熟喽。”
“寨主,不好啦,西侧山道上有燕狗冲上来了。”
“寨主,东侧山道上也有燕狗来了!”
被称为寨主的男子体格壮硕,哪怕现在是冬日依旧只穿着一件露肩的皮子,听到属下汇报后,当即对着先前使用床弩的手下吼道:
“牛子,走,东西不要了,否则大家伙都得死在这里!”
那个被唤作牛子的瘦削男子也马上点点头,不再拾掇床弩了,转而道:
“娘咧,燕狗来得好快。”
众人没有从东西两侧下山,而是选择继续上山,蒙山这里最大的特点就是山连着山,这头山下不去,去对面山头下去也是一样的。
然而,众人才刚刚往上走没几步,就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寨主回头一看,发现是走在最后头的牛子正捂着自己的脖颈。
待得身边一个弟兄想要伸手去拉牛子一把时,却惊愕地发现牛子的脑袋居然离开了他的脖子飘离了出去。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惊悚,因为大家伙都没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紧接着,四娘的身影显露了出来,刚刚爬上来,明显还有些气喘,但四娘眼眸里,却满是杀机。
“敢动老娘的男人!”
话音刚落,又是两道丝线激射而出,直接刺入了前方两个山贼的身体,他们身上根本就没有甲胄,所以丝线进入得格外容易。
“啊!”
“啊!”
两个山贼当即发出惨叫声。
紧接着,
两个人偶从涯壁上爬出来,落地后毫不犹豫地向前扑去,像是两头猎豹。
寨主心下一狠,
提刀就跳了下来对着四娘砍去。
四娘没有躲避,现如今的他跟着郑凡也是水涨船高,明面上的六品实力加上她魔王的经验和能力怎么可能连一个山贼头目都打不过?
“唰!唰!唰!”
一时间,
一道道丝线在其面前密集成面。
寨主的刀砍下去却凹陷了下去,力道也因此卸掉了,等到寨主想要抽刀时,却发现自己的刀根本拔不出来。
好在寨主还算果断,当即弃刀,身体迅速后退,躲过了后续丝线的围剿。
而那两个天机阁的护法在用傀儡虐杀了两个山贼后,毫不犹豫地奔向了下一个目标。
这帮山贼总共也就不到二十个人,先前为了隐蔽也没点灯,所以黑灯瞎火之下被四娘和两个天机阁护法以这种方式一冲,直接给吓得没了章程,剩下人开始疯狂逃窜。
但因为这一耽搁,使得他们没能第一时间往山上跑去,还是被从东西两侧山道上奔袭而来的雪海关甲士给堵截住了。
这些山贼哪里是这些上过战场的精锐对手?
何况人数还处于绝对劣势,当下就被砍翻了一片,若不是金术可大叫着留活口,可能一个都留不下来。
而那个寨主在好不容易逃脱了四娘的攻势后,还没能走几步,就被两个甲士用刀架住,跟进的两个袍泽一个踹下盖一个按脑袋,将其彻底按在了地上任凭其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自此,
刺客一伙除了三四个被生擒以外,其余的全部被格杀。
四娘走到那个寨主面前,眼里,全是杀机。
这两年,
四娘已经很少走到前台厮杀了,大部分时候都是留在后方掌管钱粮事宜,但这并不意味着四娘的脾气被磨平了。
魔王终究是魔王,心里的那股子跋扈意念怎么可能说消磨就消磨掉的?
金术可对此时的四娘显然也是有些畏惧,毕竟,就算不看四娘的实力,就是看她是伯爷枕边人这件事,是大家主母的身份,金术可都不敢对四娘不敬;
但此时他还是硬着头皮提醒道:
“风先生,还是留给伯爷审讯吧?”
四娘闻言,
眼中的锋锐逐渐敛去,
缓缓点头。
而在四娘身侧,两个天机阁护法抬起头,他们身上穿着的也是雪海关甲胄,平日里其实和普通甲士没什么区别,但此时,却像是两个蜘蛛一样四肢撑着地,抬起头,脸上全是鲜血,却还在对着四娘露出着讨好的笑容。
……
“所以,袭击我的,是一群山贼?”
面对这个结果,郑凡有些意外。
刚刚结束对那位山贼审讯的四娘回禀道:
“是的,主上,属下用了刑,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魔王用刑折磨人的手段,郑凡是知道的。
四娘补充道:“没有和其他势力有什么勾结,他们是纯粹的,知道主上您是燕人,所以想来刺杀您。”
“这么纯粹?”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这般纯粹。他们是旋风寨的土匪,窝就在蒙山,应该是前几天看见咱们队伍了。”
“呵,有点意思。”
郑凡摇摇头,原以为是某方势力对自己出手了呢,可能是来自楚国的,也可能是来自乾国的,甚至,再腹黑一点猜测的话,来自燕国的也不是没可能。
但忽然间事情变得这么干净,还真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坐在郑凡身侧的阿铭此时开口道:
“喂,四娘,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后背的伤口?我现在控制着伤口不要愈合真的好痛苦。”
伤口没清理,所以得控制着不能愈合,这也就意味着伤势一直保持着,自然得一直承受疼痛。
而如果复原的话,待会儿再破皮清理里头,会更酸爽,所以阿铭宁愿现在强忍着。
“四娘,你帮阿铭处理一下伤口吧,我去看看那个刺客。”
“是,主上。”
当郑凡走出帐篷时,天,其实已经亮了。
范永新求见了好几次,郑凡都拒绝了,甚至在四娘审讯犯人时,郑凡还补了一觉。
可能,
自己真的是战阵经历多了,
也历练出来了吧,
毕竟自己没死,
受伤的又是阿铭,
所以心里也没什么波澜,也能很快入睡。
所以,
这会儿,已经是正午了。
因为昨晚遇刺的事儿,营地外围的警戒强度很高,范家的人不允许任何一个靠近,违者直接斩杀。
郑凡走入关押那个山贼头目的帐篷,
没走进去时就已经从外面看得见帐篷上沾染的血点了。
等走进去后,才发现那位山贼寨主已经血肉模糊地躺在那里。
其实,这位寨主也可怜。
在四娘刚刚审讯他时,
他其实一早就说的是“冤有头债有主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事儿就是老子做的,没其他人指使。
然后,
四娘不信,用刑,用刑,用刑,用刑,用刑……
最后,
见实在没第二个答案,
这个寨主已经被折磨得承受不住开始喊风四娘奶奶了,
四娘才确定人家先前的第一个答案就是真实答案。
此时,
见到郑凡进来,
寨主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看了一眼郑凡,似乎是猜测出了郑凡的身份,四娘又不在,所以又稍微硬气了一些,嘴角一扯,强撑着且艰难地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神情。
“你为什么要杀我?”
“杀……燕狗。”
“放肆!”跟着郑凡进来的金术可骂道。
郑凡抬手阻止了金术可,点点头,道:
“倒也算是条汉子。”
入楚也有一阵子了,没想到第一次出现的危机,居然是这个土匪给自己带来的。
“这样吧。”郑凡笑了笑,道,“给你来个痛快的?”
显然,这位旋风寨的寨主先前是被四娘的手段给折磨怕了,此时听到郑凡这话,脸上竟然露出了解脱的神色,
甚至,
还说了句软话:
“承……你的情。”
“客气了。”
郑凡对金术可道:“去跟马场那边的人要点儿酒喂他喝了,再送他干脆地上路。”
“是,伯爷。”
吩咐完这些后,
郑凡走出了帐篷,鼻前没了血腥气,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这时,范永新在外围喊着:“伯爷,伯爷………”
郑凡挥手,示意前方的甲士放行。
范永新带着两个范家人一起过来了,马上道:
“伯爷,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让伯爷昨晚受惊了,小人罪该万死。”
“没事,没事。”
这事既然和范家无关,郑凡也就懒得再做什么追究,毕竟范家一路上的表现很是不错。
“不过伯爷放心,今早上,前面几个堡寨的守备已经点了人马去围剿旋风寨了,刚刚传来消息,旋风寨从上到下,老弱妇孺在内,已经鸡犬不留,还请伯爷消消气,消消气。”
郑凡闻言,
伸手拍了拍范永新的肩膀,
范永新受宠若惊地身子稍微又蹲下去了一些。
郑凡则回过头,
看了一眼那个沾染着血色的帐篷;
“呵。”
第二百三十二章 闵氏
这个叫旋风寨的土匪寨子,没了。
据说,它存在于蒙山地界也有些年头了,早年,是一群船工力夫不满压迫,杀了管事儿的后聚众在山上落了寨。
平日里也会做一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也会被其他商队花钱雇来作镖行,可谓是黑白两道都干,也算是守规矩的。
毕竟,不守规矩的寨子,肯定早就没了。
但这个寨子的人,却忽然有一天,看见一群燕人进了山,脑子一热,就来刺杀燕人主将。
偏偏,他们的背后,没人其他人和势力在指使他们。
然而,越是这种自发性的举动,越是这种没有功利驱使的行为,反而越是难以让人适应,似乎,违背了一些大家约定俗成的行为准则。
楚国,也有楚国的问题,首先,它绝不是文臣不爱财、武人不惜死、士庶一体、勠力同心的局面,否则,就不是如今的燕国雄踞北方虎视南方而是大楚北伐开拓威震天下了。
具体的一些事情,比如寨子里的老弱妇孺到底有没有幸存,亦或者,是否会有一个幸运的孩子躲藏了下来多年以后再来寻自己报仇,这种桥段,郑伯爷已经不在意了。
他甚至没去问那个寨主的名字,金术可给他找了酒,喂了他喝,然后送他上了路,郑凡没再去看他第二眼。
只能说,有些人,有些事儿,注定会作为这一世的风景。
自己在这个世界苏醒其实也没几年,但各式各样的风景,确实也看过了不少。
甚至,偶尔郑凡也会迷茫,迷茫于这个世界于自己而言,到底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还是自己,只是一个匆匆过客。
这是属于诗家才有的心境,每每借此抒怀,歌以咏志。
小六子曾说过,所谓的诗家,无非是将大家心里都有的那股子腻歪劲儿给写出来了罢了,为何只有他们写,别人没写?
因为这个世上大多数人,都为衣食而忙碌,为俗务所困顿,没那些个诗家有那么多的闲工夫。
郑伯爷喜欢这种矫情的感觉,
看见个人,
遇到个事儿,
再坐在马背上,晃晃悠悠,悠悠晃晃;
琢磨,不是为了目的,只是为了玩儿。
这或许,才是人生的真谛,既需要忙碌以做充实,也需要矫情以备陶冶。
马场的刺杀,算是告一段落了。
在“灭口”这件事上,范家以及范家这条利益链上的人,会比郑凡做得更果决。
郑凡只需要带着人继续前进,他们所行所过的痕迹,会有人尽心尽力地帮忙掸得干干净净。
曾几何时,北封郡也是军头林立坞堡遍地,而蒙山地界,比之当年的北封郡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楚国实施的是大贵族制,如果说门阀之治多多少少还需要一点面皮的话,那么贵族在自己领地里的生杀予夺,那完全是真正的合情合法,正儿八经的土皇帝。
地方权力的增强,不可避免地会导致皇权在这里的虚弱,这是此消彼长的两股力量,永远都不可能存在共赢共生。
所以,才会出现了镇南关那里大军林立阻遏燕军南下,蒙山这里郑伯爷轻骑入楚备受欢迎的奇特局面。
下庸,是一座县城,算是蒙山范围的最后一个地界,过了下庸,就算是彻底离开了崎岖山脉范围,勉强算是进入楚国真正的内地了。
下庸不是范家的,因为范家,是屈氏的奴仆家族,为屈氏经商取财,范家,没资格拥有封地。
但下庸,又是范家的,因为这个以商贾之道为本的家族,早已经将自己的触手深入下庸的方方面面,同时辐射上了整个蒙山地界。
郑伯爷一路入楚的平顺,可以认为是范家向郑伯爷展现自己家族能力的契机,向郑伯爷彰显范家的潜力。
小六子和范家有不浅的联络,这种联络,让郑凡隐约觉得似乎超越了正常的走私伙伴关系。
但,
人,
是小六子介绍的,
而买卖,
得让郑伯爷自己来谈。
小六子只是做了一个中间人,一来小六子还得在燕京蹲着,他不可能离开燕京,至少,不能离开天成郡,因为燕皇的身体,一直都有传闻不好。
二来,商贾的事情,常常错综复杂,但其一旦落在刀兵之上,往往就能爽快得多。
郑凡这支人马没有进入下庸腹地,而是在下庸郊外的一处靠着山的庄园里停下,这是范家的外宅,可以说是避暑之地,很清静。
薛三,也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见面后,薛三直接跪伏下来:
“请主上治罪!”
身为主上的“眼睛”和“耳朵”,看似忙前忙后,却没能帮主上规避掉那一场刺杀,是他薛三的失职。
每个魔王,其实都有自己的职权,也有自己的任务和责任。
所以,当那一晚箭矢落下来后,四娘的第一反应是骂薛三是个废物!
身为魔王,你可以不做事,就躺在那里岁月静好;
但如果你要做事,就不能做出岔子。
不过,郑凡也没难为薛三,只是很平和地道:
“起来吧,没事。”
因为没人能算无遗漏,薛三盯着的,是附近楚国兵马的动向,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范家的人以及这条线上的那些堡寨兵要出手,只要郑伯爷的手下没被药翻,护着郑伯爷安全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至少,可以逃离。
但谁也没想到,一个山贼头子会站出来射出楚地反抗侵略者的第一箭。
薛三也没矫情,站起身,道:
“主上,这是范家的外宅,范家的手下已经全部撤出这里了,里头现在由我们控制,范家人,很上规矩。
范家人还提前对属下说了,稍晚的时候,范家家主会携亲眷过来参见主上您。”
很上规矩;
这是薛三对范家人的评价。
在做楚奸这条路上,范家人可谓是深刻诠释着什么叫高素质的楚奸,让郑伯爷这个靖南侯下的大燕狗体会到了“宾至如归”的感觉。
撤去自己的手下,家主亲自带家眷过来,这魄力;
嚯,
讲真,
反正郑凡自己是做不到的。
一众部下进入了宅子,开始充实薛三所布置的防卫,郑凡自己也进了宅子,里头米面粮油都备好了,甚至连床褥都是新的。
四娘打开了茶罐,闻了一下,道:
“主上,是大泽香舌。”
大泽,在郑凡的了解里,应该是一片极大的沼泽地,里面充满着神秘,据说还有妖兽隐藏其中。
楚国也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那就是初代楚侯奉大夏天子令开边时,大泽深处出现一只火凤,成为楚侯坐骑,帮助楚侯驱逐山越百族。
大泽香舌,是产自大泽深处的名茶,生长于大泽深处,因里面瘴气弥漫,每年为了采摘这茶而死伤的采茶人不计其数。
故,此茶极为名贵。
屋子里的陈设,只能算典雅,没有什么名贵件儿,但也不至于让人觉得寒酸,唯独这一大罐茶叶放在这里,可谓是体现出了主人家的真正豪奢及看重。
这种细节,让郑凡很舒服,确切的说,每个被招待的人,都会觉得很舒服。
但郑伯爷到底是小清新破坏者,
第一句,就显得有些不合事宜,直接破了品茶的氛围:
他问四娘:
“有毒么?”
谨慎,并不是怂,真正死得不明不白,才叫真的憋屈。
四娘仔细检查之后,确认道:
“主上放心,无毒。”
“成,那就煮一锅吧。”
“一锅?”
“这茶不是很贵么?”
“据说楚国先皇在位时,也就每晚入睡前才舍得喝一小杯。”
“行啊,范家要摆阔,咱就接下了,煮。”
“是,主上。”
“煮完了晾晾,当凉茶喝。”
“好的,主上。”
四娘开始煮茶。
大泽香舌确实名不虚传,茶一开煮,瞬间茶香弥漫,沁人心脾。
以前,郑凡觉得那些檀香、熏香啊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一次,却格外地享受。
不知不觉间,居然就坐在靠椅上,睡着了。
因为楚国先皇为何在入睡前喝一小杯?
一是茶贵,且产量少;二则是此茶有安神助眠的作用。
四娘没睡着,她自带三分警惕,说白了,想要靠下三滥的手段药翻一个魔王,那可真难。
魔丸没躯体,没躯体中个什么毒;
梁程百毒不侵,自己身体就自带强横尸毒;
阿铭平日里除了喝血还是喝血,不碰其他;
三儿自己是下毒高手,樊力体格大,能药翻他的药,可不是轻轻点点那么一小撮就能办到的。
四娘呢,
嘿,
喜欢在会所舞厅玩儿的女人都清楚,陌生人递的饮料,那是绝对不能喝的。
四娘继续煮茶,按照主上说的,将煮好的茶拿着一个大盆装着,晾在那儿。
随后,
取来一件毯子,给熟睡中的主上轻轻盖上。
早几年,主上每次出征,都很辛苦,但现在,已经很注重在打仗时也养生了。
用主上自己的话来说,当年我那么拼,如果现在我还那么拼,那我前几年的拼搏还有什么意义?
这一觉,
郑凡睡得很舒服,没做梦。
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眼睛一闭一开,哟,天黑了。
坐起身,深吸一口气,当即神清气爽,这种睡眠质量,其实大部分人都有过,但往往可遇不可求。
再回头,看了一眼身侧摆放着的一大盆凉茶,郑伯爷心里忽然有些后悔。
而这时,四娘走了进来,道:
“主上,您醒了。”
“嗯。”
“范家家主范正文和其夫人文氏已经到了,因主上在休息,所以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喊进来吧。”
“是,主上。”
没多久,
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
“小民范正文携妻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进来说话。”
“谢伯爷。”
范正文来了,
进来时,
让郑凡眼前一亮。
倒不是其妻文氏长得如何,毕竟四娘常伴身边,郑伯爷对女人的抵抗力还是可以的,外面一直盛传的东西,其实是无稽之谈。
关键是范正文这个人,长得,是真的帅,是那种很有气质的帅。
不轻浮,沉稳,有涵养。
一个男人,如果能让另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觉得他帅,那才是真正的帅。
至于文氏,长得还可以吧,低眉顺目的,也不算惊艳。
“伯爷。”
“坐,喝茶。”
“是,谢伯爷。”
四娘倒茶,
简单直接且粗暴,
洗干净的茶杯直接从盆里舀出凉茶,一人一杯,三杯。
范正文捧着杯子,笑道:
“大泽香舌,这番喝起来,别有风味。”
“范兄是在嘲笑本伯没见过世面糟蹋了东西?”
“伯爷的世面和小民的世面,是不同的,伯爷的世面,小民没见过,而小民的世面,伯爷是不屑去见的。”
“倒是会说话。”
郑凡点点头,喝了一口凉茶,也是奇了怪了,确实是一分钱一分货,这玩意儿也没放其他佐料下去煮,更没有薄荷冰糖什么的加料,盛放这么久,喝起来,居然还有凉丝丝的甜意。
自己还是土包子了啊,真他娘的糟蹋东西啊。
“本伯入楚,承蒙范兄招待,这份情,本伯记下了。”
“伯爷的人情,小民愧不敢当,小民只是仰慕大燕上国风华,甘愿为燕前驱,以表心意。”
郑凡将茶杯放下,
笑了笑,
道:
“这样吧,范兄,本伯说话,向来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绕圈子,范兄如果有话,咱不妨直说。
先说正事儿,再言语其他。”
“小民敢不从命。”
“别再小民小民的了,吃了你的饭,喝了你的茶,本伯是客,你才是主。”
“那范某就直言不讳了。”
“但说无妨。”
郑凡翘起了腿,身子后靠;
且习惯性地伸手入怀,掏出大铁盒,取出一根烟,没点,就放在鼻前轻轻地嗅着。
四娘曾建议郑凡用鼻烟壶,觉得那更有厂公的情调;
但郑伯爷实在是用不惯那玩意儿。
范正文站起身,正色道:
“伯爷,我范家自一百五十年前始,就是屈氏家奴。”
君上之君,非我之君。臣之臣下,非我之臣。
这就是楚国的现状,楚国地域庞大,但其体制,其实更像是一个分封制的国家。
屈氏,在自己的封地内,相当于诸侯一般的存在。
“我范家先祖,为屈氏本伯劳苦百五十年,为屈氏供奉钱粮以维其奢靡,在范某看来,当年的简拔之恩,再怎么算,这么多年,也该是还清了吧。
但在大楚,奴,那就世世代代是奴;贵族,那就世世代代是贵族。
范某每年去屈氏家宴,都是和最下等的奴仆坐在一桌。”
郑凡补充道:
“不能忍。”
范正文笑了,点点头,道:“忍不了。”
楚国,是一个阶级森严的社会制度,其实,原本的燕国也一样,门阀世家在,垄断了贫民向上晋升的渠道;晋国差不多也一个样子。
反倒是乾国,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但有点好过头了。
范家是屈氏的家奴家族,那就世世代代为屈氏家奴,不管范家产业做得多大,他都无法脱离屈氏。
哪怕有朝一日,范家强盛过屈氏,屈氏只要愿意,依旧可以轻易地按死范家。
因为就算是屈氏不行了,还有整个楚国,整个楚国的大贵族,都不会允许出现家奴犯上的局面。
但范正文,不服。
人吃饱了,喝足了,没冻馁之患了,自然就想着,要活出点儿尊严了。
因为这个,打算投靠燕国,理由说得通,至于做得这般得当入微,只能说明如今范家的势力很深,同时,范正文这个家主,很有魄力。
郑凡开口道;
“裂土封侯不能保证。”
“范某也不敢想。”
“其余的,都可以,你可以看看我……”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自己,
“几年前,我还在北封郡虎头城内开客栈。”
举例时,说我朋友如何如何,远了;说我邻居如何如何,有意思了;说我自己如何如何,这就很直观形象了。
郑伯爷本身就是一个草根崛起奋斗的典型。
“范兄愿意付出多少,大燕,日后就回报多少。”
“范某是信的,信平野伯您,也信靖南侯,更信我大燕皇帝陛下。”
郑凡轻咳了两声,
道:
“还有其他理由么?”
“伯爷觉得不够?”
“还有就更好了。”
“范某一向觉得,做生意,最好不要牵扯人情。”
“但最好的生意,就是做人情。”
“伯爷所言极是。”范正文伸手指了指坐在旁边的自己的妻子文氏,道:
“这是贱内。”
郑凡点点头,笑道:“见过嫂夫人。”
范正文笑了笑,居然没避开,也没开口说不对。
文氏也只是起身,对郑凡轻轻一福。
郑凡感觉到了一些微妙,
忙问道:
“嫂夫人出身?”
文氏开口道:
“回伯爷的话,妾身原姓闵。”
郑凡目光当即一凝,思索到范家是靠小六子牵线联络上的,
忙追问道:
“我大燕六皇子姬成玦是您的………”
“妾身是成玦的………小姨。”
闵,
闵氏,
因家“门”没了,
只剩下“文”氏。
————
待会儿还要写一篇公号,所以下一章在凌晨两点左右,大家不要等了,明早起来看。
大家可以关注龙的公号“纯洁滴小龙”。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可!
文氏,闵氏,闵氏,文氏,再加上个范家。
郑伯爷不由得再度拿起刚刚放下的茶杯,又喝了一口茶;
怪不得呢,
真的是怪不得呢。
范家的过分殷勤,过分楚奸,过分的下重注的胆魄,
在此时,
终于有了个由头。
范正文的妻子,是闵妃的妹妹,也就是小六子的小姨,而范正文,则就是小六子的小姨夫。
范家,是和小六子在生意上有对接的,所以,范家从一开始就清楚,小六子不是那种混吃混喝的闲散王爷,同时,小六子只要还想借用他这个姨夫家的力量,也不可能不给他透露自己的隐藏实力。
更别提,小六子大婚时的场面,加上燕京之中的风云变幻,小六子借着大婚正式宣告自己加入了夺嫡。
不管是站在利益角度还是亲情角度,郑凡相信,范家都是无比希望小六子最后能够在夺嫡中胜出,成为下一代燕皇的。
因为这样一来,范家就能从屈氏奴仆,摇身一变,直接成为皇亲国戚!
且这个皇亲国戚,来得可不要太正宗太铁杆,因为小六子的母族,真正有血脉联系的母族,只剩下他这一个小姨了。
郑伯爷觉得,
设身处地地想一下,
如果自己站在范正文的角度,
他也是愿意搏一搏的,因为前景实在是太美好了,值得拿全族安危,去赌那成功的可能。
忽然间,
郑凡又想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这次入楚,是靖南侯给自己下的令,一开始自己是不愿意去的,但侯爷直接下了军令,他不去也不成。
而当年奉命率兵屠灭闵家的,
正是靖南侯!
所以,靖南侯是不是知道闵家有一个余孽,且就在范家?
所以才命令自己通过这条道进入楚国?
郑伯爷微微皱眉,
合着大家都在睁着眼下棋,
就自己是在闷头拱卒?
范正文看见郑凡皱眉了,忙道:
“伯爷,这件事,范某是万万不可能扯谎的。”
郑凡摆摆手,当即变笑脸,道:“范兄这话说的,本伯自是信的。”
说完,
躺在椅子上翘着腿的郑伯爷从靠椅上起来,
对着闵氏,
恭恭敬敬地行礼:
“末将,参见夫人。”
参见夫人,
这话听起来不伦不类的。
但也是没办法了,至少,得表现出一个礼数出来,不管如何,这是小六子的小姨。
虽说,就算闵家没有被灭的话,闵氏大概也能因为闵妃的关系被封一个诰命,但在身份上绝对高不过以军功起家的平野伯,但现在不是细究礼节的时候,重要的,是态度。
有时候,态度没什么用,但其实又有些时候,态度其实具有非常重大的价值。
一个闵氏的身份,就足以让郑凡和范家完全联合起来,直接减少了太多的提防和间隙。
闵氏忙避身道:
“伯爷,使不得,使不得。”
她是破家余孽,其实心里也清楚,就算和小六子有亲戚关系,但在平野伯面前,她依旧没资格拿大,他丈夫与他说过眼前这位平野伯,说昔日平野伯是靠着小六子发家不假,但现如今的平野伯,就是成玦看见他了,也不敢真的当其为门下走狗,必然得客客气气。
而范正文确实是个七巧玲珑心的人,他开口道:
“可惜犬子在屈氏私学,不在家里,两个小的,年岁又太小,也就没有带过来,倒是他们可惜了,没能在今日得以一睹平野伯之风采,犬子可是仰慕平野伯得紧啊。”
闵氏在此时也开口附和道:“少良在家时说过,似平野伯这般的,不靠家世,凭自己才能走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依照范少良的年纪,说出这种话,真的一点都不奇怪,因为范家看似风光无限,但奴仆的身份,却根本无法摘掉。
也因此,作为范家少主,有这种心声和向往,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当然了,
郑凡也清楚,
范正文和闵氏忽然说起自家儿子,可不是为了借儿子之口来夸赞自己,拍自己马屁。
而是要告诉郑凡,
他范正文和闵氏的婚姻,不仅仅是收留闵氏余孽,也不仅仅是投机的政治联姻,他们夫妻之间现在营造出来的“相敬如宾”不管是真是假,但他们有三个孩子。
子嗣,
就是最大的定心丸!
而且范正文既然说了其长子范少良在屈氏私学上书,那必然是嫡子身份,毕竟,只有奴仆家族的嫡子才能有资格进屈氏私学和屈氏小主子们一同念书。
也不知道范正文是用了什么法子,将闵氏,变成自己正妻的。
但总之,
一个正妻,
一个嫡子,
这就是血脉和政治影响力的最好传承!
因为如果小六子的小姨,不是你范正文的正妻,而是侧室,甚至是妾侍,那你范正文和小六子之间,还有个屁的关系?
如果小六子的表弟,不是你范正文的嫡子,而是庶子,或者是再来一出自小在家族里不受待见被欺凌的戏码;
那你范正文就不是和小六子有亲戚关系了,那是有仇了!
范正文告诉郑凡这个,就是在明明摆摆地向郑凡说明,他范家,他范正文,在和小六子,在和这位未来有可能继承燕国大统的皇子这里,关系是杠杠的,是有效落实的。
表弟,是真的表弟,亲表弟!
若是日后大燕真的能打破镇南关,大军入楚,像吞并三晋之地那样吞并楚国,那他老范家,是完完全全能够实现腾飞的。
事到如今,
郑伯爷都不得不在心底对这位范家家主,竖起一个大拇指,暗道一声牛逼。
这是真的牛逼,
将身份不能言明的闵氏运作成正妻,肯定不容易,毕竟范家虽然是屈氏家奴,但家大业大,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刨除“爱情”这个看似很站得住脚但实际上对这些钻心权谋的人物而言完全是累赘的可能,
也就是说,
范正文等这个机会,做这个铺垫,真的已经很久很久了。
老范家,
等着做这个楚奸,
也很久很久了!
郑凡笑了笑,指了指桌子,道:“既然都是一家人,那就不要这般拘束了,我们还是围桌而坐吧。”
原本,是郑伯爷躺着,这夫妇俩正襟危坐,现在,大家可以平起平坐了。
范正文也没扭捏,领着妻子坐了下来,四娘上前,给大家重新续杯凉茶。
“不瞒范兄,本伯这次入楚之前,其实设想过许许多多,但入楚之后,没想到会是这个场景。”
范正文笑道:“别说伯爷您了,就是范某,也没想到过会是伯爷您这次入楚,说句开门见山的话,如果换做其他人这次入楚,范某,范家,必然不会这般开诚布公地招待的。”
这是实话,
因为世人都知道郑凡和六皇子之间的关系,毕竟,郑凡最早是靠着六皇子的赏识才得以被提拔的。
“不过,伯爷,既然是自家人,那咱们就说说自家话,蒙山地界,我范家是能够掌控的,这一线上,我范家都能吃得透,这次之所以在下庸这座外宅里,请伯爷住进来,也是想对伯爷您说明;
再往下庸深处走,或者过了下庸,我范家想继续帮伯爷您遮掩行踪,就难了。”
继续往里走,就要出自家势力范围了。
郑凡闻言,点点头,道:“还请范兄教我。”
这个人,心机深沉,是个人物,郑凡不介意在此时稍微说点儿好话,摆个低姿态,毕竟,能得实惠的,还是自己。
“伯爷这话就言重了,伯爷这次入楚,范某斗胆猜测,想必有三个目的,伯爷且听,看范某猜得是否准确。”
郑凡抬起手,道:“哦,请说。”
“第一个目的,乃是探清虚实,虽说燕楚两国之间,互相往来的密探必然不少,所能传递回去的消息,也是极多,但有些路,到底得自己走过才知道深浅,尤其是对伯爷这种军旅之人而言,最是如此。
范某曾听说,当年靖南侯为了打好借道伐晋这一仗,曾数次以白龙鱼服亲自走过那条道,这才能有那一场神兵天降入晋之大捷。”
郑凡闻言,点点头。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就比如在当初自己第一次入乾时,是真没想到乾国那看似密密麻麻的堡寨后头,其边军,竟然是那种鸟样。
事实证明,如果当初大家都知道乾国三边边军那么拉胯的话,根本就轮不到他郑凡第一个下海吃螃蟹。
这次入楚,从范家身上,其实郑凡很清晰地感知到了楚国的社会面貌。
楚国,不仅仅意味着玉盘城下,那数万守城战力惊人最后不得不用围城一招才饿趴下的青鸾军,也不是镇南关后头,十几万楚国皇族禁军。
一个国家,它所能包涵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
自己看见了一个范家,但在楚国,肯定不仅仅只有一个范家。
看似庞大的楚国,只要能够击垮他一次,能打入他的国境内,可以通过太多太多的手段去瓦解他的反抗能力。
“伯爷第二个目的,在范某看来,应该是想要为以后布局。”
“布局?”郑凡有些好奇道。
“是的,布局,因为伯爷您现在是雪海关总兵,范某相信,雪原,应该不会对伯爷构成太大的威胁了。
现如今天下大势,是大燕以一国独扛三强。
一强,为蛮族,但如今蛮族和大燕显然近期内不会开战。
二和三,则为乾楚。
至于晋人余孽和野人,已经不够资格上桌了。
眼下,平野伯经营雪海关,日后一旦用兵,除非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否则大燕朝廷是不会让伯爷您率军去银浪郡打乾国的,也不会去更远地打蛮族,伯爷所要面对的日后战场,必然就是大楚!”
因为距离离得近,以雪海关为基点想要对外开拓的,攻打楚国,是必然的。
最极端情况,就是大燕其他战线出现巨大问题,不得不让郑凡率军千里迢迢去支援,这是最极端的。
“此次伯爷入楚,大可将这大楚看作是这大泽香舌,至于是静心烹制地喝,小口小口地品还是一锅煮了大火一烹放作凉茶,就全凭伯爷心意了。”
郑凡点了点头,问道:“那第三个目的呢?”
“第三个目的,就是扬名!”
“扬名?”
“时下民间好事者有个说法,当世年轻将领有四大,一则为蛮族小王子,二则为乾国钟天朗,三则为大楚年尧,四则为大燕伯爷您。
在范某看来,另外仨,都不足以与伯爷您并立。
他们三个,其实全都是靠的家世支撑,小王子有王庭,钟天朗有钟家这个乾国第一将门,年尧是摄政王在潜邸时的家奴出身,只有伯爷您,看似也曾有贵人相助,但一个是被人笑话为有眼无珠的镇北侯府郡主,一个是落魄的六皇子,所以,伯爷您是靠真刀真枪的本事,建造出来的这番功业!
说句犯忌讳的话,伯爷您深受靖南侯看重,更是被靖南侯引以为得意门生,这份殊荣,堪称无双。
但伯爷您的年纪,还是太过年轻,所以您必须得继续立下大功,不是为了巩固伯爷您现如今的地位,而是在日后江湖草莽间再有好事者评比什么四大八大将星时,会自动地将伯爷您筛出。
让世人觉得,您不该和他们在一起比,而应该和靖南侯镇北侯,和钟文道这帮人去比。
文人需作品造文名,军人需战功塑威望。
伯爷您现在,需要战功,需要威望,需要名声,您,很需要。”
范正文越说越激动,
这个男子,是有心气儿的,但却不得不自出生起就接受这种宿命,他明明是在说郑凡,但自己,却说着说着像是被感染了一样:
“伯爷,您要做的,是立下一片大大的军功,日后,才能接靖南侯的班,日后燕国再有战事时,燕皇陛下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伯爷您!”
郑凡点点头,道:“三个目的,范兄说得都对。”
范正文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讪讪一笑,道:
“伯爷,是范某唐突了。”
郑凡摇头道:“既是自家人,又何来什么唐突不唐突的?”
说着,
郑凡又道:
“还请范兄教我,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既然这三个目的说得头头是道,那郑凡相信范正文肯定也帮自己规划好了下一步的计划。
范正文端起茶杯,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随即,又将杯子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道:
“巧了么不是伯爷,下月十五,也就是元宵节那日,摄政王同胞之妹,大楚四公主,将嫁予屈氏当代嫡长子。”
听到这个消息,郑凡马上心领神会,嘴巴微微张开。
而站在郑凡身后的四娘,眼睛直接亮了!
范正文继续笑道:
“大婚那日,平野伯若是能率军劫走公主,
此功如何?
此名如何?
此威如何?”
范正文深吸一口气,像是一头压抑许久的野兽,终于得以找到机会露出自己深藏的獠牙,站起身,重新用茶杯从盆里舀出一杯凉茶,对着郑凡,
道:
“可谓不虚此行乎?”
郑伯爷也站起身,端起茶杯,重重地和范正文碰了一杯,
道:
“可。”
————
呼,终于写好了,求月票。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安排
当晚,范正文夫妇并没有在外宅留宿,而是回到了下庸的本家宅邸。
范正文的身份不简单,有些场合,需要他露面。
当他们离开后,郑伯爷摆摆手拒绝了四娘准备晚食的建议,凉茶喝得有点多,不饿。
四娘则走到郑凡身后,伸手帮郑凡按摩着肩颈,
道:
“主上,范正文这个人,不简单。”
能被四娘称之为不简单的人,很少。
郑凡默默地点点头。
“说话,做事,甚至每一个微表情的掌控,都拿捏得炉火纯青,这是一个野心家,而且是一个优秀的野心家。”四娘继续道。
郑凡闭着眼,笑了笑,道:
“你信不信,明天他来时,会带来全盘计划。”
“我信的。”四娘说道。
“小六子是怎样的人,咱们其实都清楚,他父皇推了他偷偷立起来的外公母亲的生祠,他也能继续装样子去田埂边表现一下伤心。
你要说这种人心里到底能有多少亲情因素在,我是不信的,何况还是一个没怎么接触过的小姨,以及更远的一个小姨夫。
都是政治人物,都他娘的是冷血动物,只能说这小姨的存在,变成了一个桥梁纽带,将他们两个更好地联合在了一起,但本质上,还是范正文的能力,得到了小六子的认可,才会将其吸纳为自己势力范围的一环。
我甚至觉得,从范正文得知是我要入楚时,他就已经在盘算着这个计划了,哪怕赶不上这位公主,那就还会有郡主、县主、屈氏嫡女或者是其他的什么目标。
他会早早地帮我安排好,选定好。
就像是走进一家私人订制的高档服装店,他为你选的衣服不仅仅适合你这个人的身高体量,还会贴合你的口味审美,同时,还会给你准备多种选择。”
“没想到主上对他的评价,这么高。”
“他不是池中物啊,正因如此,他才不甘继续在楚国戴着家奴的帽子活下去吧,而且,世世代代,都无法脱离这个身份。”
楚国不亡,范家将永远都是家奴。
“主上没起爱才的心?”四娘问道。
郑凡摇摇头,道:
“和瞎子重合了。”
顿了顿,
郑凡继续道:
“瞎子比他优秀得多。”
这种布局谋划形人才,郑凡已经有了。
这种人才,并不是越多越好,因为很可能会出现一加一小于二甚至是小于一的局面。
再说了,实在不行,野人王也是这方面的好手。
不管范正文怎么优秀,野人王绝对不会比他差,而且野人王也曾实际证明过他在大场面上的能力。
只能说可惜野人王的崛起之路碰上了田无镜。
虽说在郑凡一直秉持着“自己的是自己的小六子的还是自己的”原则,
但对范正文,他并没有想招揽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人没理由放着未来皇亲国戚不当,而来上郑伯爷的这条船,除非小六子在夺嫡斗争中最后失败了。
“对了,你说这大泽香舌奇怪不奇怪,别的茶喝了后都有提神醒脑的效果,唯有这个茶,居然能帮人助眠。”
“所以,大泽,是个好地方,以后主上也可以去逛逛。”
“是啊,不过,想逛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还是先………”
四娘马上道:“先抢了公主再说?”
郑凡愣了一下,他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四娘对“公主郡主”这类身份女子的执念和兴趣,但这个时候也不想扫四娘的兴,点点头,道:
“对。”
……
翌日下午,范正文又来了,这一次,郑伯爷没在睡觉。
范正文所乘坐的,是一辆普通的运货马车,其实他昨日也是这般过来的,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力夫的形象;
总之,站在门口的郑凡没瞧出任何的纰漏。
先前在蒙山地区,郑伯爷可以带着麾下兵马大摇大摆地进来,那是因为范正文有信心将那里的消息完全隔绝,有那个自信和把握将消息捂在蒙山。
但在下庸,因为没办法十成十地掌握一切,所以他显得很谨慎小心。
范正文这次没带闵氏,而是带着一个老者。
老者的形象很邋遢,但靠近行礼时,郑凡却发现老者原本浑浊的目光瞬间变得清澈。
进宅后,范正文先告辞,他拿着一个包裹,要去换衣服梳洗。
是的,他还要洗澡。
做事细心,却又有着一种讲究和矜持,啧,郑凡在范正文身上,仿佛真的瞧见了瞎子的影子。
俩人在矫情方面,简直如出一辙。
郑凡坐在厅堂里,面前坐着那个老者,老者没去换装,入座前对郑凡拱手道:
“小民翁藏海,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老先生请坐。”
“谢伯爷。”
翁藏海就坐下了,坐下后,就在那里喝茶,没说话。
少顷,
匆忙洗漱过后的范正文又恢复到了昨日中年帅哥的模样走了进来。
“呵呵,让伯爷见笑了,一到谈正事时,身上不干净,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郑凡笑道:“理解。”
范正文看向翁藏海,道:
“伯爷,这位是翁藏海,乃是范某的塾师。”
翁藏海起身,又道:“老朽乃范东家幕僚。”
郑凡又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其实,三人都是很干脆的人,今天大家的见面,从一开始就透露出一股子爽利劲儿。
简单地见过之后,翁藏海走到中央,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图纸,这是一张地图,只不过地图上多了一些标注。
翁藏海蹲在地上,将图纸铺开,随后又起身,拿来几个茶杯,将图纸压住,转而伸手划拉一下自己散落在脸侧的头发,道:
“伯爷,这儿,是蒙山,这儿是,下庸,这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这一大块,都是屈氏封地。”
屈氏封地面积很大,类比一下的话,屈氏像是这块封地的诸侯王,而类似范家这种的,则相当于诸侯下面的臣子。
“屈氏柱国屈天南死在了玉盘城外,在楚国,有传言说屈天南原本不必要死的,至少,不会死得那般窝囊,之所以会落得这般下场,还是因为朝廷因为摄政王轻信了燕国的合约,这才使得这位楚国柱国下令四万楚地儿郎放下兵刃束手被屠。”
郑凡摇摇头,道:
“其实,不过是晚死和早死的区别罢了,因为那时候围城已经很久了,刚围城时,楚军就已经缺粮。”
屈天南是楚国柱国,这种人,他绝不是泛泛之辈,就算之所以能当上这个柱国也是有姓氏帮持的原因,但屈氏家大业大,也断然不会选出一个废物草包出来承袭屈氏柱国的身份。
如果粮草充足,
如果援军待望,
哪怕楚国皇帝连下多道圣旨,
屈天南也会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拒绝开城投降的。
他不傻;
但现实却逼迫他,不得不埋下头当一只鸵鸟。
翁藏海闻言,笑笑,道:
“伯爷说的,自然是真的,但真真假假,向来不是朝野所真正在意的事,一来,可能是为了平复非议,二来,屈氏这一次毕竟是从一开始就支持摄政王的,同时也直接派出了家族精锐青鸾军出征晋国,且全部折损。
于情于理,摄政王都必须补偿屈氏。
联姻,自是最好的方式。
大楚四公主熊丽箐据说年轻貌美,先皇在时深受先皇疼爱,且是和摄政王一样,都是明贵妃所出,故而,以四公主来联姻屈天南嫡长子屈培骆最为合适不过了。
摄政王是想将屈氏一直绑在他的战车上。”
郑凡点点头,认真听着。
翁藏海并未在人物关系上耽搁太久,事实上,他之前的说明,也是为了凸显出这位楚国公主的身份尊贵,绝不是那种不受宠妃子所生的没存在感的公主。
“按照惯例,既然婚期是在元宵节那日,那么,四公主应该会留在郢都过完这个年,所以,郡主只有不到半月的时间从郢都来到屈氏本家所在的聚安城。
因为这是公主嫁人,而不是皇室招驸马。
所以,小民预测,大概在十日时,公主出嫁队伍应该会出现在聚安城南边的周县附近,因为那里有一座皇室的别苑,楚国先皇出郢都巡视时,曾落宿过那处别苑。
而楚国大婚,尤其是公主下嫁,礼数肯定不会少,无论是摄政王还是屈氏,都很看重这次联姻,绝不会让外人挑出毛病来。
随同太监,嫁聘等等一系列章程得走,最起码,得要个三天的。
所以,正月初十时,公主送亲队伍应该刚刚落榻周县外的这处皇家别苑刚刚好。
而此时,也正是咱们动手的契机!
一来,十日从郢都至周县,必然匆忙,送亲队伍必然人困马乏;
二来,刚入住别苑,周遭环境不熟悉,各方面的事也很难即刻交接,这也是屈氏第一次迎娶公主,肯定有太多需要磨合的地方,这一日,双方应该都忙得晕头转向。”
郑凡很耐心地听着,见翁藏海停了下来,道:
“可还有第三?”
翁藏海笑了,道:“伯爷,周县的皇室别苑,再好的地方,太长时间不住人没了人气养着,也会破败的,再加上公主下嫁的大事,别苑必然需要重新整修,而我范家,则是专司负责此事的。”
听到这里,郑凡脸上露出一抹微笑,道:“那就是正好了?”
范家整修别苑的话,那么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就方便多了。
不用从外面强攻,到时候直接内部发难,挟持住公主后直接突围,事情的难度一下子就降下来了。
且,还恰好打在了护送队伍和屈氏都焦头烂额忙着礼仪各处交接的时间点上。
翁藏海道:“那确实是正好了。”
“不对。”
郑凡摇摇头,道:“还有一个问题。”
“伯爷请说。”
“说句心里话,劫公主这件事,就算是昨日刚刚听范兄说起时,本伯也没觉得有多难,当然了,有翁先生这般安排,必然只会更简单。
但本伯觉得,真正的问题是,抢了人后,如何撤离?”
当年三百骑就敢直接莽破绵州城的郑伯爷,自然是不会觉得莽掉一个出嫁公主有什么难的,因为公主身边虽然会有高手也会有楚国皇族禁军看护,但毕竟和打仗时不一样;
而且,有些士卒是拿来战场厮杀用的,有些,则是拿来充当仪仗队用的,估摸着送亲队伍里的仪仗队禁军必然不少,他们看似人多,但战阵厮杀的经验不足,很难造成太大的威胁。
然而,
一旦抓到了公主,
下面该怎么跑路?
这里毕竟是楚国,在楚国境内抓了公主,整个楚国都会因此愤怒,到时候追剿的楚军必然数不胜数。
想当初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时,也是被乾军给一路追赶,到最后,要不是田无镜率靖南军出面吓退了那位杨太尉,可能自己真的是创业刚开始就立即“崩殂”了。
抓了公主后再想让范家安排退路,可以是可以,但这相当于是完全将范家给卖了。
郑伯爷倒是无所谓的,就算是将范家当作一次性用品,用完后自己带着公主跑回去风风光光,他范家被屠灭满门又与我何干?
但人范家愿意么?
“伯爷明鉴,此事最大的难点就在于退路,退路一旦安排不好,反而会让整个大局完全陷入被动之中。
不过,伯爷请看,这里是蒙山,而蒙山相侧,是齐山,按理说,齐山也属于屈氏的封地范围,但那块地方,则是交给吴家在经营。
吴家和我范家一样,都是屈氏的奴仆家族,只不过吴家所经营的,更多的是乾楚之间的买卖生意。”
听到这里,
郑凡抬起头,
“呵呵。”
范正文也笑了,翁藏海也笑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所以很多事情,一点就透。
回去时不走蒙山而走齐山的话,路途,肯定会远不少,等走出山来,回归晋地,应该是更往西。
当然了,最近的距离自然是抢完公主后就大摇大摆地从镇南关回雪海关,那是最近的距离,就是有点费命。
从齐山走,可以祸水东引,将范家摘出去,将吴家坑进来。
一来,等于是将吴家当作了擦屁股纸,二来,也算是替范家剪除掉了一个竞争对手。
郑凡不介意做这种一举多得的事儿,他的要求很简单,一个是公主,另一个就是安全回晋地。
如果能满足自己的两个要求,不介意互惠互利,毕竟,若是范家真的要一门心思地牺牲自我郑伯爷还真不敢陪他们玩儿了。
大家都有利益需求,这是最好的合作模式。
“可有把握?”郑凡问道。
“伯爷一路从蒙山进来,对那些堡寨防备,感觉如何?”翁藏海问道。
郑凡回答道:“很一般。”
那些堡寨,可能警惕性上要比当年的乾国鸡堡要好不少;
但实际上,又是一个翻版的乾国边军罢了。
屈氏在封地养私军,且是合法的养,而外围贫瘠的土地则交给奴仆家族去经营,那样子的情况下能养得好兵才真的有鬼呢。
“伯爷,老朽只能说,齐山的防备,比蒙山,只会更弱,毕竟蒙山这里,正对着当初的司徒家,多少,还是有些警惕的,但齐山那边,靠近乾国多一些,做的,也是和乾国那边的生意,自然也就有些物以类聚了。
再者,我范家在齐山那里,也是有一些钉子在的,他们能帮助伯爷更好地通过齐山,老朽不敢保证一定不会出现意外,也不敢保证必然会顺风顺水;
但老朽觉得,以伯爷和麾下这些虎贲之力,哪怕只有千人,但一路打杀出齐山,其实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儿。”
郑凡默默地点了点头。
郑凡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四娘会意,走出去将薛三喊了进来。
范正文和翁藏海都是精明人,自是不可能对平野伯身边的侏儒有什么偏见,当即也客客气气地行礼。
郑凡已经听完了整个大思路,至于下头的具体细节,郑凡就不用再多操心了,身为领导,只需要知道要做什么,至于具体该怎么做,那是手下人的事儿。
“你们聊。”
郑凡指了指薛三和四娘,看了一眼范正文。
范正文当即起身,和郑凡一起走出了客厅,留下翁藏海和薛三以及四娘继续商议细节。
郑凡默默地拿出大铁盒,抽出一根卷烟。
范正文鼻子很灵,当即道:“烟草?”
“呵呵。”
“伯爷服散么?”
郑凡摇摇头,道:“本伯不碰那个,范兄喜欢?”
范正文笑了笑,道:“范某不习武,但惜命养身。”
“养身好啊,养身好。”
“伯爷,等傍晚时分,范某就要回去了,伯爷可愿陪范某一起回府一坐?不瞒伯爷,范某别的不敢说,但论起豪奢,我范家,在整个楚西北都是坐二望一的,毕竟,这也是我范家的立身根本。
自己若是不会玩儿,不会享受,那还如何能带着主子家玩儿和享受?
且毕竟距离年后还早,伯爷住在这里,未免清冷了一些,在下庸,伯爷自是不方便带兵出门,但略作乔装,在城里看看楚国风土民情,也是好的。
再者,我范府里可是有十二凤钗,虽是四下乡野之民的玩笑话,但伯爷也可品鉴一番。”
郑凡略作思忖,
抖了抖烟灰,
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感谢月醉醉儿成为《魔临》第115位盟主!
大家晚安。
第二百三十五章 美钗
“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答应去范府?”
“是有点,因为这似乎不符合主上平时的风格。”阿铭说道。
“事出有三,第一次见面,范正文就说要帮我劫公主,第二次见面就带着谋士来帮我们谋划,如何动手何时动手到如何撤退,都帮我们想到了。
说是臭味相投可以,说是狼狈为奸也罢,总之,当我答应了要劫楚国公主回去的那一刻起,我们和范家,就已经成同盟了。
接下来,范家的人会动,三儿、四娘、金术可、柯岩冬哥他们带着咱们的那些人,也会按部就班地动。
是潜伏下去以混入那座皇家别苑还是在撤退路上预留一股生力军亦或者是劫公主那一日在外围的鼓噪和呼应,门门类类,种种目目,都需要极为细致的规划,而范家人所需要做的,其实比我们只多不少,他们冒的风险,也比咱们高很多很多。
所以,反正下面的事儿都有四娘他们去负责运作,我呢,能做的就是入范府,一是表示一种互相信任的关系,二则是我在范府,范府的人才能真的安心。
因为范家,必须得留在下庸,必须得留在楚国,他们不像咱们,拍拍马屁股就能跑。”
郑凡看了阿铭一眼,继续道:
“这第二点呢,则因为范正文是一个很会做人的人,他甚至比瞎子还会做人,因为瞎子身上,那一抹傲气是抹不掉的,但范正文可以。
所以,如果是出自范正文的角度,依照他的习惯,他是不会对我提出这种令人勉强的邀请的。
也因此,我推测,应该是范府内有人想见我,具体是谁我不清楚,但身份地位,应该比范正文还要高。”
“主上,那为何那个人不直接相告呢?”
“可能我对于那个人而言,属于可见也可不见的范畴吧,范府里居然有一个能对我态度这般淡薄随意的人,你觉得我该不该去见见?”
“那第三条呢,主上。”
“那就是我真的想看看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豪富之家,到底是怎样过日子的。”
天见可怜,
不是郑伯爷瞎说,
而是他确确实实还没真的见识过这个世界真正的富豪到底是怎样过日子的。
刚苏醒时,在自家魔王们开的小酒楼里,其实在当地,也就算是小康吧。
之后,去过镇北侯府,镇北侯府大是大的,但只要想起镇北侯本人一入京就连吃了好几只烤鸭然后跑御花园里烤羊腿,就能知道镇北侯府是贵,却真的不奢。
燕国皇宫,郑凡也去过,但燕皇日子,实在是太过简朴,郑凡一度觉得皇子们为何现在还住皇子府邸也就是集体宿舍?
省钱呗。
要知道,晚几年开府,朝廷就能省好几年的钱粮宗室俸。
田家,郑凡本来有幸可以去看看门阀之家的奢靡的,但很抱歉,那一晚,郑伯爷只来得及在靖南侯亲兵卫之中混了一顿不错的饭食,甚至饭菜还没吃上几口呢,就在靖南侯一声令下体验了一番真正的“血色浪漫”,且那一晚一度成为萦绕在郑伯爷心里的梦魇。
而后南下乾国时,忙着打仗,没功夫去品味,就算是进了乾国皇宫,那会儿因为燕军兵临城下,皇宫内也是风声鹤唳,自己身为使者也是心里慌得不行,就是在乾皇那里吃了几口点心,也没尝出到底是甜的还是咸的。
晋国的京畿之地,早已破败,兵乱入晋国皇宫后,郑凡只顾着去搜刮财货了,奉新城内司徒毅兄弟俩的“皇宫”,也就是个土匪窝。
真正奢靡的氛围,上流社会的生活,是需要在一个安静祥和的环境下慢慢品味的。
现在距离过年还有十几天,距离元宵节又是十几天,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自己在范府过一过地地道道的这个世界的奢华人生了。
阿铭听到这仨理由,道:
“属下觉得,第三个理由似乎更有说服力一些。”
郑凡点点头,道:
“那是当然,因为前两个是为了给第三个凑个仨出来我自己加上的。”
“………”阿铭。
阿铭习惯性地看了看酒嚢,已经空了,上次刺客的血,他收集了,但因为储存条件不好,所以就取了一酒嚢。
血液这东西,不新鲜了,可比猪肉不新鲜了更难以入喉。
不过,阿铭忽然觉得主上说得也对,小六子身边的那位张公公都能在皇宫外的私宅里玩儿酒窖储存红酒,那么范家,必然不会缺的吧?
普通人的血液,再新鲜,也就是聊胜于无,但高品质的红酒一类,才是真的享受。
只是,
阿铭又指了指也一样乔装过了只不过没能坐上牛车而是跟在后头走的何春来和陈道乐,
道:
“那主上为什么要带上他们?”
陈道乐和何春来闻言,脸上都有些讪讪。
他们跟着樊力进了雪海关没几天,地头还没摸熟呢,就被派遣进了这支队伍了稀里糊涂地入了楚。
然后,其他人都被分配下去后,他们俩居然被单独挑出来,跟着平野伯乔装进入去范府。
郑凡伸手指了指何春来,又指了指陈道乐,
道:
“没头脑和不高兴肯定得带在身边看着啊。”
阿铭又道:
“那我呢?”
随即,
阿铭马上补充道:
“主上,这个不用回答。”
郑凡笑笑,也就没回答。
队伍,进了下庸县城。
下庸县一直流传着一句民谣:
蒙山娘娘家缺粮,跑到下庸来讨范。
蒙山娘娘是蒙山地界的一个神话风俗中的神祇,讨范又叫讨饭,足以说明范家,在下庸地界的豪阔。
事实上,整个下庸县城内,七成以上的铺子,都是范府的产业,城外六成以上的农户,租种着范家的田,整个下庸县九成以上的百姓,从生老病死,都难以离开范家的产业。
而这,其实还是范家财富的一个小小缩影,真正赚钱的行业,还是走私。
范府,坐落于下庸县城城东,占地面积极大,就是运输队伍进出的后门,居然也立着牌坊。
自入府后,范正文没有过来,他要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儿,露他该露的面,大事在即,就更需要注意外面的细节。
郑凡等四人则是在一位管事的带领下一路进入后宅。
前宅,中宅,后宅,一路上,郑凡明显察觉到了好几拨隐藏着的护卫,范府的防卫,可谓是极其森严。
但在森严之外,自打一入府,就当即给了你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里面行走而过的家丁、丫鬟以及他们的衣着手里拿着的东西,里面的一草一木,其实你看不见多少明显的奢华,但奢华,却像是打碎了揉入了风中对你扑面而来一般。
等进了后宅后,管事的将郑凡四人带入了一座小院,叫“青方斋”。
小院儿面积不大,但布局感很强,有小桥流水有亭台楼榭,密集却丝毫不显逼仄,最重要的是,这个小院的位置,很方便。
如果从军事角度来说,在这处小院里,各个方向你都能得到纵深,大概意思就是如果有人来抓你,你四面八方都可以去逃。
“感觉,确实是不一样。”郑凡走到亭子里感慨道。
其实,伯爵府的装修也是很不错的,但怎么说呢,范府是另一种风格,且近乎将那一股风格给做到了极致,就能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观感。
阿铭一针见血道:“主要是咱们伯爵府,人少。”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
因为郑凡自己喜欢安静,二则是为了安全考虑,伯爵府内就是下人,也是极少的,再好的房子,没人住,人气儿不足,它就没那股味儿。
当然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平野伯府里,非人的比是人的多!
管事儿的在将郑凡等人领进来后自己退出去了,随即,有一群婢女进来送上了菜肴和点心。
都是极为精致的吃食,和这里的装修一样,可能这个时代的烹饪习惯郑凡不是很习惯,他还是更喜欢四娘做的菜,但如果在食材上做到一种极致的精益求精,还是能够将菜肴的品质给凸显出来的。
不过郑凡不是很饿,吃了几个点心后就进了屋,屋子里有一个汤池,汤池那儿有个虎蹲口,郑凡尝试拉了一下环儿,少顷,冒着白烟的热水居然真的从虎口内喷涌而出。
“啧啧啧。”
郑伯爷觉得这个设计当真是惊奇。
这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热水器,而像是《千与千寻》内的汤屋,在范府应该有一个专门的屋子,里面会有人一直注意观察着入标,哪个牌子动了,就往哪个口子里输入一直烧着的热水。
单纯是为了府里的人洗澡,就得特意养一大帮子人,堪比后世为了养一条狗而请一整个团队。
郑凡脱去衣物,坐了进去。
热水应该加入了一些药材,味道有些清香。
阿铭走了进来,看见郑凡在泡澡,笑道:“看起来挺高级。”
“嗯,一起下来泡泡?”
“不了,主上,我去找酒窖去。”
郑凡点点头,等阿铭走后,继续闭着眼泡了一会儿,甚至,在汤池里打了个盹儿。
等醒来后,再爬出来,躺在了床上,也不晓得这被褥是什么材质的,总之很舒服,有一种女子光滑皮肤的触感。
郑伯爷还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四周确认范正文没傻乎乎到给自己安排什么陪睡丫头后才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了,真的太舒服了。
等醒来时,已经是大上午了。
郑凡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毕竟不是在伯爵府里,一般来说,在外头,自己因为没有十足的安全感,所以很少能睡得很踏实。
毕竟也是“久经战阵”的人,哪个真能没心没肺天天睡得跟死猪一样?
看来,这房间里头,或者,就是这个床,有什么特殊的成分,能助眠。
郑凡摇摇头,笑了笑;
不能小瞧古人,古人如果要讲究“穷奢极欲”的话,真的不见得比后世人差的。
醒来后,推开窗,郑凡就听到了外头传来的一群女人的笑语声。
因为窗户在花丛掩映之中,所以自己这边能看见那处的亭子,但外头却看不见窗户这里的情景。
那处小亭内,一群妙龄女子坐在一起像是在开诗会,吟诗作赋,互相打闹,各个打扮精致,环肥燕瘦、秀外慧中,每个都有每个的特色,且年龄都不大,看发式,应该是都没出格的。
这,大概就是范正文先前所说的范府十二钗?
别说,还真有那么一股子《红楼梦》里的味道。
到底是富贵人家富贵气息里浸养出来的花蕾,和郑凡在燕地和晋地看见的民间女子是截然不同的风情。
而她们今日在这里开诗会,显然也应该是被幕后设计的。
不可能自己刚住进这座院子,这群美钗就这般巧地聚集在青方斋开“斗艳”。
这时,陈道乐推门而入,手里拿着早食。
照旧,都是极为精致的吃食。
这种食物,以郑凡的胃来说,吃久了,肯定会容易腻,但刚开始享用时,绝对是美得不要不要的。
“外头在开诗会?”郑凡笑着问道。
陈道乐点点头,道:“是范府的姑娘们,有各房的,还有亲戚家的。”
“聊过?”郑凡问道。
“是,她们刚进来时说过几句话。”
“怎么没陪着一起参加诗会?”郑凡伸手拿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你也是陈家才子。”
“在伯爷面前,卑职不敢称才。”
郑凡的《郑子兵法》,陈道乐是看过的。
郑凡一点都没脸红地点点头,道:“确实。”
陈道乐也露出了笑容。
“伯爷,有件事,我一直想说出来,不知伯爷………”
“嗯,不急,不急,你说的事,会影响到咱们这次的行动么?”
“不会。”
“那就不急着说,等回去后再说。”
“可是,伯爷……”
“就这么着吧。”
郑凡就站在窗边,一边看着那头的莺莺燕燕在开诗会,一边吃着早食,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秀色可餐吧。
其实郑伯爷完全可以走过去,抄几首诗,在小姑娘面前秀几把,
以前一直在梦里想象过,
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却觉得没这个必要了,看看就挺好,没必要自己强插一脚影响氛围。
……
“漂亮不?”屋顶上,阿铭一边喝着葡萄酿一边问坐在自己身边一样在大早上喝着老黄酒的何春来。
“漂亮。”
何春来回答得很实诚。
小亭子里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有特色,一个比一个有气质。
这个年代,男人娶老婆,年纪上,反而不是那么看重,老少配是司空见惯的一件事。
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但并不觉得现在娶未出阁的姑娘有什么不合适或者算什么邪恶的。
“但主上可能不会喜欢。”阿铭说道。
知我者,魔王也。
“为何?”何春来有些不解,他不傻,他清楚今日的美钗诗会肯定不是那么单纯,可能这些美钗们自己心里并不清楚自己个儿已经被摆上货架了,但范正文的意思很明显,愿君多采撷。
一个一个地挑,可以,成双成双地送,也能成。
范府巴不得在除了六皇子那条线以外,再搭上几条线,尤其是平野伯,明显还是六皇子这条船的人。
“主上的口味,不是这个。”
“口味?”
“主上的文采很高,如果他乐意,现在就可以上去抄…………不,
是去做几首绝世好词。
但主上没有,证明主上没看上她们。”
“哦。”
何春来点点头。
阿铭又喝了一口葡萄酿,旁边还有一个瓶子,里面都是冰块,且冰块也分好多种口味,足以可见范家人的生活,到底是多么的精致。
“酒水品类,真多,范家真的太富了。”
“听说,燕京的六皇子那场大婚,显露出来的,可………”
“那不一样,六皇子的钱,不是他自个儿的,那是他的买命钱。”
“哦,听起来,很复杂。”
“嗯,咦?”
“什么?”
“你看下面,谁来了,陈道乐要是有点儿眼力劲儿,应该这会儿要出去了。”
……
陈道乐确实出去了,在看见她来了后。
来人一身白色的披风,红色的袄子,却掩盖不住其姣好的身段。
行走之间,鲜艳妩媚;眉宇流转,尽是婀娜风流。
这是一个集美艳、身材、气质为一身的美人,而且三者搭配得十分和谐。
在阿铭看来,这个女人,是在这个世界上,他第一次见到的能和四娘相媲美的一位存在。
不能说谁更好看,因为四娘没她眉宇间的柔弱凄情,只能说花开两朵,各有雅趣。
最重要的是,
这个女人,应该已经做过人妇了。
“柳姐姐不来陪我们一起做诗么?”
“对啊,柳姐姐来啊,我们一起顽。”
“颦儿可是做了一首好诗,我等念给姐姐听。”
被称为柳姐姐地则开口笑道:
“姑娘们自己先顽,我奉祖母之命,来这里请先生指点病情。”
“那柳姐姐快去,祖母的事儿要紧的。”
“待会儿我们再一起顽。”
女人微微一福,示意身后的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站在原地等着,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进去之前,她的目光还从刚刚出来的陈道乐身上稍微流转了一遍,在见得陈道乐微微低头后退半步后,才确认这位郎君并非正主。
女人走了进去,
而此时,
先前还站在窗口看一群小姑娘嬉闹下饭的郑伯爷已经坐回了椅子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书,没拿反。
同时,
一块红色的石头被郑伯爷放在地上,用靴子踩着。
女人走进来,
看见郑凡,
同时,
郑伯爷也缓缓抬起头,看着她。
女人当即吓得后退了两步,这不是装的。
女人命好,又命苦,命好是早早地嫁入范府,原本夫妻和睦,但丈夫婚后不久就病逝,自己成了寡妇;虽说会受些府邸人的嘴碎,但范母疼爱,嫂嫂疼爱,姑娘们也敬重,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命苦则是到底注定空守床尾,注定一生,同时,她身边还有一个本家弟弟也在她身边,自己日子倒是可以,但以她的身份,想要提携自己的本家亲弟弟,多少有些艰难,毕竟女人出嫁如泼水,拿范家的钱财去贴补娘家人,不管是民间还是权贵人家,都是不合规矩的。
而女人的畏惧,
真不是装的,
归根究底,
她年少时在娘家,之后再嫁入范家,一直是温柔之乡富贵怡人,一片落叶都能引起愁死;
哪里见得过像郑凡这种的男子。
是的,
平野伯,
雪海关总兵,
几年历练,一步步成长下来,
郑伯爷现在真的有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了。
这是千军万马呼喊出来的,是无数敌人尸体堆砌出来的。
虽不及当初郑凡第一次见到靖南侯时,田无镜那时的风采,但相去,真的不远了。
最重要的是,靖南侯是无意自然,郑伯爷这里还多多少少加了一些刻意在里头。
女人有些害怕,
贝齿咬着嘴唇。
郑伯爷克制着自己想舔嘴唇的冲动,
实在是这个女人,当真是有一种举手投足间可以撩人心弦的魅力,宛若媚骨天生。
家里的客氏,也是好看的,但真的没眼前女人这种姿态神情。
见到她,你脑子里马上就能浮现出温柔冢之意,可化万千刚强。
要知道,就连坐在屋顶上的阿铭,这个被魔王们之间戏称对女人没什么兴趣的吸血鬼,都承认了这个女人的美丽。
郑伯爷,稍微动一动心,也是正常不是。
终于,
女人稳定住了自己的心神,对着郑凡微微一福,
声音却依旧有些发颤,
道:
“范府四房柳氏,柳如卿,见过叔叔~”
郑伯爷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道:
“你,叫我什么?”
“叔叔哎~~~”
“嘶………”郑凡。
郑凡脚下的红色石头开始不安分起来,因为他发现这个婆娘,很有威胁!
但郑凡脚部发力,强行按压住了它。
同时,
故作淡然道:
“没听清楚。”
柳如卿信以为真,但在郑凡的目光注视下,依旧身子抑制不住地轻微发抖,
又喊了一声:
“叔叔哎~~~~”
————
明儿起恢复两更。
晚安。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吃撑
“叔叔哎~~~”
什么叫天生尤物,郑伯爷这次算是见到了,与眼前的这个女人相比,外头亭子里正在开诗会的十二美钗简直就是一群初中生小学生。
郑凡自觉自个儿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但这会儿,也是有些把持不住了。
四娘又不在,
白送到自己嘴边的肉,
不咬一口可能还会辜负范正文对自己的一番好意,同时还可能影响自己和范家的合作,影响后续劫公主的成败,从而会影响到燕楚大战,继而影响整个东方大局,最终影响整个世界的格局。
柳如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眼前这个男子,
当他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时,
自己会本能地感觉到一种恐惧,
仿佛是一头野兽已然将獠牙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让自己不能自已。
这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范府虽说是屈氏家奴,但屈氏本就是大楚排名前列的大贵族,否则也不会有柱国的身份,所以,范家,别看官面上的“政治地位”不高,但在世俗之中,已然是红透了的大贵人家了。
生活在范府之中,柳如卿平日里相与的都是府内的姑娘们,哪里有机会见到真正的丘八,更别提郑伯爷这种真正从尸山血海中趟出来的军功封爵大将了。
“柳姑娘找我何事?”
“是……如卿奉老祖母之命,前来请叔叔诊治。”
“哦,好,那我先帮你诊脉吧。”
“不,不,不,叔叔,如卿是来请叔叔为老祖母诊治。”
“嗯?”
想来,
范正文为自己在府邸里安排了身份,是一个大夫,或者,是一个名医。
而且,“叔叔”这个称呼,郑凡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叫柳如卿这般叫的,似乎和范正文同辈的话,柳如卿可以叫自己叔叔,而自己如果比范正文高一辈的话,也可以叫叔叔。
但,不管了,反正听柳如卿叫自己叔叔挺好听的。
如果可以的话,每晚入睡前,让柳如卿站在自己床边喊个几十声叔叔,那滋味,绝对是酥麻劲儿浸润入骨子里。
不过,范府老祖母,是哪个?
是范正文的妈么?好像是奶奶辈吧。
既来之则安之,入住一天以来,郑凡还是挺满意范正文的安排的,没有油腻的大餐堆叠在你面前与你拼酒劝酒的累赘,反而是小菜大菜冷盘热菜陈列在那里,由你自己随意取用。
“那就劳请柳姑娘带路了。”
“叔叔请随我来。”
“好。”
郑凡跟着柳如卿走出了屋门,见郑凡出来了,外头亭子里的一众美钗们全都起身,对郑凡行礼。
郑凡对着她们摆摆手,毕竟没打过什么具体交道,先前也只是透着窗户看她们下饭罢了。
范府很大,但如果你不是里头的下人而是客人的话,并不会觉得范府的大是一种疲惫,这里处处皆为风景,哪怕是冬日,也依旧能让人目不暇接。
范府老祖母所住的院子,面积和青方斋差不多,但现在是冬季,一走进她的院子,当即就能感受到阵阵热浪。
同时,其院子里,花团锦簇,哪里有半点隆冬景象?
一个老妪坐在台阶上,四下,看不见一个下人;
老妪左手拿着一个小铲子,右手则带着泥土,显然,刚刚的她正在拾掇花草。
不要觉得她辛苦,
因为在这个时节,不知道有多少老人正蜷缩在墙角裹着不怎么保暖的破棉絮瑟瑟发抖连他们自己也不晓得到底能否熬过这个冬日;
而在此时可以只穿着一件褂子,还能下地拾掇拾掇花草干干小活儿,已然是极为难得的奢侈了。
“老祖母,孙媳妇将叔叔带来了。”
孙媳妇?
看来,真的是奶奶辈了。
眼前这个女人,是范正文的奶奶,因为柳如卿是范正文弟弟的妻子。
“成,小四家的媳妇儿,先下去吩咐厨下准备点儿绿豆汤送来,可是热死老人家我了。”
“是,祖母。”
柳如卿下去了,从郑凡身边过去的,留下阵阵香风。
不腻,且解馋。
老妪看着郑凡,没好气地骂道:
“还是位伯爷呢,没见过女人啊?”
郑凡笑了笑,没丝毫不好意思,转瞬间,就进入了自己的状态,道:
“可不是,还真没怎么见过这般尤物。”
“尤物这个词儿,老婆子我不喜欢,听起来总像是将女人当作玩物一般。”
“是。”郑凡点点头。
“坐呗,伯爷,那儿有瓜,自己摘了吃。”
“好。”
郑凡坐了下来,伸手摘了一个香瓜,不用洗,反正皮不吃,扒开后直接吃里头的果实。
汁甜味香,好吃。
老妪将手中小铲子抵在台阶上,看着郑凡,道:
“老婆子我这小院儿,感觉如何?”
“大气,讲究。”郑凡擦了擦嘴回答道,“上次进入这种地方,还是在乾国皇帝的皇宫里喽。”
乾皇也有一个暖房,在冬日里极为温暖。
当然,想要在冬日里营造这一“世外桃源”,代价,必然是极大的。
乾皇能享受得起,没人觉得奇怪,范府也能这般享用,难免不让人联想到“富可敌国”这四个字。
老妪“呵呵”一笑,道:“活了这么多年了,今儿个算是长了脸了,竟然能被和乾国那位官家放在一起。”
郑凡先前曾对阿铭说过,他猜测府里有人想见自己,而且属于可见可不见的态度,想来,应该就是这位范家老祖母了。
老妪指了指四周,道:
“瞧着,是热乎劲儿,但下面真正使劲儿的,其实都是银子,在这世道上,真正能让人觉得热乎的,也就是银钱了。”
“老夫人此言有理。”
“哦?伯爷也是这般看的?”
“钱磨子压手的时候,才最是煎熬啊。”
“那可不,呵呵,对了,先前如卿这孩子喊伯爷您叔叔时,伯爷是何感触?”
都是千年的狐狸,就没必要拿《聊斋》扯皮了。
郑伯爷能瞧出来老太婆的不同寻常,所以在应对时,也就洒脱得很。
“当真是酥麻进了骨子里。”
“呵呵呵呵。”老妪笑了起来,伸手抓了一把泥巴,砸向郑凡,当然,只是做做样子,笑骂道:“都是当叔叔的人了,怎能对自个儿侄女儿这般没羞没臊。”
“莫说我这叔叔当得莫名其妙的,就是真的叔叔,又算得了什么?都说豪门大族里,腌臜事儿堆砌得跟那金银一般多。”
“看来郑伯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哦?愿闻其详。”
“时下范家,看似豪奢,但都是烈火烹油炸起来的势,范家身为屈氏奴仆,按理说,一应收成的大头,都要给屈氏,就是自个儿这边,账面上能截流下来的,真的不算多。
如今的大富大贵,是屈氏以范家为点眼,做一面牌子,招揽人心。
若非是范家私底下还有一些生意,此时的范家,无非是一具粉面骷髅罢了。”
老妪的意思就是,是屈氏让范家这般看起来富贵的,这是牌面;
皇帝要招揽人心,需要给忠诚自己的大臣将军以厚待,屈氏这种大贵族,也是一样。
但为了钳制范府坐大,最终出现奴大欺主的局面,所以迫使范家必须各路豪阔,除每年上缴屈氏的定例银子以外,范家剩下的银子,必须挥霍掉。
让你看似红火,实则就是个虚胖的空架子。
这应该是屈氏自很久以前就定下的制衡之策,只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如今的范家,终究还是起来了,其隐藏在下面的底蕴,其实足以让屈氏大吃一惊。
老妪将手中的小铲子丢到了面前的花圃里,
道:
“说到底,楚国一日不破,我范家,就永无出头之日,富贵人家富贵久了,有些的,会生出富贵病,有些的,他没生病,却比生病了的更无药可救;
因为他居然想着,凭什么我要在你面前卑躬屈膝,凭什么我世世代代都得为你为奴为婢?
唉,说白了,都是吃得太饱惹出来的祸事儿。”
郑凡听了这番话,点点头。
“伯爷也是觉得这般?”
“人心如此嘛。”
“对,就是个人心如此,正文已经将事儿都说与我听了,伯爷要做什么,范家都会帮到底。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就是将现在的范家全都赔进去,也没什么可惜的,只要范家能活下来一两个嫡系子弟,唉,旁支也成啊。
到头来,有伯爷和六殿下的看护扶持,重新堆出一个范家来,也没什么难的,那时候,至少还能堂堂正正地做个人不是?”
“您想得可真通透。”
“通透?呵呵,也就是这般说说而已,正文的爹妈,早走了,我呢,却一大把年纪了还活着,说我活得通透,那是假的,因为我自己其实也不想死。
器具用久了,就腻了,总想缓缓口味,人却不这样,一般来说,人活得越久其实就越怕死。
伯爷,别怪老痞子我絮叨了,其实,本没想着伯爷您会来范府,到底是身份尊贵,依照伯爷您的本事,手底下有个一千甲士,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往蒙山齐山那里一钻,谁又能拍着胸脯说能制得住你?
但伯爷您到底是来了,既然来了,那老婆子我总得来见见你,总得找你说说话,甭管这些话有用没用,咱总得露出点儿态度来。”
“是。”
“伯爷可信玄学之术?”
郑凡笑了笑,摇摇头,道:
“不是很信。”
老妪点点头,道:“其实老婆子我也不是很信,但偏偏很不巧,老婆子我打小就不信命,偏偏又被说成是玄修体质,明明胡乱耍顽时做的占卜,偏偏最后都能成事儿。
当初年轻时,对着正文他爷爷占卜,卦象说的是,这男人,旺妻。”
“还有旺妻?”
“有旺夫,自然也就有旺妻,只不过是世上男子大多将女人当作陪衬,故而没真正放在心上而已。
当年啊,我就想,那还成,嫁给他,至少这辈子能平安顺畅。
人活一世,谁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接下来那一甲子能顺当稳健不出什么糟心事儿呢?”
“是没有。”
“所以啊,嫁,就嫁了,一开始啊,正文他爷爷没看上我,我当时只是个小尼姑,虽说自认为长得不差,但人正文爷爷早就有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了。
我呢,就下了个咒,第一次下这玩意儿,让那大家闺秀暴毙了。”
老妪一脸安详地回忆着自己年轻时的幸福生活;
“那接下来就成了?”
“哪能啊,范家当初也是吃香的咧,屈氏奴仆家族,现在看起来,觉得委屈,当年,可是一等一的光耀。
又死了俩后,正文他爷爷才受不了了;
第一个,可以说人家闺女福薄,第二个,只能说是晦气,到第三个,得,傻子都瞧出来他自个儿有问题了。
他就跑道观里来求心安,当时都想着要出家了,那哪能啊,就被我下了药,和我睡了。”
“哦?”
“过俩月,我怀了正文他爹。”
“哟?”
“再一个月,正文他爷爷就回府了,把我也偷偷娶进了范府,娶个尼姑,未婚先孕,终究是不光彩,也就没敲锣打鼓地办。
但谁叫我命好呢,有个旺妻命的丈夫,刚入门没多久,婆婆就走了,那个婆婆当初看我不顺眼得很,老想着找我立规矩。”
“咦?”
“别咦,我可没咒我婆婆,我是那样子的人么,她是自个儿走的。头胎,生了正文他爹,嫡长子有后了,名分,就这么定下来了。
接下来这么多年啊,我就平平顺顺地一直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一直,过到了今天。”
“羡慕。”
“是啊,人这一生啊,有人想要去看看大风大浪,但我呢,偏偏就喜欢平平顺顺舒舒心心。”
“是的。”
“不过,你猜怎么着,昨儿个伯爷您入府,我这心血来潮,又算了一卦。”
“什么卦象?”
“看不懂。”老妪摇摇头。
“给谁算的?”
“当然是给范家。”
“医者不自医。”
“但总能心里有点数。”
“也是。”
“卦象中,范家,前途未卜哟,隐约间,有倾覆的风险。”
听到这里,
郑凡眼睛眯了眯,
笑道:
“您这是何意?”
老妪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了。
“您猜接下来我又干了什么?我又兴致来了,给自己又算了一卦,要知道,自打嫁给正文他爷爷后,我就没再给自己下过卦。”
“这个卦象又怎么说?”
老妪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
最终,
化作了一种令人绝望的平静,
一字一字道:
“晚年不祥。”
郑凡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
“这可了不得。”
“其实,我是不信命的。”老妪说道。
“这个传统,您可得好好保持。”
“但偏偏我的卦,让我过了一甲子多的顺当安稳日子。”
“那您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人呐,就是不能吃太饱,吃得太饱,他就容易想心思。”
“这您先前说过了。”
“正文就是吃太饱了。”
“这是福气。”
“不,不是福气,伯爷,你说你不信命的。”
“是,我是不信,当年藏夫子不是去燕京斩龙脉了么,但如今大燕是个什么气象,您又不是看不见。”
“因为有些人,他命硬,燕皇陛下,就是这种人,这种人的命,别人改不了,改不动,甚至,他能影响到任何接触过他的人的命。
伯爷,您其实也是这种命。”
“我?”
“因为自打您入楚一来,我的命,范家的命,就都被改了。”
“怪我喽?”
“是啊。”
“讲点道理。”
“我是女人。”
“可是您老了。”
“难不成,只有年轻女人才有资格不讲道理?”
“那可不。”
老妪点点头,忽然笑道:“伯爷被吓着了吧?”
“是有点儿。”
“骗老婆子我呢,伯爷是见过大阵仗的人,怎可能会害怕我这老太婆子?
世人都知道,玄修装神弄鬼的本事不俗,但是人也知道,我们打架,可不成。”
“这儿,毕竟是范府。”郑凡伸手指了指脚下。
“伯爷说得对,这儿,毕竟是范府。”
老妪缓缓闭上了眼,
道:
“老婆子我累了,麻烦伯爷待会儿去找如卿,说是我说的,让您去帮忙给她调理一下气血,这闺女命苦,也是我那孙子福薄,消受不了她。”
郑伯爷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道:
“那怎么好意思?”
“老婆子我刚说过了,您命硬,扛得住。”
“唉。”
郑伯爷叹了口气,
道:
“那成,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郑伯爷站起身,
走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
走出了小院。
在小院门口,郑伯爷微微驻足,伸了个懒腰,继而继续向前走。
少顷,
小院花圃之中走出来一群手持利刃身着黑衣的死侍,这些,是范家蓄养的,忠诚度极高。
范正文也走到了小院门口,看了看四周,挥挥手,一众死侍退去。
随即,
范正文走入了小院。
老妪依旧坐在那个台阶上,
微微睁开眼,
瞥了一眼自己这个大孙子,
道:
“江湖传说,当年靖南侯自灭满门时,曾亲自请老叔祖赴死;
怎么着,
你想学他?”
范正文开口道:“心向往之。”
“你也配和田无镜比?”
“孙儿自是不配的。”
“呵呵,还算自己心里有点数,我且问你,若是先前我对那平野伯出手,你欲如何?”
范正文抬了抬手,慢条斯理道:
“帮奶奶您应一下卦象,证明奶奶算无遗策。”
直接让你今日,晚年不祥。
“呵………呵呵…………呵呵呵…………”
范正文站在那儿,没说话。
老妪深吸一口气,
缓缓道:
“当一条狗,全家老小,都能好好地活着,有什么不好?”
范正文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回答道:
“可是孙儿已经吃撑了。”
————
一点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