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两面
“行,那我就………”
李富胜的话语被卡在了这里。
一如笔直地车道上,前方忽然莫名出现了一个深渊。
沉默,
沉默,
沉默……
终于,
李富胜笑着指着郑凡,道:
“郑守备啊郑守备。”
“末将在!”
“你是如何做到如此气势磅礴掷地有声地喊出‘不敢’二字的?”
“自和大人第一次见面时,大人就像是末将的长辈,在长辈面前,末将不敢有丝毫地隐瞒和遮掩。
长辈既然问的是敢与不敢,那末将就说出心里话了。
末将不敢,末将不怕战死,要是大人现在让末将去拼杀,死在战场上,末将保证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一旁的薛三张了张嘴,舔了舔嘴唇。
“但末将不想以这种方式去死,末将觉得,要是在城内出了意外,会死得很憋屈。”
“怂了?”
“是,末将怂!”
“呼………”
李富胜长舒一口气,这个浑身是血先前第一个带头冲锋的荒漠杀人恶魔,居然一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重新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道:
“郑守备,人活在世上,不能一直低着头,偶尔,也得抬抬胸。”
郑凡抬起胸膛,大声道:
“末将不敢!”
“…………”李富胜。
“大人,咱们可以试着用箭把书信射进城去。”
“呵呵,郑守备,你可知,于敌国都城之前,出使敌国,这是何等的荣耀,这是何等的资历?
就是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都是你安身立命地资本!”
“末将知道。”
此时,燕**队隔绝了乾国京畿之地的援兵,可以说是兵临城下了,此时单骑出使乾国,进入乾国都城,进入乾国朝堂,对着乾国官家和一众文武百官的面递送上书信,传达燕国的要求。
这简直就是顶级刷声望的方法!
但这有个前提,
你得活着出来。
你要是死了,要这身后名有什么用?
他郑凡又不打算在这个世界流芳百世,
郑凡只想好好地活着,有滋有味地活着,有尊严地活着。
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是传统,
虽说,乾国又是礼仪之邦,
但万一乾国人脑子忽然抽疯了?
虽说乾国京畿之地的军队都被汴河隔绝在了北边,乾国人大概也是不敢再从上京城内出来野战了,但自己一个人进入人家都城内,人家一拥而上,难不成自己还能飞出来?
就算是飞,也得被弓箭手射成刺猬。
好生生地当个穿越者,身边还有这么多的魔王陪伴,老老实实地苟老老实实地发育他不香么?
自己又没有迫切地需求去快速搏出位,同时,自己现在立下的功劳真的不少了。
何苦去冒这个险?
“前些日子,你曾问过我,为何你的境界一直卡在八品。”
“是。”
“我与你说,要养一养杀气。”
“是。”
“杀气,从何而养?大丈夫,持刀恒立天地间,睥睨四方,这才是真正的杀气!”
“末将受教。”
“你的心境,还是过于谨小慎微了些,可能,这就是你们这些聪明人都有的问题吧,太谨慎了,也过于谨慎了。”
“是,末将受教。”
“之所以让你去,一来,你是我军中最聪明的一个,说话,又很好听。”
“………”郑凡。
“我虽是个粗人丘八出身,但也清楚,使者,得选会说话脑子聪明的去,否则人家拐着弯的骂你,你还听不出来,还要笑呵呵地点头说:对对对。
这岂不是把脸给丢到奶奶家去了?”
“是。”
“再者,最早开始,是侯爷在我们面前提过你,说你这人,很有点意思,侯爷也说过,要不是那位南侯不放人,他是想把你挖到咱们镇北军的。
不过,你既然是北封郡人,你我,本就是老乡。
这些日子,我自个儿也瞧出来了,你,郑凡,是个人物,不怕你笑话,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你让我带着这些儿郎去杀人,这些儿郎一个个地都是好汉,没一个孬种;
但你要说玩儿手段,玩儿心机,治理地方,分化瓦解,去算计人心什么的,咱镇北军,还真少见这种阴人。
你,郑凡,是个阴人!”
“…………”郑凡。
一旁的薛三憋笑憋得捂住了裤裆。
“别看你现在只是个守备,但说白了,这些日子以来,你干的又怎么是一个守备干的事儿?我就是想把好事儿留给我看好的人。
这次出使之后,等战后论功,我可以保你一个一城城守。”
按照大燕现在军政不分家的意思,城守就相当于一个城的军政一手抓。
以郑凡手底下这些魔王的能力,有一个稳定的基本盘,各方面的发展肯定能在短时间内步入正轨。
但郑凡还是直接道:
“大人,要不,还是把这份功劳让给别人吧?”
李富胜点点头,
郑凡长舒一口气,
李富胜笑了笑,
郑凡也跟着笑了笑,
“翠柳堡守备郑凡听令!”
“末将在!”
“命你今夜出使乾国上京,递交书文!”
“末将……遵命!”
先前,问你的是敢不敢,你可以卖个乖,可以厚个脸皮。
但一旦是正式的军令,
按军中规矩,
不尊令者,
斩!
李富胜伸了个懒腰,似乎因此拉扯到了伤口,不由得动作僵硬了一下,
随即,
开口道:
“在你去之前,我会让人去上京城墙下喊。
敢杀我使,
我李富胜,
屠他京畿十万百姓与之陪葬!”
………
“事情,就是这么个样子。”
火堆旁,郑凡讲先前的事都讲了。
“我是拒绝的,因为我知道,我个人安危是小,但如果因为我的原因,导致你们也出意外,我于心不忍。”
薛三则开口道:
“主上,您不用担心我们,在这个时候,出使乾国都城,想想都让人激动啊!”
梁程点点头,
阿铭点点头,
四娘点点头,
樊力拍了一下脑门,道:
“对头!”
就连郑凡甲胄内的魔丸,在此时也微微一颤。
“…………”郑凡。
很无奈,也很忧伤。
“主上,既然要去,那就得想好带谁去吧,虽说是孤身出使,但应该也能带两个随从吧?”四娘说道。
“嗯,是可以带两个。”郑凡说道。
薛三马上开口道:“我去!”
“不行。”瞎子开口拒绝。
“为什么?”
“有辱国格。”
“…………”薛三。
瞎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的脸上,其实还残留着些许疲惫之色,但还是很肯定地道:
“我这段时间,研究了不少乾国朝堂的事儿,我陪着主上去,另一个,就阿铭吧。”
阿铭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同意。
这没什么好骄傲的,因为阿铭清楚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樊力有些疑惑道:
“俺呢?”
“你闭嘴。”
樊力,是不敢带他去的,万一在乾国朝堂上,樊力直接开口一通输出,别最后惹得乾国人不斩来使都不行了。
比如,在大殿上直接喊一嗓子:
“皇帝老儿你给俺下来这龙椅让我家主上坐坐!”
“成,那咱们就准备准备吧,天黑了就去。”
郑凡也放开了,
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在城墙下直接被守军射成马蜂窝呗。
“文书呢?”瞎子问道。
不是要递交文书么,文书呢?
“额………”郑凡这才想起来,对瞎子道:“李富胜说,让我自己写。”
瞎子点点头,文书的工作,肯定是他来准备,不由地又问道:
“要求呢?”
写个论文,你还得有个论点呢。
郑凡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叹了口气,道:
“只有一个要求。”
瞎子则舒了一口气,暗想:只有一个要求的话,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那就是让乾人生气。”
“………”瞎子。
………
这是一场本不在计划中的出使,但战局的各种错综复杂变化下,衍生出了这种局面。
李富胜所部,百里奔袭强度汴河,再一举攻占乾国西风渡,将乾人在西山郡的兵马隔绝在了京畿之外。
摆在李富胜面前的,其实就只剩下两个选择。
一个是趁着这段时间,直接去攻城;
另一个,则是用其他各种方式,去给乾国朝堂文武施加压力,给乾国官家施加压力。
李富胜会不会攻城,郑凡不知道。
但从军寨中出来时,郑凡已经看见镇北军士卒已经在驱赶附近的乾国百姓砍伐树木制作器具了,有些,一看就是要用来攻城的器具。
上京城的城墙,很高很高;
上京城内的人,也很多很多。
这座城,想要短时间内攻下来,近乎不可能,但既然已经兵临城下,不攻他娘的一次,还真有些不合适。
最重要的,还是一路上乾国人的各种奇葩表现,给了李富胜很大的自信。
要是此次能够一举攻下乾国都城,将城内的皇帝和文武掳掠一空,这乾国估摸着也就这样交代了。
梦想,总是要有的,同时,也需要动动手指去进行实践。
瞎子坐在马背上,开口道:
“主上,若是真的要攻城,肯定会先将掳掠来的百姓做第一批的消耗。”
“嗯。”
郑凡知道瞎子是什么意思,是担心自己日后看到这一幕时会受不了,所以先做一个铺垫。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一种生物,郑守备先前不忍心杀小剑童,但眼下,却又觉得将掳掠来的乾国百姓驱使着去做第一波消耗乾国人守城物资的炮灰,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他们死,就是自己人死,所以,人在不涉及到自身利益时,都会很善良。
阿铭举起了旗,
这个时代,还没有举白旗的传统,但还是普遍觉得不吉利,但又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又得不降低逼格,总得扛着点什么。
郑凡觉得自己这个使节估摸着是李富胜一拍脑子想出来的辙,使节用的东西,一个都没有。
为了避免还没走到城门就被射成马蜂窝,大家临时做了一个彩旗,被阿铭举着。
这面旗,怎么看怎么沙雕……
不过,效果还是有的,那就是自己三人骑马过来时,城墙上你可以清晰地看见有很多人影,但没人放箭。
等走到城门前,
上方有人喊道:
“来者何人?”
郑凡抬起头,喊道:
“大燕使者,奉命觐见乾皇!”
接下来,就是等待。
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
终于,
上方放下来了三个篮筐。
郑凡三人下马,进了篮筐,篮筐被升起,到了城墙上。
下来后,郑凡还在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只是一个习惯性地动作。
这时,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中年文官站在郑凡三人面前,道:
“本官鸿胪寺少卿邵文杰,奉吾皇之命,引燕使进拜吾皇。”
郑凡对他点点头。
邵文杰愣了一下,道:
“燕使,可否出示出使国书与印鉴让本官查验一番?”
“国书,印鉴?没带。”
邵文杰嘴角当即露出一抹不屑之意,道:
“燕人果然蛮夷之国,这点礼数都不讲究了么!”
周边的士卒都很配合地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虽然有点强尬的意思。
郑凡点点头,道:
“实在是抱歉,没想到仗打得太快了,没来得及准备。”
“…………”邵文杰。
周遭士卒脸上的笑意都散去,露出了愤怒情绪。
充分诠释着什么叫无能狂怒。
说实话,这个活计,没接前是真不想接,但接了后,郑凡清楚一个道理,想要安全的离开这里,就得把腔调摆高,不能怂。
这已经不是什么使节代表燕国尊严的问题了,而是你越强硬越跋扈,人越不敢动你。
不过,现在局面挺好,被兵临城下的是乾国,郑凡心里底气可是足足的。
历史上出名的使者,大部分都是弱国出使强国的使者,要么流露出了胆气和气魄,要么智珠在握,反正各有特色各个精彩。
至于强国出使弱国的使者,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因为他们千篇一律的嚣张。
邵文杰不说话了,他本就没资格去说什么,眼下情况危急,燕人已经打倒了上京城下,只有官家和诸位相公们能拿主意,他不能多嘴。
“燕使请随我来。”
郑凡也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跟在了邵文杰后面。
一同陪着下城楼的,还有两队甲士,各个衣甲光亮,银光熠熠,这应该是乾国皇帝的天子亲军银甲卫了。
刚下城楼,走到地面上,
就看见一名着甲的年轻将领急匆匆地领着手下一帮人冲了过来,
两侧的银甲卫居然不去阻拦,反而故意给对方让路。
“燕蛮子在哪儿呢,在哪儿呢,让爷爷宰了他下酒!!!”
年轻将领很狂。
邵文杰扫了一眼身后的郑凡,他想看看郑凡的反应。
然而,
郑凡只想笑,
都这个时候了,乾国的官员们还想着用以往的思维来对待事物的发展么?
想用这种方式来打压别人使者的气焰?
问题是燕**队都已经在你家都城外头了,你再诈唬谁怕你啊?
这一刻,
郑守备表现出了先前在李富胜面前时截然不同的一面,
他主动推开了邵文杰,
伸手指着自己的脖子往前送,
同时大喊道:
“来啊,来啊,我脖子在这里,你今天不砍下来你是我孙贼!”
第五十二章 乾皇
两国出使,说白了,跟两个帮派茬架没什么区别,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输了气势。
尤其眼下燕军还占据着大好局面之际,自然可以怎么狂怎么来,你越横人就越是忌惮你,最重要的还是这次出使,你要是弱了势头,宣扬出去,本来放在眼前大好的功绩瞬间就变成了辱国的罪过。
燕人太骄傲了,断然不可能允许自家使节在外面受气却暗自吞下美名其曰什么顾全大局。
不过,还是得掐这个这个度,狂过头了可能就走不出这座城了,此中火候,还是在自己心间拿捏。
郑凡这种混不吝的架势,确实是让周围的乾人有些不知所措,以往两国使节往来其实也很频繁,但不管如何,这般“头铁”似街头泼皮比狠的使节,这还是头一遭见。
“燕狗!!!”
那个年轻将领当真举着刀要冲来,但还是被两边的人给阻拦下了。
“别拦着我,别拦着我,我要砍了这燕狗的头!”
邵文杰此时不能再默不作声下去了,否则这丢的就不是燕人的脸而是乾人的脸了,虽然他现在也说不来,被敌军兵临都城的乾国现在到底还剩下什么脸。
“祖将军,陛下旨意召见燕国来使,还不退下!”
祖将军?
郑凡记得自己军中还绑着一个祖东成,这边又冒出来一个姓祖的,是一个祖家么?
这时,瞎子的声音自郑凡心中响起:
“主上,不出意外的话,此人应该是东南祖家的人,祖家嫡长子祖东成在我们军中被看押着,但祖竹明的二儿子则在很早时就被送入了上京担任禁军都尉,有点类似于质子的意思。
眼下他这般激动,应该是认为自己的哥哥已经死于我军手里的缘故。”
瞎子这些日子这般多的卷宗和那些乾国俘虏官员的聊天,自然没有白费,跟个百科全书解读一样,省得郑凡一进来就两眼一抹黑。
心里有数后,
郑凡忙开口道:
“这位,可是小祖将军?”
“燕狗!燕狗!”
祖东令一边挣扎着一边继续大骂。
“小祖将军,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我与令兄可是一见如故,早已结拜为异性兄弟,按道理,我也应该是你兄长才是。”
祖东令闻言,愣住了,在场很多人都愣住了。
邵文杰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忙道:
“祖将军,退下!”
“我大哥还没死?他还没死?”祖东令有些激动地喊道。
邵文杰大急,这些事,怎么能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的?
郑凡点点头,道:
“令兄自然无恙,且我家侯爷也很赏识令兄的才学,这些日子,常与令兄交流练兵之法。
我家侯爷还说了,祖家练兵之法,当世无双,不愧东南柱国!”
祖东令这会儿脑子再钝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郑凡反正无所谓,不要钱的眼药水一缸一缸地往外撒。
“银甲卫听令,陛下有旨,领燕使觐见,凡敢阻拦者,杀无赦!”
银甲卫马上拔出了佩刀,指向周围。
邵文杰长舒一口气,眯了郑凡一眼,心里暗叹别看这个燕使一点都没有使节的样子,但干起使节的活儿来却意外地灵活。
祖东令不敢再阻拦了,郑凡坐上了马车,银甲卫开道,直接入宫。
车内的窗帘掀开,居然还是木板,有点类似于后世没有窗户的快捷酒店,却为了不让你那般压抑,故意给做个窗户形式出来。
估摸着,这是不想让自己看见此时上京城内的真正情况。
其实,这种遮掩,本就是一种欲盖弥彰,要是上京城内众志成城军民一心抵抗外辱,又怎么会藏着掖着不让你看?
郑凡身子往车厢后面靠了靠,选了个更舒服一点的姿势,问向一同坐在车内的瞎子,道:
“如何?”
瞎子北很平静地道:“人心惶惶。”
郑凡点点头,意料之中的结果。
当马车来到宫门口时,并未要求下车接受检查,反而直接拐了进去,又行进了一段时间。
大概一炷香功夫后,马车停了下来。
邵文杰掀开帘子,
道:
“燕使,请下车。”
郑凡下了车,只是,还没等马车内的瞎子和阿铭下来,马车就再度行使起来。
“燕使,您的随从会去用一些茶点等您。”
郑凡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其实心里开始有一些慌了,一如考前做了一夜的小抄结果进考场前发现小抄居然没带。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都到这里了,害怕,反而没什么用,更没什么意思。
这里,应该是皇宫的后半部分,一般来说,皇宫的前半部分,其实是拿来办公的场所,而后半部分,则是皇帝和妃子们生活的地方。
乾国的皇宫,很是奢华,哪怕是以现代人的目光去看,也依旧足够震撼。
乾国之富,当真是名不虚传。
等再往前走,要过一个院子时,邵文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太监,二人做了交接,小太监打着灯笼,示意郑凡跟着自己来。
不去见文武百官么?
在郑凡原本的设想中,自己可能会在朝堂上,面对乾国的文武,少不得还要舌战群雄什么的。
但很显然,这一步,似乎被跳过了。
跟着小太监又走了一段路程,小太监在一个拱门前停下,微微欠身,后退了几步。
郑凡点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才进去,
郑凡就看见一个身穿银甲的女校尉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燕使,得罪了。”
郑凡没有反抗,撑开双手。
这种感觉,跟在后世过机场安检时差不多。
而且,人家还是个女银甲卫,还行,不抵触,手还软软的。
郑凡身上没带兵刃,唯一可能有点影响的,可能就是自己衣服里的魔丸了。
不过魔丸很鸡贼,
当女银甲卫的手检查上面时,魔丸下去了。
当女银甲卫的手检查下面时,魔丸又迂回地从后头上去了。
自始至终,都悄无声息,而且没有丝毫的气息流露,这大概就是魔丸的本事吧,因为它本就是魂体,且又处于自我封印之中,本身就很难以察觉。
除非这个银甲卫是类似瞎子的那种存在,又或者是西方据说存在的精神系魔法师。
检查完毕后,女银甲卫退下了。
郑凡继续往前走,
通过了一段回廊后,来到了一处暖室前。
因为,站在这个门口,你就能感到一股热浪袭来,像是走入了桑拿房。
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没人来指挥引导自己,郑凡就推开了门。
屋内没有炭盆,但又确实很温暖,地上铺着名贵的地毯,里头的陈设不光是精致而且搭配起来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许是因为上辈子自己是个画师的原因,所以郑凡对这种画面感的搭配和设计很敏感,一看就觉得这是出自名家的布置,体现出了主人家的品味。
“快点儿进来关上门,别让冷风跑进来。”
里头,传来了男子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慵懒。
能够在皇宫的这个位置用这种语气说的话,除了那位,肯定没其他人了。
郑凡吐出一口气,走进去,关上门后转身,寻着声音的方向绕过了屏风向里走去。
“哗啦啦…………”
水波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
郑凡看见一个身穿着道袍头发湿漉漉的中年男子从后面走了出来。
“外臣使节郑凡,参见乾国皇帝陛下!”
郑凡没下跪,而是作揖。
乾皇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模样,可能比燕皇小个几岁,但在保养方面,肯定比燕皇讲究太多。
“平身吧,这儿有吃的喝的,渴了饿了自己吃着。”
说罢,
乾皇亲自走到了一处香炉前,选了檀香点上,点完后,还用手掌轻轻扇风,嗅了一口,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
郑凡也没客气,走到桌台前,这里摆放着不少食物,大部分其实都是冷菜和糕点,很多糕点都是郑凡没见过的品类。
选了一些,直接拿起来往嘴里放,别说,味道还真不错,不比后世的糕点差。
紧接着,
郑凡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酒是红色的,应该是葡萄酒,旁边一个罐子里,居然还有冰块存着。
冰镇葡萄酒下肚,整个人一下子舒畅了。
郑凡干脆站在那里,专心地对付着面前的食物。
这个尝一下,那个吃两口,
啧啧,
土包子进城,还真不怕人笑话,反正吃下去了才得了里子,面子什么的,值几个钱?
再说了,这儿屋子里也就自己和乾皇两个人,也不怕自己吃相和没出息的样子传出去。
“你们燕人军伍里是缺粮了么,瞧把你给饿的,不对啊,按理说一路打下来,缴获的存粮应该不少才是,不该缺粮啊。”
乾皇斜躺在靠椅上手里拿着一串菩提一边盘着一边问道。
郑凡将口中食物咽了下去,道:
“军中倒是不缺粮,但陛下应该是清楚的,军中的粮食能吃饱也就算谢天谢地了,实在是比不得陛下这里的精细。”
“看来,你还是个好吃的主儿。”
“人活一世,无非两样东西最美,一个是美食,一个是美女。”
“偏颇了一点,但也算说出了众生相,但这世上,除了美食和美女之外,其实还有很多更好的东西。”
“但只局限于陛下您这种人才能去追求。”
郑凡手抓了一把看起来像是葡萄干吃起来却一点都不葡萄干的绿色颗粒走了过来,也没客气,直接在乾皇面前的毯子上坐下。
乾皇身上的道袍,也就是穿个意思,也没扣上,大把大把的白肉露了出来。
讲真,一个男人在你面前露肉,看起来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哎呀,你说说,人活这一辈子,到底图的是个什么呢?”
郑凡默默地吃着手里的东西。
“怎么不说话了?”乾皇问道。
“这世上,很多人只能想着明天自己吃什么,可想不到这般深远。”
“哦,朕晓得了,你的意思是,朕在故意和你聊这些有的没的?”
郑凡点点头。
乾皇的装扮,确实有些过于放松了,但在这个时候放松,反而有些过于刻意了。
再者,郑凡过来,是想要激怒乾国君臣的,现在臣子没能见到,只能见到皇帝,那就只能先把皇帝给弄愤怒。
不过,还得提防着自己不会被皇帝一怒之下斩下人头。
“朕每天其实都这样,倒不是为你特意准备的。”
“陛下当真是好兴致。”
“姬润豪呢,他可做不到朕这般潇洒吧?”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郑凡叹了口气,扫视了一眼四周,道:“陛下,您这可真是皇帝过的日子。”
“你想过么?”
郑凡摇摇头。
“真的不想?”
“是真的不想。”
“为何?”
“因为没几天了。”
“哈哈哈哈哈………”
乾皇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屋内回荡着,笑得眼泪似乎都要流出来。
郑凡起身,又去那里拿了一盘糕点,走过来,坐下,继续吃。
“你为何不问问朕先前为何发笑?”
“陛下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外臣再问的话,岂不是揭陛下的短儿么?”
“有意思,有意思,你这个燕使,还真有些意思,每年来上京的外国使节多不胜数,朕也见过不少,这般有意思的,你还是第一个。”
“其实,外臣也不打算来的,但没办法,谁也没想到打着打着就这么打到上京跟前了,来不及让正牌使者从上京出发过来,只能让外臣这个丘八赶鸭子上架进来和陛下您打个招呼了。”
“那还真是缘分。”
“是的,缘分。”
“你是姓郑是吧?”
“是。”
“在燕国,做的什么官儿?”
“银浪郡翠柳堡守备。”
“啧,朕听说过你,上次打绵州城的,是不是就是你这个小家伙?还有那句到此一游,也是你写的。”
“让陛下见笑了,外臣当初只是想着过来看看,谁晓得乾人这般热情,盛情难却,就进去坐坐了。”
“福王的脑袋,是你割走的吧?”
“是。”
“朕就好奇了,一颗福王的脑袋,还不能让你升官儿?
怎么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守备?”
“福王的脑袋,不是很值钱。”说着,郑凡将目光放在了乾皇的脑袋上。
许是刚刚从水池里出来,乾皇的脑袋上还冒着热气。
乾皇见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
“想要?”
郑凡咽了口唾沫,很诚实地点点头。
“朕很好奇,朕的这颗脑袋,你要是拿去的话,能在乾国换成什么军功?”
郑凡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封侯。”
“豁!这可是真值钱,朕是知道的,你们燕国侯爵是异姓顶爵了是吧。”
“是的,陛下。”
“朕就坐在这儿,你怎么就不来取呢?”
郑凡摇摇头,道:“因为外臣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武功。”
“朕不习武。”
“乾国炼气士之风盛行。”
“朕其实也不信这些虚头巴脑的星象风水之说。”
“那………”
“别这个那个了,朕明摆着告诉你,朕就是个废物。”
郑凡环视四周,
“别看了,附近除了你刚进来时看见的那个女人,没其他人再藏着,朕特意撇开了那些相公们,特意单独地见你。
那个女人,也仅仅是一个九品武者,之所以她会在朕身边,因为朕觉得她长得不错。”
“这………”
“怎么,为何不动手?”
“杀了您,陛下,我也出不去这座城。”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乾皇再度大笑起来,他忍不住拍着身下的靠椅扶手,道:
“你,你怕死?”
“当然怕死。”
“朕之前还以为你们这群燕人,根本不怕死,你到底是不是燕人?”
“是吧。”
“那你就是不杀朕了?”
“陛下请外臣吃饭,外臣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呢?”
你说没高手就没高手?你说自己是废物就是废物?你说外面那女人只是个九品的姘头就是一个九品的姘头?
“行了,说正事吧。”
“就在这儿?”
“对,就在这儿。”
郑凡伸手,从怀里掏出了文书,先前在那个女人检查时,文书被检查过了。
乾皇伸手接过了文书,没急着拆开去看,
而是先放在了自己脸上轻轻地嗅了嗅,
道:
“就不能稍微装点些样子,不是国书不是姬润豪亲自写的就算了,这墨,还没干透呢。”
郑凡老脸一红。
“呵呵。”
乾皇没拆文书,将文书直接丢在了一边,转而问道:
“郑爱卿喜欢何种女人?”
“啊?”
“朕问你话呢,说说。”
“陛下,不是说正事么?”
“在朕看来,这事儿也是正事。”
“陛下,外臣羞怯。”
“男人嘛,随便聊聊,环肥燕瘦,秀外慧中,郑爱卿到底喜欢怎样的?”
“好看的基本都不讨厌。”
“粗俗!”
“是,外臣粗俗。”
“下贱。”
“是,外臣下贱。”
“倒也真诚,其实,也就是这般个道理,人的欲,是无止尽的,一如你燕国。”
“陛下,不是聊正事么?”
不是聊女人么?
我还等着你和我继续聊下去,然后说你送我……
“国家大事,难道不是正事?”
“是正事。”
“这不就对了嘛,说真的,若是你燕国像当初那般,只是想要点好处,多加一些岁银,我大乾,给也就给了,反正我大乾富饶辽阔。
退一万步说,你燕人这次南下,抢一把搜刮一把就回去了,朕也能理解,都知道你燕国穷,这些年因为所谓的丝绸之路,日子才算稍微好过一些,但也就那样吧。
穷邻居来你家打打秋风,借点儿米面回去下锅,既然是邻居,既然日后还想着继续好好相处,哪有不借的道理你说不是?
但这次,穷邻居不讲究了,居然想要占大半个房子,啧啧啧………”
郑凡则开口道:
“因为这邻居,太怂了。”
“………”乾皇。
“陛下,外臣失言说了实话。”
乾皇点点头,道:
“实话却最是伤人啊,我大乾,现在确实是百病缠身,每年国库都要拨款供养近百万根本不存在的大军,光这一项,就吞掉了多少民脂民膏!”
多一百万祖家军,或者多一百万西军,纵然大燕铁骑甲天下,又岂敢南下?
“可惜了,朕身边没有一个李梁亭,更没有一个田无镜。”
“陛下,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
先是有了雄才大略的燕皇,才能出现这两位侯爷,这两位侯爷,才会心甘情愿地站在这位燕皇身边。
“是,是,朕也的确是比不过他姬润豪,老实说,姬润豪比朕会做皇帝,朕更多的时候,其实还是想着如何去享受。
比如外面那个银甲卫,你可晓得,她是有丈夫的。”
“…………”郑凡。
“啧啧啧。”乾皇陷入了自我陶醉之中。
“陛下,好兴致。”
“此中之乐,不足为外人道也。”
“是,是。”
这位乾皇,好像有些神神叨叨的,思维活跃性异于常人,刚刚说完人妻,居然又马上手指着先前被自己丢在了旁边的文书道:
“知道朕为何不看这份文书么?”
“陛下您刚刚说过了,是觉得没诚意。”
“是,确实是没诚意,因为里面写的,无非是割地赔款再送个皇子去当质子什么的,一定是朕不能接受的条件,
对否?”
郑凡愣了一下。
乾皇笑了,
“市井中人,谈买卖,也得讲究个诚意,你诚心买,我诚心卖,这样子买卖才有做下去的必要,否则不就是瞎耽误功夫么?”
郑凡微微皱眉。
“唉,你燕国现在日子不好过啊,晋国的两大氏族,已经在磨刀霍霍了,估摸着,快发兵了,荒漠王庭那边,想来也不会放过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
“陛下,我大燕自有应付的底气。”
“底气?是的,朕晓得。”
乾皇忽然向前坐直了身子,看着郑凡,缓缓道:
“你可晓得朕在得知你燕国二十多万铁骑南下时,朕是何等反应么?”
郑凡摇摇头,道:“外臣不知。”
“朕被吓到了啊,真的被吓到了。然后,朕马上就下了两道诏书,一道,是号令天下兵马入京勤王。
另一道,你可知是什么?”
郑凡深吸一口气。
乾皇微微一笑,
继续道:
“这第二道旨意就是,
严令三边兵马不得有一兵一卒南下回援!”
第五十三章 刺客
暖房内,一时寂静无声。
郑凡在尽量让自己做到自然一些,但随即又露出了苦笑之色。
他轻敌了。
当然,整件事的进程,所谓的大势,和他郑守备是否轻敌,都没半毛钱的关系。
只能说,能坐到龙椅上的,都没什么省油的灯。
乾国三边,可是有近七十万大军,而且是乾国如今最能打的部队,原本,他们如果南下回援,以镇北侯和靖南侯两位侯爷率领二十万铁骑于平原上直接将这支大军给吃掉,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一仗只要打成了,那么乾国北方将失去绝大部分的反抗能力,但眼下,若是乾国三边兵马不回援,一直像是钉子一样钉在那里甚至再派出一部分人马偷偷北伐空虚的燕国。
那么无论镇北军和靖南军在乾国境内的北方再横行无忌,也依旧没办法将这块肥肉彻底地吃到嘴里同时消化掉,反而会被像是鱼刺一样卡在那儿。
同时,
蛮族王庭会借着这个机会企图挣脱镇北侯府对他们的掌控,因为他们等待这个机会,已经百年了。
而晋国,本着唇亡齿寒的原因,很大概率会派出大军攻打燕国,且这已经近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否则燕京的禁军和靖南军的后营不可能早早地就派遣到了帝国的最东边防线。
而大燕最强大的一支野战兵团,却又陷在了乾国的北方,进,无法再进,退,不光是要放弃已经近乎咬在嘴里的肥肉同时还得面对乾国的反扑。
一时间,郑凡心里有些发寒。
原本大好局面的大燕,竟然一下子沦落到了向三方开战的境地。
乾皇见郑凡不说话了,开口道:
“说实在的,朕还得谢谢他姬润豪,三边和禁军的空饷,这一大笔空吃掉的军费,搁在以前,没人敢去碰,就连朕,也不敢去碰。
但现在,正好借着你们燕人的刀,帮朕,帮大乾,将这个脓包给挑破了。
你说,朕该如何谢谢你们家的那位陛下?”
“但大乾的北方,也已经被打烂了大半。”
“不打紧,不打紧。”乾皇无所谓的摇摇头,道:“我大乾之富庶,在乾江以南,在江南,江南税赋,占我大乾国库每年收入之八成。
三边早已经荒废太久太久了,滁郡、北河郡,更是穷郡,可能在你们燕人眼里倒算是富庶,但在我们乾人眼里,则算是穷地方了。
唯一受点儿影响的,也就西山郡罢了,但就算是将西山郡给打烂了,对于朕而言,也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不怕你笑话,我大乾本就三冗严重,别看表面光鲜,但国库里已经快到寅吃卯粮的地步了。
三冗,一为冗兵,朕将一波又一波的厢军送上去,让你们打散掉,三边和禁军将领以及他们背后站着的权贵,也不敢再对空饷的事有所隐瞒,朕正好可以借着大势以名正言顺的理由将手伸入这两军之中。
冗官,北方渎职、被杀、投降的官员何其多也,也正好清理了一波。
这第三冗,则为僧道,你们燕人是不信佛也不信道的,一路上毁掉的寺庙和道观无数,也是帮了朕的大忙。
更有甚者,一些寺庙道观为了自保,还主动将存粮交于你们燕人,这又是给朕送了一个大好的借口,朕早就看这帮不事生产劳作却不用缴纳赋税的方外之人不舒服很久了!”
说到兴头上,
乾皇站起身,
甚至还转了个圈,
抛开他的年纪,真的算是很飘逸潇洒了。
可能,很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但郑凡真的欣赏不起来,或许是因为后世的行为艺术家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陛下。”郑凡开口道。
乾皇停下了身形,道: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任何的设想,在最开始,都是很美好的。”
“朕明白,所以朕没让你去和百官们见面,朕现在很开心,但百官们估计惶惶不安的居多,就是朝堂上的诸位相公,太平盛世时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乱世之中,他们也就只能当个花花架子罢了。”
“陛下,外臣觉得,陛下您可能想得太美了。”
“你这是死鸭子嘴硬?”
“乾国不可能一下子变出大军!”
“给朕三年,朕能重新练出一支真正的八十万禁军!”
乾皇弯下腰,看着坐在毯子上的郑凡,道:
“其实,朕这个皇帝当得,也很普通,但真的没办法。
一如两个孩子,一个是放牛的,一个是砍柴的,俩人一起在大树下坐了一个下午,什么都没做。
但放牛的孩子,他的牛,已经吃饱了草,而砍柴的孩子,一根柴都没砍呢。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郑凡心里忽然产生了一股怒气,一股烦躁;
讲真,郑守备一直没有将自己真正意义上当作一个燕人,但作为自己来这个世界的“出生”地,外加一路奋斗起来的国度,感性上的偏向自然是不可免的。
乾皇继续道:
“一个穷,一个富,大家,底子不一样。”
乾皇一甩长袖,
“大乾,本钱更足,他姬润豪,马踏门阀,赌上了一切才能发动这场战争,朕不喜欢耍钱,平时也基本不玩什么牌戏,但朕明白一个道理,当你越想赢时,往往你输的可能就越大。
朕家底子厚,可以输一把,两把,三把,可以输很多把,但他姬润豪,输不起,一把都输不起!”
郑凡发现,此时的自己在气势上和画风上,已经被乾皇完全给压制下去了。
不过,郑凡还是站起身,对乾皇深深一揖,沉声道:
“陛下,若是乾国这块肉,我们吃不下去,那我大燕也不会让它再完好地放在那里等着你乾国重新将这块肉捡起来。”
“何意?”乾皇目光之中有些许厉色闪烁。
但郑凡却丝毫不惧,直接道:
“陛下应该清楚,南下以来,我燕军一直很克制。”
李富胜可谓是憋坏了,但还是在忍耐着。
“那是因为我燕军认为接下来这块土地,将是燕国的土地,这块土地上的百姓,将是我燕国的百姓。
若是真到了陛下您所说的那个局面,
我大燕二十多万铁骑将不再封刀,
自京畿之地起,一路屠掠回归,陛下,您大可让三边大军继续坚守不出,我大燕的屠刀,将一路血淋淋的回去!
说是让乾国北方鸡犬不留,那不可能;
但十室九空,倒是不难!
就算乾国有江南之富,面对一个彻底疮痍的北方,也不好受吧?”
乾皇的声音深沉了下来,
道:
“朕,可以接受。”
帝王心性,可以张口这些都是朕的子民,但下一刻,却又能为自己的子民飘扬起黄纸。
“那楚国呢?面对一个已经元气大伤的乾国,楚国会继续无动于衷么?”
“可以,有点使节的意思了,但你知道你有个什么问题么?”
“外臣不知。”
“太想当然了。”
乾皇走到桌案前,拿起一串葡萄,送入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开口道:
“楚王已经老了,已经卧床一年了,楚国四位王子各自都有封地,都有兵马在手,你认为,现在的楚国还有可能出兵对外么?”
郑凡沉默。
“当然,若你燕人真的一番杀戮而归,彻底将我大乾北方几个郡都废掉,朕确实会很心疼,不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有时候,怎么着才能让上至朝廷百官下至黎民都去恨一个东西,真的很难很难。
现在好了,你燕人尽管去做,朕可以在后头从容地收整人心,再将北伐的口号喊出来。
或许于国有亏,但于龙椅有益。”
郑凡往后退了两步,躬身道:
“外臣受教。”
“也是奇了怪了,许是因为朕难得碰上一个这般脾气相投的人,在朕面前也能放得开敢说话不拘束,所以今儿的话,难免也就多了一些。
郑爱卿,这么着吧,你大可留在我乾国,朕许你一个前程!”
郑凡当即跪在了地上,
乾皇脸上展开了笑颜,
道:
“郑爱卿这是答应了?”
郑凡摇摇头,
道:
“外臣有些头晕。”
“为何?”
“外臣差点以为,此时是乾国大军兵临燕京城下而非我燕国大军兵临上京城下。”
说完,郑凡又站起了身,丝毫没有先前涮了一把乾皇的惶恐。
“朕先前与你说的这些,可有何错?明日,你燕军大可攻城看看,看看这座上京城,可是你等可以咬下来的!
再等着,瞧瞧看,当蛮人和晋**队杀入你燕国腹地之时,你燕国,又以什么去应对!
天命,不在燕!”
郑凡叹了口气,对乾皇道:
“陛下,外臣想问您一个问题。”
“但问无妨。”
“陛下,您打过仗么?”
“什么?”
“您亲自提过刀,去前线带头冲锋过么?”
“未曾。”
“哦,怪不得,陛下,臣虽为外臣,但看在陛下赏赐这般吃食的份儿上,外臣想进谏。”
“说。”
“陛下,仗,是一刀一刀拼杀出来的,而非坐在这暖室之中,靠在这软毯之上侃侃而谈出来的。
陛下无论说再多,都改变不了眼下我大燕军队已然出现在您上京城外的事实。
不说别的,就是万一此时有谁和我城外燕军里应外合一下,上京城说陷落,可能也就陷落了。
这个世上,从来都不存在永不陷落之城。
若真是那般,陛下,您先前和外臣所说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你是在嘲笑朕?”
“外臣不敢,陛下刚刚说的局面,其实外臣也不清楚该如何去解,但有一点,外臣很清楚,那就是,嘴上说得再多再好听,也挡不住马刀的锋利。
外臣也是最近才学着打仗,也多少上过不少次战场,所以外臣更懂一个道理。
朝堂是朝堂,手段是手段,但它们和战场厮杀,完全是两码事。”
说罢,
郑凡俯身长拜:
“陛下,该说的外臣都说了,陛下您的教诲,外臣也记在心里,外臣觉得,自己该走了。”
“刚刚骂了一顿朕,现在却想走?”
“今夜外臣若是不出城,明日京畿之地,将有十万陛下子民为外臣陪葬,外臣,无所谓的。”
“呵呵,放心,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朕让你走,朕还要你帮朕传一道口谕回去,先前的账,朕日后会一笔一笔地和姬润豪算清楚。”
“外臣领命。”
“下去吧。”
“外臣告退。”
走出了暖房,一股冷意当即袭来,郑凡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个温暖如春的屋子,唉,在翠柳堡住久了,生活条件是真的变差了好多,以前在虎头城好歹还有两个宅子,晚上还能泡泡汤池。
也不晓得,这种艰苦奋斗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个头。
忽然间,
脑海中浮现出了先前乾皇说的那些话,
乾国三边大军,不得有一兵一卒南下。
郑凡心里忽然一沉,
别最后,
是大燕先到了头?
往外走,穿过了回廊,那位银甲卫女人依旧站在那里。
郑凡忍不住多多看了她几眼,
讲真,
在这个时候郑守备还能苦中作乐也是没谁了。
银甲卫女人也在看着郑凡,
当郑凡从其面前走过时,
她忽然开口道:
“听说燕人都善骑射?”
嘶……
郑凡点点头,道:
“本使也善骑射。”
“是么?”
女银甲卫脸上露出了不信之色。
“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们可以试试,切磋切磋,到那时,姑娘就会知道,本使说得不是假话了。”
“你眼中有yin邪。”
“姑娘你看错了。”郑凡心里忽然一凛。
“明日燕人会攻城么?”女人问道。
“不知道,大概,会做做样子吧,你也知道的,天儿这么冷,大家总得找点事情做做活动活动筋骨不是,不然容易得风寒。”
“那明日我与使者大人比试比试。”
“啊?”
郑凡忽然觉得,似乎事情有一点点不对劲,好像乾皇那个家伙,说错了什么东西?
“使者大人明日应该也会参与攻城的吧?”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会的,但我在城下,姑娘你在城内,除非明日上京城被破开,否则咱们大概是很难见到面了。”
“无妨,我可以下去找使者大人。”
“不是,姑娘为何对我如此在意?”
“因为使者大人先前走来时,看我的目光,让我很不舒服,很想一剑杀了您,但您又是使者,您今晚不能死在上京城里,所以,我只能在明天找机会来杀您。”
“姑娘,我觉得吧,男人的事情,应该男人之间来解决,我……”
“我没有男人。”
“抱歉,我口拙。”
“我还未成婚,所以,我的事,只能我亲自来解决。”
“啊?”
没成婚?
忽然间,
一把剑飘浮而出,出现在了女人的身后,宛若有灵性一般,在其脸颊一侧微鸣。
这尼玛是真的高端技术活儿,
狗屁的九品武者,
老子八品武者都做不到这一步了,想都不敢想!
什么寡妇,什么姘头,什么妙不可言,乾皇你个为老不尊的王八蛋!
“我记得贵使的名字是郑凡。”
“我觉得,我们……”
“我叫百里香兰。”
郑凡眼睛马上一瞪,脱口而出道:“百里剑是……”
“家兄。”
“…………”郑凡。
郑凡有些浑浑噩噩地走了,这会儿,什么大燕的国运和未来,已经不在他考虑之中了,战争的走势,也已经被抛诸脑后了。
郑凡现在满脑子想的是,四大剑客之一的百里剑的亲妹妹,说要来杀自己?
百里剑应该不会比沙拓阙石弱吧?
她妹妹再弱,但能给乾皇看大门,肯定也不会弱到哪里去吧?
带着这种压抑的心情,郑凡往前走了挺远。
他不知道的是,
在他走后,
百里香兰看着飘浮在自己面前的佩剑,
微微蹙眉,
自言自语道:
“你说,你在他身上感应到了那三把剑最后的悲鸣,袁振兴那个傻子,是死在他手里么?”
百里香兰脑海中当即浮现出小时候,
那个一头油腻背着三把剑的男子推着一个独轮车,上面堆满了糖葫芦来到自己跟前,
对那时还年幼的自己道:
“喊我一声叔叔,这些糖葫芦就都是你的!”
当自己喊了“叔叔”后,
这个喜欢背着三把剑的汉子笑得跟个傻子一样,以为自己占了哥哥多大的便宜似的。
那个一直吊儿郎当明明有着一身不俗的剑客修为却一直过着穷困日子的傻子,
就这么,
没了?
百里香兰有些不解,
好在,剑客行事风格很简单,再不解的结,一剑下去,
要么结散,要么剑断,
都算完事儿。
………
在打着灯笼的小太监引领下,郑凡又上了马车,马车内,瞎子正在擦嘴,阿铭则一脸淡然。
“乾国人的菜还真不错。”瞎子感慨道,随即,看向了郑凡,道:“主上,如何了?”
这些交流,都在精神力构建的开黑频道里发生,不用担心被外人窃听到。
郑凡双手使劲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
道:
“出事儿了。”
在开黑频道里,郑凡将事情说了一遍,还没漏掉那个百里剑的妹妹。
“呵,寡妇?”阿铭先笑了。
“你笑什么,你能挡得住人家几剑?”郑凡问道。
阿铭摇摇头,道:“主上,这个简单,您别单独出去就行了,在营寨里,她还敢直接杀进来不成?”
这会儿,马车已经出了宫了,行走在被宵禁的街道上,正在向北城门而去。
忽然间,
两侧民房内忽然出现了十多名黑衣人,人人持弩,对准了马车。
瞎子面色骤变,急呼:
“有刺客!”
第五十四章 转折
其实,自出宫的路上,瞎子的精神力探测就一直开着,虽然这种方式消耗很大,但这会儿可是在敌国的都城,是节省的时候么?
事实证明,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当两侧民居围墙上探出刺客的身形时,瞎子北马上就做出了反应,速度之快,甚至还超出了那些刺客。
“主上,上去!”
瞎子话音刚落,郑凡就感觉身下有一股力道在托举着自己,自己也马上会意,借势跳起后双手抓着马车上端,双脚也提了上去。
这个动作,有点类似于后世玩儿高低杠。
瞎子也随之一样,用自身的意念力托举着自己贴上了马车上壁。
“我呢?”阿铭问道。
“上面没地儿了,我也托不了三个人。”
马车上壁也就那么大的一块地方,两个男性贴上去确实不剩多少空间了,瞎子的意念力也并不是千斤顶,现在顶着自己和主上两个人已经很吃力了。
但,说实话吧,挤一挤,空间,还是有的;榨一榨,再托个阿铭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
谁叫你射不死呢?
阿铭“呵”了一声,身形向前,没有下马车,而是选择将自己的身形贴在了马车前端一角。
虽然瞎子没说,但从瞎子的反应已经可以猜出来刺客用的是什么兵器,这会儿冲出马车反而会被当作活靶子。
“嗖!嗖!嗖!!!!!!”
一时间,弩箭疾射而入,一根根弩箭射穿了马车,郑凡只觉得自己身下有好多道气流穿梭了过去。
但因为外面的刺客也没料到马车内的人居然会提前做反应,将自己贴在了马车上面,所以两侧的人在射箭时,都是下意识地压低了高度,还是按照以往思维去思考正常人坐马车时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位置。
密集的箭矢之后,马车外又传来了厮杀声,是护卫着马车的银甲卫和刺客拼杀了起来。
只是,这些刺客身上一个个都释放着光芒,意味着全都是入品的高手,有心算无心且银甲卫又在第一轮箭矢中死伤过半的前提下,根本就不是这群如狼似虎的刺客的对手。
郑凡和瞎子也从马车壁上下来了,
二人一起看向阿铭,
阿铭已经很苟了,但其左臂位置和右腿位置,也依旧有两根弩箭射了进去。
阿铭一边摇头一边拔箭,
心里感慨着吸血鬼是真的没人权。
就在这时,
一个刺客掀开了马车帘子探进了脑袋,在他们的认知中,马车内的人肯定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眼下自己不过是来确认一下罢了,外加时间紧迫,所以并没有丝毫的试探。
刚刚将身上箭矢拔出来的工具人阿铭,
顺手直接将箭矢刺入对方的眼睛,
“噗!”
刺客发出了一声惨叫,本能地向后退,却被阿铭迅速跟进,双手抓住对方的肩膀,又将其拉入了马车内,随即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獠牙刺入对方的脖颈之中。
紧接着,就是“咕嘟咕嘟”的声响,这个刺客的身躯开始像漏气的气球一样快速地干瘪下去。
对于阿铭来说,以往喝血是属于生活中优雅的点缀,此时则是战斗时快速自身补充。
“主上,用魔丸!”
瞎子在开黑频道喊道。
外面的刺客在察觉马车的异常后,已经再度举起了弩箭。
这帮刺客显然训练极为有素,哪怕是先前冲杀下来时,也在两侧留有射手。
郑凡没有丝毫犹豫,眼下的异变已经切实干系到了自己的生死,所以拳头猛地砸向自己的胸口魔丸所在的位置。
“嗡!”
寒意,刺骨的寒意开始从魔丸体内释放而出,顷刻间充斥郑凡全身。
灾厄、诅咒、梦魇,种种负面属性开始加持。
郑凡的瞳孔,开始被一层血色所浸染。
“砰!”
郑凡双脚一蹬,整个人直接向前窜出,站在马车车头前的两个刺客只看到一道身影迎面而来,刚准备提刀的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飞了起来。
郑守备的双臂已然伸展开去,宛若两把钢棍直接砸在了两个刺客的脖颈位置,其势能更是带着俩刺客倒飞出去七八米。
而这时,两侧的弩手马上做出反应,对着落地的郑凡扣动了扳机。
“噗!噗!噗!噗!”
身边被自己压在地上的两个刺客被郑凡双臂举了起来,两侧的弩箭全都射在了这两个刺客身上。
“呼……这应该是在主上晋升八品后,魔丸第一次出手吧?”阿铭说道。
“亲儿子,总是不一样的。”
魔丸,原本就是诸多魔王里,最被忌惮的一个,换句话来说,也相当于是七个魔王里,实力最强的一个。
有如此表现,虽然让人咂舌,却不至于如何吃惊。
“左边还是右边?”
“右边。”
阿铭先一步下了马车,直接向右冲去,瞎子紧随其后,右侧的两个刺客正好回身杀了过来。
瞎子掌心之中出现了两根针,阿铭则直接冲撞到了两个刺客身前。
“噗!”
“噗!”
两个刺客反应迅速,直接横刀切了过去,两把刀都嵌入了阿铭的体内,但阿铭的双手却直接按住了自己体内的刀口,让对方不得抽出。
“嗡!嗡!”
瞎子的两根银针在下一刻刺入了两个刺客的太阳穴,两个人栽倒在了地上。
“嗖!嗖!”
两根箭矢射了过来,阿铭迅速后退,挡在了瞎子身前,两根箭矢都射中了阿铭的胸口。
瞎子双手拳头攥紧,
刹那间,
一股力量直接撞在了阿铭身上,阿铭也顺势脚尖一点,整个人如同放风筝一般“飞”向了对面墙头,也就是那两个弩手的上方。
在下落时,阿铭双手顺势抽出还卡在自己体内的两把刀,一起砍下。
两个弩手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被阿铭砍翻摔了下去,身体一阵抽搐后,很快就不动了。
阿铭又爬出了围墙,来到了街面上,而在马车另一侧的位置,五具刺客的尸体已经被整齐地放在了那里。
郑凡歪着脑袋,看着瞎子和阿铭。
刺客,已然全被清理干净了,其实,这些刺客各个都身手不俗,但在小规模的遭遇战厮杀中,魔王们的实力和特性的优势,反而能够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来。
一如先前在冰河边被射死的袁振兴,可能单挑的话,燕军里是他对手的人,真的不多,但在围攻之下,他也只能很憋屈地死去。
好在,刺客的人数,不算多。
“人杀没了,快点回去,别透支主上太多。”瞎子提醒道。
郑凡咧嘴,笑了两下,眼神里,带着一种压抑至极的阴狠,但在下一刻,他身体往后一倒,坐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咳咳…………”
郑凡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这种感觉像是在冬天刚跑完了一个长跑,肺部有着些许撕裂的痛,喉咙也发甜。
“没事了?”
环视四周,看着地上刺客的尸体,郑凡问道。
“没事了,主上。”阿铭一边继续拔箭一边说道。
就在这时,街道前侧和尾侧都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一队队乾兵在此时已然赶至。
前方队伍为首者,赫然是祖东成的弟弟,祖东令。
“到底怎么回事儿!”祖东令吼道。
郑凡在瞎子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看着前方的祖东令,不客气地喊道:
“这应该是我们来问你们乾国,这到底是何意!要想杀就直接杀,何必这般藏头露尾用这种方式!”
其实,郑凡心里也清楚,这些刺客肯定不是乾国人派出的,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自己又不是李富胜,杀了其实没什么意义,还会迫使城外的镇北军兑现承诺,明日开始大肆屠戮平民来报复。
但心里明白是明白,也不耽搁先把屎盆子扣上去。
“呵呵,真要杀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着和本我讲话么!”祖东令反驳道。
郑凡用阴沉的目光盯着祖东令,道:
“送我等出城!”
“不成,事情还没调查清楚!”
祖东令本想说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燕人在自导自演,但一看这仨燕人都还好端端地活着,就没问出这种问题。
人不死,还怎么泼脏水栽赃?
“天快亮了,天亮之前,我不回营,明日十万乾国百姓将因将军你的决定而横死!”
祖东令的脸,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下,显然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愤怒。
在乾国的土地上,用乾国人的命来威胁乾国的军队,这真是……奇耻大辱!
“护送燕使出城!”祖东令下达了命令。
郑凡三人开始往前走,在经过祖东令身边时,祖东令沉声道:
“燕使,我期待日后和你在战场相见的那一天。”
郑凡笑了笑,道:
“别介,日后什么日后啊,也别改天了,就今儿个,你现在开城门,咱直接真刀真枪地练练,背地里放狠话,可不是大老爷们儿做的事儿。”
祖东令原本愤怒的表情里,忽然出现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直接喊道:
“尔等都看见了,燕狗欺人太甚,辱我大乾男儿没种!
众将士听令,将燕狗给本将就地斩杀!”
“…………”郑凡。
————
今儿个状态是真不好,我需要调整一下,在电脑前枯坐很久,却一直找不到码字的感觉,很痛苦。
第五十五章 回夜
生活,似乎总是会在莫名其妙的时刻给你安排出莫名其妙的事儿,一如现在,郑凡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作为使节,放放狠话,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么?
人都说输人不输阵呢,更何况不管未来如何,至少眼下燕军已然在上京城外扎营了。
自己狂妄一点,跋扈一点,嚣张一点,不是很应当的么?
你委屈一点,不忿一点,屈辱一点,忍受一点,不也是正常流程么?
难不成这祖家二少爷当真是个莽夫,就是因为自己嘲讽了几下,讽刺了几下,就直接炸毛了?
郑凡觉得自己就像是后世碰瓷儿的,
你撞我呀,你撞我呀,有种你就撞死我呀,
砰!
魔丸的力量刚刚使用过,虽然似乎是因为自己实力进步又或者是拼娃拼习惯了的原因,
这次自己没直接虚脱倒地不能动弹,但就算再次将魔丸强行召唤出来,面对四周数百甲士,也很难有什么真正的效果。
除非……
一时间,
郑凡、瞎子以及阿铭三个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祖东令身上,
擒贼先擒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剑直接飞掠而至,且在须臾之间就刺在了祖东令面前的地上。
“嗡!”
剑身还在微微发颤,发出轻鸣。
祖东令面色一变,他认得这把剑,因为剑上有着百里家的标志。
百里兄妹,一个叫百里丰,一个叫百里香兰;
当然,前者大家更习惯于称呼其为百里剑,因为他是乾国的骄傲,也是当世剑道大家。
乾国大文豪姚子詹曾做诗以剑喻人,诗中将百里丰直接称为百里剑,这个称号,也由此而来。
也因此,当代江湖评四大剑道宗师时,也曾有人不满,说乾人掌握着文坛话语权,用诗歌文章吹捧一个人简直就是乾人的当家本领,所以,要是说楚国那位造剑师是靠着晋国剑圣一句话强行推上四大剑客之位的话,那百里剑这俨然四大剑客之首的位置,则是靠乾国文人每每酩酊之后用一篇篇诗文给堆砌起来的。
楚国造剑师先不提,晋国剑圣就是个疯子,经常疯疯癫癫的,甚至连晋国皇室和三大氏族的面子也都不卖,而燕国的李良申本就是军中丘八,其他人和百里剑比起来可没那么多的资源去吹捧。
这就跟上京城内的花魁一样;
各人有各人的眼缘,各人也有各人的喜好,有喜欢丰腴的,也有喜欢精致玲珑的,有喜好文采的,也有只爱三寸金莲小脚的,
但花魁只有一个,归根究底,到最后比的,无非就是谁家背后的金主更舍得砸钱去造势捧场呗。
但这般形容百里剑,可以说有些恰柠檬的意思,因为不管怎么样,百里剑的实力,也确实是能让人信服的。
当年,百里剑一身白衣入上京,官家至玉龙桥亲迎,拜其为太子武师。
这是街头巷尾都知晓的事儿,但还有一件事儿就只有权贵们才知道,那就是百里剑的妹妹,被官家认做了自己的干女儿,一直留在身边,身着银甲。
远处,百里香兰的身影走了出来,她面色清冷,谈不上高傲,却很清晰地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
原本,郑凡轻信了乾皇的玩笑话,以为人家是个寡妇,而乾皇又有曹操的癖好。
但在得知对方姓百里后,自然就打消了这种想法。
“陛下旨意,让燕使出城。”
百里香兰的目光看着祖东令。
祖东令的面色变了好几次,因为他现在面对的,不仅仅是来自皇权的压迫,事实上,当燕人军队出现在上京城外时,皇权那神圣不可侵犯的根基,其实已经被动摇了。
但百里香兰更是一个剑道高手,哪怕没有皇权在后,她说的话,本身就很有效力。
祖东令抬起手,其身后的士卒马上让开。
百里香兰走过来,拔出了自己的剑,继续往前走。
郑凡、瞎子和阿铭则跟在她身后。
祖东令的兵马继续停留在原地。
先是刺客,再是本来应当救援的人要杀自己,然后原本说明天要杀自己的人现在却又来救自己。
世间事儿,还真是有趣得很。
但郑凡现在迫切想要的,还是离开这座城,他真的很不喜欢这种身死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非常非常不喜欢。
百里香兰倒是送佛送到西,一直将郑凡三人送到了城楼上,自有守城卒将篮子已经准备好。
郑凡对百里香兰拱手,道:
“多谢姑娘相救,先前在宫里,因为一些误会,对姑娘多有冒犯,还请姑娘海涵。”
对女人低头,其实一点都不丢人,尤其是对一个漂亮女人低头,那就更理所应当了一些,再加上这个漂亮女人实力很可怕的话,不跪舔,就已经很矜持了。
郑守备是个讲究“从心”的人,有些误会,能解开就最好解开,在见识过那些真正强者的实力后,郑凡清楚,千军万马固然能够碾压他们,但他们想在乱局之中抽个空来刺杀一下自己,自己肯定也会很难受。
百里香兰脸上依旧挂着很平静的神色,开口道:
“明日,我等你。”
这还是要杀自己。
郑凡叹了口气,道:
“姑娘,今夜我感觉身体有些不适,估计是感染了风寒,明日可能不能出营了。”
百里香兰有些疑惑地看着郑凡,
许是她真的没想到,
堂堂燕人将领,一国使节,且曾在燕乾战场上屡立战功的人物,居然可以做到这般的不要脸。
不过,郑守备不知道的是,人家之所以要杀自己,并非是因为自己先前眼里的yin邪,而是因为那位叫袁振兴的剑客。
“郑将军,总是会有机会的。”百里香兰说道,她也只能这么说。
纵然是她哥哥本人在这里,也不会去做出一人一剑独闯燕军大营的事儿。
剑客和纯粹的武夫还有不同,那就是剑客更擅长的,是捉对厮杀,而非什么千人敌万人敌。
白天袁振兴就这般被箭雨射死了,就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若是沙拓阙石那般纯粹武夫体魄,在箭雨里洗几轮澡问题可能都不是太大。
郑凡笑笑,转身走入了筐子里,筐子被放了下来。
三人上了先前被拴在城墙下的马,然后毫不犹豫地策马奔腾回家。
策马的途中,
郑凡在心里喊道:
“瞎子,以后这种事儿,咱再也不做了。”
自己的命,金贵啊,还没玩儿够呢。
瞎子则显得沉稳许多,道:
“主上,慢慢来吧。”
慢慢成长到,我们也能说一个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不过很快,郑凡心里又想到了乾皇说的“不准一兵一卒南下”,其实,自打乾皇说出那句话时起,郑凡心里就一直沉甸甸的。
虽说大家一直在调侃着大燕尽出猛将狼灭,那大家伙以后还玩儿个屁?
但毕竟是在燕国生活这么久的人,站在郑凡的角度,无论是小六子还是靖南侯镇北侯,都对自己很不错。
燕国可以败亡,但那应该是盛极而衰,或者是盛极而崩,但眼下,可才刚刚开始就要结束的话,未免让人心里太过唏嘘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自己麾下翠柳堡的骑士,已然折损了不少,郑凡还等着仗打赢了后可以换个小城当个城守安心地种田发育一波,别到最后还得当个无头苍蝇到处乱窜。
再回头,看向身后那高耸的上京城墙,郑凡心里已然产生了一股隐忧,
这道坎儿,
燕人能翻过去么?
………
暖房,又被称之为“觅春阁”,取其四季如春之意。
赵官家平日里,除了忙朝政之务外,就喜欢待在这里,尤其是冬天到了,更是如此。
当然了,觅春阁在夏日里,自然不会再被称为暖房,里面会被填充冰块,炎炎夏日时,这里也是凉飕飕的。
觅春阁的名字,其实不大好听,和上京城内的花坊名字太相似了,什么寻欢楼畅春园芸芸;
但赵官家却喜欢这个名字,且执意取了这个名字。
赵官家刚登基时就下旨修建这座园子,曾遭遇了许多朝臣的反对,当时乾国大文豪姚子詹才刚刚入仕,其父曾撰文借前朝修建大殿空费民力物力导致亡国之事来讽刺时下官家正在修建的觅春阁。
对此,赵官家依旧我行我素,也没对姚子詹的父亲有任何的发作,倒也使得姚家声望一时无俩,为之后姚子詹文名大发做了铺垫。
眼下,觅春阁内,乾皇斜躺在靠椅上,手里拿着一串葡萄正在一颗一颗地送入嘴里。
在其下方,跪伏着一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姓骆,在外,凶名赫赫,于乾国民间更是被谣传是八只手臂每顿都要吃一个小孩的怪物,他是银甲卫的大都督,掌握着大乾这支特务机关的运作。
同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其母,曾是乾皇的奶妈,他和乾皇,算是奶兄弟。
“陛下,行刺的是楚国隐藏在上京城内的刺客。”
骆明达战战兢兢地跪着说道。
“朕记得,银甲卫对上京城内的楚国探子是有监控的。”
“回陛下的话,因燕军出现于城外,今日上京之内人心惶惶,乱象太多,臣手下的人一时失察,这才………”
“朕不喜欢听理由。”
“臣有罪!”
乾皇吐着葡萄籽,整件事,其实很清晰,袭击燕使的是楚国人,玩的也是煽风点火的把戏。
因楚国皇帝驾崩只是时间问题,诸位王子已然有了剑拔弩张的架势,所以楚国迫切地希望外部三国能够打成一锅粥,这才方便他们楚国接下来去准备权力交替的事宜和动荡。
只是,乾皇脑子里,却浮现出了郑凡在离开前说的话,他说自己不会打仗,他还说事情不会那么美,完全按照自己所说的情况去发展。
这件事,表面上是因银甲卫的监控失误,导致这批楚国探子得以行动,但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意味着伴随着燕人南下,朝廷上原本一直在平稳运行的某种秩序,被打破了。
乾皇甚至可以断定,银甲卫下面,有人眼见着燕人已然打到了上京,开始有其他心思了,甚至可能会和楚国开始暗通曲款。
至于说和燕人密谍司搭上关系的权贵,只会更多。
这种感觉,让乾皇很不喜欢,身为帝王,最讨厌的就是自己龙椅下面的一些人和事儿,开始有了失控的征兆。
“奶哥哥。”
“陛下!”
面对这个不知多少年都没能再听到的称谓,骆明达无比惶恐。
“奶哥哥,朕眼下能相信的人,真的不多了。”
“陛下!”
“燕人,打不进上京的,不过,银甲卫这些年,也越来越没以前好使了,是该清一清了。”
“臣明白!”
“下去吧,忙你的吧。”
“臣告退。”
骆明达走出了暖房,在外面,看见了百里香兰。
“香兰姑娘。”骆明达对百里香兰行礼。
百里香兰点点头,让开身。
骆明达离开了,百里香兰推开门走了进来。
“陛下,燕使已经出城了。”
“呵,那个姓郑的燕人,还挺有意思。”
“祖东令………”
“祖东令不用去管他,祖家这个二小子,看似粗莽,但心思其实细得很,他这般做,倒也算是果断。祖东成那小子,应该是被燕人抓了,祖东令也就只有这般,才能向朕表明他祖家的态度。
只可惜了,那帮楚国刺客居然没能将燕使给杀了,朕本来还想着借着这个机会,让楚国吃一颗定心丸,让他们自家安心地争位去。”
“陛下,您应该让我出手的。”
“不用,有些事儿,顺水推舟可以,但太刻意了,难免不被人看出来,燕使死了,对面的燕人将领本就是个疯子,肯定会举起屠刀,这些债,可千万不能沾在朕的头上,朕到底是爱民如子不是?”
言罢,
乾皇又道:
“明日,你且不用出城了,就护在朕身边,燕人若是明日攻城,朕还得去城墙上走一遭。”
“太危险了,陛下。”
“所以你得护卫在朕身边,朕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乾皇伸手,从身前桌案上拿起了三封折子。
这是三个相公的请罪折子,分别是韩相公、富相公和司马相公。
“韩相公先留着,富相公和司马相公的请罪折子,朕就允了,借着这个机会将那几块臭石头给搬下去几个,以后做起事儿来,也顺心不少。”
“陛下,这些话您不应该对我说。”
“说说也无妨,皇帝就是个孤家寡人,有时候想找个人说说话都找不到。”
百里香兰点点头,没问什么自己不是人?
她知道,
自己是一把剑。
………
回了军营后,郑凡直接去见了李富胜,虽然这个燕使名不正言不顺,出发点更是临时起意,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向主将交差也是必须的。
李富胜坐在自己帐篷里,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包扎过了,郑凡进来时,李富胜正一只手拿着猪蹄子正在啃着,锅里还有着不少猪蹄在炖着,肉香四溢。
时下,羊肉比猪肉贵,但北封郡因为毗邻荒漠,所以羊肉反而比猪肉便宜,吃一顿猪肉还真有些不容易。
见郑凡回来了,李富胜笑了笑,指了指面前的大铁锅,道:
“边吃边说。”
郑凡没有去捞猪蹄,他在乾皇那儿已经吃了老不少了,再者,接下来要说的事儿,也很难让人有心思吃下去。
果不其然,当郑凡将自己和乾皇说的话以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说了后,李富胜手里的猪蹄已经停下许久没有再啃一口了。
“大人,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乾国三边坚守不出的话,那么燕国这次的战略目的就无法实现,你在乾国北方几个郡再怎么驰骋纵横,却终究是一块飞地,飞地的话,一来无法进行有效防御,二来,也没办法对燕国本土进行补充。
最重要的是,王庭和晋国这会儿应该已经动手了。
若是大军再撤回去,这一遭,这一仗,可真的就是白打了,按照乾皇的说法,就是特意过来帮乾国刮骨疗毒来的。
李富胜咬了咬牙,下意识地想要将手中啃了一半且已经凉透了的猪蹄给丢出去,但也只是手腕晃了一下,手指依旧死死地抓着猪蹄。
拿回来,
张嘴,
继续啃着。
不做声地闷啃,且啃了一个再换一个,他吃得很专注,任何一点儿肉都不放过,甚至连骨头都会在嘴里咀嚼几下。
一大锅的猪蹄,李富胜一个人全吃完了,还拿起了碗开始喝汤,一碗接着一碗。
郑凡就默默地在旁边坐着,没有说话。
终于,
李富胜吃好了,他长舒一口气,
似乎是因为吃饱了,那种饱腹的幸福感冲淡了他脸上的阴郁。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虽说,侯爷经常训诫我们说,以后看事情要看得长远一些,但我一直不以为意。
武人嘛,会杀人,知道如何打胜仗也就行了,干好自己的本分,其余的,随他去吧。
其实,李豹和我差不多,他也是个没脑子的家伙。”
李富胜的目光看向了郑凡,道:
“先前你说的话,说给我听就行了。”
郑凡马上应道:“卑职明白。”
李富胜起身,走出了帐篷,郑凡也就跟着一起起身,走了出来。
今日,月明星稀。
李富胜又习惯性地将双手插在了甲胄里,像是个老农一样,微微佝偻着自己的背,遥望着前方的上京城,感慨道:
“听说,乾国人的江南,更是富饶。”
“乾国八成赋税,都收自江南。”
“嗯。”
李富胜吸了吸鼻子,然后清了清嗓子,对着脚下吐了一口痰,
道:
“郑守备,你觉得这座上京城,如何?”
“大人,这次出使是晚上出使,乾人也没能让我看到太多东西。”
“就说感觉,就说感觉。”
“很大,应该,也是极热闹的。”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大城,咱们的图满城包括南望城,和眼前这座上京城比起来,就是个小拇指哥儿。
这么大的一座城,这么俊的一座城啊。
它在我眼里,是那般的白嫩,比那白面馍馍还招人稀罕。”
说到这里,李富胜扭头看向郑凡,问道:
“郑守备有子嗣了么?”
“没有。”
“哦。”
李富胜的身子微微摇晃了几下,
道:
“早点生娃好,咱们镇北军里,大家生娃都挺早,因为经常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一般,婆娘肚子大了后,就敢放心地死在荒漠上了。
但说实话,这种日子,过得其实并不好,不过咱们北人,也不觉得这日子过得有什么不对。”
郑凡不知道李富胜为什么要说这些,但还是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自己这个穿越者,仅仅是有一点点对燕国的归属感,在得知乾皇的命令后,都觉得心里有些沉重压抑,那就别提李富胜这个标准的燕人军中宿将了。
“赵官家说得没错,乾国地大物博,我大燕,确实是苦寒了些,但说句心里话吧;
就算事情真如赵官家所说那般又如何了?
我大燕自立国之始,大燕儿郎就在南征北战中过的日子,也就这些年日子稍微过得安逸了一些,但骨子里的血性可没有丢。
王庭来了,再打回去就是了,反正已经按着他们揍了百来年了,都揍习惯了;
晋国来了,一样打过去就是了,实在不行,先拾掇一个再拾掇另一个,哪怕乾国还想再火中取栗一把,来呗,干呗!
镇北军加上靖南军大不了全都拼光了也无所谓,但老子也想看看,想把我大燕南北二军都拼光,他蛮族、他晋人和他乾人,得跟着一起陪葬下去多少!”
“呼………”
说到这里,
李富胜长舒一口气,
指了指前方的上京城,
道:
“咱北封郡的女人泼辣,能骑得马拉得起弓的真的不在少数,早年我年轻那会儿,还是个半大小子,身子还没长开,功夫还没练成;
但有时候在街面上瞧着那些俊俏的大小媳妇儿就是会忍不住上去对着她们那胯拍一把过过瘾,哪怕马上被人家吊起来抽鞭子也无所谓。
眼下,这么俊的一座城摆在老子面前,
老子不上去拍一把,心里还真不得劲。
直娘贼,管他娘的大势,管他娘的以后,老子自己先爽了再说,
明日,
老子攻城!”
第五十六章 消失的大军
郑凡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帐篷,他这会儿很想洗个澡,但军中确实不具备这种条件,而且眼下也不是穷讲究的时候。
四娘将郑凡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帮忙进行按摩,做使节的事儿,瞎子已经说了。
对于四娘而言,只要人没死,就没什么问题,反正大家怎么玩儿不是玩儿?
所以,她倒是没有像那些传统女人那样哭啼啼地说什么主上下次千万不要再犯险了。
主上的脾气,四娘是清楚的,男人的本性,往往在玩儿针时会流露得淋漓尽致。
她清楚,若是可以选择,主上也不会偏要去涉险,主上还是很惜命的,但军令这个东西,也委实是没什么办法。
梁程进来了,郑凡依旧躺在四娘的腿上,梁程对这一幕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主上。”
郑凡睁开了眼,问道:
“攻城器具打造得如何了?”
梁程摇摇头,道:“不过一天的功夫,就算征发驱赶了不少乾人来做苦工,但也就造出了一些云梯罢了,另外收集了一些之前乾军留下的兵器什么的。”
攻城,本就是一种高难度活儿,事先准备也是极为重要的,但眼下时间过于仓促,太多可以运用在攻城战上的器具根本就没时间去准备。
类似于冲车和箭塔包括砲车那种的,也都还没影。
上京城的城墙又极为高耸,里面的守卒也不少,虽说士气低落,但人家毕竟是据城而守,心理优势足以抚慰原本的惶恐。
郑凡叹了口气,或许,正如李富胜先前所言,明知道没什么结果,但纯粹是为了打而打一场。
总不能看着这般滑不溜秋的城墙来,再留着同样滑不溜秋的城墙去。
狗跑到陌生的地方,还知道撒泡尿标记一下呢。
“行了,知道了,你也下去休息吧。”郑凡说道。
在这种局面面前,个人或者小团体所能起到的作用,真的不大。
饶是郑凡和身边的魔王们,其实能做的,无非也就是站在旁边看着,硬要再多做一件事的话,就是祈祷李富胜别明天把自己麾下的人马拿过去当先锋军就行。
“主上,休息吧,天都快亮了。”四娘说道。
郑凡听话地闭上了眼。
也就在此时,一队骑兵从西风渡口策马而来,径直入了军营,将打算再眯一会儿为天亮的攻城多蓄一点儿元气的李富胜吵醒。
大帐之中,
面对着送到自己手中的这封信,
李富胜大骂了一声,
随即一掌劈碎了大帐中的桌案。
当然了,这件事,郑凡是不知晓的,当军中的号角声响起时,郑凡在请不请病假之间犹豫了一下,转而直接将麾下人马的指挥权交给了梁程,自己则直接去中军那里找李富胜。
既然龟缩在军营里影响不是太好,那就干脆站在李富胜的身边,李富胜的武艺,郑凡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可能不是三品,但四五品的样子应该是有的,关键战场厮杀,很多时候都讲究一个效率和因地制宜,不像是双方擂台上单挑那般,不可能尽兴展示所学,所以想要直接看出对方到底是个什么实力也很难。
那些哪怕没入品的沙场老卒,他们可能在乱战之中杀的人比高手要多得多,同时他们活下来的概率也比那些高手多得多。
但不管怎么样,待在李富胜身边,至少不用怕那娘们儿来找自己。
关于百里香兰的事儿,李富胜昨天也听郑凡说过了,见郑凡直接来找自己汇报军情,李富胜也只是笑笑。
昨儿个让人家入城当燕使,差点死在了城里,总不可能再让人今儿个再去冒险不是。
再者,郑凡仗着手底下魔王们帮忙作弊,在李富胜以及两位侯爷那边刷了不少印象分,该保护还是要保护一下的。
只是,让郑凡有些诧异的是,当镇北军摆开了阵势后,郑凡没有看见前后军的区分,甚至,大家伙都骑在马上。
镇北军的步战其实也丝毫不弱,这个年代,普遍而言,骑兵的素质本身就是比步兵要高一截的,毕竟训练和养成成本不一样。
镇北军下马步战依旧可以压制乾军的场面,一路南下中郑凡见过好多次了。
郑凡也算是一直在学习如何打仗,也因此,他现在是真的有些看不懂这到底是在玩儿什么蛇皮。
攻城用的甲士不得先在此时休息休息?
大家都骑在马上,这是笃定上京城的城墙是豆腐渣工程所以打算直接骑马将城门给撞开么?
李富胜扭过头,看了一眼郑凡,微微颔首。
“…………”郑凡。
郑凡也马上做出了了然之色。
李富胜叹了口气,又点点头。
郑凡也抬起头,发出了怅然一叹,仿佛感同身受。
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明白。
梁程这会儿也不在身边,没人可以递小抄。
而这时,上京城的城墙上忽然发出了阵阵欢呼,先是一片,随即是一整块一整块的齐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凡抬起头向上看,果然,城墙上出现了一面金吾纛旓。
这意味着,乾皇已经亲临城墙。
上位者,还是皇帝,亲自出现在了城墙上,这对乾军的士气鼓舞是相当巨大的。
尤其是眼下,燕军唯一期望的,并非是通过攻城战将守城的乾军全都杀死,而是想着通过这种压力,让乾军自己崩溃。
反正乾军自我崩溃的战例实在是太多了,梦想总是要有的不是。
但乾皇的出现,可以说近乎打碎了这种可能。
郑凡偷偷转过头看向了李富胜,发现李富胜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波动,今日的李富胜,情绪上有点怪怪的。
没那么狂躁了,也没那么张狂了,显得过于平静了些。
上辈子郑凡养过宠物,今日李富胜给郑凡的感觉如同当初他带着工作室里的宠物狗去割掉了蛋蛋。
城墙上,
一身龙袍的赵官家一边往前走一边面带微笑,同时还时不时地停下来对一些士卒嘘寒问暖。
上位者不存在不会收买人心技能的可能,无非是懒不懒得去做罢了。
乾军士卒们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开始欢呼,恨不得此时燕人就马上攻城他们好让官家看看自家的武勇!
百里香兰走在乾皇的身后,她的目光时不时地在城下燕军的方阵中逡巡着。
终于,
赵官家走上了城楼,在城楼的台子上坐了下来,那里,已然备好了酒水。
这些,都是事先打过招呼的,且确认过了燕人没有砲车才敢这般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
让赵官家微微有些不满意的是,
这里只摆放了茶水没有放上棋盘,
一如对于自己演技有着极高标准的演员,哪怕是一点点瑕疵都让他感觉很不愉快。
双方戏台搭建好,
角儿也到位了,
下面,
该敲锣的敲锣,该打鼓的打鼓。
李富胜手臂一挥,
后方的旗兵马上做出反应传达了主将军令。
下一刻,
从燕军军阵两侧,大量的乾人百姓被驱赶上前,他们手里拿着刀剑长矛,他们身穿着自己原本的衣服。
郑凡抿了抿嘴唇,这个情况,瞎子早就提醒过自己了,用乾人的命去填护城河去消耗乾人的守城物资本就是战场上常用的手段。
城墙上的乾军顿时哗然,开始痛骂燕人无耻。
坐在那里观战的乾皇在看见蜂拥而来的居然是自家的百姓时,脸色也马上阴沉了下去。
“放箭!”
“放箭!”
守城军没有妇人之仁,在发现下方的百姓已经在架设云梯时,马上下达了攻击命令。
一时间,箭矢如蝗虫一般落下,下方的百姓死伤惨重。
他们本能地想要退缩回来,但游弋在外围的燕军骑士马上又将他们赶了回去。
紧接着,
第二波拿来填坑的京畿之地乾人百姓被驱赶了上来。
“咳咳………”
郑凡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这一幕幕的,有些过于惨烈了,他终究,还是有些受不了,但也在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反应。
能居住在京畿之地的百姓,和这座上京城,定然有着极大的关系,甚至,不少乾国守军的家人就住在城外,一时间,城墙上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很多守卒是一边喊着热泪一边向下射出的箭矢。
李富胜只是微微闭着眼,指尖在马鞍上轻轻敲击,是的,他在享受着这一刻,他没有丝毫的不适。
虽然郑凡清楚,为将者,得做到足够的冷血,但看李富胜这乐在其中的样子,还是觉得有些咂舌。
这个很早就说过让自己在需要的时候,制止自己心中杀戮的总兵官,他并不是在虚张声势。
下一批被驱赶上前的乾国百姓连刀枪都没有,他们只能去捡起前面死去人身边的刀枪,云梯其实也早就被损毁殆尽。
城墙上,乾皇已经起身离开了,他来这里是想看自家军队和燕人厮杀的,但眼前的这一幕,让他这个皇帝很没有尊严。
因为城下的百姓,也是他的子民,这一幕,等于是在打他的脸。
待看见金吾纛旓从城墙上离开后,
李富胜微微一笑,
似乎刚刚听完了一场音乐会,先前的他,是沉浸在艺术的熏陶之中。
“啊………”
李富胜打了个呵欠,
做了个回手的动作,
身后的传令兵迅速传达了命令,
随即,
燕军开始鸣金收兵。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燕人组成的方阵企图冲上去夺城,大家都在旁边看着,然后到了点后,一起回转归营。
回归大营后,李富胜直接进了自己的大帐,同时下令除非出现乾**情,否则不见任何人,这里的任何人,也包括郑凡。
郑守备回到了自己麾下所在的营地,大家伙儿已经在埋锅做饭了。
魔王们坐在一起,
薛三先开口道:
“今儿个是要做嘛?”
瞎子没回答,梁程也没回答,不回答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
“他,临时变卦了。”郑凡说道。
昨晚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攻城,甚至可能亲自带领先锋军冲击城墙的李富胜,今日,却显得极为安静祥和。
肯定是有什么因素,促使了李富胜今天的转变。
瞎子终于开口道;
“看样子,是要撤兵了。”
梁程摇摇头,反驳道:
“若是要撤兵,这会儿肯定已经下达通知了,但还没有,证明明天大军还会继续驻扎在这里。”
晚食,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之中结束,事实上,对今日战场上所发生的这一幕感到不解的,肯定还有很多人。
甚至连城内的乾人将领都会不解燕人这到底玩儿的是哪一出。
夜里,
瞎子走到梁程所在的帐篷,同时,有些不满道:
“我喊你过来,为什么还偏要我过来?”
梁程开口道:
“这不是怕你那儿不方便么。”
瞎子和那位小媳妇儿现在可是住一顶帐篷。
“呵呵。”
意念力掀开了帘幕,露出了里面的阿铭,瞎子道:
“我也是怕你们俩不方便。”
梁程和阿铭是住一顶帐篷的。
瞎子俯身,进入帐篷。
梁程拿起水囊,准备给瞎子倒水喝。
瞎子忙摆手,道:
“别,别,我不喝你们的水。”
“是水。”梁程说道。
“不喝,不喝。”
天知道这水囊之前装过什么。
“有什么事?”梁程问道。
瞎子从怀中取出了一份信,道:
“这是温苏桐派人送来的信。”
“他居然还真能送出来。”
现在兵荒马乱的,想送一封信过来,南斗可不小。
“走的时候,我给他留了两个伶俐的人。”
既然是翠柳堡的人,哪怕送信途中碰上了燕军,也不会有什么事。
“不过,两个人一起送信的,折了一个。”
这封信的代价,还真挺大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任何时候,信息渠道的畅通都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哪怕为此牺牲几个骑士,瞎子都觉得很值当。
“信里说了些什么?”梁程问道。
“说了些滁州城里的情况,基本风平浪静,按照主上所说的,乾皇应该确实曾下过旨意,禁止三边大军回援,所以滁州城现在还在我们手上,温苏桐他们,还稳稳地做着伪军。”
“嗯。”
“不过,让我感到很奇怪的一件事是,信里最后头,还加了一件事。”
“说。”
“温苏桐曾派人联系过四周,劝降滁郡的其他城池守军什么的,收效甚微。”
“预料之中。”
滁郡虽然被燕军践踏过,但距离传檄而定还远着,毕竟乾国三边兵马还没回来,按照原本的计划,只要吃掉乾国三边回援的兵马,那么乾人北方官员将因此绝望,从而除了少数坚定派,其余的,要么溃逃向南方要么就直接投降归顺大燕。
“温苏桐是个老狐狸,他没把话说透,但我看出了他的意思。”
“不用说透,反正你们爷孙女婿俩人,都是狐狸。”
瞎子直接跳过了梁程的这句调侃,
开口道:
“温苏桐这番派人通告滁郡全境,其实算是一种排查,在信里,他说除了滁州城,也就是咱们这支兵马所过的线路之外,还有滁郡西部的几座城镇曾遭遇过我燕军的攻打,燕军在这里补给了物资粮草后就继续南下了。”
听到这里,梁程的面色忽然严肃了起来,显然,他意识到了此间藏匿的讯息。
“那一路,按照行军方向来推断,应该是李豹那支人马。”
梁程点点头,道:“确实是他们,所以,问题来了。”
“是的,问题来了,温苏桐他作为降人,不敢明目张胆地来询问咱们军事计划意图,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隐晦地提一些,不过,他确实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是的,一颗定心丸。”
旁边,坐在帐篷里一直在假寐的阿铭有些不满意道:
“喂,帐篷里就我一个外人,你们说话还要打哑谜有什么意思?”
梁程扭头看向阿铭,指了指瞎子手中的信,道:
“意思很简单,那就是镇北侯和靖南军所率的二十万主力军,不见了。”
“不见了?”阿铭有些疑惑,下意识地道:“应该是藏起来了吧?”
“滁郡基本是平原,连山都少见,二十万大军,人加上马,足足数十万活物,怎么可能完全藏得起来。
之前,进入滁郡时,李富胜这一支人马就和主力分开了,然后我们还知道,另有一支人马和我们一样在南下着,就是李豹那一支。
但问题是,出了滁郡后,也就这两支人马在交互作战了,主力人马,并未出现。”
“嘿,之前不是你们说藏在那里等着打乾国援军么?”
梁程摇摇头,道:
“但有一个问题,你要知道,二十万大军,加上这么多战马,人吃马嚼的,每天所消耗的粮草辎重,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从温苏桐的信来看,整个滁郡,除了我们和李豹这两支兵马为了获得物资破过城镇之外,滁郡其他地方,并没有出现那种群狼扑入的局面。”
阿铭沉默了。
瞎子则舔了舔嘴唇,道:“有意思,有意思。”
“确实很有意思,乾皇一早就看穿了大燕的谋划,所以从一开始就下旨给三边禁止一兵一卒南下,打算用这种方式困锁住燕国的骑兵集团。
但到头来,从头打到尾的,只有李富胜这半镇兵马加上李豹的半镇兵马,加起来,可能也就六万骑的样子。
而镇北侯和靖南侯所率领的二十万铁骑主力,
却,
消失了……”
第五十七章 北
燕乾边境一线,一场厮杀刚刚结束,士卒们有的在包扎伤口,有的则是在整理着自己的箭矢。
战争,可以将一个个拥有丰富个体情感的人,变成一块块没有情绪的机器配件,此时这里的一幕,正是对此最好的诠释。
没人伤心,没人落泪,也没人去去吹箫奏古筝,更没人去看什么即将下落的夕阳和眼下的情景是多么般配。
乾国多诗人,也曾涌现出不少边塞诗人,但谁也不清楚燕乾近乎百年的承平下,那些乾国的边塞诗人到底是如何“触景生情”写出那般雄浑壮阔的沙场诗歌的。
郑凡曾研究过乾国不少的名人诗篇,因为燕国的环境政治格局因素,所以着重研究了一下边塞诗,看看自己脑子里的存货和这个时代的诗文比比,到底哪个更胜一筹,以后说不得用得着。
结果发现乾人的诗文在描写战争和边关时,所给人的感觉,一如后世那些高高在上的传统作家一写起农村就直接往上堆砌“朴实”“淳朴”“老实”的辞藻一般。
不明真相地人看了会觉得“原来如此”,而真正经历过战争环境洗礼的人则会对此嗤之以鼻。
没有哀嚎,没有叫唤,哪怕身上重伤的伤员,也只不过是在自己喉咙里轻微地发出些许的低哼,狼,就算是舔舐伤口,也有着它自己的方式。
这已经是这段时间来,第六次遭遇战了。
镇北军和靖南军总计二十五万铁骑南下,直扑乾国腹地,但让南望城一线诸多总兵官们意外的是,乾国三边的大军并没有回援,他们依旧稳稳地待在自己所构筑的防线内。
甚至,他们竟然还主动地开始派出兵马北上,跃跃欲试的姿态,十分清晰。
一开始,还只是试探,也就是一两千的规模,但慢慢的,这种试探转变为了大战前的铺垫,其北上兵马的规模开始上万。
乾国三边本就有不少骑兵,当初郑凡率翠柳堡骑兵南下收割军功时就曾遭遇过乾国三边骑兵的堵截,再加上西军的西山营三万多骑被调派过来,乾国三边的骑兵数目,已经达到了一个极为可观的规模。
先前,这里刚刚爆发的是一场上万人的遭遇战,双方都伤亡惨重,最后,以乾人的退去而告终,燕人也无力去趁势追击,一来,己方也需要抓紧时间休养,二来,没人清楚对面乾人撤退的方向是否还存在着乾人其他大军的埋伏。
两位总兵坐在一起,一个腿上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就算治好了,以后估计也很难再骑得了马了,就连走路都得使着拐棍。
另一位总兵是身前和身后都中了一箭,因为有甲胄的保护,箭头虽然刺入体内,但并不是什么要害,只不过取箭时依旧得咬着牙忍受着痛苦。
其实,对于他们两位而言,自己身上的伤势并不是最痛的,最让他们痛心的反而是四周战场上已经倒下永远站不起来的麾下士卒。
燕军军制很粗犷,一如文官看的是实缺儿与否,武将则看的是自家麾下兵马强壮与否。
类似于荒漠蛮族,燕皇可能就是王庭,下面一个个统兵的将领及其部曲就是荒漠上的一个个部落。
虽然在表现上有所不同,但这些军阀头子们脑子里最大的事儿,其实还是保存实力,一如当初郑守备在翠柳堡时那般。
“老梁,这么打下去,咱这点儿家底子,可都得要拼光了啊。”
“谁说不是呢,辛辛苦苦几十年,好不容易积攒下来这些家当,原本想着趁着陛下大举南下,可以再滚几轮雪球,谁想得居然得靠咱们自个儿在这儿打这种呆仗。”
“那许胖子自诩是北人出身,就觉得自己懂兵了,是,镇北军是能打,但和他许胖子有什么关系?
这仗再这般打下去,老子是真受不了了,这帮弟兄跟着我这么多年,总不能都交代在这里,总得留点种子。”
“呵呵,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乾人那边一次来得比一次凶,下一次,咱们俩剩下的这点家底子,可是连填都不够填的了。
虽说咱麾下儿郎比不得镇北军亦或者靖南军,但好歹也是人人皆马上好手,骑射功夫绝对不比乾人的骑兵差,偏偏被压着要去和乾人对冲!
败家,直娘贼,真他娘的败家!”
两位总兵官正在骂骂咧咧之时,
后方林子里出来一队人马,为首的赫然是一座肉山。
得亏肉山下面骑着的是一匹貔兽,换做寻常战马还真吃不住这个分量。
饶是如此,貔兽奔跑到跟前时,也已然是气喘吁吁一副透支了的模样。
许文祖翻身下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三个总兵。
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战场上的血腥味并不是很重,地上的鲜血要么凝固要么已经被冰冻住了。
但这放眼望去的横尸遍野,也依旧在诉说着先前战事之残酷。
许文祖过来时,两位总兵完全当作没看见他一样。
许文祖也不生气,见两位总兵身上都负伤了,马上关切地蹲到梁国鸿身前,看着梁国鸿的腿,很是心疼道:
“这……这……这……你怎么这般不小心呢。”
这情绪宣泄,有些过于用力了,也太过丰富了。
梁国鸿则有些生硬道:
“许大人说笑了,战场上刀剑无眼,该添点儿红时,它就得添点儿红,想躲也躲不掉的,再说了,不管如何,某至少还有一条命在,比起那些已经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的儿郎们,某实在是幸运太多了。”
许文祖则反驳道:“我虽说没怎么亲自带兵冲锋过,但也清楚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南望城那儿新征募的良家子已经不少了,总得要有资深宿将带着才行,你且先下去养伤,顺带练练新兵。”
“啥,你让我撇下兵马去南望城?”
“你现在还能带兵打仗么?再说了,那些良家子也需要人带带。”
“呵,新兵蛋子顶个什么用,虽说我大燕武风盛行,大燕儿郎近乎人人都会骑马,但真要说拉出来就能成军,你我也都知晓这是不可能的事。
许大人,我不想要什么良家子,我只想要我的兵,想要我的那些从虎威郡一路带来的兵!”
身边正在治疗箭伤的郭同思伸手轻轻拽了一下梁国鸿,示意当着将士们的面,要是自己这些总兵先内讧了这叫什么事儿呢?
许文祖笑了,道:“我知,我知。”
郭同思则开口道:“许大人,这仗,真的不能这么打下去了,咱们这些总兵加起来,也就这些人马,虽说比不得镇北靖南二军精锐,但放眼四国,也算是一流的骑兵了,就这般和乾国人硬碰硬地打,真的太亏了!”
这般猛打猛冲,虽然连续几次交锋,燕人都赢了,败退的都是乾人,但自身的损失也很大,且骑兵的机动性优势完全没有发挥出来。
梁国鸿也接话道:
“许大人,就算是想下手,也切莫这般急切才是。”
这话一出,
不仅仅是郭同思还有身边的另外三个总兵也都面色一变。
实在是梁国鸿这话委实太过诛心了,
这近乎是指着许文祖的鼻子说,你就算想要削减我们的实力,好让你能坐稳银浪郡第一把交椅,也不该这般操之过急,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许文祖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反而继续笑呵呵地道:
“可千万不能这般说,我许文祖平素的为人相信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平日里,大家关起门来算计来算计去,我许文祖比你们都会算计,我长得胖,也饿得快,自然也就吃得多一些;
但现在咱们面对的是乾人,这兄弟在家里打架但出了门后,还是得站在一起共御外辱才是,这点道理,我许文祖还是拎得清的。
本来呢,我麾下最能打的一支,你们也晓得的,是翠柳堡的那支人马,不是被靖南侯调着一起南下了么,但我这儿还有个几千骑的家底子,这样,我一个人都不保留,直接成编制地交给两位兄弟手里去。”
许文祖这话说得,让梁国鸿都有些始料未及,下意识地问道:
“当真?”
“千真万确!”
许文祖似乎是蹲着太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冻土上,一边扯着自己的衣领子一边继续道:
“你们也瞧见了,我这般胖,那头貔兽驮着我都费劲,就别说带兵冲锋了,以前,虽然并非没见过阵仗,但也都是在北封郡那一块围剿围剿马匪或者和蛮族小部落动动手,这种大场面,我也没真正操持过,所以,还得仰仗着诸位。
我麾下的兵马,你们大可分了去,后续从军的良家子,也尽管挑好的先给你们送去。
送出去的这些兵马,我也不回再要过来,这些话,我今儿个就当着你们的面说了,你们总不会担心我日后还会反悔吧?”
梁国鸿的面色有些疑惑,问道:
“许大人,您这是为何?”
大家都是军头子出身,好不容易熬到如今这个位置,自然清楚麾下兵马的重要性,许文祖这直接将家底子都送人了,这般做派,当真是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嘿,都这个时候了,就别分你的我的了,在乾人眼里,咱们可都是燕人。”
许文祖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手指着东边,
道:
“不瞒大家说,东边晋国那边,已经开战了,据说来势不小,晋国两大氏族,赫连家和闻人家,可都是家族底蕴尽出,具体多少兵马不知道,但东边可是有五万靖南军后营加上十万禁军还有那些郡兵防御,却依旧打得很是艰苦。
朝廷,是不可能再抽出一兵一卒来支援咱们了,两位侯爷也已经率兵南下,虽说不晓得为何,这三边的乾军似乎一直没有回援的动静,但若是他们真的要北上,陛下所在的燕京和他们之间,除了咱们能挡一下,还能指望谁?
哥几个,我也晓得大家心疼手底下的这些子弟兵,我也心痛啊,直娘贼,别忘了是谁给你们拨的粮拨的甲拨的马,这些玩意儿,老子要是损公肥私,再胖上了两圈又有何难?
但咱们现在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也不能避其锋芒,乾人这是在试探呢,乾人也忌惮,他们没有回援是真,但他们也不敢真的大举北上的,他们怕两位侯爷再杀回来。
我们不晓得两位侯爷什么时候会杀过来,但我们得做好咱们自己的事儿,咱们这些丘八汉,信的是什么?
不过是手中的刀枪箭马罢了,能咱自己豁出命争来的东西,咱就一点都别丢。
咱要是怂了,咱要是退了,咱要是从长计议了,等于是给乾人送定心丸吃,说不得乾人就真敢派大军北伐试试了。
所以,眼下,乾人来多少,咱就吃下去多少,哪怕是拼着两败俱伤,哪怕是咱们拼光了所有家底,咱也不能退,万事,就怕一口气,这口气,咱得一直提着,也必须得提着!”
许文祖面向北方,燕京的方向,
道: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与其说咱们这次是在保住陛下,倒不如说咱们是在保住大燕。
祖宗们舍身忘死地拼杀,才使得我大燕能够承平百年,这百年来,不是没打过仗,但从未有任何一支敌国兵马真的深入过我大燕的疆域,我大燕也从未丢过寸土!
咱们要是撑不下来,以后死了到地下去,可就真没脸去见祖宗了。
诸位,这就是我许文祖的意思,咱嘲笑了乾人一百年了,一直笑话乾人没种,笑话他们没栾子,
眼下,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了,咱就给这帮乾人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大老爷们儿!”
没有鼓掌声,也没有附和。
大家的脸色,反而显得比较淡然。
都是在军营里熬出来的兵油子,又不是年轻气盛的新兵蛋子随便几句话撩拨就能引得嗷嗷叫。
他们看中的,不是你说了什么,而是你要去做什么。
这时,
梁国鸿抬头望着天上的云,嘴巴张开又闭合,缓缓道:
“老子的这条腿废了,本来想着这点家底,给老子儿子留着了,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我那个儿子,当个校尉守备什么的,可以,不打仗时当个总兵吃吃油水儿什么的,问题也不大,这方面,他随我,哈哈哈;
但这会儿真要领着麾下几千弟兄跟乾国人干,这小子,不成。
就这样吧,我这麾下还剩下的这些儿郎,你们都分了吧,现在我也骑不得马了,正好到南望城去训练那帮征募来的良家子,这么短时间,也不求能把他们训练成精锐了,多灌输点儿杀气就行。”
许文祖在旁边微笑,胖胖的脸上,满是欣慰。
梁国鸿扭头看向许文祖,道:
“许大人,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
“您说,我听着。”
“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让人作呕。”
许文祖笑得更灿烂了,
同时回应道:
“其实我刚来看见你腿废了时心里头也挺高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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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西
沙丘之上,立着一顶帐篷,帐篷的顶端有一根紫色的独角。
这是蛮族王庭至尊权力的象征,有点类似乾国的金吾纛旓,都是只有“帝王”之尊才能使用的器物,其象征意义要远远超过实际运用本身。
这样子的帐篷,历史上王庭总共有三座,每一座上头,都是一根紫色的独角。
独角,来自于貔貅。
历史上,有两代姬家皇帝御驾亲征战死,其胯下坐骑貔貅也被蛮族掳走,割其角当作器物,第三个是一位燕国统兵大帅战死后遗留的。
只有血统真正尊贵的貔兽,才会在头顶孕育出这般紫色的独角,蛮族人将其当作战利品,荣誉的象征。
不过,历史上,百年前蛮族西征时,其中一顶这样的帐篷就遗失在了西方;
另外还有一顶,则是在初代镇北侯镇守荒漠没多久,被其率麾下铁骑追逐蛮族王庭,抢夺了回来。
也就是说,眼下这种帐篷,王庭也就仅剩下一顶了,却出现在了这里。
帐篷外,站着一个身着兽皮中年男子,他的头发,是红色的,他的眼眸,泛着琥珀的光泽,但他的面容,却又有着蛮族的黝黑和粗犷。
相传,蛮族王庭的右谷蠡王是个混血,其父是罗马人,其母是蛮族奴隶。
少年时归于蛮部,一路成长起来,最终,成为右谷蠡王。
他站在那里,目光眺望着前方,那里,有一支黑色的骑兵队伍,打着燕国的黑色龙旗,正在向这里开来。
队伍中,有一辆马车。
有一年轻男子一马当先,身着金甲,身上散发着英气,宛若一块磐石。
当其来到帐篷前,看见帐篷上的紫色独角时,其脸上露出了一抹怒容。
右谷蠡王微微一笑,许是因为幼年曾在罗马生活过的原因,他身上还残留着一些西方影子。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倒是没摩擦出来什么,但一个沉稳内敛,一个霸气外露,谈不上谁输谁赢孰优孰劣,只能说,各有千秋。
金甲年轻人欲策马向前,却被右谷蠡王伸手拦住。
“让开,孤要检查一下帐篷!”
右谷蠡王沉声道:
“大殿下,我蛮族之下,只有一人能入这顶帐篷内,您大可放心。”
“孤凭什么信你!”
右谷蠡王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他那双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更为妖异:
“没什么信不信的,你们这次只来了一百骑,留守的几个总兵一个也没来,要真打算做什么,我一人出手即可。
我承认,大殿下确实有习武的天赋,年纪轻轻就已然四品武夫之境,假以时日,武道成就定然不可限量,但眼下,您还不是我的对手。”
说着,
右谷蠡王抬起手,指向了前方正在缓缓驶来的那辆马车,道:
“马车里的贵人尚且不担心这个,大殿下您又何必坏了规矩?”
“姬家的小子是么,进来,让本汗看看。”
帐篷内,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右谷蠡王收回手。
姬无疆翻身下马,走到帐篷前,拱手道:
“姬无疆特来拜见蛮族汗王。”
“呵呵,真的变了哟,姬家的人,居然开始懂礼数了,呵呵。”
姬无疆掀开了帐篷帘幕,看见里面盘腿坐着一个身着华服的老者,老者年纪很大了,蜷缩在里头,哪里有半分蛮王姿态,和燕国农庄上的老富家翁差不离。
“怎么,就许你姬家现在学得人模狗样的,我蛮人就得一直茹毛饮血?”
姬无疆走入了帐篷。
“姬家的小子,生得确实威武,可惜了,姬家人已经许多年不曾再亲自到荒漠转悠了,本汗差点都以为姬家的子孙,都已经开始耽于享乐再也吃不进这荒漠的沙子了。”
百年前,蛮族王庭西征,大败;
初代镇北侯受封北封郡,开始镇压荒漠。
数百年来,一直是大燕大患的蛮人,自此无法再东进一步,当年姬家先祖皇帝一次次御驾亲征荒漠的场面,确实快成极为遥远的回忆了。
“荒漠,我倒是一直都想来,但一直没有必要来。”
“这话确实是姬家娃娃的口气。”蛮王没有丝毫怒气,指了指身前的一杯马奶酒,道:“喝酒。”
姬无疆没有掉份儿,直接将酒杯举起,一口饮尽。
“如何?”蛮王问道。
“难喝至极。”
“哈哈哈哈………”
蛮王放声大笑,随即道:
“本汗这里还有西方人的酒,过些日子,差人送你一些,酒,就得分着喝才有意思。”
“那小子就多谢汗王了。”
老蛮王一直表现得如同长辈一样,虽然双方是敌对关系,眼下更是剑拔弩张的态势,但姬无疆也慢慢改变了先前的倨傲,开始流露出了晚辈的姿态。
“本汗其实心里一直很怕,怕自己一直到蹬腿前,都没能让姬家人再骑马来荒漠看看。”
这话里有话,
因为李家镇守荒漠实在是太过稳健,所以历代姬家皇子都没有御驾亲征的必要,想要再让姬家人再出现在荒漠的方式就是李家快要撑不住局面了。
只可惜,一直等不到这个机会,也很难实现这个目标。
先祖们曾在这里和诸姬厮杀数百年,结果到了自己这一代,人姬家人都不高兴到荒漠来了,这真的是可以说是无颜去见祖宗了。
“日后,小子倒是可以常来看看。”
老蛮王摇摇头,道:
“你不争皇位了么?”
这话问得很是直接。
姬无疆笑道:
“我没那个脑子。”
“自古以来,没脑子做王做皇帝的,多了去了。
你且老实告诉本汗,这皇帝,你想不想做?”
姬无疆没遮掩,在这里,确实没什么遮掩的必要,而且,身为皇子,他其实很清楚自家老爹的脾气,自家老爹在一定程度上,其实真的很开明。
“想坐。”
那张龙椅,谁不想坐呢。
但这个世上,可没有你想就必须得给你实现的道理。
“听说,燕皇属意的太子,是你二弟?”
“是。”
“哎呀,也是,二皇子舅舅是靖南侯,以后丈人还是镇北侯,他不坐那个位置,谁坐啊。
你呐,也是可惜了,谁叫你出身不好呢。”
燕国大皇子的母妃,乃女婢。
姬无疆点点头,感慨道:“是啊。”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老蛮王伸手指着姬无疆道:
“你这浑小子,倒是符合本汗的胃口,你没家世,本汗可以给你家世。”
这里的家世,自然是指的是“妻族”。
无论是眼下这个时代还是后世,一个人最直接的家世关系大概也就这么三条,一条是来自自己的父亲这一脉,二是来自自己母亲这一脉,三,则是自己妻子这一脉。
“汗王莫非想把王庭的位置,给我坐?”
“你小子,真让你坐,你那个爹肯定会愿意,哪怕和你名义上做个恩断义绝都不会犹豫丝毫,但这个位置,你一个燕人还是姬家人,能坐得了么?
本汗有一幼女,乃荒漠上的明珠,你若想要,本汗倒是可以许配给你。”
“嫁妆呢?”
“姬家的人,果然依旧这般不要脸。”
“老汗王既然想让我喊您一声岳丈,这总得给个改口费才是。”
老蛮王伸出一根手指,
道:
“一万王庭骑兵。”
“少了。”
“脸呢?”
“老二那边,镇北侯靖南侯那边加起来数十万铁骑,您就给我一万?女婿我这还怎么去争夺皇位?”
“无疆,就不要为难那老头子了,他那里还剩下几两家底谁不知道,你想扒拉也扒拉不出什么。”
老夫人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
姬无疆主动走到帐篷口,掀开了帐篷,看见先前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右谷蠡王此时正躬身向老夫人行礼。
李家镇守荒漠百年,
百年的时间,真的够久了的,
久到蛮族人现在畏惧的是李家而不再是姬家。
自己这个燕国大皇子的身份,是比不得当代镇北侯夫人的。
“姨母。”
姬无疆主动伸手搀扶着老夫人的手臂。
这边,
一直慵懒地蜷缩在那儿的老蛮王也摇摇晃晃地起身了,
咳嗽了几声,
笑道:
“见过李家妹子了。”
老夫人微微一笑,点头道:
“见过对家老哥哥了。”
一个,是蛮族王庭的大汗,是货真价实的蛮王;
一个,是镇北侯夫人,于这北方也是跺个脚地面都得震三震的人物;
但打起招呼来,
却像是老街坊见面时的问候。
“我李老弟可是去南边快活了?
我说李家妹子啊,男人到底是个什么德性你还不清楚么?
他出去快活了,将你留在家里,这事儿,做得可真不地道。
我可是听说过,那乾国江南的女子,一个个的活色天香,保不准李家老弟在那儿就又有了新欢了。”
“家里太穷,穷得揭不开锅了,男人嘛,总得出去卖把子力气,挣点钱花花。
这不眼下,闺女也快出嫁了,总得置办点儿嫁妆,省得闺女嫁过去后受气不是。”
“李家大妹子,这你就见外了不是,你那千金,也算是我看着长大了,她出嫁的嫁妆,我王庭理所应当地得添一份。”
镇北侯府郡主对荒漠蛮族是怎样的一种手段,近乎世人皆知了,沙拓部是如何灭族的,王庭左谷蠡王是如何陨落的。
但尽管如此,这出嫁妆,也不是戏言。
“不麻烦老哥哥了,老哥哥你这日子也不好过。”
“哎,也不差这一点儿心意不是。”
“呵,现在年景不好,大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老哥哥你要有这份心,就别再想着到我家打秋风,我李家就心满意足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
老蛮王的脸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继续道:
“早些年,我蛮族日子过得虽然苦,但也能逢年过节地开开荤,现在好了,自打你李家来了后,直接过了快一百年的苦日子,这日子,难熬啊。”
“可不是怎滴,我李家早些年在银浪郡,也算是富贵人家,自打迁到这荒漠边来,吃了一百年的沙子不说,平日里李家的男人,连肉都很难吃得到。”
“所以说嘛,李家妹子,这人活一世,何必苦了自己?”
老夫人点点头。
“其实吧,都当了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咱也总得念点情分,我也不再浪费那口舌,说什么你我两家联手共图富贵的废话了。
既然你李家妹子想邀我出来谈谈,那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老夫人开口道:
“蛮族兵,不得东进一步。”
老蛮王缓缓地坐了下来,
道:
“以前你李家三十万铁骑都在那儿摆着的时候,我们就算想进来,也进不来啊。
但现在,我们想进来,你们挡得住么?”
原本,六镇三十万镇北军镇守的疆域,现在只剩下不足十万,控制力一下子就被削弱了太多太多,想挡住蛮人不进来,确实很难。
更何况,这次在王庭的号召下,蛮族不仅仅有王庭十万骑兵,还有诸多响应号召的部落,他们也能凑出个二十万以上的骑兵数量。
搁在以前,三十万镇北军在的时候,蛮族部落是不敢这般大张旗鼓地聚集的,因为他们很清楚,哪怕大家三十万对三十万,自己这边必然也是完败。
但现在,正是因为看见了希望,所以不少原本早就不听王庭招呼的大部落这次,又重聚到了王庭的旗帜之下。
老夫人开口道:
“老身今日来,其实是想和大汗谈一笔买卖。”
“侯夫人,请说。”
“这一遭,只要蛮族不越境,之后十年,我镇北侯府,我大燕,将不会再踏入荒漠。”
虽然双方大规模的作战这几十年来已经很少了,但镇北军依旧时不时地跑过来找点仗打打,知道荒漠生存条件恶劣,就帮他们减减丁,缓解一下人口压力了。
像李富胜这种的,后世是可以去当计生办主任的。
老蛮王等了好一会儿,
随即像是才意识过来,
笑道:
“就这?”
我十年不主动揍你,
这他娘的也是恩赐?
一时间,老蛮王心里还真有些五味杂陈。
“不满意?”老夫人问道。
“不是满意不满意的问题,这价钱,真得太低了,你大燕甚至什么都没付出,本汗也无法向子民交代。”
老夫人点点头,道:
“我侯府,其实不是很擅长做生意。”
“瞧出来了。”
“更擅长的,还是用刀子说话。”
“现在比刀子,你可是比不过本汗的。”
老夫人正色道:
“一旦蛮族越境,我十万镇北军将尽数杀入荒漠,直指你蛮族王庭!”
老蛮王眼睛忽然一眯。
老子家可以不要,老子老巢也可以不要,拼着你蛮族在我家里烧杀抢掠,但我也一定要将你王庭给捣毁!
老夫人继续道:
“十万镇北军,不灭王庭誓不还!”
荒漠,不完全是沙子,里面其实坐落着很多绿洲。
蛮族部落也确实可以迁移,但他们的迁移是根据气候和水草而居,有着自身规律。
哪怕王庭一直跑,一直逃,一直不交战,在这种被驱赶的过程中,部族的损耗也是极为恐怖的。
后世汉武帝和明成祖都曾在后期发动过好多次这种看似斩获不大的远征,斩首虽然不多,但部落在逃跑过程中的消耗也依旧不容忽视。
最重要的是,老蛮王清楚,其他部落尤其是那几个大部落,是很乐意看到王庭和燕人死拼到底最好同归于尽的。
若是一起东进,他们会听自己的调度,但当燕人杀入荒漠时,只要燕人不去打自己,他们会作壁上观。
老蛮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
“你李家,在威胁本汗?”
“是。”
“本汗兴许也能学学你们,说实话,本汗也活了不少年头了,也活够了,你说说,本汗是不是也能牺牲一下,给我蛮族换一个更广阔的天空?”
老夫人看向姬无疆,道:
“将陛下的密旨拿出来给老汗王呈上。”
姬无疆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密旨,递到了老蛮王面前。
老蛮王掂量着手中的密旨,
缓缓打开,
密旨很短,也就几行字。
是燕皇的手书,
但在看到这短短几行字后,
老蛮王身子猛地一颤,
抬头瞪着老夫人,
“你李家,不………”
转而,
老蛮王又瞪向大皇子,
“姓姬的,果然都是疯子,都是疯子!!!”
言罢,
老蛮王狠狠地将密旨攥在了手里,恶狠狠道:
“本汗等着,等着看,等着看你们燕人如何自取灭亡!
就是我蛮族不出手,但本汗也不信,这天命,会在你大燕!”
人在害怕时,才会发怒;
人在慌乱时,才会失矩。
会谈,
以这种方式结束。
老夫人坐进了马车,
而这时,大皇子姬无疆也跟了进来,道:
“姨母。”
老夫人对此似乎没有丝毫意外,事实上,作为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在很早时候,大皇子就曾在侯府待过一段时间,由老夫人亲自带过。
这已经算是,皇家和李家的一种传统了,一如当初先皇让当今陛下和李梁亭一起长大一样。
“是想知道你父皇密旨上写的什么?”
“是。”
“老身可没看那密旨。”
“但我相信,姨母肯定能猜得到父皇写了什么。”
大皇子清楚这位老夫人的不一般,甚至,他还知道当初自家父皇和镇北侯曾一起将她当作心上人。
可以说,老夫人当初如果愿意,她现在,就是当朝的皇后,母仪天下。
不过,在镇北侯夫人,其实和皇后,似乎区别也不是很大。
“老身就帮你猜一猜。”
“谢姨母解惑。”大皇子做倾听状。
老夫人微微一笑,模仿着燕皇的口吻道:
“若蛮族趁大燕国战之际越境,那朕就割让大燕大半疆域同乾、晋求和,转而发全国之兵尽赴荒漠,于蛮族不死不休!
姬家可灭,
大燕可亡,
蛮族不可东进!”
第五十九章 南
“呼……”
郑守备今天难得的洗了个澡,
微烫的水覆盖住自己脖子以下的位置,让自己的皮肤开始呈现出一抹兴奋的红色,仿佛这些日子的疲惫在此时都被一扫而空。
自打那一日李富胜胁迫京畿之地的乾人百姓攻城之后,上京城一直紧闭着,镇北军也没有再行攻城之举。
甚至,连工程器具的打造也都停止了。
双方之间,倒是保持着一种难得的“和平默契”。
不过,每天从早到晚,燕军这边都会有人过去,到城墙下对着城墙上骂,城墙上的乾军则马上回骂。
双方都不在箭矢覆盖范围之内,外加乾人又不敢开城门出来冲杀一波,所以就很和谐的保持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规则。
上面的乾人骂:燕狗,燕蛮子!
下面的燕人骂:乾猪,没栾子!
郑凡还特意打马去看过,别说,还真有种后世网络上互飙地域歧视的感觉。
只不过骂来骂去,也就这点儿东西,他们是乐此不疲,郑守备是听了一会儿就腻了,想着以后有机会要不要教教燕人拉歌。
编点儿骂人且顺口的歌,大家一起唱,又有气势又显得大家很有文化。
郑凡坐在浴桶里,四娘在帮郑凡搓背,二人相处习惯了,尤其是在这方面,四娘清楚郑凡喜欢的轻重缓急,哪怕是搓背,也能让郑守备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主上,梁程先前过来说,李富胜下令让大家伙今晚可以收拾东西了。”
郑凡闻言,点点头。
这城,是攻不下来的,先前因为占据了西风渡口,占据了先机,让上京城就这般光秃秃的袒露在了这支燕军的面前。
只是这都几天过去了,河对岸的乾军绕路也应该要快绕过来了,乾国各地的勤王兵马估摸着也快跟进了。
其实,昨日里就有哨骑来报,在上京城的西南侧,已经有好几支乾国勤王兵马聚集,还修建了个营寨。
那帮人心里也有点逼数,没敢直接打着旗号冲到城下和燕军决战,而是在继续等待后续勤王兵马的到来。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古代帝王是不愿意下达这种“勤王令”的,因为这道旨意下达下去,首先是意味着皇权威望的崩塌,会让大家发现,哦,原来皇帝老儿和咱们村村口的王二麻子一样,在外头打架输了也得喊大家伙来帮忙。
二来,勤王令等于是给了地方势力名正言顺坐大的机会,哪怕眼前的危机过去了,但随之带来的地方割据势力对抗中央的局面一时半会儿间很难消弭下去,只能说是饮鸩止渴了。
“唉,就是不知道镇北侯和靖南侯他们把主力带到哪里去了。”
瞎子向自己汇报了情况,但郑凡也没办法猜出主力到底去了哪里。
但既然李富胜已经做了撤军的准备,对于已经有了一些“厌战情绪”的郑守备来说,是乐于接受的。
行军打仗,确实辛苦,自己连针线活都好久没做了。
“四娘,你也累了。”郑凡摸着四娘的手说道。
按理说,女人针线活做久了,手会变得粗糙,但四娘的手永远是这般滑腻,柔软中,带着些许温热,温热里,又透着那么一股子恰到好处地凉沁。
“主上,奴家不累呢,能伺候主上,是奴家的福气。”
瞎子他们的马屁,郑凡已经有些免疫了,但四娘的这些话,却能让郑凡很受用。
这再次证明了一点,男人,就是大猪蹄子。
“四娘,一起下来洗吧。”
“哗啦……”
水波荡漾,迷雾腾腾;
洗完了澡,郑凡换了身从这座乾人宅子里翻出来的新衣服,衣服被四娘改过,正好合身,就是在穿上甲胄时,就不是那么让人愉悦了。
只是,郑凡习惯了“贪生怕死”,再不情愿,还是将沉甸甸的甲胄穿在了身上,同时还把“儿砸”给塞进了胸口位置。
郑凡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京畿之地的一处农庄宅子,距离燕军大营并不远,今儿个,也算是“徇私”了一把。
郑凡走出洗澡的地方,四娘还得再洗洗。
外头,樊力站在那里等着,樊力的肩膀上坐着小剑童。
小丫头片子依旧是男孩子打扮,看着郑凡的目光里,倒是没什么明显的仇恨,这丫头是不是剑胚,郑凡不知道,但这种心性,长大后绝对不得了。
主上要来洗澡,安保工作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庄子外头还有三百骑做护卫。
只是,郑凡刚走出庄门口,打算伸了个懒腰,就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翠柳堡骑兵们有的张弓搭箭有的已经成队列向两翼包抄过去,受到当初镇北军对付沙拓阙石的启发,郑凡特意让梁程对麾下兵马练习过如何剿杀高手。
也不能说这些骑兵草木皆兵什么的,毕竟眼下京畿之地近乎疮痍一片,原本因为燕人来了,举家逃难离开这里的乾人百姓就有不少,再加上前些日子李富胜拿乾人百姓的命去攻城,使得原本还在观望的乾人百姓放下了任何的侥幸心理,迅速向南逃去。
有意思的是,燕人南下,整个乾国受创最严重的,不是三边,也不是滁郡、北河和西山郡,反倒是这京畿之地,所遭受的创伤最为严重。
也因此,在此时,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忽然出现在这里,衣着还很得体,丝毫不显脏乱;
一如闹街路口出现了一锭金元宝,却无人敢去捡,简直是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寻常”。
郑凡眼睛眯了眯,想要尽力地去看那个女人的相貌,只是距离有点远,所以除了一点点眼熟之外,看得倒不是很真切。
不过,在京畿之地,能让自己觉得眼熟的女人……
“所以,你们用剑的,都没什么脑子是么?”
这话是对樊力肩膀上的小剑童说的。
小剑童点点头,道:“这话我也常对我师父说。”
在这个论题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很显然达成了共识。
百里香兰来了,她说过她会出城来找郑凡,然后她真的来了。
紧接着,小剑童的一句话,让郑凡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小剑童说:“她和我师父当初关系不错。”
原来,不是因为自己的“目光”她才会执意想杀自己,而是因为袁振兴,那个乾国第二剑。
“哦,原来是误会啊。”郑凡说道。
小剑童有些好奇道:“我师父不是你杀的?”
郑凡点点头,道:“我当时没放箭,你师父的致命伤是胸口的那一根箭,是我麾下一个叫托扎的蛮兵射的,不过他已经战死在了西风渡口,所以,你师父的仇,已经被报了。”
小剑童嘴巴微微扩成了“o”。
道:
“以前,听人说燕人野蛮,也常常听燕人直爽,原来,燕人也能像你这般蔫儿坏蔫儿坏的。”
一不留神,就给燕人抹黑了。
但郑守备可没丝毫不好意思,他看向前方的梁程,梁程此时也回过头,无声的交流,已经开始,同时也结束了。
郑凡问的是,搞得定么?
这次出来洗澡,带来了三百骑。
梁程的回应是,没问题。
郑凡放下心来。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在这会儿,拼着损失一些人马,把这个女人的命留下,自己以后最起码洗澡时,不用再这般大张旗鼓了。
然而,就在这时,百里香兰背后,又走出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男子手里拿着一把铁剑,身形显得有些虚浮,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郑凡看向小剑童,指了指前面,道:
“别告诉我………”
小剑童伸手摸了摸樊力的大脑壳,道:
“百里剑回来了。”
三百骑,解决一个百里香兰,问题应该不大,这又是一片开阔地,剑客的剑确实厉害,但剑客的肉身,却没有寻常武夫那般强悍。
但百里香兰再加上一个百里剑,郑凡心里有些嘀咕了。
“你们完喽。”小剑童笑呵呵地道。
而这时,樊力也笑了起来,
然后拿起自己的斧头,
放在了自己肩膀上坐着的小剑童的身前。
小剑童气得猛拍了几记樊力的脑壳,
骂道:
“我瞎了眼,看错了人!”
樊力依旧很憨厚地笑着,斧头距离小剑童更近了一些。
前方,百里兄妹停下了脚步,外围的骑兵,也勒住了缰绳。
四娘这会儿也洗好澡出来了,因为还重新易容了一次,所以稍微多耽搁了一点时间,瞧着眼前的场面,有些意外道:
“这还真跟电影里的场景差不多,奴家得为主上找一把椅子来。”
说着,四娘还真又走回去,给郑凡搬出了一把太师椅。
也不晓得这太师椅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做工也有些粗糙,但当郑凡坐上去翘起腿后,是有那股子厂公的味儿了。
反派的椅子,反派的人质,反派身边所聚集的龙套小兵;
对面俩用剑的兄妹,女的漂亮清纯,男的浑浑噩噩像喝醉了酒,妥妥的武侠片内主角团队的翻版,简直经典得不能再经典。
嘿,别说,百里剑虽然人看起来有些颓废,但还真有些梁朝伟的味道。
郑凡脸上很平静,心里则有点慌,下意识地想咬几口指甲。
四娘提前将一把葵花籽送到了郑凡手里,
郑凡也就嗑起了葵花籽。
百里剑停下了脚步,百里香兰则继续向前,走了一段后,也停了下来,她的目光,落在了樊力肩膀上坐着的小剑童身上。
“她,给我们,你们,可以离开。”
显然,
在百里兄妹眼中,
小剑童的命可比郑凡贵重得多。
而且,这兄妹二人是真没把这三百骑太放在眼里。
“成。”
郑凡很爽快地答应了,同时道:
“等我们回了军营,就将她放出来,我们燕人说话,向来一口吐沫一个钉!”
百里香兰微微皱眉,
很显然,虽然接触次数不多,但郑凡在她心里的形象,可并不算好。
她举起了剑,指向郑凡,
道:
“交出来。”
袁振兴是个浑人,一个明明是优秀剑客却能把日子过得稀里糊涂乱七八糟的男人,但这个男人却一直将小剑童带在身边,这就足以可见袁振兴对这个小剑童的重视。
郑凡也大概能猜出来剑胚是个什么意思,跟什么先天之体差不多,日后练剑时,能事半功倍。
“那就没得谈了。”郑凡摇摇头。
先交出人,那是不可能的,郑守备因为自己操守不是很高,所以也不是很信任别人的操守。
百里剑此时将自己的铁剑举了起来,抬起头,目光之中的浑浊开始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澈。
从个人情感角度来说,郑凡不是很喜欢自己搭台子让别人来秀,但人家确实有秀的资本,这个世界,有武者,有魔法,有斗气,有修真,
得以让“侠以武犯禁”得到了更好的注脚。
双方在以沉默对峙着,樊力的斧头,也一直放在小剑童的身前,宛若枪口对准了人质的太阳穴。
“他们在蓄势。”四娘开口道。
“攒大招?”郑凡开口问道。
四娘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这个环境氛围下,这种太过于现代的形容很破坏意境,但还是点头道:
“主上英明。”
剑客,讲究的是一个剑气如虹,他们不像是纯粹武夫那边,可以在兵海中洗澡,所以更注重动手之后短时间内所能爆发出的杀伤。
很显然,他们是准备动手了。
毕竟,袁振兴这种傻帽强者,你既然运气好碰到了一个,就不能太奢望于再碰到一个。
四娘能看出来的东西,梁程自然也能看出来,当下,其麾下骑兵分出五十骑开始向百里香兰包围,余下人马则开始向百里剑蜂拥而去。
最理想的结果,其实就是先扑杀掉一个,再去解决另一个,当然了,麾下损失肯定会非常巨大,但这不是现在所需要担心的问题,而是这三百骑能否拦得住这两个当世一流剑客,其中一位隐隐是当世第一剑客。
也就在双方已经蓄势待发之际,忽然间,西南方向出现了一部人马,前方是数百骑兵,后面则跟着上千步卒。
为首者,双臂如猿,面挂长须,手持一杆长矛。
“百里大师勿忧,北河郡韩五前来助阵!”
韩五?
坐在椅子上的郑九千岁眺望过去,发现那人极为眼熟,这才想起来,这不是当日在滁州城外李富胜率军击溃的那支乾军中的一名将领么。
当时自己就断定对方是一条大鱼,不过这条大鱼有点凶,所以就没敢钓他。
韩五来了,带着麾下马卒步卒近两千人。
他其实是运气真不好,滁州城外队伍被打散后,他收拾了一部分残部回了北河郡,毕竟他麾下基本是北河敢战士,同时自家老巢老丈人也在北河郡。
谁料得他刚刚率残部回去,就见证了自己自家老丈人率军被李豹给打爆的一幕,这感情好,身为女婿的韩五直接接应上了老丈人北河郡节度使,然后翁婿二人一同向南跑。
后头的李豹那时候还在跟李富胜赛跑呢,所以也就哞足了劲儿追,但韩五的本事确实不是盖的,麾下兵马素质确实是比不过燕人,但他个人确实有能力,硬是带着自家老丈人逃过了汴河。
这边刚过汴河呢,想在西风渡歇歇脚,顺带让自家老丈人上书给官家承认一下错误,希望重新来过云云。
可不是巧了么,李富胜大奔袭,又来了,来了后直接打西风渡。
当时韩五和老丈人其实就在西风渡的营寨里,燕人杀进来后,眼看着势头不行了,韩五再度架着自家老丈人开始撒丫子跑。
只不过这次还带上了一个监军太监,外加一个宣旨的兵部侍郎。
上京城已经城门紧闭,暂时进不去了,韩五直接带着一大帮子人绕过上京城继续往南。
借着自家老丈人的身份,外加监军太监和兵部侍郎身份的加持,韩五很快就又收拢了几只勤王军,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个军头子。
先前听手下探马来报,说是百里剑回来了,韩五马上就点了一拨兵马过来听候使唤,毕竟百里剑可是太子的武师,地位崇高,能搭上他的线,对自己未来肯定有着天大的好处。
他韩五算是看透了,燕人这一波南下,大乾是灭不了的,但大大小小不晓得多少文武都得因此凋零下去,岂不正是他韩五上位的机会?
所以这种舔狗,他当得很殷勤。
只是,当看见韩五率领乾兵赶来时,梁程心里当即松了一下。
百里剑和百里香兰刚刚凝聚起来的气势也卸掉了,同时,兄妹二人一起收剑,毫不犹豫地向上京城奔跑。
没有御剑飞行,但两位剑客奔跑的速度,那也是相当得快。
韩五有些傻眼了,这是咋回事?
忽然间,韩五意识到了什么,马上骂道:
“直娘贼,某这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了都!”
大地开始震颤起来,
一队队镇北军骑士的身影开始出现,
韩五调动乾军兵马的动静自然瞒不住对面大营,所以镇北军迅速做出了反应。
而这支镇北军为首者,赫然就是又憋了好几天的李富胜。
“他奶奶的,本将本不欲去拾掇这帮杂军,结果这帮杂军竟然敢蹬鼻子上脸主动上门挑事儿来了,老虎不发威真当老子是病猫呐,冲!碾碎他们!”
此时,樊力将斧头放了下来。
小剑童的脸色有些难看。
一直战战兢兢的郑守备这会儿终于放下心来,身子稍微瘫软了一些靠在了太师椅上,一时间,还真有那么一股子属于厂公的阴柔慵懒味道。
郑凡伸手指了指前面,
对小剑童道:
“他们跑了。”
小剑童沉着脸,像是在思索什么,最后,开口道:
“我忽然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我那个倒霉催的师傅,还挺可爱的。”
郑凡咂咂嘴,点了点头,道:
“那是。”
第六十章 东!!!
晋国多山,晋国北部的天断山脉号称是整个东方最绵延的山脉,时有妖兽出没的消息传出,不过这类妖兽,充其量也就类似于燕国皇室饲养的貔兽,甚至还多有不如,也就瞧个稀奇,所以晋国商行游走天下时,最拿得出手的货就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妖兽。
当年,乾国大文豪姚子詹在年轻时曾游历晋国,本想借着天断山脉的雄浑崎岖来酝酿一下自己腹中的诗意,结果却一不留神被山脉内的野人聚落给抓了回去,若非恰好碰上了晋国的一支兵马正在附近清剿野人将其救了出来,可能乾国的这位大文豪在还没彻底绽放光彩前就得凋落了。
天断山脉是其一,在晋国的西方,也就是和燕国接壤的区域,也有一道山脉,晋国人称之为折马山,燕国人则称之为马蹄山。
这条山脉一直延续到晋国的西南位置,可以说,晋国更像是一个被包裹着的鸡蛋,唯一缺开的口子,也就是坦途的区域,则和楚国接壤。
其实,在很久以前,晋楚两国是不接壤的,楚国位于整个东方大陆的东南区域,发源于大泽,楚国皇帝更是自诩自家是大泽深处诞生而出的金凰血脉,只不过数百年来,楚人的扩张步伐一直没有停止,不断地灭掉四周的小国,最后,成功地和晋国接壤了,双方时不时地会爆发出数万级别的战争。
而在晋国西南方向,嫁接着马蹄山山脉的地势,修建了一座南门关。
南门关外,有多个小国林立,这些小国处于晋、楚、乾三大国之间,三大国都刻意保持着这些小国的存在用来当做一个缓冲区。
也因此,南门关虽然看起来无比雄浑,但上一次真正在这里爆发战事还是数十年之前了,那一次是一个小国国内爆发了政变,权贵篡位,国主奔逃向晋国,追兵追赶到了南门关,被晋国守军给击退。
不过,因为乾楚两国的干涉,晋国最终并未派兵帮这位国主复国,只是将其封为了安乐公养着。
也有说法是,当时晋国国内三大氏族的势力已经很庞大了,为此还流传出过“国主,有德者自当为之”的风语。
所以,他们认为既然一国君主守不住自己的皇位国家,那就是命数已尽,本该是天道运行之常理。
此中意味,明眼人,一瞧就能瞧出来了。
此时,
南门关下,一支庞大的商队正在经受着检查,这支商队足足有七八百号人。
城墙上,站着三个人。
一人身着甲胄,乃南门关守将,一个儒服老者,乃晋国户部侍郎,不过晋国的朝廷只保留着一个架子,这位户部侍郎所做的事,也就是替皇室做买卖,已经带队往来这里十多年了;
在老者身后,还站着一个黑脸小厮。
“我说,西边儿,咱晋国和燕国在打仗,西南边儿,燕人还在跟乾人干仗,你们这么大一支商队这是去哪里?”
“自是去乾国。”为首者笑道。
“去乾国?这会儿去乾国?”
“乾人富,我这一车以天断山的草药居多,正好去那边可以卖出个好价钱。”
“就不怕碰上了乾国里的燕人,到时候一看你们是晋商,直接将你们给抢了,说不得连命都保不住。”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嘛。”
“看来,咱陛下这是缺银子缺这般厉害了么?”
南门关守将调侃道。
言语之间,哪里有半分对晋皇的尊重。
也确实,晋国虽然叫晋国,晋国虽然有皇帝,但晋国的军政大权,早已落入三大氏族手中多年了。
这三大氏族都是有封地有兵马的,确切地说,他们更相当于是晋国内的三大诸侯,而晋皇的诏令,有时候连京畿之地都出不去,更像是一个吉祥物一样被供奉在那里。
当初郑凡初步了解了晋国现状后,就说过这晋皇岂不是和春秋战国时的周王室差不多?
事实也的确如此,三大氏族之所以保留晋皇的存在,所图的,无非是晋国整体的一个稳定,毕竟西边有燕国虎视眈眈,东南那头还有楚国隔三差五地爆发个冲突。
同时,也是因为三大氏族自身觉得还没到真正分家的时候。
不过,晋国上至朝堂下至民间,早就形成了三大氏族的意识,对头顶上的那位皇帝,也早就不当一回事儿了。
或许就只有京畿之地的晋国百姓和皇族的亲军还心向晋皇一些,让晋皇看起来,不至于那般地全然傀儡。
“可不是么,和燕国打仗,断了从西方来的商路,乾国那边也在打仗,乾国的商队也进不来了。
一下子断了这两条商路,京城里这么多王公贵族上个月的俸禄银可都发不出来了呢。”
“咱陛下,也过得艰难吧?”将领调侃道。
“必然啊,陛下正打算重修太庙,这已经修了一半了,可后头的银子却断了,可是愁怀了陛下了。”
三大氏族每年都会意思性的从自己的封地里递交一份银子给晋皇,但这些银子也是少得可怜,靠京畿之地的赋税也完全不顶用,皇室一大家子外加很多早些年传承下来的贵族都指望着国库的俸禄过日子,但偏偏国库的税根本就收不到地方去。
所以,晋国皇室在很多年以前就得自己做买卖组织商队了,对此,三大氏族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只要晋国皇室存在一天,它就得维持一下体面,否则丢的,反而是他们三大氏族自己的脸,让周边其他国家看了笑话。
“大人。”
这时,一位黑脸年轻人走了过来,手中提着一个袋子,递交给了这位守将。
守将先是微微皱眉,在打开袋子看见里面的珠宝玉器后,倒是露出了微笑。
看来,皇室日子过得确实是步行了,得靠典当这些老物件儿来过活了,虽然不是很多,但从宫里出来的东西,那一个个可都是价值连城。
他是闻人家的家将,受命镇守南门关,眼下,闻人家和赫连家联手,已经在西边和燕人打上了,燕人是真的能打,但估摸着也撑不了多久了,两个家族底蕴出动,双方加起来,都快六十万大军了。
且若说燕人铁骑天下第一的话,那么排第二的,就是晋人,虽说晋国多山,但晋国也多平原,不缺养马地,且天断山脉内的野人以及天断山脉更北边的极寒之地,看似生存条件很差,但也有不少野人聚落,晋国经常征伐他们从他们那里获得战马的补充,甚至还会去抓一些野人过来组建野人骑兵。
当然了,晋国的野人和燕国西边荒漠的蛮人,那自然是没法相比的。
“将军,等我们这次回来,还有重谢,现在实在是手头紧,钱磨子压手。”
当朝户部侍郎小心翼翼腆着脸说道。
守将点点头,也没想太难为他们,转而对城下的士卒挥挥手,示意他们放行。
城门被打开,商队开始行进。
守将则指着户部侍郎身边的这位黑脸年轻人,笑道:
“可真够黑的,打小这般黑么?”
黑脸青年点点头,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啧啧……”
守将有些惋惜地砸吧砸吧嘴,
这人要是不那么黑的话,看起来倒也俊俏,自己倒是能开口收下这个人。
男风之号,在晋国很是流行。
各国有各国的癖好,
乾人爱服散,晋人嗜男风,
也就只有燕人最野蛮,似乎除了打仗,没其他喜好。
“回将军的话,打小就这般黑了。”
“黑也不错。”守将还是忍不住,伸手提在了黑脸青年的下巴位置,道:“听说咱陛下的脸也挺黑的,早年间,本将军也曾和家主一起去过京城参加皇太后寿辰,皇太后看起来倒是年轻,俏寡妇的模样;
啧啧,倒是咱们那位陛下,远远看了几眼,只瞧见黑炭了,哈哈哈哈。”
黑脸青年也跟着一起笑了。
黑脸青年一笑,只觉得眉眼都开了,一时间,竟然让这位守将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问道:
“姓什么?”
“回将军的话,我姓虞。”
“虞?”
虞,是晋国皇室的姓氏,也就是国姓。
不过,这个姓氏反而使得这位守将越发得燥热了,眼下,晋皇自己日子都过得艰难,就别说其他皇族了,真不值钱了,虞姓女嫁商贾家早就是很普遍的事儿,但凡有点财货家底的,都想着娶个虞姓女,就觉得自己也能沾沾皇气儿的意思。
“姓虞啊,叫什么?”
“虞慈铭。”
“虞慈铭?”守将眨了眨眼,自言自语道:“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此时,旁边一直伏低做小的户部侍郎则开口道:
“将军,咱们陛下也叫这个名儿呢。”
“哦,是啊,居然和咱陛下同………”
守将的脸色忽然变了,
而这时,
这个被一直提着下巴的黑脸青年则举起自己的手,手中赫然拿着一把暗弩,同时,扣动了扳机。
这种暗弩,体积太小,适合藏身,但不适合在战场上使用,江湖人用的倒是多些,不过在近乎面对面的情况下,纵然这位守将是个八品武夫,也是直接被弩箭射中了面门。
弩箭上淬上的毒药马上发作,守将倒在地上身体迅速麻痹。
黑脸青年拿出匕首,蹲下身,直接切入了守将的脖颈。
俏寡妇?
俏寡妇!!!
与此同时,商队里的人纷纷从货箱中抽出刀枪直接对守城的兵丁砍去,南门关守军被杀了措手不及。
而在北面,一队骑兵已然冲了过来,借着前人开的道儿,直接冲杀了进去。
这是晋国皇族亲兵,人数不多,但对晋皇忠心耿耿,是晋国国内眼下晋皇所能直接调用的唯一一支兵马。
厮杀声,很快就小了下去,面对这种捅刀子式的突然袭击,南天门守卒根本就无法招架,被砍杀了大半之后剩下的也很快弃械投降了。
而在这时,
黑脸青年则对身边的户部侍郎道:
“徐爱卿,替朕更衣吧。”
户部侍郎后退半步,
“臣,遵旨。”
少顷,
原本粗布麻衣的黑脸青年换上了龙袍,周遭亲军甲士一同跪了下去:
“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虞慈铭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愧疚之色,
道:
“朕,不是一个好皇帝。”
虞慈铭环视四周,
缓缓道:
“朕很欣慰,还有你们能陪着朕,愿意帮着朕,朕有自知之明,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明主,但朕会尽量做到让尔等与朕可以一同好好地过下去,保住尔等家小,若是可以,朕也愿意给你们一个更好的前程。”
身边,户部侍郎听到这些话,垂泪不已。
就在这时,
南门关西南方向,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阴影,站在城楼上眺望过去,给人以一种恐怖的压迫感!
虞慈铭开口对身边的徐谦和道:
“徐爱卿,你觉得,朕是否做错了?”
“陛下,臣,只忠诚于陛下。”
虞慈铭点点头,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道:
“朕,身为晋国皇帝,身为虞姓子弟,本不该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但朕清楚,朕也明白,在很早之前,司徒家很早就打算三家分晋了,却因为赫连家和闻人家的反对而作罢。
因为司徒家掌握着我大晋东部,反观赫连家和闻人家则分居西部,若是就此分家,显然这两家过于吃亏,所以他们才会竭力维持住这局面。
但一旦这次伐燕成功,赫连家和闻人家收取燕国部分疆域,那三家分晋,自然也就成了定局。
朕这个皇帝,自然会被废;
讲究一点,就让朕禅让给三家,上祭皇天后土,下告列祖列宗,天下,当有得者居之;
然后将朕这一脉圈养起来,名义上是好生荣养,但随后朕就会死得不明不白,朕的子孙,也会死得不明不白,三代之内,必然绝后。
不讲究一点,就纵一支乱兵谎称野人直接屠灭皇宫,天下人信不信无所谓,他们无非是求一个青史上的遮掩罢了。”
“陛下。”徐谦和再度抽泣。
“徐爱卿,燕人就在眼前了,你说,他姬润豪,会信守承诺么?朕不求也不奢望君临大晋,朕只求一个封国,可以保住你们,保住他们,保住祖宗祭祀血食之所。”
徐谦和长舒一口气,道:
“陛下,八百年前,大夏朝时,姬家先祖受封于西北苦寒之地,奉大夏天子之命为东方御蛮。
如今,大夏已亡六百年,但姬家,依旧不曾让蛮族得以过燕境一步,哪怕百年前乾人北伐之际,姬家也仅仅是派出三万骑回援,其全国主力依旧在荒漠和蛮族进行决战。
当今诸国,诸多皇室,论重诺,无可及姬家者!”
“其实,徐爱卿,你说的这些,朕都明白,就是这祖宗基业,就被朕这般打开大门放予了外人,朕这个皇帝,还真有些荒唐。”
“陛下,我大晋,君不君,臣不臣,已经太多年了。”
“是,是,我虞姓几代皇帝,哪里还有半分皇帝的样子!”
说着,
晋皇似乎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因为燕人的大军,已经开赴城下了。
“徐爱卿,你说那帮乾人得有多废物,这燕人的大军都已经从他乾国迂回绕路到这里来了,他乾人在三边分明有大军百万,却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
朕之前还想着,要是燕人过不来,朕也就不用再去权衡选择煎熬了,但现在,朕忽然觉得,这天命,这该死的天命,似乎真的在眷顾燕人。”
徐谦和知道,晋皇是在为自己的选择找一个合理的借口,燕人天命所归,他是顺应天意,这是最好不过的借口。
“陛下,我等,就顺应天意吧。”
晋皇叹了口气,挥挥手,
道: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传令,开城门,朕亲自出城迎接燕人。”
………
“无镜啊,待会儿你跪不跪?”
镇北侯坐在貔貅身上眼瞅着南门关在前,忍不住开口问田无镜。
“陛下给过晋皇承诺,会保其封过皇号,他现在是皇帝,以后,也是皇帝。”
“唉,不得劲,不得劲。”
“虽说南门关一开,晋国在西侧攻伐我大燕的六十万大军后背就已然向我等敞开,这一仗,可以说胜负已定了。
但如果他肯好好配合,日后在治理兼并这些晋地时,能少很多麻烦,咱们麾下儿郎,也能少死不少人。”
“这话我爱听,能让麾下儿郎们少折损一些,让我去给他舔靴子我都愿意。”
田无镜摇摇头,不再作声。
靖南侯性子严谨,镇北侯却性子洒脱豪迈,可以说,二人的性格是两个极端。
南门关的城门,被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群人,为首者一身龙袍,很是醒目。
大军行至近前,
镇北侯和靖南侯一起下了坐骑,向前走去,在他们身后,则是镇北军和靖南军的主力。
然而,
就在两位侯爷刚准备给晋皇跪下行礼之际,
晋皇虞慈铭忽然主动向着两位侯爷跪伏下来,
诚声道:
“下国国主虞慈铭,拜见两位侯爷!”
第六十一章 愤怒的官家
“别说,这还真挺有意思,皇帝造自家的反。”
镇北侯坐在貔貅上一边拿着干粮啃一边说着。
“皇帝和普通人,有时差别很大,有时并无差别。
没实权的皇帝,有时甚至白不如一个黔首。”
镇北侯点点头,附和道:
“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有了晋国皇帝做带路党,二十万大燕铁骑自南门关入晋后,可以说是进展神速,虞家身为晋国帝姓,虽说权柄落入三大氏族之手已经好几代人,但并非完全是在混吃等死。
一些布局,一些暗子儿,搁在平时,根本就无法改变什么局面,但在此时,却发挥出了奇效。
沿途经过了三关七寨,两关四寨直接开门投降,其余的在内部,其实都有内应,可以说,燕军并没有付出什么代价甚至都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就从南门关的晋国西南,直接向西北方向挺进,燕晋边境也就是眼下战场所在地,其实已然就在眼前了。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燕军进来的位置委实太过敏感,相当于闻人家和赫连家双方家族的大军正和燕国驻军隔着门在打,而镇北侯和靖南侯则率领主力,绕过了门从斜后方过来了。
距离,真的就这么近,但正是这种灯下黑,往往最是让人预想不到。
“无镜啊,虽说本侯在荒漠也历经不少战事,但不得不说,论统兵之术,本侯不如你。”
平时聊天时,都是“你我”代称,当称“本侯”时,则意味着这是比较严肃的对话。
“你过谦了。”
田无镜面无表情地说道。
镇北侯不会打仗?
这说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没人会信。
“真的,本侯继了镇北侯府时,其实蛮人早被我爹我爷爷那两辈给打软乎了,真到我挑大梁时,蛮人都成了软柿子。
其实,与其说是我会打仗,倒不如说是我麾下镇北军战斗力惊人,很少有打不赢的仗。”
李富胜曾对郑凡说过,打仗,打得无非就是四个字——兵强马壮。
这是镇北军的一种信念,也是底气。
当你拥有绝对实力后,你稳扎稳打不犯错,其实就已经是稳赢了,当你三千铁骑可以对着人家数万人的军阵对冲七八次还能继续重整队伍发动下一轮冲锋时,你还想怎么去输?
“真的,一开始陛下点你为这次攻晋的主帅,本侯心里倒是没有丝毫芥蒂,想着我镇北军下头确实太大了一些,将你这南侯扶持起来,以后一南一北,也好做个平衡,这也是为大燕未来考虑。
但本侯是真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是有生而知之者,你靖南军多少年没打仗了,平日里也只是练练兵罢了。
但从南下入乾,再到从乾借道入晋,山河水文,行军路途,甚至连气候,你都了然于胸,大军行进神速,且悄无声息,换做是本侯来当这主帅,断然做不到这种地步。”
“这世上哪里来的什么生而知之,我也是这些年一直在琢磨着这些东西,甚至连行军的线路,不仅仅是派商队走过多次,我自己也曾于两年前亲自混入商队中走过一次。
说到底,还是没多少底气,所以想要多做些准备,好让自己可以觉得稳妥一些。”
“嘿,别在这儿跟老子谦虚,老子难得夸人,夸你你就受着。”
“好,我确实比你会打仗。”
“你放屁!”
田无镜抬头看了看天色,道:
“其实,这一仗,陛下在登基之前就已经在谋划了,晋国皇室之所以能够继续支撑着保持着一定的独立,纯粹靠那几支商队能济什么事,无非是陛下偷偷地在资助着罢了,不仅仅是金钱财帛上的资助,还有人才上的资助。
他们跟着晋皇商队回到晋国,通过晋皇的关系洗白了身份,成了晋人,而三大氏族为压制晋皇一脉的势力,凡是在晋国小朝廷上崭露头角和才能的人,都会被三大氏族想尽办法收入囊中。
前几日我们所经过的三关七寨,看似开门的是晋皇的人,但里头,有一半其实是燕人。”
“打仗就是打仗,打仗还要扯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真是让人脑袋疼。”
“要是你镇北军不是三十万,而是六十万,八十万,百万,那我们也不用兜这个圈子了。
归根究底,还是我大燕还是地不够广,人不够多,谈不上小国寡民,但和乾楚晋三国相比,委实太过不易。
以小博大,就得讲究个技巧,毕竟哪怕是两败俱伤,输的,也是我们。”
“嘿,其实本侯想着,乾国才是最为富饶,乾人认为苦寒之地的三边,在我燕人看来,简直是塞上江南。”
“赵九郎曾说过,乾人以文抑武,看似羸弱,实则文教之功在内而不在外,破其易驭其难。
晋国则不同,晋皇一脉式微已然数代,国号虽为晋但实则君不君臣不臣国不国,破其兵戈之后,驯服晋人比驯服乾人,其实更为简单一些。”
“你们都一个个能说会道的,感觉就本侯一个大老粗,狗肉上不得席面。”
靖南侯摇摇头,道:
“坐拥天下第一等精锐,却依旧不称王甘为大燕驱使,世人比你李梁亭聪明的,真没几个。
你看看这三家分晋之格局,
说句诛心的话,
大燕若是没有你和我,和眼下的晋国,又有何区别?”
“这话说得像在自夸,但看在你把本侯也一起带着夸了,本侯就受了,哈哈哈哈。”
田无镜勒住缰绳,胯下貔兽止步。
李梁亭也示意自家胯下貔兽停下,
大燕两位侯爷对视一眼,
田无镜道:
“论当世骑兵,我大燕铁骑是公认的世间第一,但晋人一直不服,晋人不缺战马,也不缺骑兵,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和我大燕铁骑真正较量的机会。”
李梁亭伸手轻轻拍了拍胯下貔貅的脑袋,
道:
“说打服他,太过粗鲁;
既然不服,那就憋着;
憋着难受?
好办,
死去!”
………
汴河河畔,李富胜下令退军了。
只不过在退军之前的一天,李富胜还特意率麾下铁骑踏破了由数万各地勤王兵组成的乾军营寨。
在外人看来,纯当是为出一口抑郁在心里的鸟气。
但只有郑凡清楚,李富胜那一日红光满面,哪里是在出气,更像是一个活泼的孩子撒开欢儿地在野。
燕军撤军渡河时,从汴河上游绕过来的乾军只是默默地在上京城外扎营,坚守不出,他们花了多日的时间行军赶来,似乎就是为了欢送远方而来的燕人朋友。
撤军至北河郡时,李富胜所部和李豹部汇合,两支兵马其实都先后经历过苦战,但李豹部的伤亡更为明显,李豹本人更是断了一条胳膊。
郑凡跟在李富胜背后见到李豹时,他正用剩下的右臂吃着大蒜。
见到李富胜时,李豹咧开嘴,笑了笑。
李富胜走过去,抱住李豹,然后被李豹一脚踹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直娘贼,坏种!”
李富胜默默地坐在地上,没生气,回道:
“气出了没?不够再踹两脚?”
“出够了。”
李豹点点头,
然后,
李豹上来又踹了两脚,李富胜又在地上滚了两次。
李富胜大骂道:
“出够了为何还再踹?蹬鼻子上脸了是不?”
“因为那俩人我不敢踹,只能把气撒你身上!”
李富胜闻言,沉默了。
原本,他们以为自己是深入的诱敌的两支兵马,谁能想到,他们居然是孤军!
一番拼杀,死了多少儿郎,却只是一场佯攻。
尤其是李豹,为了帮李富胜奔袭上京,主动率部攻打乾人坚固的营垒。
能理解,但真的气。
但这气,又没地方可以撒。
坐在地上的李富胜有些垂头丧气,
李豹走上前,右手抓了一把蒜递给李富胜,
道:
“吃蒜,算了吧。”
………
燕人撤了,上京城,百姓们张灯结彩,欢庆胜利;
朝堂上,文武百官山呼吾皇圣明!
坐在龙椅上的赵官家则矜持的拿着水酒,小口小口地喝着,默默地在心里品算这一波之后朝堂上能扫去多少人,能上去多少自己的人,国库能开省下多少银两,可以拿来练多少兵马。
百姓们欢庆那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但看着自己的百官们这般喜庆,赵官家眼里只有四个字“粉饰太平”。
好在这一遭没上燕人的当,三边还在手中,乾国精锐兵马还在,有了骨架子,再练就出几支精锐来,断不可让燕人再有这般南下如入无人之境的之耻!
棋盘胜负,且看日后施为吧。
数日后,一道来自乾国东北方向的消息传来。
惊愕住了乾国朝堂上下,
燕人镇北侯靖南侯率二十万铁骑入南门关,自晋军背后杀出,赫连家家主战死,闻人家家主被俘,晋国六十万大军,死伤泰半,弃械投降者数以万计。
当代晋皇虞慈铭亲斩闻人家家主人头,上书燕京,跪请内附。
整个晋国西半部,全入燕国版图!
司徒家派出使节向楚国求援,结果恰逢楚皇驾崩,诸位皇子开始夺位!
那一夜,
暴怒的赵官家持剑砸碎了觅春阁内一切瓷器,
他自以为的算计,他自认为高明果敢的反制,
到头来,
燕人这次真正南下的,只有不到六万骑!
而自己,却下令乾国三边精锐不得回防,更严令各地驻军死守不出,让燕人得以杀到上京城下!
怒火没有发泄干净,
但已然筋疲力尽地赵官家瘫软在靠椅上,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一日那位姓郑的燕使当着自己的面说的那句话:
“陛下,您没打过仗。”
卷尾感言
其实,一开始没打算将这场战事写这么长,但因为自己一直没怎么写过大场面,所以有些手痒,那就写喽。
不管写得好坏,总归是自己的一次尝试和突破。
很早以前龙就说过,一直梦想着能在衣食无忧后尽情地写自己想写的东西。
这本《魔临》,作为一个以前一直擅长单元剧小反转的龙来说,算是一次全新的体验。
类似于以前跑短跑的,现在开始跑马拉松。
之所以战事在这里收住,一是因为战事情节写太久了,龙自己有些疲了。
去年年会时龙当着一个历史大神的面吐槽他说你不要一遇到打仗就跳过啊,缺少了很多精彩啊!
他说:卧槽,我一写战争细节读者就说无聊,我也很无奈啊!
然后我说:你个渣渣,我以后写给你看!
今年年会,我俩还坐一起,我说:特么的战争场面真难写,我也有读者说看着有些无聊。
他:哈哈哈哈哈!
这是真事儿;
不过,有些东西,你不去练,不去尝试,你永远都学不会,总得练练,体会体会,就是辛苦大家成为龙试新菜的食客了。
在这里将这段剧情收尾,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想要借助这一段剧情,将世界观给撑起来,将一些人物给撑起来,为接下来的主角和魔王们的故事做好一个舞台。
毕竟书名叫《魔临》而不是《大燕战纪》。
等过阵子,龙再鼓捣一下,看看能不能做个世界观地图发书评区里。
接下来,会开新一卷,更多的还是以主角和魔王们的视角来展开,应该会更接地气也更有味道,我自己也很有期待。
还有,我发现应该是受电视剧影响,我真心觉得厂公好有味道啊。
最后,
过年时事儿难免会有些多,但龙过年码字不请假,大家莫慌。
也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
大家过年好,恭喜发财!
第一章 论功
“嘿,道家玄门中人,喜欢用甲子来纪念,但我等老百姓则更喜欢那五十、一百、凑个规整的数儿;
俗话说得好啊,百年,一个轮回,这话现在琢磨起来,还真不假。
您且听着,
想那百年前,就在咱们这儿,就在咱们这儿银浪郡,初代镇北侯爷三万铁骑踏破他乾人五十万大军;
这是何等功绩啊,我大燕国祚能护持下来,初代镇北侯爷当属首功。
谁成想,嘿,这还真奇了,应了这缘法。
百年后,也就是今儿个,咱这一代镇北侯爷,率二十万铁骑入乾国借道,我大燕铁骑直入南门关,杀入晋人身后。
那边的晋人还在跟咱们在马蹄山那儿打着呢,哗啦啦的好家伙打着黑龙旗的大燕虎贲冲杀而出。
啧啧啧,那一仗,直杀得昏天黑地,杀得那可真是山崩地裂水倒流啊!
嘿,他晋人不是一直不服气嘛,说我大燕铁骑甲天下是浪得虚名,真正的当世第一铁骑,是他晋人的。
这好办,可算是逮着机会了,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遛遛,手底下功夫见真章嘛。
这纸做的老虎,他到底是中看不中用,两位侯爷率领下,我大燕铁骑十日纵横千里,晋军被我大燕铁骑追得屁滚尿流。
镇北侯爷阵前亲斩赫连家家主,那赫连家家主据说身边有一头异兽,身高百丈,比咱南望城的城墙都高,口吐可吞日月,却被咱镇北侯爷一刀斩下头颅,第二刀再斩赫连家家主,第三刀插入地下。
旁人问侯爷,说,侯爷,您咋不继续杀了呢?
侯爷说:怕一不留神都杀光了,总得让麾下儿郎们分润点首级才是。”
“啪!”
说书先生打开折扇,在大冬天的扇风,故意卡在一个节点,自有少女拿着竹筛在听客之间游走要赏钱。
四娘掏出一把铜钱丢了进去,转而看向郑凡,道:
“主上,那镇北侯爷当真这么厉害?”
郑凡摇摇头,道:
“听李富胜说过,镇北侯年轻时受过重伤,气血早就衰败了,斩杀赫连家家主的,是青霜。”
“嚯,怪不得。”四娘又问道:“主上,听着有些不对啊,奴家听说,这次领军攻晋的主帅,可是靖南侯。”
按理说,靖南侯掌靖南军,军中子弟大部分都是银浪郡本地人,可以说是银浪郡的子弟兵。
结果这南望城茶馆里的说书人却都只说镇北侯如何如何,全然忘记了靖南侯,连下面这么多的听客也是如此。
虽说人镇北侯李家百年前也是银浪郡人,但毕竟是百年前了,哪有自家子弟兵来得更贴切?
郑凡摇摇头,道:
“靖南侯自灭满门,在民间,被喻为凶魔。”
田无镜自灭满门,喊出大燕门阀之覆,自我田家始。
其实,是他,推动且触发大燕门阀覆灭的车轮,同时也为大燕这次对乾对晋开战创造了条件。
外加他又是这次入晋作战的主帅,麾下五万镇北军也参与其中,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居首功。
但群众的眼睛,大部分时候都是瞎的,老百姓只知道这个人太狠,连自家满门都灭,简直泯灭人性,甚至是畜生都不如。
说书人也是根据市场来调整自己的故事,自然不会将田无镜拿出来单独讲。
四娘默默地磕着瓜子,道:
“那可真憋屈。”
明明付出最大,牺牲也最大,到最后,连一个好名声都换不来。
“是啊,憋屈,所以,我不想做田无镜那样子的人。”
这是郑凡的心里话,人活着,能不让自己受委屈就最好不让自己受委屈,反正这一世,是白赚来的,自然要向更自由自在地方向去活。
这时,郑凡扭头看向阿铭,问道:
“瞎子那边还在忙么?”
“温家一大家子人,上下百来口,可有的他忙的。”阿铭回答道。
燕军撤军时,乾国还以为燕人主力仍然在伺机而动,所以,三边乾军并没有进行阻截,继续修炼自己的龟缩功。
途遇滁州城时,在李富胜的示意下,让滁州城内愿意跟着燕人一起去燕国的,就带着一起走。
温苏桐是铁杆乾奸了,自然要跟着走,另外还有一些这阵子“坏事做绝”的乾人文官武官,只能跟着燕人一起向北。
故土难离不假,但他们心里清楚,继续留下来,等燕人走后,他们必然会遭到清算,而且是没有任何幸免于地的清算。
所以,温家全家一起北上,瞎子作为温家的“孙女婿”,自然得忙前忙后。
进入燕国之后,还要安排住处这么大一大帮子人的吃喝。
好在温苏桐作为乾国“投降派”的代表人物,必然会受到燕皇的高度礼遇,所以应该不用多久,圣旨就会下来召温苏桐入燕京,会给个清貴的官职。
“不过,听说温老爷子只带家眷去燕京,族中成年男子,从十六岁到四十岁的,大概三十来人,全都要留在我们这儿。”
“留我们这儿?”郑凡有些意外。
这些家族男性进了燕京城后,以燕皇的大方,肯定会蒙恩子孙的,温家成年男性说不得也会安排些官职,以确保温家可以在大燕落地生根。
但老人家却故意将这么多男丁留下,就很有意思了。
“说是让他们从军,跟着咱们。”
郑凡笑了笑,
“我自个儿都不晓得下一步得去哪儿呢,居然还把这帮人托付给我。”
是的,
郑凡这次来南望城,是来叙功来的。
这一场大仗,其实已然结束了,至少,这一阶段,是结束了。
燕国吞了晋国一半疆域,是最大的赢家;
可以说,燕人立国以来,国家战略态势就一直很差,西边有蛮族互相厮杀数百年,百年前的乾国,还敢时不时地玩儿个北伐,东边的晋国也一直是虎视眈眈。
这一次,据说是燕皇一封密旨,使得蛮王不敢越境。
乾国北方被打烂了,哪怕乾国江南富裕,想恢复和练兵,都需要不少时间,晋国被削掉了一半,晋皇已然在去燕京朝拜燕皇的路上。
司徒家坐拥晋国东部,但看着和自己勾心斗角近百年的另外两个被一锅端了,可以说慌得一比,忙不迭地想和老冤家楚国结盟,毕竟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懂,但楚皇却在此时驾崩了。
所以这哥们儿现在也不没自立,但他家名义上的君主已经下跪了,司徒家现在,只能在家里瑟瑟发抖。
也就是现在燕人这连番大战下来,固然战果喜人,但损耗也极大,不提李富胜李豹两支人马的损失,晋人一直不服气燕人铁骑无双也并非只是吹牛,在从背后袭击的前提下,击垮两家精锐,燕军的损失也依然不小。
所以,三国都打累了,大家都需要缓缓。
楚国那边老皇帝刚驾崩,诸位皇子正忙着斗地主呢。
四国之间的局势,倒是平和了下来,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主题都将是和平与发展。
但尽管如此,各地的防务不可能落下,乾人再废,但三边精锐也不能全然无视,司徒家也得提防狗急跳墙也玩儿一招狠的,就是新占领的晋地,也需要军队去镇压维持稳定,北封郡那儿,也需要调人马去补防蛮人。
所以,大战之后,立功大军进京接受燕皇检阅赐封的戏码,在此时并没有出现,只不过,论功行赏的速度却没落下。
“行了,时候差不多了,许文祖那边的宴会应该也结束了,走吧。”
郑凡带着阿铭和四娘离开了茶馆,去了总兵府,哦不,现在应该叫都督府。
许胖胖升官儿了,不再是总兵兼知府职,而是靠着战前物资配给以及战时主动迎击乾人试探的果敢,立下了大功。
可以说,南望城一线对乾国的军事布防以及下面各路兵马,全都在他的肥肉之下。
今日,都督府家设宴,郑凡故意推迟了一点儿来,而且也没带什么礼品。
这是四娘的建议。
果然,当管家将郑凡领入府内后,
许文祖似乎刚刚宴会上喝了酒正躺下来休息,听得郑凡来了后,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这样赤着脚跑了出来。
站在郑凡身后的四娘忍不住道:“都是北影毕业的。”
“郑老弟,郑老弟,哈哈哈哈,古人云,位卑而不忘义,位尊而不求情,郑老弟当真是有古仁人之风!”
意思就是说郑凡故意在宴会之后来,也不带礼物,这才是拿他许文祖当真朋友,二人的感情没变,还是内味儿!
“恭喜大人高升!”
郑凡很恭敬地恭贺。
许胖胖现在是货真价实的封疆大吏了。
“同喜,同喜,你不也有嘛,来,跟我来。”
许文祖将郑凡领入屋内,屏退了左右。
“郑老弟,原本,朝廷你的封赏早就该下来的,应该是南望城下属的游击将军,咱俩还能一起共事。”
“能和大人继续共事,是属下的福分!”
许胖胖这个领导,确实没得说,他拿你当自己人时,当真是会很不要脸地给你塞好处。
“哎,不过你献上去的那个《郑子兵法》被陛下看了,陛下称赞你有大才略。
然而,赵九郎这会儿给你穿小鞋了,你当初马踏书院的事儿,他还记在心上呢。
他说你那《郑子兵法》,看似言之凿凿,反有循规蹈矩落入窠臼之感,毕竟年纪轻轻地就著书立传,太过暮气,怕你不思进取。
说不如让你去晋国新地任一城守。
唉,这不是坑人嘛,晋地新附,别看咱们现在是拿下了,但司徒家那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天断山脉里的野人聚落什么的,晋地人心也不稳固,去那儿当城守,哪有继续在南望城咱俩继续搭班子自在?
三年之内,哥哥我保你升总兵!
呵,赵九郎那种人,到底是文人心性过多,心眼儿忒小了一些,过几日,你我一起上书给陛下,放心,陛下不会寒了功臣的心的。”
郑凡没去配合许胖胖一起吐槽大燕宰辅,
而是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卧槽,
赵九郎你特么的真的是太贴心了!
………
“阿嚏!”
“战事结束,反而更忙了,是朕对不住爱卿了,都要将爱卿忙病了。”
赵九郎忙起身笑道:
“多谢陛下体恤,但臣倒不是忙于公务病的,而是昨晚忽发少年狂,和妾侍多颠倒了几轮,这才染上了风寒。
唉,这风流病自得风寒治喽。”
“你这没皮没脸的劲儿倒是一直没变。”燕皇笑骂道。
“陛下,臣这是心里急呀。”
“你急什么?”
“这宫内两位贵人近期都被太医诊断出有孕了,怀了龙嗣,臣不服啊,臣觉得臣年纪还比陛下小一两岁呢,也想再折腾个瓜果出来。
唉,谁料得这身子骨当真是不中用喽,只有徒增艳羡的份儿了。”
“哈哈哈哈哈哈………”
燕皇大笑了起来,
身为男人,没人能拒绝在这方面夸赞自己而不骄傲的,燕皇也不例外。
两位乾女都怀上了,被晋升为贵人,这也是他姬润豪向世人宣告他这位大燕皇帝陛下依旧春秋鼎盛的标志!
只是,笑着笑着,燕皇忽然咳嗽起来。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忙拿来一张绢帕递送过来,燕皇接过绢帕捂着嘴咳嗽,咳嗽之后,却发现绢帕上有一滩血迹。
“哐当!”
小太监惊慌之下将茶盏打翻。
燕皇默默地将这帕子攥在手中,看向赵九郎,道:
“咱倒是君臣一体,朕也染上风寒了。”
“喝点儿姜汤发一身汗也就过去了。”赵九郎笑道。
燕皇点点头,
道:
“罢了,你我君臣这数月来,也难得歇息,都给自己空一天来,补一补气血,朕也疲乏了,你也回府发发汗吧,要是隔日朝会你我君臣将这风寒之气过给了其他百官,那可真是一桩乐子了。”
“臣,谢主隆恩,臣,告退!”
赵九郎美滋滋脸上挂着笑意地退下去了。
殿内,就剩下了燕皇、在一边帮忙批红用印的魏忠河以及那个小太监。
燕皇身子微微后靠,
将手中的帕子放在了御案上,
缓缓道:
“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太监当即跪了下来,
惶恐道:
“回陛下的话,奴才家里还有一个老母和一个妹妹。”
“嫁人了么?”
“未曾。”
“朕会召你妹子入宫封为答应,你自个儿下去领死吧。”
小太监颤抖着磕头,
泣声道:
“谢陛下恩典!”
第二章 天高任鸟飞
午后的阳光不错,撒照在身上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翠柳堡外的场子上,
瞎子和温苏桐老爷子一人一张靠椅躺在那儿,二人中间摆着小茶几,月馨正在倒茶。
二人身侧还各排着一个长架子,都挂着香肠。
左侧架子上挂着的是烟熏腊肠,吃起来,风味很足,拿来切片炒菜简直是百搭。
右侧架子上挂着的是乾国风味的香肠,制作时以瘦肉为主肥肉为辅,佐之以粮酒,风干后口感偏硬,口味偏咸,但早上的话两碗白粥配上一碟香肠,可以说是当真的享受。
瞎子和郑凡都很好这一口,反倒是出身自乾国的温老爷子最近常吃那烟熏的。
“贤孙婿啊,咱下次晒太阳可不可以换个地儿?”
“为何?”
“老夫年纪大了。”
“嗯?”
“晒着太阳闻着腊味儿,感觉自己都快风干了一样。”
“喜丧。”
“那可不成,老夫还得看着曾孙儿出世呢。”
“你不是早有曾孙了么?”
古人早生早育,十四五的娃娃当爹都是很常见的事儿,当然了,这一般是富贵人家,身边有贴身丫鬟的,哪天忍不住天雷勾动地火一样,要么被杖毙,要么就是晋升少姨奶奶。
“老夫就稀罕你和月牙这个。”
瞎子摇摇头,道:“那可不成,老人家一般喜欢在心愿达成后马上蹬腿儿,为了让您能多活一儿,我这儿不急。”
“据说燕皇要改元了。”温苏桐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毕竟孙女还在旁边,有些事儿,自己身为长辈的,提一提也就行了。
他其实很享受和自己这个孙女婿这般闲坐的感觉,老人家宦海一生,东华门唱过名,朝堂上也曾站过前排,眼下更是连乾奸也做了,一生的经历和故事要是能酿制一下,那酒香,当真是得熏醉个人。
不过,在这个瞎眼孙女婿面前,老人家总是能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而且还认为这人还有所保留。
自己是坛老酒,终究泄了味儿,而自己这位孙女婿,则依旧在窖藏着,所以哪怕尝不到,在酒坛边摸摸碰碰靠一靠,对于嗜酒之人来说,也是一大快事。
瞎子点点头,
道:
“新气象嘛。”
从年初时的镇北军和朝廷对峙,到马踏门阀,再到破晋吞土,这一年,对于燕国来说,实在是过于丰富了。
改元也有着和过去纷纷扰扰说再见,一起掀开新篇章的意思。
“我估摸着,郑大人这次应该至少能当个游击将军。”
“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家主人改文职。”
“能写出《郑子兵法》的人,转个文职又有何难?
只不过当世天下,乾国遭此羞辱,提升武将地位发展武备这是必然之事,楚国内斗将始,晋国司徒家也是战战兢兢。
就是这大燕,烈火烹油之势能维系住多久,有有谁能说得清楚?
盛世着一身儒衫,书写风流,自是快事,但眼下,到底是乱世草头王手里头捏着兵马才最为实在。”
老人家看得很准,四国僵持承平的年代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一甲子,四国之间说不得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这事儿,我们心里自然清楚。”
“你们当然清楚的,老夫呢,这次入京后也就帮不得你什么了,一个泥胎塑像,看起来光亮,但里头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老夫留下的这帮温家儿郎,骑马打仗,他们也没这个本事,强塞给你,说不得也是累赘。
但到底格局应该是不同的了,你家郑大人凭着这次叙功,开府建衙那是没可能,但所谋所求之事,大体也该超脱于眼前之局限。
一些道理,你也应该懂,只会掌兵,终究是武夫做派,一如无根浮萍,看似鲜亮,实则经不起什么风吹雨打。
兵要掌,民生也要做,二者缺一不可。”
“您说的是。”
对这种老丈人,瞎子是恭敬的。
老人家也知自己这次一去燕京,估摸着还要摆上个好几个年头,想要遥控帮助个什么也难,所以才在临行前絮叨絮叨。
不说是查漏补缺了,也算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不是。
“乾国藩镇,以西军为最,祖家次之,但依老夫所见,祖家日后的发展定然会超过西军。
究其根本,西军之盛,在于当年刺面相公掌西军时,强行纳并诸多军门,以战所为圈,划定了一个山头;
但这个山头根基其实不稳,兵马在手不假,但上头有文官压制,下头中枢一旦掐死他们的补给,他们也寸步难行。
所以只得沦为诸位相公们手中之玩物,让你往西你就往西,让你向北你就得向北,浑然不顾这般牵引着跑来跑去这西军得损耗掉多少元气。
倒是祖家,名义上无比恭顺,但其坐镇东南,手底下还有海贸生意,又因其在东南平定海匪,于东南之地百姓心中有着极大的威望。
钱粮在手,民心地方在手,早年,无非是担心中枢的忌惮,故而一直谨小慎微。
这次燕人攻乾,一路杀到了上京城下,乾皇发勤王令,可以说,乾国中枢之威望已然扫地。
威望这东西,说来无用,其实又有些用,等这次祖竹明回去,你且看着,祖家军定然不会再藏着掖着,招兵买马扩充实力是必然之事。
祖竹明这人我见过,看似温良,有儒帅之风,实则人中龙凤,心有沟壑,且在海上漂过的人,一如你们燕人在荒漠上驰骋,天高海阔地见多了,心,也就野了。
再有者,例如大燕先前之门阀,其根基过于依赖黔首,自以为掌握着黔首土地,就可真正意义上的代天子牧民,实则是一厢情愿罢了,历代燕皇定然没有一个不想动他们的,只不过是当代陛下找到了机会罢了。
待得动手时,十万镇北军月余就荡平大燕门阀,啧啧。
所以,人还是要两条腿才能走得安稳,得学祖家,不能学钟家,更不能学大燕门阀,梦想着自己是姬家的左膀右臂互持互存。”
“您说得对。”
“当然了,老夫说的,你未必不能想得到,从初次相见再到一起归燕,且在这儿住了这么久,说句心里话。
老夫瞧别人,都是权位愈高,其野心愈大,瞅见了那尊龙椅,才能去想着自己坐上去是何等感觉。
你们不一样,你们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想做那忤逆犯上之事。”
瞎子笑了笑,道:
“其实也不是。”
“不是?”
“只是觉得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未免过于无趣,我们想的是,既然好不容易在这世上生了一遭,总得让自己活得精彩点儿舒心点儿,自在一点儿。
这想要自在,就得往上爬,没法子的事儿,也不是非要做什么忤逆之事儿,跟您撂一句心里话,九五之尊的位子,对我们,对我家主人而言,其实真没那么大的吸引力,但又矫情地想要头顶上有朝一日真的没人可以压着你,那样日子才过得自在。
类似这般躺在这儿晒太阳时,头顶上才没有那乌云遮挡。”
“绕来绕去,还不是一个意思。”温苏桐没好气道。
瞎子有些讪讪地点点头,
“确实是一个意思。”
“其实,老夫不是很看好你们。”
“我知。”
“但老夫反正破罐子破摔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生死也早已看开,现在连身后名都不奢望了,也就可以胡着性子随意看看,纯当凑个乐子。
先前说的这帮温家儿郎,骑射不得,武勇也无,但到底是一家人,老夫入仕之后,宦海浮沉终得善终,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老夫是乾国官场之中少数的实干者。
老夫不喜夸夸其谈,至户部,就亲算钱粮,至工部,就亲入工坊,至运河司,就亲上河堤,不管朝堂上斗得多厉害,也不管哪位相公派系主政,终归是要有人能真正做事和会做事的。
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这做官儿,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些个温家儿郎,也没什么经世之才,但入军后当当文书,做做文案,倒也算是一把好手,老夫家教如此,俱都是操练过的。
日后你家主人若外放城守,手底下也得有些懂俗务的人来帮衬着才来得方便,好说歹说,大家都是亲戚,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那是,那是。”
这时,外头来了几匹马。
瞎子开口道:
“是主人回来了。”
“呵,老夫最奇怪的一点就在于这里,你这明明眼瞎不能视物,却像是什么都能看见一般,这不是什么眼下心明所能解释得通的。”
“还真是如此。”瞎子回应道。
月馨又亲自去搬了一张靠椅过来,重新沏茶,等郑凡来了躺下去后,月馨又去搬来了一张椅子给四娘坐,自己则站在旁边伺候着。
郑凡摸了摸茶杯,四娘会意,起身去拿了一些冰块过来,又取了海碗。
热水下去,再添上冰块,郑凡端起来直喝了一大碗。
温苏桐看着郑凡,感慨道:
“到底是年轻人,火气旺。”
口渴的时候,喝茶不过瘾。
郑凡又躺了下来,讲真,明明头顶太阳不错,但夹在一老一青俩银币之间,居然有些阴风阵阵的感觉。
“叙功下来了,本来可以直升游击将军的,不过据说是赵九郎建言,想让我去晋国新地任一城守。”
说到这里,郑凡也忍不住笑了。
这真的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那感情好。”温苏桐很高兴,继续道:“晋地新附,人心不稳,局面不稳,看似艰难,实则有大自由。”
想老老实实做官过日子,那自然是待在银浪郡许文祖手下最为合适,有他许文祖一口肉吃,你就缺不了一口汤。
但为了谋求以后发展的话,还是得有块属于自己的地盘。
“去晋地的话,得先好好准备准备了。”瞎子说道。
“嗯。”郑凡点了点头,“我和许文祖说了,身为燕人,自当有敢为人先的觉悟,晋地新附,自是需要人去将新地好好地守住,让其彻底成为燕土。”
“许文祖怎么说?”温苏桐问道。
“许文祖很感动,然后拒绝了给我添补新兵的请求。”
这次南下,翠柳堡两千五百骑兵跟着镇北军一起行动,伤亡近千,可以说是真正的伤筋动骨。
本来,南望城那里已经训练了一批良家子新兵,补充各家兵员本是题中应有之义。
但许文祖见郑凡打算“往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
就果断地给郑凡断奶了。
身为一地都督的他,自然没有给其他认养孩子的道理。
“这次滁州城随我们来的,也有数千乾军降卒。”温苏桐说道。
“伪军我不要。”
伪军有个什么战斗力?
这帮人也已经定型了,燕人来了他们跪,以后打仗时肯定也跪,培养价值真的不大。
温苏桐之所以这般说,也是存着私心,想着郑凡队伍里,乾人越多自然越好,但见郑凡直接拒绝,虽说不懂伪军是什么意思,但想来也清楚是个不好的词儿。
“属下听说,晋地那边,应该是由靖南侯在统御。”瞎子说道。
新依附之地,自然得有大将统御,才能压得住场子,镇得住局面。
田无镜是个连自家满门都能灭的主儿,由他去统御新地,确实很恰当。
眼下连银浪郡百姓都对田无镜闭口不谈了,这田无镜一旦去了晋地,那真的是可以让小儿止哭。
温苏桐摇摇头,道:“大夏时曾有城守之位,一如我大乾的节度使,只不过节度使掌一郡之民生兵事,城守则只负责一城及其周边之地。
后来城守之位之所以裁撤分化,也是因为容易形成尾大不掉胁迫中枢之事,燕皇再设此职,想来是想借此方式将新纳之地收于管控之中。
既然给你一定的自主,你自然得城守一部分的代价,军粮、器械、人马,都不可能给你补足,你自己得想办法去弄,这本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你燕人一些地方和蛮族很像,其实也早就习惯了这个规矩。
靖南侯统御新地,其实在兵力上也是捉襟见肘,断然不可能再私下给郑大人多少兵了。”
郑凡点点头,这件事,他其实是想到了,感慨道:
“所以还是要坚持自力更生,独立自主的原则啊。”
“精辟。”温苏桐赞叹道。
郑凡对着温老爷子翻了个白眼,继续道:“依老爷子的意思,我这儿兵该如何补充?”
有这个老智囊在身边,不用白不用,而且人过阵子就得去燕京报道当吉祥物了,是真的现在不用马上过期作废。
温苏桐指了指周围,道:
“其实,郑大人很早就在做准备了。”
“什么准备?”
“造反的准备。”
“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能不能含蓄一点,不要这么大大方方地讲出来?”
“是,老夫失言了。”
“你继续说。”
“郑大人手下,分为两个主要部分,一部分,是蛮兵,蛮兵对大燕有多少归属感,难,因为蛮人相貌就和我东方人有着很大的区别,很难完全融入。
另一部分,是门阀刑徒兵,这些人,对朝廷心里是存着恨意的。”
这意思就是,你丫的从一开始就为以后造反做准备了,看看手底下这些士兵的成分吧。
“老夫以为,这种习惯可以继续下去,毕竟,独立自主,也是郑大人您先前自己说的。
日后若真的有事,至少得保证自己麾下并马克而已拉得出来,就算要真的忤逆上头,这帮人也愿意跟着你干没什么顾虑,否则一道旨意或者哪个上位者出来露个面,您麾下兵马就直接倒戈使唤不动了,那就要闹笑话了。”
“说方法。”郑凡提醒道。
“是,去晋地,首先一步,是招兵买马,钱财之事,您大可不必担心。”说着,温苏桐瞥了眼坐在郑凡身边的四娘,道:“您夫人当初在滁州城里,一切财货都是经由她手算下去的。”
听到这里,郑凡马上看向四娘。
四娘微笑地点点头。
到底是以前做生意的主儿,不会做假账你做啥生意啊?
“主上,咱们截流的财货,真的不少了,等稍微承平一些,就能运输过来。”
那意思是应该还藏在滁州城里或者滁州城附近。
“藏在哪儿?”郑凡问道。
这些事儿,自己并不知道。
当初在滁州城,李富胜将清扫抄家灭族的事儿都交给郑凡在做,很多豪门大户的家被抄了,可千万别小看这些大户的财富。
一国国库,其实没所少银子,因为国库的银子很多是提前几年就有了预算,进来后再出去,不过是经了一道手,总是要花出去的。
反而是民间,经常能出现富可敌国的人物,大燕这次数十万大军的调动,眼下局面的支撑,所耗所出,都是燕皇打劫门阀得来的。
不过当时那件事被自己交给四娘和瞎子去做了,自己也没想到,四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财货匿藏住。
“回主上的话,藏在福王的陵寝里。”
“噗………”
郑凡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福王还真是全身上下都是宝;
简直是被全方位榨干了用途,连人家的坟墓都不放过。
“主上,当时是您吩咐我们帮福王府安葬福王的,属下以为您的意思就是将隐匿的财货藏到那里去。”
“啊……哦,嗯,你明白就好。”
郑凡挥挥手。
“三儿已经提前给福王的墓葬安了个隐秘的盗洞了,日后找人假扮成商队过去,就能运输出来。”
“行,做得不错,我很满意。”
整个滁州城,抄家灭族所得,外加各方面的孝敬,哪怕分出去一部分打赏给当地百姓以及镇北军士卒,但截流下来的部分,依旧是一笔可怕的财富。
郑凡点了点头,心里有底了,任何时代,手里没钱,这日子总觉得虚得慌。
“这样挺好,省得再麻烦小六子了,听说朝廷在准备册封太子了,小六子的日子,估计不太好过。”
紧接着,郑凡又看向了温苏桐,这个老狐狸,的确是个实干家,否则其他文官哪里能瞧出来四娘做假账的事儿?
温苏桐则继续道:
“郑大人可招兵有三。”
说着,
温苏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他是在等郑凡说:
愿闻其详!
或者,
洗耳恭听!
但郑凡直接来了句:
“有屁快放。”
“噗哧……”
温苏桐直接将口中茶水喷了出来,月馨忙拿出手绢儿帮自家爷爷擦拭。
瞎子也就笑笑,什么都不说。
温苏桐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郑凡,继续道:
“有三,一则新附之地,必然会迁移燕人移民注入。”
这是自古不变的方式,单纯地军事占领很难消化一块新地,也很难让新地对中枢产生向心力,肯定得先移民。
“这移民,定然以门阀刑徒为主,这些人家本就对朝廷有恨意,不乏有才学有能力者,可引以为助力。”
“继续。”
“二则为天断山脉以及以北的野人,郑大人麾下蛮人都能调遣得动,野人,说不得也能收编过来。”
“嗯,第三个呢?”
“那就是晋军。”
“晋军?”
“晋人,其实也是善战的,这次之所以大败,原因很多,但并非是晋人不善战,而且晋人之中,骑兵众多,招揽过来就能直接组建骑兵。
不过,想引晋人为己用,就得和一个人打好关系。”
“谁?”
“晋皇虞慈铭,自开南门关引燕军入晋,一般皇帝,也做不来这种事儿,但能放得下,也就意味着敢举得起。
老夫听说这会儿晋皇已经在燕京朝拜燕皇了,等其回国就封之际,郑大人可以打点一下,由您顺路护送晋皇去封国。
郑大人善于和人拉关系,对这一点,老夫是深信不疑的,不过这事儿得小心,和晋皇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是老虎,我们还是狮子呢。”
说着,郑凡扭头看向瞎子,道:
“回去就给小六子写信,让他安排这件事,然后让他帮忙运作一下,选个好一点儿的地方给我们。”
“主上,您刚刚不是还说小六子现在境遇很艰难么?”
“他九十九步都走完了,也不差这一哆嗦了。”
瞎子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不过还是觉得主上这种做法,的确挺渣男的。
但在回头看了一眼月馨,瞎子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资格去腹诽主上。
“老夫累了,去歇息歇息。”
温苏桐在月馨的搀扶下离开了。
郑凡则开口道:
“你这便宜老丈人,有点儿东西。”
“是的。”
“可惜了,要送到燕京当摆设,否则留在咱们这里,也能帮你分担分担压力。”
“嗯。”
这时,
远处樊力走了过来。
樊力的肩膀上,坐着小剑童,这似乎已经成为二人固定出场方式了,就跟你看见大熊猫时,大熊猫大概率手里拿着竹子一样。
“主上,她说她想取个新名字,俺就来找主上了。”
郑凡笑笑,指了指樊力,道:
“你自己就取了呗。”
“俺取了,她不愿意,还打俺。”
小剑童气鼓鼓地双手抱胸。
“你取了啥名儿?”
被樊力带的,郑凡说话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口音。
樊力憨憨地笑道:
“俺说我们都是主上的仆人,那你也就是主上的婢女,
所以俺就给她取了个名字叫:
剑婢。”
第三章 小可爱
“这名字不错,既点题又直抒胸臆。”
郑凡拍了拍手,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小剑童愣了一下,她实在不能理解这个“头儿”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把自己名字给定下来了?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二十年每天都要被人这般喊:
贱婢啊,吃了么?
贱婢啊,早啊!
贱婢啊,今儿天气不错。
小剑童就有些要暴走了,只不过聪明人暴走和傻子暴走是两种方式。
只听得小剑童开口道:
“你卡在八品上多久了?”
“嗯?”
郑凡正准备牵着四娘的手回去温习一下昨日的针法,
听得小剑童这话,当即止住了身形,重新坐回了靠椅上,翘起了腿,嘴角带上了弧度,
道:
“我自己觉得挺久的了,但好像也不是太久。”
单纯以修炼时间来计算,郑凡确实算得上是个天才,因为不仅仅是丁豪,李富胜也确认过了,自己体内的气血天生浑厚,简直就是练武奇才的根基。
但没办法,他压力大。
身上背着七个魔王一起前进,你要是一直卡在一个境界时间太久,你甚至能从魔王们的眼神里看见那近乎要吃人的浓厚渴望!
那感觉,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地主,一回屋,十多个姨太太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你一样。
“我可以帮你从八品精进到七品。”
“你自己几品?”
“我没品。”
小剑童说得很理所当然。
“师傅说了,我是天生剑胚,剑意天成,练剑和习武一样,骨骼没长好没定型之前强行练武无非是揠苗助长。
但我虽然没入品,但我会看呐。”
“嘴强王者?”
“什么嘴什么王?”小剑童微微皱眉。
瞎子则默默地放下茶杯,催促道:“继续说。”
郑凡的进阶与否,干系很大,魔王们每能多恢复一层实力,对日后的布局也就能多一些从容。
最起码,如果所有魔王都七品的话,按照魔王们同级近乎无敌的实力,也就是说郑凡身边将多出七个六品到七品之间的高手。
最重要的,还是一些人的特殊能力,可以用了。
小剑童最怕的是瞎子,因为她似乎能看穿大部分人的心性,所以她不敢惹怒瞎子,当下马上道:
“武者和剑客,其实自七品之前,是同路的,而二者的分水岭,其实也就在这里。
于武者而言,专注于自身血气的滋养,以力塑体,以气破关,使得气血外放收缩自如,气血如一,方可成七品。
于剑客而言,气血修炼,在此时就已经暂时放下,专注于固养自身剑意,以剑意驭气血,以气血补剑意,剑意外放,方可入七品。
二者看似方式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的,也都是通过各自的方式,来达到气血的外放。”
郑凡听了,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想快速进阶,还要去练什么劳什子剑意?”
其实,剑客这个形象,郑凡还是挺喜欢的,绝大部分人都有个剑客梦。
但兴许是因为出生点在燕国的原因,燕人喜欢用刀,尤其是燕人的马刀,更是战场上的大杀器,所以,郑守备慢慢的开始钟爱于使刀。
啥玩意儿用顺手后,用习惯后,谈不上喜欢,但就是懒得换了。
“不是,而是你身边有他!”
坐在樊力肩膀上的小剑童伸手指向了瞎子。
“他有一种很匪夷所思的能力,可以控物。”
一时间,
在场所有人,除了樊力,
都想通了缘由。
郑凡伸手摩挲了一下下巴,道:
“你得意思是,让瞎子用他的意念力,来帮助我引导自身的气血,形成外放,然后以这种取巧的方式去进阶?”
“意念力?就是那股无形力量的称谓么?”小剑童问道。
瞎子则面向郑凡,道:
“主上,不可取。”
郑凡点点头,道:“嗯。”
凡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用意念力强行催动体内气血达到外放效果,固然很大概率可以完成进阶,但这种“催熟”的方式,往往会带来极为可怕的副作用。
换句话来说,这和嗑药的福王有什么区别?
甚至极可能让郑凡就此止步在七品位置上,然后所有魔王这辈子也都只能停在这个档位。
涸泽而渔的事儿,真正有远见的人是不愿意去做的。
“为什么不可以,你难不成还想着成为真正的强者?”
在小剑童看来,眼前这个叫郑凡的男子,功利心很强,而往往这种功利心很强的人,很难在修炼一途上走得远。
人这辈子,就这么多时间,就这么多精力,想专心去做一件事时,自然得忽略掉其他。
“这话说得,我不爱听。”郑凡说道。
樊力点点头,伸出手指,
“咯噔!”
弹了一记小剑童的脑瓜崩。
“哎哟,疼!”
郑凡没再理会这个剑童,转而对瞎子道:
“李富胜对我说过,想破关,得养杀气。”
瞎子闻言,道:“那就是这阵子主上人杀得少了?”
“大概是吧。”
其实,有句话大家都没说,那就是郑凡之所以人杀得少,是因为每次上战场,旁边都有魔王护卫着。
但你又不能不护卫,因为很大可能郑凡一死大家得集体暴毙。
“等到了晋国后,再看看吧,就算晋人不造反,不还有野人么?”
晋国天断山脉里野人聚落可不少。
“行吧,你继续晒着,我回屋休息休息。”
“好的,主上。”
郑凡起身,离开了靠椅,向堡内走去,四娘跟着一起往回走。
快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时,郑凡忽然发现阿铭和梁程两个人正坐在一起,一人拿着一个茶杯,旁边还放着冰块。
“主上。”
“主上。”
“哟,喝着呐。”郑凡打着招呼。
阿铭微微一笑,道:“主上一起来喝点?”
“不了,我不是很喜欢吃血旺。”
等看着郑凡进了屋子后,梁程和阿铭两个人一起默默地举起酒杯,轻轻地应了一下,然后二人同时一饮而尽。
阿铭放下了酒杯,摇摇头,道:
“两个人吃饭,能热闹一些,饭也吃得香,但两个人喝这个,总感觉怪怪的。”
梁程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也是同样的看法。
“咱们这算不算是不能同富贵?”
之前行军打仗,二人住一个帐篷,晚上一起喝点儿东西,也就这么过了。
现在不打仗,回来了,有各自房间了,再强行凑在一起喝这个,反而觉得没了氛围。
毕竟,无论是僵尸还是吸血鬼,都不是爱热闹的主儿,反而更喜欢独处。
“这话不能让他们听到。”
否则又得拿来当梗笑话。
“无聊到人,永远都会无聊。”
阿铭起身,拿起冰块和酒壶,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屋子,不过,在自己房间门口,他停了下来。
本能地觉得,似乎自己的门前有些不对劲,但又看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犹豫了一下,也没做再多想法,阿铭推开了自己的房间门。
映入眼帘的,是两套被挂在门内的甲胄,然后,只听得“嗡”的一声,
甲胄被一道箭矢穿破,
下一刻,
直接洞穿了阿铭的胸膛。
“嘿呀,这穿甲效果不错哟。”
薛三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阿铭咬了咬嘴唇,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壶,喝了一口,再低下头,看着胸口伤口位置有液体滴落了出来。
推开面前甲胄的遮挡,阿铭看见屋子里薛三正在把弄着一把弩,弩还是以木质结构为主,但是在关键位置上,似乎用上了特殊材料,还显得有些亮晶晶的。
“阿铭啊,你来瞅瞅,我新鼓捣出来的玩意儿,改良版弩箭,用的是西方商队那里贩卖来的晶石,就是价格有点贵,但穿透力是真没的说,大规模的量产是不可能了,但以后弄个特种小队给他们装备一下,效果那肯定不错。
想想看,要是二十个人的刺杀小队近身摸到目标跟前,来个近身齐射,就是武道宗师他也得被射出几个窟窿吧?”
“所以,你刚刚是躲在我房间里,故意等我回来射我?”
“对啊,这玩意儿总得找个活人试试呗,而且你的反应力本来就很快,找你来试的话效果更好,穿透两层精甲,你却依然没能躲过去,嘿嘿。不过以后用的时候得在箭头上抹点儿香料,再养几条犬,方便回首箭头,这玩意儿太贵了。”
“为什么不事先和我说一声?”
“废话,我要是说了你会同意么?你只肯被主上射,肯被我射么?”
“所以,你就干脆不问了?”
“对啊,反正射一箭你又不会死,下个月从我份子钱里扣,给你重新做一套衣裳赔给你,嘿嘿。”
“呵呵。”
阿铭也笑了,
然后嘴角露出了两颗獠牙,气息开始越来越阴郁;
“小伙计,你现在越来越调皮了啊。”
只是,正当阿铭一步一步走向薛三时,却忽然又停了下来。
因为薛三默默地重新给弩上了箭矢,这根箭矢的箭头,散发着银光,这是银质箭头。
“…………”阿铭。
薛三端着弩箭,打了个呵欠,美滋滋地晃了晃身子,身下三根船桨荡起波浪。
“谁还不是个小可爱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