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干爹
郑凡走了,跟着靖南侯走了。
盛乐城刚建好的那段城墙上,瞎子、四娘和薛三并排而立,远处,是渐行渐远的二人。
樊力不晓得他们在城墙上看个什么劲儿,挠挠头,继续在下面搬砖。
瞎子手里拿着似乎永远都吃不完的橘子,
一边剥一边道:
“怎么不带着三儿你一起去?”
薛三回答道:“我也很想知道。”
紧接着,
薛三看向四娘,道:“四娘,你的男人和别的男人跑了。”
四娘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老娘打不过他。”
画风,不自觉地开始偏转。
瞎子踩下了刹车,
道:
“不过有一点可以保证,至少主上跟在靖南侯身边,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安全问题。”
“你也不瞧瞧靖南侯会遇到什么对手。”薛三回应道。
瞎子将橘肉塞入嘴里,道:“抬杠了。”
四娘则道:“看起来,靖南侯确实对主上很看重啊。”
瞎子点点头,深以为然。
同时,他们也清楚,主上对靖南侯,也有着一种“好感”。
像长辈,像大哥哥,有崇拜也有敬畏。
颇有一种,对待沙拓阙石的感觉。
“与其说靖南侯看重的是主上,倒不如说是看重了我们的集合。”薛三说道。
梁程的用兵之法,瞎子对时局的分析,四娘的手艺等等。
“也不能这般说。”瞎子反驳道:“这不是我和你抬杠,主上已经走远了,这会儿说他坏话也没什么不对的;
但有一点,我们不得不承认,主上身上有一种魅力,他能掌握好那个度,能和那种大人物,搞好关系。
如果说人家是扮猪吃老虎的话,那么主上所擅长的就是装成柯基。”
“等下次主上晋升后,我会把你这句评价转告给主上。”薛三嘀咕道。
“只是可惜了,要是五代十国时期,说实话,铁了心跟着靖南侯混,倒也不错。”瞎子回头看了一下城墙下,道:“罢了,咱们还是先把手头的事儿给处理好吧,城墙的修建进度还得加快。”
四娘点点头,道:
“我会吩咐下去的,就算多累死一些奴隶也无所谓,到时候再找个理由杀一些野人的监工,那些野人奴隶反而会对我们更感恩戴德。”
“四娘,该怎么做你直接做就是了,别说出来,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罪恶。”瞎子继续吃着橘子。
薛三则蹦跳到了墙垛子上,
道:
“我说,要不要派人去通知一下前面的阿程?”
“不用了,靖南侯自己有主意的,说不得他们根本不会去和阿程汇合,而是直接自己穿行过天断山脉,去漫步雪原。”
薛三身子抖了抖,道:
“瞎子,你明明有女人了,怎么现在说话的感觉越来越有阿铭和阿程那股子味儿了。”
瞎子没理会这茬,
转而对四娘道:
“做事吧,万事开头难,现在最清闲的人也出去了,咱们也没借口不拼死力气了。”
………
郑城守心里苦,讲真,他心里是一万个不想去雪原的。
光是个天断山脉,他上次进去时就已经待腻了。
也无怪乎晋人将野人驱赶出三晋大地后只是隔三差五地去天断山脉里打打草谷没有费尽心思地去斩尽杀绝,一来是天断山脉内的环境确实恶劣,就算把地方打下来也没有太大的开发价值,这就和燕人对于荒漠是一样的,二来则是真正能打的野人在雪原,除非晋人学乾国人在天断山脉里玩儿土木工事,耗费巨资以及人力修建出成片成片的堡寨,否则你把他们打出去他们过一会儿还是会回来。
是府邸后宅的汤池不热乎还是四娘的针线活生疏了?
自己好好的日子不去过,非要翻山越岭地去雪原上挨冻?
但靖南侯就在自己身边,郑凡连抱怨勇气都没有,平日里说话时可以随便一点,那是为了显示亲近,人大人物做久了,可能就喜欢你这种“亲近感”。
但在这种“军律”问题上,敢去扯皮,那就真的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
除去刚进山的两天,还能看见梁程部队所留下的痕迹外,接下来的四五天,基本上就见不到了。
两个人可以通行的道路大军很可能就走不了,所以梁程应该是去清扫另一条路线去了。
好在郑凡骑马的本事伴随着几场大战下来,也算是练出来了,外加七品武夫的体魄也不是摆设,长时间策马奔腾也不会再将双腿内侧磨烂。
终于,在入山的第七天,翻阅过最后一道山谷后,
雪原,
就在眼前了。
说是雪原,其实并非完全被冰雪覆盖,事实上,这里应该是一片极为宽阔的牧场,大自然的气候条件在这里玩儿了两个极端。
一年的时间里,这里有半年时间是草木丰盛,还有半年时间则是冰雪覆盖。
眼下,冬日已经过去,春日早已经来临,但眼前的雪原依旧残留着白茫茫的痕迹,倒是有几块地方稍稍呈现出了一抹春意。
郑凡和田无镜在山坡下休息,郑守备去拾掇了一些干柴过来,引燃了篝火,开始烧热水,同时拿出自己携带的干粮,和田无镜分着吃。
田无镜吃饭不挑食,好菜能吃得津津有味,干粮啃起来也从不皱眉。
有时候郑凡心里也奇怪,眼前这位侯爷大概是自己所见过的这么多人中,最莫得感情的机器。
“先前在盛乐城里所见的那个女子,是你内子?”
其实,按照年纪来算,四娘应该是郑凡小姨;
但很显然,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田无镜不会真的天真地认为郑凡只是把人家当女佣。
“是的,侯爷。”
“打算何时要孩子?”
郑凡愣了一下,莫得感情的机器居然要和自己聊“育儿经”?
“蛮族未灭,何以为家?”
“说人话。”
“箭还没中靶。”
不光是没中靶,是还在进行新兵训练,还没能进靶场。
“当你准备要当一个父亲时,感觉,真的会不一样。”
“是,是,侯爷是希望有一个小郡主还是小侯爷?”
“我喜欢丫头。”
“末将也喜欢丫头。”
郑凡将烧开的水倒出来,递给了田无镜。
“也不晓得这一仗打完回来时,能不能赶上她临盆。”
“侯爷………”
“是我思虑多了,上了战场,不能被这些所左右。”
郑凡低下头,将手里的馒头放开水里泡了泡。
“南门关只要能卡死,这一次再帮司徒家料理掉野人,新晋之地,就算是彻底稳下来了。”
“是的,侯爷。”
南门关就是燕军入晋虞慈铭亲自开门的那个关口,守住那里,无论是那些小国还是乾国,就入不得晋土,同时最东边的司徒家只要能稳住,就能帮忙看着楚人。
理论上而言,这新晋之地,就算是被燕国彻底收入囊中了,至于晋地之民的反抗,只要燕国自己不乱,根本就不会成什么气候。
按照瞎子的分析,既然燕国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没有去夹击成国,那么很显然,还是将目标落在了乾国上头。
“郑凡。”
“末将在。”
“你差人送来的那些东西,很多,连本侯自己都没想到。”
别人,送的是金银,是财货,是亮亮堂堂且要很长的礼单。
郑凡则是送的很多女人生孩子需要用到的小件儿,甚至还有一些温和进补适合孕妇吃的安胎药材。
普通人是不敢往侯府里送药的,没人敢担这个干系,但郑凡就敢。
另外,还送了一些年糕、馒头,这些寻常人家送红喜蛋时会送的不值钱礼件儿,十分接地气。
“末将寻思着,其他的东西,侯爷那里应该也不缺的,所以………”
“你费心思了。”
这是靖南侯第二次说这个话了。
“末将应该费心思的。”
“鹃儿说,她最喜欢你送的小孩子穿的肚兜,你内子绣的?还有其他的一些衣服,够孩子穿到五六岁的了,针线上完全没得挑。”
“是,小孩子皮肤嫩,穿衣得谨慎一些。”
“鹃儿也是这般说的,还说等孩子生下来后,想请你内子过去,向她学习针线活。
她说她前半辈子拿惯了刀,等到有了身孕后才觉得,女人的手,似乎拿针更合适一些。”
“到时候末将会带着内子上门恭贺侯爷喜得贵子。”
田无镜吃完了手里的最后一块干粮,
拍了拍手,
却没急着站起身,
而是看着郑凡,
道:
“鹃儿还说,郑城守待娃儿贴心,既然以后孩子得穿着郑城守送来的衣服,那不如让孩子认郑城守当干爹?”
这是问句;
而且,
郑凡无法确定,这到底是杜鹃问的话,还是……
惊喜么?
做你大老板孩子的干爹?
这孩子的干爹,这世上,可能只有燕皇和镇北侯有这个资格,但现在,自己居然也有了这个资格。
惊吓么?
因为做田无镜的家人,认田无镜的孩子做干儿子,以后………
想想看燕国百姓对田无镜的态度吧;
郑凡其实也没料到,啃着干粮,喝着开水,居然能遇到这个问题。
不过,一直以来谨小慎微善于明哲保身的郑城守,在此时却一反常态地不想去算计来算计去了,他想纯粹一点,想随意一点。
毕竟,装孙子,不是因为喜欢这种装孙子的感觉。
郑凡点点头,
没有装出欣喜若狂喜不自禁深感荣幸的样子,
而是很平静地回应道:
“好。”
第六十四章 疤痕
雪原上是有牧民的,很长时间以来,雪原上的战马一直是三晋骑士最重要的战马来源地之一。
在大燕两位侯爷入晋之前,晋人一直认为,自家的骑兵足以和大燕铁骑抗衡,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晋人,不缺马。
早些年,是通过战争掠夺,再之后,伴随着燕国那边将蛮族按下去了,东西方的“丝绸之路”的开通,使得大家更愿意坐下来做生意进行了。
很多居住在天断山脉里的熟野人聚落,在贩卖天断山脉里的“宠物”妖兽之余,实际上还做着战马二道贩子的交易。
“司徒家所面对的那位野人王,最早开始就是通过经由天断山脉做生意而发家的,军械、甲胄等等,都是通过和晋地的交易而来,工匠、医者、学者,都是他搜罗的对象。
甚至,这位王,还曾经来过我大燕的北封郡,根据密谍司事后的探查,他很大可能曾在北封郡做了六年的侯府杂役和镇北军辅兵。”
辅兵,是一种介乎于民夫和正规军之间的一个兵种,不忙时,需要承担一部分民夫的工作,真打起来时,随时都要准备上前线厮杀。
北封郡那个地方郑凡待了半年,也清楚那里的风气,说是多民族大杂烩也毫不为过,各族人群居复杂,归顺的蛮族在镇北军里当低级军官的也有,所以一个野人,在镇北侯府下面做事,实属正常。
“这是来偷师的?”郑凡有些诧异地问道。
“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只能说疑似,但很大可能,是真的。
而且,有痕迹表明,他还去过乾国,只不过在乾国没有待多久,就随着那支商队回了晋国。”
“要是能多在乾国待待就好了。”郑凡调侃道。
管你什么英雄盖世,在乾国待久了,也就变成绕指柔了。
不过,让郑凡有些诧异的是,燕国的密谍司,竟然愿意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去查找那位野人王曾经的踪迹。
一如姚子詹曾说过,大燕六个成年皇子,银甲卫一直关注着,乾国人一直在研究着大燕皇子的性格、脾气乃至于是……能力。
这是一种重视,而眼下,燕国朝廷很显然,对这个野人王,极为重视。
“司徒家现在的局面,不是很好。”
“被打败了?”郑凡有些诧异道。
因为天断山脉里的野人,打起来真叫一个砍瓜切菜一般容易,甚至梁程估摸着都总结出一套打野人聚落的攻略了。
雪原上的野人应该比山里的野人厉害一些,但也不至于强得离谱才是。
郑凡将面前烤着的羊腿切下一大块肉,递给了靖南侯。
现在,他们是在一处牧民的帐篷里,花了银钱从牧民手里买来一顿“烧烤”。
这处牧民应该属于附近的一个野人部落,趁着开春赶着牲口往外围进行迁移放牧。
“我军平灭闻人家和赫连家,司徒雷那位成国皇帝,并非是一战都不敢打就故意带着主力去了东北方向。
而是那边的边关告急。
那里的司徒家守军因为遭受了野人袭扰,主将率军主动出击,结果被埋伏,全军覆没,野人趁势挥兵南下,一连破掉了司徒家在雪原的三座城池。
就是司徒雷亲自率军过去后,也曾为了夺回那三座城池而迅速发动了战争,可能,也是因为刚刚登基,所以更为迫切地想要一场大胜。”
“败了?”郑凡好奇道。
靖南侯点点头,
道:
“败了,司徒雷本人受伤,司徒家兵马损失惨重,剩余兵马退守雪海关。”
雪海关这个地名郑凡知道,瞎子曾提起过,雪海关很早以前是早期晋国开拓者将野人驱赶出去后所修建的,因为晋国最东北方向,因为天断山脉不再延伸,所以有一大片的开阔区域,不能像晋国其他地方一样,直接凭借着天断山脉将晋人和雪原隔离开,所以才修建此关。
不过随着数百年来晋人一直对外开拓,心情好出门打打野人心情不好更要出门打打野人发泄一下;
雪海关早就不是实质控制区域,晋人的势力范围,早已突破了雪海关将大一片雪原给囊括了进去。
所以,司徒家的接连大败,相当于是将晋人先祖百年间对外开拓的区域,又给吐了出去。
而要是雪海关再被攻破,野人的大军就大可如蝗虫寻找到口子一般,直接铺散开去。
似乎是看到郑凡的脸色变严肃了,田无镜咬了一口羊肉,一边咀嚼一边道:
“野人并非有多强,而是司徒家大意了。”
郑凡点点头,他相信田无镜的判断,就像是相信梁程一样。
“野人,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蛮族的。”田无镜说道。
蛮族哪怕现在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但人家也只是因为王庭衰落,无法整合到一起罢了,其本身的战斗力还是极为可怕的,郑凡队伍里就有不少蛮族兵,很好用。
反观郑凡现在还没将野人编入军伍,只是拿他们当劳工,就算以后打仗时征发臣服自己的野人去打仗也只是辅兵的角色。
“不过,司徒家现在最为艰难的是,先前两场打败,虽说损失惨重,但还没真正动摇司徒家的筋骨,只是,城池丢失,导致野人获得了更多的甲胄器械以及工匠人口的补给,野人的实力和士气在此时都处于巅峰。
司徒家的大军一时间被堵在雪海关一线几次试探性地往外开拓,都被打了回去。”
“所以,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以一支奇兵从盛乐城向北,出天断山脉,入雪原,再疾驰向东,攻击野人的后方,为司徒家减缓正面战场的压力?”
靖南侯摇摇头。
“还请侯爷明示,末将愚钝。”
田无镜微微仰起头,
缓缓道:
“不是奇兵,也不是为了帮司徒家减缓正面压力。”
“那是?”
“打垮他们。”
“………”郑凡。
郑凡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以前画漫画时为了剧情需要随手画出来的一个龙套,自己的作用,就是和田无镜对话,然后引出田无镜最后的装逼。
行吧,
你自己又能打不算,带兵更能打,你说打爆他们就打爆他们,你牛逼,鼓掌。
就在这时,帐篷外面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这处牧民家庭只有一对老夫妻和一个青年儿子,儿子还没娶妻,从这么一串脚步的力道来看,显然是好多个成年男性。
田无镜将手中的羊骨头丢在了地上,抽出一条羊毛毯一边擦手一边道:
“看来,你先前说的他们热情好客,做不得数。”
“侯爷,我当时只是为了提醒您,我用的是反问语气。”
当时,郑凡的建议是,这处牧民,直接一家全杀了最为干脆。
毕竟自己二人的打扮实在是过于碍眼,外加因为年前燕晋大战,导致商路到现在还没恢复,自己二人出现在这里,委实过于可疑了。
帐篷帘子被掀开,走进来三个成年男子,牧民老夫妻的成年儿子则在帐篷外向里面看。
进来的仨人,一人着皮甲,另外二人则只穿袍子。
披甲那人左侧脸颊上有一道疤痕,看起来是新伤。
“激励古瓦利亚呀!!!”
披甲人将刀口对着郑凡和田无镜大吼道。
郑凡对着披甲人道:
“哇卡西瓦扩多一米马斯!”
“………”披甲人。
田无镜饶有兴趣地看着郑凡,道:
“你会说野人话?”
郑凡谦虚道:
“他在问我们是不是奸细。”
“哦。”田无镜点点头,“郑城守还真是博学。”
正当郑凡准备再谦虚几下时,
田无镜转而看向披甲人,说了一串郑凡听不懂的话。
披甲人和那几个野人闻言面色顿时一变,显然,他们是听得懂的!
“…………”郑凡。
好特么尴尬啊!
田无镜又道:“天断山脉里的野人成分复杂,各有方言,但雪原上的野人,用的是一种很古老的语言,大夏天子派虞氏开拓三晋之地时,这语言就在三晋之地流传了,是古语的一种。”
“侯爷,您才是博学,末将,末将佩服,佩服。”
“你翻译得不错,意思是对的。”
“侥幸,侥幸……”
这时,披甲人和另外两个野人举起武器,冲了过来。
下一刻,郑凡抽刀而出,身上气血迸发,对着披甲人就直接砍了下去。
然而,与此同时,一股强横的气浪直接炸起,还没等郑凡刀落下呢,这三个野人连带着众人所在的帐篷就一起倒飞了出去。
郑城守的刀,砍了个寂寞。
而那些野人连带着牧人一家,也都重重地摔倒在地,纷纷捂着胸口,十分难受痛苦的样子。
“补刀。”
田无镜说道。
“是。”
郑凡走过去,一刀一个,像是砍柴一样,将重伤倒地的这几个野人全都杀了,一个没留。
田无镜缓缓地走了过来,指着那具披甲人的尸体道:
“他是野人王的手下,或者可以说,是追随者,那位野人王的影响力,居然已经波及到了这块区域。”
“是因为脸上的那道疤么?”
“是,因为野人王的脸上这个位置,也有一道疤痕,所以他的追随者认为,这是勇武的象征,也都纷纷跟随效仿。”
“原来如此。”
“你见过镇北侯府的郡主吧?”
“末将见过。”
“觉得如何?”
“端庄典雅,大家闺秀,贵不可言。”
毕竟郡主以后是人家的外甥媳妇儿,总得说好话才是。
“十余年前,郡主还是女童时,曾因自己的爱驹在被照料时出了纰漏,对养马人行了鞭刑,事情传到老夫人耳里,郡主被呵斥,禁闭一个月思过。”
“难道?”
田无镜弯下腰,伸手抚摸着尸体脸上的那道疤,
点头道:
“他们以为象征着武勇的疤痕,不过是当年那位刁蛮任性的小姑娘一鞭子抽出来的罢了。”
第六十五章 杜鹃花开
“密谍司探寻到野人王的相貌特征后,佐证了这件事,才大概确定了这位野人王当初的行迹。”
郑凡点点头,心里则是想着:
所以,如果当初郡主再任性一点,再跋扈一点,再嚣张一点,不是抽鞭子,而是直接将其斩了,是不是就没有现在的野人之乱了?
当然,你也可以说没这位野人王,也会有下一位,甚至可能会更厉害;
这种事儿,本来就没办法去假设。
“侯爷,末将先把这些尸体给处理掉?”
“不用了,让他们警惕一些也好,也省得龟缩在一起。”
“哦,好。”
田无镜翻身上马,道:“再向东边走一走咱们就回去。”
郑凡哪有质疑的余地?只能跟着翻身上马,和田无镜一起向东边雪原继续深入。
雪原很辽阔,一定程度上来说,雪原不比荒漠面积小,但和荒漠一样的是,绝大部分区域是无法供人生存的。
二人策马向东又行进了几天,途中遇到了好几个部落的人,甚至还引起了一队野人哨骑的追逐,不过田无镜这次没有再去动手,而是选择甩开他们。
随后,二人开始返程。
数日后,郑凡和田无镜又回到了天断山脉中。
大军行进速度肯定不会那么快,因为郑凡和田无镜出发时就是一人双马,在雪原上还抢了野人的马匹进行更换,大军行进时,所需要花费的时间比二人行动可能要多上三倍不止。
估摸着算算时间,可能等到大军过来涉足雪原时,雪原的冰雪该消融都应该消融了,也该进入雪原一年之中最为“充满生机”的时刻。
“在想什么?”
田无镜问道。
“侯爷,末将是在想侯爷这次出兵的时机选取得很巧妙,当我军兵入雪原时,恰好是雪原野人最重要的生产时节。”
之前攻打乾国时也是这般,一场大战,从冬日开始,到入春结束,和真正的杀伤相比,最大的影响还是在于毁掉了乾国北方疆域的春耕。
靖南侯闻言,道:
“镇北侯府用这一招才是最娴熟的,近些年,可能在斩首数目方面比数十年前少了很多,但总挑选在蛮族最为难受的时候出兵。
兵者杀人,不仅仅局限于战场上。”
“末将受教。”
这真的是田无镜在提点自己了。
用比较现代化的思想来阐述的话,大概意思就是战争不是单一存在的形态,如果上升到国战层面的话,那影响当真是方方面面的。
利用战争的方式,阻断对方的生产,从而使得其内部发生“灾荒”,可能在直观的人头数据上不会那么亮眼,但实际的创伤可能比让他们大败一场更为煎熬,也就是所谓的消耗地方战争潜力。
“你能领悟到这一点,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不过一个是势,一个术,没有术的支撑,势就只是空中楼阁。
乾国的朝堂上,大才者不少,就是那位官家,也不是俗物,但正是因为乾军不敢野战,所以谋划得再好的势,也终究是竹篮打水,无法付诸于形。
蛮族数十年来之所以要一直忍受着镇北侯府这种方式地削减和打压,也是因为在正面,他们打不过镇北军,一旦镇北军无法形成术上的压制,势上的反馈,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郑凡回味着这些话,一时间居然忘记去拍马屁了。
田无镜看着郑凡思索的样子,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接下来的数日,郑凡都会去问田无镜一些问题,大多数都只局限于军事方面,田无镜也都会做出回答。
至于家长里短的话,田无镜再提起,郑凡也就没有再主动去往那边靠。
一直到,
二人终于离开了天断山脉,回到了盛乐城。
这一进一出,差不多花费了二十多天的时间。
盛乐城的城墙,比离开时,又多修出了好几段,城外,也立起了整齐的军寨。
靖南侯治军严谨,其麾下靖南军更是以军纪森严著称,这种森严不仅仅体现在不烧杀抢掠方面,而是在于作为以骑兵作战擅长的军队,居然在扎营时也能做到一丝不苟。
“侯爷,回城里先………”
“本侯先行回军寨,郑城守明日正午之前整顿三千兵马随行出征。”
明日?
郑凡很想爆粗口,但还是忍住了。
最后只能拱手领命。
随即,
田无镜径直去了军寨,郑凡则回到盛乐城内。
城墙的修筑工作已经停止了,大批奴隶被调往了后勤方面,开始辅助刚到来的三万靖南军铁骑的后勤保障工作。
等郑凡回到府邸时,发现府邸内的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大军既然从这里出征,所需要的准备工作自然无比巨大,而且,绝大部分工作都落在了盛乐城上,一方面来说,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是靖南侯对你的信任,另一方面,这也是你遭的劫,你躲不过。
一入后宅,郑凡就如同争分夺秒一般,在汤池水还没放好时就已经躺进去了。
四娘也停下手中的工作赶来伺候主上洗澡。
“主上,这次咱们为了支援大军出征,家底子损耗太多了,合着上次在京畿之地靖南侯分润给咱们的那部分财货,这次得基本都支援上去。”
郑凡拿着毛巾擦了一把脸,道:
“这是没办法的事。”
既然你脑壳上还顶着“燕人”的旗号,你就得为此付出代价也尽到义务。
也得亏四娘当初在京畿之地贪墨了不少,后来又有了赫连家宝库的补充,再者滁州福王墓里的财货也很快会被商队给偷运过来,正是有了这些“脏银”,盛乐城才不至于在这般大规模的营造下破产。
所以,郑凡忽然也有些理解古代那些贪官的“火耗银”了。
这次大军出征,这三万靖南军,真的就只是“轻装”过来的,辎重没带,补给没带,民夫也没带。
一切的一切,都得从盛乐城这里支应出来。
“就是不知道,这次打仗,能不能发财。”四娘在心里盘算道。
“喊梁程进来。”郑凡说道。
梁程在前些日子就率军回来了,比郑凡和田无镜回来得要早许多。
四娘闻言,穿好衣服,出门喊了梁程进来。
“主上。”
梁程进来后,在汤池边蹲了下来。
四娘则去泡茶,在外人面前,不适合做什么亲昵的举动。
“这次靖南侯的意思是,我盛乐城出三千兵,那一千靖南军咱们就带着。”
“还归我们?”
“出钱出粮出民夫,这一千靖南军他靖南侯还好意思拿回去?”
梁程点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
“其余的两千人马,你自己酌情补足,另外,这次出征雪原,如果大军作战顺利的话,相信会有很多的斩获,战马、奴隶、牛羊,你另外组织剩下的兵马,让瞎子和四娘来负责。
对了,四娘……”
“主上,奴在。”四娘端着茶水走了过来。
“你和瞎子做好接应工作,这次咱们是去帮司徒家打野人的,所以倒是不用担心这边附近的司徒家驻军会有什么动作,防御松懈一点也无所谓。”
“那附近的坞堡和豪强呢,主上,他们这些日子可是被咱们劫掠压榨得狠了。”
田无镜的旗号,真的很好用,那些坞堡主和地方豪强为了不被灭族,都忍痛捐出了工匠和粮草,甚至还被强行征发出来了不少民夫。
压榨得狠了,难保不会因此出什么乱子,现在三万靖南军在侧,这些堡主豪强们自然各个温顺得跟个乖宝宝一样,但等到大军出征,盛乐城也因此空虚下来后,保不准谁会铤而走险。
“告诉他们,这次带着他们一起发财,大军出征之后的战利品,需要人接收,这个盘子太大,我们吃不下来,大家一起上。
号召他们出人出力,让他们保持住从咱们盛乐到雪原的这条线,然后前方下来的战利品,大家就一起吃。”
梁程闻言,不由得笑道:
“主上这一招极妙,这样一来,一则可以拉拢咱们盛乐附近方圆百里的豪强坞堡,二来可以确保大军的后路,一旦前方失………”
“闭嘴!!!”
老子这次要随军出征的!
梁程闭嘴。
“这次出征,按照我的推测,应该是以长途奔袭闪击战为主,大量的缴获是没办法慢慢运回去的,所以需要接运。”
“奴家晓得了,请主上放心。”
郑凡抠门习惯了,且没了小六子这个备胎输血之后,要开始自食其力后才越发懂得生活不易。
梁程领了吩咐后就下去了,
四娘开始帮郑凡擦背,
正准备按照既定流程玩针时,
郑凡摇摇头,
说出了句老夫老妻常说的话:
“洗洗睡吧。”
………
当你的上司是个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时,你会很郁闷;
而当你的上司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事业狂时,你同样会很痛苦。
难得在床上睡了一个好觉的郑凡大清早地就在四娘的帮助下着甲,然后马上上马去和盛乐城外梁程整备好的三千盛乐城兵马汇合。
这三千人马,一千是靖南军,剩下的则是秃发家的族兵以及晋兵组成,郑凡的老底子则被留在了家里。
当然了,站在郑凡的立场,这是在保存实力,但站在晋兵和秃发家的立场上来看,这简直就是郑城守开恩,给自己送功劳。
尤其是晋兵,
面对着曾打爆过他们的靖南军,
这会儿又要和靖南军一起出征,可以说是相当得激动,而且对战争的信心无比充足。
这道理,就和你曾经玩游戏被大神教育过,结果大神又邀请和你组队开黑让你抱大腿一样。
阿铭还没从燕京回来,他不在,出征的郑城守莫名地觉得心里有点慌。
薛三、樊力随军出征,瞎子和四娘留守,毕竟,和战局相比,老家的后续运作才最为关键。
上午时分,盛乐城兵马就已经开赴靖南军大营外停驻了,全体下马盘膝坐着休息。
虽然在甲胄上还有些不整齐,但有着一千靖南军打头,这三千人马还真有一股子精锐气息流露而出,足以可见梁程这段日子的以战练兵确实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郑凡也坐在那里等着,在其身侧,坐着梁程、高毅二人,秃发承继和秃发素则坐在后头。
在正午前一点点,军寨的大门大开,靖南军骑兵开始出寨,而当那只貔兽的庞大身形以及那一身鎏金甲胄出现时,坐在自家军队方阵里的郑凡感受到了四周传来的热切和激动。
老百姓可能会对田无镜很是反感和恐惧,
各方势力大佬会对田无镜这个人十分猜忌,
但底层士兵的想法就很单纯,他们只知道田无镜会打仗,跟着他,能打胜仗,自己能更大概率活下来。
管你是什么杀神人屠,丘八们根本就不在意。
让郑凡诧异的是,自己手底下的这些晋兵,居然也一个个露出了“崇拜之色”,这是被揍出爽感来了?
郑凡默默地记在心里,等这次出征回去后,还是得让瞎子进一步加强思想建设啊,自己花钱养的兵马,怎么能去崇拜别人?
时候差不多了,郑凡看了一眼梁程,梁程举起刀,大喝一声:
“上马!”
三千骑士翻身上马。
这时,一名靖南军校尉策马而来,目光直接落在了郑凡身上,
道:
“侯爷令,郑城守随扈中军。”
“末将领命!”
郑凡策马而出,告别了自家的兵马,去了田无镜那里。
讲真,郑城守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了,不管谁是主将,都喜欢把自己调在身边,可能,真的是因为自己说话好听?
“郑城守,民夫辎重呢?”田无镜问道。
明显民夫和辎重数目过于少了一些。
“回侯爷,先前末将派部下进山为大军开路时,就提前在大军所经之途藏匿下了粮食,足以大军过山脉时所用。”
田无镜闻言,点点头,
道:
“做得好,记你一功。”
“谢侯爷。”
正午的阳光下,
以盛乐城部为先锋军,
三万多大军开拔。
而这一天,
历天城侯府内,
杜鹃正照着四娘的针脚开始自己尝试针线活,
却怎么绣都绣不满意,只觉得珠玉在前,自己绣得东西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少顷,
她放下了针线,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撒照在她的俏丽的脸上,
而她的手则放在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
窗外,
那个男人亲手栽种的杜鹃花,
开了满园。
第六十六章 黑龙旗
“三日,三日之内,南坡山下集结,每个人腰上都必须给本座系个野人脑袋,甭管是不是雪原野人派来的探子还是附近打猎的野人,甭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谁回来时少了那颗脑袋,本座就扭下他的脑袋替他挂自个儿腰上!”
“卑职遵命!”
“卑职遵命!”
山林河谷之中,薛三面前跪伏着五十个自己这阵子一手“填鸭式”教育训练出来的手下。
盛乐城的兵马在梁程的带领下作为靖南军的开路先锋,在前面引路,而薛三这支人马则在先锋军的前面。
虽说山内这条路线已经被梁程清扫了一遍,为此又拔掉了好几个寨子,但天断山茫茫,地形又复杂,天晓得还会不会有什么漏网的杂鱼。
同时,还需要警惕雪原上的野人对这里的渗透和监控,薛三不会指挥大军打仗,但也清楚这支兵马的动向一旦被提前发现,雪原野人集结个兵马在燕军出山的道儿上来一波埋伏,燕军再能打,那也得因此吃瘪。
“都去吧。”
一时间,众人纷纷没入附近林子之中,只留下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布袋子,袋子里装着的是山楂。
“哪儿搞到的?”薛三低头看着这个手下。
这个手下,薛三很看重,不是因为其多么优秀资质多么好,而是因为这个人的名字,他姓戴,名立,
叫戴立。
就这个名字,就由不得薛三不去多注意他,这戴立也上道儿,见主官对自己有些“青睐”,所以也就特意过来经常拍个马屁联络联络感情什么的。
“小人自个儿的,本以为能一直陪在大人身侧,就先替大人背着,这不要和大人暂时分开了嘛,就交给大人了。”
薛三伸手接过了山楂,点点头,稍微温和了一点,道:
“小心点儿。”
戴立感动得不得了,忙跪下来对着薛三磕了三个头,这才转身没入山林之中。
他是晋人,降兵,在盛乐城军队体系里,算是最差一等的了,所以在这个时候,能得到薛三的认同,只会加倍珍惜。
其实薛三只是觉得别人死不死无所谓,这货要是死了,总会给人一种极为晦气的感觉,不吉利。
而且,进山之后,他就让自己手下对自己改了称呼,既然主上是厂公,那么自己就叫局座吧。
伸手抓了一个山楂,丢嘴里,慢慢咀嚼着,
薛三对着面前的溪水解开裤腰带,
舒舒坦坦地放了一波尿,
晃晃,
再往上游走了几步,弯腰蹲下来,开始洗手。
靖南侯这个人,三儿是挺喜欢的,不是因为他和自家主上之间的关系,而是觉得这个人打仗,讲究。
靖南军也有哨骑放了出去,扑杀行军路上的野人,在薛三看来,这才是正儿八经打仗的样子。
若是都像那李富胜那般,急吼吼地就上去干,那自己等人又有何用处?
唉,不懂得用密探去开视野,简直是对战争艺术的亵渎。
用水拍了拍脸,
薛三又做了几个伸展动作,
然后其身形也化入了前方的山林之中。
………
大军行进的速度自是不可能太快,但为了节约时间,行军途中的休息时间被刻意地减少了,好在到底不是快速奔袭,对于这些经历过战事的靖南军精锐而言,倒不算如何困难。
一连行军十日之后,靖南侯终于下令扎营休息。
人需要拾掇拾掇,战马也需要拾掇拾掇。
郑凡坐在自己的帐篷里,前面,秃发素端着刚煮出来的面条递送了过来。
也不晓得到底是哪个人嘴里没个把门儿的,
还是秃发承继这厮在看见过四娘之后“揣摩圣意”,以为懂得了自己的口味,
所以这段行军之时,一有机会,他就让秃发素到郑凡跟前来伺候。
如今大军休整,扎营歇息,且要一连休息三天,正适合做做运动不是。
郑凡自带了辣椒面儿,撒上一些在面条上,直接开吃,行军途中,四娘又不在身边,能吃上这个,已经算是不错了。
吃饱喝足,接过秃发素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郑凡就回到自己帐篷准备歇息了。
人的身体,其实都有一个疲劳期,郑凡先前和靖南侯往返雪原没停歇,回来后马上又随军出征,哪怕身体上海吃得住,但精神上的疲惫感已经很是明显了。
躺在帐篷内的毯子上,郑凡只想着放空自己。
这时,秃发素跪伏着进来,郑凡扭过头,看向她,她也看着郑凡,然后,她开始脱衣服。
其实,秃发素长得还可以,脸上确实是有些风霜和棱角,这是难免的,在盛乐城这个地界,一个女人出来抛头露面混口饭吃,想再和乾国大家闺秀那般保养得好也不现实,而且,她身材也的确是很好。
听三儿说,她有一儿一女,丈夫在五年前就得病死了。
“穿上吧,我没心情。”
秃发素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又将衣服给穿了回去。
“你以后就留我身边吧,照顾吃喝就行。”
郑凡懒得再去说太多了,秃发承继将她派过来,意思本就很明显了,哪怕自己不愿意,也没必要让这个女人陷入两难之地。
这个世界的风气就是这般,连温苏桐那种士大夫阶层也动不动送孙女送女儿的,你也无法要求一个地方豪强的小族长能有多少的节操。
“帮我盔甲和刀擦一擦,辛苦了。”
“是,主人。”
秃发素对着郑凡行礼之后缓缓起身,将郑凡的甲胄和刀带出去擦拭。
郑凡则长舒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多睡一会儿。
说实在的,对这一场战争,他并不是很热衷,如果硬要选的话,他还是希望能够埋头在盛乐城里种个几年的田,就当玩大富翁游戏也很有成就感的不是?
又或者,种田之余可以带着四娘便装伴随着商队,去乾国江南看看走走,看看寺庙,看看道观,看看那些文人雅士是如何在大冬天也依旧要打着扇子装扮风雅的。
甚至,还可以去找个门派,学学什么东西,又或者,去燕京找个魔法师斗气什么的,看看自己能不能也弄个魔武双修。
这个世界,还有太多太多的地方没有去探知也没有去体会,结果自己现在只能继续躺在潮冷的帐篷里发呆。
郑凡深吸一口气,心里感慨道:
堕落了,堕落了啊;
手里有一座城有一点资本后,就开始想着过小资日子了。
要不得,要不得………
这一睡,就直接到了天大亮,这么一通补觉后,精气神也终于回来了。
早食是疙瘩汤,没后世那么丰富,只是单纯地面疙瘩烩的汤。
而且,硬要说厨艺的话,郑凡觉得自己的厨艺比秃发素还要好不少,这个女人平日里明显不怎么做饭,至少,没真的把心思放在饭食上过。
唉,还是四娘好啊,又漂亮又温柔又会做饭。
吃好后,郑凡重新披甲,然后就在帐篷外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开始发愣。
明明自己也算是一军主将,偏偏被靖南侯喊来到中军里当了个吉祥物;
自己的部下被梁程带着在前面,那么也就使得此时的自己根本就无事可做,至少是在靖南侯喊自己去帅帐之前,自己没其他事儿可忙。
巡视军寨,轮不到自己,查看士卒士气,与自己无关。
这些日子来,郑凡觉得自己就像是以前看历史时读到的那种“建军太监”。
等到快中午时,郑凡才接到靖南侯的命令去帅帐议事。
帅帐内,总共有四位总兵还有一干参将,大家都很安静地陪着靖南侯一起用午食。
午食很简陋,窝窝头就着水泡一泡,从靖南侯以下全都在吃这个。
郑凡进来后也有亲兵送来一份“忆苦思甜”餐,
无奈,
只能硬着头皮开啃。
其实大军并不缺粮,虽说心痛于为了支援这次出征消耗了这么多的财货和粮秣,但四娘和瞎子还是很大气的,反正都要被宰一刀,不如做得漂亮一点,至少付出了还能落个好不是。
所以在粮草上,可没有半点克扣,甚至还尽着好的来。
靖南侯吃完了,
其余人也都吃完了,
最后来的郑凡默默地将最后一块窝窝头塞入嘴里,
艹,
这绝对不是自家的粮食,这窝窝头里居然还有石子儿。
“呜呜…………”
郑凡被噎住了,
是的,
在帅帐里,郑凡抓着自己的胸口,很痛苦。
这时,旁边的一位叫王戈的总兵好意地走过来,帮郑凡拍了几下背,然后又接了一碗水过来给郑凡喝下去。
“呼…………”
舒服了。
其余人,都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差一点点,
这次出征所战死的高级别将领就要诞生了。
田无镜扫了一眼郑凡,问道:
“没事吧?”
郑凡摇摇头,然后又对着四周拱拱手示意抱歉。
王戈调侃道:“以前听谁说的,咱郑老弟以前是出身商贾之家,看来确实是过不得苦日子哟。”
这是善意的调侃,没什么针对性,从王戈的语气里就能听出来,毕竟大家都清楚田无镜对郑凡的看重,不会傻乎乎地当面上眼药水。
周围一众将领闻言,也都笑了起来。
田无镜压了压手,众人马上安静。
“这一次出征,这些日子在山里的吃喝,可都是靠着郑城守的接济,你们,都欠郑城守一个人情。”
王戈等将领闻言,全都对郑凡拱手行礼,郑凡只能再度回礼。
“今日这顿,是本侯特意吩咐做的,先刮一刮你们肚子里的油水,省得等后日入雪原后那些肥嫩的牛羊把你们给吃腻了。”
“哈哈哈…………”
众将大笑。
“再有一日路程我军就能穿过天断山脉,进入雪原,王戈,张诚。”
“末将在!”
“末将在!”
“你二人领一万兵马为右军,以王戈为主。”
“末将领命!”
“肖明轩,李定东。”
“末将在!”
“末将在!”
“你二人领一万兵马为左军,以肖明轩为主。”
“末将领命。”
“本侯提前一日启程,领本部一万骑,汇合先锋军盛乐城三千骑为中军,先一步入雪原,左右二军拖后,掩护追随本侯中军。”
众将齐声:
“末将领命!”
说是帐中议事,但其实也没议论什么,整体的作战思路很简单,那就是老子领中军在前面带路,你们跟着我的路线跑。
什么进军路线,什么战略目标,什么方略规划等等,都不用理会了,你们跟着我的节奏来。
这就是靖南侯对这场战事的布局,郑凡清楚,这是建立在田无镜本人对雪原亲自探索的基础上的。
雪原茫茫,对于燕军将士而言,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战场,初次入雪原作战,大家对雪原的一切都两眼一抹黑,你制定出再出色的作战方案也没什么用,一个弄不好,甚至会出现迷路的情况,反倒是这种,看似简单直接甚至潦草了一些,但却最为稳妥。
关键还是看田无镜这只导盲犬的发挥。
众将出了帅帐后就开始各自准备了,郑凡留在帅帐内,帮忙搬运一些东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等到收拾妥当后,田无镜坐上了貔兽。
郑凡看着面前的貔兽,貔兽也看着郑凡,随即,这头貔兽居然还对郑凡翻了个大白眼。
“…………”郑凡。
“这次出征归来后,本侯帮你向宫里要一头来。”
“多谢侯爷!”
这貔兽郑凡早就眼红了,而且田无镜帮忙要的貔兽,血统等级肯定不会低,不会像是许胖胖的那只独角兽一样。
然后再给它喂点儿灵丹妙药,催熟催熟,或者再喂点儿吸血鬼的血或者僵尸的血什么的,看看能不能刺激一下血统。
中军一万兵马很快整备完毕,提前出发,一日之后,汇合了梁程所率的先锋军,总计一万三千余骑,开始出山。
………
“昂达,这里的部落简直就是一群废物,他们愧对了星辰赐予的强壮体魄。”
“阙木,我的好兄弟,请收起你的抱怨,他们已经给予了我们食物和水源,我们还要奢求什么呢?”
“昂达,这里的部落很富有,他们应该将自己的勇士贡献出来,为王的大业奉献!”
昂达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只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兄弟憨厚得可爱。
他们是奉王的命令,领五千勇士西赴至此,因为前些日子传来的消息说,这块区域的山脉里,燕人的动作很大,不少原本住在这块区域山里的野人不得不逃出了家园来到雪原上谋存。
他们这支人马,其实就是过来警戒的。
而这里,原本就有不少部落的存在,这些部落因为毗邻天断山脉这一侧的缘故,几十年来,也学会了做生意,时不时地还会有商队过来,所以他们的日子过得比雪原其他地方的部落还要舒适。
当初,昂达陪伴着王一起走商时,曾经许多次地往返过这里,自然清楚商贸能给部族带来多少益处。
哪怕大头已经被那些来自燕国、晋国以及乾国的黑心商人赚去了,但雪原上的部落依旧能够获得最为珍贵的一些物资。
“阙木,不要和他们生气,王的威名,已经波及到了这里,你没看见这些部落见到我们到来时,主动送来了食物和水以及帐篷羊群么?
他们并不抵触被王领导,等到王解决了雪海关那边的战事后,王的旗帜将亲临这里,这些部落的勇士也将成为王最忠诚的追随者。”
“可是,可是为什么其他人能在雪海关和晋人厮杀,我们却得这般远地跑到这里来?
晋人的兵马全都在雪海关,我们到这里来防备什么?”
这是阙木最为不解的地方,他和昂达都是王手底下的勇士,他渴望的是在战场上撕碎那些以前欺压在自己头上的晋人,而不是跑到这里来喝这里的羊奶!
昂达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野人的目光,还是太狭窄了,这一点,王曾不止一次地对着昂达感慨过。
而作为曾和王一同在外面行走过的勇士,昂达清楚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么辽阔。
“我们在防备的,是燕人。”
昂达很认真地说道。
“燕人?燕人怎么会来这里?”阙木感到很不可思议。
“你能确定燕人绝对不会来到这里?”
“这………可是………”
昂达沉声道:
“晋人厉不厉害?”
“晋人现在已经被我打败了,他们的皇帝也被我们击败了。”
“糊涂,那只是晋人的一部分,晋人有三家,这么多年来,和我们部族不断开战的,只是晋人的一家。”
“我知道,晋人还有两家。”
“没了,现在已经没了,那两家晋人现在已经被燕人给吞并掉了,燕人占领了他们的疆土,捕获了他们的人口!”
“那又如何?燕人如果敢来到雪原,我就率领勇士们将他们撕碎,我要将他们的头颅围成一圈,去祭祀星辰!”
昂达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眼前这个阙木,实力很强大,是王麾下战斗力最强的几人之一,但脑子………
昂达回忆起了当年和王一起在北封郡时的情景,脑海中也浮现出了那支全身黑甲的镇北军身影;
“阙木,请收起你的无知和狂妄!”
“我………”
“是,我也认为燕人不可能来雪原,因为我实在想不出燕人怎么会跑到雪原上来的理由,王也是一样。
这天断山脉里的异动,可能是燕人在清理附近的聚落,这很正常,以前晋人的赫连家在的时候,也会是不是地进山来扫除聚落。
但正是因为他们是燕人,所以王宁可将你和我派出来到这里来看着,你不知道燕人在王心里的分量,你也从未见过燕人的强大!”
当年,还算年轻的自己和王在忙碌结束后,靠在镇北侯府外的帐篷里,两个人一起抬头望着星辰。
荒漠的星辰和雪原的星辰一样,都很亮,也都很清晰。
昂达记得王当时问自己:我们野人和蛮人,到底谁更强大?
自己沉默了许久,咬着牙回答道:蛮人更强大。
他们的战马更高大,他们的勇士身材更为强壮,他们的骑射功夫更为犀利。
王又问:那我们和燕人比呢?
昂达说不出话来了,因为无比强大的蛮人被燕人压制在荒漠上,结果,太清楚了。
尽管王后来又说,以后我们野人也会强大起来,我们会夺回当年大夏遗民从我们祖先手里夺走的故土,我们会变得和蛮人,会变得和燕人一样强大。
但燕人烙印在昂达心里的阴影,还是太过于深刻了。
以及那位………在王脸上留下那道疤痕的小姑娘。
那一天,王差点被处死,受了鞭形回来后,却一点都不愤怒和痛苦,反而指着自己脸上的疤痕对自己道:
那个小姑娘,以后将会成为我的“后”。
“昂达,昂达!”
阙木的呼喊声将昂达从追思中吵醒。
“阙木,你可以不听从我的命令,但你必须要尊从王的意志,出发前,王对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
“记得………”
昂达深吸一口气,严肃道:
“那就请你记住,当你看见黑色的龙旗时,请放下你的一切高傲。”
阙木双拳紧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显然,他心里是万分的不服气。
昂达的手放在了阙木的肩膀上,
安抚道:
“好了,等王的大军攻入了雪海关,你是有机会和燕人交手的,到那时,你完全可以证明自己的武勇。
现在,请帮我派人去通知附近部落的头人,问问他们,先前我让他们派入山中的部族勇士可曾有什么消息回报过来。”
“哼。”
阙木转身出了大帐。
昂达则吐出一口气,抿了抿嘴唇,
有件事,阙木不知道,或者说,是整个部族,除了自己和王在内的少数几个人,根本就没人知道。
那就是王曾派出一支队伍,去燕京,希望和燕人的皇帝共同发兵灭了司徒家。
但那支使节队伍,
自此无了消息。
………
燕军出了山脉后,并没有即刻驰骋入雪原,而是重新进行了收整,做最后休息的同时,也要等一等后续左右两军,不说等到他们一起出来,但也得拉近一下彼此之间的距离。
而这时,郑凡回到了自己部队之中,直接找到了梁程。
“主上?”
“先别废话,我时间有限,待会儿还要回靖南侯身边去。”
“这是田无镜在刻意栽培主上。”
打仗把你带在身边,没有比这个更奢侈的实习观摩机会了。
“大爷的,老子花了这么多心血养出来的部队,却不能亲自指挥,拉出一支人马后还得跑去做亲兵。”
不提这个郑凡还没这么大的怨气,好歹这支人马是自己拉出来的,就像是你辛辛苦苦买了一个玩具,结果你自己玩不了,反而有一个大哥哥抢过了你的玩具,对你无耻地说:
来,哥哥教你玩,你好好看着哈。
“主上这次是………”
“哦,差点忘了,你快点跟我说说,这次到底该怎么打,别说得太具体,说点大方向的,我预感到田无镜待会儿要考我这个了。”
这些日子以来,田无镜一直将郑凡留在中军,时不时地会问郑凡一些军事方面的问题,有些问题比较深奥,还会刻意让郑凡去思考思考再回答。
就跟以前上学时老师留作业一样,第二天交作业。
郑凡就抽机会,跑到前军那里去找梁程,从梁程这里要到标准答案后,再回去第二天上午去找田无镜:
“我深思熟虑了一晚上,终于有所明悟,您看对不对………”
每次回答完之后,郑凡都能感觉到田无镜眼里满意的神采,甚至有时候,郑凡的一些回答,还能让田无镜产生深思和感触。
所以,没人是全知全能的神,田无镜也是如此;
可能,在田无镜看来,郑凡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殊不知,他每天是在和另一个军事大家“交流”。
倒是苦了郑凡,因为担心自己抄来的标准答案过于标准,所以有时候自己还要刻意地忽略掉一些,模糊掉一些,让答案看起来,足够精彩,却不够完美;
能让靖南侯在听完答案满意之余,还有“指点”你的空间。
这样自己交了差,靖南侯也能获得爽感,双赢。
“主上,其实战略已经很清晰了,田无镜自己亲领中军,身后左右两军作为策应和接应,在结合雪原上的情况,应该要用的是群狼逐羊的法子,将羊群里的牧羊犬先咬掉,也就是专挑那些实力最强的部落去打,打掉了他们,剩下的部落很可能会因此惶恐,产生崩溃,且要抓住战机,要么不开战,一开战就要一路死咬下去,不能让这片雪原上的野人有诸多部落聚集起来产生联军的机会。”
这边梁程还在说着呢,那边身上脏兮兮的薛三走了过来,薛三已经失踪很久了,在大军还在天断山脉里行进时,他可能早就潜入了雪原,提前去摸索消息了。
“三儿,你离开这么多天,可是担心死我了。”郑凡说完后又马上扭头对梁程道:“还有没有什么补充的,快点说。”
正准备来一波苦情戏码套路演绎一下的;
薛三:“…………”
随即,薛三凑了过来,道:
“主上,我这里有一份最新的军情,主上你交上去换功劳吧,就说是主上你亲自探测回来的。”
梁程“呵呵”一笑,道:“三儿,你些天不在,不晓得主上基本每天都在田无镜的中军里上课。”
“额………”薛三愣了一下。
郑凡无所谓道:“这个没事,待会儿我带三儿你去找田无镜汇报。”
………
“末将薛三,参见靖南侯爷。”
薛三主动过来行礼,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递送了上来。
郑凡走过去,接过纸,和薛三眼神接触了一下,随即转身,将这张纸转交给了靖南侯。
靖南侯将纸给摊开,发现上面画出的,居然是眼前这块区域的几个势力的分布图,是用炭笔画上去的,有些粗糙。
其实,薛三本来想再画上等高线什么的,想想还是算了,不画蛇添足了。
田无镜很快就发现了一处位置的不对,道:
“多出了一个部落?”
“回侯爷的话,这支部落应该是近期迁移过来的,与其说是部落,不如说是一支兵马,驻扎在东北方向的一处青滩上。”
“人数。”
“回侯爷,五千人上下,半数披甲。”
“确定?”
“小的确定,不会有错。”
“好。”
田无镜侧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郑凡,道:
“本侯没记错的话,这也是你的手下吧?”
因为薛三的形象,实在是让人“过目不忘”,想不留下印象都难。
“是的,侯爷。”
“你倒是会搜罗人才。”
“末将只是为侯爷搜罗人才。”
田无镜直接无视了这一句拍马屁的话。
“看来,这多出来的一支兵马,应该是近期从东北雪海关一线调拨过来的,那位野人王,也确实是给我大燕面子。”
没人能料想到燕国会出兵,甚至是连郑凡在接收到命令之前也没想到过,但那位野人王却在战事最为紧张的时候,特意分出了五千兵马过来盯着这里,这份警惕,也足称优秀。
田无镜看向郑凡,
道:
“郑城守。”
“末将在。”
“接下来你以为如何,咱们先打哪一个?”
猜题猜对了。
“就打这个野人王派来的这支兵马。
在这附近诸多部落的眼前,将这支兵马击垮,吃掉,让他们从第一刻开始,就感受到我大燕铁骑的恐怖,让他们胆寒,让他们绝望,最终,让他们变成仓皇失措的羊群,而我们则是雪原上的群狼,一路将它们撕咬下去,让他们的鲜血,浸染这片雪原!”
梁程给的答案,郑凡精简了一点,最后还自己加了个“夸张”的修辞手法做收尾抒情。
可以看出来,田无镜很满意郑凡的回答。
“那位野人王在镇北侯府下面偷师了数年,居然真的折腾出了气候,现在,该轮到师傅收拾徒弟了。”
伴随着靖南侯一声令下,
上万铁骑开始移动,他们不再遮掩,也不再隐藏,大大方方地用自己胯下战马的铁蹄,践踏着这片脚下的土地。
铁骑奔腾之下,
黑龙旗帜,迎风招展!
第六十七章 参见
黑色的龙旗,携带着一股睥睨霸道的气势,自雪原上驰骋。
燕晋乾三国大战结束后,乾国上京禁军将门曾有过这样子的一种声音,那就是不能光看咱们烂,你也可以去看看燕人的燕京禁军,不也是一样烂么?
这种论调大有恬不知耻之感,但也从一定程度上描述出了一些确实存在的东西。
那就是一场大战下来,燕国真正调动的参战兵马近三十万,有李富胜李豹六万铁骑直抵上京城下,有靖南侯镇北侯领二十万铁骑十日奔袭血战连灭晋国半壁,也有许文祖携众军头于南望城下死战不退。
这么多场血战,唯独欠缺的,是燕国上京禁军的身影。
大战开始后,上京禁军被一分为二,一部被大皇子姬无疆率领协防北封郡,终到了蛮族未曾东进,一矢未发;
另一部则驻防在了马蹄山沿线,于初期确实是和晋人僵持着,打得难分难舍,但只有高层人才清楚,真正的主力,其实还是那五万靖南军后营兵马。
所以,乾国上京的将门勋贵们自然就有话说,别看他们每年耗费国库多少资财,打仗时差点连队伍都不能拉出来,你且看看燕国的京都禁军,他们又打了什么仗了?
归根究底,还是看野战兵马的强弱,所以由此得出一个结论,乾国之所以在那一仗中如此狼狈,还是边军不能打,和咱们禁军老爷无关。
不过,伴随着乾国官家对禁军的整肃,多少勋贵因此被抄家流放,这种傻乎乎地声调,也很快就消匿了。
但不管如何,大燕的镇北军和靖南军,这两支野战兵马,已然成了当世之一等王牌,早初,燕人评论自家兵马时,还会将禁军加上去,凑个“三足鼎立”,现在连燕人自己都不往上加了,就只认俩牌子。
靖南军没有冲锋,而是以一种稳健的速度带着磅礴的威压向前有序推进,马蹄如雷,却无人东张西望,大家宛若一具架构紧密的整体,这种肃杀和纪律,远远地望上一眼,就足以让附近的牧民们胆寒。
雪原上生存的牧民,习惯了面对野兽和恶劣的自然环境,对带有威胁性的事物自然就有着一种敏感性,而当这支黑色的洪流出现在眼前时,很多牧民的第一反应,是绝望。
这不是夸张,也不能说他们胆怯,毕竟,只有无知者才会去一味地无畏,反倒是只有行家才能理清楚其中的真正蹊跷。
昂达坐在马背上,眺望着前方的黑色“乌云”,这一刻,他没有丝毫对于自家王“料事如神”“提前布置”的赞叹,
他的心里,
很是沉重,也无比的压抑。
燕人,
真的来了,
那象征着噩梦的黑龙旗帜,也终于在雪原上展露出了它的狰狞!
乌云,在前方停了下来,似乎遵从着某种极为古老的战争礼仪,双方列阵后,再开展一场真正地冲杀。
但这其中展现出来的,可不仅仅是“尊重”,更多的,还是一种有恃无恐。
阙木已经披上了甲胄,他的身材和樊力有的一拼,不过他胯下的坐骑则是一头身上遍布鳞甲的野猪。
没住过山林边的人是不懂得野猪的可怕的,虽然都带着一个“猪”字,但和家养的那种可不是一种概念。
而阙木胯下的野猪,明显是妖兽的一类。
“阙木,带着麾下的勇士,向东跑吧,去告诉王,燕人,真的来了。”
正一脸战意的阙木在听到这话后当即愣了一下,随即怒吼道:
“昂达,你想让我做懦夫么!”
“这不是懦夫,我们必须让王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还有,燕人的人马,比我们多。”
“那又如何?晋人上次的兵马也不少,不也是被我们击败了么!”
“愚蠢!”
昂达怒瞪着阙木,“你是王麾下的勇士,你的一切,应该献给王,请放下你的骄傲,去通知王关于这里的一切!”
“派部族勇士回去就可以了,我阙木,绝不会当逃兵,我也会让你知晓,你所畏惧的燕人,他并没有那么可怕!”
阙木挥手,
身后两个勇士举起了号角,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雪原的野人比天断山脉里的野人整体上要“开化”不少,至少,在战争方面,他们更为有经验。
这号角声,基本上是通用的,各部召集麾下勇士时才会吹响它。
伴随着号角的响起,从斜后方,传来了震动声,一支支附近部落的年轻勇士自发地向这里聚集,有的是部落头人亲自率领,有的则是不顾头人的反对,跨上战马带上自己的弓箭就出来了。
这一幕,让昂达有些诧异,因为这些日子以来,附近的部落只是按时送上食物和水,并没有表示臣服和归顺,同时,昂达自己也没有去节外生枝,他认为附近部落的归顺只是时间问题,等王驾临这里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将成为王的疆域。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一直被他认为四肢发达的同伴,居然在这段时间里不声不响地勾连了这么多附近部落的勇士。
阙木举起自己手中的大铁棒,
大吼道:
“圣族的勇士们,在你们前方,是企图来践踏你们家园的敌人,让我们在星辰的庇护下,撕碎他们,用他们的鲜血和头颅,来祭祀我们的星空!”
附近的野人勇士一同发出高呼。
昂达清楚,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这支兵马的掌控,哪怕他名义上,是这支兵马的最高指挥者。
阙木扭头看向昂达,道:
“当年,我们的祖先在夏朝遗民面前退却了,我们退出了我们的故土,我们退到了山里,我们退回到雪原。
但晋人竟然还不知足,他们还妄图对草原上的我们进行再次驱逐。
圣族的现状,就是因为我们退得太厉害了,是王,是王教会了我,我们不能后退了,我们要抵抗,我们要战斗!
昂达,我知道你在畏惧什么,但你想过没有,一旦我们退却了,你很可能保存了这五千勇士,但你却将附近诸多部族,成千上万的圣族子民以及他们的部落和羊群,全都丢给了燕人。
看看这些正在赶来这里助战的圣族勇士吧,他们是受王威名的号召聚集到了这里,他们渴望在王的旗帜下为了圣族的未来而战斗。
他们要的,是一个敢于带着他们向外地亮出爪牙的王,而不是关键时刻只知道逃跑的大首领。
昂达,你曾经和王一起去看过外面的世界,那就请你告诉我,告诉我这个一辈子未曾离开过雪原的愚笨之人,
如果连勇气都失去了,在这荒凉的雪原上,我们又还能剩下什么?”
昂达沉默了。
“昂达,你是我最尊重的智者,你的智慧,一直让我敬佩不已,但我只清楚一个道理,当狼群来到你的部落企图叼走你的羊时,你如果害怕和畏惧了,那么,狼群将会连你也一起吃掉!
昂达,你回去吧,去告诉王,燕人的黑龙旗帜出现在了雪原之上,而我,将为你,为王,拖延住燕人的马蹄。”
昂达深吸一口气,
抬起手,
道:
“阙木,或许,你是对的,但请你重新选派勇士回去报信,我昂达,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好,我认同你的选择,但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阙木看着昂达,摇头道:
“我不会退。”
“我不用你退,但在真正开战之前,请让我去和对面的燕人谈一谈,王现在正在全力解决司徒家那帮晋人,王是不想在此时和燕人开战的。”
“我陪你去。”
“不,你留在这里,你要带领这些勇士,我一个人去。”
“太危险了。”
“你阙木难道一直以为我昂达是怕死的懦夫不成?”
言罢,
昂达策马向前,一个人,一匹马,向着前方的燕人军阵。
近了,
越来越近了,
近到耳边似乎都能听到那黑龙旗帜在风中的“飒飒”之音。
“起!”
前排的靖南军骑士开始张弓搭箭。
田无镜抬起手,向右侧一挥。
“收!”
弓箭手收回了弓箭,放任那名野人单骑驶来。
昂达的目光,不停地在面前严整的军阵上扫过,这是一种极为熟悉的气息,不过,这支兵马应该不是来自北封郡。
镇北军的甲胄没有那么鲜亮,他们更喜欢那种被风沙磨打过的古朴之色。
再一眼望去,看见对方中军位置身着鎏金甲胄骑在貔貅身上的将领。
昂达曾见过镇北侯的貔貅,也曾和王惊讶于这种异兽哪怕是在妖兽众多的天断山脉内也近乎是难以寻觅。
自己眼前的那只貔貅,其血统,应该不亚于镇北侯的那只坐骑。
所以,
眼前这个人的尊贵身份,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昂达策马来到燕军阵前,勒住了缰绳。
一时间,他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极为荒谬共通感,虽然眼前的这支燕军不是他所熟悉的镇北军,但他们身上,有着相似的气质。
这种气质,让他心里产生了呼应,甚至一度,他曾经迷醉过,当年在北封郡拿了月饷和王一起喝酒时,王曾似问过自己又像是在问他自己,如果留下来,争取能当上真正的一名镇北军骑士,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
昂达翻身下马,
单膝下跪,
右手握拳,敲打在自己左侧胸口,
高呼道:
“镇北侯府下辅兵东军丙字营甲字列伍长昂达,参见靖南侯爷!”
————
最近状态调整不错,打算开始和以前那样写大章,不过怕大家等,就先发这一章出来。
上一章野人自称应该是“圣族”,已修改。
感谢朽月冰的猫成为魔临第83位盟主!
第六十八章 跪!
如果说,乾国是读书人向往的圣地,那燕国,那北封郡,那镇北侯府,就是基本所有武人都曾梦萦过的地方。
纵马荒漠,和凶狠的蛮族厮杀,大漠孤烟之下,是血性男儿心中难以抹去的幻想。
这其实也是一种文化上的浸染,一如现在跪伏在地的昂达。
在他的心里,甚至是连带着那位野人王心底,都有一个属于黑甲黑旗的梦。
他们无法抹去那段记忆,因为那段日子,那段经历,已经烙印在他们的生命里,无法切割。
郑凡曾听瞎子说过一件事,那事儿是瞎子从图满城那位西域商人温特那儿听来的。
据说当年蛮族西征失败后,有不少蛮族部落并没有返回大漠,而是留在毗邻大漠的山林之中。
后来,罗马兴起,曾特意派出军队想要去剿灭那里盘踞已经繁衍了一两代人的蛮族,却遭受到了那里蛮族的坚决抵抗,双方的交锋和厮杀,持续了数年,罗马虽然一直占尽优势,却始终无法彻底平定那里。
最后,罗马用金币和“承诺”收买了那里的蛮族小部落,让他们臣服自己,同时还要求他们派出自己族内的少年进入罗马。
和平,是短暂的,不到二十年,那块区域的蛮族因为罗马的残酷统治再度爆发了反抗战争,这一次,罗马派出了一名将领,他用不到半年的时间,彻底平定了那里的蛮族之乱。
而那位将领,则是当初被接送到罗马长大且从军罗马的蛮族少年。
更有趣的是,挑起二十年后那块地区蛮族反叛的,是他哥哥。
以前,只是听说过这个故事,眼下这一幕,却有点那个故事里的味道了。
只是,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田无镜似乎并不打算配合那个野人,将这出戏给演下去。
仅仅极为平静地坐在貔貅背上,很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不是在猜题就是走在去猜题路上的郑城守开口道:
“侯爷,这种人,最不能留,因为他们善于学习。”
眼下几乎可以确定,那位野人的王,确实是曾在北封郡当过兵。
田无镜看向郑凡,而后又平视前方,淡淡道:
“你怕了?”
“额……侯爷,末将觉得为大燕计,这种……”
“任何一个王朝的衰亡,不是因为它的对手因为学习你而强大了,而是它自己走错路衰弱了。
怕人学,本就是一种心虚。”
“末将受教。”
而这时,跪伏在那里的昂达见一直得不到回应,只能抬起头喊道:
“好教靖南侯爷知道,我家王,一直仰慕大燕气象,当初听闻晋人竟敢不自量力侵犯大燕,我家王当即起兵,攻打晋人,以期帮大燕分担微薄。
今大燕天师降临雪原,乃我雪原百年难得一遇之盛事,我家王若是知道,定然喜不自禁。
侯爷,
小人这里有上好的奶酒,有最鲜嫩的羊羔,有最温暖的帐篷,
劳请侯爷赏脸,容小人为侯爷,为我大燕将士接风!”
燕军忽然出现在雪原,打着什么主意,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郑凡也清楚,前方跪着的那个野人也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个人,不想和燕国打仗,确切地说,是不想在此时和燕国开战,不惜践踏自己的尊严,来谋求那一丝丝燕人罢兵的可能。
田无镜依旧没说话,雪原的风,带着微微寒意,不断吹拂而过。
昂达的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因为他不清楚燕人到底来了多少,要知道燕人二十万铁骑就能击溃六十万晋军,就算有着晋皇自开门户引燕军入南门关的因素,但燕人之善战,已是世人皆知。
如今雪海关一线,王的局面大好,要是在此时因为燕人的出现导致圣族的百年大计出现纰漏,他昂达,不甘心。
“侯爷,我王已于入冬前就派去了使节队伍去往燕京,传达我圣族对大燕的恭敬,我圣族………”
田无镜终于开口了:
“都死了。”
“…………”昂达。
昂达默默地站起身,重新翻身上马,缓缓地调转马头。
在离开前,他又一次回过头,看了一眼那熟悉的黑龙旗帜。
咬了咬牙,
昂达给自己胯下战马重重地来了一鞭子,战马吃痛,开始往回狂奔。
田无镜举起手,
传令兵将命令下达到各部,
燕军开始散开,逐渐形成四个部分,左右中后。
中军是田无镜所在的位置,四千骑,左右各三千,后军则是梁程所率的盛乐城三千骑。
郑凡清楚,这倒不是田无镜故意帮自己保存实力,而是他对盛乐城兵马的具体素质,不是很信任,哪怕其中本就有一千自己的靖南军在内。
如果说镇北侯是个豪放派,那么靖南侯就是婉约派的代表,田无镜用兵,喜欢将一切的一切抽丝剥茧后,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喜欢任何的不确定因素。
待得这边大军整列完毕,田无镜没有急着下达冲锋的命令,而是看了一眼郑凡,道:
“知道为何如此么?”
郑凡回答道:
“家事何必和外人谈。”
田无镜伸手摸了摸貔貅的鬃毛,
点点头:
“很好。”
………
不是很长的路,骑着发狂的马,但昂达却有一种过了很久很久的感觉,耳边的黑龙旗,似乎还在作响,自己仿佛根本就没有脱离那片旗帜的阴影。
一直到,
阙木的喊声传来:
“昂达!”
昂达抬起头,看向前方,不少野人勇士看着自己的目光里,都带上了鄙夷。
刚刚自己向燕人跪拜的一幕,显然已经被他们看到了,自己身上,已经被打上了懦弱无耻的标签。
不过,阙木却主动过来,伸手拍了拍昂达的肩膀,道:
“昂达,你尽力了。”
阙木能懂昂达,一个人,像是一个英雄一般,带着全族一起陪葬,这很容易,而为了族群的延续,愿意弯下自己的膝盖,这很难。
昂达右手拔出刀,左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刀口划过,一把带着血淋淋头皮的头发被昂达攥在手里。
“星辰在上,请在我战死后,接引我的灵魂进入星辉!”
随即,
昂达调转马头面向燕人所在的方向,对着阙木沉声道:
“阙木,必须要打了。”
没有退路可言……
因为那位燕人的南侯,已经将燕人的态度,展露得无比清晰。
雪原,
燕人是决心要来插一脚了。
阙木举起自己的铁棒,对着身后高呼道:
“圣族的勇士们啊!”
“哦哦噢噢噢噢!!!!!!!”
“星辰的光辉在前方指引着我们,我们战死后,将会被接引到璀璨的星河深处,将得到永恒的安息。
为了圣族,
为了雪原,
为了故土,
为了王,
杀!!!”
原本的五千兵马,加上听闻号角从四处部落赶来的勇士,近万野人挥舞着自己手中的兵刃呼啸着冲锋而来。
他们之中,披甲者不到三千,但却士气磅礴,你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铿锵战意,以及那种视死如归的决心。
这是一个正在崛起的民族,他们在东北方向,已经连续击败大成国的兵马,使得司徒家葬送了百年前先祖对雪原开拓的所有疆域。
他们正做着在王的带领下,杀入雪海关,重回三晋大地的梦,而且,这个梦,已经在一步一步地被实现着。
当一个民族处于复兴节点时,他们往往能爆发出来极为可怕的战斗力。
这在郑凡所熟悉的历史中比比皆是,原本人口也不多,以前也没有什么“名气”的小族群,仿佛一下子气运到了一般,涌现出了一大批似乎天生就会打仗的将领,出现了具备大格局的统帅,以及那一批人数并不多却各个骁勇善战的族内勇士;
而后席卷四方,让周遭的庞大帝国应声崩塌。
郑凡的目光看向自己身侧的靖南侯,再看向四周的黑甲骑士;
不过,
他们面对的不是文弱的乾国,也不是内讧的楚国和晋国,而是一个同样处于上升阶段,正开启王道局面的大燕。
远处,尘土飞扬,野人大军正在冲锋而来,
而这边,
在靖南侯命令没下达前,所有燕军骑士都岿然不动,就是胯下的战马,也只是轻微地打个响鼻,马蹄轻轻刨一下地面。
靖南侯拍了拍身下貔貅,
貔貅张开嘴,
锟铻刀从貔貅口中飞出,落入田无镜手中。
下一刻,
锟铻刀高举,
貔貅载着靖南侯迈步上前,行至大军前列。
没有口号,
没有演讲,
没有去鼓舞士气,
有的只是一道鎏金甲胄一把刀,一人一骑,开始缓缓地向着前方,向着敌人,开始了加速!
但正是这种沉默,正是这个画面,却仿佛直接点燃了所有燕军的血液,就连郑凡此时都感到有些燥热。
不得不说,田无镜可能不是在故意装逼,但他的一举一动,却总可以浑然逼成。
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方向,你心底马上会产生一种跟着他一起去厮杀,保护他,碾碎他面前所有敌人的冲动。
战场,本就是一种男儿血性的较量之地!
“虎!”
“虎!”
“虎!”
左右两军、中军,所有骑士都开始策动胯下战马,他们开始加速,他们开始冲刺,在那道金色的背影之后,是一片可以给雪原带来绝望的黑色!
郑凡也举着自己手中的刀,开始了冲锋。
他奶奶的,
扪心自问,
虽说自己还不至于说什么“爱上”这个世界,
但自己绝对已经爱上了这种和燕军一起冲锋的感觉!
那种肾上腺素快速分泌,那种上万人一条心是一个整体,那种冲杀之后击垮一切面前之敌的结局,是那么的令人迷醉!
而野人那边,在听到那三声“虎”时,
昂达攥着缰绳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更加用力了,
曾几何时,身为辅兵的他,曾一次次亲眼目睹着燕军骑士在这三声口号之下发动了冲锋,然后前方的蛮人就将被碾为肉泥。
燕人的自信,燕人的强大,燕人在战场上舍我其谁,在那时,就已经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身边的阙木,也看向自己身旁那一个个无畏的面庞,一股自信,再度回复到其体内。
当年,醉酒时,王曾问过他,可愿这辈子放下一切,就当那镇北军一骑?
随后,王又问:又或者,有朝一日,我圣族亦可带甲三十万!
昂达举起手中的刀,
星辰在上,庇我圣族!
雪原上大地上,两支骑兵洪流,越来越近,大地,仿佛在此时都已然沸腾而起。
田无镜孤身在前,胯下貔貅奔跑速度远超战马,那一袭金色,宛若刺目的光耀降临人间。
郑凡记得梁程曾说过,不到万不得已时,主将不需冲锋在前。
诚然,武将冲锋在前,确实可以提振士气,但打仗,单纯地靠这种法子,反而显得这些兵卒素质不行。
三国武将如云,名将辈出,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三国自东汉末年征乱不休,很多军阀诸侯麾下的士卒质量普遍层次不齐,在这种时候,武将的个人武勇,反而被衬托出了重要性。
郑凡心里一直记着梁程的话,所以,打仗时,他基本不会冲在最前面。
而此时,田无镜却一个人在前面,但你却不能说他做得错,因为他是田无镜,一个可以击败剑圣的男人,一个当世三品武夫!
郑凡曾问过瞎子,你说什么时候我也能够放任自由地冲在第一个,酣畅淋漓地杀上一回。
瞎子吃着橘子,摇摇头,只回了三个字:
我看悬。
“唰!!!!!!!”
前排冲锋的燕军骑士,撑起自己的马槊,胯下战马的速度,提升到了顶峰。
左右两军开始和中军分离,
中军人马继续勇往直前,
两翼骑兵则开始稍显迂回。
郑凡的刀侧举,压下了脑袋,他清楚,当距离近到一定程度后,双方的箭矢,很快就要互相侵袭,有经验的老卒就清楚该如何在这种时候保护住自己。
果不其然,箭矢来临。
郑凡这次的运气不怎么好,而且是非常不好,两根箭矢分别刺中了自己的胸口和左臂。
左臂很疼,但因为甲胄质量很好,看起来款式很普通,内在其实早就被薛三亲自加固过,同时里头还穿着四娘织的金丝软猬甲,所以箭头入肉不深,刺入自己胸口的箭矢,则被魔丸给挡了下来。
这一刻,郑城守想骂娘。
合着田无镜在前面冲锋屁事儿没有,
自己就得是个领盒饭的龙套命?
要不是自己是氪金玩家,同时身上还带着一个强力“宝宝”,
自己这个剧本简直就是电影里给个特写中箭跌落下马的镜头后就不会再给第二个镜头的衰仔。
田无镜实在是过于明显,明显到不仅仅是燕军,哪怕是前方冲锋而来的野人,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看见他的存在。
阙木胯下的野猪两颗獠牙对外刺出,和自己的主人心领神会,直接对着田无镜的方向冲了过去。
于阙木而言,他虽然曾放下豪言壮语,说要亲自撕碎燕人,拿燕人的头颅去当祭品,但那只是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该重视,还是要重视的。
对方骑军哪怕是在冲锋时,军阵都无比齐整,反观自己这边,自己带来的五千勇士还好,而那些刚刚从各个部落赶来助阵的年轻人们,想要让他们在冲锋时依旧保持着阵形简直太难了。
燕军磅礴的军阵,也给阙木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雪原上的猎人可能不知道“擒贼先擒王”这句话,但却绝对明白,在面对狼群围攻时,最先要杀的,就是狼王!
靖南侯,
就是阙木的首要目标!
这一刻,
阙木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前不久的那一战的画面,
在那一战中,王亲自率领麾下的几名武力最强的勇士冲入了晋人皇帝的中军之中,其中一位神射手,更是一箭射中了晋人的王。
晋人的军队因此开始慌乱,从而逐渐演变为溃败。
晋人会这样,
燕人,
也会这样!
野猪王的鼻孔里不断的有白气冒出,它的眸子里,此时已经被血色所浸染,此时,它的视线里,已经不存在其他,只有前方的那一头貔貅。
它能感受到那只貔貅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那是一种让自己很不舒服的气息,甚至,这股气息居然在迫使它臣服。
但,
怎么可能去臣服!
撕碎它,吃了它,践踏它!
而田无镜胯下的貔貅,似乎是感受到了那头野猪王的视线,它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这种冒犯,相当于一个黔首,竟然敢对一位真正的贵族不敬!
它是尊贵的神兽,是燕国的护国之兽,此等野蛮异种,竟然敢在自己面前放肆!
终于,
两道洪流,
撞击到了一起!
而在双方相撞的前一刻,
双方的主将先一步相碰。
阙木发出一声怒吼,举起自己的狼牙棒,周身气血迸发,他要将这个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燕人南侯给一棒子砸成烂泥!
他要用自己的武勇,用自己的实力,去向昂达,去向自己的王,去向他们证明,
燕人,
并非不可战胜!
我们能击败晋人,就同样能击败燕人,我们可以击败任何对手,属于圣族的荣光,即将回归!
靖南侯直起了背,
举起了刀,
平静的目光看着已然而至的阙木,那尊野人大汉。
锟铻,
落下,
伴随着靖南侯平静地声音:
“给本侯……”
一时间,阙木只感到四周的一切似乎都陷入了凝滞的状态,一股大恐怖宛若苍穹炸裂了一般,向自己倾轧而来!
这是一道令他胆寒的力量,这是一股难以想象的气势,
仿佛周遭万人厮杀的战场在这一瞬间被完全摒弃掉了一切,
只剩下眼前的那一把即将落下的刀!
近乎是本能的,阙木将自己的狼牙棒横起,在这一刀面前,他不得不选择了守势。
“跪!”
锟铻斩在了狼牙棒上,
“轰!”
恐怖的气浪炸起,宛若旱地惊雷呼啸。
阙木胯下的野猪王骨骼断裂,身躯崩坏,化作了一大滩的血块飞溅;
而原本骑在野猪王身上的阙木,
身体下沉,
全身浸没在了坐骑的污血之中,
而后其双足落地,
但狼牙棒上的恐怖力道依旧存在,
“咔嚓!”
阙木的膝盖在强压之下向前弯曲,
整个人,
轰然下跪!
第六十八章 跪!
如果说,乾国是读书人向往的圣地,那燕国,那北封郡,那镇北侯府,就是基本所有武人都曾梦萦过的地方。
纵马荒漠,和凶狠的蛮族厮杀,大漠孤烟之下,是血性男儿心中难以抹去的幻想。
这其实也是一种文化上的浸染,一如现在跪伏在地的昂达。
在他的心里,甚至是连带着那位野人王心底,都有一个属于黑甲黑旗的梦。
他们无法抹去那段记忆,因为那段日子,那段经历,已经烙印在他们的生命里,无法切割。
郑凡曾听瞎子说过一件事,那事儿是瞎子从图满城那位西域商人温特那儿听来的。
据说当年蛮族西征失败后,有不少蛮族部落并没有返回大漠,而是留在毗邻大漠的山林之中。
后来,罗马兴起,曾特意派出军队想要去剿灭那里盘踞已经繁衍了一两代人的蛮族,却遭受到了那里蛮族的坚决抵抗,双方的交锋和厮杀,持续了数年,罗马虽然一直占尽优势,却始终无法彻底平定那里。
最后,罗马用金币和“承诺”收买了那里的蛮族小部落,让他们臣服自己,同时还要求他们派出自己族内的少年进入罗马。
和平,是短暂的,不到二十年,那块区域的蛮族因为罗马的残酷统治再度爆发了反抗战争,这一次,罗马派出了一名将领,他用不到半年的时间,彻底平定了那里的蛮族之乱。
而那位将领,则是当初被接送到罗马长大且从军罗马的蛮族少年。
更有趣的是,挑起二十年后那块地区蛮族反叛的,是他哥哥。
以前,只是听说过这个故事,眼下这一幕,却有点那个故事里的味道了。
只是,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田无镜似乎并不打算配合那个野人,将这出戏给演下去。
仅仅极为平静地坐在貔貅背上,很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不是在猜题就是走在去猜题路上的郑城守开口道:
“侯爷,这种人,最不能留,因为他们善于学习。”
眼下几乎可以确定,那位野人的王,确实是曾在北封郡当过兵。
田无镜看向郑凡,而后又平视前方,淡淡道:
“你怕了?”
“额……侯爷,末将觉得为大燕计,这种……”
“任何一个王朝的衰亡,不是因为它的对手因为学习你而强大了,而是它自己走错路衰弱了。
怕人学,本就是一种心虚。”
“末将受教。”
而这时,跪伏在那里的昂达见一直得不到回应,只能抬起头喊道:
“好教靖南侯爷知道,我家王,一直仰慕大燕气象,当初听闻晋人竟敢不自量力侵犯大燕,我家王当即起兵,攻打晋人,以期帮大燕分担微薄。
今大燕天师降临雪原,乃我雪原百年难得一遇之盛事,我家王若是知道,定然喜不自禁。
侯爷,
小人这里有上好的奶酒,有最鲜嫩的羊羔,有最温暖的帐篷,
劳请侯爷赏脸,容小人为侯爷,为我大燕将士接风!”
燕军忽然出现在雪原,打着什么主意,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郑凡也清楚,前方跪着的那个野人也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个人,不想和燕国打仗,确切地说,是不想在此时和燕国开战,不惜践踏自己的尊严,来谋求那一丝丝燕人罢兵的可能。
田无镜依旧没说话,雪原的风,带着微微寒意,不断吹拂而过。
昂达的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因为他不清楚燕人到底来了多少,要知道燕人二十万铁骑就能击溃六十万晋军,就算有着晋皇自开门户引燕军入南门关的因素,但燕人之善战,已是世人皆知。
如今雪海关一线,王的局面大好,要是在此时因为燕人的出现导致圣族的百年大计出现纰漏,他昂达,不甘心。
“侯爷,我王已于入冬前就派去了使节队伍去往燕京,传达我圣族对大燕的恭敬,我圣族………”
田无镜终于开口了:
“都死了。”
“…………”昂达。
昂达默默地站起身,重新翻身上马,缓缓地调转马头。
在离开前,他又一次回过头,看了一眼那熟悉的黑龙旗帜。
咬了咬牙,
昂达给自己胯下战马重重地来了一鞭子,战马吃痛,开始往回狂奔。
田无镜举起手,
传令兵将命令下达到各部,
燕军开始散开,逐渐形成四个部分,左右中后。
中军是田无镜所在的位置,四千骑,左右各三千,后军则是梁程所率的盛乐城三千骑。
郑凡清楚,这倒不是田无镜故意帮自己保存实力,而是他对盛乐城兵马的具体素质,不是很信任,哪怕其中本就有一千自己的靖南军在内。
如果说镇北侯是个豪放派,那么靖南侯就是婉约派的代表,田无镜用兵,喜欢将一切的一切抽丝剥茧后,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喜欢任何的不确定因素。
待得这边大军整列完毕,田无镜没有急着下达冲锋的命令,而是看了一眼郑凡,道:
“知道为何如此么?”
郑凡回答道:
“家事何必和外人谈。”
田无镜伸手摸了摸貔貅的鬃毛,
点点头:
“很好。”
………
不是很长的路,骑着发狂的马,但昂达却有一种过了很久很久的感觉,耳边的黑龙旗,似乎还在作响,自己仿佛根本就没有脱离那片旗帜的阴影。
一直到,
阙木的喊声传来:
“昂达!”
昂达抬起头,看向前方,不少野人勇士看着自己的目光里,都带上了鄙夷。
刚刚自己向燕人跪拜的一幕,显然已经被他们看到了,自己身上,已经被打上了懦弱无耻的标签。
不过,阙木却主动过来,伸手拍了拍昂达的肩膀,道:
“昂达,你尽力了。”
阙木能懂昂达,一个人,像是一个英雄一般,带着全族一起陪葬,这很容易,而为了族群的延续,愿意弯下自己的膝盖,这很难。
昂达右手拔出刀,左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刀口划过,一把带着血淋淋头皮的头发被昂达攥在手里。
“星辰在上,请在我战死后,接引我的灵魂进入星辉!”
随即,
昂达调转马头面向燕人所在的方向,对着阙木沉声道:
“阙木,必须要打了。”
没有退路可言……
因为那位燕人的南侯,已经将燕人的态度,展露得无比清晰。
雪原,
燕人是决心要来插一脚了。
阙木举起自己的铁棒,对着身后高呼道:
“圣族的勇士们啊!”
“哦哦噢噢噢噢!!!!!!!”
“星辰的光辉在前方指引着我们,我们战死后,将会被接引到璀璨的星河深处,将得到永恒的安息。
为了圣族,
为了雪原,
为了故土,
为了王,
杀!!!”
原本的五千兵马,加上听闻号角从四处部落赶来的勇士,近万野人挥舞着自己手中的兵刃呼啸着冲锋而来。
他们之中,披甲者不到三千,但却士气磅礴,你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铿锵战意,以及那种视死如归的决心。
这是一个正在崛起的民族,他们在东北方向,已经连续击败大成国的兵马,使得司徒家葬送了百年前先祖对雪原开拓的所有疆域。
他们正做着在王的带领下,杀入雪海关,重回三晋大地的梦,而且,这个梦,已经在一步一步地被实现着。
当一个民族处于复兴节点时,他们往往能爆发出来极为可怕的战斗力。
这在郑凡所熟悉的历史中比比皆是,原本人口也不多,以前也没有什么“名气”的小族群,仿佛一下子气运到了一般,涌现出了一大批似乎天生就会打仗的将领,出现了具备大格局的统帅,以及那一批人数并不多却各个骁勇善战的族内勇士;
而后席卷四方,让周遭的庞大帝国应声崩塌。
郑凡的目光看向自己身侧的靖南侯,再看向四周的黑甲骑士;
不过,
他们面对的不是文弱的乾国,也不是内讧的楚国和晋国,而是一个同样处于上升阶段,正开启王道局面的大燕。
远处,尘土飞扬,野人大军正在冲锋而来,
而这边,
在靖南侯命令没下达前,所有燕军骑士都岿然不动,就是胯下的战马,也只是轻微地打个响鼻,马蹄轻轻刨一下地面。
靖南侯拍了拍身下貔貅,
貔貅张开嘴,
锟铻刀从貔貅口中飞出,落入田无镜手中。
下一刻,
锟铻刀高举,
貔貅载着靖南侯迈步上前,行至大军前列。
没有口号,
没有演讲,
没有去鼓舞士气,
有的只是一道鎏金甲胄一把刀,一人一骑,开始缓缓地向着前方,向着敌人,开始了加速!
但正是这种沉默,正是这个画面,却仿佛直接点燃了所有燕军的血液,就连郑凡此时都感到有些燥热。
不得不说,田无镜可能不是在故意装逼,但他的一举一动,却总可以浑然逼成。
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方向,你心底马上会产生一种跟着他一起去厮杀,保护他,碾碎他面前所有敌人的冲动。
战场,本就是一种男儿血性的较量之地!
“虎!”
“虎!”
“虎!”
左右两军、中军,所有骑士都开始策动胯下战马,他们开始加速,他们开始冲刺,在那道金色的背影之后,是一片可以给雪原带来绝望的黑色!
郑凡也举着自己手中的刀,开始了冲锋。
他奶奶的,
扪心自问,
虽说自己还不至于说什么“爱上”这个世界,
但自己绝对已经爱上了这种和燕军一起冲锋的感觉!
那种肾上腺素快速分泌,那种上万人一条心是一个整体,那种冲杀之后击垮一切面前之敌的结局,是那么的令人迷醉!
而野人那边,在听到那三声“虎”时,
昂达攥着缰绳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更加用力了,
曾几何时,身为辅兵的他,曾一次次亲眼目睹着燕军骑士在这三声口号之下发动了冲锋,然后前方的蛮人就将被碾为肉泥。
燕人的自信,燕人的强大,燕人在战场上舍我其谁,在那时,就已经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身边的阙木,也看向自己身旁那一个个无畏的面庞,一股自信,再度回复到其体内。
当年,醉酒时,王曾问过他,可愿这辈子放下一切,就当那镇北军一骑?
随后,王又问:又或者,有朝一日,我圣族亦可带甲三十万!
昂达举起手中的刀,
星辰在上,庇我圣族!
雪原上大地上,两支骑兵洪流,越来越近,大地,仿佛在此时都已然沸腾而起。
田无镜孤身在前,胯下貔貅奔跑速度远超战马,那一袭金色,宛若刺目的光耀降临人间。
郑凡记得梁程曾说过,不到万不得已时,主将不需冲锋在前。
诚然,武将冲锋在前,确实可以提振士气,但打仗,单纯地靠这种法子,反而显得这些兵卒素质不行。
三国武将如云,名将辈出,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三国自东汉末年征乱不休,很多军阀诸侯麾下的士卒质量普遍层次不齐,在这种时候,武将的个人武勇,反而被衬托出了重要性。
郑凡心里一直记着梁程的话,所以,打仗时,他基本不会冲在最前面。
而此时,田无镜却一个人在前面,但你却不能说他做得错,因为他是田无镜,一个可以击败剑圣的男人,一个当世三品武夫!
郑凡曾问过瞎子,你说什么时候我也能够放任自由地冲在第一个,酣畅淋漓地杀上一回。
瞎子吃着橘子,摇摇头,只回了三个字:
我看悬。
“唰!!!!!!!”
前排冲锋的燕军骑士,撑起自己的马槊,胯下战马的速度,提升到了顶峰。
左右两军开始和中军分离,
中军人马继续勇往直前,
两翼骑兵则开始稍显迂回。
郑凡的刀侧举,压下了脑袋,他清楚,当距离近到一定程度后,双方的箭矢,很快就要互相侵袭,有经验的老卒就清楚该如何在这种时候保护住自己。
果不其然,箭矢来临。
郑凡这次的运气不怎么好,而且是非常不好,两根箭矢分别刺中了自己的胸口和左臂。
左臂很疼,但因为甲胄质量很好,看起来款式很普通,内在其实早就被薛三亲自加固过,同时里头还穿着四娘织的金丝软猬甲,所以箭头入肉不深,刺入自己胸口的箭矢,则被魔丸给挡了下来。
这一刻,郑城守想骂娘。
合着田无镜在前面冲锋屁事儿没有,
自己就得是个领盒饭的龙套命?
要不是自己是氪金玩家,同时身上还带着一个强力“宝宝”,
自己这个剧本简直就是电影里给个特写中箭跌落下马的镜头后就不会再给第二个镜头的衰仔。
田无镜实在是过于明显,明显到不仅仅是燕军,哪怕是前方冲锋而来的野人,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看见他的存在。
阙木胯下的野猪两颗獠牙对外刺出,和自己的主人心领神会,直接对着田无镜的方向冲了过去。
于阙木而言,他虽然曾放下豪言壮语,说要亲自撕碎燕人,拿燕人的头颅去当祭品,但那只是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该重视,还是要重视的。
对方骑军哪怕是在冲锋时,军阵都无比齐整,反观自己这边,自己带来的五千勇士还好,而那些刚刚从各个部落赶来助阵的年轻人们,想要让他们在冲锋时依旧保持着阵形简直太难了。
燕军磅礴的军阵,也给阙木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雪原上的猎人可能不知道“擒贼先擒王”这句话,但却绝对明白,在面对狼群围攻时,最先要杀的,就是狼王!
靖南侯,
就是阙木的首要目标!
这一刻,
阙木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前不久的那一战的画面,
在那一战中,王亲自率领麾下的几名武力最强的勇士冲入了晋人皇帝的中军之中,其中一位神射手,更是一箭射中了晋人的王。
晋人的军队因此开始慌乱,从而逐渐演变为溃败。
晋人会这样,
燕人,
也会这样!
野猪王的鼻孔里不断的有白气冒出,它的眸子里,此时已经被血色所浸染,此时,它的视线里,已经不存在其他,只有前方的那一头貔貅。
它能感受到那只貔貅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那是一种让自己很不舒服的气息,甚至,这股气息居然在迫使它臣服。
但,
怎么可能去臣服!
撕碎它,吃了它,践踏它!
而田无镜胯下的貔貅,似乎是感受到了那头野猪王的视线,它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这种冒犯,相当于一个黔首,竟然敢对一位真正的贵族不敬!
它是尊贵的神兽,是燕国的护国之兽,此等野蛮异种,竟然敢在自己面前放肆!
终于,
两道洪流,
撞击到了一起!
而在双方相撞的前一刻,
双方的主将先一步相碰。
阙木发出一声怒吼,举起自己的狼牙棒,周身气血迸发,他要将这个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燕人南侯给一棒子砸成烂泥!
他要用自己的武勇,用自己的实力,去向昂达,去向自己的王,去向他们证明,
燕人,
并非不可战胜!
我们能击败晋人,就同样能击败燕人,我们可以击败任何对手,属于圣族的荣光,即将回归!
靖南侯直起了背,
举起了刀,
平静的目光看着已然而至的阙木,那尊野人大汉。
锟铻,
落下,
伴随着靖南侯平静地声音:
“给本侯……”
一时间,阙木只感到四周的一切似乎都陷入了凝滞的状态,一股大恐怖宛若苍穹炸裂了一般,向自己倾轧而来!
这是一道令他胆寒的力量,这是一股难以想象的气势,
仿佛周遭万人厮杀的战场在这一瞬间被完全摒弃掉了一切,
只剩下眼前的那一把即将落下的刀!
近乎是本能的,阙木将自己的狼牙棒横起,在这一刀面前,他不得不选择了守势。
“跪!”
锟铻斩在了狼牙棒上,
“轰!”
恐怖的气浪炸起,宛若旱地惊雷呼啸。
阙木胯下的野猪王骨骼断裂,身躯崩坏,化作了一大滩的血块飞溅;
而原本骑在野猪王身上的阙木,
身体下沉,
全身浸没在了坐骑的污血之中,
而后其双足落地,
但狼牙棒上的恐怖力道依旧存在,
“咔嚓!”
阙木的膝盖在强压之下向前弯曲,
整个人,
轰然下跪!
第六十九章 看风景
阙木此时的压力是巨大的,这不仅仅体现在他“跪”了的姿态上,更多的还是在于田无镜给予他那近乎无法呼吸的磅礴碾势。
田无镜就如同一座大山一般,一上来,就将自己砸入了尘埃;
而在下一刻,
大山消散,化作**;
锟铻刀刀身一翻,雷霆化作雨露,地龙扭变青蛇,刀口横勾,向后一拽。
正处于旧气刚消新气未续阶段的阙木只觉得自己双臂一胀,顷刻间,自己的狼牙棒,竟然已经被田无镜用刀口划拉了出去。
先前的一刀,是惊涛拍岸,眼下的一勾,则如晓风残月。
一刚一柔之间,阙木觉得自己如同一只羊羔,被人极为熟稔地料理着皮毛和骨肉。
明明是阵中主将厮杀,却形成了一方慢条斯理另一方难以招架的极端鲜明场面。
“吼!”
阙木发出一声怒吼,他的膝盖猛地顶起,整个人向后砸去,这是很正确的抉择,这不是逃跑,而是避免自己在下一刀时就被田无镜给宰杀的凄惨结局。
阙木身后的野人勇士见自家首领竟然被对方主将直接击退,心下也是大吃一惊,但他们依旧极为悍勇地冲杀过来,一来,是此时冲势已成,已然无法转圜,二来则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哪怕再强大的存在,于这乱军刀枪之中,他也会变得无比脆弱,很容易消亡。
然而,田无镜身后的靖南军骑士也已然从两侧冲杀了过来,他们以娴熟的马术躲开了对方刀刃横切的方向,再以马槊的长度直接将对方贯穿;
后续跟上的骑士,他们的身形在战马上显得无比的轻灵,哪怕身着甲胄,但在马背上的闪转也依旧敏捷。
李富胜曾说过,战争的本质,在于“兵强马壮”,这很片面,但在一定局限范围内,却又很实际。
这群野人的弓马骑射就算比不过蛮人,但也不算差了,只是他们平日里可能一个不落,就那么几十套甲胄,普通人别说披甲了,很可能平日里只能借着帮族内贵人干活时才有机会摸一摸贵人的甲胄,哪怕那个甲胄已然上了年代。
这就是代差……
当燕人的精骑早已经熟悉运用甲胄和军械的宽度厚度以及长度硬度等等方面去增强自己在战阵厮杀中的优势时,野人们,很多连一套像样的甲胄都没有。
双方的军阵,在此时彻底碰撞,一时间,数不清多少人落马又有多少人被兵刃穿透,鲜血,在此时成了最为廉价的点缀色。
田无镜没有去继续追杀阙木,至少,没有刻意地去,锟铻刀下,一个个野人勇士被斩下,无一人是其近身之敌。
他似乎就这般放过了阙木,
但更确切地说,
是他并不认为,对方主将的死或者不死,会对这场战事的结局,造成什么影响。
而郑凡那边则显得狼狈了不少,冲阵之时,那种骑马并排厮杀,那反而好,仗着自己七品武夫的修为,也能游刃有余一些,就怕的是那种不晓得从哪个边角里冲杀出来的,借着马势给你一刀或者一枪,这种袭杀,哪怕你是高手一个不慎也就被交代了。
不过,在这种乱糟糟的环境下,自己居然还能注意这些,一边和面前的野人交锋着一边还有余暇去注意四周,郑城守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在战场上给历练出来了。
魔丸也在甲胄内不停地来回调整着方向,在连续几次第一个进阶后,不管真实心里是如何,但至少在这一阶段,父子俩算是在蜜月期中。
所以,魔丸也为这个爹不出意外而操碎了心,以前的魔丸,还是很淡定的,因为郑凡哪怕在战场上,身边也有一群魔王刻意保护,尤其是那个阿铭,给自己分担了很多事情。
但现在阿铭不在,其他魔王也不在,魔丸只能一个人扛下他爹的所有坑。
双方的碰撞其实在一开始并没有真正的分出胜负,但换句话来说,胜负,其实已经被注定了。
因为田无镜的中军,只有四千骑,却硬生生地和近万野人骑兵冲阵硬冲之后不落下风。
而这时,两翼的骑兵直接插入了战场,作为后军的梁程也抓住了时机,在最为合适的时候,从后方领军冲入了战局。
人力是有穷尽的,这些野人勇士不可谓不勇敢,但在两翼被切割对方后军又再度当面冲来之后,再多的勇敢,也无法去抵消掉战场形势的急转而下。
很多野人勇士只习惯于以前的部落冲突,大家召集自家和联盟的勇士,对冲一波,赢者通吃就是了,再多的,也就是用用夜袭或者包围等这些只要用兵打仗的人都知道的这些项目。
但再具体一点,再细节一点,于战局而言,真正的切割化和精细化,他们就算是能懂能理解,却也没办法去做到。
当野人勇士们发现自己身侧的族人伙伴开始一串串地被挑落下来,发现自己前后左右居然都是燕人骑兵横冲直撞的身影时,一股叫做惶恐和茫然的情绪,开始压制住了勇气,且逐渐将内心完全填充。
崩溃的,其实不多,逃跑的,也不多,但这种被切割成零零散散且被燕军继续成建制地冲击之下,他们所能进行的所谓抵抗,真的是有些过于苍白了。
被靖南侯挑翻下地的阙木刚刚捡起一把刀,正准备重新上去厮杀时,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战场局势的不妙。
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以前和晋人打仗,司徒家的兵马虽说凶悍,但根本做不到如此精细。
很长时间以来,在阙木眼里,晋人(司徒家)大军,和自家野人大军的区别仅仅在于,他们的装备更好,他们的人更多。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野人在王的带领下,人数开始变多,通过缴获和自己制造的甲胄越来越多后,他们开始击败晋人的军队了。
只是,眼前这支,可是曾十日内转战千里踏灭晋国六十万大军的存在,千里战场上尚且能转战自如,这小小的局部遭遇战,做到庖丁解牛,也毫不为过。
阙木的刀,砍翻了一名燕军骑兵的战马,随后,将那位摔下来的燕军士兵斩首,燕人的鲜血,溅射到了阙木的脸上,只是他却没有丝毫的快意。
抬起头,
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怎么这么快,就败了。
是的,怎么这么快就败了。
这是很多野人心中的疑问,他们明明在奋力地厮杀,明明心中的热血依旧在燃烧,但却无法阻挡住这溃败的局面。
其中有不少野人,并不是想要逃跑,也不是想要溃退,只是身处于这让他无法喘息的战局之中后,一如溺水的人近乎本能地想要挣脱开,去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先散,
然后,
无法避免的就是败,
胜负的天平已经彻底倾斜,这种绝望情绪的弥漫,让每个还活着的野人都无比煎熬。
昂达的左臂已经被砍断了,但他仍然在拼杀着,他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战友,开始越来越少,局面,已经越来越糟。
转瞬间,
昂达看见了那尊鎏金色的身影,
他咬着牙,策动胯下已经有些精疲力尽的战马向着那道身影冲了过去。
是去杀那个人,
还是求着那个人杀了自己?
昂达自己也不清楚。
刚刚,在开战之前,他就对阙木说过,能不打,最好就不要打;
此时的结果,已然证明了他的预言,燕军铁骑,依旧是这般的强大,但昂达心里却丝毫没有预言正确的喜悦,只有满满的苦涩。
他没有冲到田无镜的跟前,
田无镜已经收刀,
很平静地注视着四周的一切,像是一个艺术家,在欣赏着自己刚刚完成的油画。
“砰!”
一道身影飞扑而来,将昂达撞下了战马。
昂达的刀也被架开,
但他又在顷刻间,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
眼下的他,可能脑子里想的仅仅是,死,也要死个够本才行。
然而,一块石头却从扑倒自己的燕军甲士胸口中飞出,直接砸中了自己的手腕,匕首掉落。
那名燕军甲士双手举起刀,
用一种很有仪式感的姿势,
将刀口直接钉入了昂达的胸口之中。
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就算昂达身上披着甲,也几乎毫无用处。
“噗!”
昂达身体颤抖了一下,
燕京瞪得大大的,嘴角的鲜血不停流出。
他没有去看这个杀死自己的燕人长得什么模样,
他的目光在周围逡巡着,
一直到,
他看见了那面黑龙旗帜,旗帜,还在飘扬。
他们曾是这面旗帜下的追随者,曾是这面旗帜下的学生,
但令人绝望的是,
当学生师成回来,刚刚要取得自己的成绩时,老师却忽然来临,要将昔日的学生,彻底埋葬。
昂达眼里的神采,开始慢慢暗淡下去,到最后,彻底失去了光泽。
郑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从昂达身上下来,
这时,
他还不忘扭头看一下就在自己不远处的靖南侯,
而靖南侯,
在看风景。
第七十章 滚
打了胜仗后,每个将领似乎都有属于自己的应对方式。
镇北侯喜欢就地搞起烧烤,
李富胜喜欢在尸山血海里吃人血馒头,
田无镜则只是端坐在貔貅身上,似乎眼前的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
也是,和之前率二十万大军转战千里打崩晋国半壁相比,眼前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罢了。
野人败了,败得得很彻底,也败得毫无脾气,打不过,这就是打不过。
阙木的脚下,躺着许多具尸体,有燕人的,也有誓死也要保护自己的野人勇士的。
昂达已经死了,他践行了自己的誓言;
阙木也没有跑,哪怕燕人那位南侯似乎对杀死自己这员野人将领并没有太多的紧迫和急切,但他依旧没跑。
理智告诉他,此时若是能离开,于大局才有益,才能回去告诉王,燕人确实如您所说,真的很强大也很可怕。
作为一个统兵将领,逞匹夫之勇,就这般战死在这儿,无疑是王的损失。
阙木相信,王是希望自己活下来,回去的,因为王无论何时,似乎都总能保持着一种可怕的冷静。
但阙木不想跑,也不愿意去逃。
最早,昂达劝说自己跑,带着麾下五千勇士跑,他拒绝了,且执意地召集了附近部落的野人勇士助战。
这是自己一意孤行的结果,他得留在这儿,承担这份责任。
大局,太大了,也太累了,他不想再去理会了,他现在只想死,想战死……
大家,可都在天上,等着自己呢,我们要一起回归星辰的怀抱。
只是,周围的燕人骑兵只是在他附近游弋着,仿佛已经将他当作网兜里的鱼,在等待着上位者下达命令再决定如何去烹饪自己。
“来啊!来啊!来啊!”
阙木踉踉跄跄地不停地环顾四周,大声呼喊着,他已经油尽灯枯了,身上的伤,让其此时连奔跑都提不起劲头来,只能勉强保持着站立的平衡。
来啊,
上来啊,
杀了我啊!
周围的燕军眼里,带着些许的戏弄之意,不时有人持弓射箭,却故意不射中阙木,而是射在他身前或者身侧。
人们常常听到某个故事,说敌人是如何郑重对待值得尊敬的对手的,但这种故事发生的几率很小,又或者是有大人物特意在此时想秀一波政治操作。
真正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且已然杀红了眼的一群丘八,你让他们去学会和懂得尊重对手?
不存在的。
阙木很是羞怒,他想死,却没人上来给他最后一刀,此时的他,俨然是一只被包围的猎物。
梁程的后军此时已经化身前军去追逃了,其余人马则就地休整,打扫打扫战场,补刀的补刀,救治袍泽的救治袍泽,大家时不时地也会抬起头,看向那边还在发怒的阙木,像是在看着一场即兴演出。
燕军胜了,但也不可能没有伤亡,这场演出,与其说是给活人取乐的,倒不如说是祭奠刚刚战死的袍泽的。
郑凡掏出水囊,喝了好几口,此时,田无镜已经翻身下马,来到了那处围圈边。
“来啊,来啊,来啊…………”
阙木还在喊着话,他可能就会这点儿夏语,且嗓音已经非常沙哑。
田无镜站在那儿,就这么看着,没说话。
周围的燕军骑士看着自家侯爷没说话,也就以为侯爷不在乎这个,就继续戏弄这个野人的勇士。
郑凡从自己战马上取下一圈绳子,走了过来,对着身边那几个正在策马打圈儿的骑兵喊道:
“射他的腿!”
侯爷身边的红人,说话还是管用的。
当下,数名骑士张弓搭箭射出,阙木已经失去了闪转腾挪的能力,双腿齐齐中箭倒地。
郑凡将绳子丢给了身侧的一名骑士,道:
“绑起来,拖在马后头,去附近那些部落那儿游一轮!”
“遵命。”
像是套马一样,刚刚跪伏在地的阙木身上被套上了绳索,而后,被战马拖拽在了地上,数百骑士呼啸而起,拖拽着在地上不断挣扎怒嚎的阙木远去。
田无镜对郑凡的措施不置可否,走到貔貅面前,坐了下来。
郑凡也凑了过来,开口问道:
“侯爷,我们要不要扎营?”
可以等一等后面的两万骑兵,也就是左右军。
“不用,让将士们稍作休息,我们继续向东。”
“那附近的这些部落?”
“交给后面的左右两军去打扫。”
郑凡闻言,长舒一口气,只要这些部落能被扫掉,那么大批量的野人奴隶以及海量的牛羊群和马匹都将沦为燕人的战利品。
田无镜似乎早已看穿了郑凡的心思,
道:
“怎么,怕自己折本?”
郑凡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容,很实诚地点点头,
道:
“是有点儿怕。”
“打仗,不是做买卖。”
“末将明白,但末将更清楚,赔本的仗和赔本的买卖一样,做不长久。”
“你话里有话。”
“侯爷英明,这个想法也是刚刚才有的,侯爷,雪原上的野人,比末将在天断山脉里剿的野人,可是要强上不少。”
“继续说。”
“末将觉得,侯爷这次率军进入雪原,并不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将雪原野人彻底铲除,因为……根本铲不除。”
田无镜看着郑凡。
郑凡继续道:
“就像是荒漠一样,镇北军能够击垮任何迎面之蛮族,却依旧无法将蛮族肃清,因为荒漠于我大燕而言,实在是过于鸡肋,我大燕又没有办法像乾国那般,以城池连壁,将荒漠完全锁死和圈死。”
这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里一样,中原王朝对边疆区域的掌握力,往往是盛时控制,衰时又失去,因为想要控制那里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王朝强盛时,还能为开疆拓土之名去玩玩,等王朝没那么强盛时,反倒是成了负担。
“雪原野人也是一样,我大军从盛乐城出发入雪原,这里,还仅仅是雪原野人的边界之地,以靖南军之精锐,都尚需十余日方能穿过天断山脉来到这里,再向雪原深处进军,那当真是茫茫无际,大军补给、援军、军情传递,都将受到极大的阻隔,其实,雪原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更像是又一座荒漠。”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郑凡,
道:
“本侯懂你的意思了,既然雪原是我大燕的另一座荒漠,那你郑城守,就是想当大燕的另一个镇北侯了?”
“不想当侯爷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这话,有点意思。”
“侯爷,末将不敢奢望什么侯爵,我大燕异姓爵位本就难取,但末将愿意以盛乐城城守之责,代大燕削减雪原野人。”
这个地方,打是能打,但占又占不下来,你打赢了,你还得走,你一走,人又回来了。
晋人砍了野人数百年,到最后天断山脉也依旧密布着野人聚落,砍一茬,他们又长一茬,刀都砍钝了,野人依旧茫茫多。
所以,只能学镇北侯府那样,隔三差五地,去问候问候这些邻居,敲打敲打,一不能让他们出现统一的政权,二是防止他们人口增长过快。
“这件事,本侯做不了主。”
以一城行使羁縻雪原之责,这就不仅仅是一个城守那么简单了,至少得像靖南军和镇北军那般,划分出一个军区来。
郑凡低下了头。
“不过,本侯会替你向陛下提议,只是,郑城守。”
“末将在。”
“有多少肚皮,吃多少饭,本侯是怕你一下子吃太多,撑了。”
“侯爷,一年多前,末将还只是虎头城一家客栈的少东家,身边就那么几个平平无奇除了能吃啥本事都没有的蠢笨伙计;
但现在,末将已经能筑城了,侯爷说过末将身上有些商贾习性,末将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末将会经营,也能经营。”
言外之意就是,让我来做这个差事,老子不要国库多花钱。
我能跑,还不吃草!
田无镜不置可否,
郑凡也就不敢再说话,
少顷,
田无镜开口道:
“你很心急。”
“侯爷,末将只是……”
田无镜点点头,道:
“本侯明白你为何心急。”
“侯爷,不是………”
“于理,你的才干和资质,是本侯所欣赏的,李梁亭也对你很看重,就连陛下,也是一样;
于情,你是本侯那未出世孩儿的干爹。
所以,于情于理,本侯都会把你给推上去。”
“末将,多谢侯爷栽培!”
“不用谢本侯。”
“末将多谢小侯爷小郡主!”
田无镜笑了,
伸手一把推开了跪在自己面前的郑凡,
骂道:
“你啊你,真是一脸的奸佞相。”
郑凡被推倒在地,脸上却依旧带着笑,道:
“还不是侯爷您宠出来的。”
田无镜叹了口气,
道:
“你不去接魏忠河的班,当真是可惜了。”
“那可不成,侯爷,我这还没传宗接代呢,等这次仗打完了,回去我就努力努力,争取给小侯爷或是小郡主弄出几个玩伴来。
以后啊,谁敢威胁他们………”
田无镜低下头,看着郑凡,问道:
“你会如何?”
郑凡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和田无镜对视着,
一字一字道:
“我就马上去告诉侯爷,让侯爷您去教训他们!”
“滚。”
第七十一章 小侯爷
阙木被战马拖得面目全非,早已经死透了。
而大军在短暂地休整之后,继续向东行进,附近不少部落在观望着这支黑甲骑兵远去之后,都长舒一口气。
基本上每个部落都有去助战的族人,但谢天谢地,这些恐怖的燕人并没有惩罚他们的意思。
不过,他们的庆幸注定不会持续太久,因为夜里跟进来的两万左、右两军靖南军在发现自家侯爷仗都打完了不等自己又往东进发了后,四位领军的靖南军总兵将心中的抑郁之气全都发泄在了这些野人部落身上。
在见证了白天燕人的强大恐怖后,面对晚上杀来的燕人,诸多部落根本就没有勇气去阻止什么抵抗,只能看着燕人的骑兵径直杀入自家的帐篷。
烧杀抢掠,尽情发泄,这是属于战争中丑陋的一幕;
哪怕是被田无镜亲手缔造出来的这支以军纪严明而著称的靖南军,也不例外。
今夜,血色和惨叫声是这里的主旋律。
没有什么正义不正义可讲,燕人可以容忍成国的存在,但却不能允许在自己的东北方向,再出现一个类似荒漠蛮族的族群发展起来。
哪怕野人的王,曾在燕军当过差,说不得心里对燕国还很向往,但燕皇不会去赌,尤其是在他完全有能力去将这个民族的崛起之路给掐断时,又何必去冒险去赌这种虚无缥缈的好感?
这也算是,黑暗森林法则。
翌日,
左右两军重新出发,跟随着中军的痕迹,继续向东。
数日后,
一支由盛乐城发起,诸多豪强坞堡主组成的“乌合之众”,终于穿过了天断山脉。
这是一只………捡漏大军。
………
大军连续行进了七日,可以看出来那位野人的王,他的影响力似乎仅仅局限在雪原的一部分,并未完全实质性地覆盖整个雪原。
尤其是在雪原的西方,他的势力存在感很弱,这里,基本还是诸多大小野人部族的地盘,而最开始主动向自己发动冲击的那支野人骑兵,应该是那位野人王派往这里的唯一一支力量。
路上,燕军又击溃了三个大部落,夜袭、绕袭、再加个“围魏救赵”,靖南侯因地制宜,本就实力强横的靖南军加上田无镜的用兵如神,并未费太多的周折就将这三个人口上万的部族给击垮。
至于那些更多的中小部族,田无镜没有去理会,反正过两日,左右两军会帮忙清理后续。
大军,
继续东进。
五日之后,大军终于停了下来,开始安营扎寨,因为前方哨骑来报,前方出现了成建制的野人军队。
不是那种以部落为形式凑出来的兵马,而是真正的军队,这意味着,自家的兵锋,已经快触及到那位野人王的实际控制区域了。
又或者,是那位野人王又组织了一支大军,想要提前御敌。
对方人数在三万左右,且还在不断地增加。
田无镜也终于停歇了下来,让士卒歇息,同时等待后头一路上除了烧杀抢掠没其他事儿可干的左右两军。
且今日还是燕国传统的“万福节”,该节以祈求身体康健无病无灾为主题。
如果说刚出天断山脉就遇上的阙木那支野人军队,是一道开胃菜的话,那么接下来十于日在雪原奔袭中所击垮的部落,就是小炒,接下来,才是真正的主食。
“只有吃掉前面那位野人王的真正本部,才算是削减了他的实力,否则,我们大军之前所做的一切,看似是削减了雪原部落的力量,但实际上,却是在为这位野人王做嫁衣。”
郑凡一边煮着奶茶一边说道。
先炒糖色,再加茶叶继续炒,然后加羊奶进去。
“本侯还以为你只顾想着做生意。”
田无镜坐在郑凡的对面。
有了当初二人一起进天断山入雪原来回的经历后,二人在吃饭时,就着篝火坐一起,已然是习以为常的事儿了。
且郑凡总是能鼓捣出一些新鲜的吃食出来。
“雪原和荒漠很相似,和我们大燕以及乾国不同,那一个个部落之间,哪怕有同盟,却依旧是关起来门来算各自的,若是其他的部落忽然遭难,其余的部落反而会很高兴,因为他们可以借机吞并那些部落的人口和牧场,实力反而会大增。”
这是大家的政治军事形态的区别,正统的大夏遗国里,哪个地方遭了灾或者出了其他祸事,只要中枢还没完全瘫痪掉,必然会组织力量去救援,其国力,自然也会因此被削弱。
但这种国家意识形态并不存在于荒漠和雪原上,他们,更像是养蛊模式。
“所以,前面的那支军队,本侯必然要将其吃掉。”
“侯爷,奶茶煮好了。”
郑凡将煮好的奶茶倒出,递给了田无镜。
田无镜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问道:
“这是什么?”
“焦糖奶茶,我自创的。”
“有点腻。”
“下次我多放点茶叶。”
“嗯。”
军寨内,四处都是篝火,弥漫着烤羊肉和羊汤的香味。
在这个时代,顿顿吃肉,对于普通人而言,那真是太奢侈了,哪怕靖南军士卒有饷银,但那得养活一家子呢。
就算是在后世生产力进步的年代,普通人家顿顿吃肉确实是没问题,但那是肉丝肉片儿,真的让你顿顿烤羊排又有多少人家能造得起的?
“兵,是人,不是物,你那《郑子兵法》里,有些地方,确实过于笼统,一如现在,从盛乐城出发至今,已快月余,士卒虽说不至于思乡,但此间疲惫,也确实到了一个程度,所以本侯才让他们这两日乐腾乐腾。”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他清楚,这是田无镜在很具体地教自己。
“再强的兵马,一旦士气低落下去,都会出问题,为将者,不仅仅需要关心士卒的粮草伙食,还应感同身受,所谓的将士一心,不单单指的是你去他们中间一起拿一个勺子吃顿饭而已。”
“是。”
“为将者,不可过于亲昵士卒,过于亲昵,则士卒无畏于你;也不可过于疏远士卒,过于疏远,则士卒必将与你背离,此间,也是有一个度,需要自己去拿捏。”
郑凡继续点头。
“左右两军两万兵马倒是不用担心这个,等过两日他们到了后,我军即可继续东进向野人开战,那两万人马一路上,除了烧杀抢掠就是烧杀抢掠,硬茬都被我们挑掉了,从将领到士卒心里,其实都憋着一股子火气。
他们之间,其实都是有较量的,不想等仗打完回去后,论功起来,自己居然连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打过。”
“是。”
“这些,记到心里去。”
“末将明白。”
“我大燕日后用兵,无论是继续下雪原,还是去荒漠,又或者是南下攻乾,都是劳师远征,距离极远,所以如何在此间维系住兵马的士气,也就极为重要。”
郑凡点头如啄米,而且还得保持着极为真诚感激之色。
这时,远处的一伙兵士似乎是吃喝得过于痛快了,居然开始高歌起来。
燕人的歌,带着一种属于燕人的豪迈,很粗狂,也很高远,渐渐的,应喝者越来越多。
这个时候,军歌其实还没出来,他们所唱的,也是银浪郡的地方民歌,毕竟靖南军大部分老卒,都是出身自银浪郡。
这给郑凡提了个醒,等仗打完了后,自己可以给自己麾下兵马写个军歌什么的,也能增强一下凝聚力。
这时,几个参将聚拢了过来,给靖南侯敬酒。
酒是奶酒,度数不高,平时不喝的人,真的喝不惯,不过在这个时候,有酒精饮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大家也不会挑剔这个。
“侯爷万福!”
“侯爷万福!”
一众将领跪了下来,举起酒碗。
万福节这天,互相恭贺万福,寓意着身体健康不生病恙。
田无镜默默地端起郑凡刚刚给他煮的焦糖奶茶,
虚敬了一下,
而后大家一同饮下。
都是军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汉子,这帮将领又没有郑凡那么厚的脸皮,也不敢跟郑凡一样对着田无镜嬉皮笑脸的。
但情绪发泄之下,
大家一起举起手臂,
高呼:
“侯爷万福,小侯爷万福!”
田无镜夫人怀孕的事儿,靖南军上下自然是都知道的。
一开始,只是几个将领在喊,很快,四周越来越多的兵士开始举着手臂高呼:
“侯爷万福,小侯爷万福!”
紧接着,
整个军寨上万人开始一起高呼:
“侯爷万福,小侯爷万福!侯爷万万福,小侯爷万万福!”
郑城守默默地继续煮焦糖奶茶,没去凑这个热闹。
尼玛,
这群人喊万万福的感觉,感觉和喊“万万岁”一个味儿。
且郑凡清楚,这里头估计绝大多数人在心里可能喊的还真是“万万岁”。
暗潮,已经在汹涌了。
不,确切地说,是很早就已经荡漾起来了。
在这些丘八眼里,什么读书人对自家侯爷的看法,什么民间对自家侯爷的看法,那都是扯淡,
刀在手,敢叫老天爷闭口!
靖南侯掌握靖南军十余年,他的影响力,体现在靖南军的方方面面,且伴随着靖南侯带着大家打了一场又一场胜仗,这种影响力,开始逐渐地转化为一种个人崇拜。
同时,
全营上下,喊的都是“小侯爷万福”,没人去加个(或)小郡主。
这可能是一种省略,也可能是一种祝福,毕竟,祝你生男孩儿,哪怕是在后世的很多地方,也依旧是一种吉利话,更别说是在这个年代了。
但,真的仅仅是如此么?
郑凡抓了一把茶叶丢入小罐中,
全军上下都想的是小侯爷,因为这意味着靖南侯有后,意味着田家有后,也意味着靖南军……有了传承人。
虽说外界一直有传闻,镇北侯有一个儿子,一个很神秘的儿子,自小在军队里长大,没人知道是谁,但没人确定是真是假;
但至少明面上,镇北侯府,只有一位郡主,眼下二皇子已然入主东宫成了太子,那么镇北侯府郡主入燕京成为太子妃,也应该要被提上日程了。
日后,不出意外的话,燕国的皇太孙,将是镇北侯府的外孙,身上流着一半的李家血脉。
虽说二皇子是田无镜的外甥,但如果田无镜有了自己儿子的话,
外甥,在自己儿子面前,屁都不是。
一时间,
郑凡有些愣神了,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多月前自己和靖南侯在天断山脉里说的话,
田无镜说他想要个女儿。
郑凡的后背忽然开始发凉,
如果,
杜鹃生下来的是男孩,
会如何?
第七十二章 笑话
这边的燕人正在庆祝着万福节,而那一头的野人大军王帐内,一位面容瘦削的男子正坐在雪狼皮制成的皮榻上,左手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自己脸上的那道疤痕,目露思索之色。
他是野人的王,你很难从其外表上看出来他到底是什么年纪了,因为十余年前他是什么样,十余年后,他依旧是什么样。
哪怕当初和他一起出去闯荡游走天下的昂达,都已然看出上了年纪的鬓霜了,而他,岁月似乎在其身上,已然止步。
燕人来了,那么,阙木和昂达应该已经战死了。
王伸出手,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凉茶。
茶是劣茶,北封郡的军头子们好这一口,茶涩,甚至还有些刮喉咙,和北地的风沙给人的感觉一样。
王在那会儿学会了喝茶,也将习惯保留到了现在,哪怕如今他手底下不少将领和头人都已经喝上了名贵的茶叶,但他依旧保持着自己喝这种劣茶的习惯。
不是为了忆苦思甜,而是很多时候,一个习惯养成后,你就懒得再去更改了。
王帐的帘子被掀开,一名脖子上挂着一串头骨的老者走了进来,他恭敬地弯下腰,双手放在身前,诚声道:
“王。”
王点点头,指了指自己身下,
“坐。”
老者坐了下来。
野人自称圣族,信奉的是星辰,他们相信,星辰的璀璨深处,是诸神的世界,每一个虔诚的野人在死去后,都将会被接引去那里。
而星辰在人间的使者,则叫接引者。
每个部落,都有接引者,和蛮族的祭祀很相似,同时,每个部落的接引者在日常神棍之余,一般还会兼职:医生、教师、心理辅导家、预言家、气候学家等等职业。
这就像是小学课本里但凡介绍到历史名人时,后面总是会加一长串:政治家、思想家、什么什么学家。
不过,桑虎虽说穿着接引者的衣服,但他并不是一个接引者,恰恰相反,当初的他,曾因为自己的家人被部落接引者欺凌,愤然之下将自家部落里的接引者全部斩杀,随后在雪原流亡了二十多年,成了一股流寇,别的野人还好说,只要乖乖拿出自己的一部分牛羊就能得到饶恕放行,但只要遇到接引者,必然虐杀之。
为此,他也成为了雪原诸多部落的公敌,因为他这是在公然挑衅整个雪原的统治秩序。
真正的大部落首领家族,他们会相信接引者的传说么?
他们清楚,自己相不相信无所谓,只要下面的族人相信就好了。
王崛起之后,他的光辉撒照雪原,桑虎率领伴随着自己出生入死十多年的一千多老兄弟来投奔王的麾下。
桑虎说,他有罪。
王说,你是有罪。
然后,王让他穿上了接引者的衣服,让他成为王麾下,接引者的代表。
这之后,王曾问过他,你还恨它么?
桑虎说,不恨了,它就是个笑话。
明明半生都在杀戮接引者,做这种放肆之事,临到头,却近乎快成为整片雪原接引者的大头目,这不是笑话又是什么?
桑虎坐下后,王开口道:
“雪海关那边的晋人,有什么反应么?”
桑虎回答:
“没有任何反应。”
王的手,继续摸抚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道:
“之前还一直在闹腾着,现在却居然毫无反应了。”
“王是认为,晋人已经得知燕人进入雪原的消息了?”
“你以为我们下面的这些部落,全都和我们一条心么?总是有人会去通风报信的。”
“该杀。”
“这无所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晋人在雪原上经营了数百年,要是连通报消息都做不到,那不是晋人无能,是我们太愚蠢了,居然被这般无能的晋人压制了数百年不得抬头。
再说了,就算他们不告密,燕人既然出兵了,又怎么可能不去通知晋人?”
“所以,晋人已经清楚燕人来了。”
“是。”
“属下实在是想不通,为何燕人会千里迢迢进入雪原,晋人和燕人,不是刚打过仗么?”
王笑了,
道:
“雪原上诸部落,平日里各自攻伐吞并,但每次晋人大举来犯时,又很快会组成联盟抵抗晋人。”
“属下明白了一半。”
“另一半呢?”
“那就是我们野人是因为有灭顶之灾才联合,但燕人和晋人,并没有。”
“嗯。”
“王?”
“所以,我们虽然自称圣族,但外面的人,都叫我们野人,因为我们,还没有开化,我们也,确实是没有开化。”
桑虎低头,沉默。
这是种族歧视,任何人面对冲着自己的种族歧视,都不会舒服;
且这次,居然是来自于他们的王。
“野兽,饿了,去捕食;渴了,去喝水;到了季节,就去繁衍,追逐牧草水源行进,吃饱喝足之余,也就是晒晒太阳。
我们圣族,和野兽,真的没太大的区别,大难临头时,才想到去短暂的联盟。
燕人,没有大难临头,却知道主动去布局。”
“属下,明白了。”
“不急的,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我族是困顿在雪原太久太久了,久到了族群的眼界,也变得过于狭窄了。”
“那燕人………”
“燕人不好对付,这次来的,是燕人的靖南军,而且是燕人的那位南侯亲自掌军。
燕人两大骑兵,一则为镇北军,二则为靖南军。
燕人两大侯爷,一个是镇北侯,一个是靖南侯。
不过说句老实话,镇北侯强大,是因为镇北军强大;而靖南军强,则是因为靖南侯强大。
北封郡毗邻荒漠,那里的燕人少年郎,早早地着甲上马,就能和蛮族直接厮杀,一把刀,磨了百年,自是无比锋锐;
靖南军则从未经历过大的战事,由靖南侯接手打造十余年后,入晋之战,不逊镇北军丝毫,唉。
所以,本王一直认为,明面上,镇北侯是燕**方首屈一指,但实际上,那位靖南侯才是燕国真正的军神。”
“燕人这次帮晋人,是为了什么?”
“燕人,想当大夏之后的另一个共主,最早开始,本王向司徒家那位老爷子传信,愿意和他一起携手抵御燕人。
那个老东西,是答应了的。
结果没成想,司徒雷居然直接喊来了晋国剑圣,带着他入皇宫,杀了自己老子,夺了位置。
一登基之后,竟然放着燕人不管,御驾亲征来雪原。
这司徒雷究竟是知道打不过燕人所以破罐子破摔,还是想要刻意地向燕人摆出一种兄弟共御外辱的姿态,本王不知道,可能除了司徒雷本人,没人知道。
但司徒雷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想和燕人开战,甚至愿意低于燕京那位燕皇陛下半头,说好听点,叫为大夏遗民镇守东北雪原。”
“那他为何还登基?”
“方便以后讨价还价嘛,做生意,都是这么来的,以前本王随着商队出去时,也都是这样的一种道道。”
“所以,雪海关的晋人,会出关来支援燕人?”
“必然是会出来的,他晋人,还没有隔岸观火的资格,听那些一路从西边逃回来的部族来报,燕人在我西部雪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诸多大部族被燕人击垮。
晋人是明白的,若是燕人的这位南侯折在了雪原,他们一方面要面对的,是来自燕皇的怒火,另一方面,是燕人为本王剔除了西部雪原那些不听话的大部落后,本王的力量将彻底控制住那块区域,他晋人所面对的压力,将会更大。
最重要的是,所谓的大成国,刚刚建国不到一年,皇帝御驾亲征,居然接连吃了败仗,其实就算是燕人不来,晋人也会迫不及待地继续出关对外出击的,在他们眼里,面子,比牛羊以及勇士的命,更为重要。”
“王,雪海关一线,属下会率您最忠诚的麾下勇士帮您挡住,王您可以腾出手来,解决燕人的这位南侯。”
“咱们现在在这里已经聚集多少兵马了?”
“已经近四万了,明日还能再聚集两万,都是王麾下最善战的勇士。”
“好,明晚开始分批次撤出,给本王留一万勇士在这里就好,你和他们都去雪海关,等晋人出来时,将他们全部吃掉。”
“王,只留一万勇士在这里,您怎么可能打赢燕人,这……”
王打了个呵欠,
道:
“本王的王帐在这里,再搭上个一万勇士,对那位燕人南侯而言,也算是一盘重头菜了,用这个来招待远道而来的燕人,也足够体面。
那位燕人南侯想来杀人,本王就送上去给他杀,而我们,只要吃掉这次敢于出击的晋人军队,雪海关也就能顺势攻破。
燕人,再善战,也不可能灭得了我圣族的,只有将雪海关破了,我圣族的天空,才能重新变得宽阔起来。”
“王,这对于您来说,实在是太………”
“放心,我不是阙木和昂达那俩蠢货,关键时刻,我会让这一万勇士为我断后的。”
“可是………”
“下去吧。”
“属下知道了,王,请保重,属下一定攻破雪海关等待王的归来!”
桑虎离开了。
王帐内,
又只剩下王一人。
王伸手从自己的皮榻下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打开,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只小女孩的绣花鞋。
王将鞋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凑到自己鼻前,
深深地吸了一口,
脸上当即露出了迷醉之色。
“真香……”
随即,
王又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那道十多年前的疤痕,
喃喃自语:
“听说,你快要嫁人了。”
王的脸上没有丝毫落寞,
反而“嘿嘿嘿”地笑出了声,
又自言自语道
“等着我,我会来抢你的哦。”
第七十三章 金蝉脱壳
左右两军赶到的第二天,燕军开始试探性地对前方野人盘踞的区域进行试探,一股股游骑被散出去,近乎差不多的时候,野人那边也近乎是同时加大了哨骑的覆盖范围,双方的大军还没有真正地接触,但双方的哨骑早已经拉开了厮杀的序幕。
“很熟悉的感觉。”
坐在貔貅背上的田无镜遥望着远处野人的营盘说道。
靖南军总兵王戈在此时上前,调侃道:
“镇北军那帮家伙,扎营盘,也就是这点儿手艺了,这野人王居然连这个都当宝贝学了去,呵呵。”
镇北军,其实是不怎么擅长扎营安寨的,因为近几十年来,镇北军在荒漠上对蛮族,基本都是以攻势为主。
前方野人的营盘乍看下去还算不错,似模似样,但在大方之家眼里,好几处关键性的布置以及整个营盘的架构,都很有问题。
田无镜则开口对郑凡问道:
“你觉得如何?”
郑凡看了一眼王戈,先对他抱了抱拳,
然后才道:
“回侯爷,末将觉得,野人居然会扎营盘了。”
靖南侯点点头,道:
“是啊。”
野人之所以被称为野人,那是因为他们在世人眼里,没开化,但现在,这个民族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在学习和进步。
营盘扎得好赖先不提,他们居然已经在扎营盘了,才是最值得警惕的事情。
就像是近视眼和盲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王戈也没觉得郑凡是故意落自己面子,到底是总兵大人,又不是后宫里争宠的妃子,还不至于吃这种飞醋,
这会儿开口道:
“侯爷,让末将带三千骑,先试着冲一冲这个营盘看看成色吧?”
王戈等总兵之前都是在大军后头扫尾,老是烧杀抢掠也会吐的啊,但偏偏路上能算得上大一些的部落,也就是那些刺头儿,都被前面的侯爷给拔掉了,他们现在从将领到士卒都憋得厉害。
“你部刚刚赶至,士卒疲惫。”
“侯爷,我部………”
“郑凡听令。”
郑凡马上单膝跪下,
“末将在!”
“命你部从西北方向攻打敌营盘,若是撕开了口子,就给本侯继续往里打,若是敌营盘稳固,强撕不开,自行决断后撤。
王戈,张诚。”
“末将在!”
“末将在!”
“做好跟进与接应准备。”
“末将领命!”
郑凡接了命令,回到了自己兵马那边,对梁程通知了之后,兵马开始发动起来,很快就出了军寨。
路上,郑凡小声对着身旁的梁程嘀咕:
“怎么让咱们打头阵?”
“主上,上午时属下去前面观察过了,三儿也跟着一起去了。”
“哦?有什么发现?”
“属下们觉得,眼前的营盘内,野人的数目,可能没想象中那么多。虽然不晓得野人为何忽然聚兵又退兵,但想来靖南侯肯定也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所以才将这打头阵的差事,交给了主上。”
“意思是,故意推我?给我送军功?”
“应该是的,路上扫灭那些野人聚落,这些,算不得多大的军功,但眼前是野人王的兵马,概念就不同了。
一如在荒漠的镇北军去清扫那些蛮族部落和歼灭蛮族王庭兵马二者的区别。
若是前方的野人营盘不是故布疑阵而是真的空虚的话,属下有信心率部杀入对方营盘中,撕开一个口子。
这样一来,等后续援军跟进,这一场头功,自然非主上莫属了。”
郑凡默默地掏出一根烟,在靖南侯面前时,他不怎么敢肆无忌惮地抽烟,只敢在自己的地盘时能享受一下这种乐趣。
“嘿,你还别说,这种钦定的感觉,还真不错。”
以前嘛,田无镜是刻意压着自己,自己那时候也懂,也能理解;
现在田无镜是打算推自己上去了,啧啧,朝中有人好做官的感觉,终于感受到了。
这是硬生生地把王戈他们的功劳给拿过来,戴自己头上。
上一个这么帮自己的,是小六子,只不过小六子那个空头王爷,实在是没靖南侯的招牌响亮。
盛乐城的这支兵马先一步出去,后头则是其他几路燕军在后压阵。
郑凡默默地将自己头盔上的护面给拉了下来,左手在自己胸口盔甲上拍一拍,这是提醒魔丸你爹要上战场了,
喂,别睡了。
“主上,要不您带两百骑兵游弋统揽全局?”
“滚,老子在田无镜那儿可是憋坏了,老子要打仗!”
梁程点点头,表示理解。
任谁离开了学校出来工作那么多年后,又被强行“送”回了“学生时代”的生活,都会很煎熬。
“老规矩,你来指挥。”
“那主上来喊冲锋吧。”
“嗯,咳咳………”
郑凡清了清嗓子,拔出自己的刀,高高举起,
“唰!唰!唰!”
四周,所有骑士都举起了自己的兵刃,整齐肃穆。
这可是专门练过的,虽说梁程没按照“走正步”的方式去练兵,但倒是着重练了几个配合动作,其目的,就是为了在此时配合主上爽一发。
当然,训练这个的时候,特意把樊力给撇开了,生怕樊力像最开始那般带歪了这帮人又跑去喊“乌拉”。
“燕军!”
所有人齐声高吼三声,同时将兵刃敲击自己甲胄三下,
“必胜!”
“必胜!”
“必胜!”
呼………
舒服了,舒服了,舒服了。
郑凡刀口向前,
“杀!”
………
野人的营盘内,王正端坐在箭塔上,看着远处的情况,他的旌旗插在身后。
燕军营寨的异动自然瞒不住这边,四下里,营寨内的野人们也马上调集起来,开始准备防御,但因为不熟悉这种战术,所以仍然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野人王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
其实他并不是不清楚将勇士们困在营盘内对于自己这边而言简直就是自缚手足,野人还是更擅长骑射马上作战。
但没办法,谁叫对面是当世骑战第一的燕军呢?
在营盘里,兴许还能抵抗一会儿,这真要拉出去野战,可能一波流就被冲没了。
这种呆仗,是这位野人王最不喜欢打的,但在对方单兵和群体实力都超过自己的前提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这般玩儿了。
王仰着脖子,伸了个懒腰,对身边唯一留下的一位面戴铁面具的护卫吩咐道:
“开始吧。”
护卫蹲了下来,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
野人王也蹲了下来,一起脱衣服。
下方的野人们不会知道,在他们头顶的箭塔上,自家的王正在和一个男护卫一起脱衣服。
“王,现在奴才知道,当初你给我这个铁面具,说是奖赏给自己最信任最信赖的勇士,原来是骗我的。”
“现在才发现,晚啦。”
“亏我还高兴了这么久,这铁面具也一直戴着,睡觉都不摘,洗澡也不摘。”
“我说呢,你都不洗洗的么,怪不得上头的味儿这么重,这上面居然还有一层黑泥。”
“王您又没早点告诉奴说奴以后要给你当替身。”
“谁叫你我身长体量差不多呢?就是这脸,也长得和我有七分相似。”
“王,内衬也要脱?”
“脱了,脱了,你见过几个普通族人内衬还用丝绸的,要是一不小心摔倒了或者磨破了外甲,里头的丝绸漏出来岂不是暴露了?”
“王当真是深思熟虑。”
“你的内衬呢?”
“王,族内穿内衬的,就那么几个人。”
“你不觉得磨得慌么?”
两个人蹲在箭塔上面,快速地换好了对方的衣服。
野人王将铁面具拿在手里,覆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王,我这会儿是不是应该向您提一点要求?以前听昂达讲的那些四大国的故事里,基本都是这样子的,死士去死之前,都会被赏赐的。”
“快说,本王赶着逃命呢。”
“王,我一直有件事放不下。”
“你无亲无故的一个孤儿,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
野人王伸手在这名护卫的肩膀上拍了拍,语重心长道:
“阿莱,你放心,以后本王大不了多吃点苦,受点罪,帮你多尝几个女人。”
“多谢王,王的大恩大德,奴只能来世再报了。”
“嗯,放心,来世我还会来找你,让你继续当我的护卫。”
“王,奴好激动啊,奴居然可以当王了。”
“你得让下面的勇士们看见,他们的王一直在这里,和他们在一起。”
“王放心,奴这些年来,一直在注视着王,我肯定能扮得和您一模一样。”
说罢,
这名叫做阿莱的野人护卫站起身,目光向下环视,下方此时也有不少野人在向箭塔上看,他们清楚,自家的王,此时就在上头注视着自己。
阿莱向身后椅子上一靠,
微微侧着,
同时,
左手开始摩挲着自己脸上的那道刀疤,
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摆好动作和姿态后,阿莱问道:
“王,你怎么还不下去?”
野人王手放在铁面具下方的下颚位置抚摸着,
道:
“难道本王以前一直喜欢摆这个傻样?”
第七十四章 胜了,败了
骑兵冲锋到营盘前,前排骑士已然将锁钩抛了出去,套上前方的栅栏后,开始向两翼迂回,借助着马力开始“拔寨”。
后续跟上的骑兵则张弓搭箭,负责压制营盘内的野人。
再后头的骑兵则分出一部分,撑起马槊,开始调养马力,余者已然下马,准备步战推进。
营盘内有壕沟还有各种各样的障碍物,在没有充足冲锋环境下强行扎堆骑兵冲击,到最后只能是人和战马挤压成一团,成了活靶子。
前锋军所要做的,是在营盘上撕开一道口子,推出足够的战场面积,以供后续兵马的进入。
一支兵马,整套动作,数个分工,都井井有条,这都是梁程在天断山脉里打那些野人聚落时练出来的。
为此还特意闹出过一个笑话,就是那座野人寨子明明已经投降了没有战心了,但梁程依旧斩杀了两个敷衍了事的校尉,让麾下兵马重新按照要求,把一个已经“投降”了的野人寨子给打了下来。
人们总是很向往谈笑间樯橹飞灰湮灭的写意,殊不知,真正的强军还是归功于平日里的严谨堆积。
远处,正在观望着战况的田无镜在此时开口道:
“如何?”
王戈等一众总兵官脸上都露出了欣赏之色,大家都是老军伍,自然清楚要做到如此严整有序地进攻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尤其还是在以步战为主之时。
田无镜开口道:
“我燕军野战无惧任何对手,但攻坚之战却是明显的软肋,日后若是南下,乾人的堡寨城池将是我大燕铁骑躲不过去的阻碍。”
王戈开口道:
“侯爷,郑城守确实练兵厉害。”
“等这次仗打完了,你们去学学。”
“我等遵命。”
“我等遵命。”
田无镜转而又下令道:
“王戈,张诚,不用等了,收整你部兵马,准备跟进吧。”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此等攻势之下,若是还不能撕开野人营盘的口子,那里头就不是野人了,而是乾国最擅长防御战的西军了。
王戈、张诚两位总兵齐声应诺后,策马归入己方阵列,随即,两部近万骑兵开始了前压。
而在营盘西北口方向,在没有多少意外地切开了野人营寨口子后,郑凡这支人马已经开始迅速地推进,双方开始了近身厮杀。
郑凡手底下这次带出来的兵马,一千靖南军那自是不提,剩下的晋国溃卒,在面对野人时,士气也不是问题,况且三晋骑士本来的素质就不错,一阵冲杀之后,营盘被撕开的口子正在越来越大。
箭塔上,阿莱继续抚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野人王,早已离开。
阿莱能清楚地看见,局势,正在越来越不堪,且坐得高望得远,西面大批量的燕军已然在跟进了。
不是因为自己这边的勇士没有去死战,事实上,因为有自己这个“王”坐在这里陪伴着他们,他们一个个在厮杀时,都显得很是无畏。
但问题是,对面的燕军,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当双方在士气上没有太大的差距时,其他方面的素质就开始凸显出差距了。
燕人的甲胄、军械以及燕人的作战秩序,让还没脱离部落混战厮杀习性的野人勇士们很是不习惯,往往就是一群野人冲上去,燕人先是稳住阵脚不去对冲,待得双方僵持一段时间后,燕人再选择几个方向一起突进,很快这边的野人就溃退了下来。
阿莱脑海中浮现出王曾说过的话,他说我们圣族距离真正的开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首先,得有那条路。
阿莱清楚,阻挡住野人继续在路上走的障碍,不是眼前的燕人,而是那道晋国的雪海关。
“哗!”
阿莱站起身,
他举起了自己身后插着的王旗,
这是一杆用雪原上雪豹皮革制成的旗帜,阿莱举着它,挥舞起来。
厮杀吧,圣族的勇士们,
你们的“王”,
和你们在一起!
这一刻,阿莱感觉自己就是真正的王,他真的成了那个自己每天都会注视的那个人。
王还说过,其实每个人圣族勇士,都是自己的王,也都是族群的王。
阿莱当初还不是很理解这句话,和其他首领喝酒时,听那些首领分析说,是不是王觉得我们手底下的勇士数量太多了,王开始不放心了?
现在,阿莱才真正懂得了这句话的含意。
当你的族群需要你站出来时,你就是你族群的王者。
只可惜,阿莱不会写字,野人的文字很早就已经断代了,除了一些接引者会阅读古老的文字以外,大部分野人都不熟悉自家的问题,有些类似“野人王”这种曾出去见过世面的,所学所会的,反而是昔日的夏语夏字。
阿莱真的很想把自己眼下的感觉给记录下来,如果有机会的,可以留给其他族人去看,他真的很想去分享自己此时的激动和感悟。
“啊啊啊啊啊!!!!!!”
樊力一声怒吼,手中的双斧头挥舞,外加其身上套着的“铁罐头”甲胄,像是一台推土机一样,成功地冲破了野人的防线,后续的兵马马上跟进,硬生生地将这个口子给撕裂了。
自此,野人在这块区域的堵“口子”,算是完全失败了,战场不再仅仅局限于一小块区域,开始快速地扩大。
与此同时,身后的铁蹄声传来,在前锋军成功打开了战场面积后,王戈和张诚所率的增援兵马不需要下马,直接冲了进去。
战马的冲势加上刀口的锋锐,让这些悍不畏死渴望为王护驾的野人勇士们失去了最后的抵挡能力。
一条条战线被切开,被击溃,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燕军士兵杀了进来,战局也如雪崩一般,开始崩塌,野人们已经溃不成军,无法再进行指挥,只能被团团分割,等待绞杀。
而此时,大营里还有最后的不到八百兵马并未投入战斗,他们是预备军。
阿莱停下手中的旗帜,不再挥舞。
有时候,这种无力感,才是最为绝望的,这个世上,永远都不存在一个你已经拼尽了一切却必然会胜利的道理。
阿莱翻身,单手抓着王旗另一只手则抓着箭塔的柱子滑了下来,当他落地后,附近的很多野人马上向他这边靠拢过来。
野人们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王,其实已经换人了。
“上马,冲出去!”
阿莱大吼道。
他清楚,王让自己代替他,是为了争取时间,而不是希望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四周的野人马上翻身上马,营盘前方已然崩溃,所以阿莱毫不犹豫地率领身边最后一群不到千人的野人勇士骑马从后方营寨冲出。
郑凡撑着刀,身上甲胄已经被鲜血涂抹了一遍,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对身边的梁程道:
“赢了吧?”
梁程的表情则显得有些严肃,他看着郑凡,
道:
“主上,好像有点问题。”
…………
“侯爷,那是野人王的大旗。”
总兵李定东向靖南侯说道。
田无镜目光微凝,摇摇头,道:
“这仗,有问题。”
问题,从一开始就有苗头了。
“侯爷是担心这是诱敌深入?”李定东问道。
“不,本侯想的不是这个,那位野人王敢玩诱敌深入,那本侯倒是可以看看,他有多大的肚皮,才能吃得掉我们。
本侯担心的是,他们不是在诱敌深入,而是真的,在这里只布置下了这么一点兵马。
虚者虚之,疑中生疑。”
说到这里,田无镜眼里露出了一抹无奈。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且这个可能在此时看起来,越来越现实了。
一只王帐,一杆王旗,矗立在那儿,却压住了燕军的脚步。
眼下更是将一座偌大的营寨,只留不到一万兵马,似乎就是送到自己嘴边一样。
一万兵马作为代价,拖延自己的脚步,所图谋的,肯定是比这一万兵马要重要得多得多的东西。
田无镜的目光,缓缓地挪向东南方向。
“侯爷,那杆王旗………”李定东问道。
他这个层次的将领,可能知道如何打好眼前的仗,但大方向的东西,就不是他所擅长的了。
“你部追击。”
田无镜下达了命令。
李定东马上整军出击。
田无镜继续坐在貔貅的背上,前方的战事几乎已经定居,他向来对已经拿到手的胜利没太多的波澜。
反倒是在此时,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郑凡嘴里曾冒出过的一句话:
猪队友。
这个话,听起来很新奇,但也能很快理解字面上的意思。
叹了口气,
田无镜伸手抓了抓貔貅的鬃毛,
貔貅脸上露出了享受之色,它很喜欢和自己主人的这种亲昵方式。
一如外面看起来再冷眼高贵的女人,只不过是因为你没那个资格让她在你面前显露出柔弱娇媚罢了。
“司徒雷,你可千万别是那个猪队友。”
………
大燕永平元年夏,
成国八万大军再出雪海关北伐,于诺湖遇伏,全军覆没,雪海告破,野人入关。
第七十五章 鸡肋
“所以,这就像是那个黄飞鸿系列的一部电影结尾,好像是参加完狮王争霸赛后黄飞鸿说的那句话:
我们赢得了金牌,却丢了江山?”
郑凡一边喝着茶一边说道。
面前,薛三正在烤肉,樊力在帮忙堆柴火,梁程坐在边上看着。
那一战结束后,燕军再度向东挺进,就未曾再遭受来自野人王所部的阻击,路上所遭遇的,基本都是当地野人部族的零星抵抗。
然后,成国雪海关被攻破的消息传来。
靖南侯下令大军停止东进,就地驻扎。
这次驻扎和之前为了养精蓄锐大战不同,这次纯粹是因为这仗根本就没法继续打下去了。
薛三将先烤好的半只兔子递给了郑凡,道:
“主上,这司徒家起初一开始,还觉得吊吊的,没想到,居然是个憨逼。”
“啥事儿?”樊力喊道。
“吃你的肉去!”
薛三转头继续对郑凡道:
“主上,这样一来,这仗是真的不好打下去了啊,咱们是不是就得班师回朝了?”
“不清楚,还得等着靖南侯拿主意,阿程,你觉得呢?”郑凡问道。
“主上,这仗,大概是真的打不下去了,继续东进的话,我们这支兵马很可能会遭遇那位野人王重兵的堵截,先前我们能一路势如破竹,也是因为野人王的重点一直放在雪海关一线,现在,他完全可以腾出手来了。
再者,大军孤悬雪原,本就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最近我发现,军中生病的士卒开始越来越多了。
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没有一个确切的战略目标。”
郑凡一边听着一边喝着茶,自从入雪原来,肉食真的是吃腻了,得需要茶水来刮一刮自己肚子里的油腻。
“不好弄了啊,不好弄了啊。”
郑凡感慨着,这明明是一路打胜仗,结果却打成了这样子的一种局面。
雪原太大了,大到你想去统治和想去玩什么“亡国灭种”,其成本,都是你无法承受之重。
梁程开口道:
“除非燕皇愿意拿出当初南下乾国时的那种魄力,调集三十万以上的铁骑,再入雪原,为此不惜打个两年时间,才有可能彻底击垮和平定雪原。”
郑凡马上道:“这不现实。”
打乾国,能得到人口和财富;打晋国,能得到土地。
打雪原,能得到什么?
也是能有,比如这次缴获的牛羊马匹肯定不少,差不离能让郑城守和盛乐城附近的一众豪强地主们吃个饱,但想想看三十万大军出征,这得是多么恐怖的一个后勤负担,到时候,缴获来的牛羊根本就不够吃的。
而且,要是那位野人王和你玩儿个游击战,玩儿个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故意不和你决战,故意躲着你,难不成真得让三十万铁骑在雪原上和他们玩儿猫捉老鼠的游戏?
事实已经证明,那位野人王,确实做得出来这种事儿。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平定了雪原,这么广袤荒凉的区域,又该如何去统治?
十年二十年后,必然会有反复,镇压下去还好,要是没镇压下去,那就是辛辛苦苦那么多心血全都付诸东流。
这时,有一名亲兵走了过来。
“郑大人,侯爷喊您过去。”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薛三拿起刚烤好的一块山鸡,道:
“主上,带上这个去,里头有鸡肋,可以凑个金句。”
魔王们为主上在大人物面前的表现,也是操着不少心。
梁程则无情地驳斥道:
“杨修是怎么死的?”
薛三不说话了。
郑凡用眼神和几个属下示意了一下,没去拿什么鸡肋,先收整了一下甲胄,就来到了帅帐。
帅帐内,田无镜一个人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旁边有一个炉子,上头应该是在炖着汤,还挺香的。
等郑凡走近一些,才发现田无镜手里拿着的是居然“郑氏兵法”。
郑城守的老脸当即一红。
见郑凡进来了,田无镜放下了手中的书,示意郑凡坐下。
郑凡坐了下来,田无镜指着那本书,道:
“那一日的情况,很像是你书中‘空城计’。”
瞎子在帮郑凡“著书立作”时,是将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都加进去的。
“侯爷………”
“唉。”
田无镜发出了一声叹息。
在郑凡的印象中,田无镜很少会露出这种情绪,他一直都宛若一座磐石。
“局势,已经糜烂了,你可能不晓得,雪海关往南,对于野人而言,相当于是一马平川,现在最坏的估计,野人已经在小半个成国境内肆虐了。”
“这么快?”
“这个没什么快不快的,百年多前开始,晋人就已经在雪原上建立自己的城池堡寨了。
所以,虽说雪海关因为地形原因,乃是卡住雪原和三晋之地的一处咽喉,但实际上,它早就不是晋人防范野人的前头堡。
也正因此,雪海关往南,晋人根本就没有什么重镇和防御。”
晋人几百年来,都是压着野人在欺负,等到司徒家确立了晋国东部最大氏族地位之后,也在不断地对外开发。
晋国和雪原,有天断山脉做天然阻断,盛乐城到雪原这条路,其实算是穿越天断山脉比较好走的一条路了,否则这里也不会形成商贸路线,而在天断山脉最东侧,则有一条坦途,直接连系雪原和晋国,这条坦途上的那座关口,就是雪海关。
但因为早早地将战线推到了雪原上,所以雪海关固然地理很不错,但在战略上,不被重视快百年了。
这次成国一连串的失败,将关外雪原上的城池和据点几乎葬送后,才想到了雪海关的重要,谁知道又是一波送,雪海关也丢了,再接下来,野人南下,当真是平顺得很。
“你之前说的,想在盛乐城领一个镇压野人的差事,这事,怕是不成了,成国那边的情况可能比想象中严重,挺不挺得住,还很不好说。
若是司徒家没有挺住,三晋之地,有一半将沦为野人的牧场,且野人还将掌握晋人的工匠等各种技术,他们的勇士,也能披上甲胄,不会再像这次所面对的对手那般脆弱了。”
“这是大事,末将晓得轻重。”
以前,野人只是小患,时不时地敲打敲打也就行了,郑凡倒是可以接这个差事。
但眼下,野人很可能泛滥成大患,燕国朝廷也不可能让郑凡去应对,肯定会安排一位大将。
现在成国还没被灭,局势没彻底崩盘,所以朝廷很可能让李豹部移师信宿城一线。
如果局面继续恶化下去,说不得就得让靖南侯亲自去统镇那一线了。
“那位野人王,也确实是一个人物,这一次,可以说是出兵不够,也可以说,是那位野人王以最小的代价,换取了他想要的东西。”
“侯爷勿忧,实在不行,日后我们再从司徒家地界那儿打过去,重新把雪海关夺回来就是了。”
“这是朝廷上会考虑的事,不过,说到底,也不算尽是坏事,说不得面对如此局面,司徒家很可能会选择向陛下请求内附。”
内附,也就是举国来投,归顺你,自降皇位。
因为在这场战事上,燕国一没有趁火打劫,二还出兵帮了你,人情和道义上都可谓是满分;
二则是,眼下楚国在内讧不提,就算楚国没内讧,司徒家和楚国之间可是断断续续摩擦小仗打了数十年,自是不可能求助楚国的。
至于乾国,先不说乾**队的战斗力,就算司徒家愿意请,乾国也愿意派兵来,信不信你大军刚出乾国境内,很快燕国铁骑就过来收人头?
所以,司徒家眼下只有选择内附大燕。
这样一算,燕国这次的获益,还是很大的,当然了,前提是司徒家不能再被一波流给带走,否则刚刚结束三国大战的燕国,又将去收拾东晋这个烂摊子。
“侯爷,我是真的想不通,司徒家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的?”
“这里头,有内因,具体是什么情况,得等日后那边军报传来。不过本侯猜测,应该是司徒雷弑父夺位,导致司徒家内部出现了分裂,司徒雷是老家主第三子,虽说不是嫡子,但却是最优秀的一个,也被公认的是司徒家日后接班人。
他两个哥哥,则早早地被其踹开,美名其曰,镇守雪原,以备边患,为家族戍边。”
“所以,这里头………”
“暂时还无法确定,且看之后是否会传出司徒雷两个哥哥战死的消息吧,不过密谍司最早对那位野人王的调查里,就有猜测,说这位野人王和司徒家的大公子二公子有着很密切的关系,在他们面前,自诩是义孙,喊着他们二人大爷爷二爷爷,也和那两位公子有密切的生意上的往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司徒家败得还真不冤,当然,你也不能怪司徒雷自毁长城,因为在之前谁都无法预料,野人会再度成了气候,原本他那两位哥哥,只是被丢出去发配远离政治中心而已。
再有者,就是那位野人王,也真是能放得下架子,认司徒雷的两个哥哥当爷爷,这比认做义子还要舔得过分。
但这也算是舔尽甘来了。
田无镜指了指其身边小炉上的锅,道:
“不说这个了,喝点鸡汤?”
“侯爷的鸡汤,末将还是要喝的。”
“呵。”
郑凡打算起身去端时,田无镜抬手示意郑凡坐下,他自己用手将锅给拿起来放在了桌案上,又拿过两个碗,开始盛汤。
盛汤时,田无镜舀出一块鸡肋,送入了郑凡的碗里,同时问道:
“鸡肋,你喜欢吃么?”
“喜欢!!!”
郑凡不顾烫,直接伸手拿起鸡肋就用牙齿强啃,嘎嘣嘎嘣脆。
田无镜摇摇头,道:
“只是这鸡肋,又没什么肉,也没什么味道。”
“侯爷,这阵子肉吃多了,就想吃点没味道的东西压一压,喜欢!”
“呵呵。”
二人都端起碗,慢慢的喝汤。
等都喝完后,
靖南侯将碗往桌案上轻轻一放,
道:
“明日撤军。”
第七十六章 讨债
要撤军了,郑凡长舒一口气。
继续打下去,不测性太大,郑凡从上辈子就清楚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没有做生意的天赋,属于理财也就只敢存余额宝的层次。
眼下,不管成国和野人那边的局势如何如何糜烂,反正一时半会儿又打不到盛乐城来。
这波出征,自己这边是贡献了大军的粮草补给,但分成下来,自己绝对是血赚。
别小看那些部族首领,普通的野人日子过得是苦巴巴的,但那些大小部落的头人和首领,那绝对是富得流油,财货的缴获就不在少数;
至于牛羊,那更是茫茫多了。
就算这些不谈,就是缴获来的战马,都足以让郑凡在梦里笑醒。
当年三晋骑士为何敢有底气与燕国铁骑叫板?不就是仗着雪原供应来的马匹么。
这个年代,优良的战马绝对比人的命更贵,而且是贵好几倍。
所以,郑城守觉得,此时见好就收,是明智之举。
且正如靖南侯所说的,先前可以帮自己争取的差事,可能要没希望了,但换句话来说,盛乐城的那个地理位置,瞬间从犄角旮旯晋升到了战略前线,其重要性反而凸显了出来,日后再向朝廷要兵员要军械什么的,也能更方便一些,底气也能更足一些。
可以了可以了,自己就是没远见,现在抱着收成回去,已经美滋滋了。
谁知,靖南侯又道:
“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是你书里写过的注解,以此来比喻战场上这种乏味之相。
本侯这才煮了鸡汤,喊你过来,你却在本侯面前,装傻。”
郑凡马上站起身,随即单膝跪了下来,回答道:
“侯爷,不是末将装傻充愣,末将自己写的书,里头写过什么,末将怎么可能不知道?”
麻痹的,瞎子,你特么抄抄简单的就算了,你还注解个屁啊!
“大军在外,局势莫测,末将有自知之明,实在是无法从此等迷雾重重局势之下看出正确的道路。
侯爷的鸡肋,末将实在是不敢接。”
“起来。”
郑凡站起身。
“人,要有担当,本侯问你话,你就照实回答就是,天塌下来,有本侯顶着。
你这人,就是太小心谨慎了一些,长此以往,终究会失了锐气。”
“是,侯爷教训的是。”
“班师之举,你有何建议?”
“回侯爷的话,咱们得慢慢回去。”
“慢慢回去?”
“是,毕竟咱们入雪原后,都是在打胜仗,野人在咱们面前,来一波就击溃一波,未尝一败。
就算局面现在再差,那也是司徒家自己的问题,这种猪队友,我大燕实在是带不动啊。
所以,我们大可以慢悠悠地回去,把姿态做足,要是回去得快了,或者太匆忙,反倒是会被外界误以为我军出征失利了。
再者,我军后方赶运野人奴隶以及牛羊马匹的队伍,他们也需要时间收整,人可以跑得快一些,但牛羊总不能让它们插上翅膀。
我军慢慢后退,也能遮掩一下后方的他们,雪原苦寒贫瘠之地,牛羊就是雪原上野人的耕地,我们将他们的牛羊群赶回去,别的地方不敢说,至少这块区域的雪原,没个七八年根本恢复不了元气。”
很多人都有一个误解,那就是觉得游牧民族就是天天吃肉的,那真是太天真了,哪怕养着一群羊,但也就只得在过节时杀那么一头解解馋罢了,牛羊群对于他们而言,其实是生产资料。随意地吃牛羊,就跟中原百姓随意地卖田地差不多。
“归根究底,还是在做买卖?”
“是的,侯爷,只有这次赚翻了,下次再提议打野人,各方才会愿意支持。
其实,最重要的还是为了侯爷的一世英名,侯爷乃我大燕战神,切不能因此沾上污点。”
“哦?还是在为本侯考虑?”
“是。”
“本侯知道了。”
“末将告退。”
“慢着。”
“侯爷还有何吩咐?”
“回去的路上,用野人的尸体和粪便填上水源,这事你去盯着。”
“………”郑凡。
………
燕军开始撤军,撤军的速度确实很慢,时不时地还会发散出一些骑兵出去打打草谷,招呼招呼那些来时因为偏远没去问候过的部族,毕竟大家出来一趟不容易,总要混个脸熟。
野人王那边,似乎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支燕军在雪原一样,再没有派出一支成建制的兵马过来,连礼送都不礼送了。
也不晓得是成国那边战局激荡实在是抽不出兵力呢,还是得知燕人在撤退后,大家心照不宣地形成了一种默契。
是的,一种默契。
燕人肆虐过的这块区域,大部族基本都被击溃,小部族则是逃散,燕人固然缴获丰厚,但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其实也相当于帮野人王打扫干净了这个房间,日后他遣一支兵马过来,很快就能获得对这块区域的实际控制权,大家都赚。
就这样,大军缓缓地回归,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回到了天断山脉出口处,接下来,还要再穿越天断山脉回盛乐。
漫漫行军途中,军心士气倒是一直保持得不错。
薛三去外头采了一些蘑菇和野菜回来,晚上时,郑凡划拉出一小半,去找田无镜拍马屁。
蔬菜,现在可是真正的好东西,天天吃肉,顿顿吃肉,估摸着全军上下一小半都有了一些便秘。
好在因为水土不服生病的士卒,其数量被控制了下来,且被单独隔离成一支,由专门的人负责运送。
古代行军打仗,遇到传染病和瘟疫的例子太多,靖南军里也有相应的条例,先隔离,再由军中的大夫负责煎药让士卒服下去。
郑凡还特意去“观摩”过,别说,还真挺专业,当然,这种专业,是一次次血的教训总结出来的。
提着野菜和蘑菇,郑凡来到田无镜的帅帐。
田无镜正拿着一封信正在看着,当郑凡进来时,田无镜放下了信封,还对郑凡笑了笑。
这笑,
把郑凡吓了一跳,
刹那间,
一股凉意从尾巴骨直接上窜到了头顶,整个人当即打了个寒颤。
实在是,田无镜这种表情,让人太过不适应。
“侯爷,是家里来信了?”
行军途中,消息传递有着极大的时间差和滞后性,有时出了意外,军情和信报没有送达也是常有的事。
在这个时候,家书,当真抵万金。
田无镜点点头,
“她来的信,快生产了。”
“那估摸着,等咱们回到盛乐城时,侯爷就当父亲了。”
信送过来,路上起码二十多天,这还是不出纰漏的前提下,别的路途还好,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速度其实真不慢,但这中间的穿越天断山脉,实在是难走得很,稍不留神就会迷路。
“可惜了,她生产时,本侯不能陪在她身边。”
“侯爷这是为国出征,夫人定是能理解的。”
郑凡同时在心里嘀咕着:
你怎么不说她第一次上你家的门见公婆,就遇上你灭自家满门呢?
当然,这种话也就在心里小小yy一下,说是万万不可能说出口的。
“手里拿着什么?”
“蘑菇和一些野菜,我这儿还剩点儿酱料,咱俩煮个小锅。”
酱料是火锅底料。
出征前,四娘亲自用牛油和各种香料炒出来的,带了不老少。
女人想抓住一个男人,得先抓住他的胃。
郑城守虽然不是女人,但靠美食也算是得利好几次了,所以自然更加重视。
炉子上烧水,火锅底料放进去,等水开了后,下入野菜和蘑菇。
郑凡不担心这蘑菇会不会有毒,薛三有这丰富的恶劣自然条件下潜伏的经历,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他门儿清。
“郑凡。”
“嗯,侯爷?”
“女人坐月子时,需要注意什么?”
“嗯?”
田无镜居然会问这种问题?
随即,郑凡也明白过来了,大概是靖南侯真的是把自己当自己人,毕竟自己还是娃儿干爹,对其他人,他又不好意思去问这种问题,只能问自己了。
好在,郑城守虽然自己没坐过月子,但还是会哔哔一些的。
“要注意保暖,不能着凉,不能勤洗头洗澡,吃一些补气血温和的东西进补,还有就是如果夫人要自己………”
郑凡犹豫了一下,继续道:
“要自己哺育孩子的话,吃食上还要忌口一些,哦,对了,鲫鱼汤下奶。”
郑凡也不懂自己说得对不对,反正印象里差不多这样,甭管有没有科学道理,至少要多说出一些显得自己很博学的样子。
“家里乳母早备好了。”
“但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来比较好,如果夫人那个不多的话,也可以用用牛奶羊奶。”
田无镜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显然,是真的在记着。
讲真,
郑凡还真是很少能看见堂堂靖南侯这般————像人的一面。
“我那个内子,擅长调理身子,侯爷,等咱们回到盛乐城后,我带着内子一起去历天城,自家人,办事稳妥,用起来也放心。”
听到这句话,田无镜先是目光微微一沉,随后默默点了点头。
“对了,侯爷,孩子名字想好了么?”
“陛下要赐名的。”
“哦,也是,也是,那小名呢?”
“李梁亭取小名。”
“额?”
合着,没您这个当爹的什么事儿?
“在很多年前,就说好了的,当时陛下还只是太子,以后我孩子,大名他来取,小名,李梁亭来取。”
“侯爷,您们感情是真好。”
田无镜摇摇头,
道:
“当时本侯只有十岁,本侯是不答应的,他们俩就把本侯打了一顿。”
“…………”郑凡。
“等本侯长大了,想揍回去时,一个因为受伤,武功修为基本废了,
另一个则……
总之,小时候被他们俩合起伙来欺负的债,是讨不回去了;
渐渐的,
也就不打算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