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噩耗!
郑凡没有劝田无镜先脱离大军回去,虽说貔貅跑起来比最优秀的战马耐力和速度都要好得多,但田无镜既然领兵出来,自然就不可能一个人先离开,哪怕他的妻子快要生产。
对他提这个建议,首先是侮辱靖南侯,其次,还是拿自己的小命去拍这个真的可能会要了你的命的马屁。
在天断山脉行进了二十多天,大军终于走了出来,回到了盛乐城。
四娘和瞎子发动城内军民组织了一场大宴来犒劳远征的将士,其实就是流水席。
而且流水席上荤菜很少,基本都是素菜,但那些第一次体验到吃肉吃到腻的燕军士卒见到这些素菜简直像是饿虎出笼一样,吃得那叫一个香。
田无镜也入了盛乐城,虽说他心里可能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赶回历天城,但做事情,得有始有终。
今日是全军大宴,虽说朝廷的封赏还没下来,但也算是提前庆功了,他身为远征军主帅在这一天自然不能离开。
待得今日之后,大军可以留给几个总兵带着收整返程,他倒是可以轻车简行地往回赶。
原本,盛乐城里的这一桌,是四娘亲自下厨的,招待田无镜和一众靖南军总兵官。
谁成想,让郑凡都没料到的是,姚子詹这货居然还没走。
当初,按照他和自己的约定,其实这位乾国文圣早就应该教书到期离开了。
郑凡出发时,还特意对瞎子吩咐过,这老头是有一点不简单,但人还算有趣儿,杀了就有点没意思了,还是放生吧。
毕竟,还得留着人家按照约定回去帮自己吹吹牛逼什么的。
但老头儿没走,而且还厚着脸皮在大厅里等着田无镜和郑凡。
在姚子詹自报身份之后,
靖南军的几位总兵官很知趣儿地就和田无镜以及郑凡这个主人家告了一声罪,说还是下去陪将士们一起吃喝觉得自在,就没上桌转而离开了。
这倒是让郑凡再度审视了一下姚子詹的影响力,可能是因为在后世经历过“唐诗三百首”的浸润,
使得郑凡对这个世界的诗仙诗圣啊,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但姚子詹的名头,居然能让这些总兵官都觉得应该避席,这就有意思得多了。
可能这老头经常吹牛皮说燕皇愿意拿三千铁骑来换他姚子詹一把老骨头,还真不是作假。
所以,原本满满一桌的宴请,一下子就只剩下三人。
田无镜坐首座,姚子詹坐次席,郑凡陪末座。
姚子詹先端起一杯水酒,
敬靖南侯:
“大夏遗民姚子詹,为靖南侯爷得胜归来贺!”
田无镜端起酒杯,虚应了一下。
归根究底,四大国中有三大国是根正苗红的大夏遗国。
大夏天子当初封燕侯、晋侯、楚侯,分别应对蛮族、野人和山越,三家都成功了,不仅是为大夏开拓了疆域清扫出了外族,还传承至今。
反倒是乾国,乾国太祖皇帝和大夏没半毛钱的关系,大夏灭亡后,乾国那块地方分裂割据了好几代了。
但乾国的赵官家可不会这么说,硬生生地编造历史也要编出来自己祖先曾是大夏天子麾下谁谁谁,立下过什么大功云云,不惜掩耳盗铃也要凑上桌
“侯爷,成国那边的事,老夫也听说了,唉,虞氏一脉,数百年之开拓,现如今正陷入累卵之境,当真是让人唏嘘啊。
先祖创业不易,我等后辈子孙若是不能将家土疆域守下来,日后又有何颜面去地下见列祖列宗?”
郑凡默默地吃菜,同时觉得姚老头的话有点奇怪,过于煽情了一些。
有一说一,燕皇敢和司徒家勾搭一下肩膀,说一声“你我都是大夏遗民”,自当共同御敌,但燕皇是不可能和乾国官家说这种话或者流露出这种意思的。
实在是百年前乾人的那次骚操作,让人过于记忆深刻。
姚老头这会儿煽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田无镜放下酒杯,道:
“姚先生有话就请说。”
到底是给了姚子詹一些面子,没直接说:“说人话”。
姚子詹坐了下来,道:
“侯爷,眼下成国危局,老夫想说的是,楚国如今指望不上了,我大乾距离成国又路途遥远,只希望侯爷和燕皇陛下,能看在大家都是大夏遗民的面子上,帮司徒家一把。
这大好河山,谁坐都可以,就是不能让野人来坐。”
“这是你家官家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姚子詹起身,
从怀中掏出了一道黄卷,
诚声道:
“大乾皇帝陛下密旨在此!”
郑凡继续吃菜,
四娘炸的藕夹,香而不腻,脆而不焦,当真好吃。
田无镜也是拿起筷子在夹菜。
留个姚子詹一阵尴尬的空气。
少顷,
姚子詹自己也绷不住了,将密旨递过来,道:
“侯爷,这是我家官家亲笔。”
田无镜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很平静地道:
“乾国皇帝的密旨,给我一个燕国的侯,做何?”
郑凡跟风道:
“就是,难不成乾国官家想给我家侯爷封个乾国的王?”
姚子詹笑道:
“有何不可?”
郑凡继续调侃:
“行,将西军送上来,由我家侯爷调遣。”
姚子詹居然又点点头,道:
“侯爷若真想去我大乾看看江南风物,大乾三军,全都交到侯爷手上又有何妨?
破晋一战,世人皆以为镇北侯才是真正的统帅,但真正的门里人谁不清楚到底是谁打了那一仗?”
“嘿,奇了怪了,我说,姚师,你以前没那么傻啊。”
姚子詹没再理睬郑凡,而是对靖南侯继续道:
“侯爷,我家官家对侯爷神交已久。”
田无镜点点头,道:
“以后有机会去上京拜见乾国皇帝陛下,毕竟,路已经探过了。
至于江南风华,顺路再去看看就是。”
言外之意,很明显了。
姚子詹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这道密旨上,见靖南侯不收,只得又看向郑凡:
“郑老弟,要不你收下?”
“我收下作甚?这是你们官家给侯爷的,又不是给我的。”
“官家对郑老弟你也是印象深刻,当初暖房一晤,郑老弟之风趣谈吐,令我家官家至今难忘。”
郑凡看了一眼田无镜,见田无镜没什么反应,也就伸手把这道密旨接下了,不过没打开去看。
接下来,
姚子詹就老实了,开始专注吃饭喝酒,临了还做了一首助兴诗,随后就说自己不胜酒力,先下了桌。
等姚子詹离开后,
田无镜也放下了筷子,郑凡马上也放下了筷子。
“陪本侯去军中看看将士们。”
“是,侯爷。”
郑凡清楚田无镜打算做什么,又道:
“侯爷,我让内子收拾一下东西,待会儿我们和您一起回去。”
“盛乐城的事,你不管了?”
“手底下有几个管家,无碍的,只求侯爷不治我这个擅离职守之罪就行,末将好歹是个干爹,总得去看一眼。
看完之后,内子留下伺候夫人月子,末将再星夜回来就是。”
田无镜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道:
“你去和你内子说吧,算本侯欠你一个人情,本侯先去军营里看看将士们。”
“是,侯爷。”
郑凡先进屋和四娘说话,四娘听了后,眉头微蹙,道:
“主上,按理说,杜鹃应该已经生了才是,为何我们盛乐城这里一直没收到这方面的消息?”
“什么意思?”
“主上你和侯爷在雪原和天断山脉里行军,书信难以传递,这是很正常的事,但谁都清楚,靖南侯返程时必然会经过盛乐城,如果那边的侯爵夫人已经生了,为什么没有人提前过来等着侯爷大军归来报信?”
“也是啊。”
郑凡吸了口气,
道:
“我说呢,靖南侯这么着急,他应该也发现不对劲了,也不对,算算日子,杜鹃可能也刚生产没多久,历天城距离咱们这儿又挺远的,报信的人可能还在路上也说不定。”
四娘是知道自家主上和靖南侯之间的关系的,道:
“但愿如此吧,主上,那我们就走吧?”
“不用准备东西?”
“侯府能缺什么东西?”
“也对。”
郑凡和瞎子又交代了几句后,就和四娘一起去了军营。
军营里因为田无镜的到来而显得更加热闹,靖南侯正端着酒在将士们中间游走。
这酒也就是做做样子,靖南军里上至总兵官下到普通士卒,没人敢去灌田无镜的酒。
等到郑凡和四娘进军营时,田无镜向这边看过来,点了点头,示意郑凡再等一会儿,他还需要去看看那些受伤和生病的将士。
就在这时,
一匹快马从军营外飞奔而来,在其身后,跟着十多个靖南军哨骑。
即使大营之中正在宴饮,但外面的戒备是一点都没少。
且很显然,那些哨骑应该是认识来人的,所以没有阻拦和通禀,只是陪伴护送着一起向中军大营这里过来。
来人没了左臂,从郑凡面前策马而过时,郑凡还觉得他有点眼熟,细想一下,才记起来那位应该是田无镜曾经的亲卫之一,叫马奎,自己曾有一段时间混在靖南侯亲卫营里进京过,所以认得。
只不过他应该是在破晋之战中受了重伤,变成了半个残废,所以就没有再在军队里待下去,而是回到侯府当一个“看家护院”。
田无镜看着自己昔日的亲卫策马而来,目光微凝。
马奎翻身下马,整个人在地上连滚带爬了好几下才窜到了田无镜的面前,
周遭士卒一开始还想要大笑一下,只是在见到马奎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噤声;
马奎爬到田无镜脚下,伸手拽住了田无镜的靴子,
凄惨地喊道:
“侯爷,侯爷,属下该死,属下该死啊,属下没能保护好夫人……”
第七十八章 伤
历天城,下着小雨;
街面上的贩夫走卒这几日也不敢大声地吆喝生意了,围栏茶楼里,也不再有说书人吊人胃口的“请听下回分解”;
就连一直以来都客流如潮的红帐子,这些日子也消停了下来,平日里七横八横的老鸨子这会儿也不敢出门骂个是非。
城还是那个城,人还是那个人,但这座城和这里的人,却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比往常多出来的一队队甲士,左臂绑着白布,迈着森然的步伐在城内巡视,不少人眼睛红红的,盯着街面上不时出现的人,似乎恨不得作势就上去杀人。
都是见过大仗的精锐,尸山血海里翻腾过,真要怒火上头时,当真是有着那么一股子煞气,浓郁得让人不敢直视。
历天城作为曾经闻人家的老巢,变相也算是“一国之都”,里头的百姓,可不是什么乡野村夫,那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但越是这样,大家心里就越是冒凉气儿,明明已然盛夏,却总是脖子梗儿那发寒。
………
一处客栈内,小二刚端送上去一份酒菜,门口站着一个上半身只着黑褂的汉子,汉子伸手从小二手里接过饭菜,同时丢了一块碎银子过去。
按理说,这会儿小二应该大喊一声:
“谢爷赏嘞!”
同时大声报出赏钱数目,一楼的柜台和其他伙计也都会齐声高呼“谢赏”,给发赏钱的这位爷撑起那面儿。
但这次,小二只是对汉子拱手,脸上带着阿谀的笑道谢,却没敢喊出来。
在这个当口,任何的喜庆和喧哗都很是不适。
汉子也不以为意,端着饭菜推开房门。
客房内的小桌旁,
坐着两个男子,
一个身着青色的长衫,年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面嫩得很,说话声儿也很尖细;
另一个身着儒服,年过半百,手抚山羊须,面容苍老但眼珠子却极为通透。
汉子将饭菜摆上桌,行礼后又默默地走了出去,关上房门,站在外头楼道上恢复之前的姿势。
房内,
李英莲端起酒壶,先给对面的老者倒了酒,然后再给自己倒上,放下酒壶后,李英莲叹了口气,
道:
“杂家也是倒了血霉了,多少年来,头一次领到出京的差事,谁晓得居然碰上了这等事儿,哎哟哟,这回去可怎么给太子爷交代哟。”
老者微微一笑,没喝酒,而是伸手抓了一把油炸花生米,丢了几颗入嘴,边咀嚼边道:
“公公何必如此烦忧,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哪里来的和公公你有半点干系?”
李英莲伸手指了指老者,
道:
“你呀你,是不晓得主子们心里的谱儿啊,杂家这种当奴才的,在外头,看似奴凭主贵,风风光光,但归根究底,得主子看得上你也愿意用你。
哪天要真是主子不用你了,就是连那新入宫的小阉小婢都敢不拿正眼瞧你!”
“嗯?”老者显然没能听懂。
“就是晦气啊,你想啊,太子爷这次派我出一趟差,就碰到这档子事儿,等下次时,就算为了讨个吉利,估摸着也不敢再用我了,哎哟喂。”
李英莲继续自怨自艾。
“呵。”老者终于明白了过来,只得在心里感慨一句宫内生活不易,太监天生会演戏;
老者马上又道:
“公公,话虽说是这般说,但你焉知太子爷知道这事儿后,是觉得悲呢还是觉得喜呢?
从而,你又焉知太子爷日后看你是晦气,还是觉得吉利呢?”
李英莲刚刚端起酒杯,闻言,手腕一抖,酒水撒了出来,忙瞪了一眼眼前的老者,呵斥道:
“大胆!”
老者继续“呵呵”,同时继续吃花生,不以为意。
“你个老东西,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靖南侯昨晚已经回城了?外头满大街的靖南军甲士,那眼睛都红通通得瞪得吓人!”
老者依旧淡定,道:
“都是主子脚下的狗,咱自家人关起门来说点儿自家话怎么就那么难?
难不成是你李英莲跟着主子爷入了东宫,身份比着日后的魏忠河去了,眼下就立马变得精贵了,瞧不上我这个当年一起舔狗盆的老哥哥了?”
“老文,你是在江湖待久了,散漫惯了,我不怪你。”
“我也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也想在燕京城内买个小院子,三俩丫鬟伺候着养养老,但我能么?
我文寅但敢和主子爷说一句我老了,我不想干了,你信不信第二天我这几两肉就得丢燕京城外的臭水沟子里去漂着?”
李英莲耷拉了一下眼皮,道:
“成,你想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杂家平日里出来机会不多,倒真想听听你的意见,等回去后,也才有东西和太子爷说道说道。”
“就是嘛,你丫,少咋咋呼呼的,你李英莲当初害死你干爹上位的时候,可没那么胆儿小。”
“偏了。”
“不偏,咱就从你这次事儿上说起吧,咱家主子和靖南侯是什么关系?”
“舅舅和外甥。”
“可不,外人眼里,都这么看,说这靖南侯爷是咱们太子爷背后的一座大靠山,靖南侯在,咱主子这太子位置才能坐得稳当;
但外人他看不通透,你我,难不成心里还能不清楚么?
靖南侯和咱主子爷,可有半点甥舅情分?
不,
靖南侯这个人,甚至可以说,可还有半点情分?”
李英莲沉默不语。
“田家灭门夜,皇后娘娘省亲归家,他靖南侯敢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自灭满门,娘娘回宫后至今一病不起,甚至传说得了癔症。
咱主子爷别的不提,有一点,咱都是认的,那就是孝顺,主子爷和皇后娘娘之间的关系,那是真正儿的。
你说,这事儿之后,咱主子爷对他这位舅舅,抛开日后继承大位所需,可还会剩下半点亲情?
嘿嘿,甚至说一千道一万,那田老爷子可也是主子爷的亲外公,靖南侯一个连自己爹娘都能下狠手屠戮的人,也就咱当今陛下敢用他,日后等咱主子爷登机,呵呵。”
李英莲慢慢闭上了眼。
“行了,知道你在宫里待着,规矩多,也大,我这些话,你听着心里不舒服,成,咱就不说这个了。
就说说靖南侯夫人的事儿吧,你也来历天城有段日子了,可曾见过靖南侯夫人?”
李英莲睁开眼,摇摇头,“靖南侯夫人住在侯府深处,守备森严,且靖南侯在出征前留过令,侯府自他回来前,不再见客。
莫说我是奉了太子爷的命,就算是他魏忠河带着皇命来了,他也进不去这侯府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他靖南侯,也确实是有谁的面子都不卖的资格。”
“所以,杂家入城以来,一直在城外驿站里住着,未曾见过那位侯爵夫人,本想等等,等生产了后,再替太子爷将礼单送上去,拿个回条儿回去,也算能够交差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靖南侯这次出征得多久能归,总不至于一直瞎等着,谁成想,居然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你可知出事儿的地方在哪儿?”
“天虎山山道上,这历天城里的百姓,可都在传着呢,那天据说闹出的动静不小。”
“百姓传的话,往往不能信太多,这历天城的百姓可都传着靖南侯因杀戮过度,报应落在了其妻、子身上,
说其妻待产时做了噩梦,想去天虎山道观里为侯爷祈福,谁成想回来时,道祖降下雷霆,将其劈死。
到最后,再来个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做个批注。”
李英莲笑了笑,道:
“我打探来的,也是这个说法。”
“你信?”
“自是不信的,宫中的那位老太爷曾对俺们说过,他修行了一辈子,连老天爷的一个屁都没听见。
所以什么善恶到头终有报,苍天有眼,都是忽悠人的鬼东西。”
文寅听了这话,身子往椅子上靠了靠,道:
“你啊你,确实是在宫内待久了,人的脑子,就有点儿不对劲了。”
“咋了?”
“什么天降雷霆,自然是假得不能再假的事儿,你居然去想这个。”
“那杂家该去想什么?”
“去想想,靖南侯夫人,除了他是侯爷的女人以外,她还有个什么身份!”
李英莲面容顿时一滞。
文寅继续给自己嘴里送着花生,同时缓缓道:
“这些年,我帮着太子爷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招揽一些江湖人士做一些同样是见不得光的事儿,多多少少,也接触过密谍司的人。
他们许是看我们是咱主子爷的人,外加我们也从未做过过火的事,所以大体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说句心里话,都说乾国银甲卫多么无孔不入,但咱大燕的密谍司,也绝不是什么等闲。
就说那位侯爵夫人吧,她要不是怀孕,这次靖南侯出征雪原,她定然是会跟着一起去的。
这样子的一个女人,你说她会因为丈夫远征在外,因为做了一个噩梦而魂不守舍?
然后傻乎乎地去天虎山求道上香保平安?
她难道不知靖南侯在外面有多少仇人么?
别的不谈,就光光是在这三晋大地上,想杀靖南侯的人,数都数不清了都!”
李英莲一边听一边小口嘬着酒;
“这问题的关键,在咱们这位靖南侯夫人,为何会离开戒备森严的侯府,去那天虎山。”
李英莲砸吧着嘴,下意识地问道:
“为何?”
熟料,文寅下一句话,却直接吓得李英莲手中的酒杯摔落在了地上,砸了个粉碎,同时门外放风的大汉闻声马上推开门冲了进来。
“出去,出去!”
李英莲马上指着门口尖声道。
大汉愣了一下,行了礼,又退出了客房,同时将房门给再度关闭。
李英莲左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整个人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蹲在了地上,
他抬着头,
瞪着文寅这老头,
小声且沙哑地质问道: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文寅继续老神自在地吃着花生米,
而他先前问的那句话,还一直在李英莲耳边环绕,字字刺痛耳膜:
“李公公,你是太子爷派来给靖南侯的孩子庆贺的,那,陛下是不是也派人来了?”
第七十九章 讲究
“文寅,你疯了,你这是确确实实疯了,疯了!”
文寅摇摇头,两条干瘦的腿翘起,道:
“你我心里都清楚,我没疯,你也知道我没疯,否则今日一叙,你为何躲躲藏藏在这小小客栈里偷偷相见?
还不是你自个儿也往那方面去想么?”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行,我是胡说八道,怎滴,你也不睁眼瞧瞧,现如今满城缟素,但全城人只知道靖南侯夫人是在天虎山上出了事,但,是雷劈是刺杀是火烧还是出了什么了劳什子意外,却没人能说得清楚。
一万靖南军甲士已然围住天虎山上下山路口,却迟迟没有动作,是,你可以说他们是在等靖南侯回来;
但问题是,留守这历天城的总兵官和听闻消息后赶来的那两个总兵官都是吃屎长大的么,就连报仇发泄这种事儿还得等到靖南侯爷本人回来下令?
如果其中没有隐忧,为何靖南军至今没有大动作,如果不是可能涉及到什么,历天城内外数万靖南军虎贲怎么老虎变成猫趴在那儿居然在这种事面前养起了性子?
李公公,水是落了,但石,可还没出来呢,天知道最后会摸上来怎样的一块让你我都大吃一惊的石头?
你可莫忘了,当年三皇子只不过是动了点手段,戕害军中将士,靖南侯是怎样为军中将士出气的,三皇子如今又在哪里凉快着。
这次的事儿,要真是摸出了那块石头,怎么着吧,靖南侯会不会反,还不好说,但他没了儿子,怎么着也得让那位也………
太子爷远在燕京,先拿你一个太监祭旗,岂不是理所应当?”
“你越来越放肆了,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杂家真是瞎了眼,居然想从你这儿打探到消息,等杂家回去禀报主子爷后,看主子爷不收拾你。
身为爪牙,居然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反客为主,是谁给了你这个胆子!”
文寅继续吃着花生米,不吭声了。
李英莲站起身,推开客房门后,回头再看了一眼坐在那里悠哉悠哉的文寅,脸皮抽了抽,却还是扭头离开,那个身着黑褂的男子也跟着李英莲一起离开。
文寅伸手,将那一盘子花生米都端到自己手上,一颗一颗像是在数着粒儿一样。
而这时,客房外又走进来一个人,来人身披斗篷,已然被雨水淋湿,进来后先将斗篷挂在了门口。
文寅放下手中的花生,
对着来人跪伏了下来,
诚声道:
“小人文寅,见过张公公。”
来者居然又是一位太监,这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六皇子的贴身伴当。
谁人能晓得,专司为昔日二皇子也是如今太子爷培植安置江湖势力的老者,居然是六皇子的人。
张公公在先前李英莲所坐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拍了拍鬓角的水珠,道:
“这事儿弄的,可真是让人预想不到,呵呵,如此算来,杂家倒也算是和那李英莲成并蒂莲了,
都是替各自的主子来问候一声,露个脸,谁成想会落得这个局面。”
“公公,主子那边可还好?”
“顿顿窝窝头,吃得出恭都像是受刑一般,过得可真不算好;
唯一的见好的大概就是自打陛下将主子身边的女人都充入官奴后,主子爷的气色恢复了不少,人也精神了一些。”
文寅闻言,只是笑笑。
“老文啊。”
“在。”
“想退下来就退下来吧。”
“公公,先前小人的话,只是说给那李英莲听,并非有所暗指。两条狗吵架,太子才更放心小人。”
张公公摇摇头,道:
“这是主子的意思,以前二皇子没入东宫时,你在他身边当一个耳目,倒也便利,如今既然二皇子已经入主东宫成就了太子之位,兄弟间的嬉闹和争宠演变成了国本之争,你这耳目再留在他那儿,也没什么用了。
燕京的宅子,你是别想了,盛乐城那儿如何?那儿的城守是咱们自己人,弄个宽敞的大院子,仆役丫鬟再多一些,也算是全了你这些年的辛苦。”
“公公,小人不是………”
“行了行了,咱主子说话,还是讲究的,这一点你我都清楚,否则你当初也不至于愿意去二皇子那儿为间。
虚头巴脑地,咱就不提了,你要是觉得没干够呢,就继续干,要是累了,就早些下来。
主子说了,太子估摸着很快会接手一部分密谍司,你这条线再留在太子身边,已经不安全了。”
“小人谨记,多谢主子大恩。”
“行了,咱聊正事,他李英莲是太子爷的人,杂家是六皇子的人,都是皇帝儿子身边的太监,这事儿要真是弄到那一步,杂家说不得真得跟那李英莲一起祭个天。
哎呀,你说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这糟子的事儿呢。”
“张公公,这件事,咱们还是不要涉足为好,水太深,咱们的脚丫子,还是太浅了些。”
“道理我也懂,但这般稀里糊涂的,莫说杂家不喜欢,就是主子那儿,肯定也不喜欢。”
“属下唯一提前收到的一点动静,就是据说在靖南侯夫人上天虎山前,侯府内曾抓杀了一批人。”
“银甲卫?”
“可能不止。”
张公公眯了眯眼,笑了笑,道:
“你说这靖南侯夫人,到底是在做着什么神仙道场,咱们怎么都看不懂呢?”
“公公,请容小人说句犯忌讳的话。”
“你今日已经说了不少了。”
“公公,俗话说得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如今哪怕全城缟素,就算那送灵的队伍已经在咱们客栈楼底下过去了,就算那死人已经躺在咱们面前,咱们又是否真能判定真假呢?”
张公公摇摇头,
道:
“是这么个道理,行了,你自己忙活去吧,小心你的老命。”
“小人晓得。”
文寅佝偻着身子,走出了客房。
少顷,张公公重新披上了斗篷,离开了这家客栈,七拐八拐后,中途换了身衣服,又走回了这家客栈,走上二楼后,又来到先前所进客房的天井对面的客房。
推开门,走了进去,里头坐着一个气质极为优雅的男子,正拿着酒杯把玩着,里头是红通通的酒水在荡漾。
“我说,你能不能给我省着点喝,这些可都是从西方商队手里买来的佳酿,我自己平日里都舍不得喝多,你倒好,这阵子都快把我老底都喝光了,郑大人得是多大的家业才经得起去败?”
郑大人不挣家业,他只负责败。
不过这话阿铭没说出口,转而摇头笑笑,道:
“明明六皇子殿下穷得叮当响,都得从我家主人那里打秋风,但他身边的伴当却能喝得起这般名贵的葡萄酒,唉。”
“这是我家殿下亲口说过的,他穷,他过苦日子,那是他自个儿的事,苦,自己吃,难,给陛下看。
断没有饿着手下人的道理,我手里的这些余财,我家殿下是分文不会要的。”
太监都贪财,因为太监无后,没有子嗣养老,只能以钱财傍身养老。
“那为何找我家主人要钱?”
“朋友嘛,有通财的义务,正是因为瞧得上你家主人,我家殿下才会跟他借钱。”
阿铭点点头,赞叹道:
“这种不要脸的劲儿,和我家主人真的是一模一样。”
“呵呵。”
张公公不生气,走到阿铭身边,陪着阿铭一起向窗外看,同时道:
“辛苦你了,千里迢迢来一趟燕京,还得陪我到历天城里走一遭。”
“顺路,不客气,反正主人出征去了,我回不回去,也没什么区别。”
主上不在家,我去给谁挡箭?
“靖南侯昨夜回城了,战事应该结束了,郑大人应该也回来了,你也是时候回盛乐,省得再在这里趟浑水了。
这水深得,我都觉得有些害怕。”
阿铭摇摇头,道:
“既然靖南侯回来了,我家主人应该也回来了。”
“那是自然。”
“不,我说的是回这里。”
阿铭手肘撑着窗户边缘。
“不是谁都有资格去插手这一潭水的。”
“淹死不淹死,是后话,但如果连衣服都不湿,那就有点不像话了。”
“我家殿下可不希望郑大人这会儿往火坑里凑,要知道我家殿下在郑大人身上可是花费了不知多少心血和多少代价!”
“呵呵。”
“你笑什么?”
阿铭则伸手向着窗外街道上一指,
道:
“喏,来了。”
窗外雨幕下的街面,
一人城内纵马狂奔,
正是追着田无镜回来却因为胯下战马再是良驹却依旧被田无镜的貔貅落下一日行程的郑凡郑城守。
别说,这雨中策马的姿态,再配合此时城内压抑的氛围,还真有点小帅。
张公公撇撇嘴,道:
“他来了又有什么用?”
阿铭不以为意,
道:
“等哪天你和你家殿下翘首以盼等待着我家主人过来时,我希望公公你也能说出这话。”
张公公“呵呵”一笑,
道:
“杂家在燕京城的外宅里,还有一个酒窖。”
紧接着,
张公公又道:
“管够。”
阿铭也点点头,道:
“讲究。”
第八十章 白头
历天城的氛围,很压抑,这一点,郑凡相信可能连历天城里的狗,都能察觉到。
新靖南侯府坐落在历天城中,虽然明面上没有去承认,但实际上,则类似于一种“分封”。
大燕的侯爵是异姓顶爵,相当于其他国家的“王”了,而且这南北二侯,更是爵位之最,靖南侯府建立在这里,其实就是朝廷和天子默认了靖南侯分封于历天城统管新晋之地的职责。
而眼下,这座城的女主人,出了意外,作为新纳之地的新纳之民,他们对于燕国,对于靖南侯这个“魔王”一般形象的人,自然是怕得要死。
若非四方城门紧锁,盘查严格,可能城内不少百姓这会儿都想先逃出城去以求安全,毕竟于他们而言,天晓得这位燕人侯爷为了泄愤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侯府门口,一排排甲士站立,郑凡翻身下马,拿出自己的腰牌递送了上去。
门口守卒中的校尉是认识郑凡的,例行公事拿过腰牌勘验了一下就将其还给了郑凡,同时对郑凡目露凝重地点点头。
郑凡也装作会意地点点头,张着嘴,吸了口气。
实际上郑凡压根没想明白这位只是混过脸熟的校尉到底要给自己传达什么信息,自己只是习惯性地不想让他失望。
等进入侯府后,
嚯,
好家伙,
院子里跪着一排排甲士,看样子,应该跪了许久了,大部分人嘴唇都已经在干裂渗透出血丝。
但所有人都保持着最标准的跪姿,没有人在旁边监视,却无人敢懈怠。
这些甲士,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保护杜鹃的。
郑凡绕开了他们,继续往里走,回廊里,跪着两个总兵官。
一个姓陈,叫陈阳,一个姓罗,叫罗陵。
马奎报信之后,田无镜孤身骑着貔貅就往回赶,原本带出去的大军,也是马上着甲,只不过大军出发,需要耽搁的时间多不说,路途耗费的时长也不短,所以郑凡干脆没和大军一起走,也是选择孤身一人两匹马先行追着田无镜回来。
到现在,郑凡都忘不了田无镜孤身离开军营后,整个靖南军营寨里诸多军士怒吼咆哮的场面,恨不得马上就杀回去为主母报仇没,无论仇人是谁。
甩了甩脑袋,郑凡想找人通禀,发现四下除了跪在那里的两位总兵大人以外,没看见其他身影。
回廊的尽头,是主厅。
靖南侯府并没有很夸张的大,因为无论是田无镜本人还是杜鹃,都不是喜好奢华的人,侯府原本是闻人家一位文臣的府邸,布局和陈设都很雅致,至于那堪比皇宫的闻人家祖宅,田无镜没高兴去住。
站在回廊这里,能够看见尽头的主厅那儿挂着白条,地上还散落着一些白蜡。
显然,这里应该被布置成了灵堂。
只不过,当田无镜于昨夜归来后,这里的一切,都停止了。
该请罪的,请罪;
该沉默的,沉默;
该等待的……等待。
当郑凡走过来时,发现两位总兵也都抬头看了过来。
陈阳看了后又低下了头,
罗陵则支应了一声:
“侯爷在里面陪着夫人。”
夫人?
杜鹃尸体找到了?
郑凡愣了一下,脑子有些乱。
来时路上,瞎子是陪着自己一起来的,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细细说了再上路。
瞎子一边骑马和自己赶路一边说了他的分析。
种种分析之中,有一条,是郑凡个人情感倾向比较愿意相信的。
马奎是来报信的,但马奎并不是当事人,事发时,他在侯府;他收到消息再赶来,路上也花费了很多时间,按照马奎的说法,是夫人在天虎山上出了意外,人没了。
这里的人没了不是人“死了”,而是人失踪了。
杜鹃身怀六甲,且算算日子当时应该是快生了才是,人忽然“没了”,这由不得人不去惊恐。
但瞎子猜测说,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靖南侯和杜鹃设局,靖南侯这个孩子太过敏感,女孩还好,男孩就难免会触动各方神经。
甚至,田无镜有后本身,就足以让一些人坐不住的。
所以,瞎子说会不会有那么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一场意外,是一场人为的设计,“金蝉脱壳”“赵氏孤儿”“狸猫换太子”,不是一样的剧情,却可以套上一样的本质。
郑凡是比较愿意相信这种可能的,以一种假死的方式“超脱”,既可以避免日后政治上的悲剧,也能提前跳出这一场注定会吞噬很多人且在未来必然会发生的恐怖泥沼。
再者,
田无镜用兵如神,最擅长算计,战场上千万复杂的局面,他都能抽丝剥茧般的解开,杜鹃又曾是密谍司的头子;
这俩人如果想玩一场这种把戏,“瞒天过海”一下,无论是硬件设还是软件条件都很合适。
但现在居然说,杜鹃找回来了?
再看看外面院子和这里压抑的氛围,
找回来的,肯定不是活人。
侯爷,是在里面陪着杜鹃的……
一股凉意,当即从郑凡胸口炸开,他的眼睛开始泛红。
因为原本一路跑死马般的赶到历天城的路上,郑凡都在用这个猜测在安慰自己。
没事的,肯定没事的。
自己要当那孩子的干爹呢,是吧?
甚至,郑凡还脑补过,可能十多年后,战事停歇,自己骑着马,进入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看见一座茅草屋。
屋外,站着手里拿着锄头的侯爷,后头站着拿着食盆在喂鸡鸭的杜鹃,
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向自己跑来,
喊着自己“干爹”,
同时接过自己特意带过来的吃食。
画面,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恬淡,郑凡甚至还想过,以后可以重操旧业,就在那儿帮侯爷一家画一张全家福。
不是,不,
这怎么可能,事情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样子?
但现在你想去找瞎子说,也说不了了,因为瞎子受不了这般长途奔袭的身体负荷,到底是和郑凡武夫体魄显示出了差异,瞎子在中途不得不掉队歇歇,所以入城的,只有郑凡一个人。
陈阳继续跪在那儿,
罗陵也低下了头,继续跪着。
这两个总兵官的情绪,看起来都很平静,但郑凡清楚,这种平静的背后,隐藏的可能是真正的波澜。
他们现在,更像是两件等待主人发令的兵器。
历天城内外的靖南军,此时就如同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一不小心,就可能炸开。
而外头,还有远征归来身上还带着未褪掉新鲜煞气的远征军正在赶回。
郑凡抬头,看了看回廊尽头,迈开了步子,向里走去。
一直到现在,他都有些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因为没人能清楚地告诉他原委,他唯一知道的,是杜鹃在天虎山上出了意外。
其余的,都不清楚。
但,尸体,也有可能是假的不是?
做个以假乱真的尸体,送过来,对外界宣告杜鹃已经死了,靖南侯夫人和小侯爷都不在了,也不是没可能啊!
郑凡似乎又得到了一种精神寄托,
他开始迈开步子,向里走去。
他当然清楚,如果自己想的是错的,那么此时的靖南侯,当是最为恐怖的存在,无论是权柄还是个人实力,都让人胆寒。
但郑凡心里没有去害怕这个,一向擅长明哲保身的郑城守,这会儿只是单纯地想去看看,去看看事情的结局,到底是怎样的。
回廊不是很长,但郑凡却觉得自己走了很久。
走着走着,郑凡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呼吸也开始不断加重。
脑海中,开始浮现出靖南侯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说,女人坐月子,需要注意点什么?
以后,让我孩子认你做干爹吧。
刚从这个世界苏醒时,郑凡觉得这是一场游戏,里面除了自己以外,全都是npc,甚至自己麾下的七个魔王,严格程度上来说,也是七个高级npc。
人会本能地排斥自己所不熟悉的环境,但一旦你在这个环境里待久了,你将会无法避免地融入这个环境。
你会去感同他们的情绪,会愤怒,也会……心疼。
“你……来了……”
田无镜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郑凡抬起头,看向前方,他想从田无镜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他甚至希望能和田无镜一起分享这“瞒天过海”成功的喜悦。
然而,
当郑凡真正抬起头后,
他愣住了。
田无镜坐在主厅门槛上,
这个画面,
让郑凡感到无比熟悉,
当初的自己和田无镜第一次见面,
他就是坐在那位南望城总兵灵堂前的门槛上,
自己则在下面。
仿佛世间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圆,兜兜转转,你又回到了原点,只是这种巧合,这种原点,并不为人所希望接受。
在这一刻,
郑凡心里瞬间清楚,
所有的侥幸,所谓的“瞒天过海”,都是自己臆想的产物,它们,不可能是真的了。
有些事,
是真的已经发生了,且已经留下了极为深刻的痕迹。
因为,
坐在门槛上的靖南侯,
一夜,
白了头。
第八十一章 靖难
很多人会觉得,白发,其实并不难看,甚至,按照后世的审美,一个男人白发,只要他不是老态龙钟的样子,看起来还会觉得有些气质,有一种异样的美。
上辈子郑凡画漫画时,就很喜欢用这种方法去塑造人物,觉得这种方式可以很快且有效地凸显出角色的气质。
再者,后世因为各种染发的流行,所以人们对于不同颜色的头发,接受程度往往很高。
但此时的靖南侯,
他的白发,
只呈现出了一种凄凉,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哀,是一种,深秋都无法营造出来的破败。
什么气质,什么形象,什么这些那些的,都无法去形容这一眼看过去后的惊心。
郑凡的胸口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住,堵得严严实实。
很长时间以来,面对田无镜时,郑凡都一直是在恰到好处地“表演”自己。
和上位者的亲昵家常,不逾矩,却又不能生疏,嬉笑骂嚷间,让他觉得你是他的人,且让他知道,你还很懂得分寸。
但在此时,郑凡没有去隐藏,是懒得去还是觉得没必要,郑凡不清楚,他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看向门槛后面,
少顷,
道:
“侯爷?”
侯爷很平静地回答:
“她睡着了。”
侯爷的眼神里,看不出悲伤,也没有凌乱,更没有什么歇斯底里,他很平静,但这种平静,却如同火山喷发前的静谧。
如果忽略掉一夜白掉的头发,他似乎还是原来的自己,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但郑凡清楚,有些人的悲哀就在于,
他太过坚强,太过强大,这已经不是他自己脸上的面具,因为面具已经和自己的脸融为一体。
悲哀,在于你想去表达自己的哀伤时,你已经忘了,该如何去做。
你只能这般坐在门槛上,一坐一宿。
你已经将那种情绪,早早地玻璃出了自己的身体,你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用到它的那一天了,你觉得那于你而言,只是一种累赘。
但你没有料到,在后来的某一天,你会发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它。
它能告诉你,是去哭,是去叫喊,还是去愤怒,而不至于让你像是一个刚学会走路对前方一片迷茫忐忑的孩子一样,无助、无措。
甚至,你身边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你,也没人敢去安慰你。他们已经习惯了你的不需要,也已经习惯了你站在万人之前的身影。
你和这个世界,是隔绝的,一种让人窒息的隔绝。
田无镜伸手,对着郑凡招了招。
换做其他人,面对此时的田无镜,可能已经胆战心惊地跪了下来或者慌乱地逃开;
毕竟,一头愤怒的狮子真的没有一头处于愤怒边缘的狮子来的可怕,天知道隐忍到极点之后,暴怒的它,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郑凡走了过去,
田无镜没有说话,
郑凡也没有说话。
在这个位置,郑凡看见里面放着一口棺材。
田无镜继续坐在那里,
郑凡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抬脚走进去。
氛围,在这里,是凝滞了的。
终于,郑凡深吸一口气,对着田无镜缓缓地单膝跪了下来。
田无镜侧过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郑凡。
二人四目相对;
一股磅礴的压力向郑凡倾轧而来,那是一种来自灵魂层面的审视,无形之中的威压,让郑凡胸口里的魔丸都开始微微发颤。
豁出去了。
郑凡咬了咬牙,
直接道:
“侯爷,我想知道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只是睡着了,她等我回来等太久了,就先睡了。”
你很难想象,田无镜会说出这种话。
在这个时候,你需要对他做什么?
如果他不是田无镜,你可以对他泼一盆冷水,你可以对他破口大骂,你甚至可以上前一巴掌抽醒他。
但正因为他是田无镜,其他人不敢,
郑凡,
也不敢。
因为皇帝的新衣,只有皇帝来穿,才能起到效果。
郑凡慢慢地张开嘴,
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可能导致在下一刻,自己的脑袋被田无镜一拳砸烂。
魔丸,根本无法阻止。
但郑凡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应该尝试去做些什么。
农村人家办丧事办酒,关系处得好的邻居亲戚也会自发地提前一两天过去,帮忙做事。
这是在作死么?
是吧,
作死。
郑凡开口道:
“侯爷………孩………孩………子………”
郑凡能够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牙齿在哆嗦,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他在走钢丝,身下,是万丈悬崖。
以前不是没走过钢丝,但那是为了追求某种利益,而现在,真的不图什么,也真的不想去求什么。
郑凡觉得自己好久都没这么纯粹了,
纯粹地作死。
田无镜看着郑凡,
这次的看,
和之前不一样。
之前的田无镜,不管内心如何,但至少,目光是平静的,而现在,他的目光里,却带着清晰的情绪。
他在克制,
他一直在克制,
一座火山,
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的喷发,
而很不巧的是,
郑凡的话语,
眼看就要将之前的一切克制,都转化为乌有。
郑凡低下了头,
心里却直接横下来,
麻痹的,
作大死就作大死吧,
反正你田无镜救过老子几次命,实在不行就再还给你!
“侯爷,夫人走了,这事儿到底查不查,您总得给个准话!
又或者侯爷您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眉目,但更要请您给个准话!
侯爷您不查的话………”
“你怎样?”
“我………我他妈的自己查,老子几辈子加起来都没当过爹,好不容易有个盼头,现在他莫名其妙地没了,老子不服气!”
说到这里,
郑凡干脆抬起头,喘着粗气,声音越来越高,近乎喊道:
“有嫌疑的抓来审,有线索地就叫人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拿个筛子过一轮,一轮没有就两轮,就不信,这么大的一件事儿,它会一点线索都没有。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像侯爷你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喊夫人睡了!
侯爷,您是爷们儿,我一直敬佩您,但您现在这个样子,真的让属下瞧不起。
大老爷们儿,身怀六甲的媳妇儿被人害了,你伤心得要死要活那是应该,要寻死觅活跟着去妻儿去,也能理解,但最起码,得等把仇报了再自个儿抹脖子吧!”
吼完这些,
郑凡觉得自己爽了,
爽大发了。
爽完之后就只剩下空虚,死就死吧。
当郑凡话说完后,这里陷入了沉默。
田无镜缓缓地伸出手,郑凡身子一抖,
田无镜的手,抓住了郑凡的肩膀。
郑凡在等待着自己肩膀被捏碎,但没有。
田无镜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棺材,
道:
“帮我把孩子,找回来。”
“孩子?”郑凡愣住了。
“鹃子是被人用剑,刺穿了肚子。”
“那………”
“我检查了鹃子身子,发现她肚子上,有另外一条缝合过的口子。”
“这………”
“鹃子在上天虎山前,将孩子,生了下来,但府里,没有孩子。”
郑凡的脑子有些乱,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侯爷,夫人,夫人为什么要上天虎山?”
意外的发生地,在天虎山。
这也是郑凡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寻常百姓会天真地认为侯爵夫人上天虎山是为了给远征在外的侯爷祈福。
但杜鹃是谁,她是那种普通的只知道求神拜佛的女人么?
她为何要离开侯府,去历天城外的天虎山?
而且,
很可能在上山前,
她先强行将孩子生了下来。
一个刚刚生产完的女人,一个自己给自己剖腹缝合了的女人,却依然要去上山?
为什么?
古代是没有剖腹产这个科目的,但古代的接生婆,也确实会有在孩子难产,保大保小决定保小时,会用刀或者剪子将孕妇肚皮切开取出孩子的法子。
杜鹃不是寻常女人,她有修为,但那种痛苦……
所以,她是明知道自己可能会死,所以才先将孩子生下,她上山,是为了求死?
“宫中的太爷,来了,落脚在天虎山。”
郑凡听到这话,脑子当即“嗡嗡嗡”炸响。
燕京皇宫内那位宫中宦官们口中的那位太爷,他也听说过,那位太爷是一位炼气士,早些年为了救先皇一家子受了伤,身体残缺,之后一直住在深宫之中,传授太监们炼气之法,魏忠河,也是那位太爷的徒弟。
大燕密谍司,里面有番子,也有炼气士,明面上,掌控密谍司的是魏忠河,但真正意义上,密谍司实际上的首领,是那位太爷。
田无镜缓缓道:
“我原以为这辈子,心都不会再痛了,但我错了。”
郑凡则有些浑浑噩噩道:
“那么说,是,是,是陛下………”
燕皇疯了么?
在这个时候对靖南侯的子嗣下手,他怎么想的!
田无镜摇摇头,
“不知道,但那位太爷不来这里,鹃子,她不会上山。
我坐在这里等,本侯在这里等上一天,等他下山,等他过来,等他,给本侯一个说法。”
“如果……如果他……不下山呢?”
听到这个问题,
田无镜很平静地回答道:
“那靖南军就叫………靖难军吧。”
第八十一章 靖难
很多人会觉得,白发,其实并不难看,甚至,按照后世的审美,一个男人白发,只要他不是老态龙钟的样子,看起来还会觉得有些气质,有一种异样的美。
上辈子郑凡画漫画时,就很喜欢用这种方法去塑造人物,觉得这种方式可以很快且有效地凸显出角色的气质。
再者,后世因为各种染发的流行,所以人们对于不同颜色的头发,接受程度往往很高。
但此时的靖南侯,
他的白发,
只呈现出了一种凄凉,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哀,是一种,深秋都无法营造出来的破败。
什么气质,什么形象,什么这些那些的,都无法去形容这一眼看过去后的惊心。
郑凡的胸口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住,堵得严严实实。
很长时间以来,面对田无镜时,郑凡都一直是在恰到好处地“表演”自己。
和上位者的亲昵家常,不逾矩,却又不能生疏,嬉笑骂嚷间,让他觉得你是他的人,且让他知道,你还很懂得分寸。
但在此时,郑凡没有去隐藏,是懒得去还是觉得没必要,郑凡不清楚,他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看向门槛后面,
少顷,
道:
“侯爷?”
侯爷很平静地回答:
“她睡着了。”
侯爷的眼神里,看不出悲伤,也没有凌乱,更没有什么歇斯底里,他很平静,但这种平静,却如同火山喷发前的静谧。
如果忽略掉一夜白掉的头发,他似乎还是原来的自己,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但郑凡清楚,有些人的悲哀就在于,
他太过坚强,太过强大,这已经不是他自己脸上的面具,因为面具已经和自己的脸融为一体。
悲哀,在于你想去表达自己的哀伤时,你已经忘了,该如何去做。
你只能这般坐在门槛上,一坐一宿。
你已经将那种情绪,早早地玻璃出了自己的身体,你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用到它的那一天了,你觉得那于你而言,只是一种累赘。
但你没有料到,在后来的某一天,你会发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它。
它能告诉你,是去哭,是去叫喊,还是去愤怒,而不至于让你像是一个刚学会走路对前方一片迷茫忐忑的孩子一样,无助、无措。
甚至,你身边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你,也没人敢去安慰你。他们已经习惯了你的不需要,也已经习惯了你站在万人之前的身影。
你和这个世界,是隔绝的,一种让人窒息的隔绝。
田无镜伸手,对着郑凡招了招。
换做其他人,面对此时的田无镜,可能已经胆战心惊地跪了下来或者慌乱地逃开;
毕竟,一头愤怒的狮子真的没有一头处于愤怒边缘的狮子来的可怕,天知道隐忍到极点之后,暴怒的它,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郑凡走了过去,
田无镜没有说话,
郑凡也没有说话。
在这个位置,郑凡看见里面放着一口棺材。
田无镜继续坐在那里,
郑凡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抬脚走进去。
氛围,在这里,是凝滞了的。
终于,郑凡深吸一口气,对着田无镜缓缓地单膝跪了下来。
田无镜侧过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郑凡。
二人四目相对;
一股磅礴的压力向郑凡倾轧而来,那是一种来自灵魂层面的审视,无形之中的威压,让郑凡胸口里的魔丸都开始微微发颤。
豁出去了。
郑凡咬了咬牙,
直接道:
“侯爷,我想知道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只是睡着了,她等我回来等太久了,就先睡了。”
你很难想象,田无镜会说出这种话。
在这个时候,你需要对他做什么?
如果他不是田无镜,你可以对他泼一盆冷水,你可以对他破口大骂,你甚至可以上前一巴掌抽醒他。
但正因为他是田无镜,其他人不敢,
郑凡,
也不敢。
因为皇帝的新衣,只有皇帝来穿,才能起到效果。
郑凡慢慢地张开嘴,
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可能导致在下一刻,自己的脑袋被田无镜一拳砸烂。
魔丸,根本无法阻止。
但郑凡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应该尝试去做些什么。
农村人家办丧事办酒,关系处得好的邻居亲戚也会自发地提前一两天过去,帮忙做事。
这是在作死么?
是吧,
作死。
郑凡开口道:
“侯爷………孩………孩………子………”
郑凡能够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牙齿在哆嗦,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他在走钢丝,身下,是万丈悬崖。
以前不是没走过钢丝,但那是为了追求某种利益,而现在,真的不图什么,也真的不想去求什么。
郑凡觉得自己好久都没这么纯粹了,
纯粹地作死。
田无镜看着郑凡,
这次的看,
和之前不一样。
之前的田无镜,不管内心如何,但至少,目光是平静的,而现在,他的目光里,却带着清晰的情绪。
他在克制,
他一直在克制,
一座火山,
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的喷发,
而很不巧的是,
郑凡的话语,
眼看就要将之前的一切克制,都转化为乌有。
郑凡低下了头,
心里却直接横下来,
麻痹的,
作大死就作大死吧,
反正你田无镜救过老子几次命,实在不行就再还给你!
“侯爷,夫人走了,这事儿到底查不查,您总得给个准话!
又或者侯爷您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眉目,但更要请您给个准话!
侯爷您不查的话………”
“你怎样?”
“我………我他妈的自己查,老子几辈子加起来都没当过爹,好不容易有个盼头,现在他莫名其妙地没了,老子不服气!”
说到这里,
郑凡干脆抬起头,喘着粗气,声音越来越高,近乎喊道:
“有嫌疑的抓来审,有线索地就叫人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拿个筛子过一轮,一轮没有就两轮,就不信,这么大的一件事儿,它会一点线索都没有。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像侯爷你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喊夫人睡了!
侯爷,您是爷们儿,我一直敬佩您,但您现在这个样子,真的让属下瞧不起。
大老爷们儿,身怀六甲的媳妇儿被人害了,你伤心得要死要活那是应该,要寻死觅活跟着去妻儿去,也能理解,但最起码,得等把仇报了再自个儿抹脖子吧!”
吼完这些,
郑凡觉得自己爽了,
爽大发了。
爽完之后就只剩下空虚,死就死吧。
当郑凡话说完后,这里陷入了沉默。
田无镜缓缓地伸出手,郑凡身子一抖,
田无镜的手,抓住了郑凡的肩膀。
郑凡在等待着自己肩膀被捏碎,但没有。
田无镜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棺材,
道:
“帮我把孩子,找回来。”
“孩子?”郑凡愣住了。
“鹃子是被人用剑,刺穿了肚子。”
“那………”
“我检查了鹃子身子,发现她肚子上,有另外一条缝合过的口子。”
“这………”
“鹃子在上天虎山前,将孩子,生了下来,但府里,没有孩子。”
郑凡的脑子有些乱,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侯爷,夫人,夫人为什么要上天虎山?”
意外的发生地,在天虎山。
这也是郑凡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寻常百姓会天真地认为侯爵夫人上天虎山是为了给远征在外的侯爷祈福。
但杜鹃是谁,她是那种普通的只知道求神拜佛的女人么?
她为何要离开侯府,去历天城外的天虎山?
而且,
很可能在上山前,
她先强行将孩子生了下来。
一个刚刚生产完的女人,一个自己给自己剖腹缝合了的女人,却依然要去上山?
为什么?
古代是没有剖腹产这个科目的,但古代的接生婆,也确实会有在孩子难产,保大保小决定保小时,会用刀或者剪子将孕妇肚皮切开取出孩子的法子。
杜鹃不是寻常女人,她有修为,但那种痛苦……
所以,她是明知道自己可能会死,所以才先将孩子生下,她上山,是为了求死?
“宫中的太爷,来了,落脚在天虎山。”
郑凡听到这话,脑子当即“嗡嗡嗡”炸响。
燕京皇宫内那位宫中宦官们口中的那位太爷,他也听说过,那位太爷是一位炼气士,早些年为了救先皇一家子受了伤,身体残缺,之后一直住在深宫之中,传授太监们炼气之法,魏忠河,也是那位太爷的徒弟。
大燕密谍司,里面有番子,也有炼气士,明面上,掌控密谍司的是魏忠河,但真正意义上,密谍司实际上的首领,是那位太爷。
田无镜缓缓道:
“我原以为这辈子,心都不会再痛了,但我错了。”
郑凡则有些浑浑噩噩道:
“那么说,是,是,是陛下………”
燕皇疯了么?
在这个时候对靖南侯的子嗣下手,他怎么想的!
田无镜摇摇头,
“不知道,但那位太爷不来这里,鹃子,她不会上山。
我坐在这里等,本侯在这里等上一天,等他下山,等他过来,等他,给本侯一个说法。”
“如果……如果他……不下山呢?”
听到这个问题,
田无镜很平静地回答道:
“那靖南军就叫………靖难军吧。”
第八十二章 跪见
“咳咳………咳咳…………”
“惹上风寒了?”
“可不是。”
“天儿热了,反倒是容易染上,得注意。”
“呵,现在想想,倒不如在冬日里,就这么去了,反倒是能走得无牵无挂一些,也省得被你这狗一样的东西害到如今这般田地。”
“不讲理了,不讲理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回家看看,你却这般言语,岂不是寒了世间万千天虎道弟子的心?”
薛义落下一子后拿起身边的茶壶,对着嘴,嘬了一口。
茶是天虎山的茶,天虎山最大的两笔买卖,一个是符篆,一个就是茶叶。
天虎山的符篆好用不好用,难说,因为有人喝了符篆泡的水病好了,惊为天人,有人喝了后马上就蹬腿了,则说是内心不诚。
但天虎山的茶,最鼎盛时,曾让乾国文人争相采购,那是真正的有口皆碑。
张文仁拿出一条帕子,捂着嘴,继续咳嗽着,年迈的他,看起来很是憔悴。
反观坐在其对面的薛义,二人年龄相仿,但薛义的头顶上,仍然倔强地保留着半边黑,气色有比张文仁要好得多得多。
一阵咳罢,
张文仁将帕子收起,抬头,看着这位昔日的师弟,眼里很自然地流露出一股子艳羡。
能不艳羡么,
那燕皇,居然舍得拿出当年大夏天子赐予的燕鼎让其吸食自家龙气来修炼,
这是多少炼气士,十辈子都修不来得大机缘啊,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一头会修炼功法的猪,被这般喂养,也都能登堂入室了。
且谁又能想到,当年那个资质在诸位师兄弟中不算出奇的师弟,日后竟然能走到如今的地步,堪称大燕国师;
而他张文仁呢,文仁文仁亦是闻人,只不过幼年上山后,师傅改名文仁罢了。
如今的他,“家国”被灭,同时,苟且保存下来的道统,这尊天虎山,也已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张文仁再落一子,道:
“师弟,这盘棋,今日是下不完了。”
薛义闻言,点点头,同时道:
“师兄也不让让师弟。”
两个年岁在民间都能当太爷爷的“老者”,说话时,竟然流露出一股子年轻兄弟间的跳脱。
张文仁很坚定地摇摇头,道:
“我不能让你,从小到大,我都不会让你。”
“但小时候,师兄弟们都瞧不起我这个燕蛮子,只有师兄你,愿意对我搭把手。”
“这只不过是最大的瞧不起罢了。”
薛义闻言,点点头,感慨道:
“师兄何必如此?”
“设身处地,你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你就不会再问这句话了。”
“也是啊。”
“燕军入晋,靖南侯入主历天城,这座毗邻历天城的天虎山,我是如何委曲求全保下来的,你可知道?”
“知道。”
“我身上流着的,是闻人家的血,若非为了保下师尊留下来的道统,我闻人张,何必这般卑躬屈膝?
我直接下山,去找那田无镜比划比划,岂不来得爽利?”
薛义摇摇头,道:
“你打不过靖南侯。”
“………”张文仁。
“你我之辈有二用:一则为窥测天机,二则为风水格事,归根究底,无非是人间帝王鹰犬,只不过毛色看起来更柔顺一些罢了。
番子为帝王窥觑臣工黎民,我等为帝王窥觑天机,其实,没什么区别,所以在我燕国,密谍司下辖着炼气士。
说一千道一万,咱不是专门咬人的狗,修行一辈子,想着和老天爷打架,但终因为一辈子都没见着老天爷在哪里,所以这架,一辈子就都没打成。
没打过架的人,修为再高,也终究打不过那些专司咬人的狗,彼此分工不同。”
“你薛义心甘情愿地想当狗,就以为天下人都愿意当你燕人的狗?”
“老天爷不也是把咱们当狗么?修行一辈子,见不到个人,岂不是被当狗耍了?”
“你………”
“师兄,都这会儿了,咱就不能说一点儿温情些的话么,非得这般剑拔弩张势同水火?
真正儿的脖子入土的人了,吵着架下去,多没体面?
就是到了师傅面前,咱不还得假装和和气气师兄弟和睦好宽师傅他老人家的心?”
“你刚来时,师兄我还是很温情的,想着有你的面子在,日后在这位燕国侯爷身侧,也能睡得踏实一些。”
“现在不是更踏实了么?完全不用担心了。”
张文仁闻言,眼皮耷拉了下来,
“呵,确实。”
不用担心了,因为死定了。
“师兄,我得下山了,日落之前,我得下去,师兄,你也早点率门人,做些准备吧。”
“柴火煤油已经辈好了,新衣也都翻出来了,白蜡符纸,也都预备妥当了,就是有一件事想求求你。”
“何事?”
“天虎山道统的历代祖师祠堂,能不能保下来?”
薛义摇摇头,道:
“师兄的意思是,让我求情?”
“是。”
“我不提这一茬,兴许还能保下来的,毕竟我燕人虽说不信这些,但到底心里头还有些许敬畏;
我一提,那就必然保不下来。”
“那你这燕国国师,又有何用?”
薛义怅然地点点头,道:
“别人兴许会卖我这个面子,但田无镜,他会卖谁的面子?哪怕是我家陛下,都是欠他田无镜的,欠得都还不上了,哪里还能奢望他去给人面子?”
“你又何苦,你又何必……”
薛义叹了口气,
道:
“唉,师兄,被你说得,我都开始觉得靖南侯夫人是我杀的了。”
“你脱不了干系。”
“是,我脱不了干系,我就不该来这里,我来这里,就是最大的错误。”
“这是你的无妄之灾,那为何要牵连到我天虎山上?”
“因为靖南侯夫人是在天虎山出的事,不管是不是我做的,不管与我是否有干系,天虎山,必然跑不掉。”
“我天虎山,毫不知情!”
“但靖南侯要出气。”
“他出气,就得那我天虎山做祭品?”
薛义愣了一下,
回过头,
看向自己的师兄,
道:
“对啊。”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薛义笑了,道:
“靖南军要灭了你,与你何干?”
“…………”张文仁。
薛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道袍,确认没什么纰漏后,开口道:
“师兄,还记得以前咱众多师兄弟一起下山游历进**求探么?”
“记得。”
“每次,都是我先进去探勘后,再喊你们进来。”
“是。”
“那师弟我,这次再为师兄探一探这黄泉,师兄随后再走时,心里想必能踏实不少。”
话毕,
薛义一声长笑,
整个人飘然而下;
山下,
靖南军甲士已经将这里包围,
一名名甲士左臂绑着白布,弓弩、兵戈,整齐肃立;
只等城内那位一声令下,就会杀上山去。
到时候,什么百年道统,什么祖庭圣地,都将成过往云烟。
薛义走了下来,
他的身份,这里的靖南军都清楚,但饶是如此,当他的身影出现时,靖南军上下,无一人对其下跪行礼。
士卒未挪戈,将领未下马;
当朝国师的名号,在这里,似乎一点用都没有。
这位被宫内太监宦官们称为老祖,称为太爷的存在,在此时所承载的,是靖南军上下的怒火。
这一幕,让人意外,却又让人觉得完全在情理之中。
薛义抬头看了看天色,
道:
“劳烦通传一下靖南侯爷,就说薛义请准下山。”
无人离开,也就意味着无人通报,这是一种………不需要解释的态度,也是这支靖南军的态度。
甚至,薛义在一些将领的眼中,还看见一种期待的情绪,他们不仅仅是对自己这个国师的头衔毫无畏惧,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地向杀了自己,哪怕自己也是一方强横的炼气士,哪怕自己祭用燕鼎修炼多年。
但这些南征北战的精锐,他们对于人间的高手,本就没有多少畏惧,毕竟一场大战下来,死去的高手天知道得有多少。
薛义盘膝在山道上坐了下来。
他的目光开始透露出一股子深邃,他是奉燕皇之命,特来历天城为靖南侯将出生的孩子赐福,同时“洗髓健体”的。
整个大燕,之前只有三个皇子曾受过他的“赐福”。
一个是大皇子姬无疆,他是燕皇第一个孩子。
一个是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姬成朗,因为他是嫡长子。
第三个,则是六皇子姬成玦。
让自己千里迢迢过来,数十年来第一次出京,就是为了给靖南侯第一个孩子赐福。
在薛义的怀中,还揣着燕皇亲笔写的家书,给田无镜的家书,里面还有燕皇亲自为孩子取的名。
那个口含天宪,御笔勾勒的男子,甚至还絮絮叨叨地在家书里写了,若是男孩可以叫什么,若是女孩可以叫什么,想得很是仔细,也写得无比细腻。
但眼下的局面,
却忽然之间危如累卵,
薛义清楚,
燕之所以强,强在一军一侯。
军是镇北军,侯是靖南侯。
若是这一遭,因为这事,靖南侯反了,那大燕………
薛义有些无奈地闭上了眼,
其身边,被一众虎贲环绕,
唯有那山间的清风依旧轻抚。
良久,
薛义又将盘膝打坐的姿势,
变成了跪姿;
大声道:
“大燕国师薛义,跪请靖南侯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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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吴中戈和厉害了哦成为魔临第八十四位和第八十五位盟主。
这段剧情不是为了吊大家胃口,也没有故意去断章,毕竟追到这本追到这里的,都是铁杆读者了,咱没必要断自己人。
我尽量多更一点,谢谢大家理解。
第八十三章 仵作
田无镜等来了国师的下山,然后他起身,离开了侯府,没有带兵,因为在历天城附近,带不带兵,其实都无所谓。
这个世上,可以刺杀杜鹃的人,不少;
但能够刺杀田无镜的,凤毛菱角。
或许,田无镜现在巴不得有人敢站出来,去刺杀自己。
让郑凡有些诧异的是,田无镜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额外的吩咐,除了告诉自己,让自己去找他的孩子。
且不说那孩子是否还活着,就算还活着,让自己去找,总得给自己留点什么吧?
燕皇当初还给自己一块牌子,让自己有空时就去湖心亭看看三皇子。
郑凡不奢望田无镜直接将靖南军虎符给自己,但最起码,得应该给自己一些调兵的权限,这里是历天城,可不是盛乐城。
整件事,到现在,似乎都透露着一股子扑朔迷离的味道。
每个人,其实都有着每个人自己处理事务的方式,这种方式不简简单单是实际的方法。
比如后世普通人去办个证,可能得跑好几个有关部门,还会被踢皮球,但领导想办的话,一个电话就能搞定。
田无镜在这门槛上坐了一夜,看似什么都没做,但实际上,他只是在等,等待某些方面,给自己一个回应。
但郑凡心里的一些狐疑,并没有因此而消散,郑城守是一个“实用主义者”,或许是因为上辈子职业原因,他思索事情的方式,经常是由点到线再到面,这件事,真要查的话,得从头开始查起。
下意识地环视四周,
郑凡在心里道:
得先从这座侯府查起。
但田无镜没有那么做,原本应该护卫杜鹃的甲士,一排排的跪在前院,两个负责历天城内外安防的总兵官,则跪在回廊里。
军队,应该是田无镜最相信的力量才对,但现在,最该做事儿的人,却没有真的在做事儿。
总不可能是田无镜下令让密谍司的人在暗地里追查吧,出了这档子事儿,密谍司,还靠得住么?
是在回避什么么?
郑凡不清楚,也不知道从哪里可以去让自己清楚。
这时,那位先前在门口对自己“眼神示意”的校尉走到回廊那边,喊道:
“郑大人,有你的人上门。”
我的人?
算算时间,瞎子应该不可能这么快过来才是。
郑凡穿过了回廊,发现先前跪在那里的两位总兵大人陈阳和罗陵都不在了,那一排排请罪的甲士,也不在了。
应该是田无镜出去时,下达了什么命令。
靖难两个字,既然都已经从田无镜口中说出来了,那么大军,自然不可能继续处于瘫痪的状态。
所以,这是一旦真的谈不拢,就要造反?
讲真,郑城守还真没做好要造反的准备,虽然手底下那帮魔王包括他自己,心里一直有一个叫做“造反”的小目标。
但事儿,不该是这样去做的。
且靖南侯想造反,他的难度很大,因为很多势力是不会对他进行妥协的,因为靖南侯曾自灭满门,所以谈判桌,并不存在。
靖南侯造反,除非真的是靠这手底下的这支兵马硬生生地将所有对手打趴下才有成功的可能。
在侯府门口见到阿铭时,郑凡很意外,同时心里安全感一下子就来了。
郑凡带着阿铭往府里走,府里显得很冷清,且驻守的甲士并未对郑凡进行什么阻拦。
走过了院子,穿过了回廊,郑凡带着阿铭来到了灵堂。
“主上,属下刚来时,看见靖南侯出去了。”
“是去天虎山,找那位太爷了。”郑凡回答道。
“那宫里来的太监,可真多。”
“你呢?”
“主上,我是陪着六皇子身边的张公公来历天城的,反正顺路。”
郑凡点点头,道:
“瞎子估计明天能到吧。”
“靖南侯如果真的要造反的话,那事情就有意思了。”
“你很高兴?”
“主上,属下很难过。”
“哦。”
郑凡示意阿铭跟着自己走入灵堂。
棺材没有盖上盖子,杜鹃躺在里面,可以看出来,杜鹃的尸体被整理过,看这灵堂布置的情况,应该是手下人整理的,而在靖南侯回来时,叫停了一切。
“阿铭,帮我看一下杜鹃的伤口。”
“这可是大不敬。”阿铭提醒道。
侯爵夫人的尸身,别人能随意去碰?
“叫你看你就看,我知道你对外科有很高的造诣。”
经常被解剖同时还被当作箭靶子的人,对人体构造和细节,能不熟悉么?
可能所谓的解剖学大拿,也没阿铭来得专业,因为他可以随时切开自己看看。
“属下……遵命。”
阿铭解开了杜鹃身上的衣服,这是一件丝质的锦服。
整个场面,看起来格外怪异。
在森严的侯府内,
或许没人敢相信,此时居然有两个男人,在这里检查侯爵夫人的尸体。
主厅这里,没人敢过来,反而是极为安全的一处地方,根本不担心有人看见和有人打扰。
当然了,站在现代人的视角,仵作和法医,很少有人会觉得他们是在亵渎死者,尤其是当死者的死因很离奇的时候,更需要他们来代替死者说话。
阿铭在检查的时候,郑凡则靠在棺材边看着杜鹃的脸。
其实,他和杜鹃的接触,并不算多,最开始的印象是,她是一个很干练的女人。
只不过后来自己和靖南侯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近,她作为靖南侯的妻子,在郑凡心里,也越来越有种“嫂子”的感觉。
“主上,有两种伤口,一种应该是类似剖腹产留下的伤口,且还缝合过,另一种则是剑伤,这剑伤,才是致命的地方。”
“我知道。”
这是靖南侯说过的。
郑凡想要知道的,是一些靖南侯没查出来的问题。
“应该是这个女人自己把孩子强行生下来了。”
“确定?”
“是的,主上,从剖腹的条理伤口的切入以及缝合的手法,可以看出施者双手的操作方向………”
阿铭说着对郑凡举起自己的双手,
“我以前切开自己肚子或者自己做一些缝合时,就经常会弄出这种伤口。”
现身说法,拿自己举例;
很强大,强大得无懈可击。
郑凡点点头,“所以可以确定,孩子是杜鹃自己生下来的了?”
“应该是的,因为如果是假他人之手的话,很难弄出这种伤痕和缝合习惯,因为这里面也有人用力以及缝合时的姿势等等相关的变化,造假难度,非常之高。
最重要的是,在杜鹃昏迷时,缝不出这种效果,而在杜鹃清醒时,谁又能这般在她肚子上施为?”
“有理。”
这里面有很多的细节,不是经常自己解剖自己缝合自己的人,是看不出来的。
“至于这剑伤………”
“剑伤怎么了?”
“她是死在天虎山上的。”
“我知道。”
“但具体是什么死法,其实外界一直不清楚。”
“我也是刚知道。”
“主上,你看这里。”
阿铭伸手将杜鹃的上半身抬了一下,
“你看这里,这里头的伤势以及骨骼的裂痕,显示她在临死前,应该从哪里摔下来过。”
“从天虎山上摔下来过?对了,马奎说过,杜鹃‘没了’过一段时间,应该是从哪里摔下来过,又被找到了,送回了侯府。”
“主上,从她体内器官上来看,没有看出中毒的迹象。”
“致命伤是剑伤。”郑凡说道。
“那问题就来了。”
“什么问题?”
“这个世界和我们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不同,这个世界,有武者这种存在,总之,就是修炼者的身体机能,可以超出常人很多。
所以,这个女人才能自己去‘剖腹产’而没有直接死掉。”
“是。”
“这剑伤………”
阿铭比划了一个拿剑捅的手势,道:
“主上,陈大侠现在还在咱们城里吧?”
“在盛乐。”
“主上当初是见过陈大侠用剑的吧?”
“见过。”
“嗯,能刺杀杜鹃的,应该是高手,可能没陈大侠那么高,但也不至于太差才是。”
因为杜鹃本身就是个武者,撇开护卫因素不谈,想去刺杀杜鹃,自然不是普通人拿一把剑就能够去做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主上,这一剑,刺得太朴实无华了,她真的是被剑刺死的。”
“………”郑凡。
我的弓呢?
“主上,陈大侠用剑时,这样……唰唰唰,是有光的,也就是他们说的那种叫做剑气或者叫剑罡的东西。
就是主上你现在练刀,也能气血加持到刀身上,舞弄出刀罡,是吧?”
“你的意思是?”
“问题就在这里,其实,比起真正的剑这种利器所造成的伤势,附着在剑身上的剑罡往往才是真正的杀招。
这种剑罡,起到的类似那种爆炸的效果,嗯,爆炸不太准确,属下以前被主上用附着着气血的箭头射中时,
其实身体不光是被箭头进入了,附着在上面的气血会迅速造成二次伤害,扩大伤势。”
“我懂你意思了。”
“不,主上,不仅仅是这样,这里的剑伤,一是没有那种二次伤害显现,而且看样子,在排除身上其他致命伤的前提下,杜鹃应该是被这剑给刺死的,且因为刺中的是肚子………
怎么说呢,肚子这个地方,其实是比较难直接刺死人的。
混混街头打架斗狠,很多时候被扎了肚子,会流很多血,但往往死因是失血过多,这是一个,有时间差的过程,你甚至可以在这个时候去把自己肚子里流出来的肠子,给再塞回去。”
“说重点。”
“重点在于,主上,你在战场上也受过伤吧,当你被箭射中或者被人刀口砍中时,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用气血控制身体肌肉将伤口压住,防止失血过多或者伤口崩裂扩大,等待之后再做后续处理。”
“对,就是这样,正常人被刺伤时,肌肉也会本能地收缩,而武者,因为对身体的操控可以做到更加细致,所以收缩的程度和效果会更大。
属下每次帮主上挡刀和挡剑时,也会这样做,因为这样可以尽量减小伤口对属下活动能力的影响,可以更好地保护主上。
然后,每次处理伤口时,属下会发现,这样子的伤口,其实和普通人受外伤,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那杜鹃………”
“她伤口很平滑,甚至是有些,过分平滑了。”
“所以………”
“所以就是…………”
阿铭做了一个双手虚握的姿势,然后用“剑”,刺入自己的腹部,
道:
“根据属下对自己的解剖理解,
属下猜测,这位靖南侯夫人,很可能是………
自杀。”
第八十四章 野种
“她为什么要自杀?”
郑凡很不能理解这个猜测,哪怕这个猜测,有阿铭结合实际地勘测做支撑。
阿铭摇摇头,道:
“主上,这就不是属下现在能回答的问题了,不过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从影响看动机,她的死,引起了或者可能会引起什么波澜。”
“你的意思是,她想让靖南侯和朝廷决裂?”
“属下只是提供猜测,真正拿主意的,是主上您。”
郑凡摇摇头,道:“不对,有问题。”
“这里面,肯定是还有其他问题的。”
“你说,靖南侯会不会知道了她是自杀?”
“属下也不清楚,但……”
“但什么?”
“主上,我们来到这个世界,还不到两年时间,再加上我们是以成年人的姿态来到这个世界的,所以日常生活中以及我们的一些视角和思维模式,其实还是上辈子的。
就比如她的伤口以及属下刚刚所做出的推断。
放在原本的世界里,基本不会有人去想到这一茬,因为原本的世界,没有高武,没有魔法,也没有这里林林总总的强者妖兽之类的存在;
但在这个世界,站在靖南侯的视角上,作为一个沙场征伐的宿将,武者修为又那么高的一个强者………”
“你得意思是,靖南侯很可能早就看出来,她是自杀的了?”
“这伤口的痕迹和一些细节,属下觉得,靖南侯看不出端倪的可能性,不大。”
“不对,这里有又牵扯到了另一个结。”郑凡抬起手说道。
“主上您说。”
“我们现在尝试代入这个世界人的思考模式,就单单这一点上,你看,杜鹃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在成为靖南侯夫人之前,是干特务的,且她能很冷静在这个时代在这种医疗条件水平下自己给自己做剖腹产,说明她是个心思很细腻同时气血体魄也不俗的一个人。”
“是。”
“这样问题就来了,心思细腻是一点,自身修为不俗也是一点,有这二者为前提的话,她在制造自己自杀这件事时,会忽略掉伤口等等这些细节么?
她如果是想用自己的死,去迫使靖南侯和朝廷决裂,将田无镜和靖南军强行拉到燕国对立面的话,
会犯这么低级的失误?”
“主上言之有理。”
“妈的,瞎子要是在就好了,这逼分析问题快。”
阿铭点头,深以为然。
“她是自杀?她又故意让靖南侯看出她是自杀?然后她还自杀了?然后孩子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晕了。”
“属下也有些晕,同时,城内很多势力的代表,同样很晕,哦,对了,主上,有消息说,靖南侯夫人在离开侯府上山前,在府邸里杀了不少人;
按照六皇子安插在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个人的说法是,
靖南侯夫人是在拔钉子。”
“哪家的钉子?”
“不清楚。”
侯府里有钉子,这是很正常的事,因为靖南侯夫人本人就是个大钉子户。
“我来时,靖南侯就坐在那里。”
郑凡指了指主厅大门处的门槛,
“所以,靖南侯才没有下令检索侯府和全城,没有大张旗鼓地去找凶手找线索………”
阿铭这时开口道:“是因为靖南侯知道,他妻子,是自杀的,他要找的不是凶手也不是线索,而是一个………解释。”
郑凡伸手,抓住了阿铭的肩膀。
阿铭感觉郑凡的身体,晃了晃。
“然后,我把田无镜骂了一遍,骂他就算是想陪着妻子儿女一起死,也得把凶手抓出来仇报了再去死,骂他说我瞧不起现在自暴自弃的他。”
阿铭嘴唇嗫嚅了一下,
道:
“主上,您是电视剧看多了。”
“我也觉的是这样。”
“但如果我是靖南侯的话,我会很感动。”阿铭说道,“没什么比真情流露,更能感动人的了。”
“我没想这样。”
“有招胜无招,主上高明。”
“你去死吧。”
“属下还得保护主上。”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找孩子,你说,杜鹃把孩子生下来后,她将孩子,交给了谁?”
“属下不知道,但知道的人,可能已经被灭口了。”
“被她亲自灭口了?”
“是的,很大可能是这样。”
“阿铭,我想知道真相。”
“属下也想知道。”
郑凡皱了皱眉,走到门槛前面,学着田无镜之前的姿势,坐了下来,
道:
“你说,如果田无镜和那位燕国皇宫里的太爷谈崩了,会怎样?”
“我们,会很难受。”
“你这么不看好么?”
“李豹那数万镇北军铁骑驻扎在曲贺城。”
“他想拦住田无镜很难。”
“但先灭掉盛乐城,很简单。”
郑凡沉默了。
理论上而言,从曲贺城去盛乐城,可比去历天城,要近得多。
“罢了,不去想这些了,城没了,可以没了,先把孩子给找到再说。”
郑凡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了魔丸,
自言自语道:
“你能找到孩子么?”
魔丸没有反应,意思是不能。
“主上,魔丸可能找灵魂体会方便一些,但那孩子,可能没死,而且,孩子就算没了,也不大可能马上变成厉鬼吧?”
“那该怎么找?”
“主上,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孩子身上如果没有标记的话,就算日后真的找到了,你也很难确定是不是真的。”
“我知道。”
“而且,主上,咱们在历天城的人手,虽然很强,也很优秀,训练有素且忠心耿耿,但想要在人口这么多的历天城,甚至还要覆盖到历天城外,真的太难太难了,还是不太够的。”
“你说的咱们在历天城的人手,是不是指的是你自己?”
“正是属下。”
“当着杜鹃的面,你这时候开玩笑,真的不是很合适。”
“她要是能变成僵尸坐起来,我们反而方便多了。”
“咦?”
郑凡疑惑了一声,
道:
“你去咬一口试试,能变成吸血鬼么?”
“主上,人已经死了,还凉透了………”
“那只能找阿程了?”
“阿程让她变成最低级的丧尸,问题不大,但我觉得,一旦真的这样,靖南侯会一怒之下,把我们全部拍死。”
“就不能带着点灵智?比如,老沙那样?”
杜鹃为什么要自杀,郑凡不清楚,说句比较冷血的话,郑凡和杜鹃,真没那么熟,如果她不是田无镜的妻子,如果她不是自己干儿子或者干女儿的妈,她爱死不死。
郑凡只是不想看见田无镜伤心,希望老田有个念想。
以己度人之下,郑凡觉得,如果老田能够像自己那样,隔三差五的带着点酒菜去沙拓阙石棺材前说说话,其实也挺幸福的。
“沙拓阙石本身就是强者,而且他在去镇北侯府前,可能就自己布置过了,或者是被人布置过了,且在他战死后,蛮族王庭祭祀以近乎全灭为代价,才侥幸成功地唤醒了他。
主上,这个模式,很难复制起来,当然,阿程不是办不到,但估计得等到………”
“得等到什么?我的品级不够是吧?”
“是。”
“那你觉得得等我到什么品级才行?”
“一拳击倒靖南侯。”
“………”郑凡。
……
累,在过度透支之后。
瞎子现在就很累,
作为一个精神力强化者,他的身体素质,自然强不到哪里去。
紧赶慢赶之下,还是觉得有些受不了了,总不能还没到历天城,自己就先身体累垮暴毙在途中吧?
所以,瞎子选择在驿站里先歇息歇息。
驿站,自然是燕国的驿站,但并非是新建的,而是一座坞堡充当的。
短时间内,想将驿站铺设开去,很难,但没有驿站和驿路又很不方便,不利于对新晋之地的统治。
所以,燕国朝廷用了个很因地制宜的法子,那就是将沿途的晋人坞堡,给他们发燕国颁布的“牌子”,让他们充当驿站的作用。
燕国的官员和信使可以在这座坞堡里免费休息吃喝,以及……换马。
这有点类似于后世高速公路的服务站承包。
提供免费吃喝以及马匹更换服务,这必然是一件赔本的买卖,但这些晋地的坞堡主们却为此抢破了头。
毕竟眼下,燕人是这片区域的新主人,燕人的刀还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首先,你就不能去说一个“不”字。
同时,燕人肯定是会构建起自己对晋地的统治的,这就自然而然地需要这些地头蛇的帮助,且这些地头蛇,也需要一个阶梯,以期望在新主人那里混一个出身。
驿站是个赔本的买卖,但对这些坞堡主而言,赔的只是小钱,日后凭借着这个资历,少说也能换一个“自己人”的出身,可以为家族子弟日后在燕人朝廷里出头铺路,其实还是赚的。
瞎子是有官身的,诸位魔王其实都有,官身是燕国大白菜式样的“校尉”,是郑凡批量办理下来的。
进了这家坞堡后,瞎子拿出自己的腰牌和文书进行了登记,接下来,就能享受到一日一夜的食宿服务。
想吃过于精致的东西自然是没有的,瞎子就要了一份肉汤和两块饼子。
就着热汤吃饼子,可比自己啃干粮要舒服多了。
吃完后再睡一会儿,之后起来可以继续赶路。
算算时间,大概还要不到两天的时间才能到历天城,唉,也不知道城内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等到肉汤和饼子被端上来时,瞎子有些意外地道:
“这里人这么多?”
驿站类似客栈酒楼,里头还有红帐子,提供多元化服务。
既然是开驿站,放着也是放着,自然也是会做其他人的声音,燕人官吏过来,可以免费吃喝住,其他人过来,交钱的话,也能吃喝住。
事实上,包括燕国境内的坞堡寨子,其实都会做类似的“服务”,当然了,黑心一点儿的,直接“人肉包子铺”也是可能的,乱世之中,这种事儿,尤为常见。
“可不是么,官爷,今儿个也不知道怎么的了,今儿个客人格外多。”
瞎子点点头,不再管其他,闷头开始喝汤。
半碗热汤下肚后,
整个人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瞎子正准备拿起饼子掰开放汤里泡一泡时,
外头走进来一个戴着斗笠腰挂一把剑的剑客,剑客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这边,剑客刚坐下,婴儿就开始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这时,旁边一桌正在吃喝的人忽然站起身一个骂道:
“吵死老子了,闹得老子耳根子不得清静,
哪里来的野种给老子号丧呐!”
剑客没有生气,
反而点了点头,
附和道:
“确实是野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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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叫我小飞哥啦成为《魔临》第八十六位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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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热闹
瞎子撕着手里的面饼子,注意力,则放在四周,二楼位置,从客房里,走出来几拨人,他们的脚步,很轻盈,显然身上轻功了得,可能脸上虽说仍保持着自然,但身体,其实已经做好了各种应激准备。
瞎子叹了口气,
看着自己刚刚撕在碗里的那些细细碎碎的面饼子,本想让老板再给碗里加热汤的他,犹豫了。
好像此时在楼下继续这样坐着,稍后可能会比较危险,但他偏偏又有些舍不得自己的“成果”。
瞎子不是个喜欢惹事儿的人,也不爱看热闹,所以最后还是端起碗,站起身,走到柜台前,找到了侍者,拨了一块碎银子给他:
“加上汤,再多撒点儿葱花香菜,送我屋子里去。”
“好嘞,爷,您等着,稍后就送到。”
瞎子满意地拍拍手,走上楼梯。
而这时,下方先前喊出“野种”的那个汉子,在闻得抱着孩子的剑客居然自己也承认是野种后,大笑道:
“兄弟,你这帽子戴得可真正啊,莫不是婆娘跟着人跑了,留一个不是你的种给你做个念想?”
剑客没再附和,因为怀中孩子的哭闹声,已经有些沙哑了。
剑客对身边的小二道:
“有羊奶么?”
“哟,客官,小店可没有这个备着,您要是再往东边走走,说不得就有了,据说那边刚打了仗,好家伙,从雪原那儿抢来了不知多少牛羊。”
剑客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又道:
“米汤有么?”
“客观稍等,我这就吩咐后厨去熬。”
“嗨,要那么麻烦作甚,直接从红帐子喊一个大艿的姐儿出来给孩子喂上不就有了么?”那个汉子又开口喊道。
旁边一桌有人道:
“那地里可没奶水。”
“无妨,老子先去把地种了,然后再来奶这孩子,哈哈哈哈………”
刚从楼梯处上了二楼的小子,微微摇头,这种挑事儿的水平,也忒尬了一些,强行为了拉仇恨而拉仇恨,低级。
江湖中人的活儿,还是太糙了一些。
瞎子不由得将注意力放在了同在二楼站在栏杆边像是在“放风”的那群人,这群人,明显提了点档次,但怎么说呢,还是有些过于刻意了。
倒是那位抱着孩子,正在给孩子找吃食的剑客,瞎子莫名地对他产生了些许期待。
孩子不孩子,瞎子无所谓的,具体是个什么事儿,瞎子也不是很在乎,他就是个看客,一个盲人看客。
下方,剑客还在很笨拙地哄着孩子,可以看出来,剑客没带过孩子,他抱孩子的姿势也不对,但不可否认的是,撇开先前剑客自己承认的那句“野种”,他对这孩子,还算是挺上心的。
瞎子打了个呵欠,似乎是因为剑客不再接茬,导致那个挑事儿的大汉没办法再继续下去,所以下方的剧情,陷入了某种停滞。
但很快,那个最开始的汉子离开了自己的饭桌,走了过来,大吼道:
“哭哭哭,哭得老子脑门儿疼死了,给老子滚!”
说着,
汉子伸手去抓那个孩子。
瞎子摇摇头,叹了口气,毁了,毁了,既然直接撕破脸开干,先前干嘛还脱裤子放屁?
而这时,瞎子明显地察觉到自己身旁的那些个人,他们的手,默默地放入自己的衣袖里。
得,
瞎子转身,推开自己的客房门,走了进去。
然后隔着门,
进修“看戏”。
汉子的手,抓住了婴儿,且直接从剑客手里拿了过去。
有些粗鲁,也有些莽撞,但奇怪的是,孩子落入汉子手里后,居然不哭了。
剑客微微有些惊讶,
随即又有了些愤怒,
自己哄了这么久结果这孩子还是苦恼个不停,换个人居然就不哭了?
你也很难说这孩子是单纯地不喜欢这个剑客,还是纯粹的是欺软怕硬。
大汉抓着婴儿,扒开裹着孩子的棉布,似乎是在查看孩子的大小。
随即,
大汉对着剑客嚷嚷道:
“嘿,你这野种居然和老子我亲,这样吧,你这野种老子就替你养了。”
说罢,
汉子抱着孩子转身往回走。
剑客依旧坐在原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二楼客房内的瞎子微微皱眉,
这他娘的就结束了?
期待感营造了这么久,就给我看这个?
乏味,乏味啊,
早知道还不如早点睡觉好赶路。
这时,小二端着瞎子的那碗“泡馍”上了二楼,敲了敲瞎子的房门。
“进来吧。”
小二很是殷勤地走了进来,将海碗放在了瞎子面前,上头撒满了葱花儿和香菜,看着就喜人。
就在瞎子准备开动时,客房门被推开,一个老者领着一个少女走了进来。
一老一少的穿着,比之乞丐,多出了一抹灵动,比之行商,又多了一股子寒酸。
“贵人,老夫这闺女饿了,可否………”
老头儿指了指瞎子面前的那一碗泡馍。
这是上门来讨食的。
那个小女孩也将食指放入嘴里,做出了一副“我很可爱我也有点饿”的姿态。
讲真,碰上别人,不管是真的心善还是心怀不轨的,一碗泡馍,给了也就给了,又不值几个钱。
但这一碗泡馍里却浓缩着瞎子的“劳动”在里头,是自己亲手一点一点掰下来的。
瞎子从袖口里掏出一些银钱,放在了桌上,道:
“对不住,我饿狠了,您领着这小姑娘去跟店家再寻些吃食,剩下的钱,再开一间房休息休息。”
在这个当口,出现在这儿的,绝不是普通人,这一点,瞎子很明白,所以该客气还是得客气。
谁知老者摇摇头,道:
“不成,不成,等下在下面可吃不上安生饭哟。”
老者自顾自地坐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破碗,放在了桌上,又满怀期待地看着瞎子。
“贵人,可怜可怜我这孤寡老少吧,唉,日子过得不容易啊。”
瞎子将自己的帽子向上提了提,让自己的眼睛直视着老者,
道:
“也请老人家可怜可怜我这残缺之人。”
“…………”老者。
“呀,居然是个瞎子。”少女惊呼出了声,随即爬上了椅子,对瞎子道:“先前看你上楼,可一点都没察觉到你看不见哇。”
少女的声音很好听,带着灵动与清脆。
瞎子叹了口气,从自己面前的海碗里分出了一部分倒入老者面前的破碗内。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老者马上道谢,同时将碗挪到少女面前,又从袖口里掏出一双筷子递给了少女。
少女也不客气,闷头开始吃了起来,可见她确实是饿着了。
紧接着,
老头儿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酒葫芦,拔出塞子,拿起倒扣在客房桌子上的茶杯,倒了两杯酒,一杯送到了瞎子面前。
“贵人,你请我孙女吃饭,我请你喝酒。”
只可惜瞎子不是什么豪迈之人,在惜命的层次上,瞎子一直和主上郑凡不相伯仲。
“多谢老丈,只不过稍后我得休息,还得赶路,酒,就不喝了。”
“怕有毒?”老头儿含着笑问道。
“是啊。”
“也对,出门在外,确实得小心谨慎一些。”
说着,老头儿自己开始独饮。
瞎子开始用食。
而这一段时间,
楼下的局面,也安静了下来。
剑客带进来的孩子被那汉子拿走,剑客也不去要回来,反而自己要了一份吃食坐在那里开始吃喝。
等到店家将米粥送上来时,剑客用筷子指了指汉子那边,店家就将米粥送了过去。
楼上,
老头儿一个人喝了两杯后,
腮边泛起了淡淡的红,
斜着眼看着瞎子,
道:
“贵人可晓得今日这里,可不得太平哟。”
瞎子摇摇头,道:
“与我无关。”
“唉,老夫这酒,你没喝,总归还是老夫欠你一点儿人情,这样吧,待会儿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老夫可保你一个周全。”
小半碗泡馍换一条命,这很值,但瞎子却开口道:
“老丈,你就坐在这里哪里也别去,我这儿还有一些橘子,你慢慢剥着吃,不出这个客房门,我也能保你周全。”
老头儿眉头微蹙,一时间居然有些拿不住眼前这个“盲人”,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意有所指。
江湖之中,鱼龙混杂,有那种靠一张嘴神神叨叨混得风生水起的旁门左道,也有那种真正的白龙鱼服潜藏在望的狠人。
反倒是少女,刚吃了东西,精神头起来,对着瞎子喊道:
“喂,瞎子,你可知我爷爷是什么人?”
瞎子已经躺在了床上,回答道:
“高人。”
少女被噎住了。
本来介绍自己爷爷的身份,是自己最喜欢做的事,看着对方眼神变得惊讶神情变得谄媚,也是那么的令人愉悦,但眼前这个瞎子完全不帮自己搭梯子还抢先爬上去了!
“唉。”
老头儿叹了口气,
道:
“贵人,小老儿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瞎子不说话了,也懒得说了,身子向里面一侧,准备睡觉,也不管这老少还没离开自己的客房。
也就在此时,
下面的平静被打破了,
那个汉子抱着孩子,身边几个同伴一起起身,连米粥都没打算喂,就要离开这家驿站。
谁知忽然有个体格高大的女人站起身,拍着自己胸脯道:
“我有奶水,终究得让孩子吃一点儿才好上路,这么小的娃娃要是饿着了,可是会出大事儿的。”
抱着娃娃的汉子直接骂道:
“滚回去奶你男人去!”
说着,就欲离开。
“唰!”
顷刻间,
女人身边的一众人抽出了兵刃直接包围了上去。
汉子抱着孩子,环视四周,没有畏惧,反倒是冷哼了一声,道:
“哟呵,干仗是不,来啊,爷爷可不是被吓大的!”
二楼客房内,少女对着似乎已经入睡的瞎子喊道;
“喂,瞎子,下面开始热闹了,你不听听?”
瞎子摆摆手,示意自己懒得听,其实他一直在“看”着。
少女却不欲罢休,道:
“你可知那个喊话的汉子是什么人物?晋地豪侠,断头刀丁横,五品武夫,一把大刀耍得出神入化。”
瞎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鬼名字。
“你可知那先前说话想帮忙奶孩子的女人,她叫崔林凤,乃西水寨二当家,善用子母飞刀,也善生孩子,据说已经有八个孩子了。”
“你可知………”
瞎子嫌烦了,
直接道:
“那你们可知下面那个先前抱着孩子进来的是谁?”
此言一出,
不仅仅是少女瞪大了眼睛,
连老头儿也马上看向瞎子,目光中透露着惊疑;
客房内,一时间针落可闻。
“说出来怕吓到你们。”
老头儿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少女则粉拳攥紧;
瞎子不急不缓地又道:
“我也不知道。”
“…………”老头儿。
————
晚上还有
第八十六章 剑在哪儿
“贵人,你这可不地道。”老头儿有些无奈地说道。
他能猜出来瞎子身上有官身,虽说不晓得为何一个盲人能在燕国朝廷混得官职,但这里毕竟是三晋之地,而眼下公认的则是燕人在这里是高一等的存在。
瞎子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身,他是真的累了,吃饱后想好好补一觉,但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因为下方对峙的时候,二楼栏杆儿站着的那拨人居然掏出了弓弩对准了下方。
场面,再度从乱糟糟的化作了安静。
那批人,用的是军弩,且占据着制高点,这种威慑力,让下方的这些江湖人士们根本不敢去忽视。
二楼客房内,走出来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子,男子留着长须,一边摸着胡须一边走了出来,对着下方很是恭敬地拱手道:
“对不住了各位,打扰了大家吃饭的雅兴,我与那娃娃有眼缘,想收其为义子,还望诸位成全。”
不成全的话,就请诸位下黄泉。
客房内,老头儿砸吧砸吧了嘴,小声道:
“这又是哪路来的神仙,这些军弩想搞到手,可不容易。”
瞎子伸手,捂着自己的脸,一边强行揉搓着困意一边道:
“以前不容易,现在倒不难,闻人家和赫连家覆灭后,各地武库流入民间众多。”
“哦,原来是这般。”老头儿点点头,又对着瞎子道:“贵人这是要赶路?”
瞎子点点头,“路上累了,才想进这里歇息歇息。”
“贵人真不是为了其他事儿来的?”
“那个孩子是谁的孩子?”瞎子忽然问道。
本来,这些江湖草莽帮派在这里买卖人口什么的,瞎子是不打算管的,说句不好听的,盛乐城那儿如今才是三晋之地最大的人口贩卖市场,多少俘虏来的野人被当作牲口在贩卖着。
但现在看来,一群又一群的,都是奔着那孩子来的,这就有些意思了。
老头儿摇摇头,道:“不知道为好。”
少女也学着她爷爷的模样,故作高深莫测道:“不可言。”
“嗡!”
忽然间,驿站上方的屋顶被砸开,一群黑衣人从上方落下,直接挥刀开始砍杀。
那个先前要认义子的中年男子只来得及后退两步,一把刀子就直接从其身后洞穿了过来。
与此同时,驿站门口也冲入了一群黑衣人,仍然是不说二话,直接就冲杀了过来。
原本相对静止的驿站内部诸多势力,在此时被彻底打乱。
丁横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持刀,先连续架开了两个黑衣人的攻势,但在他刚准备趁势冲杀一波时,又有黑衣人掩杀了过来,硬生生地打断了顶峰还击的势头。
“不是江湖中人!”
丁横心里一阵警惕,这群黑衣人分明擅长的是战阵合击之术,这是军队的打法。
二楼那边,先前手持弩箭的那帮人被砍杀殆尽,且有两名黑衣人冲入了瞎子所在的客房,先前那帮江湖中人还带着三分靠拼七分靠唬的习性,而这群忽然杀入的黑衣人,下手是直接带着斩草除根的狠厉。
老头儿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葫芦,身形向后一靠,身形当即窜出,顷刻间就来到两个黑衣人身后,随即左手握拳,右手持葫芦,同时敲下去。
“砰!”“砰!”
两个黑衣人的脖颈直接被敲断,“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金钗儿,留在这里。”
“好嘞,爷爷。”
老头儿又看了一眼瞎子,随即整个人窜出了客房。
少女则抱着还没发育的胸对着瞎子抬了抬下巴,
道:
“怎么样,我爷爷厉害吧。”
瞎子不为所动,反而很平静地问道:
“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我不告诉你哦,除非你………”
“我求求你告诉我吧!”
“额,嘿嘿,爷爷不在,那我就告诉你,楚国二皇子曾有一妃,乃闻人家的女人,原本是归省回晋,谁晓得战事一起,就此隔开了,后闻人家被灭,那个女人则幸免于难,且因其归晋不久就发现已有身孕…………而楚国二皇子,如今大势已现,是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那么,这个孩子,就无比重要了。
谁要是能拿下这个孩子,送到楚国去,啧啧啧,爷爷就有一辈子都喝不完的酒喽,我也能有一辈子都吃不完的零嘴。”
“这么曲折?”
妃子送回晋国,回家看看;
回家后发现自己居然怀孕了;
然后打仗了,燕、晋、乾,三国开战,楚国也开始内讧,这就一直耽搁了。
现在娃儿生出来了,一下子吸引了诸多江湖人士来这里抢夺这个孩子,想着送到楚国后得到未来楚皇的封赏。
合情合理,时间、地点、人物,都对的上。
但问题是,太过于巧合了,首先这个故事得成立,其次燕人入晋后对闻人家和赫连家施行的是灭族政策。
赫连宝珠之所以能来到天断山脉,不过是密谍司放长线钓大鱼故意漏出她罢了。
怎么着,
这里还要再漏一个?
你燕国密谍司干嘛不改名叫渔政司?
“何时传出来的消息?”瞎子问道。
“早几个月前就有传了,江湖上早就有人为此而动了。”
早几个月?
瞎子本能地察觉到,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忽然间,瞎子心里产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
下方的混乱厮杀还在继续,黑衣人的强势介入,使得这里的江湖人士一下子迸发出了“同仇敌忾”的情绪。
毕竟,江湖还是讲究江湖的规矩的,大家都在这个规则下玩游戏,你忽然一进来就大开杀戒,怎么能容得你这般放肆?
虽说不少人和丁横一样,察觉到这群黑人可能来自于军营,但在这个时候,也没办法管其他了,先砍了再说。
且这座小小的驿站里,竟然藏着不少好手,这似乎大大出乎了这群黑衣人的预料,一开始他们确实占得了先机,但很快,他们就陷入了僵持,反倒是那群江湖高手开始越战越勇。
“哗啦啦…………”
两个黑衣人被从二楼摔了下来,同时一根铁锁飞入下方的地面,深深地砸入其中,紧接着,老头儿身子贴着铁锁飞了下来,沿途上,又击飞了数人,直接来到了丁横身前。
丁横的几个手下在黑衣人围攻中死伤了好几个,但丁横本人哪怕单手持刀,却依旧营盘稳固,而当老头儿出现在其身后时,丁横更宛若背后长眼一般,大刀向后横扫过去,强横的刀罡带着一种舍我其谁的霸气。
然而老头儿却衣袖一摆,其身下的铁链宛若有灵一般自己窜了上去,顷刻间锁死了丁横的那把刀不说,还强行将刀口向下,插入了地砖之中。
“铁索翁?”
丁横发出了一声惊呼,
但老头儿的攻势不减,另一条铁链从其后背衣领子窜出,直取丁横的面门,其双手则抓向丁横怀中的孩子。
丁横一咬牙,直接下了决断放弃孩子保命,面对其他江湖人士甚至是面对这些黑衣人,他都有信心一战,唯独面对这位很可能是“铁索翁”的人物,他没半点信心,这个老头儿在江湖成名已久,无限接近泰山北斗一般的层次。
真没想到,这次居然连他也出面了,也是了,铁索翁据说是楚人,为楚国来抢未来的皇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看似凶狠的交锋,其实在这一刻,已经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个只要孩子,一个则更现实地知难而退。
然而,
就在这时,
“唰!”
一声脆响传来,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丁横和铁索翁的之间。
赫然是那位先前抱着孩子进驿站的剑客。
不知道为什么,先前孩子被丁横拿走时,剑客全当没事儿人一样在那里吃面,眼下铁索翁要将孩子从丁横手中抢走时,剑客却动了。
铁索翁不做丝毫犹豫,左手向前一探,须臾之间,先前缠绕着大刀的铁锁如同灵蛇攀岩,直接攥住了剑客腰间的剑柄,直接抽出。
但抽出来的一刻,
铁索翁的目光却忽然一凝,那剑,居然只有剑柄没有剑身!
这是一把空剑!
剑客左手摊开,
旁边桌子上三根筷子眨眼之间飞来,剑客指尖轻划,
三根筷子以迅雷之势刺入三根锁链之中,
一根锁链被钉在了柱子上,一根铁链被钉在了地上,
这一方天地,铁索翁提供了锁链,那这剑客就送上了钉子,将其锁住!
第三根筷子则直接对着铁索翁的脖颈刺去,铁索翁整个人刹那间断开了铁链,整个人的倒飞出去。
落地后,只觉得喉咙发甜,略微低头,才发现半截筷子已然刺入自己的喉咙,一时间,铁索翁后背冷汗淋漓,先前的他若是再晚退一步,估计已然脖颈被洞穿。
初一交锋,高下立判!
铁索翁满眼骇然地盯着面前的剑客,
因脖颈被刺入筷子而变得无比沙哑的嗓音惊疑道:
“你……你……您的剑呢?”
剑客叹了口气,
道:
“唉,被这野种的爹抢去了。”
第八十七章 幼教
有些人的事儿,只得在江湖传闻,因为江湖之所以叫江湖,本质上还是因为它上不得台面,试想一国大臣在朝堂上张口闭口就“江湖传闻”,岂不是一个大笑话?
但任何群体里,走到顶尖的话,他的影响力就会出圈;
四大剑客,哪怕最“名不见经传”的楚国造剑师他也依旧在为自己所支持的皇子呐喊着,成为一方旗帜。
李良申不谈,他本身就是镇北军总兵;
百里剑曾千里护送藏夫子入燕京斩大燕龙脉,后又曾在上京城下现身;
而晋国剑圣,因为他姓虞,甭管手上的底牌是否寒酸,但终究也是有了上牌桌的资格,退一步说,别的不谈,就光是晋国京畿郊外和大燕靖南侯的一战,已然足以证明其影响力。
这种顶尖武者,让其决定一国国运,不现实,但让他决定一座驿站的命运,没人会觉得这有什么难度。
铁索翁也是成名已久的江湖老人,擅长暗器,但在剑圣面前,一番交手之后,已然完全落于下风的他,显然已经被拔掉了所有的底气。
剑圣未出剑,却近乎杀了自己,要是剑圣真的出剑,自己岂能还有幸存的可能?
出剑不出剑,可不在于人家腰间是否真的挂着那一把龙渊!
“剑圣大人,您也对我楚国皇嗣感兴趣?若是大人愿意入楚,小老儿自当跪迎!”
晋国灭了,赫连家闻人家先遭覆灭,司徒家正在野人的攻势下危如累卵,京畿之地也已经被燕军踏过,晋皇和太后已被接入了燕京,这般而言,若是剑圣不打算待晋地了,去楚地,这自然是楚国的一大利好。
毕竟,楚国的那位四大剑客之一的造剑师,额,连楚国人自己都觉得有点“水”。
“楚国皇嗣?”
剑圣听到这话,忽然有些想笑,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怎么忍得住,笑意也的确浮现在了脸上。
铁索翁以为剑圣意动了,或许,对方之所以出手拿了这位皇嗣,就是为了入楚。
实际上,剑圣则只是小声自言自语着:
“所以,他被戴了一顶帽子,还是他给别人戴了一顶帽子。”
随即,
剑圣又微微蹙眉,
“不对啊,对不上的。”
这时候,旁边抱着孩子的丁横在看见这剑客靠几根筷子就逼退了铁索翁时就已然惊愕,再从铁索翁口中得知这剑客身份后,更是吓得魂儿都要上天了。
丁横是晋人,对于晋国江湖而言,剑圣,就是一座真正的高峰,他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的是三晋之地整个江湖的脸面。
是的,虽说有传闻,说燕国的那位南侯击败了剑圣,但那位南侯一来本就不是省油的灯,武者之境高得吓人;二来则是晋国山河破碎之际,剑圣身为江湖中人被一个手握大军的大帅击败,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虽说燕人那边传出的说法是他们的侯爷以武者对决的方式击败的剑圣,但相信的人又有多少?
丁横将怀中的孩子默默地递送了过去,
联想起自己先前居然以那种作死的方式从剑圣大人手里将孩子抢了过去,还对剑圣大人出言嘲讽,丁横就觉得自己体内的鲜血开始凝滞起来。
谁料得,
剑圣却没有伸手接过孩子,反而道:
“继续抱着。”
“啊?”丁横有些发懵。
“这野种也就你抱着不哭。”
“…………”丁横。
想他丁横也算是三晋江湖有名号的一个角色,居然沦落成了抱娃的仆妇,但偏偏丁横还不敢说不,甚至,心里居然可耻地升腾出了一种被“认同”的感动。
这时,外围的几个黑衣人再度杀了过来,他们似乎是察觉到局面不对,原本他们可能以为凭借着自己这帮人可以将驿站里的一切都抹去,现在发现自己似乎想得太天真后,开始退而求其次,只将孩子抢走。
剑圣指尖前刺,剑气横飞,刚扑过来的两个黑衣人直接被扫飞了出去,而后更是一道横切,强横的剑气将面前的一个黑衣人脖子直接削下,愣是连一滴血都没溅出。
随即,
剑圣身形开始游走,径直来到那位先前说要奶孩子的崔林凤面前,掌心一摊,旁边一位死者手中的长剑飞入其手中。
剑光之下,正在和崔林凤纠缠的两个黑衣人直接被斩杀,没有什么磅礴的气势,只有凌厉和果决。
崔林凤有些发懵地看着剑圣,
剑圣很平静地看着她,
道:
“跟我走。”
崔林凤好歹也是寨子里坐交椅的女人,也算是见过风浪了,但不知为何,在这个男子的目光之下,她生不出什么反抗的心思,只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而后,
剑圣一人一剑,开始开路。
黑衣人扑上来,但扑上来一个就斩杀一个,那些江湖人士倒是没那么头铁的,尤其是在看见丁横和崔林凤都规规矩矩地跟在那剑客身后时,心眼儿透亮的江湖人士哪里能不晓得这是真正的浅滩里出蛟龙了!
再看那人用剑的方式,虽说没有什么气吞山河风云变色的大场面,但每每朴实的一剑下去就能带走一条人命的效率,也是让一些耳目通透的人隐隐间猜出了这名剑客的身份,自是更不敢上前放肆。
混战,居然以这种方式结束了,剩下的二十多名黑衣人开始集中对付剑圣。
铁索翁伸手,将脖颈间的筷子拔出,此时的感觉,真有些大夏天吃薄荷的意思,一吸气,凉飕飕的。
看着那人身边的剑花,铁索翁熄灭了再去争夺这孩子的想法,那个人的层次,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撼动的了。
除非有三品大宗师现身,而且就算是有三品大宗师出现,这种局面下,能一对一挡下一名剑客,也不是很现实。
二楼围栏那儿,瞎子和小姑娘已经站在那儿了。
小姑娘砸吧着嘴,对着下方的剑圣喊道:
“叔,要我帮你带孩子不要!”
旁边的瞎子嘲讽道:
“你有奶么?”
小姑娘被撩拨到了逆鳞,气鼓鼓地扭头瞪着瞎子,
骂道:
“你又看不见,你怎么知道小姑奶奶我没有!”
下方黑衣人开始崩溃了,他们不是怕死,再惨烈的厮杀,他们也都能承受,但是这种纯粹上去送人头的死法,哪怕他们是军中的人,也无法忍受,尤其是似乎带头的一个黑衣人被一剑斩杀后,剩下的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全部撤出了驿站。
剩下的江湖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想上去攀交情,又不敢,有人想上去献殷勤,又怕献到马腿上。
唯有丁横抱着孩子,崔林凤站在其身侧,二人像是仆人一样,跟着剑圣走出了驿站。
小姑娘见剑圣走了,心急之下直接从袖口之中抽出一条细细的锁链绑住了房梁后顺势荡了下去。
铁索翁掌心一拍,一道暗劲过去,将自己的孙女给拘了回来,抱在了怀中。
“爷爷,我不要学铁链子了,我要学剑,我要学剑!”
“啪!”
铁索翁对着不听话的孙女屁股就是一巴掌,骂道:
“胳膊肘往外拐的痴心货!”
………
驿站门口不问自取,拉出了一辆马车。
剑圣驾车,车内,丁横抱着孩子,孩子在吃着崔林凤的艿。
都是江湖儿女,且都早就过了青春年纪,车厢内的情景,倒是没什么尴尬不尴尬的。
一个是老妈子,一个是艿妈子,大家大哥不笑二哥。
崔林凤到底是个女人,心思更细腻一些,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车窗外,对着丁横无声地比划了一下嘴:
“东北。”
马车,是在向东北方向行进。
如果只是单纯地向东,那倒还好理解,毕竟南门关那里有着燕军重病驻守,沿途更有诸多军寨,从那里借小国之境入楚确实不太合适,先向东,到司徒家地界上再向南入楚也更为稳妥一些。
但这马车偏偏是向着东北方向去的,这就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也就在这时,驿站方向追出来一匹马。
先前的黑衣人,没有再追上来,驿站内的江湖人士,也没人敢追出来,但有一个人来了。
剑圣没有停下马车,任由来人策马并行了过来,来人,不是瞎子又是谁?
瞎子气喘吁吁地对剑圣拱手行礼,
剑圣不以为意;
瞎子则露出了和煦的笑容,道:
“大人,小人愿意陪同大人身边伺候。”
瞎子看出来了,人剑圣带着孩子进驿站,一开始,可能是因为肚子饿了,然后忽然发现那个叫丁横的大汉虽然嘴巴很脏,但他抱起孩子后,孩子就不哭闹了,所以剑圣带着丁横离开了,至于崔林凤,就是拿来喂奶的。
这“野种”,到底是不是那位的种,瞎子不敢确定,但莫名其妙的,瞎子心里却有那么一股子预感,毕竟这世上,不可能没来由地就有那么巧合的事儿。
这世上,又有几个娃娃能值得让剑圣来“看待”?
江湖人相信什么楚国皇嗣的说法,在瞎子心里根本就不成立,很简单,那位在真正坐上楚国皇位之前,还真不够格!
剑圣看了一眼瞎子,
道:
“奶娘有了,仆妇也有了,你觉得,我还缺什么?”
瞎子马上严肃道:
“还缺幼教!”
——————
看见很多人说看得头痛,莫慌,今天我争取把原委写出来。
第八十七章 幼教
有些人的事儿,只得在江湖传闻,因为江湖之所以叫江湖,本质上还是因为它上不得台面,试想一国大臣在朝堂上张口闭口就“江湖传闻”,岂不是一个大笑话?
但任何群体里,走到顶尖的话,他的影响力就会出圈;
四大剑客,哪怕最“名不见经传”的楚国造剑师他也依旧在为自己所支持的皇子呐喊着,成为一方旗帜。
李良申不谈,他本身就是镇北军总兵;
百里剑曾千里护送藏夫子入燕京斩大燕龙脉,后又曾在上京城下现身;
而晋国剑圣,因为他姓虞,甭管手上的底牌是否寒酸,但终究也是有了上牌桌的资格,退一步说,别的不谈,就光是晋国京畿郊外和大燕靖南侯的一战,已然足以证明其影响力。
这种顶尖武者,让其决定一国国运,不现实,但让他决定一座驿站的命运,没人会觉得这有什么难度。
铁索翁也是成名已久的江湖老人,擅长暗器,但在剑圣面前,一番交手之后,已然完全落于下风的他,显然已经被拔掉了所有的底气。
剑圣未出剑,却近乎杀了自己,要是剑圣真的出剑,自己岂能还有幸存的可能?
出剑不出剑,可不在于人家腰间是否真的挂着那一把龙渊!
“剑圣大人,您也对我楚国皇嗣感兴趣?若是大人愿意入楚,小老儿自当跪迎!”
晋国灭了,赫连家闻人家先遭覆灭,司徒家正在野人的攻势下危如累卵,京畿之地也已经被燕军踏过,晋皇和太后已被接入了燕京,这般而言,若是剑圣不打算待晋地了,去楚地,这自然是楚国的一大利好。
毕竟,楚国的那位四大剑客之一的造剑师,额,连楚国人自己都觉得有点“水”。
“楚国皇嗣?”
剑圣听到这话,忽然有些想笑,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怎么忍得住,笑意也的确浮现在了脸上。
铁索翁以为剑圣意动了,或许,对方之所以出手拿了这位皇嗣,就是为了入楚。
实际上,剑圣则只是小声自言自语着:
“所以,他被戴了一顶帽子,还是他给别人戴了一顶帽子。”
随即,
剑圣又微微蹙眉,
“不对啊,对不上的。”
这时候,旁边抱着孩子的丁横在看见这剑客靠几根筷子就逼退了铁索翁时就已然惊愕,再从铁索翁口中得知这剑客身份后,更是吓得魂儿都要上天了。
丁横是晋人,对于晋国江湖而言,剑圣,就是一座真正的高峰,他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的是三晋之地整个江湖的脸面。
是的,虽说有传闻,说燕国的那位南侯击败了剑圣,但那位南侯一来本就不是省油的灯,武者之境高得吓人;二来则是晋国山河破碎之际,剑圣身为江湖中人被一个手握大军的大帅击败,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虽说燕人那边传出的说法是他们的侯爷以武者对决的方式击败的剑圣,但相信的人又有多少?
丁横将怀中的孩子默默地递送了过去,
联想起自己先前居然以那种作死的方式从剑圣大人手里将孩子抢了过去,还对剑圣大人出言嘲讽,丁横就觉得自己体内的鲜血开始凝滞起来。
谁料得,
剑圣却没有伸手接过孩子,反而道:
“继续抱着。”
“啊?”丁横有些发懵。
“这野种也就你抱着不哭。”
“…………”丁横。
想他丁横也算是三晋江湖有名号的一个角色,居然沦落成了抱娃的仆妇,但偏偏丁横还不敢说不,甚至,心里居然可耻地升腾出了一种被“认同”的感动。
这时,外围的几个黑衣人再度杀了过来,他们似乎是察觉到局面不对,原本他们可能以为凭借着自己这帮人可以将驿站里的一切都抹去,现在发现自己似乎想得太天真后,开始退而求其次,只将孩子抢走。
剑圣指尖前刺,剑气横飞,刚扑过来的两个黑衣人直接被扫飞了出去,而后更是一道横切,强横的剑气将面前的一个黑衣人脖子直接削下,愣是连一滴血都没溅出。
随即,
剑圣身形开始游走,径直来到那位先前说要奶孩子的崔林凤面前,掌心一摊,旁边一位死者手中的长剑飞入其手中。
剑光之下,正在和崔林凤纠缠的两个黑衣人直接被斩杀,没有什么磅礴的气势,只有凌厉和果决。
崔林凤有些发懵地看着剑圣,
剑圣很平静地看着她,
道:
“跟我走。”
崔林凤好歹也是寨子里坐交椅的女人,也算是见过风浪了,但不知为何,在这个男子的目光之下,她生不出什么反抗的心思,只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而后,
剑圣一人一剑,开始开路。
黑衣人扑上来,但扑上来一个就斩杀一个,那些江湖人士倒是没那么头铁的,尤其是在看见丁横和崔林凤都规规矩矩地跟在那剑客身后时,心眼儿透亮的江湖人士哪里能不晓得这是真正的浅滩里出蛟龙了!
再看那人用剑的方式,虽说没有什么气吞山河风云变色的大场面,但每每朴实的一剑下去就能带走一条人命的效率,也是让一些耳目通透的人隐隐间猜出了这名剑客的身份,自是更不敢上前放肆。
混战,居然以这种方式结束了,剩下的二十多名黑衣人开始集中对付剑圣。
铁索翁伸手,将脖颈间的筷子拔出,此时的感觉,真有些大夏天吃薄荷的意思,一吸气,凉飕飕的。
看着那人身边的剑花,铁索翁熄灭了再去争夺这孩子的想法,那个人的层次,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撼动的了。
除非有三品大宗师现身,而且就算是有三品大宗师出现,这种局面下,能一对一挡下一名剑客,也不是很现实。
二楼围栏那儿,瞎子和小姑娘已经站在那儿了。
小姑娘砸吧着嘴,对着下方的剑圣喊道:
“叔,要我帮你带孩子不要!”
旁边的瞎子嘲讽道:
“你有奶么?”
小姑娘被撩拨到了逆鳞,气鼓鼓地扭头瞪着瞎子,
骂道:
“你又看不见,你怎么知道小姑奶奶我没有!”
下方黑衣人开始崩溃了,他们不是怕死,再惨烈的厮杀,他们也都能承受,但是这种纯粹上去送人头的死法,哪怕他们是军中的人,也无法忍受,尤其是似乎带头的一个黑衣人被一剑斩杀后,剩下的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全部撤出了驿站。
剩下的江湖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想上去攀交情,又不敢,有人想上去献殷勤,又怕献到马腿上。
唯有丁横抱着孩子,崔林凤站在其身侧,二人像是仆人一样,跟着剑圣走出了驿站。
小姑娘见剑圣走了,心急之下直接从袖口之中抽出一条细细的锁链绑住了房梁后顺势荡了下去。
铁索翁掌心一拍,一道暗劲过去,将自己的孙女给拘了回来,抱在了怀中。
“爷爷,我不要学铁链子了,我要学剑,我要学剑!”
“啪!”
铁索翁对着不听话的孙女屁股就是一巴掌,骂道:
“胳膊肘往外拐的痴心货!”
………
驿站门口不问自取,拉出了一辆马车。
剑圣驾车,车内,丁横抱着孩子,孩子在吃着崔林凤的艿。
都是江湖儿女,且都早就过了青春年纪,车厢内的情景,倒是没什么尴尬不尴尬的。
一个是老妈子,一个是艿妈子,大家大哥不笑二哥。
崔林凤到底是个女人,心思更细腻一些,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车窗外,对着丁横无声地比划了一下嘴:
“东北。”
马车,是在向东北方向行进。
如果只是单纯地向东,那倒还好理解,毕竟南门关那里有着燕军重病驻守,沿途更有诸多军寨,从那里借小国之境入楚确实不太合适,先向东,到司徒家地界上再向南入楚也更为稳妥一些。
但这马车偏偏是向着东北方向去的,这就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也就在这时,驿站方向追出来一匹马。
先前的黑衣人,没有再追上来,驿站内的江湖人士,也没人敢追出来,但有一个人来了。
剑圣没有停下马车,任由来人策马并行了过来,来人,不是瞎子又是谁?
瞎子气喘吁吁地对剑圣拱手行礼,
剑圣不以为意;
瞎子则露出了和煦的笑容,道:
“大人,小人愿意陪同大人身边伺候。”
瞎子看出来了,人剑圣带着孩子进驿站,一开始,可能是因为肚子饿了,然后忽然发现那个叫丁横的大汉虽然嘴巴很脏,但他抱起孩子后,孩子就不哭闹了,所以剑圣带着丁横离开了,至于崔林凤,就是拿来喂奶的。
这“野种”,到底是不是那位的种,瞎子不敢确定,但莫名其妙的,瞎子心里却有那么一股子预感,毕竟这世上,不可能没来由地就有那么巧合的事儿。
这世上,又有几个娃娃能值得让剑圣来“看待”?
江湖人相信什么楚国皇嗣的说法,在瞎子心里根本就不成立,很简单,那位在真正坐上楚国皇位之前,还真不够格!
剑圣看了一眼瞎子,
道:
“奶娘有了,仆妇也有了,你觉得,我还缺什么?”
瞎子马上严肃道:
“还缺幼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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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很多人说看得头痛,莫慌,今天我争取把原委写出来。
第八十八章 山火
大燕当代国师薛义跪在天虎山下山口的台阶上,他不觉得有什么屈辱的,在某些方面,他其实早就做到了真正方外之人的超脱。
于自己一生,他早就觉得活够本了,所以也就更容易去坦然面对一切。
一排排兵戈对准着他,薛义不以为意,甚至,他还饶有兴趣地眺望着后方那些正在被运输和堆积起来的火油。
薛义很想对这些靖南军将士说,不用费这个功夫了,山上的道观里,其实早已经准备好了这些,这些火油再运送上山,也是一件麻烦事。
只不过这些提醒固然算是“善意”,却又有些太把自己当“主人”来看了。
唉,
好好地一座天虎山,
这次因自己而卷入这道漩涡,
百年道统,
估摸着也不剩几个时辰了。
薛义在心底不由得有些佩服靖南侯夫人的眼光,死在这山清水秀之地,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不也失为一种幸运;
且寻常人家治白事,总得请俩道士来比比划划,富贵人家,更是水陆道场搞起来,不请个十几二十个,那叫死得没脸;
至于真正的达官显贵,那少说也得破百,否则可是叫辱没了门第。
但这位靖南侯夫人,可能得带一座山的道士下去,呵呵,这面儿,这排场,可谓是赚足了。
貔貅的蹄子落在地面上,发出阵阵颤音,越来越近。
四周的靖南军士卒下意识地挺起自己的胸膛,
薛义也略微直起了自己的腰杆儿,抬起了眼皮。
正主,同时也是苦主,来了。
靖南侯没着甲,从貔貅身上下来后,开始向这边走来。
薛义叹了口气,缓缓地站起身,同时道:
“你来了,我就不跪了,不想靠这一双膝盖来压你。”
田无镜站在薛义面前,抬起手。
“退!”
“退!”
“退!”
各个将领迅速下令,靖南军全体后退五百步。
当甲士们退开后,四周的空气仿佛也都重新流通了起来,现在那股子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也终于消减了一些。
薛义看着田无镜,他还记得当年陛下、镇北侯带着田无镜一起入宫的场景,那时的田无镜年纪虽小,但做事却一板一眼,很恪守礼数。
反倒是年纪更大的两个哥哥,也就是陛下和镇北侯爷,倒完全没什么正形。
如今,原来小的,长大了,原来大的,也老了。
薛义身为宫中太爷,是姬家最信任的人,其实,他也是宫中的御医之一,不过,他只给陛下号脉,给李梁亭开一些补气血的方子。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陛下和镇北侯正在一天天地老去,任你盖世英豪,岁月面前都得折腰。
反倒是这位靖南侯,正值壮年,且还能预估到仍然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春秋鼎盛。
当三足鼎立时,大燕可以开疆拓土,一国战两国仍可胜之;
但真到了那种危急时候,也必须得留下一根擎天柱,否则这楼盖得太高了,也就容易塌了。
“侯爷,我来给你一个说法。”
田无镜不说话,只是看着薛义。
这个在自己小时候入宫时,会给自己送刚出蒸笼年糕的长辈。
“我本就是天虎道门出来的弟子,这里,是我的师门,陛下派我来为你将出世的孩子赐福,我就来了,多年不出宫了,这次出来了,又到了这里,就想着回山门看看,所以就在这天虎山落脚了。
也是得亏了侯爷你打崩了晋国,让我这昔日师门庸碌之徒,顶着燕国国师的名号回来时,能得上宾待遇,呵呵。”
田无镜依旧站在那里,只是静静地听着国师说。
“你领兵在外,我来时,孩子还没生,我也就不打算多此一举了,想着等孩子生下来后,再去看看。
然后,你那位夫人,就上山了;
在山腰上的一处凉亭里,她说她想歇歇,屏退左右后,她人就没了。
山上的人和靖南军将士找了一天一夜,才将其找到,不过,人已经走了。”
听到这里,田无镜依旧面无表情。
“无镜,陛下身子骨不如前了,积劳成疾的毛病了,他歇不下来,也不敢歇;
所以,你的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儿,说实话,确实会对姬家带来很大的威胁;
陛下在时,自是风平浪静,陛下一旦驾崩,太子上位,你也是知道你那位外甥的,他能压得住你?”
田无镜仍然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听薛义的讲述。
“但你和梁亭一贯是知道陛下心性的,寻常君王,当其老病天年将去之时,往往会性情大变,但咱们陛下,不会。
这大燕盛世,本就建立在你们三个人身上,他拿得起,也放得下。
陛下现在正在琢磨的,是想要在一年之后,再行攻乾,这是陛下毕生的夙愿,只有击垮乾国,这东方大势,才算是落入我燕人之手。
你是统兵侯爷,陛下的心思,你不可能不清楚。
说句犯忌讳的话,你田无镜无论生儿生女,陛下都不会介意,甚至,陛下可能想要的,并非是姬家的万世基业,他要的,是燕人的雄霸,甚至,是你,还是梁亭,取了那座位置,只要能实现大燕的夙愿,陛下都很大可能不会在意,这就是我们的陛下,是我看着长大的陛下,也是你田无镜和他李梁亭愿意不惜一切去追随的陛下!
你田无镜,没看错陛下,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薛义吸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两封家书,放在了面前的地上,
道:
“这里面,一封是陛下的,一封,是梁亭的。
还有一封,是信,但却是在我出身离京时有人通过死士之口告知我的。
他说,靖南侯夫人,是乾国埋藏在我大燕最深的一颗棋子,是埋下二十年,从未联系也从未启动的一颗棋子。”
听到这里,
田无镜微微抬起头。
“我收到这封信后,没有声张,说句心里话,密谍司,名义上归我统领,但我从不做俗务,都是交给魏忠河他们在做。
且不管她是不是银甲卫,就算她是,既然她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万事,都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那是你田无镜的孩子,是你田家的血脉。
这也是我一直落脚天虎山未曾下山入城的另一个原因。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我没下山,她却上山了。
她选择在这个时候死,是为了什么,你应该知道,只能说,她选了一个好时候,其余的,我也不想多说。”
说完,
薛义转过身,
看着上山的台阶,
眼里,满满的都是年幼时的自己上山时的身影。
田无镜还是没说话。
良久,
背对着田无镜的薛义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道:
“你是信不过我说的话,还是信不过………”
薛义张开双臂,其身上,隐约间有一层淡淡的蓝雾升腾而起,
“无镜,我知你心里苦,也晓你心中怒,你要一个交代,我就给你一个交代,这座天虎山,以及我自己,都是给你的交代。
整件事,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当她上山时,我猜出她要做什么,怕到时候这盆脏水泼得太深,我就没下山去接她。
若是当时我下山了,她,应该能走得更安详一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修行者一生所求,无非逆天改命,但纵你惊才艳艳,到头来终究一朵镜中花,一轮水中月。
李梁亭幼年天赋超绝,却因受伤一生不得踏入武者大道;
陛下雄才大略,却在这时天不假年;
一皇二侯,无论哪个,单独留一世,都是枭雄霸业之姿,
你田无镜,不也是孤家寡人的命么?
但陛下不信命,李梁亭也不信命,你也不信命,只是不管你信不信,命,都在这里!
一皇二侯,是我大燕之幸,却又是你们三人之不幸!”
蓝色的火焰,开始在薛义身上燃烧,他在,强行兵解。
“我薛义,无大德无大才,却得两代君王垂青,以燕鼎助我修炼,以国运伴我修行。
去年冬天,
藏夫子于燕京城外斩我大燕龙脉,
陛下不信气运之说,因为陛下是天子,我大燕的皇帝,必然得有这番霸气!
薛义不才,
今日将体内所截流之燕鼎之气,连带着这天虎山百年道统,再送燕鼎!
愿我大燕,开万世基业!
愿我陛下,愿我大燕二侯,福泽绵延!”
火光,顿时升腾而起,于火光之中,薛义的身影开始变得越来越虚幻。
山顶上的道观,在此时也燃起了火油,诸多天虎道弟子自投大火之中选择自我了结。
薛义转过身,
最后看着田无镜,
“田无镜,谁又不能死,谁又死不得,谁又比谁轻松,谁又比不得谁苦!”
于火光之中,
田无镜穿过了薛义那已经近乎透明的身体,
他开始上阶梯,
一步一步地走,
他走上了山脚,
他走到了山腰,
他走入了那座凉亭。
凉亭内,清风徐来。
恍惚间,
田无镜似乎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也站在这亭子中,她拿着剑,
她将剑,刺入自己的身体。
清风之中,似乎传来她当日的轻声呢喃:
“侯爷,妾身没想骗你………”
田无镜的手,抚摸着凉亭中的柱子,似乎在这上头,还残留着她后背靠在这里时的余温。
“傻不傻,
你是乾人又如何,
我一个自灭满门的魔头,
又怎会嫌弃你?”
第八十九章 升官
历天城的雨,落落停停,停停落落,颇有一种梅雨季节时的气象;
而这一天,
是靖南侯夫人出殡的日子。
没有大半特办,在官面上,甚至显得有些过于简朴。
然而,这种“安静”,仅仅是体现在官面上,并不是意味着动静不大。
没有提前通知,也没有去组织和知会,但历天城街道上,凡是出殡队伍会经过的地方,居民和商户都提前自发地在自家门口摆上了香案。
当那支身着白衣孝服的送葬队伍经过时,街道两侧的百姓开始点烛燃纸钱,一家老小都跪伏下去。
有人在哭,然后慢慢的,很多人都开始哭。
多少年后,若是大燕还在且为正统,史官或者地方志上,可能会这般记载今日的一幕,大体是靖南侯夫人多么温柔贤惠,多么爱民如子,加强了燕晋两地的民族融合;
当其故去时,晋地百姓主动为其治丧,哭声飘扬数十里,令人动容。
但事实上,这里面绝大部分历天城百姓,哭,可能并不是装的,但并非是因为哀伤,而是盘踞在心头的那股子忐忑和不安伴随着这次出殡而消散的…………喜极而泣。
先前的那股子压抑,让全城的人都喘不过气来,都在担心燕人会如何报复,也在害怕那位燕人的南侯,会不会一怒之下做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儿。
当人压抑久了之后,一朝释放,情绪的失控,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出殡了,治丧了,入柩了,在绝多数人看来,事情,正在往它应该走的路上去发展,这就是好事。
大家的日子,还能照旧过下去了。
出殡的这一天,刚刚远征回来的靖南军也赶赴了历天城,飞扬的尘沙,诠释着他们长途行军归来的辛苦。
只是,事情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远征的四位靖南军总兵官亲自下马,上前抬棺,送自己的主母最后一程,其余身上还带着未退散煞气的甲士,则举起手中的马刀,从出城口,一路排列下去。
侯爵夫人,上山为侯爷祈福,忧思深重,触发心疾,不治而亡。
这是对外的说话,能有多少人信,不清楚,也不需要去清楚。
天虎山上的火,断断续续烧了两天,到底死了多少道士,还没人敢去数。
这阵子,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大部分人,只能跟着大潮浑浑噩噩地摇摆下去,已经无法顾得上去关心其他了。
有趣的是,原本一大群被各自主子派来为靖南侯爷喜得贵子而祝贺送礼的使者,都赶上了参加这场葬礼,喜事儿变白事儿,让人不得不感慨世事无常。
而原本似乎将要掀起千层浪的巨震,
在做足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后,
却又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消弭于无形。
像极了此时历天城地界的天气,
时而晴空万里时而大雨如注,让人捉摸不透。
………
入夜,
客栈内,
左臂还绑着白纱的郑凡默默地喝着面前的茶,门外,走进来一人,来者进来后对郑凡拱手弯腰,歉然道:
“奴才来迟了,让郑大人等久了,还望郑大人恕罪。”
郑凡点点头,没说话。
张公公在郑凡面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全喝了,又倒了一杯,这才叹了口气,道:
“今日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郑凡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他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懒得奉承和客套。
张公公只得在心里稍微感慨一下,想当初眼前这位不惜一切救了殿下,宛若攀上高枝儿一样,别说是对殿下了,对自己,也是恭恭敬敬的,现在呢,翅膀硬了,呵呵。
当然,张公公也清楚,郑凡确实有翅膀硬的资本,撇开靖南侯看重他这一点不谈,这郑凡自己也争气,身上的军功可不老少,这种实力派有才能的人,只需给他一个机会,想不往上窜起都难。
反观自家主子,这半年来被陛下连削带打,明面上的羽翼被剃得七七八八,抛开还剩下的这一点点背地里的老底子不谈,自家主子的机遇,可以说和眼前这位郑城守,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郑大人,我家殿下,可是想郑大人想念得紧啊。”
“咳咳………”
郑凡感觉自己似乎有些感冒了,按理说,他身体素质应该很不错,身为一个武夫,你身体素质搞不上去那也太丢人了。
只不过先是小半年的远征,再长途奔回历天城,身子透支得有些厉害,碰上这该死的鬼天气,染上风寒,也实属正常。
“我也想殿下想得紧,张公公,殿下最近日子过得怎么样?”
“很不怎么样。”
“哦。”
“郑大人,如今我家主子,可帮不上郑大人什么忙了。”
以前你刚起家时,送城堡,送粮送战马送军械,但现在,此消彼长之下,再想让六殿下去输血,也榨不出什么来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劳请公公转告殿下,不用操心我。”
“想来殿下听到这话,心里应该是很高兴的。”
“张公公,能说点实在话么,很抱歉,我最近心情不好,身体也不舒服,而且您说话也不用阴阳怪气的,挺没意思的。”
“额………”张公公。
“我这人,还是认人情的,六殿下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也不用公公您在这里试探来试探去了。”
“是奴才孟浪了。”
张公公起身请罪,不过他心里却是听出味儿来了,眼前这位,显然已经是将自己摆在了和自家主子一个位置上了。
“说正事。”
“好,郑大人,这次随同奴才来的,还有几百个掌柜商队首领。”
“这么多?”
“都是老家底子,户部接手了我家殿下的生意后,他们有一些是被排挤下来的,但大部分,是自己直接撂挑子不干了,都是自家人,郑大人可以放心用。”
“行。”
人才难得,盛乐城那个地方,哪怕现在推行素质教育,那也是为以后的发展谋划,当下,还是需要这种真正的商业和管理方面的人才,才能将一切给运作起来,想来这帮人到了盛乐后,定然能起到极大的作用。
“另外,还有一件事,郑大人应该提前知道一下。”
“何事?”
“太子将于秋日大婚。”
“镇北侯府郡主?”
“正是。”
郑凡点点头,这本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只不过现在提上了日程而已,算算日子,也没多久了。
“另外,大皇子将领两个镇的镇北军于送亲途中换防。”
“用禁军去换?”
“是。”
三国大战开启时,大皇子姬无疆领近十万禁军增援北封郡,如今,等于是将禁军留在了北面,自己带十万镇北军回来。
禁军是什么成色,当兵的都清楚,这无疑是一种换血,但也能从一定程度而言,这是镇北侯府的嫁妆。
收边军以充实京中,这是一步好棋。
这样一来,原本的三十万镇北军,一场大战下去,先是自己损耗了不少,哪怕随即很快补充了新兵,但新晋之地北部,李豹一部驻扎曲贺城,本就是从镇北军六镇之中分出了一镇来了,这次大皇子领十万换防至燕京,也就意味着当初浩浩荡荡的三十万镇北军,已经被拆了一半。
乾国那位官家应该会很羡慕燕皇的这种“直接”,要知道乾国朝堂上虽然在开始清算和挤压空饷和军队注水问题,但还是以柔和的手段为主,因为能够在京中担任禁军将领的既得利益阶层,其本身就和朝堂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是自成一股势力。
双方其实都在大战中发现了禁军战斗力不行的问题,燕皇那边直接把京中禁军丢去北封郡吃沙子锻炼。
“陛下,也真是舍得啊。”
郑凡感慨道。
镇北侯舍得不舍得,其实无所谓,依照镇北侯和陛下的关系,哥俩好得快能穿一条裤子,这次又是女儿出嫁,送十万铁骑当嫁妆,合情合理。
可以想见,那位郡主将是历史上最为强势的太子妃之一,任谁身边有十万嫁妆镇北军待着,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
同时这也是太子的妻族,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以夫妻的名义缔结两个势力的盟约,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
其余皇帝都是一门心思地防着太子势力过度发展坐大,生怕直接变成太上皇,但燕皇倒真是洒脱,直接给太子塞兵权,而且还在这京畿之地。
“郑大人,我家殿下的意思是,京中,他可能越来越难以待下去了。”
这隔三差五地被自家皇帝老子抽,今儿个推一下母坟,明儿个收走你的姬妾,把你的脸面丢地上高兴了踩一踩不高兴了更要踩一踩,这种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殿下想出京?”郑凡问道。
这不是找死么,
而且如果小六子跟他爹说要来盛乐城找自己,为国戍边,贡献一份力量,
信不信皇帝老子连着自己一起收拾了?
“殿下想向陛下求一个天成郡下面的县令。”
“哦,那还好。”
天成郡算是广义的京畿之地,不脱离燕皇的眼皮底下,小六子以这种方式出去,也能稍微喘口气,当然了,能否成行,还得看燕皇的意思。
“最后一件事儿,是奴才代替我家主子问郑大人的,奴才来时,主子并没有吩咐,但奴才觉得,等自个儿回去了,主子肯定会问起。”
“你问吧。”
“郑大人觉得,这次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么?”
郑凡摇摇头,
道:
“我也不知道。”
有些事儿,可以瞒得住民间,却瞒不住真正的权贵阶层。
靖南侯夫人的身份,宫中太爷的身死道消,哪怕掩藏得再为密实,但也藏不过有心人的耳目,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的。
郑凡心里其实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次的事儿,靖南侯一夜白头,甚至还对着自己说出了“靖难”两个字;
最后再归于这种以出殡治丧方式的平静。
怎么着都觉得先前靖南侯在自己面前展现出来的态度,有些过激了。
可能别人没这种感觉,因为当日在灵堂前,就自己和靖南侯两个人,这是独属于郑凡这个“亲身经历”者的感觉。
说白了,哪怕是小六子坐在自己面前和自己说起这事儿,郑凡都不一定会真真实实地全部告诉他,更别提还得靠眼前这位张公公传话了。
论亲密关系,渣男一点,郑凡还是觉得自己和田无镜更亲近一些。
“好,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告退,明日启程返京,在这里,祝郑大人顺顺平安。”
说完,张公公就走了,特务接头的环节,也宣告结束。
门外的阿铭走了进来,道:
“聊得如何?”
郑凡摇摇头,“聊了一些废话,行了,回去吧,喝点儿姜汤睡一觉。”
“主上,瞎子还没到,会不会路上出了什么事儿了?”
“他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这一点,我很放心,谁都会出事儿,他出事儿的概率永远最低。”
郑凡没住在军营里,一则他没带兵来,二则军营环境郑凡不喜,不过住在侯府,此时也不合适,郑凡就干脆在侯府不远处的一家历天城数得上名号的酒楼客栈里租了两间房,也方便万一有事儿田无镜喊自己时方便,虽说自那日从天虎山归来后,田无镜就没露过面,也没喊过自己。
但郑凡到底是侯爷跟前的红人,红人自当有红人的基本待遇,像这种不合规矩的事儿,哪怕是以铁面无私著称的靖南军军纪官,也故意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郑凡和阿铭刚走到客栈门口,就看见客栈门口排着两列甲士。
当郑凡走进去时,看见一名传令校尉正站在客栈大堂中央,旁边还站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将领。
见郑凡进来,传令校尉举起手中的军中令牌,这是靖南侯的令牌,见此牌如见侯爷,一般是拿来传递侯爷军令时传令者所配发的。
“侯爷有令,盛乐城守郑凡听令!”
郑凡马上单膝跪了下来,其身后的阿铭也跪了下来。
“盛乐城守郑凡,远征雪原,屡立战功,自古以来,过必罚,功必赏,方可正人心,立军心。
特提郑凡盛乐城守为盛乐将军,着调李义勇麾下五千晋营北上盛乐,归于盛乐将军麾下调遣,防备边患!”
十余年来,靖南军中,基本就是靖南侯的一言堂,赏罚之事,靖南侯一言而定,哪怕是这种升迁也是如此,事后再去朝廷兵部走一道程序就是。
对此,靖南军上下早已经见怪不怪。
换句话来说,若是没有这种决断权和自主权,田无镜也不可能在十余年来,就带出这么一支不逊镇北军的天下强军。
当然了,现在是君王重视,若是以后翻篇儿了,少不得又会被拿出来当作靖南侯包藏祸心目无君上的证据。
盛乐将军?
这是直接升了自己的品级,有点类似游击将军的意思,但因为有自己的地盘和防区,其实比一般的游击将军要高半头。
当然了,官职不官职的,郑凡不是很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五千晋军营。
燕国入晋,打崩了晋国半壁,除了战死的以外,活着的,一部分晋军沦为溃卒,入了京畿之地或者入了司徒家,还有一部分被当作了奴隶冲做劳动力,还有一部分则识时务者为俊杰,外加素质不错的,则被收编成了仆从军。
五千兵马,还是被靖南军挑选出来的,这素质,绝对不会差,毕竟三晋骑士本身的素质,其实就不差。
而这时,先前站在旁边的那名将领对着郑凡单膝跪下,
“末将李义勇,参见郑将军,日后末将及麾下弟兄,愿为郑将军驱使,为我大燕建功立业!”
郑凡深吸一口气,
惊喜过后,
则是有些疑惑,
老田连出殡都没露面,
却忽然给自己升官,升官不说了,还直接给自己塞兵马,要知道这五千晋营可都是战马军械配足了的,不用自己再去想办法装备他们。
以前,田无镜总是以一种打磨自己的理由,压着自己不升迁,这会儿忽然给自己猛塞甜枣,人啊,有时候就是贱,郑凡心里反而有些慌。
这时,旁边一名甲士托举着一个长盒走了过来。
传令校尉继续道:
“侯爷赐盛乐将军郑凡名剑,望盛乐将军郑凡镇守边疆,如剑锋锐,护我大燕子民不受侵害。”
剑?
老子用的是刀啊。
这时,那名传令校尉收起了令牌,对郑凡和颜悦色甚至还带着点讨好地语气道:
“郑将军,上来接剑吧。”
郑凡起身,走到长盒面前。
传令校尉伸手将盒子打开,
一把剑柄古朴剑身泛红的宝剑安静地躺在长盒之中。
有些东西,它的价值,哪怕外行也能一眼瞧出来,郑凡不玩儿剑,他习惯了用刀,但摆在自己面前的这把剑,瞅一眼就清楚,这绝对是当世名剑。
“这剑叫………”
传令校尉马上回答道:
“龙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