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牧童遥指杏花村
天上寒风飒飒,院里人头滚滚;
据说乾国的上京繁华,每至元宵佳节,那贩灯的铺子门口也常常会搭起七八层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秀灯,往往还经常放不下,就只能在架子前再圈一小块地,也堆上一堆。
灯再好看,总有灭时,人头如灯。
虽说是冬日,
苍蝇没那么敬业,蛆儿也没那么尽职,
但这血淋淋的人头先是经过了半夜奔波,再被码进密不透风的箱子内一路摇晃,敞开后,那味儿,啧啧……
只不过在场的都是军中老粗,就是许文祖,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主儿,杀伐狠辣的一面,郑凡也是见过的,所以是虽惊却不慌。
许文祖身后的诸位总兵大人们定力上要差了一些,但也没有谁会不堪到露出畏惧惊恐之色。
大燕军头们,虽说是杂牌军,但成色还是不错的。
邓子良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这些人头上,随后,又落在了郑凡的身上,目光里,带着审视。
只不过郑守备一向不喜欢这种动不动就“一生之敌”的调调,
和小六子情投意合那是因为郑凡清楚,小六子这个闲散王爷骨子里也不是个凡品。
真正的人物,不在乎面子,只讲究个里子。
眼前这位邓参将,
嘁,
瞧着这一身红色的甲胄,
不知道的,
还以为这是打算趁着年前准备回老家相亲去呢。
确认过眼神,你不是老子一路人。
郑凡身边的门子则有些不堪,吓得坐在了地上,直娘贼,先前他还说这是郑大人送给自家阿郎的年货哩!
郑凡保持着含蓄且优雅的姿势往那儿站着,这姿势,还是跟阿铭学的。
论格调,这世上真没多少人能和吸血鬼去比,人家,可是天生的贵族。
终于,有几位总兵站不住了,主动走上前,开始检查这些人头。
他们心里其实清楚,这般大张旗鼓地将人头展示出来,要是还作假,那真的是太侮辱人了。
但他们心里依旧好奇,想要仔细瞅瞅和看看。
普通人看见人头会本能地畏惧,但对于这帮老丘八来说,这一颗颗首级和一锭锭金元宝没什么区别。
撇开味儿有点重不谈,还是那么的惹人喜爱。
“疑,这首级?”
一位总兵大人眉头微皱。
那些没过来瞧的总兵们听到这声疑惑当即来了兴趣,马上凑了过来,就是连邓子良也向这边靠近了几步。
别真是……作假了?
首级,向来是论军功的最大筹码和凭证,也因此,衍生出了不少首级造假的事儿,甚至可以说是传统了。
杀良冒功这是基本功,更有甚者,甚至会故意给首级去“美妆”。
只不过在场的都是总兵官儿,军武老鸟,若是首级作假定然逃不出他们的眼睛。
许文祖也马上过来瞧着,他并不认为郑凡会傻乎乎地这般高调首级作假,但听到先前那位总兵的惊疑后,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这是狼土兵,乾国西南土司的兵。”一位见多识广的总兵大人开口道。
在这个当口,指鹿为马或者故意栽赃的事儿,他们可不屑于去干。
他们捧邓子良不假,但也没必要去刻意地去脏和打压郑凡,莫说许文祖这会儿人就站在这儿,就说郑凡背后隐约站着靖南侯的身影就不是他们能脏得起的。
“是了,是狼土兵的发式,这耳坠也是的,之前有军报说过,乾国西军北上了,还调了五万狼土兵同行。”
没人会去质疑狼土兵的首级是否比不过乾国边军首级,因为乾国前些年所爆发的西南土司之乱大家都有所耳闻,悍不畏死的狼土兵可是让乾国人吃尽了苦头。
最重要的是,在乾国三镇精锐一直龟缩不出的当下,他邓子良砍的首级不也就是堡寨里的那些戍卒么?
那些戍卒到底是个什么战斗力,大家心里其实都清楚,质量上谁有脸去说比这狼土兵高?
同时,
这么多人头啊……
许文祖咳嗽一下,特意问郑凡:
“可做过统计,多少颗?”
“两千六百五十四颗,还生擒了一位女土司,不过那位女土司人没死,但脑子受了伤,现在还昏迷着,待会儿我让密谍司去翠柳堡提人。”
诸位总兵在听到这个数字后,眼皮都下意识地跳了几下。
邓子良则是抿了抿嘴唇。
许文祖笑得很开心,
直娘贼,
不是说要以军功来论否则人心不服么?
怎么样,论军功就论军功啊!
许胖胖伸手捶了一下郑凡的胸口,道:
“你小子,真有你的。”
紧接着,
许文祖马上转身面向众人,
道:
“诸位先前所言极是,我大燕军武,向来重军功,乾国狼土兵的首级在这里,这么多首级,毫无疑问,这是开战以来我大燕边军第一大军功!
先有破绵州城,再有斩首近三千!
可有人不服?”
这话,说得其实就有些嚣张了,也让人有些难以下台。
但许文祖无所谓了,他娘的,都是一帮老丘八,跟你们玩儿心眼儿玩儿含蓄你们反正体会不到,还不如整点干脆利索的。
军伍里每次夸功或者请战时,大帐内哪次不是吵得震天?
要想吃肉,拿军功说话!
首级,做不得假,狼土兵的发式以及配饰习惯很独特,头发能剃,耳洞也能打,但痕迹的新老很难做出来,况且,还要做出这么多颗人头也根本不可能。
这功勋,无法质疑。
也因此,他们先前给许文祖挖的坑,等于自己给跳了进去。
郑凡站在许文祖身后,很想问问,你们到底争的是啥?
先前郑凡也没弄清楚,只是单纯地察觉到里头在“分赃”,那不管事分什么,我翠柳堡都要参一脚。
许文祖似乎能感应到郑凡心中所想,继续道:
“这一千五百蛮兵,给郑守备,有何异议?”
卧槽,一千五百蛮兵!
郑凡的呼吸在此时都加重了!
他靠的是什么起家?就是五百蛮兵啊,这次为了砍下这些人头,损失其实不小的,但要是有这一千五百蛮兵补充进来,翠柳堡的军事实力顷刻间就能翻倍!
而且蛮兵们其实很好驯服,瞎子对洗脑蛮兵有经验!
郑凡来南望城的路上,幻想过很多种可能,但还真没想过这一次居然能拿这么大的一个奖!
我要,我要,是老子的,就是老子的!
郑凡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些感动许文祖为自己的坚持。
唉,许胖胖这人,是真的不错,一想到自己当初想叫沙拓阙石给他砸成肉酱,郑凡心里就有些愧疚的痛。
总兵大人们不说话了,他们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自己定的标准,自然得自己应下来。
正如先前他们自己和邓子良所说的,大燕军中,以军功论长短。
邓子良则笑了笑,先前脸上冰冷淡漠的神情尽消,主动走向了郑凡,开口道:
“郑兄。”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位是参将,比自己高一个级别,郑凡拱手道:
“邓大人。”
“郑兄之举,让邓某佩服不已,日后能与郑兄一起互为袍泽,南下伐乾,也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邓大人谬赞了。”
邓子良又道:
“郑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然邓大人都说是不情之请了,那就不要讲了吧。”
“…………”邓子良。
周遭总兵们包括许文祖听到郑凡这个回答后,身形都轻微晃动了一下,实在是这种回答套路,让他们有些过于不习惯。
邓子良脸上也惊愕了一下,不过还是开口道:
“郑兄可否割让五百蛮兵与我,我杏花寨,我邓家,我邓子良,欠郑兄一个人情!”
果然!
郑凡当即摇头,
道:
“邓大人有所不知,我部这次损失不小,急需补充,望邓大人见谅。”
“郑兄这就不厚道了,你一个守备,一个堡寨,能容纳多少兵卒?”
邓子良的语气,开始有些不平和了。
他很少这般求人,但今日在已经这般求人后,竟然还被如此落了面子。
三石邓家的脸面,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我家堡寨很大的,莫说再收一千五,哪怕收个三千,也能住得下,这一点,许大人是知道的。”
许文祖点头道:“翠柳堡是重修的堡寨,银浪郡边境堡寨里,其规模,当属第一。”
翠柳堡是瞎子负责设计,小六子负责出钱请人修建的,规模自然大。
邓子良抿了抿嘴唇,又道:
“郑兄,可否给我邓家一个面子?”
“邓大人,切莫再为难卑职了。”
邓子良鼻尖一哼,
道:
“莫非,我三石邓家就这般不被郑守备你放在眼里?”
这时,有几个亲近邓家的总兵腆着脸搭话道:
“郑守备,做人,有时也不要太贪。”
“就是,你们二人都是我大燕未来将才,日后的袍泽,切莫闹得太僵。”
郑凡现在有种过年时,被亲戚家熊孩子硬要拿自己真爱的手办玩耍的感觉。
明明拒绝你了,你却还要哭闹,还摆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偏偏旁边还有一帮傻叉亲戚在劝你大度:他还是个孩子啊,玩玩怎么了。
郑凡就纳闷了,你邓子良再是孩子,又不是老子生的,跟老子犟个什么劲儿?
郑凡心里的火气也被勾起来了,他现在大概猜出了之前签押房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应该是许文祖想吞下这一千五百蛮兵留给自己,但这位邓家俊杰却想要横插一脚,直接夺走。
一想许胖胖为了自己都已经和他们撕破脸了,郑凡觉得自己也应该硬气一点。
尤其是,这位邓家俊杰今儿个一开始就没给自己留下过什么好印象,而且现在还敢在老子食盆里搅食儿吃?
美得你!
郑凡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银色令牌,递给了邓子良。
邓子良微微皱眉,有些摸不清楚郑凡的套路,但还是接过了这枚令牌,放在手里端详片刻后,
道:
“做工精细。”
“这是湖心亭通行令牌。”
闻言,邓子良目光一凝,周围不少总兵们也是脸色微变。
显然,大家都听说过,燕京的湖心亭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一如后世的人们去过秦城监狱的极少,但只要一提到这个地方,都会有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
而在大燕,湖心亭,是专门囚禁宗室之所。
争位的皇子,造反的王爷,本着都是姬姓杀之不便的原则,就被圈禁在那里,让你“老死”,这就是皇家的慈悲。
郑凡见这个令牌的效果不错,当下也不客气了,继续道:
“这是陛下亲赐我的令牌,让我有闲暇时,去湖心亭看看三皇子。”
自重生以来,郑守备最擅长的事儿,就是扯虎皮。
不过,这一次,他倒是没真的在纯扯,毕竟,燕皇确实是说过这句话。
邓子良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郑凡,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周围的总兵官们的神色则有些深沉,他们先前或多或少都听过一些风声,但并没有真正去确信,毕竟燕京距离这里,也挺远的。
但此时,郑凡当着他们的面承认了。
这不禁让大家对郑凡有些刮目相看,虽说,废掉皇子,哪怕当时不被追究,但日后……谁说的准呢?
但人家既然敢废掉皇子,同时到现在还没事儿,还能继续带兵打仗,嘶……
郑凡不想装这个逼的,因为这事儿对于皇室而言,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你硬要到处乱说去张扬,岂不是故意在皇帝面前得瑟求着人家别隐忍了赶紧对自己下手?
但社会逼迫你去装逼。
郑凡甚至想着,当初靖南侯硬要让自己去废了三皇子,是不是就是为了给自己打下基础,反正这种大逆不道等着拉清单的事儿你都做了,其余的事儿,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郑兄,今日可真是让邓某大开眼界,好,今日这蛮兵,邓某不要了,日后山不转水转,咱们,终有再碰头的一天。”
“邓大人这是在威胁小人?”
“…………”邓子良。
有些事儿,就是这么奇怪,我确实是在威胁你,但我是用很平和的语气和你说的,就算你知道我在威胁你,但你就这么直接说开了是个什么意思?
郑凡已经被这块狗皮膏药贴出了火气,冷笑了一声,直接道:
“邓大人自视甚高,出身好,这一点,卑职确实比不上,但我大燕陛下马踏门阀为何?
为的,是我大燕永不再受门第之见,为的,是我大燕人人都可奋勇争先!
你邓大人军功比不过我,就在这里一味地暗示我你邓家不好惹?
卑职真的好奇了,北封刘氏比之邓家如何?燕郊田家比之邓家如何?
旧时田刘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自己口口声声地说以军功论长短,到头来军功论不过就开始扯家世扯背景,
呵呵,
这和乾国穷酸好面子的酸秀才又有何区别?”
“你!!!”
邓子良这一刻真想拔刀。
郑凡则很平静地看着他。
从拿出湖心亭令牌开始,就没必要再留什么面子了,他娘的自己都已经在刺皇帝老子了,还不能鄙视鄙视你?
说到底,郑守备还是个不肯吃委屈的主儿,外加有许文祖在身侧,上头还有靖南侯在,你他娘的上头都有人了还在这里受气你得是有多贱啊?
能对得起镇北侯的羊腿么?
能对得起三皇子的那根可爱的丁丁么?
邓子良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转身直接离开。
“旧时田刘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许文祖嘴里咀嚼着这句诗,有些感慨地问道:
“上两句呢?”
郑凡苦笑道:“有感而发,只有这两句。”
许文祖有些不满地摇摇头,他不是正统文官,却是个读书人,对郑凡这种给诗不能给全的行为,真的是很不满。
其实,也不是郑凡不想把上两句抄出来,实在是乌衣巷、朱雀桥这俩地方,郑凡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
且瞧着这种地名,估摸着乾国那边大概是有的,但这岂不是驴唇不对马嘴了么?
许文祖笑呵呵地看向周围的这些总兵,
道:
“诸位大人,可还有事赐教?”
诸位总兵自然不会再待下去,这一次,又注定是这个北地来的胖子吃独食了,打过招呼后,就一个个地离开了。
许文祖也没说留人家吃个便饭什么的。
不过,待得人走干净后,许文祖吩咐了一下门子,让其去喊人将这些首级重新装点起来。
这些首级还要重新过好几道手续,叙功的单子郑凡也带来了,在阿铭那里,待会儿还得去几个衙门走一趟。
翠柳堡刑徒兵们的家眷得有脱奴籍,蛮兵们得拿到燕国户口,这些可都是关系到军心稳定的事儿,自然容不得出任何差错。
好在阿铭虽然平日里有些懒散,但在做事方面,却也是极为细心,不细心的人,也酿不出好酒,所以郑凡对阿铭负责跑这些事很放心。
至于肖一波,则先带着人回去了,他得回去给堡寨里报信。
而郑凡,则被许文祖留下来……吃下午茶。
用许文祖的话来说,就是他们哥俩,好久没正儿八经地一起吃过饭了。
其实,郑凡的记忆中,好像二人还真没踏踏实实地坐在一起吃饭过。
许家的下午茶,很是丰盛,整整六个硬菜,唯一的一点绿就是一盘炒菠菜。
房间里,屏退了其他人,许文祖先吃了半只烧鸡,这才擦了擦嘴,指了指郑凡,道:
“这次干得漂亮!”
今日的许文祖,很是快意。
这种快意,不逊于战场上被人陷入绝境忽得大将率援军而来将敌军杀得个屁滚尿流!
郑凡只是笑笑。
“那一千五百蛮兵,你暂且先别提走。”
郑凡夹菜的筷子停住了,道:
“为何?”
郑老板刚损了本钱,正盯着这翻倍的诱惑回本呢。
“嘿嘿,甲兵、军械、战马,你那翠柳堡还充裕否?”
郑凡算了算,堡寨仓库里,倒是还有不少存货,但想一下子武装起一千五百人,还是不够。
蛮族穷,
一千五百蛮兵南下,一人一马就算不错了,至于甲胄、军械什么的,说真的,估摸着其中不少人就是带着弓箭,但那箭头多半还是用动物骨骼磨出来的。
“暂且放我这里两日,我去开库房,给你配个一千五百骑满甲双马出来。”
郑凡眼皮跳了跳,没急着先高兴,而是问道:
“无事?”
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许胖子怎么可能忽然变出来这一千五百骑的装备。
要知道,先前郑凡武装一千五百骑,已经让小六子大出血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许文祖要监守自盗。
南望城当初,是燕国小江南的中心,商贸极其发达,现在打仗了,则完全成了一座大型物资仓库。
这仓库的钥匙,就在许文祖的手中。
但这大仓库的大部分,其实是有定额得封存的,为的是等靖南军和镇北军真正开拔南下时使用。
许文祖这是要从镇北军和靖南军家当上割下一刀来给郑凡!
日后要是出了纰漏,李梁亭又或者是田无镜,又岂是好相与的?
随便哪位侯爷,去你许文祖脑袋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许文祖摇摇头,道:“放在那儿,是死物,倒不如给你先用着,呵呵。”
郑凡则叹了口气,道:“别勉强。”
小六子忙装备,忙战马,输送给养,压力多一些,至多就累得吐吐,吐就吐呗;
许文祖这一手弄不好得把命丢掉,郑凡还真有些不忍。
将心比心,自认识以来,许文祖对自己是真的好,郑凡是真不愿意许文祖去冒险。
“别假惺惺的,先前才说人家邓子良穷酸秀才呢,怎么,这会儿就轮到你了?你小子,再多打几个胜仗,再多立点儿功,日后就算被发现了,我许文祖又不是拿去中饱私囊去了,也能说道说道。”
“好。”
郑凡也就不矫情了。
许文祖既然敢这么做,那么他肯定有一定的把握。
甚至,郑凡有种错觉,那就是许文祖可能已经猜出些许之后战事走向了。
郑凡从未小觑过许文祖,这家伙,能官僚又能做干吏,绝不是简单角色。
“这就对了嘛,你小子,我就指望着你给我撑脸面呢,呵呵,来,干了这一杯。”
郑凡举起酒杯,和许文祖碰了一下。
一杯酒下肚,郑凡试探道:
“这次也是运气好,打仗时,恰好赶在乾国西军赶到前一点儿,否则可能就回不来了。”
突袭,本就是行险,自然是有危险,但收益同样也是极大的。
“呵呵,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乾国就算再不济,好歹也是偌大一国,总还是能出些人物的。”
“就是这仗,可能不是那么好打了。”
乾国人铁了心做缩头乌龟的话,这仗,就不好办了。
“这些事儿,让那两位侯爷去烦心去,哥哥我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为何?”
“两位最会打仗的侯爷会亲自领兵,靖南侯爷治军水平我是见过的,不比咱镇北军差,但打仗水平如何,我暂且不知。
不过,咱们家的侯爷,呵呵,乾国人,定然不是其对手!”
很自信很强大。
郑凡还能说什么?
这许文祖就是镇北侯爷的标准迷弟。
“喝酒。”
“喝酒!”
这酒,直接喝到了夜里,许文祖难得来了兴致,硬是拽着郑凡不撒手。
毕竟这次欠了人家这么大的一个人情,郑凡也只能陪许胖胖一直喝着聊着。
从荒漠风沙聊到了银浪人物,
又从十三四小娘,聊到寡妇门前的那棵桑树。
到最后,好不容易把许文祖给聊趴下了,郑凡起身,喊来侍者,伺候喝醉了的许文祖去休息,自己则走了出来。
门口,阿铭已经等候许久了。
手里拿着的水囊瘪了不少。
“咱回吧。”
郑凡打了个呵欠,身上还带着点微醺。
翻身上马后,郑凡伸手挪了挪魔丸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自打上次绵州城魔丸替自己挡下一箭后,不着甲时,郑凡肯定会把魔丸放在自己胸口,别的不说,挡一支箭没问题。
“主上喝多了。”阿铭说道。
“这世界又没交警查酒驾。”
阿铭笑了笑,道:“过两日,南望城相关衙门会把首级统计和功勋统计派人发往翠柳堡。”
哪怕有许文祖开绿灯,但里面的事情可真不少,想一天弄下来,也不现实,毕竟干系到这么多人的军功。
郑凡估计自己也能升一升官儿了,一个参将大概是跑不掉的,不过有那一千五百蛮兵在前,自己升不升官儿,无所谓了。
大燕军队本就只看重实力,不看重什么名分。
“嗯。”
郑凡应了一声,和阿铭一起骑着马慢慢地出了南望城,出城后,就开始策马狂奔了。
夜幕之下,微醺之际,人总是能嗨起来。
等到二人策马经过一座小桥时,郑凡收了收缰绳,放慢了马速。
小桥后头,是个十字岔口,向西,可以到翠柳堡。
郑凡却指了指向南的方向,对阿铭道:
“可知道这里向南是到哪里?”
阿铭回答道:“杏花寨。”
“咦,你知道?”
阿铭笑了笑,道:“杏花寨经常买酒的,寨主应该是个有本事的。”
能动不动请寨中上下喝酒的,定然不是普通人,寻常时候也不会肆意饮酒,定然是又立下军功了。
“呵呵,是三石邓家的人物,娘的,这次要不是我赶上了,可能那一千五百蛮兵就落他手里了。”
“那确实可恶。”
魔王们的好恶,自然会跟主上的好恶去转移。
杏花寨,当然不是寻常意义中的那种土匪山寨,而是一座军寨。
类似于郑凡这种的堡寨守备,这还是依托原有的堡寨体系任命的,虽说当郑凡来到这里时,翠柳堡只剩下堪堪可以养鸡的断壁残垣了,但好歹还有一块地基给你。
这后来,朝廷又从其他地方派遣来了好多位总兵官,这些总兵大人下面也有自己的各路兵马,他们连断壁残垣都没有。
又不是每个人都跟郑凡一样有个小六子在后面拼命地奶,
再者修建堡寨也很费时费力,所以也就以一个个军寨代替了。
现如今,银浪郡边境线上的军寨,可以说多不胜数。
不过这取名也是有意思的,原本郑凡的翠柳堡不谈,再看看邓子良的杏花寨,对比乾国边境上的那些堡寨燧堡,要么叫“破虏”要么叫“灭蛮”;
燕人这边的堡寨名字分明更文雅秀气一些,反倒是乾国那边更为粗鲁生硬。
这实在是双方的心态不同的缘故,再者,有百年前初代镇北侯战场赋诗在前,燕**人们也是刻意地希望自己身上多带一些从容雅致。
“算了,回去吧,接下来几天,事情还很多呢。”
郑凡摇摇脑袋,让自己醉醺醺的脑壳更清醒一些。
今儿个,自己可是把邓子良得罪狠了,但郑凡并不害怕,都是有兵有将的人物了,他邓子良难不成还敢跟自己火拼不成?
就算是背地里玩儿阴的,笑话,玩儿阴谋诡计,我翠柳堡内人才不要太多!
忽然间,阿铭面色一变,低声道:“有人!”
“咚咚咚!咚咚咚!”
下一刻,
一阵马蹄声传来,这是直接从小桥后方一侧的枯木林子里冲出来的。
只见这些骑兵一个个身上带血,却煞气腾腾。
郑凡第一反应是,
卧槽你邓子良玩儿得这么绝么,当晚就率兵想要截杀我?
但很快,郑凡就发现不对劲了,这尼玛不是燕**队的装束。
燕军普遍尚黑,但这支骑兵身上的色彩未免丰富了一些,难不成是邓子良想要把这场截杀伪装成乾国人偷袭?
只是,当一名银甲年轻将领策马而出开口时,
郑凡才确认,
这不是杏花寨的兵,
这一张嘴就那般清晰的西北风味儿,要这还是演戏演的,那郑凡真得对邓子良伸出大拇指夸赞其一声敬业牛逼!
“本将问你,翠柳堡应向何处,老实回答,本将饶你们一命!”
郑凡觉得自己今天没穿甲胄是真的对了,他其实不太喜欢穿甲胄,**又冷冰冰的,大冬天着甲,真是折磨。
所以,今天白天躲过了那对银甲卫夫妻的投毒,这大晚上的,加上自己醉醺醺的样子,被看作了喝醉了酒的盲流懒汉,也是运气。
不过,这一众骑兵的身份也显露出来了,这是乾国人!
妈,乾国人居然真的敢北上了,
而且一来就要找自己的翠柳堡!
再看他们身上甲衣带血的样子,应该先前已经踏平了一座堡寨了。
“这里往南。”
郑凡马上露出讨好之色回答道。
阿铭也马上道:“往南。”
银甲将领点点头,挥手道:“谢了。”
话毕,银甲将领策动马头,向南奔腾而去,其麾下的骑兵秩序井然,跟着自家主将一起向南。
咦,这么说话算话的么?
郑凡还有些诧异。
不过很快,郑凡知道自己天真了。
这天真的如同前两日晚上在绵州城下自己说要放俘虏一般。
队伍后头,两名骑士张弓搭箭,一箭射中了郑凡,郑凡身体一颤,栽倒下马。
另一名骑士一箭射中了阿铭,
阿铭抱着胸口的箭矢,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前方,
道:
“尔等居然…………言而无信…………”
“噗通”一声,
阿铭也摔下了马。
这些乾国骑士相视一笑,策马跟上了队伍向南而去了。
少顷,
躺在地上的郑凡坐起身,将自己胸口的箭矢拔出。
这根箭矢,又射中了魔丸的石头。
“儿……zi,谢谢你了。”
生儿子还是有用的,关键时刻能给老子挡箭的儿子谁不喜欢。
阿铭也坐起身,将自己身上的箭矢给拔出来。
郑凡看向阿铭,道:
“你刚刚的演技。”
阿铭看向郑凡,道:
“如何?”
“浮夸。”
第二十二章 借刀杀人
你说浮夸就浮夸吧,阿铭也懒得辩解,他先前只是单纯地觉得郑凡就这般干脆地栽下马,有点过于省事了。
不过,好在此时是晚上,好在这支乾国骑兵时间紧迫,所以他们并未费功夫特意过来查看人死透了没有或者去补刀。
在那支乾国骑兵看来,自己二人更像是大晚上喝了酒回家的懒汉。
还有一点值得庆幸的是,因为今儿个是要来运送首级,所以郑凡和阿铭都是骑着车队里的马。
马其实分很多种,战马无疑是最为昂贵的消耗品,用句比较冰冷的话来说,一匹战马的命,可比一个普通黔首的命要贵重得多得多。
所以,平日里运货的那些马匹,拉一拉货,再载一载人,那倒无所谓,但要是想拿来冲阵厮杀,那就想太多了。
郑凡今儿的运气确实不错,连续两拨杀机都躲过去了,甚至连骑回家的拉车老马,也在佐证着他的身份。
若是今儿个骑的是翠柳堡的威武战马出来,定然逃不过这些乾国骑兵的眼睛。
“他们去杏花寨了。”阿铭说道。
这一招祸水东引,用得很是灵性。
“也不晓得能不能真的打起来。”郑凡调侃着重新翻身上马,“不管怎么样,先快点回去。”
乾人忽然变得有种了起来,这支乾国骑兵表面上可能就两三百骑,但郑凡觉得对方既然敢开口问翠柳堡在何处,背地里,至少还藏着千骑以上,甚至还要更多。
当下,自然是先回堡寨做好防御准备再说。
当然了,若是这支乾国骑兵能够帮自己灭掉杏花寨,郑凡是很乐见其成的。
袍泽是袍泽,都是燕军也确实都是燕军,但郑凡心里可没多少以大局为重的想法。
“主上,回堡寨去调兵么?”阿铭问道。
“调个什么兵?就由这支乾**队闹腾去,这里距离咱们翠柳堡并不远,他们要是能帮我们拔掉几个寨子,我也不介意明儿个天亮后做个收破烂的,收拢收拢溃兵,蚊子腿也是肉不是。”
阿铭笑了。
郑凡也笑了,但还是马上一鞭子抽在马臀上,胯下的老马当即迸发出了马生激情,
撒开蹄子开始拼了老命地奔腾。
“快点回去,别他娘的再被堵一次问路!”
………
杏花寨的位置很不错,坐落于原本的乡间田野,寨子后头有一条河。
按理说,在这种地步修建军寨其实是件很不合理的事儿,从防御角度上来言,简直就是自己将自己给困住。
但燕人的骄傲使然,使得他们对此不是很在乎,同时,开战以来,乾国人的龟缩,也助长了燕人的这种骄横。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在于,乾国的三边兵马废弛了许久,同样的,其实在开战之前,燕国的银浪郡边境一线防御体系,也早就名存实亡了。
当初郑凡率军过来赴任时,第一件要做的事,居然是挖地坑和搭帐篷。
也因此,后来被从其他几个郡塞过来的诸多总兵以及他们麾下的兵马在修建军寨时,也像是小孩子填鸭一样,这里来一个,那里也来一个,参差不齐,没多少条理。
知道的,当是军寨林立,各路军头众多,声势浩大;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各地的土匪山寨大王齐聚这里开武林大会。
钟天朗是钟文道最小的一个儿子,老帅老来得子,自然极为看重,这也难免使得钟天朗身上多处了一抹傲气。
只是,在真正临战之前,钟天朗可不会有丝毫的懈怠和马虎。
他带着两个亲兵,先行摸到了杏花寨附近。
“这军寨………”
钟天朗早已继承了不少钟家兵法家学,否则钟文道再怎么怜爱这个小儿子也不可能放任他带着西军精锐骑兵去胡闹。
要知道,西军和乾军有着普遍的一个问题,战马少,骑兵自然也就少,每一个骑兵,都是宝贝。
眼前的杏花寨,在寨子防御性上,可以说是相当的……粗糙。
这在西军眼里,简直就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
西军建军初始是为了应对来自乾国西北北羌的进犯,后又兼领了应对西南土司叛乱的差事。
这两个对手,都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在各自地盘上,都是来去如风,极擅长袭扰。
也因此,西军的营寨搭建自有着属于西军的传承。
如今绵州城下,十五万西军搭建起来的四边营寨,拒马栅、战车墙、壕沟、箭塔等等,林林总总,自有其秩序,配合各路营寨的距离和兵力配置,身处中央的钟文道敢以此营寨不惧二十万燕国铁骑的践踏。
但在钟天朗看来,这燕人的营寨,真的像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忒为随意。
虽说敌人的松懈对己方来说是好事,但钟天朗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高兴情绪,敌人之所以这般松懈,还不是因为先前己方这里所给予的压力实在是太小太小?
深吸一口气,
那么今日就由他来告诉这些猖狂到极点的燕人,
大乾,
亦有敢北上之儿郎!
没必要再看下去了,也没必要再去做什么过多的计划了,对方的漏洞太多,这座营寨,简直就是个筛子。
面对筛子,你根本不需要去过多的思考什么,直接冲垮它就是了,自己这次北上,自己亲兵本营一千骑,再加上自己求各位叔伯支援了一千骑,临出发前,自家老子又拨了一千精骑给他。
三千骑,若是连这军寨都冲不垮,那钟天朗真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或许这个寨子里的人,是根本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乾国的军队居然敢北上深入这里,对他们进行冲锋吧。
钟天朗摇摇头,
轻声道:
“原本某还以为你是个人物,没想到,无非就是一个自大蛮子罢了,你真的很让某失望,郑凡。”
………
燕**中规矩,只有总兵官的亲属营才可以悬挂自己的旗,也就是常见的以姓氏做旗头。
也因此,杏花寨上面就只挂了大燕黑龙旗,没有挂什么“邓”字旗。
杏花寨门口,倒是挂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杏花寨”仨字,但数月的风吹雨淋,早就模糊不堪了,也没人去重新去刷个漆。
而打今儿白天一回来,
邓子良就进入自己的大帐内,未曾出来。
他倒是没有喝酒,邓子良不喜欢喝酒,算是军旅之中的异数。
不过邓子良自己不喝酒,可不能挡着麾下人也不喝酒,靖南军军纪森严不假,但这些军头们可没有过多的军纪约束。
埋着一肚子的气,邓子良拿着一本兵书坐在炭盆前看着,许是因为知晓自家参将大人今天回来时带着怒火,所以杏花寨内的兵士们在领了水酒后,都特意挪得与那大帐稍微远一点再喝,也不敢像平日里那般弄出什么声势。
酒,是有,但每个人分配下来的分量,可不至于让他们酩酊大醉,也就是尽个意思罢了,倒是肉食,可以放开了吃。
这是杏花寨的传统,每每胜仗之后的翌日,都是全军同乐的日子。
治军之道,就在这里,你得对底下士兵们好,士兵们在战场上,才愿意为你效死。
兵书,看到现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邓子良将手中的兵书丢在一边,伸手揉捏着自己的眉心。
这时,大帐被掀开,走进来一个大汉。
“少主,心里有事?”
能喊邓子良少主,证明这大汉也是从邓家出来的,是家里人。
邓子良摇摇头,他懒得去将今日白天在总兵府里的事儿再说一遍,不过今晚倒是打算写信,将这件事传递回家里。
具体该如何应对,还是得家里面拿主意。
“吩咐下去,宴饮适度。”
“少主放心,先前我已经巡视过一遍了,这帮崽子心里都有数的。”
“嗯。”
邓子良点了点头,伸手去拿自己放在边上的茶杯,却忽然发现杯中的水正在起波纹。
随之而来的,
还有阵阵马蹄践踏之轰鸣!
邓子良马上站起身,
虽然郑凡并不认为什么一生之敌的说法,
但在此时,邓子良的反应居然和被劫道问路的郑凡一模一样:
“他,他怎么敢!”
邓子良第一反应是:不会真是郑凡那个愣种吧!
大汉这时掀开了帐篷,却看见营寨东侧,数十位骑士已经抛出了钩爪,卡在了栅栏上,而后开始向两侧加速。
本就吃土不是很深的栅栏直接被拉塌下去,
紧接着,后方的骑兵没有丝毫的减速,直接冲杀了进来!
军寨内,一时间仓惶无比。
“少主,敌袭!”
邓子良却已然一把推开他,他本就没卸甲,直接持弓而出。
下一刻,
张弓搭箭,一箭射出,前方,一名乾国骑士直接被射中面门栽下马背。
邓子良没有丝毫欣喜之意,直接对身边的大汉喊道:
“传令下去,各部自行突围!”
邓子良没有下令聚兵,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再聚什么兵过来,但凡夜袭,一旦被对方得到先手,被袭击的一方往往很难再凝聚出建制,索性不如大大方方地杀出去各自为战。
骑兵之战,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只要自己还能重新聚拢起兵马,还能再杀回来!
就在这时,有一骑兵从大帐后面冲刺了出来,手中的长槊对着邓子良直接刺了过来。
邓子良身形后退两步,躲过了这快速一击,紧接着,快速张弓搭箭,对着那名骑士的后背就是一箭。
箭矢之中灌输入了气血,力道极为恐怖,直接洞穿了对方的甲胄,那名骑士摔下马背。
邓子良快步上前,扫了一眼对方身上的甲胄,微微皱眉,
不是燕军甲胄,
这是……
乾国人!
“呵呵!”
这群乾国人,居然敢北上?
而且还偷到自己家门口来了?
邓子良心中怒火升腾,他原本还以为是翠柳堡的郑凡发兵夜袭自己,那个连皇子都敢废的家伙,似乎真做出这种事儿来也一点都不奇怪。
但并不是他。
邓子良再度张弓搭箭,一连射杀了三名乾国骑士,其大帐附近,一时间竟然空了,只是,正当邓子良打算牵马去军寨其他地方召集部下时,忽然间,又有十多骑冲杀而来。
这支乾国骑兵,不简单!
但凡夜袭,慌乱的不仅仅是被偷袭方,其实还有袭击方,自己现在在大帐附近连续射杀乾骑,按理说,附近的其他乾骑不可能没有察觉,普通的兵士遇到这种情况,外加又是黑夜,大概就不敢再向这里靠近了。
黑夜,是懦者的最好保护色。
然而,这些乾骑却偏偏重新冲杀了过来。
十骑齐冲,饶是邓子良自视甚高,也不敢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接下,只得转身向后奔跑,且在乾骑的长槊刺将过来前,钻入了自己的大帐之中。
十余名乾骑没有忙着冲杀进去,而是各自将手中的火把丢向大帐。
“嗖!嗖!”
没想到,仅仅是等着火势渐起的功夫,又是两根箭矢从帐篷内射出,射中了两名乾骑。
余下的骑兵不敢再等了,直接迫使胯下战马冲入了军帐之中。
“轰!”
大帐直接坍塌了下来。
已将硬弓换做长刀的邓子良一个前窜,宛若蛟龙出海,直接窜上了一名乾骑的马背,刀口下割,切入了对方的脖颈,随后掌心一推,将其推下了马背。
杀人夺马,一气呵成。
然而,还没等邓子良重新策动胯下战马,两把马刀直接砍了过来,邓子良上半身直接后躺下去,堪堪躲过了这两把马刀,同时自己手中的马刀刀背狠抽马臀,胯下战马一阵吃痛,向前窜去。
邓子良则再度起身,右手持刀,左手抓住缰绳。
余下的乾骑马上追杀了过去,无论是邓子良身上的红色甲胄还是他先前展露出来的武艺,都在告诉他们,这是一条大鱼!
很可能,就是他们的将主这次北上所要杀之人!
身后乾骑追咬得太凶,邓子良根本无暇去召集部下,而且军寨之内,竟然到处都是乾骑身影。
直娘贼,这帮乾人是吃了什么药了,居然敢下这么大的血本来偷袭!
前方,忽然杀出了一支骑兵,领军的,是邓子良麾下的一名校尉。
双方当即错开,这支骑兵直接帮邓子良将身后追击的乾骑给挡了下来。
邓子良这才得以稍稍喘口气,目光开始在军寨内逡巡,然而,还没等到邓子良看清楚形式下达命令,前方军寨之中忽然冲杀出一名银甲将领。
这就是夜袭,这就是乱局,从哪里冲杀出敌人或者在哪里碰见友军都不稀奇。
邓子良没有做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打算去接这名银甲将的长枪,而是一边策马向前一边呼喊:
“撤!”
局面已然无法挽回,此时自然是能撤出多少兵马就撤出多少,兵马打散了明日还能重新聚集,要是打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燕人凶悍是凶悍,马上功夫也确实是一流,但问题就在于,包括邓子良在内的这些军头子们,他们的属性其实更像是军阀一些。
他们更在意的是如何保存和发展自己的实力,而不是拿自己麾下儿郎的命去做无意义的消耗。
此时此地,若是驻扎在此的是镇北军或者是靖南军,就断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其实,在邓子良下达撤退命令之前,面对这场夜袭,已经有不少邓子良麾下的骑士抢了马就开始向外冲去了。
当然了,还有不少人则是没来得及找到自己的战马甚至还没来得及披甲就被冲杀进来的乾骑一刀斩杀。
钟天朗一见那名红甲将领竟然完全无视自己,甚至主动策马向大营外狂奔,心里当即又气又笑,
这郑凡,
就这点胆魄么!
钟天朗没打算放过“郑凡”,继续策马追了上去。
他胯下的,本就是北羌神驹,而邓子良不过是刚刚抢来的战马,所以两位将领在冲杀出大营之后,短暂的追逐之中,双方距离,已然迅速拉近!
忽然间,前方的林子里,竟然冲出了一队乾骑!
邓子良当即大惊,
这乾人指挥官居然在西侧布置了伏兵,先前乾兵是从东侧发动的破营冲锋,大部分想要逃出去的燕人骑兵自然是向西侧而去,这就正好落入了乾人的口袋!
邓子良当即勒住缰绳,策马,转身。
其身后的银甲将已然冲杀而来,长枪在手,宛若化身蛟龙。
邓子良马刀挥舞,谁料得对方长枪之中蕴藏着极为凶悍的力道。
“哐当!”
邓子良虎口剧痛,却依旧死死地握着刀柄,但马刀上半部分,居然直接断裂。
该死!
长枪势如破竹刺杀了过来,
邓子良身体向前一侧,堪堪躲过了长枪之刺,然而,那个银甲将领却手腕一抖,枪身忽然横拍过去!
“砰!”
邓子良被抽中,整个人被砸下了战马。
也就在这时,四周乾骑蜂拥而至,将其死死围困住。
这是要生擒自己!
仗,可以输!
但身为三石邓家子弟,怎么能容忍自己被活捉使得家门蒙羞?
当下,手中的断刀横亘于脖颈前,大吼道:
“乾狗,等我大燕铁骑真正南下之时,我等你下来陪我!”
话毕,
断刀切入自己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周围的乾骑退开缝隙,银甲将领策马靠近。
此时,邓子良怒瞪着他,他能感知到,自己的鲜血正在汩汩流出,生机正在不断消逝。
他不甘,他恨啊,
他的人生,其实才刚刚开始!
他赶上了这一场国战,正是乱世乘东风而起之际,却不得不自刎于这里!
银甲将领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了一张似乎还未完全褪去稚气的脸,看着已经自刎将死的邓子良,
开口道:
“这一点,倒是没让某太过失望,你终究还算有点血性,郑凡。”
“…………”邓子良!!!
第二十三章 莫不是个傻子
郑凡和阿铭回到了堡寨中,
下一刻,
翠柳堡全体戒备。
原本按照惯例晚上放出去的哨骑也全都被招了回来。
哨骑在翠柳堡的作用本就是负责游弋和警戒,给家里睡觉休息或者日常活动的袍泽提供喘息放松的保障。
眼下,既然已经断定有一支规模不小的乾国骑兵北上了,而且目标就是自家翠柳堡,也因此,在家里完全戒备的当口,外面的哨骑已经不再有什么实际的作用。
郑守备小本买卖做惯了,讲究个锱铢必较,与其让哨骑在外头被人家摸掉或者冲掉,不如都收回来。
翠柳堡的墙垛子上,士卒们弓弩在手,为了以防万一,连为了抵抗对方攻城的热油都已经在大铁锅里烧着了。
如果这是一场演习,那么翠柳堡必然能拿一面先进战斗集体的流动红旗。
哦,对了,
原本挂在堡寨大门口的翠柳堡的牌子,在郑凡回来时,就已经下令让人赶紧摘掉。
深夜的寒风一遍又一遍地在堡寨上方呼啸过去,但没有一个士卒敢有丝毫的懈怠。
因为自家军门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乾骑北上可能要偷袭自家堡寨的消息,还有大家这次军功的折算消息。
门阀刑徒兵们的家眷,很快就将得到脱籍,蛮兵们,也很快就能拿到燕国户口,在这两个好消息的刺激下,所谓的敌袭阴影,真的就已经有些不算什么了。
梁程正在指挥着防御,布置着兵力,其实对方既然是骑兵突进,想来也不可能真的大大方方地来打一场攻坚战。
大概模样,应该和自家两次进入乾国打绵州城时差不离,云梯蚁附攻城那是不可能的事儿,就是专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在梁程看来,眼下大家都严阵以待着,除非对面的乾国将领真的脑子进水了,否则不大可能去下令攻打这样一座防守森严城墙高耸的堡寨。
一分钱一分货,比起别人家随随便便的木头栅栏围出的军寨,翠柳堡的这款,可以说是相当的“龟壳”了。
让郑凡有些意外和高兴的是,瞎子醒了。
绵州城下控制完达奚夫人后,瞎子精神力严重透支,昏迷了两天。
此时的瞎子坐在轮椅上,额头上放着一条热毛巾,看起来,很有一种娇弱的味道。
“什么时候醒的?”郑凡问道。
“下午。”瞎子回答完,还咳嗽了几下。
“这次摊上事儿了。”郑凡说道。
“还好。”瞎子显得很平静,“主上的运气,也是没谁了。”
被抓舌头,问自家家里在哪里……
“嗯,心地善良的人,老天爷肯定会保佑的。”
“…………”瞎子。
许是刚醒来,精神上还有些衰弱,瞎子一时没能跟得上主上这脸皮厚度。
郑凡又将白天吃馄饨的事儿讲了一遍,包括那个算卦的老爷子和落魄剑客。
瞎子北问道:
“那主上没有去告诉密谍司?”
郑凡摇摇头,道:“本来想告诉的,但想想,还是算了。”
“嗯,按照主上的说法,那两位,显然已经超越了所谓的间谍的层次,高个子,就交给高个子去对付就是了,咱们就没必要插手了。”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
翠柳堡的狼烟,在此时升腾了起来。
多少根烟柱、什么颜色的烟、具体怎么玩儿怎么弄,说实话,翠柳堡里没人清楚。
如果说乾国堡寨体系是人员废弛的话,那么燕国这边可以说是完全拉胯了。
长久的战略优势外加心理优势,使得燕人并不怎么在意这些细节,如今乾国骑兵北上,才能这般如鱼得水。
狼烟,得靠附近其他堡寨的发散作用才能真正起到“烽火相传”的效果,这里面其实有着很深刻的学问,不逊于二战时谍报员的谍报战。
只可惜,翠柳堡的狼烟升起很久之后,附近,也没看见第二根烟柱。
两国开战以来,一直处于强势主攻地位的大燕,在此时,迟缓、衰弱得宛若一个耄耋老人。
郑凡甚至敢肯定,那支乾兵现在依旧没有得到足够有效的围剿和威胁,各方面的军头子们面对这种突发情况,基本反映肯定是固守待援,这也是保存实力的一种方式。
嗯,郑守备也是这般做的。
当然了,郑守备是有理由也有借口的,因为特殊原因,郑守备知道对方这次北上偷袭的目标,就是他的翠柳堡。
所以,郑守备的打算是,固守吸引对方的火力,然后好让友军部队对其进行反包围。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借口。
大晚上的,哪怕那支乾**队是孤军深入,但在没弄清楚对方具体数目和战斗之前,郑凡可不舍得让自己麾下的骑兵冲出去和人家玩儿什么夜战。
军功很诱人,但要是一不小心把自己手下给打光了,心疼的还是自己。
城垛子上,郑凡手里拿着一个热过的酒嚢,一口一口地小口喝着,只为了取取暖。
梁程站在郑凡身边,目光一直遥望着远方。
有梁程在身边,郑凡心里很有安全感,同时,只有郑凡和魔王们清楚,翠柳堡的内部,还沉睡着一尊真正的大杀器。
只不过那尊大杀器不太方便显露于人前,能不用最好就不用,但至少可以保命。
寒风还在吹个不停,郑凡的眼皮也开始耷拉起来,困。
外头,依旧一片安静,也不晓得那支乾兵又破了几个军寨,更不晓得是否有“毁家纾难”的哪位总兵大人不顾自身实力受损硬是带兵要拿下对方。
“主上,属下其实一直很奇怪一件事。”
梁程学着郑凡的姿势,也后背靠着墙垛子坐了下来。
“说。”
郑凡将手中的酒嚢递给了梁程。
梁程伸手要接,
郑凡却又把手收了回来,
笑道:
“我忘了你不怕冷。”
僵尸要怕冷的话,那么电热毯就可以在三亚卖脱销了。
“主上,靖南军的反应,太奇怪了。”
这是梁程的观察,自开战以来,哦不,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都不算开战以来,那次是翠柳堡第一次去乾国遛弯儿,然后田无镜率一万靖南军铁骑将郑凡这支小部队给接应了回来。
这之后,靖南侯就去了燕京。
等回来后,下达了对乾国正式开战的命令,但除了迫使这些小军阀头子不停地南下袭扰之外,靖南军并未再发一兵一卒出战。
郑凡点点头,道:
“一开始,我是以为靖南侯是在等,等我们这些军头子将乾国人撩拨出火气了,等乾国三边派出精锐来绞杀我们了,靖南军再以雷霆之势出击,吃掉乾国三边野战精锐,为南下铺道路。
我们这些军头子,说白了,也就是战术上的诱饵,为大战略做铺垫。”
梁程闻言,道:
“但那位乾国的杨太尉却一直死守不出,怎么挑衅都不出来,而且乾国还将国内最能打的几支部队都北调,摆出了完全的铁桶阵。”
“是啊,我也不是很能理解。”
“其实,类似这种小股部队的偷袭,对大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梁程顿了顿,继续道:“无论那支乾国骑兵今晚冲了几个军寨,打垮了多少个军头子,也无法改变大战略上,燕国主攻乾国主守的格局。
说白了,这支军队北上的目的和我们翠柳堡之前两次南下差不多,夸功提升士气的作用更大一些。
且对方既然明摆着是要来找我们翠柳堡麻烦的,那就应该是我们上次在绵州城外扫荡了数千狼土兵让他们脸上无光,所以弄了一次来而不往非礼也。
但只要等到白天,这支军队还是会迅速地撤走的,他不可能守住任何一个军寨。”
只要白天到来,因为黑夜而生涩缓慢的通讯得到恢复,诸位总兵大人说什么都不可能放着这支部队继续在大燕的国境上的。
那会儿,已经不是什么保存实力不保存实力的问题了,而是国家荣誉问题,性质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靖南军在后方镇压一切,燕皇又刚刚马踏门阀,数百年门阀都灰飞烟灭了,还奈何不了你一个小小的总兵?
以前,当兵的,尤其是做总兵的,总归背后会有一座门阀甚至是两座门阀的关系撑腰,谁要动谁都不容易,都得化作无尽的扯皮,现在则不会了。
郑凡又喝了一口酒,
道:
“你的意思是,为什么靖南侯只是下令,而没有派出靖南军南下,不,甚至只要靖南军继续驻扎在南望城,保持着对边境一带的直接影响力,咱们大燕的边境诸多军头子们,也不可能是这般一盘散沙。”
若是此时靖南军还驻扎在南望城,若是此时靖南侯田无镜本人还住在南望城内,哪怕现在是夜晚,你看看谁敢贪图保存实力?
哪怕是郑凡,都得硬着头皮率领个七八百骑兵出去寻找那支乾骑去阻拦去进攻去消耗。
老虎只要瞪着眼,山里的猴子们就得拼命地表现,而现在,老虎偏偏有点像是在打盹儿的意思。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郑凡很实诚地说道。
他这个“主上”,真没必要和自己属下玩什么神秘,谁不知道谁啊。
“不过,阿程,你可以把你思考高度放高一点,虽然现在委屈你了,咱翠柳堡就这么点兵,但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下,你手中有五万靖南军和二十万镇北军铁骑时,你会怎么做。”
梁程摇摇头,道:
“主上,这个很难想像的,因为这里面,还有很多牵扯到政治的东西。”
梁程不懂政治,或者说,是他懒得玩政治,他骨子里,一直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郑凡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唉,这么冷的天,还在待在墙垛子上警戒着,真特么烦。
本来郑凡想着的是,送完首级,交割好军功,回来后,翠柳堡内的大家都兴高采烈,然后自己再把一千五百蛮兵的事儿再说一下,魔王们也都高兴高兴。
再之后,自己就能美美地洗个澡,再让四娘今晚换白丝。
唉,
本来都想好的剧本,就这么被那支乾骑给毁掉了。
郑凡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鼻尖,吐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城垛子上一阵骚动。
梁程猛地侧过身透过墙垛子看向外头,同时对郑凡道:
“有骑兵靠近!”
………
钟天朗身上的银甲,已经被血水浸染了好几层,上阵冲杀,他一直喜欢冲在第一线,甲胄上的血迹,自然都是燕人的。
初入燕地时,他们就挑掉了一座规模不大的堡寨,随后长驱直入,只是没能遇到事先通知好的银甲卫暗谍带路,使得自家的队伍一时间有些“茫然”。
率军将领迷路,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历史上很多牛叉的将军都迷过路。
而且,钟天朗不是迷路,他记得回去的路,只是面对大燕边境这“层次不齐”的军寨堡寨体系,有些分不清楚目标了。
就算是燕国当地的百姓,面对这几个月像是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的这么多军寨,想弄清楚去哪个是哪个哪个在哪里,也挺难的。
不过,好在,钟天朗运气不错,冒险在大路上抓了两个舌头,还真给他问出了翠柳堡的所在地。
冲垮了翠柳堡,那个叫“郑凡”的将领还算有点骨气,宁死不降,也不愿被俘,直接自尽了。
钟天朗到现在都还记得“郑凡”临死前的怒目圆瞪,
足以可见,
这个燕蛮子内心的怒火以及死不瞑目!
倒也,算是个汉子!
只可惜,钟天朗不能给他留全尸,还是割下了他的首级,同时又趁着夜色,连挑了三个燕人军寨。
这些军寨的防守体系,都很稀松,自己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夜袭遮蔽,再突然袭击,冲垮他们不难。
不过,尽管如此,燕人在被偷袭时的反击,也依旧让钟天朗有些咂舌。
西军出身的他,自小面对的对手就是北羌部落或者是西南山区里的土司,那些敌人,在面对夜袭时,往往会溃不成军,直接被掩杀过去,尸横一地。
但这些燕人,只要手上有刀,又没办法逃脱时,往往会选择主动拼杀求死。
所以,自己队伍里,也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原本,在西军时,在得知乾国三边的军将被燕人压得不敢抬头,钟天朗还有些不屑。
这次真正接触后,虽然是一场场的胜利,但他也慢慢明悟过来,这些燕蛮子,确实不是可以轻易揉捏的角色。
最重要的是,自己面对的,不过是燕人的杂牌军,那一个个林立在那里的军头子,燕人在银浪郡真正的精锐,靖南军,可还没现身过。
再者,
那支能够让东方三国都无比忌惮的镇北军,也还没有南下。
有了这一次的经历后,钟天朗有些理解了自家老爷子一进绵州城就开始挖壕沟建寨垒的决定是多么的明智。
燕人气焰嚣张,本身战力就极为不俗,大乾如今,只能以这种方式去消磨掉燕人的气焰,然后借着这一股子国战契机,重整军备。
好在,燕人穷,燕地也穷。
身为将领,钟天朗清楚自己不应该有这种想法,但这些想法却又不受控制地在其脑子里不停地徘徊。
不过,他毕竟是个年轻人,年轻,自当气盛!
这一次,自己至少是为大乾出了一口恶气,让燕人也晓得,大乾亦有血气男儿!
天色不早了,钟天朗不敢继续在这里逗留下去,而是率军准备返程。
前军来报,说是前面要经过一座燕人堡寨,那座堡寨构筑得很是精良,俨然一座小城池。
钟天朗率领一众亲兵策马而来,
在见到前方的堡寨后,
他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堡寨墙壁高耸,同时下方有壕沟还有可见的栅栏,上头层次分明,边角凸出,虽然造型有些奇特,但钟天朗一眼就瞧出了这种堡寨设计方式的高明之处。
无论你从哪个方向攻城,都将承受三面的打击。
而且这个堡寨,一看就是新建不久的。
“都说燕人铁骑甲天下,但现在看来,燕人之中,也是有善守之人。”
这座堡寨,虽然出工出力的是小六子,但却是瞎子设计的,瞎子用了后世欧洲人的城堡设计方式。
当初国姓爷收复台湾时,对荷兰人的这种城堡也是无比头疼。
钟天朗清楚,这种城堡,外加城墙上隐约可见的兵卒身影,不是自己现在能够啃下来的。
不过,大体是有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感觉,连挑好几座军寨,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对军寨建设这般肯下心思的对手,钟天朗策动胯下战马向前,枪挑邓子良的人头,
对着前方喊道:
“燕狗,翠柳堡已被你家钟爷爷覆灭,翠柳堡守备郑凡人头在此!
尔等人头先寄放在尔等脖子上,等你家钟爷爷日后得空来取!”
良久,前方堡寨依旧无声,无人应答。
钟天朗见对方堡寨上鸦雀无声,
笑了笑,
对身边的几个将校道:
“看来,斩了燕人最近名望军功最高的郑凡后,确实是重挫了燕人的气焰!”
其实是,在钟天朗喊完话后,
翠柳堡上守卒们,
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然后一起看看同样在城墙上喝酒的自家守备大人,
再一起看看外头火把下喊话的乾人将领,
大家此时心里就一个念头,
这下面的乾人将领:
莫不是个傻子?
第二十四章 东风起
钟天朗自我感觉极为良好的秀了一把就率军南归了,在其离开后,郑凡让梁程领五百骑兵做做样子追了一把。
梁程心里有数,也没有冒进,因为还要防止那位银甲将领杀个回马枪,反正就是乾骑在前面,梁程在后面护送,稍微给点压力。
这一幕,很像是前阵子郑凡率军从乾国回来时,乾国各路骑兵在旁边护送。
兵法上有一条叫“归师勿掩,穷寇勿追”。
讲的就是这种情况,对方铁了心地要回家,你去阻拦,对方肯定会和你拼老命,能否拦截住对方先不说,自己这边的损失肯定会很大。
其实,这个所谓的追击,也就是为之后的“追责”,有一个为自己辩解的借口。
大概,也就只有郑凡能使用得动梁程去做这种事情了。
等天际泛白时,梁程率军回归,多少人出去的就多少人回来,一个都没少。
郑凡则抓紧时间去洗洗睡了,在城墙上吹了大半夜的寒风,还真有些受不了。
一觉醒来,就已经是大中午。
郑凡可以睡,其他人可不能睡,梁程早上回来后,又换了一支五百人骑开了出去。
这次自然不是去追敌的了,而是去打扫战场。
是的,乾国人打完了仗,翠柳堡来负责战场的打扫。
等郑凡洗漱好吃了饭出来时,就已经发现在外面的场子上,已经坐上了数百溃卒在那里吃着午食。
这些溃卒的卖相都不是怎么好,脸上也都有惶惶之色,但一个个的应该是饿狠了,在那儿狼吞虎咽。
郑凡走上墙垛子,问了问没坐轮椅改用拐杖的瞎子,
“收拢了多少人?”
“三百出头的样子。”
“还不错。”
“嗯,确实还不错。”
昨晚乾骑挑掉了一座小堡,外加四个军寨,燕军死伤不少,当然,能够在冲营之中逃出来的,也不少。
毕竟是晚上的突袭夜战,想做到一口闷不带丝毫漏汁也是件不可能的事儿。
“这些人,既然咱收下了,就不可能再吐出去了。”
郑守备给出了指导性思想。
其实,别看郑凡在大燕这边立下的军功不少,且还不知道仍有一尊王爷头颅还在运送途中等待签收;
但严格算起来,郑守备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没有脱离军阀作风,甚至比军阀更像是军阀。
真正的硬仗前,退缩,还祸水东引,等战后,迅速地做出反应吸纳力量。
其实,不能怪郑凡太黑,而是这个世界,在郑凡第一次当民夫时,就教会了郑凡这个道理。
心不够黑,或者心里还带着天真的人,坟头草早不知道已经多高了。
郑凡也不是没想过,自己能不能为一个所谓的大义,站在风口浪尖,喊一声“死战不退”。
但也仅仅是想想而已,这毕竟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并非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历史,若是传统意义上的穿越,作为穿越者,或许真会有那种感觉吧。
“主上,这些溃卒属下打算把他们归入最下等,等以后他们有了军功后再升等。”
“嗯,同意。”
溃卒,自然得有个溃卒的样子,收留你们以包庇你们不受责罚已经算够意思的了,其余的地位什么的,就先别谈了。
就在这时,一名信使过来,传达了军令,说许文祖就在附近,请郑守备前去参见。
郑守备也不作犹豫,换上甲胄带着阿铭就出去了。
许文祖的位置,距离翠柳堡并不远,此时的他,肥硕的身躯正坐在一个军寨的中央,军寨已经一片疮痍。
在许文祖身边,有数百南望城守卒,还有另外五个昨日在签押房里见过的总兵官。
郑凡来了后,也只是站在后头,没出头说什么话。
许文祖坐在那儿宛若一座肉山,外加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压抑情绪,确实能够以官威的形式呈现出来。
大家伙,就这么站了不少时候,终于,许文祖抬起头,狭窄的眼缝间,有一股子精光流转。
他双手摊开,
道:
“事儿,大家也都知道了,本官召大家过来,不是想问责大家,因为这脸面,已经丢了,问责不问责,其实没什么意义。
这一次,被乾人打上门来,还又被乾人堂而皇之地离开。
本官,你,你,你,在场的你们所有人,
一个个的,全都跑不掉,
死不足惜!”
许文祖没有去推卸什么责任,也没去找什么原因,事实上,事情都快过去一天了,但靖南军大营那边,还是没传来任何的消息。
侯爷,肯定是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但侯爷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这种沉默,很诡异,却又往往是最为可怕。
“官位什么的,本官很在乎,身家性命,立身之本的东西,本官也一样很在乎,相信你们也同样很在乎。”
许文祖一边说其目光一边在在场所有人身上扫过,
“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数百年的门阀,说没也就没了,咱这点身家,这点地位,又算得了什么?
眼下,国战在即,你我,诸位,所求的,真正只是手上的这一点点兵权么?
这是国战,这是国战!
我大燕百年才再次等到这次机会,青史就在我等面前,我等是有可能是有机会去青史留名的!
不瞒大家,靖南侯爷那边,本官早上就派人往营里头递送了折子,但侯爷那边,没传出来一句话。
昨日在签押房,你我都说,大燕就靖南军和镇北军,太少了,我们也得推出个强军。
好啊,话才说完,当晚就被人家打了一巴掌。
老子是北人出身,在北方,只讲一个道理,那就是你蛮族敢来咱燕国地界杀多少人,镇北军就去荒漠上杀个双倍!”
说着,
许文祖深吸一口气,
喊道:
“咱平日里自己窝里斗是窝里斗,但这一次,不是窝里斗那么简单了,明日,各家各部,都别藏着掖着,把你们麾下最能打的部队调出来!
就在这儿集结,就在这儿整军,我们一起杀向乾国去,乾人昨晚杀了我们一个,我们明儿个就宰他两个。
没杀够数,绝不回营!
老子手下的兵,第一个攻城,第一个拔寨!
军功,你们先拿,战后折损的军械、人马,老子先给你们补!
老子就想问一句,
都他娘的是带栾子的爷们儿,
敢不敢明天一起去把这一口气给争回来!”
许文祖喊得很激动,脸已经泛红,还冒着热气。
在场五位总兵官一起单膝跪下,
抱拳沉声道:
“末将领命!”
大家官是平级,许文祖也是总兵,只不过因为差事不同,所以平日里许文祖可以压他们半头,但是在这一刻,这五位总兵官算是将许文祖认为自己的上级,自己自认为下级。
倒不是说许文祖刚刚的那一番话有多强烈的煽动性,
都是成年人了,还是军伍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王八,又不是年轻人随随便便几个口号就能煽动起来的。
此中原因,一来,是昨夜的事儿,落了大燕一个大脸,竟然让乾人杀进来又杀出出去了。
二来,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眼下,确实是需要一个头儿,领着所有人把力量集中到一起,先打个翻身仗回来。
许文祖既然愿意放这个话,就证明他已经拿出了这个态度,再说了,能受许文祖的令特意从自己的寨子赶赴这里的,本身就是在感性上稍微贴合这边的,已经算是做过初步筛选了。
郑凡等一众守备和校尉也都单膝跪在了地上,齐声应诺。
“咱们,也不搞什么歃血为盟的事儿了,咱们是大燕军队,不是山寨土匪,本官希望大家都没忘了,自己是个燕人!
好了,各自回去准备吧,明日,我们聚兵于此,开拔!”
众将纷纷离开。
郑凡留了下来。
许文祖眼神示意郑凡跟自己进了一个坍塌了一半的帐篷里,外头,有亲兵守着别人不可能靠近。
“呼……气死老子了!”
进帐篷后,许文祖还骂骂咧咧地往地上一坐。
郑凡也跟着一起坐在了地上。
这一次,郑凡倒是没有以前面对许文祖时那般的自然和热络。
“这里距离你翠柳堡这么近,你昨晚就没收到动静?”
许文祖开始问话了。
郑凡苦笑道:“整个边境堡寨里,就我翠柳堡昨晚点了烽火。”
许文祖被噎住了。
大燕边境别看堆了不少兵,但这里头体系之混乱,他许文祖也是清楚的。
一来,这是前任萧大海的锅,甚至是更往前堡寨体系废弛的锅,二来,是这阵子朝廷塞过来好多个总兵官过来,这么多人马一来,靖南侯又不负责梳理,大家跟个没头苍蝇一样,也没个主事人,能有序起来才叫怪事儿了。
“唉。”许文祖叹了口气,看向郑凡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其实,郑凡心里也清楚,别看当初许文祖在虎头城对自己说准备献城给镇北侯府如何如何,其实,人许文祖和自己不一样。
许文祖是个地地道道的燕人,如今镇北侯明显和燕皇站在一起准备南下的,自己再在这边吃相难看的保存实力避战,丢到许文祖这里,他敢翻脸不认人的。
昨晚的一些布置和装点手段,说白了,其实就是表演给许文祖看的,许胖胖现在是自己的第一大靠山,还管着南望城这么多物资,自然得哄好了。
“大人,昨晚我出兵去追过那支乾骑,但没能追得上,对方人马众多,我怕被埋伏。”
这句话里,半真半假。
许文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不过神情,却有些淡了。
显然,许文祖是猜到了什么,而且还故意把这种情绪,传递给了郑凡。
他在怀疑郑凡避战,而且还在用这种方式警告郑凡。
许文祖文官当过,武官也当过,在北地也吃过沙子,这里头的道道,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你追击不拿下一些敌人尸首回来那还叫什么追击?
郑凡又苦笑道:
“大人,那支乾骑的目标,是属下。”
许文祖愣住了,也顾不得玩儿什么神情信息传递了,扭头看向郑凡,问道:
“你又是如何得知?”
“昨夜乾骑主将来到我翠柳堡外头,举着一颗人头,说他已经杀了翠柳堡守备郑凡,还灭了翠柳堡,让我们洗干净了脑袋等他日后来取。”
“…………”许文祖。
许文祖的脸憋得有些发青,一副想笑却又要强忍的架势。
这个时候发笑,等于彻底破功了,但他娘的,这事儿真的很好笑啊,哈哈哈哈!
“属下没能看清楚那颗人头到底是谁的,但想来,那位乾骑将领,应该是认错了人,也打错地方了。所以,在对方离开时,属下率军追击有些过于谨慎了,因为属下清楚对方的目标是属下,是翠柳堡。
属下可以败,也可以损兵折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是能留下那支乾骑,就算把属下的翠柳堡给拼光了,属下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但两国交战,讲究的是一个气势上的比拼。
属下几次入乾,都取得了不错的战功,扬我大燕国威,属下的名字,估计早就落在乾国那些大将的案头上了,他们一个个恨不得杀属下而后快。
属下败是可以败,但万一翠柳堡没了,或者属下被杀了,真被他们提了人头去。
这里面的影响,可就比属下一个人一座堡寨的得失,大得多了。”
“唉!”
许文祖低下头,终于将那股子笑意给压了下去,他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
道:
“确实是这样,昨晚,你绝对不能出事,你要是出事了,这一次咱们燕国这边的面子,可就落太大了,最重要的是,要是真让那支乾骑拿了你的头颅回去,乾人那边,士气肯定会大涨。
我估计,那个乾人将领大概是将杏花寨当作翠柳堡打了,因为其他几个堡寨,规模都太小,也就杏花寨里的兵马算比较多的。”
郑凡有些震惊道:
“那岂不是昨晚那个乾人将领用长枪举着的那颗人头,是邓参将?”
许文祖点点头,道:
“**不离十了。”
郑凡叹了口气,脸上没有丝毫的幸灾乐祸,只有一股淡淡的哀伤。
虽然有矛盾,但毕竟都是燕人,都是燕军,都是袍泽,唉……
这个程度,不能太过了,过了就有点假了,还好,郑凡的演技在这个世界有着很大的提升,外加许文祖又是第一个和自己飙戏的对手,也很熟练。
许文祖抿了抿嘴唇,
见郑凡这个神情,
宽慰郑凡道:
“切莫再想这些事了,乾人北上,打谁不是打呢,都是燕军,也没那种打错打对的说法,昨晚,让我稍微宽心的是,一个参将,四个守备,都是战死的,没一个苟活。”
郑凡攥紧了拳头,
道:
“他们,都是我大燕的……好儿郎啊!”
“嗯,对了,那一千五百蛮兵你待会儿就让人去我那里领走,战马甲胄我都给他们配好了,事急从速。
这次好几个总兵麾下都有人马折损,尤其是那位杨总兵,邓子良就是他麾下的,这次杏花寨全军覆没,他损失最大。
我怕他们又要打那蛮兵的主意,你早点领回去吃下去吧。
还有今儿的这件事,你不要再往外说了,乾人那边怎么说由他们说去,咱们自己,就不要再说了。”
“属下明白。”
“嗯,兵给你了,战马军械,我也给你了,你刚刚也听到了,我是在那五个总兵面前立下军令状的。
明儿个,你得给我出死力气,帮我把这面子给挣出来!”
“敢不效死!”
“死,就别死了,但明儿个,可千万别藏着掖着,我知道的,你麾下是真的能打,就给老子好好地打出来。
明儿个这场戏,唱好了,我手底下就能拉拢住这五个总兵。”
话,就点到这里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许文祖已经把话给说透了。
我给你郑凡兵,给你军械,这般资助你,可是要让你帮我上前拼杀的!
一如小六子这般资助郑凡,也是想着郑凡能够在军中崛起,日后能在争夺大位或者在保命时,能有一个军方援助。
这世上,向来都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
同时,许文祖还想借这件事,将那五位总兵绑定在自己的战车上,这又牵扯到政治上的考量了。
“大人放心,明日翠柳堡定然不让大人失望!”
“嗯,行吧,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吧,我也得回去收拾收拾了。”
郑凡搀扶许文祖起身,
许文祖站起来后,手却还抓着郑凡的手腕,
意味深长道:
“昨日,我就已经将你的军功报上去了。”
“多谢大人。”
“别谢我,这都是你自己靠本事挣来的,我想再说的一点就是,人这辈子,总得抓住一些什么。
就像是那放纸鸢,总得有风才好放起来,你有能力,又一向能得到上头大人物的赏识,这是你的福分,但切莫懈怠自满。”
郑凡微微皱眉,在思索许文祖话语中的深意。
许文祖又拍了拍郑凡的手背,
道:
“这风,快起了,你得抓住,这要是抓住了………”
“抓住了,当如何?”
许文祖伸手掀开了帐篷,弯腰走了出去,
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
道:
“就上天了。”
第二十五章 人去楼空
“这场东风看来真得够大的,不然可吹不动许文祖。”
瞎子一边嗑着葵花籽一边说道。
很显然,这场东风肯定不仅仅是为郑凡准备的,他许文祖也已经准备好了。
郑凡双手捧着茶杯捂着手,点了点头。
许文祖这个人,他有着属于他自己的感性,也不缺乏狠辣,在镇北侯府和燕皇站在一起后,他没有了过往的那种纠结。
这种人,全心全意地做事和全心全意地往上爬时,当真是极为可怕的,这是一个,极有能力的官僚。
他能看得更远,所以也就能提前预判好适合自己借力的位置,预先做好准备。
“不过我还是不懂,这东风是什么。”郑凡开口道。
一边坐在那里的梁程也是沉默不语。
“这其实很正常,主上,许文祖每天都要过手海量的物资,虽然这些物资都是朝廷在马踏门阀后抄来的,但也不可能像是无脑吹气球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用不用得上,都往银浪郡往这前线送。
肯定有着侧重点,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只要抓住这些细微的侧重点,就能判断出燕皇真正的打算了。
这是信息落差,在没有对等信息资源的前提下,许文祖能看出来,我们却看不出来,这很正常。”
梁程开口道:
“你说了这么多,却等于什么都没说。”
“只是安慰安慰你们,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应该快了,可能就在这一阵子,燕国真正的南下,就要开始了。”
“理由呢?”梁程问道。
“一,镇北军马踏门阀,应该也该完事儿了,剩下的善后处理,交给燕京禁军或者大皇子的郡兵,都可以去做。
无论是镇北侯还是燕皇,都不可能让这把在荒漠磨了百年的刀,却只能对自己人下手,这是对这把刀的亵渎。”
“你是说,镇北军就要南下了?”
“应该就在近些日子了。”
“还有呢?”郑凡问道。
“还有就是,再不打仗,这冬天,就要过去了,我之前根据手头上能有的一些资料,查过从乾国上京到三边的地理情况。
乾国三边,是乾国抗燕的主阵地,在三边之后,分别是滁郡、西山郡、北河郡,再这之后,就是乾国的京畿之地,汴洲郡,汴洲郡和咱们燕国的天成郡一样,汴洲郡的首府就是乾国的上京。
从三边破口之后,下面多郡,都是以水田为主,这是当年为了防备燕国铁蹄南下,在很多年前就强制改了水田。
同时,在汴洲郡和北河郡交界处,在很多年前,就被乾人引乾江之水强行改道,拼着不时决口淹没百里,也要弄出来一道汴河。
这些,其实都是为了防备燕人南下做的准备。
现在正值冬季,一切现在都化为冻土,就连那汴河之水,也已经结冰。
若是不趁着这个时节用兵,等春天到了,冰雪消融,乾人为了防备燕人铁骑南下所做的准备,就都能派上用场了。”
顿了顿,
瞎子北继续道:
“除非,燕皇还准备再忍一年,但这显然不可能。哦,对了,还有一条,再过阵子,战事一开,虽然我不知道燕皇他们到底准备执行怎样的战争计划,但假设战事进行顺利的话,大燕铁骑可以横踏乾国上京至三边这一大半乾国北方疆域,将会使得乾国一半疆土上的春耕,被荒废掉。
乾国人口多,春耕一废,乾人自己就得闹粮荒,这可以极大地削弱乾国的战争潜力。
再者,别看乾国富,但乾国的民众日子可能过得都没咱们燕国百姓好,这一点,在前阵子有乾人百姓北上‘偷渡’至燕国就能看出。
这些年,乾国内部农民起义频频发生,等粮荒再一闹,那就真正的是‘官逼民反’了。”
郑凡喝了一口热茶,
道:
“不怕蛮子会武功,就怕蛮子有文化。”
这里的蛮子,指的不是蛮族,而是乾人对燕人的蔑称。
本来就打不过蛮子,但这蛮子还要和你玩儿心机,玩儿政治。
郑凡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来,又道:
“但瞎子,你这一切的假设,都建立在燕国铁骑战事顺利的前提下。”
“燕皇会不会打仗,属下不知道,因为很多会玩政治的人,其实不会打仗,人的精力,也毕竟是有限的。
但镇北侯和靖南侯这两个人,得到了燕皇完全地信任,有这两位侯爷去负责制定战争计划,属下觉得,应该会有很大的效果。
世间事儿,若是术业有专攻,都不算难事。
属下承认,乾人那边,确实有一些会打仗的将领,但绝对没有燕国这边的自由。”
郑凡点点头,伸了个懒腰,道:
“那一千五百蛮兵这次我就不带出去了,你帮我好好抓一抓思想教育。”
瞎子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唉,明儿肯定是要死人的。”郑凡有些肉疼。
许文祖话语里已经挑明了,明儿就是要自己的翠柳堡出死力气。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说了,主上,这世上,总没有光拿好处不办事儿的道理。”
“这个道理,我懂,对了,三儿还是没消息么?”
“没有。”
“蛮骑再往外放一点儿,找一找,三儿不可能那么容易死的。”
“属下遵命。”
“今儿晚上让弟兄们好好乐一乐吧。”
“属下明白。”
瞎子和梁程对视一眼,显然都看出来了自家主上的情绪不高。
但,这就是战争。
“我乏了。”
“属下告退。”
“属下告退。”
瞎子和梁程都出去了,很快,四娘推开门走了进来,同时,把门的插销拉上。
“主上,洗澡么?”
“这才几点啊。”郑凡笑了笑。
“明日要打仗了,主上得早些歇息,为明天养精蓄锐呢。”
“太早了,还睡不着。”
“嗯,出来一次就能睡着了。”
“呵呵。”
“主上,那奴家去烧水?”
“好吧,也确实有点累了,早点洗洗睡吧。”
“主上今天想选什么颜色?”
“肉色的。”
…………
“哟,你可听说了没,燕人那个叫郑凡的将军,被咱们少将主给杀了。”
“可是那个两次攻打绵州城的燕狗郑凡?”
“必须是啊。”
“真的被杀了啊?”
“杀了啊,脑袋都已经被咱少将主给挑回来咧,咱少将主这次率咱大乾铁骑,直接杀入了燕国,连挑了燕人四座军寨,擒杀了燕狗郑凡。”
“嚯,这可了不得。”
“唉,你瞧瞧,你瞧瞧,在咱们西军北上之前,这三边的边军被燕人压着打,恨不得被燕人骑在脖子上羞辱,现在咱们西军上来了,这不直接给他们打回去了么。
直娘贼,一直都传什么燕人铁骑甲天下,我看呐,也不过如此。”
“就是,就是。”
两个火头军在井口边一边洗菜一边说着话,殊不知,井口下,有一双耳朵正在偷听着他们说话的内容。
什么,主上死了?
薛三先是一个大惊!
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唔,没消失。
而且,自己好像也没暴毙!
咦,
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主上死了我不用死啊!
惊、喜之后,
薛三又默默地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实力没有任何的变化。
呸,樊力那个铁憨憨的话果然不能相信。
主上死了,我们身上的限制也没消失。
一番剧烈的情绪波动之后,薛三又沉默了下来。
唉,
主上死了啊,
心里,
忽然有一股淡淡的忧伤。
同时,再看着自己怀里的那一刻用布帛包裹起来且已经腌制过的福王脑袋,
忽然觉得他,没那么可爱了。
自家主上,也被人割下了脑壳。
薛三忽然觉得人生有些迷茫,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自由了,这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但随之而来的,又是空虚。
自己似乎还没真的认真思考过,自由后,要去做什么哩?
主上死了,那么瞎子四娘他们,岂不是也大概没了?
一种寂寞的感觉,涌上心头。
薛三决定不等了,其实,这些天,他不是没尝试过出去,但这座绵州城应该是住进了某位大人物,而那位大人物的部下更是将这座城池给把守得严丝合缝。
薛三几次尝试出去却又不得不退回了井里。
他是一名刺客,确保稳妥一击,是他的本能。
但在得知郑凡死去的消息后,薛三心里难免有些自暴自弃的感觉。
所以,在外头的两个家伙洗好了菜离开后,薛三再度出了井口。
手里,还拿着福王的脑袋。
既然主上已经死了,按理说,这脑袋,也没什么意义了。
但没办法,这些天在井口下,薛三就只能和福王的脑袋聊聊天了,此时,福王在他眼里不是一个脑壳,而是一个陪伴他许久的可爱布娃娃。
这个院子,已经成了“炊事班”,所以,在腊肉吃完了之后,薛三也不缺吃的,但出了这个炊事班后,外面的防御一下子就变得森严起来,尤其是城墙那边,别说自己了,连只鸟都飞不过去。
“咕噜咕噜咕噜…………”
车轮的声音从墙壁那边传来。
薛三马上贴着墙壁靠了过去,探出脑袋后发现居然是一辆夜香车。
西军治军严格,这种严格,其实体现在方方便便,卫生方面也是一样,但凡需要长时间驻扎的地方,将领都会对军寨内的卫生做极为严格的规定,这是多少年战争史所总结出来的经验,因为很多时候,打败一支军队的,可能不是敌军,而是瘟疫、传染病。
夜香车旁的几个辅兵杂役去了隔壁宅子里去收木桶了,夜香车就停在那儿。
薛三叹了口气,
快速地将自己里面穿的金丝软猬甲给脱下来,将福王的脑壳给好好地包裹住,
然后…
……
上午,郑凡率一千翠柳堡骑兵开出了堡寨,因为要安抚和“教育”新来的一千五百蛮兵,所以这次堡寨内原有的蛮兵要留下来帮忙忆苦思甜。
这一千骑,还是以刑徒兵居多,他们的脸上,都荡漾着笑容,因为在昨日,南望城的叙功文书下来了,信使应该上路了,他们的族人,很快就将因他们的军功而获得自由。
他们曾是高高在上的门阀子弟,却被一朝打下云端,好在,他们又能重新开始。
不过,郑凡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因为他清楚,这次许文祖聚包括他许文祖自己在内六大总兵之精锐,是要去打一场燕乾边境开战至今还没发生过的一场大战。
而自己,作为许文祖的嫡系,肯定要做一个表率,什么表率?
去头一个冲阵,去头一个登城,
出最大的力,
死最多的人!
对别人,郑凡能够毫不犹豫地心狠,但对自己手下的兵,郑守备心里还是多少带着点矫情。
但正如瞎子说的那样,打仗,哪能不死人呐。
队伍准时来到了昨日约定的集合点,六大总兵,在这里,总共聚集了近万骑!
这当然不是把老底都掏出来了,因为家里还有留人防守。
但这次拉出来的,绝对都是各个总兵麾下的精锐。
饶是如此,翠柳堡骑兵还是这近万骑之中,最靓的仔。
无论从战马还是从甲胄军械上来看,都堪称豪奢。
他们并不清楚,这些东西并非都来自于许文祖的后门,而是六皇子的投入,所以,不少人眼里看着翠柳堡军队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嫉妒。
不招人妒是庸才,郑凡对这一点倒是挺习惯的,他也没兴趣在这里和这些同僚们打什么招呼套什么近乎。
心情不好的郑守备,只是默默地穿着甲胄坐在马背上。
这使得其身后的一千翠柳堡骑兵全都这般姿态,比比直直地坐在马背上,没人东倒西歪。
这不由得让附近提前赶到已经随地休息的其他总兵手下的骑兵们有些不适应,但凡军人,都有不争馒头争口气的传统。
这无声地就被人给比了下去,谁受得了?
自己就算受得了,等自家老大和其他那些大佬们一起出来看到这般对比清晰的一幕,老大心里能受得了?
所以各个军头子校尉守备们开始训斥自己麾下的兵卒,让大家都弄出点样子。
郑凡没有理会周围乱糟糟的埋怨场面,而是默默地目视前方。
“主上,得到消息,说叁月堡于昨晚后半夜尽出,应该是去探查情况了。”
郑凡点了点头,对梁程道:
“应该是打算打堡寨了。”
叁月堡和郑凡的翠柳堡一样,属于许文祖治下,很显然,叁月堡守备应该是奉了许文祖的命令,前去探查战场情况。
这几个月来,燕国银浪郡一线的军头子们在靖南侯的命令下,可没少和乾国堡寨燧堡们死磕,时不时地打下一两个堡寨下来,或者自己也掉几颗牙。
但因为从未形成过统一的大规模协作,所以没能真正地打开局面。
很显然,许文祖打算集合兵力,在他自己的主持下,亲自在乾国的堡寨体系上开一道大口子!
小堡寨不说,攻打的时候,外面箭矢压制,然后冲阵上去,里面就几十号乾兵,折损一些手下也就拿下了。
但大堡寨,里面动辄数百有的甚至上千的守卒,你想啃出一个大口子,就不可能留着这种大堡寨不管。
一想到自己麾下的骑兵待会儿可能要带头化身步兵去攻城,
郑守备心里就有些恨得牙痒痒。
但形式比人强,你没得法子。
昨天,自己在许文祖面前的表演,想来应该糊弄过许文祖了,也有消息说,自己的参将官职过些日子就能下来。
但官职什么的都是虚的,在大燕,最重要的还是自己手底下的兵马。
门阀兵要是拼光了,自己手底下就又得靠蛮兵打天下了。
这对自己以后的发展,其实是很大的制约,门阀兵的高素质,可不仅仅体现在战场上啊。
许文祖没有披甲,而是一身蓝色的官袍,腰上系着一把剑,在其身后,五名总兵都身披甲胄,步履生风。
在他们出来后,
四下所有燕军都高呼:
“参见大人!”
兵甲在身,可以不用下跪。
但在没有组织一切凭自发的前提下,
翠柳堡的一千骑是最整齐的一支,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
这是翠柳堡所要求的,目的,明面上是说只有军律步调合一,才是真正的铁军风貌,实际上还是为了配合自家主上的装逼乐趣。
许文祖的目光落在了郑凡以及其身后的一众骑兵身上,显然,他对郑凡的这种态度很满意。
今日一战,不仅仅是要为了给前天晚上乾骑北上造成的损失给找回颜面,最重要的,是要奠定他许文祖于银浪郡一线封疆大吏的地位!
看着兴致勃发的许文祖,郑凡心里有些腻歪。
也是,以前人家对你好处处给你开后门时,你叫人家许胖胖;
现在人家要你下死力气让你去死人了,他就成许肥猪了。
人,都是这个吊样。
让郑凡最不满意的是,既然决定要真正地啃下这些堡寨,为什么不早点做准备?
要是郑凡来组织这件事的话,他宁愿多花半个月的时间去打造出足够的云梯和投石车,这样能少死很多人。
但很显然,官僚在有些时候,他就是官僚,哪怕他爱国,但也是官僚,人思考问题的角度还真和自己不一样。
许肥猪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举向空中,
喊道:
“诸将士,复仇和开疆,就在今日!”
先是许文祖身后的五个总兵拔出了佩刀,
紧接着,是在场全体军士都举起了兵刃高呼:
“虎!”
“虎!”
“虎!”
就在这时,
一众骑兵从外面回来,领头的,是叁月堡守备大人本人。
许文祖面带和煦的笑容,待得叁月堡守备在其面前停下下马时,主动上前搀扶住了他,道:
“方道啊,辛苦你了。”
叁月堡守备仇方道面色则有些讪讪,
许文祖发现了,
问道:
“探查出什么结果了?”
许文祖选定了三处破口的位置,昨晚,就下令让仇方道率军出去探查情况,因为叁月堡也是他的嫡系,同时,叁月堡的位置,在银浪郡最南端。
仇方道拱手回答道:
“回大人的话,情况……情况有变。”
许文祖愣了一下,
这儿誓师大会都开好了,大家情绪都调动起来了,你跟我说情况有变?
“有何变化?可是乾人西军前挪了?”
“不是,不是,回大人的话。”
仇方道咬了咬牙,
大声道:
“大人,乾人尽弃堡寨,后撤三十里,眼下乾国边境大小堡寨,全都空了!”
“…………”许文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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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阴天灵感成为《魔临》第74位盟主,感谢楠姐的飘红。
下一章是个大剧情,大家今晚就不要等了,我写好了再发。
第二十六章 铺垫
“呵呵,你是没看见许文祖的那个脸色。”
郑凡从瞎子手里抓了一把葵花籽一边嗑着一边唠着。
瞎子北笑了笑,道:
“能理解,前戏都做完了,什么都准备好了,结果发现居然是个男的。”
“瞎子,我发现你透支了一次后,整个人都有点变风格了。”阿铭在旁边打趣道。
“谁没个年轻的时候啊,可惜了,这个世界是古代背景,否则我就可以把微信里开头名字带A的都推给你。”
樊力闻言,揉了揉脑袋问道:“啥意思咧?”
四娘瞪了瞎子一眼,对樊力道:
“小孩子家家的,大人说话别插嘴。”
“哦。”
樊力继续蹲在门槛边,继续听着大家说话。
自打那次大家在凉亭里夜谈,樊力直接开口说出“要不咱们把主上砍了吧”这句话后,
大家聊天时,就很默契地把这憨憨给排除在外了。
不用去打仗了,确切地说,是不用去打那种仗了,大家心里其实都挺高兴的,所以也就故意说话时乐呵一下活跃一下气氛。
言归正传,
瞎子北道:
“乾人这是要彻底坚壁清野了。”
直接放弃堡寨群,不要了,这看似是一种极为消极避战的方式,却又如同是将自己的拳头收了回去,反而更不好对付了。
堡寨群,最早开始,是为了防备燕人小股骑兵南下做的防御措施,事实也的确如此,百年前乾人那一败之后,其实双方小规模的摩擦是常有的事儿,然后乾人开始修筑工事,慢慢的,也就不再有燕人小股骑兵南下打草谷了。
再后来,荒漠蛮族王庭的衰败,导致东西方丝绸之路的兴起,大家也都开始忙着赚钱做生意,两国边境更像是大型中转市场。
只是,眼下,燕人要大规模南下已成定局,所以,乾国的堡寨防御体系,其实已经无法起到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因为已经不用你预警了,你也很难起到什么真正阻截的作用。
当初郑凡第一次只率四百骑兵南下乾国境内时,先拔掉了面前的一个钉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穿插进去。
但等第二次,率领一千多骑兵南下时,拔钉子只是顺手为之,更像是练练手,回来时,更是大大方方地回。
你点烽火就点烽火呗,反正追不上我,而且堡寨内的乾兵也不敢出击来阻拦。
所以,这一举措实施后,乾国可以止损,不用再在堡寨群内投入过多的消耗,同时还能收缩兵力。
只是,乾国以士大夫之天下,士大夫最喜欢的就是打嘴炮,不顾实际地喊口号,乾国朝堂上能做出这种决断,定然是朝廷的相公们力排众议执行的。
郑凡开口道:
“这样一来,大燕军队要面对的,不再是小规模群体的堡寨了,而是直接面对三镇了。
梁镇、魏振、陈镇,是三边的大要塞,里面驻扎着乾国三边精锐。
这是乾国第一道防御。
第二道防御,是以西军为主体的,于绵州城一线进行的布置,十五万西军加四万多的狼土兵。
绵州城并不算很大,但西军最擅长的就是土木工事的防御,依托着绵州城这一点,构筑了一道极为坚固的防线。
第三道防御,就是十万禁军加上五万祖家军以及十多万类似燕国郡兵的存在,在滁郡和北方三镇交界处构筑起来的。
这一道防御依托的是滁郡的几个城池,外加前方需要时,可以从这里调兵去前两道防线进行补充。”
阿铭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家主上,原本,这些活计应该是瞎子负责的,但看来,自家主上也没完全闲着。
“三条防线,加起来,近七十万大军,而且因为这次燕国来势汹汹,主动开战,使得一些事情再也瞒不住了。”
瞎子北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
道:
“现在六皇子在乾国的眼线想传递回情报或者传递回有价值的情报越来越难了,但这一条,倒是不错。
讲的是,这次面对燕国的压力,三边的不堪,外加禁军北上时弄的一地鸡毛,导致以前一直被遮着被捂着的暗疮,被揭开了。
乾皇很愤怒,枢密院里连续开革了三位,更有一位相公被赐青凉伞返乡。
同时,乾国朝廷派出了九路钦差,去往诸郡进行募兵,其他地方不晓得,但光光在北河郡,就已经募集了两万北河敢战士。
乾皇,也是有点手段的。”
“这个世上,何不食肉糜的皇帝,毕竟是少数。”郑凡说道。
阿铭则开口道:“那意思就是,只要继续僵持下去,乾国反而能够因为燕国给的压力而进行自我改革?”
“是已经开始了。”瞎子北纠正道,“三边和上京禁军,原本在兵册上的规模都是各八十万,按照传统,挤一挤水分,七十余万应该是要有的。
要知道,乾国三冗问题本就很严重,这里面的军费,则是重中之重,每年,乾国朝廷的军费,都是足额拨付的,至于如何分配,多少能落到军伍手中,这就是数十年来约定俗成的默契了。
换做以往,哪怕是皇帝知道这个问题,也不敢着手去做什么的,乾国可没有李梁亭和田无镜。
但现在,借着国战的当口,倒是可以去下手了,假以时日,要是真的让乾国再训练出足额的兵马,别说大燕南下了……”
“反推不大可能。”郑凡说道。
“说不准。”瞎子北摇摇头,“这得看国运,看运气,天知道乾**伍里有没有什么未来的将星。”
当初燕国近乎要灭国了,结果初代镇北侯横空出世,硬生生地击溃了五十万乾国大军。
这就是命,也就是所谓的国运。
当然了,这种命不常有,里面还带着各种各样的特殊条件,甚至你让初代镇北侯本人当年再来一次,他说不得也打不出那场辉煌的胜利。
“可能,我们的层次,还是不够高,我不相信,连我们都能看出的问题,那仨会看不出来。”郑凡开口道。
“主上您这话说得就跟小老百姓一直觉得皇帝是好的,坏的是皇帝身边的大臣一样。”
“这话其实不假。”郑凡笑了笑,对瞎子道:“古往今来,甭管皇帝多昏庸,有几个是傻乎乎地想要把自家的天下给故意搞崩了的?”
“看吧,反正咱们现在也就只能看着了。”瞎子北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我之前让六皇子的商队去帮忙打探了一些情况,发现咱们大燕并没有大批量地制造攻城用的器具,这方面的物资也没有进行大规模的采集。
或许,真如主上您所说的那样,上面那仨,其实心里已经有了谋划,否则不至于先前镇北军还在忙着马踏门阀时,靖南侯就下令让这些军头子南下进行袭扰,这不就是在打草惊蛇么。”
说着,瞎子又面向梁程,道:
“阿程,你说说看。”
从聚集地回来后,梁程就一直没怎么说话。
见瞎子点名让自己说说看,
梁程只能开口道:
“骑兵,拿来攻城就是浪费。”
阿铭摇摇头,道:“莫说废话。”
梁程点点头,
道:
“不一定。”
……
绵州城,曾被郑守备两次光顾过,只是,短时间内,是不会有第三次了。
依托绵州城的城墙四个方向延伸出去,一座座大营拔地而起,每日,都有西军士卒在其中操练。
就算翠柳堡这次没能出血成功,就算郑守备将家底子都带过来了,面对这种不讲理的土木工事,拼光了家底子,可能都不见得能够再摸到绵州城的城墙边儿。
冬日的风,像是割肉的刀子。
钟文道立在城墙上,在其身侧,站着自己的小儿子钟天朗。
西军少将主数百里奔袭,破敌寨,战郑凡人头的伟绩已经被宣扬开了,这是一场很提士气的胜利。
古往今来,真正优秀的将领心里都明白,哪怕是打防御战,也从来没有完全缩手缩脚被动挨打的道理。
大方向是在防御,但为了提一提士气,也总得在局部上面弄出点儿优势来。
这才是钟文道愿意将西军最为宝贵的骑兵交给自己小儿子去“胡闹”的根本原因。
此时,父子俩都站在寒风之中,钟天朗有些担心自己父亲的身体,但他又清楚,自己若是此时劝说自己父亲风太大还是回去歇着,反而会让自己父亲心里不高兴。
“你能有这些认知,为父很高兴。”
“儿子以前确实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场仗,不好打啊,燕人,不是北羌,也不是西南山地里的那些土司。”
“儿子知道。”
“收其傲,留其锐。”
“儿子谢父亲教诲。”
“西军以后,注定还是要交到你们手上的,其实,在收到朝廷调兵的旨意时,为父曾犹豫过。”
说着,钟文道目光在四周扫过,道:
“这北方,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天气,而是这平原坦途。”
“父亲,燕人的骑兵再厉害,也冲不过咱们西军的军寨。”
钟文道瞥了自己儿子一眼,没说什么,但眉宇间,有一抹神伤。
钟天朗则又开口道:
“父亲,想北伐,我们大乾必须供养出自己的骑兵。”
“北伐?”
“是,北伐,儿子相信,终有一日,我大乾将北伐燕蛮!”
钟文道听着这话,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不想和自己儿子去谈北伐的难度,
也不想去解释“北伐”这两个字在朝廷上到底得是多么禁忌的一个词汇,
但年轻人嘛,向往着这个,总是正常的。
他当年,也是一样。
钟文道不禁想起了当年自己和孟珙的父亲等人站在刺面相公身边时的场景,那时的他们,其实已经在规划着北伐的事情了。
西军有一部分专门制约北羌,却在当年没有下死手将北羌给灭族,其目的,就是为了拿北羌来磨砺乾国的骑兵。
不过,繁华消散,意气消沉之后,很多当年可以让人热血沸腾起来的东西,却已经无感了。
乃至于,让你稍微多耷拉一点儿眼皮子的想法都没有。
就在这时,有一队哨骑归营,直入军寨,而后径直入了绵州城南门,也就是此时钟文道父子所站位置的下方。
能直入城内的军报,显然是到了一定级别,普通的军报在外头就会被消化掉,分析做总好后,再呈上来。
毕竟主帅不是神仙,不可能一个人事无巨细地将近二十万人的大军营寨的一切都把控到位。
钟天朗主动下去接军报,
少顷,
钟天朗走了回来,脸上带着激动的笑意,
走到自己父亲身边后,
他开口道:
“父亲,二叔带着西山营北上了。”
西山,是乾国对北羌的前线阵地,那里驻扎着西军的一部分,一直由钟文道的亲弟弟,钟文勉负责。
西军是一个庞大的军事集团,虽然钟家在西军地位超然,但并非类似镇北侯府那般对西军有着绝对的把控,他更像是一个特定年代特定条件所形成的一个军事……怪胎。
而钟文道、钟文勉两位钟家主事人,则是西军的象征,被外界称呼为钟相公和小钟相公。
钟天朗很兴奋,因为西山营虽然兵力不多,只有三万,但西山营里头,绝大部分都是马卒,也就是骑兵。
可以说,整个大乾,最为精锐的一支骑兵力量,就是西山营。
在钟天朗看来,二叔来了以后,自己这之后打仗,就能更从容了,比起步战的沉闷,他更喜欢的还是骑战的来去如风。
然而,
钟文道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的喜色,反而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墙垛子上的砖石,他的指甲,在砖石上划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迹。
“父亲?”
钟天朗有些被吓到了。
每个儿子,最怕的,其实还是自己父亲发火。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钟文道笑了起来,
“出发前,为父再三与你叔父叮嘱,西军,出十五万儿郎北上,已经足够了,必须得给西军留一些老本在家里!
你叔父曾当着为父的面前答应了的,
但现在……”
“父亲,抗燕大业,我们钟家不能……不能……”
钟文道忽然瞪向了自己的儿子,
这一道骇人的目光吓得钟天朗心里一沉。
“你是不是想告诉为父,要顾全大局,要为国考虑,要为大乾百姓考虑,不要在意一家一姓之得失?”
“不,儿子不敢,儿子不敢。”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就是这个意思!”
钟文道咬了咬牙,银白的头发在寒风中有着些许飘散。
“西山营调动,都快到跟前了,为父却一直没收到消息,也从未见过朝廷批文,你知这是为何?”
“儿子……”
“这肯定是朝廷派出了钦差,当面与你叔父做了交接!你叔父,是奉旨北上,呵呵呵,呵呵………”
“父亲……”
“为父都一把老骨头了,早该含饴弄孙的年纪,为了大乾还要披上战袍率领西军儿郎北上。
朝廷呢,朝廷呢?
他在忙着给我们西军分家呢,分家呢!”
钟天朗沉默了。
朝廷一直想要着手解决西军藩镇问题,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此次朝廷趁着自己父亲不在,挑唆了叔父北上,这一举动,其实已经标志着西军从此分家了。
西山大营,将不再归于西军序列,将独立出去。
“父亲,儿子有句话,就算父亲要责罚儿子,儿子也要说。”
“你说,为父让你说!”
钟天朗深吸一口气,道:
“父亲,咱们西军,真的是太大了。”
西南战场归西军管辖,北羌之地归西军管辖,甚至一些地方的叛乱,朝廷也得调西军去负责。
“大?”钟文道忽然笑道:“你才多大点年纪,当年平定西南土司叛乱时的西军,才叫真的大。
儿啊,为父知道你想说什么,为父也知道你的意思,但有些事儿,你没经历过,所以你不懂。
现在是战时,因为燕人随时都可能南下,所以朝廷上的相公们,才这般好说话。
一旦仗打完了,一旦仗打完了,
文武,就自然而然地要开始分家了。”
钟天朗还要说什么,
却被钟文道抬手制止,
“你就真以为,为父是恨你叔父自立门户?”
“这……”
“你就真以为为父这次特意不调西山营北上,是为了给我钟家留一条后路?为我钟家留一个安身立命的筹码?”
“父亲………”
钟天朗忽然发现,自己的父亲,似乎一下子被抽掉了许多精气神,整个人,显得苍老了许多。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啊哈…………”
钟文道又笑了起来,
“当初那位曾评价过当朝的那些相公们:
一个个都以为自己读了几本兵书,就觉得自己是兵仙转世了。”
…………
这一日,
许文祖召集了近万骑又不得不解散归营;
这一日,
西军西山营三万骑入三边;
这一日,
郑凡没选颜色;
这一日,
一位落魄剑客和一位手持长帆的老爷子,来到了燕京城外,老爷子应该是感冒了,打了个喷嚏:
“阿嚏!”
————
这章是铺垫,莫慌。
第二十七章 斩龙脉!
燕京的皇宫,郑凡曾经来过,那一次,跟在魏忠河魏公公后头可是走了好一会儿。
其实,燕国皇宫并不大,虽然先皇在位时,曾因为贪慕骄奢,对皇宫进行过扩建,但姬润豪继位后,对皇宫的用途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姬润豪不是个乐于享受的皇帝,他不喜好宫殿,不喜好宏伟建筑,不喜好园林,甚至连平日里的御膳,都显得有些朴素。
至于女人方面,
用句小六子曾对郑凡说的话来评价,
那就是他的父皇,本该不爱女色的,
因为对自己的妻子,他一向舍得下狠手。
这是一个狠心的帝王,小六子没见过“机器”,若是见过的话,应该会形容其父皇为一个绝情的机器。
后宫妃子,他没有过多属于自己的好恶,其选皇后,选后妃,看中的都是女人身后的家族,女人,对于姬润豪而言,就是政治上和传宗接代上的一个工具符号。
但凡君王,总有一些“风流逸事”传出,民间百姓对此也津津乐道。
但姬润豪没有,他也懒得去弄这种调调。
他的女人,被其灭家的,就有两个了。
他曾在见了郑凡之后感慨,
就算朕不在意自己的儿子,但这小子心里能不在乎么?
这真的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田无镜自灭满门,三皇子,就是田无镜拿来发泄怨气的工具,姬润豪默认了这笔交易,且对“工具执行人”郑凡,依旧是从“欣赏”的角度去看这个自己的臣子。
很多言情剧里,经常会出现“帝王无情”的矫情,在姬润豪身上,则丝毫都见不到这种杂质。
此时,
御花园的凉亭里,
也就是当初郑凡和镇北侯烤羊腿的旁边,
外头,下着雪。
姬润豪坐在凉亭内,在其对面,坐着一位身着袄衣的老者,二人中间则有一座棋盘,棋,已入尾声。
燕地苦寒,哪怕天成郡并不是燕地的最北方,但它的冬天,也依旧熬人。
只是,这个冬天,要煎熬的人,太多太多,多到很多人似乎都忘记了天气的作祟。
凉亭内,还跪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长须,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在男子身后,还有一个小太监同样跪坐在那里,看情况端茶递水。
一直在姬润豪身边形影不离的魏忠河,此时却不在姬润豪身边。
和燕皇下棋的白发老者,是燕国的礼部尚书,脸上已经布上了些许老人斑。
“呵呵,朕输了。”
姬润豪伸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礼部尚书宁方盛拱手道:
“陛下棋力,已然见涨了。”
这是一位绝情的帝王,这也是一位狠辣的帝王,但这同时也是一位很好相处的帝王。
和他下棋,你不用去让棋,也不用去故意讨好。
“让宁老见笑了,朕可是有好些日子没碰过棋盘了。”
说着,
燕皇目光看向自己身侧跪坐着的那位中年男子,
只见其瘫坐着身子,眼睛闭着,嘴唇不时地因为呼吸而轻轻翻动,静耳听,还能听得到鼾声。
亭子外虽说下着雪,但亭子四周都被被帛遮盖着,亭子内铺着羊毛毯,里头还有三个炭盆,可以说是相当暖和了。
“赵九郎。”
中年男子身体一颤,睁开了眼,然后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陛下,臣好不容易才睡着。”
这位中年男子,赫然就是大燕朝堂宰辅。
“这些日子,也是苦了你了。”
燕皇没在意对方的态度。
“苦不算什么,怕的是想苦没地方苦,不怕陛下笑话,这些日子,臣身子虽然累得快散架了,但心里,是甘之如饴。”
“漂亮话,就不要说了。”
“陛下,您知道的,臣对您,从不说什么漂亮话。”
“好了好了。”姬润豪挥挥手,看向礼部尚书,道:“朕没记错的话,宁老当初曾在乾国中过举?”
宁尚书抚须点头道:
“让陛下见笑了,臣年轻时,确实有些不羁。”
乾国实行的是科举制,举人,相当于省考。
燕人,是能去乾国参加科举的。
这一切,还得从一百年前说起,初代镇北侯破乾国大军之后,马踏乾国北方三郡,强行迫使三郡上原本的乾国人迁移入燕。
后来,双方大战结束后,乾国估计是为了宣扬“王化”或者是想以“文化”入侵的方式扩张自己的影响力,所以规定允许原本的北方三郡子弟,可以入乾参加科举。
这个传统,一直被延续了下去,且慢慢地开放到燕国文人,不拘祖籍,都可以进入乾国参加科举。
可以说,乾国人除了武力不行以外,其他方面,都很精通。
但与之相对应的,是历代燕皇在这方面,都保持着一种开放的态度。
一个真敢收人考,一个还真敢放人考。
至于人才流失与否,确实有,但总是会有人回来的。
宁方盛年轻时,曾在乾国一路考到了举人,只不过最后没去上京继续考试。
“宁老这话就说得严重了,我大燕以前没有科举,这是我大燕的不是,亏待了宁老这样的读书人。”
“陛下言重了,言重了。”
宁尚书马上跪伏下去。
“罢了罢了,起来吧,宁老,朕的意思是,等明年,朕准备开科举,到时候还请宁老负责操持,这请老致士的折子,宁老就先收回去吧。
朕的脾气,宁老也是清楚的,三请三辞的戏码,朕实在是懒得去折腾。”
“臣,为大燕读书人,谢主隆恩!”
宁尚书伸手接过了自己之前请辞的折子。
宁家,其实也算是门阀,只不过不是顶尖的门阀,且在镇北军马踏门阀时,主动上交了大部分的土地财产,所以得到了宽恕。
但宁尚书自觉不能再恋栈了,所以上书请辞。
只是,眼下既然皇帝陛下要开科举,大燕数百年来,第一遭科举,宁尚书没有理由不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干下去,这件事的意义,实在是太过重大了。
以前,燕国皇帝不是没人知道科举制的好处,但奈何门阀势力强盛,科举,等于是和门阀抢夺政治资源,这是掘门阀的根,门阀自然不会同意。
但现在,问题被解决了。
姬润豪伸手指了指赵九郎,笑道:
“你也是出自怀涯书院的,怎么着没去乾国考场上走一遭?”
赵九郎笑了笑,道:
“费那功夫作甚,臣想做点事儿,可不想做那纸糊尚书。”
宁尚书的脸当即一红。
礼部尚书,是六部之中清貴第一,但也是实权最少的一个。
尤其是“礼仪”文化,在燕国,并不被很看重。
去乾国考了科举,回国后做官是可以的,但想真的做什么实权衙门,也近乎不可能了,毕竟,背景和立场,难免会有些含糊。
赵九郎这话,无疑是在打宁尚书的脸,但因为赵九郎在朝中势力和威望都很大,且在主持清算门阀的过程中更是彰显出了极大的存在感,所以宁尚书也不敢对赵九郎的话发出什么不满。
“你啊你,就不会好好说话?”
“陛下,事儿太多,臣没精力去拐弯抹角。”
“朕知道你辛苦。”
姬润豪站起身,
他站起来后,赵九郎和宁尚书也都站起身。
“掀开。”
外面的太监马上将亭外的被帛给掀开。
外面,依旧在下着雪,只是这天色,似乎阴沉得多了。
亭子外,有一张輦。
燕皇走在輦上,坐了下去。
“宁老先坐一会儿,御膳房那儿很快会送姜汤过来,先驱驱寒气,再出宫吧。”
宁尚书在见到赵九郎陪着皇帝走到亭外后,知晓自己此时不能说不,马上谢恩道:
“吾皇仁慈。”
姬润豪又看向赵九郎,道:
“輦太小,朕就不做样子邀你同坐了。”
赵九郎笑道:
“臣刚刚在里头打了个盹儿,正好走走解解乏。”
姬润豪点点头,
道:
“启明殿。”
“摆驾启明殿!”
队伍,开始行进,队伍的人数,并不多,负责抬輦的前后共四个身强力壮的太监,还有一个太监陪侍,另外,就只有赵九郎了。
“九郎啊,朕有一事很好奇。”
燕皇侧身坐在輦上,看着赵九郎。
“陛下,您说。”
“南边的战事,拖延到现在,你身为宰辅,在朝堂上不提一句,就是私下里的奏章,也不发一封,为何?”
“陛下您说笑了,臣知道自己的能力所在,打仗的事儿,臣不懂,不懂的事儿,臣自然不会多问。”
“身为宰辅,还是要懂一点儿的。”
“陛下,世间任何事儿,要么精通,要么一窍不通,最怕的就是懂一半不懂一半,这最容易坏事儿。”
“回去看看兵书吧。”
“臣遵旨,臣争取看了兵书后,能陪陛下唠唠。”
“你啊你。”
启明殿,到了。
这座殿,坐落于皇宫的西北角,先皇在位时,修建了不少新宫殿,姬润豪继位后,基本都改成了朝廷衙门办公之所,但这座启明殿,却依旧保留了下来。
因为这座殿里住着那个人。
启明殿的台阶上,有两个小太监正在扫雪。
在看见皇帝的輦架后,马上放下扫帚跪伏了下来。
輦停下,
姬润豪下了輦。
这时,启明殿的门口,出现了一道一身黑袍的身影。
姬润豪身边的这五个太监全都跪伏下来,
呼道:
“见过太爷。”
在这座燕国皇宫,只有一个人能被称呼为“太爷”,且是内宫所有太监的老祖宗。
就是连魏忠河,都不能有这个待遇,就是魏忠河亲自来到这里,也得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
赵九郎没有跪拜,而是一拜下去。
台阶上的那个黑袍老者,虽是残缺之身,但却对整个大燕有功。
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大燕陛下,也就没有大燕现如今的大好局面!
这一拜,赵九郎这个宰辅,拜得心甘情愿。
姬润豪拾级而上,赵九郎直起身子后,落后两层台阶跟了上去。
等到姬润豪走到上面,站在黑袍老者身前时,黑袍老者跪伏下来,
行大礼:
“薛义,参见陛下!”
姬润豪没有伸手去扶,反而笑道:
“薛叔,父皇当初曾下过旨,在大燕,你不需向任何人行礼。”
薛义抬起头,道:
“这是应当的。”
还有一句话,薛义没说,但燕皇心里能懂,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行礼了。
“薛叔,米糕可做好了?”
“陛下早上就差人说过了,刚蒸出来,正是粘牙的时候。”
燕皇搓了搓手,道:
“那朕可就真的是等不及了。”
启明殿的陈设,极为简单,说是宫殿,但里面有床,有台,也有厨房。
平日里,薛义不会随意地离开启明殿范围。
灶台上的蒸屉还在冒着热气,燕皇找了个蒲团坐了下来,示意赵九郎也坐。
很快,薛义捧着两块米糕过来,用手撕下来两块,一块,给了皇帝,另一块则递给了赵九郎。
“宰相大人,您也尝尝。”
赵九郎赶忙道谢接过,在这个老人面前,他可不敢有丝毫拿大。
燕皇撕下一块来,放入嘴里咀嚼着,糕很香甜,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加,但就是好吃。
赵九郎跟着也吃着,越咀嚼越有味道,确实是好吃。
“薛叔的糕,朕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时不时地就想吃两口,早上拿来做早膳最佳,蒸好了后配上粥,吃得那叫一个舒坦。”
薛义道:
“这蒸糕的法子,臣已经教给下面一个伶俐的小子了。”
以后,就由他做给陛下吃了。
赵九郎看了看薛义,又看了看陛下,他察觉到了什么,却什么都没问题,只是专注着吃着糕。
“喝糖水。”
薛义又冲了两杯红糖茶过来。
糖块不是很纯澈,带着不少的杂质,但一口糕下去,再压下去一口糖茶,这滋味,确实不错。
燕皇一个人吃了大半块糕,一边舔着手指一边道:
“还记得小时候,朕和凉亭最喜欢做的就是缠着薛叔给我们做糕吃。”
薛义闻言,脸上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道:
“镇北侯小时候可难得吃到什么好东西,这才缠着臣做糕给他吃哩。”
“待会儿我可得带两条糕出去,叫人送去他尝尝。”
现在是冬天,糕可以保存很久,哪怕冻得**的,做饭时放灶坛上蒸一下也就可以吃了。
燕国百姓冬天时最喜欢蒸糕,也是年节时送人的好礼物。
“有,有,这次臣蒸得多,够的,够的,也给几位殿下尝尝。”
几位殿下,指的当然是燕皇的几位皇子。
燕皇摇头,笑道:
“这几个崽子,可瞧不上这一口吃的,唉,没过过苦日子啊。”
“陛下,前人之所以吃苦,不就是为了后人可以享福么?”
燕皇点点头,“薛叔这话说得很对,前人吃苦,就是为了后人享福。”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外面,传来了一阵阵的响动。
赵九郎看了看殿外,对皇帝道:
“陛下,这天上下雹子了。”
燕皇站起身,走到殿门口。
皇宫上方,黑压压一片,细细小小的雹子,一大片一大片地落下。
薛义走到燕皇身边,躬身道:
“陛下。”
燕皇脸上古井无波,
缓缓道: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吼!”
一声低吼声,自启明殿下方传来。
相传,燕国皇宫内,住着一位所有太监的太爷;
同样也是相传,燕国皇宫内,有一头血统最高的貔貅。
“陛下,臣受燕鼎滋养数十年,已经做好准备了,臣一直担心,担心自己会等不到这一天就老死了过去。
列祖列宗保佑,陛下,您没能让臣继续等下去。”
忽然间,
启明殿的前方小广场上,出现了十多名身着红色宦官服的大太监。
这些个大太监,都是宫内一方衙门的话事人,无论是在宫内还是宫外,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此时,十多个红袍太监一起跪下:
“奴才参见陛下,奴才给太爷请安。”
宫墙之上,一队队禁军开始布防。
姬润豪摆摆手,
道:
“这么大的阵仗,倒真是给他们脸了。”
薛义则开口道:
“陛下,这点脸面,给他们又何妨?”
说着,
薛义迈开步子,走出了殿门,在其身上,有一层黑气开始环绕,那漫天的雹子在快要触及到他身体时,就直接化作了水雾散开。
燕皇负手而立,
开口道:
“薛义,听旨!”
…………
“阿嚏!阿嚏!阿嚏!”
老爷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然后,
两根手指夹着自己的鼻端,
“哼…………”
手,甩了甩,
然后用衣袖擦了擦。
落魄剑客笑道:
“你说说,国内的那些徒子徒孙们要是知道他们的老祖跑到燕国来,差点得风寒死掉,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老爷子没好气地瞪了落魄剑客一眼,
道:
“老夫修的是大道,你懂什么,老夫这叫舍小身而求大道!”
“得得得,您说什么都对,什么都对啊。”
这是一座京郊的茅草屋,老爷子盘膝坐下,随即,双手摊开。
一时间,黑黢黢的屋内,升腾起了十八朵白莲。
屋内,当即莲花芬芳。
“十八白莲,开了十七朵,还有一朵怎么蔫吧着?”
老爷子回答道:
“世间之事,最怕过犹不及,凡事留一线,方为正道。”
“别瞎扯,明明就是最后一朵将养不起来了。”
“闭嘴!”
“我说,你怎么不向赵家天子借点儿气运,好歹给你把这最后一朵莲花给开了?”
“呵,你当我能像前头皇宫里那位一般,可以受国运加持修炼?”
“啧,这燕皇也是个大方人,连这玩意儿都能说借就借了,咱家的皇帝,就显得有些小气了。
听说,燕皇宫内的那位当初曾救过燕皇一家的命,你为何不早点找我,我去找个机会,刺杀一下咱们家的那位皇帝,你再出来相救,说不得就让你蹭上了呢?”
老爷子骂道:
“狗屁,他大燕如今国运大盛,如那沸水一般,分一部分出去也就分了,咱们的那位赵家皇帝到底是什么模样你心里没有数?”
落魄剑客摇摇头,
道:
“我只会练剑,可不懂你们这些门门道道,倒是觉得你这老头忒有意思,你们炼气士是不是都这样,修炼到最后,一个个都手无缚鸡之力?”
“修炼一途,与天共鸣,舍弃**凡胎,本就是自然之事,况且,身留人间,一举一动都容易牵扯到因果,故而不可随意杀人,因果易结不易解啊。”
“神神叨叨的。”
“你且等着看吧,我等所走之路不同,你的剑可杀人,而我的剑,可斩其国运!”
“行,我等着看呢。”
说罢,
落魄剑客推开了茅草屋的破门,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在门外院子里,站着一位身着绿袍的太监,不是魏忠河又是谁?
落魄剑客似乎对魏忠河的出现一点都不吃惊,
只是背着自己的剑,
道:
“有劳魏公公亲迎了。”
“奉陛下之命,特来迎百里先生。
虽是奉的皇命,但能亲眼见到百里先生,也是咱家之幸。”
百里丰,绰号百里剑。
早年,江湖有好事者曾评过剑客榜,俗套的“四大剑客”,且又是极为俗套的以四大国分属一个。
晋国有剑圣,楚国有一位造剑师。
乾国则是百里剑。
这三位,都是江湖人物,自在逍遥,很符合人们对江湖对剑客的想象;
晋国的剑圣是一位剑痴,为练剑游历诸国,四处寻人挑战;
楚国的造剑师没人见过他出手,但剑圣的剑和百里丰的剑,都是由他赠送的,在他看来,只有真正的剑客,才能配得上他锻造出来的剑。
许是双方互相吹捧的缘故,楚国那位基本没出过手的造剑师之所以能位列四大剑客,则是因为晋国剑圣的那一句话:
他之所以在造剑,为的,就是造一把他觉得可以配得上他的剑。
江湖,需要吹捧,而晋国剑圣的这一句吹捧,直接将这位造剑师的地位给抬了上去。
也不晓得,这到底是不是那位剑圣收了人家剑后说了句恭维的话。
而另一位,也就是燕国的这位,则不是江湖人士,郑凡见过的,他叫李良申,是镇北军七大总兵之一。
“啧啧,魏公公,别见外,我不会讲话。”百里剑回答道。
魏忠河摇摇头,道:
“只求百里先生,不要嫌咱家啰嗦就好。”
“哪里哪里,不过,怎么就只有魏公公您一个人来?”
百里剑将手中的剑鞘刺入脚下的冻土之中,双手撑在上面,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问道。
“江湖事,江湖了。”
魏忠河双手放在身侧,隐约可见绿光萦绕,继续道:
“咱家今儿个也不是以司礼监掌印的身份来的这里。”
“嚯,燕皇倒是好大的气魄,我还想着今儿个这把剑能多饮一些血呢。”
“百里先生说笑了,您的剑,可以杀了咱家,但杀了咱家后,您这把剑,也就废了大半了。
当然了,若是百里先生愿意,这蓄了这么久的剑意,咱家倒是愿意就这么受了,哪怕就此死了,也是咱家的荣幸。”
“魏公公,我没有瞧不起阉人。”
“嗯。”
“但我还是觉得,我的剑意要是落在您身上,我觉得有点亏。”
“那不就得了,您不用那道剑意,就杀不了咱家,咱家就能一直站在这儿,您就哪儿也不能去了。”
百里剑扭头瞅了瞅身后的茅草屋,
道:
“那里头的呢,你们就不管了?”
魏忠河笑道:
“陛下说了,江湖人的事儿,管太多,显得忒掉价。”
“哎哟,啧啧啧,你们燕皇不练剑真可惜了。”
魏忠河笑而不语。
“晋国的那疯子,一句话,硬生生地将那位造剑的剑痴推到了四大剑客的座位上,要是燕皇陛下也练剑,这天下,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封出去八大剑客甚至十八大剑客?”
魏忠河继续笑而不语。
百里剑见没得到回应,
继续用一种极为纳闷的语气道:
“你们,就真的不管那老犊子了?”
魏忠河微笑摇头:
“不管。”
“那老子千里迢迢又挨饿又受冻得跑你们这儿来,不就什么事儿都没得干了?”
老爷子找百里剑一起来,
就是请百里剑保护自己。
因为老爷子需要靠近燕京城,需要一定的时间,需要一个人保护。
魏忠河指了指身后,
道:
“百里先生若是愿意,城墙下面,有温酒和热菜备着。”
“不不不不……”
百里剑摇摇头,
“那样就太不像话了,里头的那个老犊子,太小气,咱就这样站着吧,你不动我也不动。”
魏忠河点头,
“好。”
“嗯,但还是过于乏味了,你又是个太监,又不能和你聊聊荤话,无趣。”
魏忠河继续笑而不语。
“李良申人不在燕京么?”
魏忠河摇头,
“李总兵,不在燕京。”
“不像话,不像话,你们明明知道我来了,却不叫李良申过来陪我,这也太不给面子了,我倒是真怕自己剑心痒痒了控制不住啊。”
魏忠河仍然保持着那仿佛千年不变的微笑,
道:
“百里先生要是剑心发痒了,大可来我大燕江湖转转,我大燕不及乾国疆土大,但大燕的江湖,也是同样的精彩。”
“呵,没那么闲工夫。”
“百里先生也可以去银浪郡,或者去乾国三边,我大燕铁骑,在那里候着百里先生。”
“你在威胁我?”
魏忠河点点头,道:
“您终于听出来了。”
“哟呵,你大燕铁骑很了不起嘛!”
魏忠河继续点头,道:
“确实很了不起。”
“…………”百里剑。
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口,
茅草屋内,
忽然传出一声大喝,
如天雷之音荡漾而出:
“老夫藏夫子,见过燕皇陛下!”
………
“老夫藏夫子,见过燕皇陛下!”
启明殿外的场子上,
一道老者的虚影显现而出,
在老者身边,十八朵莲花若隐若现。
老者一现身,
周围十多位红袍大太监直接将其围住。
薛义向前走出了三步,
面向老者,
开口道:
“藏夫子,久仰了。”
东方,炼气士之风盛行。
小到街头算卦混吃混喝混钱的,大到一言而决国运。
和四大剑客四大国各有其一不同,
在炼气士之中,
只有一人站在巅峰,
那就是乾国的藏夫子。
“久仰?”藏夫子看着站在自己前方台阶上的薛义,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道:“就你,若非吸食了数十年燕国国运苟活着,你,连站在老夫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薛义点头,道:
“确实如此。”
炼气士之风,乾国最盛,因为包括乾国的前身朝代以及乾国本身,出了很多位痴迷炼气士的皇帝。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薛义本就不是最为有天赋的炼气士,他能有今日之境界,还是因为燕国两代皇帝准其用燕鼎吸食国运而修炼。
藏夫子的目光透过了薛义,看向了站在后面的燕皇,
开口道:
“燕皇陛下,乡野草民想和您谈一笔交易。”
燕皇没说话。
藏夫子则笑着继续道:
“燕皇陛下,您看,您这大燕之国运龙脉,真的是让人好生得羡慕啊。”
话音刚落,
藏夫子身边的十八朵莲花,直接崩溃了三朵。
下一刻,
于这启明殿上方,
出现了一道虚幻的黑龙身影,宛若海市蜃楼。
黑龙盘旋,龙首朝天,带着睥睨天下之气势!
数月前,天下凡是资格足够的炼气士,在冒险付出巨大代价卜算国运时,都曾被这黑龙之势给震惊!
这意味着,燕国之国势,如烈火烹油,已达巅峰!
田无镜自灭满门时,其叔祖也曾对其说过相似的话。
赵九郎手里还拿着米糕,咬一口,抬头看一眼上方,再咬一口,再看一眼。
心里,居然觉得挺满足的。
因为他清楚,这道黑龙里,也有他的贡献。
薛义双手摊开,一道道黑气从其身上迅速升腾而起,与这天上黑龙形成了呼应。
“藏夫子,有我在这里,倒要看看你,能否斩得下我大燕龙脉!”
藏夫子脸上不屑的笑容依旧没有散去,
道:
“行啊,老夫还真不信你能挡得住老夫,不过,老夫来此,只为了和你背后的燕皇陛下谈一笔买卖。
燕皇陛下,老夫可以不斩你大燕龙脉,但老夫要你即刻收兵,亲自发明诏,终你一朝,不得南下攻乾!”
说着,
藏夫子身边又一朵莲花崩溃,
一道银色的气浪席卷而上,逼迫向上方的黑龙虚影,
“否则,今日你大燕龙脉,将不复存在!”
今有当世第一炼气士,凭形神入皇城,以龙脉为引,迫使人间君王让步!
薛义昂首目视前方,
道:
“你且试试!!!”
一股悲凉的死志,已然弥漫而出。
赵九郎将手里最后一点米糕送入嘴里,然后学着皇帝先前的动作,很不雅地将手指放在嘴里舔了几口。
心想,怪不得今日见到这位宫内太监们的太爷感觉怪怪的,先前的一幕幕,不就是在交代后事的意思嘛。
面对此情此景,这位大燕的宰辅,倒是没什么害怕的情绪。
其实,在田无镜自灭满门时,田家叔祖就曾提醒过田无镜,小心世间修玄者,以方外之术而来。
如今,田家叔祖的预言,已经应验了。
面对这种威胁,
燕皇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波动,
只是开口道:
“薛义,听旨!”
前方的黑袍老者闻言,身体一颤,有些不解地回过头看向自己的陛下,但还是往回走了几步,跪了下来,
诚声道:
“臣在!”
“退回启明殿,不准出手。”
薛义有些愕然地抬头看向自家的陛下,
要知道,
这龙脉,就算他拼死保护,也有一定概率保不下来,若是自己不出手,那位藏夫子,定然能斩下龙脉!
“接旨。”
燕皇开口道。
薛义面露挣扎之色。
“薛义,接旨!”
薛义终于低下了头,
叩首道:
“臣,薛义,接旨!”
薛义起身,
走回了启明殿内,站在了赵九郎身侧。
燕皇则抬起头,看向上方,
笑道:
“朕还是第一遭见到,在朕所住的皇宫上方,还有这等景象。”
藏夫子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位燕国皇帝。
燕皇看向了藏夫子,这是藏夫子形神出现在这里时,燕皇,第一次睁眼瞧他!
“快快快,你不是要斩这龙脉么,斩给朕看看,朕等着瞧呢。”
“…………”藏夫子。
“…………”薛义。
“呵呵。”赵九郎则笑了,走出了启明殿,站在了燕皇身后,抬头看向天空,道:“陛下,别说您了,臣也等着看这奇景呢。”
藏夫子有些莫名地看着这对燕国君臣。
燕皇伸手指了指藏夫子,催促道:
“朕御书房里还有诸多奏章没看呢,切莫耽搁,速速斩起。”
藏夫子发出一声冷笑,
道:
“燕皇陛下,斩一国之龙脉,其反噬之力,哪怕是老夫都承受不下,但燕皇陛下,您是真当老夫不敢么?”
燕皇负手而立,
道:
“速速斩起!”
“好,老夫今日,就斩你大燕龙脉,断你姬家福泽!”
下一刻,老者身边除了那一朵蔫吧着的莲花还存在,其余的莲花,全部崩溃。
藏夫子手指指向天空,
一道强横的气浪自冥冥之中被射入了苍穹,
紧接着,
一道霞光落下,
直接落在了黑龙虚影身上。
“嗡!!!”
黑龙虚影分裂,那浓墨般的黑,就此散去。
从冥冥中来,又归冥冥中去。
藏夫子的形神上,有火焰开始燃烧,表情却不痛苦,只是冷冷地盯着这位君王,用一种显得有些飘忽的声音开口道:
“燕皇,你大燕龙脉已断!”
燕皇一直抬头看着天上的情景变化,等到黑龙消散,乌云散去,光亮照射下来后,燕皇深吸了一口气,
开口道:
“我大燕立国数百年,立国之艰,护国之难,这些,都烙印在每个燕人的心里。
大燕,能延续数百年,靠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狗屁龙脉,也不是你们这些炼气士口中所说的气运!
大燕,
靠的,是数百年来,大燕儿郎持刀策马奔赴北疆,血染荒漠!
靠的,是姬家先祖皇帝,战死后新君继位,继续御驾亲征!
靠的,是战马,是马刀,是一代代燕人打不断的脊梁!
朕,乃天子!
朕,不信命,若是真有命,那这命,也定然可以靠人改过来!”
在燕皇的脑海中,
浮现出了镇北侯李梁亭小时候看着自己吃鸡腿时馋得流口水的画面,
浮现出了靖南侯田无镜那一声“大燕门阀之覆自我田家始”的怒吼!
浮现出了,自己每一晚入睡前亲自持灯盏看着大燕疆域图的倒影!
朕的命,
大燕的国运,
你说改就能改了?
你说断就能断了?
那我大燕还要这数十万铁骑又有何用?
那我大燕还要南北二侯何用?
那我大燕,还要朕何用?
藏夫子的形神已经即将湮灭,他的耳边,回荡着燕皇的这些话语。
忽然间,
他感到有些迷茫,
这位燕国的皇帝,
他的态度,他的话语,他的神情,
竟然让藏夫子对自己修行一辈子的东西,产生了一丝动摇。
燕皇拾级而下,
一边走下台阶一边开口道:
“炼气士,何其多也!
乡野炼气士,以卜卦堪红白为生,靠蒙骗百姓而活!
或许,你会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
但在朕看来,
他们,骗的是愚夫愚民,
而你,骗的是君王将相!
无非是对象不同,但都是在骗,有时候,甚至骗得连你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朕,很失望。
乾国,也让朕很失望!
看来,乾国真的是无人了,居然想靠一个江湖骗子来成事!
朕,不希望你死,朕希望你能继续活着,朕要你亲眼看着,被你斩断龙脉,被你断掉福泽的大燕,
它的铁骑,
是如何踏翻你大乾的花花江山!”
藏夫子的形神,在此时湮灭,在湮灭之前,他伸出手,想要指向燕皇,但他没能完成。
……
茅草屋内,
气息忽然消散了。
百里剑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喃喃道:
“结束了?”
魏忠河松了松衣袖,
身为炼气士,他自然已经感应到了茅屋内的那位当世第一炼气士已然油尽灯枯了。
魏忠河向百里剑拱手道:
“百里先生,大燕的皇宫,随时拱手您来坐坐;
大燕的铁骑,也随时恭候您的大驾。”
百里剑目光一凝,剑势顿起!
魏忠河冷笑一声,两袖之间,有一道道匹练流转!
“我是真没想到,一直都说燕人蛮傲,但没想到,燕人皇宫里的公公,都这般的倨傲!”
魏忠河嘴角咧开,
道:
“百里先生,在您的眼里,这天下,就是江湖。”
百里剑微微皱眉。
魏忠河继续道:
“但在国战面前,江湖,屁都不是。”
魏忠河后退两步,
道:
“百里先生还是先将藏夫子的弥留之躯带回去吧,兴许还能送其回山门再看一眼。
当然,百里先生可以不入皇宫,也不持剑去挡我大燕铁骑;
但百里先生,但凡你敢在我大燕境内滥杀无辜,你杀一个燕人,我大燕铁骑就杀十个乾人!
你杀一百个燕人,我大燕铁骑就杀一千个乾人!
你,
尽管杀!”
说完,
魏忠河转身,
挥一挥衣袖,
离开了。
…………
启明殿内,
燕皇重新坐上了自己的輦,他的身影,有些懒散,似乎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批阅奏折的间隙之间,多下了一盘棋罢了。
薛义停留在启明殿内,再次跪伏了下来。
世人都只知道先皇贪慕骄奢享受,
但薛义却曾和先皇喝茶时,听先皇亲口说过,
先皇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把这皇位给争到手了,然后传给了自己的这个儿子。
先皇说: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雄才大略,所以干脆享受一点儿,贪慕一点儿,荒唐一点儿。
一来,以前当皇子时每天都要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当了皇帝后,不好好过几天好日子,总觉得这辈子亏得慌。
二来,自己荒唐一点儿,也能方便自己那个儿子继位后可以拨乱反正,让自己儿子的名声能直接立起来。
先皇还说过:他其实没活够,但他怕自己这皇位坐得时间太久了,耽搁了自己这个儿子的时间。
所以,他明知道那些方士炼出来的丹药有毒,却还是坚持吃着。
先皇说:用这个法子让自己早点死,也比自己想其他辙死要好很多,自己要是用其他法子死了,史书上要是记载得不明不白,可能还得害自己儿子背上坏名声。
薛义老泪纵横。
坐在輦上的燕皇却开口道:
“薛叔,你可得继续活着,朕不在乎什么龙脉不龙脉的,但晋国楚国保不齐要在乎的,日后若是那两国想有什么异动,还请劳烦薛叔您学学先前那位,也去他们皇宫里走一遭,吓一吓他们。”
赵九郎从启明殿里出来了,
这位当朝宰相手里拿着两条米糕,笑呵呵地走到燕皇的輦旁。
燕皇指了指这米糕,
道:
“凉亭好这一口,派人八百里加急给他送去。”
“臣遵旨。”
“另外,再顺带给凉亭和无镜带个话。”
“请陛下示下。”
燕皇后背靠在了輦座上,
手掌轻拍輦架,
道:
“动手吧。”
第二十八章 福王的脑袋
又过去了三日,这三天里,每晚翠柳堡外都会升起好几座篝火,瞎子北对新来的蛮兵们进行思想教育改造。
有老蛮兵们现身说法,思想改造的成效还是很明显的。
郑凡已经注意到了,白天的时候,发现那些新来的蛮兵看着自己的目光,带上了怯避的畏惧。
好吧,郑凡已经无所谓自己被瞎子北洗脑时安排成怎样的一种角色了。
既然懒得去“与军民同乐”,让他们把自己当作魔鬼来畏惧自己,似乎也不错,至少很省事。
新来的蛮兵是内附部落的青壮,他们的部落,已经进入燕国被安顿了下来,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其实就和门阀刑徒兵一样,被捏住了软肋,也更好驯服。
只是,坐在房间里,看着小六子传递来的一些消息,让郑凡心里有些压抑。
一是荒漠王庭那边似乎有所异动,北封郡那里还留有十万镇北军,但原本的三十万被抽走了二十万之后,对荒漠的威慑力,一下子下降了太多。
燕皇命大皇子姬无疆领十万燕京禁军和天成郡郡兵前往北封郡看守荒漠。
朝廷对荒漠的怀柔政策,吸引了不少荒漠蛮族部落内附,也是为了削弱蛮族的实力而进行的应对。
小六子在信里说,燕京的禁军一直以来都受门阀渗透严重,原本里头不少的将领校尉,都是门阀出身。
在朝廷马踏门阀之时,燕京禁军其实也进行了大清洗,这使得原本就花架子更多一些的禁军战斗力被极大的削弱了。
不过,在郑凡看来,北封郡既然还有镇北侯府的十万镇北军,大皇子率领的军队在后头帮忙敲敲边鼓打打辅助,问题应该不大。
同时,小六子的信里头还说晋国新一轮的大内讧开始了,但这一次,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因为在邻国大燕有这么明显清晰的动静之后,晋国的三家氏族就算是猪脑子,也应该知道此时不应该再掀起大的争潮,所以,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燕京余下禁军,以及各地可以调动的郡兵,大部分都被调拨向了帝国的东部方向,算是对晋国进行警告,也是防备晋国会趁着大燕征伐乾国时学百年前的乾国那般来讨便宜。
看到这里时,郑凡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因为他是翠柳堡守备的原因,银浪郡地面上的很多风吹草动,自然敏感得很。
昨日里,靖南军那五万后营军开拔了。
这五万后营军,一直是靖南军的预备役,其战斗力和装备,自然比不上五万靖南军正军,但肯定比普通的郡兵要高一筹。
按照打听来的情报来看,这后营军,不是南下,而是东进了。
想来,也是被派遣去了防备晋国。
这样一来,整个燕国的内部,其实已经空虚得很了。
若是此时燕国内部忽然爆发个什么由门阀余孽引导的起义叛乱什么的,坐镇燕京的燕皇,一时间还真难有可以调去平叛的部队。
因为,二十万镇北军,在马踏门阀之后,先锋军已于前日,进入了银浪郡。
不妙啊,不妙啊。
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
蛮人,一直是燕人的心腹大患,虽然蛮人现在不行了,但毕竟是数百年来的老冤家,血海深仇,所以不可能有丝毫的放松警惕。
派禁军去支援北方,本就是极为应当的措施。
要知道,百年前蛮族王庭正兴盛时,燕国宁可只让初代镇北侯带三万铁骑回去守家,而依旧选择将主力留在了荒漠和蛮族大军厮杀。
大燕为东方御蛮数百年,真的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正的践行。
晋国虽然内讧,导致国势一直衰颓着,甚至有传言说,那三大氏族似乎随时都可能“三家分晋”。
但晋**队的实力,一直都是不错的,时常和楚国有摩擦,双方虽然很多年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战争,但平时两三万规模的交锋可基本没断过,人晋国一边忙着内讧一边还能在和楚国的摩擦中不落丝毫下风。
所以,晋国也不得不防,而且晋国朝堂上新一轮的争潮连郑凡都能瞧出猫腻,那自然也瞒不住燕皇。
只是,这种局面下,燕国的局势,真的是有点类似于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了。
无论哪边出现问题,甚至哪怕什么问题都不出,继续这般僵持下去的话,燕国自身也会出现波折。
自古以来,战争一直都有着一个属性,那就是转移国内矛盾。
燕国的内部此时宛若被丢在烤架上烘烤着,
唯一破局的关键就在于乾国这边,
但这场仗,
又应该怎么打呢?
………
怀带着忧国忧民的深切思虑,郑守备今晚选了黑丝。
………
翌日,
一大早,
屋门外就传来了声响,
“主人,三大人回来了!”
肖一波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激动,毕竟在整个翠柳堡里,和他关系最好的魔王就是薛三了。
前些日子,堡寨里出兵,结果三爷没回来,让肖一波一个人偷偷地抹了好几把眼泪。
肖一波能够真的感觉出来,薛三是不介意自己这个弑父者的身份的,而且还愿意空暇时和自己整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唠唠嗑。
所以,在得知三爷安全回来后,肖一波可以说是一边红着眼一边奔跑回来告知主人。
郑凡被吵醒了,
微微皱眉。
这个点儿,其实说睡,也已经睡够了,但还想着再躺一会儿。
要是搁在上辈子,那就是躺床上拿出手机,不急着起床,刷刷手机磨蹭一会儿。
这一世,没手机可以刷了,但有四娘,可比手机好玩多了。
所以,对肖一波这种破坏一大早氛围的行为,郑凡本能地感到愤怒。
四娘侧过头,她也醒了。
郑凡看着四娘,低下头吻了上去。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不管再漂亮的美女再帅的帅哥,一觉醒来刚起床时,只要是个正常人,那口气都是很冲的。
所以,很多电视剧里那种男主女主一觉醒来后还得kiss一顿的操作,简直是太过于重口了。
不过四娘不一样,一来,四娘的体质可能有些特殊,二来,四娘睡前会含一片她自己秘制的薄荷叶。
这样醒来后,嘴里也是带着一股清新,甜甜的。
“主上,三儿回来了啊?”四娘依偎着郑凡问道。
同时,左手开始在郑凡胸口螺旋画圈儿。
“嗯,回来就回来了吧,我们再睡一会儿。”
………
事实证明,
郑守备再睡一会儿的决定,是无比英明,也是无比正确的。
因为薛三回来时,
瞎子等人正在用早饭,
薛三上来直接给瞎子一个大大的拥抱,
然后遇事一直云淡风轻的瞎子直接吐了!!!
等郑凡在四娘的伺候下穿上衣服出来后,薛三已经用肥皂将自己洗刷了好几遍。
“主上,呜呜呜呜,属下以为再也见不到主上您了,以为再也听不到主上的教诲了。”
薛三情感丰富地表演着。
回到翠柳堡,本来是想凭吊故人的,却没想到翠柳堡居然还在,进去后,发现瞎子他们都还在,然后,主上居然没挂掉!
薛三的情绪,可以说是相当复杂了,大概,类似于孙猴子对紧箍咒的又爱又恨吧。
“好了好了,能平安回来最好。”郑凡伸手拍了拍薛三的脑袋。
倒是想拍肩膀,但腰有点酸,
不想弯了。
薛三开始讲自己在那一夜潜入绵州城后的经历都说了一遍,当他说到听到火头军说话就打算冒险回来时,
被瞎子北及时打断了,
“三儿,怎么回来的,就先别说了,把福王的人头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好!”
薛三也不是很想说自己怎么回来的!
将用金丝软猬甲包裹好的福王人头取出来后,大家的表情,都有些怪异。
因为这颗脑袋,太像腌制过即将下锅卤的猪头了。
“这福王,长得跟许文祖有点像啊。”
郑凡开口道。
长得胖的人,都有点像。
“主上,这是身份令牌和一些文书,属下也一并带回来了。”
薛三知道,光靠一个人头,很难具备说服力,毕竟这个年代也没人脸识别技术或者DNA技术。
郑凡点点头,道:
“辛苦你了。”
这又是一大笔军功,而且,郑凡清楚,许文祖经过前几天的那次集合再解散后,估计心情正极度郁结着,这颗和许文祖长得很相似的人头送上去,应该能解一下许文祖的困窘。
这一颗人头,在这个时节,所能代表的东西,比一两千狼土兵的首级,还要大得多。
“找个好看点的盒子,给再包装一下。”郑凡说道。
“主上,这颗人头就拿来给剩下的那些刑徒兵的亲眷脱奴籍吧。”瞎子北建议道。
许文祖刚给了郑凡一千五百蛮兵,翠柳堡现在骑兵数目,已经超过两千五百骑。
所以,短时间内,再要人再要军资,基本上不可能了,倒不如拿这个做一个顺水人情,刑徒兵里,还有不少人仍然有亲族没能脱离奴籍,这次就一并都了结掉。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许文祖这头奶牛,刚出了大奶,短时间内应该是断奶了。
这时,丁豪走了过来,丁豪这几个月,心情一直很不错,因为燕皇马踏门阀之后,原本盘踞在北封郡的大世家北封刘氏,也遭受了灭族。
等于是丁豪的仇,就这样给报了,人身上没了压力,整个人都能显得精神不少。
“主人,外头来了密谍司的人,还是上次的那位……山吉。”
山鸡又来了?
是的,
山鸡兄又来了。
郑凡原本以为是密谍司又想催促自己出动堡寨内的兵力去办事,但现在乾国人完全弃守了堡寨,坚壁清野,自己就算是想打,也没地方可以打。
许文祖那天把兵马都聚集起来了,宁愿落自己的面子,也没有去随便找个地方打一下或者转一圈。
不过,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
在见到山鸡兄时,
山鸡直接开口道:
“郑大人,侯爷有请。”
………
小小的泥炉,上面架着一块铁板,抹了油,撒了些许红糖,熬出了糖色。
镇北侯坐在泥炉后头,用一把短刀,先在米糕上切下了几个条块,再都放在了铁板上,然后开始翻面。
不一会儿,滋滋滋的香味就弥漫了开来。
田无镜坐在对面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在默默地看着。
大燕,一南一北,两个侯爷,重聚到了一起。
“烤好了,来一块?薛叔做的米糕,好吃得很。”
镇北侯很大方地指了指铁板上的米糕。
田无镜摇摇头,翻了一页,他不喜欢甜食。
“唉,一看就是打小日子过得舒坦呐。”
李梁亭自己插起一块,放在嘴边,不顾烫嘴,咬了一大口,然后一边哆嗦着嘴一边咀嚼着。
旁边,青霜拿着一杯雪化作的冰水递了过来。
李梁亭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嘶………”
镇北侯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我说,乾国邸报上写了些什么?”
邸报,当然不是报纸,它也叫邸抄,是将谕旨、臣僚奏议和有关政治情报的一些东西定期合订到一起下发给国家一定级别官员来看的,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内参。
这其实算是一个国家机密情报了,看邸报,能够从中获得一个国家官面上的很多动向。
当然了,对于密谍司来说,想弄一份过来,也不算什么难事儿。
“西军的马队营北上了,大钟相公和小钟相公,分家了。”
“嘿,乾人的老习惯,是改不了喽。”
李梁亭拿起刀子,又挑起了一块米糕,这个米糕烤得有点老了,但更脆,
“早些年,那时候你还小,乾国曾出了一个刺面相公。”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那会儿你还没领兵呢。”
田无镜不争辩,也是懒得争辩。
“乾国西南土司叛乱,可能在你我眼里看来,不算什么,事实上也不算什么,要不是那些土司仗着山地地形,乾人军队估摸着也早就能平定了。
姓郑的那小子,不是去一趟乾国就砍了几千个狼土兵的脑袋回来报功么?
那会儿,我爹还在呢,先皇也还在,为了这个刺面相公,这俩老家伙可是急得要冒火了,呵呵。”
李梁亭咬了一口米糕,一边咀嚼一边继续道:
“看人先看相,平西南土司叛乱,只是第一步,这位刺面相公为何能给当初那俩老爷子这么大的压力?
因为当时乾国武人,因为他,有了抬头的架势。
直娘贼,
乾国太他娘的大了,也太他娘的富了!
它乾国账面上,可是每年都养着三边八十万大军和八十万禁军的,这还不包括西军东南沿海的祖家军这些。
要是真让乾国武人成了气候,咱大燕,再想南下,就难了。”
田无镜将手中的册子收起来,很平静地道:
“乾国赵家得国不正,以文抑武,本就是国策。”
说完,
田无镜又道:
“这世上,古往今来,也就我们的陛下,敢将军权完全交给下面。”
“姓郑的那个小子有句话说得很不错,就是家里的粮太少了,兄弟几个打破了脑袋,其实也都吃不饱,不如去外面抢食吃去。”
“他这人,向来会说话。”
“可不,魏忠河那阉货都赏识他。”
“你今天第几次提他了?”
李梁亭将短刀向地上一丢,刀锋刺入地板,他用左手手背很没形象抹了一把嘴,道:
“我的意思就是,你他娘的当初老子想要他,结果你偏不让,好吧,人给你了,你他娘的到现在还是只让他窝在那个堡寨里。”
“许文祖,不也是你的人么?”
“许文祖,是个有才干的。”
“我知道。”
“但姓郑的那小子,就那么丢那儿,可惜了。我大燕不比乾国,乾国人多,时不时地都有人才提溜地冒出来。”
“前阵子,钟家的少将主,率三千西军骑兵在银浪郡边境上绕了一圈。”
“这事儿我知道。”
“他能瞒得过许文祖,但瞒不过我,若是当时他愿意出兵阻截,等到其他军寨兵马赶来,是可以留下那支乾骑的。”
“呵呵,你的意思是他避战保存实力?”
田无镜没说话,因为这是明摆的事儿。
李梁亭却摇摇头,道:
“无镜啊,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呢,十多年前,陛下就直接点了你领靖南军了,这份家当,是直接拿过来的。
你没经历过起家当家的苦啊,有些时候,打仗就跟做买卖一样,有风险,也有赚头,但那种纯粹的呆仗坏仗,不打也罢。”
“这话能从你镇北侯嘴里出来,让我很意外。”
“嘁,你当我家这三十万镇北军是怎么出来的?是,过去几十年,咱大燕的税赋,泰半都得供养我镇北军。
但说实话吧,三十万铁骑啊,这份家当,守的是真的难啊,所以我理解那小子,反正丢的面子又不是自己的,高个子得先吃挂落,他也犯不着去拼命。”
“所以你家姑娘才会做出用两千民夫的命当诱饵的事儿。”
“嘿,还真不怕你笑话,这就是家风,怎么的吧!”
田无镜不想再说话了。
“我说,这要打仗了,拉这小子一把呗,实在不行,你既然不用,就再划拉给我?”
“这次开战,是注定要死人的,陛下的旨意也说得很清楚了,这一仗,由我指挥。”
“老子不跟你争这个指挥权,只要能让老子的镇北军去跟那群乾人干仗,你让老子给你当执戟郎中都行。”
“他,既然想保存实力,就留他在那儿保存着吧。”
“嘿,我说无镜啊,你这也忒狠了啊,人,是你硬要留的,是人,总会犯错的吧?你这就直接给人家一巴掌拍死了算怎么回事儿?
你可晓得,要是错过这一仗,那小子想再起来,可就难了。”
“路,是他自己选的。”
“啧,就没稍微转圜点的余地?这小子,是个机灵人,他晓得什么场合是真的下死力气下血本的。
最起码,他也算是那些军头子里,战功最多也是最能打的一个吧,你不带他,岂不是要寒了那些军头子的心?”
“两千多狼土兵的脑袋,在我眼里,不算什么。”
“哟呵,那你还要他怎么去立功?去给你砍一个乾国王爷的脑袋回来才行?”
田无镜闻言,
似乎真的思索了一下,
道:
“可以。”
第二十九章 镇北军南下
任何地方,只要稍微大一点儿,都会有自己的圈子,也就是俗称的,抱团儿。
比如城东的瞧不起城西的,城里的瞧不起城外的,再大一点儿,就是乾国人普遍带着一种看蛮子的心态看燕国人,自然也是瞧不起的。
北封郡毗邻荒漠,虽说这些年因丝绸之路的兴起,比以前倒是改观多了,但银浪郡可是燕国的“小江南”。
一是因为靠近乾国,是商业互转中心,二还得追溯到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在马踏乾国三郡之后,进行了人口的强制迁移,这也使得银浪郡非但没有因为百年前的战争而衰败下去,反而得到了极大的充实。
这同样的,也使得乾国三边三郡一直元气大伤到现在,一则但凡重兵驻守的地方,总是那么的不适合普通人去生存,二来则因为三边一直处于战争阴影之下,所以除了军户的填充,乾国朝廷也没有去刻意地对三边进行什么恢复喝发展,这一点,和早些年的胡建很相似。
银浪郡的人,是带着一种属于自己的骄傲的,所以,平日里瞧见从北封郡那里来的商队或者旅人,心里,都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总要问几句那边日子过得如何啊,逢年过节喜欢做点啥啊,孩子读书能进的了私塾么云云,都是为了接下来显摆自己这边的好日子做个铺垫。
不过,这一次,当一群身着黑甲的骑士进入到尹城外时,银浪郡的百姓看他们的目光,没有丝毫的不屑以及地域歧视,反而是一种激动!
大家奔走相告,尹城内和尹城外的百姓,都直接沸腾了。
那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面,再没有任何彩排的前提下,居然自发地形成了。
尹城百姓们拿出自家的存粮,拿出自家过冬的腊肉、米糕等等年货,毫不吝啬且无比大方地主动去军营里劳军。
大姑娘小媳妇儿的暗送秋波,老少爷们儿们的奋力欢呼,让初入银浪郡的镇北军先锋军有些猝不及防。
这种待遇,他们是真没想到。
而造成这种场面的主要原因,有仨;
一是因为燕国武风盛行,虽说承平了数十年,但燕人先辈骨子里的那种攥起刀跨上马就去跟蛮族干的热血犹存。
也因此,在燕国,文官地位一直没能形成对武将的压制,甚至一直是被反压制,同时,燕国民间也没有类似乾国的那种“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传统。
二则是因为北封郡的商队,北封郡的旅人,北封郡的移民,固然会被地域歧视一波,但镇北军,近百年来戍守荒漠,镇压蛮族,使得蛮族无法再南下一步,这种大功绩大伟业,已经使得镇北军在民间老百姓心中化身为一种“保护神”或者“图腾”的感觉。
三则是因为现在只要脑子不傻的,都知道现在在打仗,虽然一直只闻敲锣打鼓还没见真章,虽然银浪郡也有自家的靖南军长驻,但老百姓,对于战争,哪怕是骨子里彪悍的燕国老百姓,对于战争,其实也是有着一股子畏惧情绪的。
镇北军的到来,大燕最能打的一支军队来了,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层最大的保障,百姓们激动欢呼雀跃,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了。
郑凡是带着阿铭来的,一般没有特殊情况的时候,郑守备出门,都喜欢带阿铭,能毫不犹豫地给你挡子弹的手下,哪个老大不喜欢?
而且还不是一次性的,回去养养下次还能继续挡子弹,简直不要太巴适。
同时,郑凡还带了三十骑随身,当初尹城驿站内一次,然后从南望城回家又被问了一次路,郑守备觉得,那种独行侠的作风,还是得改改。
既然有手下,那还是带着点儿上路吧,最起码,能够帮你殿个后。
“嚯,好热闹。”
镇北军的军营外,人山人海,百姓们自发地聚集在这里表达着自己的热情。
好在郑凡这次着甲出门,麾下骑士也都着甲,外加翠柳堡一大半的装备,都是仿的镇北军的军式,所以围观的百姓们以为是镇北军的哪家校尉回营,很自觉地让开了道路。
等进营后,郑凡回头看了一眼跟随自己过来的骑士们,一个个地手上拿着鸡蛋米糕,还有好几个身上还挂着绸带子。
这是燕国女郎传情的方式,也难怪,这些门阀兵以前可都是门阀公子哥儿,皮囊气度上自然是不差的,受这么多的青睐,也是正常。
郑凡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自己,再扭头看了看阿铭,笑道:
“你怎么没收到绸带子?”
阿铭无奈地翻开自己的口袋,拿出了一大团。
“…………”郑凡。
阿铭继续慵懒地骑在马上,一副:
我本无意装逼奈何你非要找平衡的态度。
验证过了信物和身份之后,郑凡这一行人被得以放行进入了大营内部。
是的,这一次叫自己来的,不是靖南侯,而是镇北侯。
前方一名校尉引路,郑凡的手下不能继续跟进去了,军营之中规矩森严。
阿铭将装着福王脑袋的盒子递给了郑凡,
道:
“主上,你的福袋。”
正反接过了福袋,积蓄往里走。
军营大帐,一层层,一环环,都显得无比肃穆,这也体现出了镇北军军纪之整肃。
自己带过兵后,郑凡才深切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支没有纪律的军队,是难堪大用的,偶尔凭借赏赐或者主将鼓动打个鸡血大家就一窝蜂地冲上去,看似效果不错,但难以持久。
欺负欺负战五渣的对手还行,真要是精锐对拼,自然就不行了。
郑凡走入了军寨的正中心核心区域,他看见了李良申,当初在镇北侯府那儿,小六子曾对自己介绍过他。
李良申坐在一块圆木上,闭着眼,在其身侧,一把造型很古朴颇有一点类似先前时期的宽厚长剑插在地上。
郑凡来了,他连眼睛都不睁一下。
从陈大侠口中,郑凡倒是听说过一些江湖事儿,知晓这位李良申李总兵,可是四大剑客之一。
只是,比起另外仨,这位身在军伍之中的“剑客”,真有一种玷污众人脑海中“剑仙”形象的观感。
当然了,这不像是后世各种必须得花钱才能上的榜单,也不用去请水军刷数据,李良申之所以会位列四大剑客之一,真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晋国那位剑圣就是个疯子,四大剑客里,一个是被他夸出来的,李良申则是他特意找上门打架打出来的。
继续往里走,郑凡看见了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正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个烤馕,正在一口一口地咬着。
在大汉的脚下,还放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是剥好的蒜。
不喜欢吃蒜的人,是一个都不会吃,但对于喜欢吃蒜的人而言,那就是不管配啥菜,滋味都得少一半。
这大汉叫李豹,也是七大总兵之一,还有一位叫李元虎的,二人并称镇北侯府虎豹。
见郑凡走来,还对着郑凡憨憨一笑。
这一幕,让郑凡不禁想到了自家的樊力。
郑凡马上微微弯腰行礼,然后继续跟着引路校尉向前走。
帐篷外,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老熟人,当初一起在燕京皇宫内走秀的,青霜。
另一个则是脸部狭长,和流传下来的那幅也不知是真是假是黑是还原的朱元璋画像神似。
小六子曾说过,七大总兵里,有一张马脸,叫李富胜,行事狠辣,最喜灭族,每每镇北军对荒漠蛮部用兵,但凡李富胜领军,必灭一部而返。
其实,李富胜年纪不小了,外面都传镇北侯府七大总兵,六个李姓,除了青霜以外都是镇北侯义子,其实不然。
江湖传闻,自是怎么惹人喜欢听就怎么来,实际上之所以六个李姓,则是根据燕地的传统。
燕人门阀之治数百年,“姓”,已经不再仅仅是一种传承符号,而是势力的象征。
在燕皇马踏门阀之前,燕国中上层人士出门介绍自己时,都会前面加个地名,再加个姓。
这一点,很像是同时西方,介绍自己时,开头都是XXX之孙XXX之子。
社会风气如此,在镇北侯府也不能免俗,但凡要跟着我混,那就先跟我姓吧,表示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
当初郡主想收郑凡做李家家丁,要是做了家丁后,郑凡就得改姓叫“李凡”了。
年轻一点的总兵,包括青霜在内,对待镇北侯,确实跟义父没什么区别,但李富胜,估摸着比镇北侯李梁亭也就小个七八岁的样子,怎么着都不可能是义父义子的关系。
“郑凡。”
青霜开口对身侧的李富胜介绍。
这介绍,也够简略的。
李富胜上下打量了一下郑凡,
道:
“哦。”
冷淡得不能再冷淡。
自打进入军寨腹心位置,郑凡一路走来,就跟看男模秀一样。
好在当初在燕京皇宫,曾亲自见过燕皇带着南北二侯走出这个时代最强男团的秀,
现在倒是能够依旧保持心神平和。
青霜指了指身后的大帐,
道:
“侯爷在里面等着你。”
郑凡点点头,然后又对李富胜笑了笑,李富胜“嘿嘿嘿嘿”笑了几声,指了指郑凡,道:
“侯爷说此子眼有乾坤,我倒是没瞧出乾坤,倒是瞧出来了此子和我很像,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
“…………”郑凡。
郑凡没再做耽搁,掀开帘幕,走入了大帐。
正当郑凡准备开口喊自己是前镇北军驻虎头城护商校尉的官位拜见镇北侯时,愣了一下,发现靖南侯居然也在大帐之中。
郑守备马上改口道:
“翠柳堡守备郑凡,参见靖南侯爷,参见镇北侯爷。”
到底在哪家吃哪家的饭,郑守备心里分得很清楚。
靖南侯坐在首座位置,这一点很奇怪,在镇北军大寨之中,坐在首座的,居然是田无镜而不是李梁亭。
这是因为郑凡不清楚,接下来的大战,是由田无镜全权指挥,就是李梁亭,也得听田无镜的调遣。
这看似是很滑稽的一件事,因为镇北军有二十万南下,靖南军只有五万。
但好在,这种“滑稽”事儿,郑凡在大燕也见多了,也就不觉得有多让人难以理解了。
李梁亭坐在下面,手里拿着一把糖炒栗子,在那儿一个一个地吃着。
镇北侯自小日子过得清苦,郑凡是知道的,所以对于自己每次见到镇北侯,镇北侯都在吃东西这件事,郑凡是一点都不吃惊。
“小郑子。”镇北侯开口道。
如果不是田无镜也在这儿,郑凡真想顺棍上爬,喊一声:
“哎,奴才在。”
想想看自己上辈子的熟悉的历史中,淮阴侯可以受胯下之辱、戚继光为了讨好张居正能自称门下走狗特来请安。
郑守备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放不下的架子,外加镇北侯年纪也不小了,就当逗弄自家痴呆老汉儿开心了。
但田无镜在这里,
郑凡真的有一种和出轨对象在一起时,结果自家丈夫也在场的尴尬。
所以,只能恭恭敬敬道:
“侯爷,末将在。”
“上次在御花园,你与本侯说的那些条陈,如今可见着成效了?”
“回侯爷的话,末将把乾人想得过蠢了。”
小股部队袭扰,给乾人压力,让乾人三遍精锐出来,再找机会吃掉,这本就是郑凡献策的前期主旨。
但乾人非但没上钩,杨太尉也没被调走,反而开始大规模地坚壁清野,坚决不玩儿野战,不给你机会。
镇北侯摇摇头,道:
“此一时彼一时,乾人地广人稠,总不至于全都是傻子。”
这其实算是在给郑凡开脱了。
“侯爷说的是。”
“本侯说的是没有用。”
镇北侯意有所指。
坐在首座的田无镜在此时将目光落在郑凡身上,
郑凡当即感觉自己身上压力陡增。
其实,按照关系来说,自己只和镇北侯见过两面,第二面还算上这次。
无论怎么算,自己都是和靖南侯关系更好。
但靖南侯自灭满门的举动,着实是吓坏了郑守备这颗幼小脆弱的心灵,回来后还因此做了噩梦。
所以,面对靖南侯,郑凡真的是越熟越害怕。
“郑守备。”靖南侯开口道。
“末将在!”
“翠柳堡,现有甲士几何?”
“回侯爷的话,可出调两千五百骑,俱满甲、一人双马!”
“郑守备不去做买卖,可惜了。”
“噗通!”
郑守备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是真的被吓得,不带丝毫表演成分。
这一世,除了抽空将自己修炼到了武夫八品以外,郑凡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是在学演戏。
又如何听不出靖南侯言外之意?
有些东西,你能忽悠得过许文祖,但想忽悠过靖南侯,难!
整个银浪郡,甚至整个边境战局,大概都逃不出这位侯爷的眼睛,银浪郡以及整个对乾密谍司的首领,就是他的女人。
临战避战,保存实力,这是大忌,任何上位者都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是逆鳞。
外加,靖南侯可是连自家满门说灭就灭的主儿,他就算再赏识自己,挥挥手,把自己砍了也就砍了。
这一次,郑凡出来,就带了三十骑,那三十骑在军中也就是搞笑的……
哦,还有一个阿铭,但不用大军出手,外头四个镇北侯府总兵官,随便出来一个,都能把现在的阿铭捶成撒尿牛丸。
“哈哈。”
镇北侯笑得很开心,颇有一种夫妻吵架自己这个男闺蜜在旁边看似在劝和实则是在煽风点火的意思:
“郑守备倒是个伶俐人,却为何要做糊涂事儿呢?须知,我大燕人都晓得靖南军治军森严,唉啊……”
田无镜很平静地看着郑凡。
他一句话,郑凡全听懂了,这反而让接下来,冷场了。
有时候,下属太过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镇北侯继续火上浇油,
道:
“小郑子啊,你说说,你这脑袋,得拿什么来换才是呢?先前可是听说你斩了不少狼土兵的首级,但许文祖那个小胖子已经给你一千五百蛮骑了,这军功,可早就兑现了,现在,你又拿什么去换你的脑袋呢?”
镇北侯瞥了一眼坐在上头的田无镜,
继续道:
“本侯为你求过情了,可你家侯爷是个只认军纪不认情理的铁面无私的主儿,啧啧啧,他说他要斩你,而且一定要斩你,本侯好话说了一箩筐,除非你能拿一个乾国王爷的脑袋来换你自己的命。
不过呢,小郑子啊,你还是…………”
镇北侯先拿靖南侯之前说的话来堵靖南侯的嘴,然后再进行暗示,第一次挖墙脚不成,就第二次挖!
然而,镇北侯这话还没说完,
郑凡马上将放在自己身侧的盒子推向前,打开。
额头抵地,
道:
“乾国滁州福王项上人头在此!”
“…………”镇北侯。
李梁亭左手猛地攥紧,剩下的半把栗子直接化作了粉末,他抬起头,看向坐在首座的靖南侯,发现靖南侯依旧面色平静。
直娘贼,
这厮早就知道这姓郑的小子砍下了乾国王爷的人头!
人家小两口在这儿唱双簧呢,
自己在里面上蹿下跳地算是什么?
靖南侯很平和地道:
“也罢,我就给镇北侯一个面子。”
“…………”镇北侯。
——————
这章错字待会儿修改。
这个月,龙已经更新了34万字,老实说,好几年没一个月更新这么多字了。
因为每章字数比较多,时不时兴致来了写个大章,所以有时候更新不能很稳定,因为码字耗时比较多,想像以前草草赶出一章来不太可能,所以这一点,还请大家见谅。
这本书,龙写得很开心的,所以基本都是保证在自己休息足够情绪酝酿足够之后再开始码字,有时候状态不好累了疲乏了,也不强求自己硬着头皮写。虽然这个月更新的字数多,但龙每天码字真的挺开心的。
嗯,下一章应该是大章,一般一万字的大章得写半天时间,大家不要等了,
第三十章 马蹄北去人南望
眼下大燕,甚至加上荒漠和乾国,敢这般落镇北侯面子的,其实也就两个人。
一个是燕皇,这个和李梁亭自小打架抢鸡腿一起长大的皇帝陛下;
另一个,就是田无镜。
虽说田无镜年纪小一些,但对这位和自己齐名的南侯,李梁亭心里也是服气的,至少,大家是能够坐在一张桌面上喝酒说话的,自然也就能开开你的玩笑。
镇北侯就觉得自己挥舞了半天铁锹,挖动着人家的墙角,
一锹又一锹,
终于挖开了,
结果扒开土一看,
居然是自己的这张老脸!
“末将知罪,末将再也不敢了!”
郑凡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跪在地上很是诚恳地说道。
身为穿越者,这么怂,确实有点丢穿越者的脸面。
但郑凡深知其中的缘由,又是面对田无镜,郑守备从一开始,就决定怂到底。
“下去吧,后日正午,集你本部兵马于南望城听调。”
“末将遵命!”
“嗯。”
“末将告退!”
郑凡将“福袋”留在了原地,自己起身退出了大帐。
镇北侯瞪了一眼靖南侯,没好气道:
“你早知道他手上有那乾国王爷的人头是不?”
靖南侯点点头,
“乾国虽然没声张,但福王病死在绵州城的日子,正好在郑凡攻打绵州城后不久。”
“嘿,我说,好歹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就这么戏弄我?”
靖南侯摇摇头,道:
“小时候,倒是被你打过几次。”
“嘿,别,别,我年纪大了,你正值壮年,老子不和你打!”
靖南侯没说话。
“你也别记恨那事儿啊,当初我只是陪陛下去你们田家翻墙想看看他未来的太子妃长啥样,你这小子非要出来抓贼,你不是讨打是什么。”
说自己讨打,靖南侯居然一点都没生气,
他的嘴角,
甚至露出了微笑,
因为他想到了记忆里,那时的家。
………
刚走到外面,寒风一吹,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一阵冰凉,才知道先前在大帐内已经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吃一堑长一智吧,自己不能再小觑天下英雄了,一些原则性的错误,还是别再犯了,哪怕因此折点本钱。
毕竟,折了点本钱,还能有希望东山再起,要是直接被抄家了,那就没得玩儿了。
“郑守备,小心风寒。”
青霜开口道。
郑凡像是没听懂一样,拱手道:
“多谢大人提醒。”
身边,李富胜则笑笑,道:
“先前那个,真是乾国王爷的脑袋?”
“回禀大人,确实是。”
郑凡都是喊大人,没有在前面加姓。
其实,李富胜原本姓郭,入了家丁后,改了“李”,但这只是官面上姓李,平日里,其实还是以“郭”或者“老郭”称呼。
自己家里,也是能大大方方地供奉自家郭家先人牌位的。
一个时代,一个时期,总有一个时期的风气习俗。
燕人和蛮族干架干了几百年,几乎可以说是燕国刚成立,甚至姬家还没称帝前,就在和蛮人干了。
打了这么久,有些东西,自然也就开始互相影响起来。
蛮人一步步地从燕人身上学到了“体制”和“改革”,王庭当初之所以能够一步步收拢权力达到整合荒漠的高度,也正是因为几代蛮王学着燕人的方式进行了政治军事改革。
只不过后来发现实在是有些扛不住燕人了,就不敢再啃燕人这块硬骨头,转头跑去打西边,结果硬生生地浪过头,王庭精锐和黄金家族菁华近乎全部葬送,再被镇北侯府连消带打一百年,终于一蹶不振。
而燕国这边,从燕**制上就能看出,一支王牌军,身边带着一大群大小军头子,跟蛮族打仗时王庭兵为主,发动四周部落自带口粮兵马助阵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李家的改姓,和荒漠蛮族部落以自己部落名做姓氏也是如出一辙,若是自己的部落被灭了,残兵游勇想加入其他部落,就得改自己的姓氏,表示你的臣服,等之后,你要是还能东山再起,翅膀硬了脱离出去,自然可以重新恢复姓氏。
这就是燕人受蛮族风气的影响之一了。
李富胜这个名字,也就只有在官面上,比如朝廷的赏赐,或者上书时,会姓“李”,其余时候,你可以直接用原姓。
也因此,之前郑凡瞎编自己爷爷郑芝龙自己老爹郑成功,还没能让许胖胖起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倒是有点运道。”李富胜笑了笑,“可为何今日才呈交上来?”
“回禀大人,这人头,在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也是今早才送回来。”
“嗯。”李富胜这话其实是帮自家侯爷问的。
他和青霜坐在大帐外,里头说的话本就不会逃出他们的耳朵,外加这种武者,品级高上去之后,“耳聪目明”这是自然而然的。
换句话来说,哪怕先前自己和两位侯爷在说悄悄话,门外的这两位若是想听,那也肯定是能听到的。
李富胜站起身,他明明穿着甲胄,只是这甲胄有些肥大,外加仔细一看,还能看见甲胄内侧竟然缝制着皮裘。
卧槽,
郑守备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看见甲胄里面加保暖层的,这又不是棉甲而是精甲,里头再缝上这个,给人一种极度不伦不类的感觉。
李富胜双手就插在自己甲胄里,起身后,微微弓着腰,像是个闲散懒汉。
“郑守备,这次南下,我镇留了一半在北边,你这一部,不出意外,应该是归于我镇辖制。”
“这是末将之幸!”
李富胜点点头,道:
“大半辈子都丢在北边了,这还是某第一次到南边来,郑守备,带某去尹城转转。”
给自己上司去做导游,郑凡是愿意的,不出意外,自己接下来就得归于他的帐下打仗。
也因此,郑凡也不说什么自己其实也是北边人这种屁话了。
郑凡出来了,阿铭在营寨外等着,见郑凡身边跟着一起出来的李富胜,阿铭就没贴上来,也是以带过来的那三十骑翠柳堡骑士也别跟过来。
只是稍微地一看,阿铭就能瞧出很多门道,也清楚,拍马屁这种事儿,还是两个人私下里更为合适。
一个拍得可以更没节操,一个可以更为享受,皆大欢喜。
魔王,毕竟是魔王,虽然实力远远没恢复,但意识上,依旧是出类拔萃。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有时候,看似某个人对某方面有些欠缺,其实不过是懒得去照顾那里罢了;
就算是樊力,谁又真敢当他是个傻子?
见李富胜没骑马,郑凡自然也就没骑马,二人是步行出去的。
军寨就在尹城城郊,几乎就是贴着的,所以出了营门也没走多久,就到了尹城城下。
李富胜抬起头,看着这座城墙以及喧闹的城门口,不禁道:
“此城之规模,不下图满城,但烟火气息味道,却比图满城浓厚多了。”
“大人,银浪郡最高也最热闹的城,不是尹城,而是南望城。”
“后日正好要经过的,只可惜,估计是没机会进去瞅瞅了。”
郑凡则道:
“大人,乾国的花花城池,只会比南望城更好看。”
论享受,
论艺术,
论建筑,
论审美,
乾人可以说是完爆了燕国的这帮世世代代的大老粗。
“侯爷说得没错,郑守备说话,确实好听。”
“额……”
“侯爷还说过,就算只是将郑守备留在帐中陪着说说话,给一个参将位,也是值得的。”
“末将自小在市井里厮混,家里以前更是开酒楼的,不会说话,这生意可做不下去。”
李富胜点点头,道:
“唉,某年轻那会儿也挺会说话的。”
郑凡发现这位李富胜总兵一直在占自己便宜,
几次了,
一直在说自己和他很像,
要不是知道自己是肉身穿越而不是魂穿,
郑凡都得怀疑自己是不是人李富胜的私生子了。
不过,李富胜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郑凡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后来,杀的人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懒得说话了。”
“大人为国御蛮,劳苦功高,自然…………”
“不,我只是喜欢听惨叫声。”
“…………”郑凡。
入城时,尹城守城卒看见郑凡和李富胜穿着甲胄,也就没做过多阻拦。
“大人,今天我们吃点儿好的?”
镇北侯府的伙食,郑凡是见识过的。
李富胜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到:
“自然!”
随即,李富胜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道:
“你,很好。”
这个语气,这个动作,颇有一种太君鬼子拍良民的感觉。
当然,郑凡清楚,这是李富胜太高兴了,所以在表达上,有些过去激烈。
郑凡选了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馆子,二人进来时,掌柜的亲自出来迎接,领着郑凡和李富胜去了二楼的雅座。
“二位军爷,今儿个这顿饭,小老儿我包了,二位吃好喝好后,多杀点儿乾崽子。”
老掌柜的很上路子,不过又委屈巴巴道:
“这事儿,二位军爷可出去可千万别说啊。”
城门外大营里那么多镇北军将士,要都来他这里吃饭,他这点儿身家可真担不起。
“做生意是做生意,该多少银子就多少银子,我们有军令,不得吃白食,老掌柜若是有心,吩咐下去菜式做得精细点儿就行,酒就不要上了。”
“是,是,是,小老儿亲自去后厨盯着。”
老掌柜走后,郑凡拿起茶壶给李富胜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
“某打仗,杀戮过重,这一点,劳烦郑守备日后上了战场,多多提醒。”
“额………”
“某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
“末将明白了。”
这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杀戮狂。
看来,那些关于他的传闻,并非是空穴来风。
“其实,在某看来,乾人胆气不足,杀得他们怕了,杀得他们胆寒了,他们自然也就臣服了。”
李富胜用手抓了一把桌上的一盘先上来的花生一边剥着一边说道。
郑凡明白了,李富胜之所以让自己带他出来,是为了这个事。
一般喜欢杀戮的人,性格里,都有着属于他的偏执一面。
这类人,郑凡熟悉啊,自家堡寨里七个魔王,要不是自己压着,各个都是喜好杀人为乐的变态。
李富胜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同时对一些东西,比如大方针,又有些不解,外加一些话,在军营里又不方便说,他也不好意思拉下自己这张总兵官的脸让自己同僚知道自个儿居然向一个小小守备在请教。
所以,这才将郑凡喊出来“逛街”。
“大人,其实您的看法不错,是人,都会怕死,杀得多了,杀得狠了,肯定会怕!”
“你也这般认为?”
“对的。”
李富胜端起茶杯,和郑凡碰了一下杯子,二人以茶代酒先干了。
镇北军拔营时,从镇北侯到下面普通士卒,都不准饮酒。
李富胜放下了茶杯,恰好,这时俩店小二端上了四盘冷菜,李富胜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送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
“没猜错的话,你下面应该要说但是了。”
“大人英明。”
“和我,不要说这些拍马屁的话,我这里,笨。”
李富胜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脑袋,
“我这人,除了喜欢杀人灭族之外,其实还挺好说话的。”
“…………”郑凡。
“既然喊你一起出来,就是想找个人问道问道,侯爷说过,你这小子不光说话好听,眼光也不错的,我就觉得,你应该能给我讲讲这些道理。”
“大人,您以前杀的是蛮族。”
“嗯?乾人难不成比蛮族更难杀?”
“这当然不是,蛮族再怎么衰败下去,乾人和他们还是不能比的,问题是,蛮族虽然号称一族,但他们却是一个个部落,分散得很厉害。”
李富胜又夹起一块冷切鸭肉,道:“继续说。”
“所以,在荒漠,大人您可以通过灭一个或者两个以及三个,去震慑十多个二十多个蛮族部落不要异动,不要试图挑战镇北侯府的威严。
但在乾国,不行。”
“为何?”
“因为乾国太大了,乾国的人口,也比我们大燕多多了。”
“多杀一会儿就是了。”
“但要想一直杀下去,得杀很久,杀,当然是要杀,但不是为了杀而杀,我想,无论是陛下还是侯爷,之所以想打乾国,并非是想要掠夺乾国一把,而是想将乾国的疆域纳入我大燕的版图之中,将乾国的人口,变成我燕人。”
“嗯。”
“所以,在打下这片疆域之后,这块疆域之中的乾人,其实已经变成燕人了,对待自己人,再乱杀的话,就不值当了。”
“我还是有些迷糊。”
“单纯靠杀戮,确实能解决很多问题,但只是短时间内的解决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将问题拖延到了后面。
侯爷年纪不小了。”
李富胜瞥了郑凡一眼,道:
“你倒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是的。”
“嗯,说真话好,你继续说。”
“不光是侯爷,陛下的年纪也不小了,甚至,大人您的年纪,其实也早就不算年轻了,您能杀,能打仗,但等您百年之后呢?”
“我死后,不还有年轻一辈么?”
“不一样,大家成长环境不同,所面对的问题也不同,最重要的是,把希望寄托在后辈身上,本身就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做法。”
因为按照国家和一个朝代的规律,开国的或者中兴的君臣往往是最牛逼的,然后就开始进入一代不如一代的循环。
“脑子疼。”
李富胜摇摇头。
“我们要杀人,打仗,不杀人是不可能的,但得讲究个做法,不能单纯地图畅快。”
“行吧,等进入乾国后,你跟着我,必要时,你要拦着我,我觉得,比起蛮族人,我更不喜欢乾人。”
“是,末将遵命。”
其实,郑凡自己也没讲明白,他不是很适合这类讲解的场合,只能根据自己上辈子的一些历史知识来笼统地说说。
上辈子熟悉的历史中,少民入主中原的王朝有不少,但那些只知道拿刀子砍人的很快就被雨打风吹去。
能够延续长时间的,都是懂得放下身段,拉拢其他阶层进行分化统治的。
不过,郑凡倒是不担心燕国会出这种问题,因为燕人不是蛮族,也不是什么茹毛饮血的野人,燕国对乾国的战争,更像是春秋战国时的兼并吧。
按照瞎子的说法,他觉得,燕国更像是“秦国”,一是在气象上太像了,二则是,燕国最好“二世而亡”,否则要真是铁箍一桶万年青,那自己等人岂不是得当一辈子的顺民?
另外,既然李富胜在烦恼这个问题,想来也是军队上层,应该是两位侯爷,已经对接下来的战事下达了类似的指令。
而习惯且喜欢杀戮的李富胜则是重点敲打对象。
很快,热菜上来了,菜式都很精致,李富胜吃得很满意,而且最后还进行了光盘行动,每个菜盘子都拿馒头蘸了汤汁吃下去了,绝不浪费。
郑守备也只得跟着一起拿馒头蘸着吃。
吃饱后,郑凡去结了账,郑凡还是没带银子的习惯,但将自己怀里的一块玉佩押这儿了,说下次来吃饭时一起结账赎买。
这块玉佩只是个小玩意儿,值不少钱,但也没什么特殊的作用。
接下来,郑凡就陪着李富胜又回到了军寨,在军寨门口,李富胜看向郑凡,道:
“你部下,还缺什么么?”
“额,现在不缺什么。”
“要是缺什么,去跟许文祖要。”
“多谢大人。”
“后日你部就直接并入我镇吧,咱北军军令严格。”
“末将明白,不过,末将还有事想问一下大人以方便今日回去后做好准备。”
“你问吧。”
“后日,我们是直接入乾?”
如果只是集合,操练,阅兵,或者镇北侯靖南侯讲讲话,那无所谓。
如果要直接入乾真正开战了,那要准备的东西可就多了去了。
“呵呵,入乾。”
“末将明白了。”
“行了,这次你请了,下次我请你。”
“大人您客气了。”
“客气什么,你既然是北军出身的,想来也清楚,咱北军,倒是不缺军饷。”
说着,
李富胜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叹了口气,
道:
“就是太缺油水儿了。”
瞧出来了,从镇北侯到下面的这些总兵,全特么的是吃货……
瞧着李富胜又是双手插甲胄里像是懒汉一样踏着外八步走入军寨后,郑凡转身,主动和阿铭他们靠近了。
“都吃了么?”郑凡问道。
没问阿铭,阿铭现在日子过得很舒服,堡寨冰窖里可是存了不少鲜血。
“大人,我们都吃了干粮。”
“嗯,那就回去吧。”
郑凡翻身上马,一旁的阿铭则开口问道:
“那位,是什么官儿?”
“镇北军的总兵。”
镇北军共分六镇,有七大总兵。
总兵和总兵,地位差距也是最大的,比如李富胜如果站在许文祖面前,许胖胖可是得行礼的。
官职都一样,但含金量不同。
“我们翠柳堡后天要并入他麾下,入乾。”
“要开战了?”
其实,战争早开始了,这几个月,燕乾边境线上打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但大家又都清楚,只要镇北军或者靖南军没有真的南下,这战争的大幕,其实还不算真的拉开。
“嗯。”
“怎么个打法?”
“不知道。”
“那主上和那位总兵去城里?”
“就吃了个饭,哦,对了,差点忘了,你回去后去问一下瞎子,就问他,靠单纯地杀戮为什么不能完美地解决乾国问题,需要辅助哪些手段。”
“嗯?”
其实,这个问题,是个人,都能说一些门道来,无论是从政治上还是从人道主义上,但郑凡对自己先前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
“还有,让瞎子把答案写得有趣点儿,诙谐点儿,易懂点儿。”
“还要写下来?”
“嗯,再提醒一下,看的人文化程度不高,不要弄什么之乎者也的。”
自己麾下的七个魔王,各个都有才能,如果有巨人的肩膀可以站,傻子才不站。
“属下明白了。”
郑凡点点头,咳嗽了一声,道:
“回去吧,把消息通知一下,要做的其他准备,还有很多呢。”
一行人直接南下,回翠柳堡。
快到黄昏时,伴随着郑凡带回来的消息,整个翠柳堡瞬间进入了一种喧闹的筹备工作之中。
军粮、草料的准备,帐篷等各项物资的准备,箭矢等战场消耗品的准备,包括药物的准备,等等等。
其实,郑凡大可以直接就带着人马跟大军汇合就是了,南望城那里存着从大燕门阀那里搜刮来的海量粮草,大军吃啥用啥,自己也吃啥用啥。
但这毕竟是出去打仗,不是去公费旅游。
而且,郑凡有预感,和自己前两次晚上出去偷一把鸡就遛完全不同,所以,既然有这个条件,那就把自己给照顾好。
院子里,樊力正在试穿甲胄。
樊力的块头本来就大,按照薛三的说法,身上涂一层漆就可以去cos浩克了。
也因此,樊力的甲胄也是特制的,从头盔到护腕,整个一个大铁罐头。
但樊力反正力气大,也不觉得累赘;
其他魔王,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特殊能力呈现了,樊力除了力气大,好像没其他的体现?
当然了,在战场上,一个体格庞大的大力士,真的很管用。
薛三的甲胄是迷你型,当然了,他的甲胄不常穿,视情况而定,毕竟有时候穿甲胄反而会影响他的速度。
其他人,包括四娘在内,都是和郑凡同款甲胄。
有了上次在绵州城差点被射成刺猬的经历后,大家现在都学乖了,也都开始变怂了。
因为战场上真的就是说不准一道流矢,你的命就没了。
“可惜了,就是不知道是怎样的布置。”瞎子有些惋惜道:“否则也能针对性地做一些准备。”
“几十万人的战场,你准备得再多也没什么用。”梁程开口道。
瞎子点点头,行,谁叫自己不会打仗呢,你有经验,你说得对。
“都拾掇拾掇吧,能带上的,都带上,但也不要带太多,一人两匹马反正,咱们也不用带什么辎重马车了。”
家底儿,都掏干净。
小六子给翠柳堡投入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为了这一举,就是希望郑凡能够通过军功攀升起来,到最后,不说帮自己争位了,夺嫡失败后,郑凡拉自己一把,有时候站出来表个态,就能保下自己的命。
“大家再上下检查一下。”
“是,主上。”
“是,主上!”
………
黑色的“李”字旗,出现在了南望城外。
城墙上,许文祖热泪盈眶。
在其身边,站着不少银浪郡的大小军头子,大家在今日,都聚集在了南望城,观望着这大燕第一等的军威声势!
都是在军伍里厮混出来的老丘八,当然清楚眼前这片整齐有序的黑色海洋,这压抑到似乎连风都被强行静止的军势,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才是,真正的强军!
一个军镇一个军镇的镇北军骑士依次落入南望城东门的校场空地上,南望城附近聚拢了大量的百姓,和尹城外相似的一幕出现了。
只不过,在尹城外,是镇北军刚刚进入,且驻扎休整了两日,这一次,则是军队在正式开拔,这种肃杀之气,已经足以让百姓们“秩序”起来。
没人敢放肆的欢呼,也没人敢上前冲撞军阵,大家都只是安静地看着,望着。
郑凡率领翠柳堡两千五百骑静候在一侧,默默地看着这雄浑的军伍骑士从面前连绵不绝地过去。
六个魔王,全都骑马位于郑凡身后。
瞎子用精神力使得大家的“内心活动”被勾连到了一起。
“主上,没有攻城器械!”
没有任何的攻城器械,
云梯?没有。
冲车?没有。
投石机?没有。
但凡你能想到的古代可以用来攻城的装备,一个都没有。
“偷袭么?”阿铭猜测道。
“偷袭?”梁程则回应道,“看看四周,这么多的百姓,你知道里面藏了多少乾国的内奸?”
郑凡也在心里道:
“这么庞大的军队调动,是不可能遮掩得住的。”
军队一过万,除非是在山沟沟里,否则在平原上,想遮掩住行踪,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看样子,镇北军并没有打算遮掩。
“靖南军也开来了。”瞎子北提醒道。
靖南军的军伍也开始过去,靖南军和镇北军的军伍,其实很好区分。
其实,靖南军军伍比镇北军更为整齐,更注意细节,已经很有那种后世方阵的味道了。
这也可以看出来靖南侯治军多么严谨,田无镜掌靖南军超过十年,早就将自己的意志灌输进了这支军队。
而镇北军,整齐倒也算整齐,但并不是很注重这种细节,然而,他们甲胄上的一道道新老痕迹,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杀气,其实给人的压迫感更为强烈。
这是一支在荒漠上,和蛮族厮杀了百年的军队。
他们之中很多人,祖父就穿这一身甲胄和蛮人厮杀,父亲也是这般,他们自己,也是如此。
燕人在一百年前,将一把刀,放在了荒漠边境,用蛮人的血,锻造了百年!
如今,这一把刀被举起,将要斩向南边的敌人。
“不是,这到底打算怎么打仗?”瞎子北感觉有些荒谬,“靖南军也出动的话,谁来守家?”
郑凡也同样无比疑惑,他虽然还处于学习打仗的阶段,但也清楚,打仗从来都不是举起刀“兄弟们和我一起冲啊”,然后大家一股脑地高呼“乌拉”就压了上去。
这不是军队的战斗方式,这是山贼土匪的套路。
但眼下,很显然,南下的镇北军和靖南军,这都是要往外调的架势。
要知道,靖南军的五万后营已经被调往了帝国的东部防御晋国去了,燕京的禁军,一大半被大皇子带去了北封郡帮助防备蛮族趁机作乱,剩余的部分,也被派往了东部提防晋国。
也就是说,这场仗如果要将南下的镇北军和靖南军都调出去,
银浪郡边境上,就只剩下了许胖胖他们这些四五万杂牌军。
然后,
许胖胖他们身后,一直到燕京,都是一路坦途,几乎没有什么可以算得上是成建制的军队了。
“主上,看他们马鞍边袋子上挂着的,好像是炒面,或者是馕。”
梁程提醒道。
郑凡闻言,看过去,果然发现了。
无论是镇北军还是靖南军,他们马匹上挂着的袋子,都鼓鼓囊囊的。
炒面这种东西,并不是翠柳堡独创的军队口粮,古代人的智慧真的不低,但很多时候,他们只能局限于现有的条件,尤其是在打仗时,士兵的口粮本就是一种极大的负担,至于吃好以及有营养地吃,那真是太奢侈的一件事了。
能让士兵吃个半饱,都算是很不错的待遇了。
前几个月,乾国的堡寨戍卒可都还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
“是许文祖做的,居然没透出一点消息。”瞎子北猜测道。
能够在短时间内,有足够的粮食以及足够的人手,去为大军制作这么多的随军口粮,整个银浪郡,也就许文祖有这个能力去办。
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哪怕你有足够的粮食,但你还需要动用大量的人手,就这样,依旧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你当然可以说,这是因为小六子的商队人手打探这种消息本就是门外汉,但你也必须得承认,许文祖在这件事上,办得足够漂亮。
这个胖子,确实是个有手段也有手腕的。
忽然间,郑凡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何前些日子许文祖要调集五大总兵集结兵力要去干一场,可能,他已经清楚了,自己再不动手,他这个总兵官之上半个封疆大吏的位置,就很难再坐实。
因为,一旦镇北军和靖南军加入了战争,还需要他们这些杂牌军做什么?
“吼!”
这时,
一声貔兽的低吼传来。
郑凡转移视线看过去,看见了一身鎏金甲胄的靖南侯坐在他的貔兽身上,而在靖南侯左侧,身着玄甲的镇北侯李梁亭也是面沉如水。
镇北侯胯下的貔兽,比靖南侯的坐骑还要大上一圈,那四个蹄子每一次落地,都能在冻土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脚印。
鼻息之间喷吐出来的白气,让人觉得要是把手放过去,肯定会被烫伤。
两位侯爷一出现,
四周百姓以及南望城负责维持秩序的守军以及所有文武,在此时都跪伏了下来。
山呼海啸的跪拜之声传来:
“参见靖南侯爷!”
“参见镇北侯爷!”
“侯爷万胜!大燕万胜!”
“侯爷万胜!大燕万胜!”
所有人都在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冬日的寒风凛冽,但四周数十万军民百姓的脸,无论男女,无论老幼,都带着一种激动的潮红。
呐喊声,并不是很整齐,是一浪接着一浪,但这种喧嚣,这种气势,已是足够震撼。
先前,在尹城外的军营里,郑凡只是感觉到了大燕百姓的热情。
但这一刻,郑凡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作为一个穿越者,一个在这个国度只生活了一年时间的异客;
他似乎,真的懂了燕人这个群体。
虽然,承平岁月已久,但烙印在燕人血脉深处的“闻战则喜”,并未被抹去。
这是一个战争民族,从立国开始,就一直在厮杀,一直在抗争。
忽然间,无论是前军还是后军,无论是镇北军还是靖南军,都一齐举起了自己的兵刃,
高呼:
“虎!”
“虎!”
“虎!”
此间声势,当真是巨浪滔滔!
连郑凡都忍不住开始心潮澎湃被气氛完全感染和影响到了。
要是换做其他将领出征,别说这个场面,哪怕是五分之一十分之一的场面,将领都得赶忙吓得跪在地上山呼“皇帝万岁”,生怕皇帝会对自己起猜忌之心。
但此时,无论是镇北侯还是靖南侯,都是以一种绝对平静地姿态,默默地行进着。
忽然间,从人群之中跑出来一群小孩。
这群小孩,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柳枝。
而此时,恰好经过的是李富胜的这一镇兵马,他们没有做丝毫的阻拦,直接放任这群稚童拿着聊天撒着欢儿跑入了中军。
“让他们过来!”
李梁亭下令,周遭的骑士自然不会阻拦。
这十多个稚童跑到两位侯爷面前后,马上跪了下来,然后,一大半的孩子直接大哭了起来。
这是被吓得……
也是,
哪怕是成年人,忽然来到两位侯爷以及两头凶猛的貔兽面前,估计都被吓得身体瘫软,别说一群孩子了。
但还是有一个孩子,他坚定地站在那里,举起手中的柳条,
喊道:
“百年国恨,沧海难平!请侯爷折柳!”
“这不是狼崽子么?”远处看着这一幕的阿铭不由地开口道。
郑凡起家的第一支蛮兵,那个刑徒部落,就是这个狼崽子的。
当初,他是坐着梁程的肩膀来到梅家坞。
因为他年纪还小,所以自然不可能从军。
不消说,这肯定是郑凡的安排,同时,拉上了李富胜配合。
在郑凡的那个世界,领导来视察,找几个化了妆长得最好看最精神的几个小学生上去给领导鲜花已经算是基本流程了。
讲真,要不是因为自己是个大人了,待会儿还要一起去打仗,郑守备真想自己捧着柳条就上去拍马屁了。
但最后想想,还是否决了这个冲动,无他,要脸!
也好在,自己事先就想到了这一茬,将狼崽子放里头了,否则这群娃娃跑上去,直接吓得开始大哭话都不说话,那多尴尬?
原本的仪式,大概就得变成大型镇北侯私生子私生女认亲现场?
狼崽子到底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
百年国恨,
一百年前,蛮族王庭正是如日中天之时,号令整个荒漠,所有蛮部,莫不遵从!
那一年,
燕国集结全国之力,和蛮人在北方进行生死决战,而这时,乾国皇帝率领五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开始了北伐!
若非初代镇北侯强行逆天,率三万铁骑击垮了乾国大军,可能燕国真的要在两面夹击之下亡国了。
而一旦燕国败亡,蛮族王庭自然不会再去西征,而是会趁势向东扩张。
试想一下,要是没有燕国挡在那里,靠乾国,靠其他两国,能挡得住当时最为鼎盛的蛮族?
当年,
初代镇北侯在银浪郡边境上插上了一根柳条,
这也是翠柳堡名字的由来。
只可惜,初代镇北侯一生都没能实现南下饮马上上京城的夙愿,这一等,就是一百年。
如今,这一代镇北侯率镇北军来了!
镇北侯从坐骑上下来,弯下腰,将狼崽子抱起来,这个老男人,眼角噙着泪水,这不是演戏,也不是做做,到了他这个层次,他已经不用去掩饰和遮掩什么了。
从狼崽子手中接过了这根柳枝,镇北侯咬了咬牙。
此番征乾,一为开疆,二为复仇!
“哈哈哈哈哈!!!!!!”
镇北侯放声大笑。
这时,一名镇北军校尉脱离了队伍,策马来到了郑凡面前,开口道:
“翠柳堡守备郑凡,奉总兵令,入我镇列!”
郑凡拱手道:
“末将遵命!”
这位校尉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道:
“郑守备,总兵大人请你去他身边。”
“我晓得了。”
翠柳堡两千五百骑在梁程率领下入了行进的队伍之中,没出什么岔子。
而郑凡,则策马来到了李富胜身旁。
坐在马背上的李富胜扭头看了一眼郑凡,
道:
“你的法子不错,侯爷很高兴。”
郑凡含蓄且不失礼貌地笑笑。
“呵呵,有你在身边,挺不错的。”
“能跟随大人,是末将的荣幸。”
“他们以前都说我除了会杀人,别的都不会,现在他们没话说了,我还会拍马屁。”
“…………”郑凡。
“你部就留我身边,做我的亲兵营吧。”
“末将多谢大人体恤。”
亲兵营,上战场的机会就不是很多了,最起码,打先锋和打恶仗的机会就少了。
“没体恤你,我原本的亲兵营昨天在军帐外跪了半个晚上,我拗不过他们,就放他们去前面了。”
“…………”郑凡。
“记住,等到了乾国,你觉得我不该杀人时,得提醒我。”
“末将遵命。”
大军,行进出了南望城地界后,明显开始了提速。
郑凡不清楚这二十万镇北军加上五万靖南军到底分成了几部分,也不清楚靖南侯和镇北侯分别率领哪一部分。
这么大规模的军队行军,说实话,你就感觉自己如同大海中的一滴水一样,只知道跟着大势走。
只是这提速,开始极为明显起来。
远远地,郑凡似乎看见了西侧梁镇的影子。
那是一座坚城,一座无比坚固的要塞。
但很显然,大军并没有打算攻打梁镇的打算。
大军,
正在继续向南,向南,向南!
这之后,郑凡注意到自己这一部经过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地界,这个地界郑凡清楚,绵州城距离这里也就八十多里的样子。
当初第一次入乾,从绵州城出来,为了躲避乾国骑兵的追杀,郑凡和梁程率部沿着绵州城的东西横向方向近乎往返了一遍。
而绵州城,则是西军的防线。
然而,
大军并未转向,而是继续向南,向南!
不打乾国三边,也不打西军,
这已经直接跳过乾国两道防线了!
大军的奔腾,还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郑凡终于忍不住了,作为亲兵营的指挥官,郑凡自然被留在李富胜身边,郑凡开口喊道:
“大人,我军到底要打哪里?”
乾国三边重镇不打,西军也不打,这是打算直接去打乾国的第三道防线?
但那不怕被乾国人包饺子?
其实,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郑凡不敢去那样猜。
因为之前自己和魔王们一次次地推演靖南侯和镇北侯他们会如何破局时,都没敢向那个方向去想。
因为这就意味着,
燕皇住的燕京,
和乾国七十万大军之间,
就只剩下许胖胖他们这几万杂牌军做抵挡?
这,古来征战,有这样打仗的将军,有敢这样打仗的将军么?
直接将自己的皇帝,将自己空虚的老家敞开!
李富胜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似乎对郑凡此时的表情,他很满意,
同时,
一挥马鞭,
喊道:
“上京!”
第三十一章 破城!
滁郡的郡府所在,是滁州城。
一支治丧的队伍,敲敲打打地正在准备出城。
谁晓得,抬棺木的桩子居然在快要过城门口的时候断裂了,砸伤了两个棺材仔,还有一个棺材仔被活生生地砸死了。
治丧的队伍就这般卡在了城门口。
福王世子同时也是即将继任福王位置的大孝子跪在棺木旁,大哭大喊着,王妃则带着女眷也哭得死去活来。
他们不是哭那位被砸死的棺材仔,哭的,是老福王走得都这般不安详。
城门外,先出城的一拨人,也只能在旁边等着了。
吹唢呐的老肖头坐在官道一侧的空地上,他的徒弟小麻子则主动地帮他鼓捣水烟袋。
这个世界,还没有鸦片诞生,但烟草这类的东西,却早已经在民间流传开来。
瞎子北帮郑凡做的卷烟,只是在工艺和制作方式的创新,实际上,烟草也是现成买来的。
当然了,乾国的上层人士,是不抽烟草的,和五石散比起来,烟草的劲头,真的只是毛毛雨了。
小心翼翼地用火折子帮自己师傅点了烟,老肖头嘬了两口,吐出两口烟,然后干呕了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浓痰。
徒弟小麻子马上帮自家师傅轻轻拍着后背。
老肖头则侧过头,看了一眼城门口那儿的情况,却没有丝毫地不耐烦,而是对徒弟道:
“把你康大爷喊来。”
“好嘞,师傅。”
很快,一个腰间挂着大锣的老头儿走了过来,凑到了老肖头跟前。
老肖头小声道:
“城门那边的岔子,一时半会儿估摸着好不了。”
“那可不,治丧路上,最忌讳出岔子,这遭也是邪了门了,脱架就算了,还砸死了一个人,见了血。
喏,那位大人说是朝廷礼部派来负责治丧的,看他那着急的样儿,估计也不晓得该怎么料理了。”
“我说,老康头,你别光顾着看热闹,跟大家传个话,这时辰呐,肯定得耽搁下去,一时半会儿肯定上不了路。
待会儿弄好重新上路后,叫大家伙都消停点儿,省些力气,上头大人问下来,就说咱耽搁了饭晌,饿着肚皮没力气。
要么,让王府的管事的给咱们赏顿饭,要么,就给咱多赏俩钱儿。”
“得,就听你的,我这就吩咐下去。”
“叫他们放机灵点儿,就说自己肚子饿。”
“我晓得,我晓得。”
可能,在外人看来,这群白事儿先生居然敢敲杠头敲到王府头上去,实在是太过大胆,但他们可是吃白事儿饭长大的,死人见得多了,胆量也就练出来了。
王府又咋滴?
王府就能让人肚子不饿?
老肖头又拿起水烟袋,砸吧了两口。
这时,徒弟小麻子凑到自家师傅身边,小声道:
“师傅,我听说,棺材里的王爷,可没有脑袋哩。”
老肖头眉头一皱,马上拽了一把自己的徒弟,问道:
“谁告你的?”
“花翠儿跟我说的,她娘是王府的嬷嬷,她说王爷的灵柩从北边儿运回府后,她娘去帮忙收敛的,她娘本没有告诉她,但当晚她跟她娘睡一个屋后,她娘晚上梦魇了,喊着王爷的头没了,王爷的头没了…………”
“啪!”
老肖头一巴掌拍在了小麻子的脑袋上,压低了声音骂道:
“这事儿,可千万不准跟别人说去,这是要掉脑袋的!”
小麻子被师傅这凌厉的目光给吓了一跳,马上唯唯诺诺道:
“师傅,我只跟您说了,没跟别人说,没跟别人说。”
“龟孙儿,这件事,给师傅我烂在肚子里!”
“我晓得了师傅,我晓得了师傅。”
老肖头低下头,又抽了两口水烟。
做白事儿的,借着主家出事儿的道口,多蹭顿饭或者多讨些赏钱,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但有些事儿,就绝不是自己这种小老百姓能去碰的了。
直娘贼,
福王居然回来时没了脑袋!
这位福王,名声其实不怎么好,在滁州城地界,谈到福王,大家伙都会“呵”一声,再顺道比划比划隔壁养的猪到底多肥了年时应该能杀做年猪了云云。
但你硬要说这位福王具体有多坏,还真说不上来。
反正肥头大耳的模样,在老百姓看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
前年,有个读书人在福王府门口大骂福王,说了一句话,叫,尔身上之肉,俱为民脂民膏!
小麻子曾问自己民脂民膏是个什么意思,
老肖头其实也不懂,
不过做师傅的,怎么能在徒弟面前漏底儿呢?
就跟他说是猪皮冻。
后来,有个私塾先生他老娘死了,帮他办白事儿时,老肖头特意去问了那位先生“民脂民膏”是什么意思,
那位先生点点头,回了句:
确实很像猪皮冻头。
老肖头把水烟袋递给自家徒弟,伸手,从腰间缠带里摸出一根枯茎,在嘴里一口一口地咬着。
前些日子,福王是出门做了钦差,这福王许是因为长得胖的原因,平日里也不怎么出府门,但那一次,福王出去时,声势还挺大的。
因为那一次滁州城外,来了一群狼土兵。
老肖头还特意带着自家徒弟去瞧过,狼土兵,稀罕啊,早些年,就是这些土兵在咱大乾的西南给造得厉害!
不过,土兵就是土兵,这奇装异服的,看起来跟一群未开化的猴儿似的。
而且一个个都没见过世面,同样的东西,他们买,总要被贵上了四五成,偏偏他们自个儿还喜不自禁。
呵,简直一群土包子。
在那一日,老肖头是看见福王跟着狼土兵一起往北了,因为福王,实在是太好认了,也太明显了。
往北去干嘛的呢?
做白事儿的,有事做时做事,没事做时就聚着侃大山,且三教九流达官贵人,都有接触,毕竟,不管生前富贵与否,总是要死的。
也因此,老肖头听到了一些说法,说是三边的那位杨太尉,有点怕燕狗,福王这次是奉旨以藩王的身份去斥责他的。
可不是嘛,那位杨太尉可是个太监,底下没栾子,他能硬起来么?
对于燕人,老肖头倒是见过不少燕人的商队,早些年,也曾见过不少燕人的读书人过来。
燕人,和自家乾人,长得,也没啥区别。
和燕人干仗会如何,老肖头不知道,据说百年前,曾和燕人干过仗,但毕竟百年过去了,见过打仗的早就不在了。
但据说燕人挺能打的,
这一点老肖头倒是认的,
燕人穷呗,
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穷横穷横的!
无论是城里头还是在乡下,这些穷横穷横的家伙可是连泼皮无赖都不敢惹的主儿。
但,最好还是别打仗的好。
这是老肖头最朴实的想法,他倒是没想过打仗会死人,自己可能会死,很多人会死,而是因为,这十里八乡的,早就已经在吃着打仗的苦了。
老肖头还好,有一门手艺,俗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不管咋样,这日子,总还能过下去。
但庄稼汉们的日子本就过得不容易,
前几个月,先是狼土兵和西军依次来过,狼土兵还好,土包子一窝,但那些扯着西腔的贼配军,可没少做强买强卖的事儿,动辄就打人砸摊子,吃饭不给钱,顺一顺东西。
再之后,祖家军来了,祖家军倒是好,秋毫无犯的,走起路来,看得也规整。
但之后,过来的禁军,真是一群畜生啊!
老肖头就纳闷了,按理说,禁军是从上京来的,那可是官家住的地儿,相传上京前头的汴河,还会时不时地飘金箔哩。
但这群禁军,强抢民女,甚至杀人越货的事儿,都干了不少,滁州知府大人主动去找人家军头儿,结果居然被人家军头儿给踹了回去。
能在禁军里头当官儿的,哪家没点儿背景?
祸祸了一阵子后,禁军终于也往北了,大家伙,可算是能稍微喘口气了,但每次兵马过来,地方就得征一遍粮。
往常,庄稼汉们最难熬的是春天,今年倒好,这冬天还没过呢,就已经揭不开锅了。
但人,还是会照样死,死了后,又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还得帮忙办事儿,人家给你磕头了,家里没什么物件儿剩下了,你也不好强求什么。
老肖头将嘴里的草屑吐出来,
心里叹了口气,
这年,
不好过喽。
治丧的队伍,一停,就停了大半日,先后来了不少人来劝,又来了好几拨和尚道士。
终于,躺着福王的棺木重新被抬了起来。
老肖头站起身,
大家无论是吹的还是敲的还是喊的,都有气无力的,这倒真不是装的,这他娘的是真的饿了啊,这日头都眼瞅着都要下山了啊!
王府里的人就是比普通人家穷讲究得厉害,居然折腾了这么久。
实际上,治丧途中棺椁出现意外,本来就是极为严重的事儿,同时,世子作为将要继承王爵的人,就跟太子要继承皇位前一样,哪怕心里很高兴,但一定要把这种悲痛给发散出来,让大家看见自己的孝心。
同时,朝廷对付藩王的手段当真是五花八门,隔三差五地就给你找茬,棺椁出现意外,被朝廷得知后,少不得又会借此做什么文章,比如世子孝行有亏等等。
最重要的是,世子以及王妃其实都清楚,福王回来时,是没有脑袋的,而他们居然无法得知原因,只是被银甲卫驻滁州城的统领警告了不要多问。
种种缘由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借着这档子事儿,就直接爆发了,所以才拖延了这么久。
老肖头忽然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在发抖,
忙伸手道:
“徒儿啊。”
“师傅?”
“搀着我,我这是饿狠了啊,腿肚子都开始打颤儿咧。”
“师傅,我也饿狠了,我腿肚子也在打颤咧。”
“好你个兔崽子,居然敢……”
“不是,师傅,我不是饿的,是这地,在颤咧!”
老肖头愣了一下,仔细感觉了一番,似乎这地,真的在颤的样子。
而后,
老肖头抬起头,
在他的视线之中的前方,
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徒儿,躲开!”
老肖头此时的反应那是相当的快,直接伸手搂着自己的徒儿向一侧滚了过去。
在其身后,铁骑的声音如雷声轰鸣,扬起的尘土近乎将师徒俩给埋了一层。
紧接着,周围传来了尖叫声和惨叫声。
别的,老肖头没听清楚,只听到了一句:
燕狗来啦!
小麻子似乎想要起身,却被老肖头死死地按住了脑壳。
娘咧,
燕人来了?
怎么可能是燕人来了?
三边的兵马完了?
西军完了?
禁军也完了?
祖家军也完了?
老肖头很是不解,他听人家算过,说咱大乾,在边境,可是有百万大军咧!
直娘贼,就是百万头猪,燕人想要抓也要抓老久了吧,怎么就忽然杀到滁州城了?
老肖头心里有无数个疑惑,但他只能继续压着自己徒儿趴在地上,不敢抬起头乱看,也不敢起身。
他只觉得身后大道上的马蹄声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一样,不停地有大股大股的骑兵从自己身后过去。
老肖头心里一阵绝望,他不知道自己这绝望是从哪里来的,可能只是自己的一种本能吧,甚至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这股绝望是:
娘咧,福王的棺材还堵在城门口咧!
都这时候了,自己居然还在担心这个,这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么!
也不知道趴在地上吃了多久的沙子,久到老肖头整个人都有些发懵,晕乎乎的了。
甚至连自己身后的马蹄声已经稀疏许久,他都毫无察觉。
一直到,
一双靴子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且那只靴子还在他肩膀上踩了踩。
老肖头很想继续装死,但他不敢……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甲胄的年轻将军站在自己面前,在其身后,站着一个铁打一般的巨汉,同时还有一个闭着眼睛的穿着甲胄的人。
“喂,起来。”
郑凡开口催促道。
老肖头马上爬起身,小麻子也爬起身,
师徒俩刚准备站起来,
就同时脚下一软,又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这一幕,看起来很滑稽,也很好笑。
郑凡笑了,
只不过郑凡笑的不是眼前这俩,
而是眼前这座比绵州城要大上好多倍的滁州城,乾国滁郡的首府,居然跟自己当初第一次打绵州城一样,直接就冲门冲进去了!
唯一不同的一点在于,自己上次在绵州城里因为兵马太少,只来得及砍了一部分首级就马上离开。
而这一次,李富胜这一镇虽然有一半兵马被留在了北封郡,但加上自己翠柳堡的骑兵,总共也有近三万骑!
三万铁骑压阵,又直接进城了,这座城,已然翻不出什么浪花了。
是的,
郑凡出现在了滁州城下,
大燕铁骑,无视了乾国三边重镇,无视了西军构筑的恐怖军寨防线,无视了乾国的第三道防线,
一路向南,向南,再向南,
现在,已经跳过了乾国那由七十万大军布置下来的三道防线,且已经穿越了乾国北方三郡,来到了毗邻三郡的滁郡腹地。
花费的时间,其实挺多的,虽然这一路上,基本上没怎么打仗,纯粹只是在赶路。
可能后世的人对于骑兵的速度和行程有些无法感同身受,总觉得骑兵可以疾驰很快很快。
实际上,骑兵一日夜行军一百公里,已经算是强度很高的行军了,若非燕国骑兵大多配双马,甚至想达到这个速度都很难。
那种驿站加急,是通过一个驿站一个驿站换马才能获得的速度,要是骑兵部队跟那样子一样疯跑急行军,估计还没开战,战马就得废掉大半,大燕铁骑也就将化身大燕步兵。
至于那种经常在小说戏本里出现的某某将率军日行八百里云云,也不是不可能,当然,前提条件是那支骑兵全员骑的不是马,而是镇北侯靖南侯胯下的高血统貔兽。
快到滁郡地界时,燕军开始了分兵,呈扇形,如同饿虎扑食一般,扑向了滁郡各地。
李富胜这一支兵马,则直接朝着滁郡腹地进军,捡下了这个大便宜。
“瞎子,你说,乾国边境的兵马,会回援么?”郑凡问道。
当初初代镇北侯能三万铁骑破五十万,但那是特例,无论是许胖胖比之初代镇北侯还是那几万杂牌军比上百年前的那三万燕军真正精锐,都没可比性。
所以,乾人一旦发狠,不要三道防线的兵马一起动,光是出动魏镇、梁镇和陈镇的三边兵马或者西军出马,推开许胖胖他们这些杂牌军,直入燕国,甚至兵锋直指燕京都不是什么难事。
瞎子则开口道:
“主上,不是会不会的问题,是肯定会的问题。”瞎子笑了笑,“老实说,这种换家的打法,属下之前是真的没想到,但现在当一回事后诸葛亮,却又觉得很是合理。
两边的皇帝,不一样,两边的将领,也不一样,两位侯爷敢丢下燕京的燕皇陛下不管不顾,燕皇肯定是事先知道战略安排的,但他也敢将自己的同时将自己的都城放在这般局面下。
但乾国皇帝,乾国的朝廷,乾国的百官,以及被文官压制驯服了这么多年的乾**队,可不敢真的去赌谁换家的速度更快,他们,肯定会回援,也必须回援。”
郑凡闭上了眼,
开始回忆一路南下的路,平原居多,大部分其实都是极为开阔的平原。
乾国的边防大军将离开自己的坚城,离开自己的稳固军寨,急行回援,然后,等待他们的,将是……
“瞎子,发现没有,原来我们日思夜想的破局之法,居然这么简单。”
瞎子北感慨道:“主上,还是我们现在的高度不够啊。”
“是啊,高度不够啊。”
郑凡摇摇头,望了望城内方向,里面的厮杀声,已经渐渐微弱下去了。
其实,当铁骑冲门成功后,这座城池剩余的抵抗,真的只是一种走形式罢了;
而且,这形式似乎走得,也不是太走心的样子。
这会儿,老肖头和小麻子已经站稳了,战战兢兢地看着郑凡等人,看着这些…………燕狗。
郑凡则指了指师徒俩手上的唢呐,
道:
“吹一曲儿听听。”
“哎,好,好嘞!能给贵人吹唢呐,是小人和小人徒弟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说着,老肖头一巴掌拍在了还在木愣愣状态下的小麻子脑袋。
师徒二人,鼓起腮帮子开始吹了起来。
初时是欢乐活泼的调子,
但吹了一会儿后,师徒俩脸上都挂上了泪痕,倒不是说他们忧心国家前途,纯粹是害怕导致的真情流露。
唢呐的曲儿,自然也就开始变得凄凉起来。
郑凡没有丝毫生气,反而对身边的瞎子道:
“这曲子有点意思,倒是将唢呐的两种作用给都吹出来了。”
瞎子北点点头。
樊力听不懂,继续站在那里。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噗通!噗通!”
老肖头不敢再吹了,马上跪了下来,磕头道: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老汉儿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小麻子见自己师傅跪了,也马上跪下来开始哭起来。
贵人自然是要听喜庆的,结果师徒二人居然同时吹成了治丧的曲儿。
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啊……
“起来吧,吹得确实不错,我很满意。”
郑凡说着,
看了看已近黄昏的日头,
感慨道:
“初闻不识唢呐意,再听已是棺中人。”
郑凡对这种意境和调调很满意,
不过,
远处策马而来的梁程直接用一句话,打破了郑凡的所有意境:
“主上,李富胜要屠城!”
“卧槽!”
——————
睡了,大家晚安。
第三十二章 分割
城门下,福王的棺椁已经被拉了出来,丢在了城门口。
棺椁已经塌了,里头,不光是有一具无头尸体,还有一大堆的陪葬品。
这里的陪葬品,自然不包括福王陵墓里的,只不过以福王的身份,棺椁里自然也是豪华得很。
十多个骑士骑马待在棺椁旁,薛三则坐在棺材边缘位置,两条小短腿悬空着,晃啊晃的。
福王的脑壳曾在深井下面陪薛三度过了好几个孤单的夜,
所以,
对这位肥肥胖胖的王爷,薛三还是挺有感情的。
只不过九泉之下的福王到底会不会认这个“情”,就没人知道了。
先前,正是因为福王的棺椁卡在了城门口那儿,才使得燕军得以冲门成功。
换句话来说,福王,哦不,是福王的遗体,对大燕有功!
郑凡策马从这边经过时,扫了一眼棺椁,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福王当真全身上下都是宝。
脑袋让自己抵了军功,无头遗体还能帮忙破城。
“主上,这疙瘩怎么处理?”
薛三口中的“疙瘩”,自然指的是福王遗体。
“先照看着,把这里拾掇拾掇,别让人家暴尸在外头。”
“好嘞。”
薛三点点头。
从理性角度来说,郑凡并不是很想让自己代入到刽子手的角色中去,他认为,以一种稍微平和一点的方式去进行吞并和占领才是最长效的方式。
福王,是藩王,现在人又早已经死了,郑凡的打算是等忙完城里的事儿后,帮福王把葬礼给办好。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这里的祀,其实不光是指对祖先神灵的祭祀,还填充进了对对方国家文化和风俗的尊重。
好在,燕人和乾人,其实在相貌上没多大区别,吹毛求疵一点儿,可能就在于乾国腹地以及江南那边的人,在面部线条上普遍更柔和一些,而燕人的脸庞棱角则稍微清晰明显一些。
这不是因为血统导致的差别,纯粹是地理气候风貌造成。
燕人脑袋后面也没弄个金钱鼠尾巴,郑凡也没有什么剃发令的烦恼。
通过安葬福王这件事,可以向乾国人,尤其是权贵阶层释放出一个比较和善的政治信号,你真要是把人家祖坟都挖了,岂不是逼着人家跟你死磕么?
关于这个问题,郑凡曾和瞎子有过很深入地探讨。
最后,主旨就是,燕皇到底会以何种方式对乾国进行统治,是怀柔还是铁血,这个反正自己等人也影响不了。
但自己这边只要坚持做“好人”就行了,就算都是侵略者,你是个“慈眉善目”的侵略者,说不定反而能激发出乾人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日后也更容易和方便吸纳乾国人的支持。
瞧瞧,
仗才刚开始打呢,战局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还不知道,
但郑凡和手底下的魔王们已经在为日后造反做好准备了!
入城后,城门口以及街道上,有不少尸体,也有箭矢和战斗过的痕迹,只不过滁州城的守军战斗意志应该是非常之低的,也没死多少人。
反而是后来镇北军清街时,不少还没反应过来“啥情况”在这个时候还想跑出来看热闹的城内百姓被直接斩杀或者射杀。
一路策马过去,郑凡心里倒是挺平和的,战争,没有不死人的,想迅速稳定一座城池的秩序,不杀人也是不可能的。
但总体情况来看,滁州城现在已经处于了一种“慌乱”的平静之中。
镇北军的军纪也确实不错,没有出现那种在城内烧杀抢掠的情况。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这城下来得太容易,并没有激起士卒心中的火气,反而让全军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面对猛虎,好不容易把它击倒,自然得上去迅速补刀结果了它;
但面对一只柔弱的小白兔,一时间,你还真有些不忍心下手。
所以,
现在局面不是很好嘛!
李富胜到底在发什么疯!
郑凡找到了李富胜,
此时的李富胜正蹲在南城门的城楼上,
镇北军是从北门冲入的,一番冲杀之后迅速击溃了滁州城守军,然后以北城门为开始点,散发出去,控制全城,同时戒严四坊。
这就使得不少溃军以及脑袋灵活反应比较快的百姓开始本能地向南城门去逃窜,只可惜,早有一支三千骑兵在那里等着了,将这群人给完全堵了回去。
所以,南城门口,黑压压的跪着一大片人。
目光扫过去,在心里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溃军人数大概有四五千的样子,百姓人数倍之。
镇北军士卒像是驱赶羊群一般,将他们挤压到了一起,包围圈内,可以说是人挨着人。
在周围尤其是在李富胜的身旁两侧,一排排兵士已经张弓搭箭。
郑凡快速下马,跑上了城楼。
妈的,
之前李富胜几次提醒过自己,他这人喜好杀戮,所以必要时,要自己去阻止他。
郑凡还以为对方只是开个半真半假的玩笑罢了,谁晓得这货竟然真的是个缺心眼儿!
这才刚开战,且很顺利地拿下了这座首府之城,你脑袋被门夹了居然要屠城?
李富胜扭过头,扫了一眼正在快速跑过来的郑凡。
他的眼里,有淡淡的红光。
这是郑凡之前接触时没见过的感觉,有点像是李富胜心底的那头恶魔,似乎苏醒了。
当然,李富胜心里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恶魔,按照瞎子北这个心理医生的分析,李富胜这个人,应该是有心理疾病的。
而且,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上辈子,这类心理疾病经常会出现在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身上,杀人,猎杀自己的目标,对于这类人来说,几乎成了一种比戒毒更困难的心瘾。
“大人!”
郑凡对李富胜抱拳。
“你来啦。”
李富胜开口道。
郑凡忽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李富胜是在等自己,就像是一个人生病时,喊来了医生。
他是在忍耐着,等着自己到来。
郑凡的目光扫过李富胜身后,那里站着一排的参将和游击将军,这些官职和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没人敢在此时和李富胜说话。
显然,李富胜在自己这一镇兵马之中的威信,无比之高。
“大人,这是要?”郑凡明知故问道。
李富胜双手死死地抓住身下的墙砖,郑凡看见墙砖上出现了一道道清晰的凹痕,这一幕,真的像是D瘾犯了一样。
“这城,怎么就这么容易就被打下来了呢!”
李富胜咬着牙说道。
城下来的太容易了,不过瘾!
人,死得太少了,不过瘾!
长途奔袭了这么久,本以为可以有一张酣畅淋漓地硬仗等着自己,结果却居然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就拿下了全城!
前戏做得太足,反而失望越大!
郑凡有些愕然,
然后目光扫向了下方城楼下的黑压压人群,
瞧着,
谁叫你们这么不争气,多抵抗一会儿啊,多抗争一会儿啊,
现在好了,
败和投降得太快了,
让我们家老大不爽了。
“大人,这座城,已经是大燕的了。”
李富胜摇摇头,道:
“我们不会分兵于此驻守,我们还将继续南下。”
李富胜看着郑凡,继续道:
“这座城,我们不会守。”
既定方针确实是继续南下,这里是滁郡,往南,要是走直线不考虑绕路的话,还有西山郡和北河郡,过了这两个郡之后,还有汴洲郡,到了那里,再过了汴河,才能说触摸到了乾国的上京城。
“但这座城,终究还是大燕的。”
李富胜笑了,
笑容之中,
带着一抹阴冷。
这一刻,郑凡身体开始发寒,如果有机会的话,他真的很想去问问镇北侯,精神病人也能当总兵了?
“我很生气。”
“大人,您是我们的主心骨。”
李富胜有些不习惯这个战场,因为燕国和蛮族,数百年的血海深仇,且已经上升到种族仇恨的层次了。
杀伤扑灭蛮族,是燕国的政治正确,在这条政治正确之下,李富胜如鱼得水。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还是燕国无力去开发和控制荒漠,因为荒漠实在是太贫瘠了,但乾国不同,乾国,是燕皇想要吞下去的肥肉。
李富胜伸出手,放在了郑凡的肩膀上,
道:
“但我,很想杀人。”
“大人,有机会的,还请大人再忍耐一下。”
“这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理?”
李富胜眼中的血色在慢慢地褪去,这意味着这个人,正在从先前的极端状态之中恢复过来。
“大人,我军奔袭而来,本就没有携带多少辎重粮草,下官建议,先进行甄选,抄纳富户显贵之家,所得之粮,一半归入我军军资,为继续南下之补给,所得之财货,一半赏赐全军将士用以提振士气。”
李富胜眯了眯眼,开口道:
“继续说。”
郑凡伸手指向了下面黑压压的人群,道:
“找一些滁州城本地的军头子或者官吏,推他们上位,大人应事急从权,重新任命滁州城的文官和武官之首,再由他们去重新组建自己的班底。
同时,抄家必灭族,必须下死手,但不由我们燕军出手,而是由他们自己出手,我燕军将士只负责在一旁压阵。”
“先前所说之财货粮草,你说我们只取半数,剩下之半数呢?”
“分与他们,以及,城内外的黔首。”
李富胜双手微微下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郑凡则继续道:
“不过,抄家灭族的事儿,由他们来做,但分发粮草财货的事,由我们自己来做。”
“有趣。”
“这只是末将个人浅见。”
“不浅了,很深了。”
李富胜伸手,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份明黄色的册子,递给了郑凡。
郑凡打开来一看,发现里面写着的是对于所占之城池应处之策。
很言简意赅,而且用的是很白话的叙述方式,显然写这个的人对这个时代“军人”的文化素养有很清晰的认知。
第一条就是任何条件下,无条件地满足本军供给,也就是就粮于敌。
第二条则是在本军供给充足的前提下,所行之策。
大概意思,和郑凡先前说的,差不离,不过更为详细以及还有所补充,可见写这个册子的人,做计划和想事情,更为细致和全面。
眼下,郑凡所在的也就是李富胜的这支三万骑的人马因为打入了滁州城,可以说,这里是滁郡境内最肥的地方之一,自然是行册子上第二条的策略。
最后,册子上加盖了两个印章,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
上面那个郑凡认识的,应该是燕皇的用印,下面那个印章,郑凡一时还真认不出来。
“之前侯爷说你这小子目光很不错,我还有些不相信,现在,我信了,你可知这册子,是谁写的?”
“末将不知。”
“我大燕宰辅,赵九郎。”
郑凡愣了一下,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和赵九郎的过节,毕竟自己曾率蛮兵踏过对方的母校。
现在,自己则对这位大燕宰辅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
一个宰辅,能够亲自操刀给前线统兵大将写这种册子,而且册子的内容又如此详尽,啧啧。
“这个册子,你肯定没有看过,你,很好。”
李富胜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继续道:
“这些事,就交由你来负责做。”
说着,李富胜回头扫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诸位将领,这些将领一起拱手应诺。
“你本部人马不够的话,自己去找他们要人帮忙。”
“末将定不辱命!”
“呵呵,可以。”
李富胜第二次拍了拍郑凡的肩膀,随即离开了。
郑凡则深吸一口气,
凡事,
都是说起来容易,但真要着手做起来,就开始复杂了。
不过,
郑守备心里一点都不慌,
他有一群帮手。
上辈子郑凡也不是没有YY过穿越的事儿,想着自己会如何如何发展,走这条路或者那条路,总之,各种人生巅峰。
但穿越到这个世界后,
郑凡越来越认清楚一件事,
要是没有这七个魔王在自己身边,
自己造不知道嘎屁到哪里去了。
伸手,
郑凡招过来身旁的一个士卒,
对方走了过来,对郑凡拱手:
“大人。”
郑凡指了指城墙下瞎子和樊力所在的位置,道:
“辛苦一下,帮我把他们俩喊上来。”
“喏!”
紧接着,一位浓眉大眼年纪在三十出头的将领走到郑凡身边,很热情地道:
“郑守备,我这一部五千人马暂无城防和外哨之务,可交由你来驱使。”
郑凡知道,对方叫孙谷义,乃是李富胜麾下的一名游击将军。
虽然先前李富胜在走时叮嘱过了,但孙谷义主动过来说这话,想要构建二人之间私谊的目的,很明确。
“多谢孙将军。”
“客气了,郑守备也是北人出身,我们本就是自家人,要我说啊,这再多盘盘绕绕,其实都不如咱乡里乡亲地来得瓷实,咱们北人不容易啊,跟蛮子打了好几辈子,靠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个守望相助么。
郑守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将军所言极是。”
“行了,你抓紧忙吧,但凡要调兵派人去我那儿支应一声就是,另外,时间得抓紧点儿,咱只能在这里再待一天。”
“我明白,多谢孙将军。”
“唉,你还是客气了,拔营时军中不能饮酒,他日若是有闲,可到我帐中来,我再把那些个也都喊来,咱们呐,一起吃顿好的。”
“好,末将到时就舔着脸只带一张嘴了。”
“哈哈哈。”
孙谷义走了,其余的游击将军和参将们也早就陆陆续续地下了城楼。
不一会儿,瞎子北和樊力走了上来。
郑凡将自己先前和李富胜说的话说给了瞎子听,
其实,
在周围军士看来,郑凡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实际上瞎子已经和郑凡开了“公会频道”在私聊。
“那这赵九郎,还真是个人物。”
瞎子话语里,带着些许的不满,以及……无奈。
燕国好似随便提拉出一个人出来,都是了不得角色,那以后自己等人该怎么办?
只是,
当郑凡将孙谷义的话告诉了瞎子后,
瞎子沉默了一下下,
开口道:
“主上,开始了。”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先前镇北侯想要挖主上您,那是出于公心,惜才,以镇北侯的高度,他做的事儿,基本都是出自于真性情。
但孙谷义不同,一般军队里,最是排外,主上虽说是北人出身,但却是在南边发达,且已然算是靖南侯的人。
外加这次抄家分取财货之事,还由主上您来主持。
一个外来户,临时进入这支军队,且还掌管了战利品分发的权力,按理说,应该备受排挤才是。”
“对。”
“孙谷义,应该奉的是李富胜的意思,主上,根据属下以前的经验,精神病人的智商,其实不低,甚至比普通人还要高一些。
而且,李富胜虽然是镇北侯手下的总兵大将,但他的意思,可能和镇北侯的意思,是不同的。”
郑凡点点头,
道:
“是啊,就算两位侯爷和燕皇是站在一起的,但下面的人,已经在开始拉山头了。”
“主上放心,这只是一种苗头,目前来看,不会影响战事。”
“这个我知道。”
“而且,主上,从长远来看,这本就是一种必然,同时,也是我们以后的机会所在。”
“这些就先别想了,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瞎子北笑了笑,很自信道:
“小意思。”
第三十三章 大恩
瞎子说这事儿简单,那就确实是简单。
琢磨人心,分化拉拢,借力打力,祸水东引,拉人下水,这些,其实都是瞎子的老本行。
首先,先选择一家滁州城里的显贵,拿他家先开刀,为什么选他家,郑凡没问,瞎子也没回答,
可能是他家的门牌坊看得更顺眼一点?
然后再从投降的乾兵里,选了一个参将。
这俩自然不是什么幸运儿,而是情报获取的端口。
四娘请郑凡回避,因为她会帮瞎子用刑,四娘担心自己用刑的一幕会给自家主上带来一些没必要的心理阴影。
郑凡很爽快地同意了。
就这样,在瞎子北的精神力攻势外加催眠诱导配合以四娘的刑讯逼供手段下,到了半夜时,基本通过这二人的嘴,将滁州城里的各势力代表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给弄了个大概。
一如草稿纸上,终于打出了一个略显杂乱的草稿。
其中,肯定是有一些错误的或者出纰漏的地方,但这都无碍大局。
滁州城作为滁郡的首府,里面的达官显贵极多,现在,他们通通被瞎子贴上了标签。
哪家,该被抹除掉;哪家,可以活下来;哪家,需要被绑上战车强行让他们当二五仔,哪家,又得给他们稍微保留一点体面。
明明是极为复杂千头万绪的问题,却被瞎子以一种快刀斩乱麻的干脆给定下了章程。
整个后半夜,阿铭、樊力、薛三以及梁程,都各自率领一部人马压阵,看着那位被选中的幸运儿武官乾奸领着投降了的守军开始了灭门之旅。
今晚,滁州城一点都不平静,凄厉的惨叫声和破门声甚至是厮杀声,此起彼伏。
但事情,终归是推动了下去。
同时,一队队从孙谷义那里调来帮忙的镇北军被派出城去了郊外被选定家族的田庄,开始进行“收割。”
领差事的明明是郑凡,但这一夜的他,仿佛就是一个旁观者。
明明是侵略者和被“殖民地”的复杂关系和矛盾,却被执行得宛若既定程序一般,一步一步,一点一点,不紧不慢。
而此时,在收到下属送来的城内情况汇报后,
李富胜咬了一口手中拿着的炖肉,
对坐在自己斜下方也一样在大口吃肉的几个游击将军道:
“这个郑凡,做事确实有条理。”
有人暗暗点头,有人面色平静,还有人,脸上带着些许的不屑。
李富胜坦言道:
“他比我们,有脑子。”
得,这一瞬间,连孙谷义的脸色都有些尴尬了。
李富胜无形之中,在这场主题为“大家今晚吃肉”的晚餐聚会中,帮郑凡拉了一大波仇恨。
看着手底下这些位将主的神情,李富胜自然明白他们的心思,
缓缓道:
“为将者,可疯可痴可颠,但绝不可心胸狭隘,狭隘了,格局也就小了,这是当年侯爷说给我听的一句话。”
在场的诸位将主马上放下了手中的吃食,单膝跪下,拱手齐声道:
“末将受教!”
“咱们祖祖辈辈在北边,已经打了一百年的仗了,弄得我们脑子里,除了打仗,其余的都不会了。
与诸位说句犯忌讳的话,我知道,你们中有人,会把今晚我所说的话传到侯爷那里去,但我郭富胜,还真不怕这个,这些话,就算是当着侯爷的面,我也敢说。
如果不想你们的下一代,再下一代,继续丢在荒漠上吃沙子,这脑子里,除了打仗杀敌的事儿,还得再试着装装其他的。
一时半会儿,装不下的话,那就接纳有这种脑子的人,这,一点都不丢人。”
说着,李富胜又忍不住感慨道:
“这个郑凡,无怪乎侯爷这般赏识他,起初,我还以为侯爷只是觉得这年轻人有趣又是我北人出身,所以起了爱才之心,现在看来,可不仅仅是这样。”
李富胜将自己身侧的一封厚厚的信封拿出来,丢到了下面,
他指了指信封,
道:
“前几日我曾问过郑凡一个问题,那就是靠杀戮,能否使得乾国人永远臣服,这是郑凡给出的答案。
我这人,也是个大老粗,但这信里把道理都说透了,能让我看得明白;
你们也看看吧,应该也能看得明白。
这个郑凡,有大才。”
………
靠自己手底下魔王“代考”和“代驾”,
获得“大才”夸赞的郑守备,
此时正在滁州城里闲逛。
滁郡,其实还不算是乾国的腹地,但既然在三边后头,其城内建筑上,已然很具备乾国风情特色了。
燕国的建筑,讲究一个大气,那么乾国的建筑,则多出了一抹婉约和精致。
没错,郑守备大晚上的,把一摊子事儿都交给了手底下魔王在做,自己一个人,则化身成一个“现代游客”,带着一百个翠柳堡甲士,保护着自己开始了“古城参观。”
后世国内有名的古城其实有好多个,但无一例外,商业化气息都极为严重,看来看去,其实都是千篇一律的东西,甚至几家古城的纪念品大概率都出自义乌。
也是仗着“穿越者”的便宜,才能看见这原汁原味的风情。
为何要带这么多手下?
原因很简单,虽说镇北军已经控制了整座滁州城,滁州城内,也翻不出什么大浪花了。
但这是一个个人武力超过常理的世界,保不准城内可能就藏着什么乾国的哪个高手,也不怕死,更不怕连累人,就想着在晚上搞点事情。
郑凡可不想自己的名字成为这个世界后世传记里的反面配角,被某个义士或者大侠忽然杀出,大喊一声:
“燕狗,纳命来!”
然后,
斩自己首级而去。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郑凡觉得自己其实是不怕死的,但出于对自己手底下这七个魔王安全和人生的考虑,自己还是小心一点儿吧。
瞎子办完事儿后,也出来了,俩阴比都带着相同的一抹矫情,
干脆就一起搭伴儿,开始欣赏和品评乾国的建筑艺术风格。
看着看着,就又一拍即合,来到一个景区,普通的景点错过就算了,最有名气的那个景点肯定是要打卡的。
“辛苦你了。”郑凡一边走一边说道。
“不辛苦,真的不辛苦,主上,这些事,看似杂乱难以处置,但只要刀在自己手里,再困难的问题,其实也就简单了。
一如,燕皇马踏门阀一样,刀在手,门阀之治数百年的顽疾,也就说剃就剃掉了。”
“是么?”
“的确如此,滁州城,还是要丢出去的,大军还是得继续南下的,所以,在这里布置些什么,会起到什么效果,其实都存在着太多太多的变数,本就带着极大的碰运气。
此时投靠燕国的乾奸,说不得等我们军队离开后,又会马上反正。
属下所做的,包括赵九郎那个册子里所做的,无非是为之后的第二轮做一个铺垫罢了。
滁州城经过这一波后,至少,下次燕军来临时,他们的抵抗意志,会小很多很多。”
“你办事,我是放心的。”
“属下也留意了几个位置和几个家族,倒是可以在之后深交一下,说不得日后可以发展发展,不过,这也都是说不准的事,权当随手布置几手聊胜于无罢了。”
“嗯。”
就快走到福王府时,发现前面传来了叫嚷声。
“直娘贼,还摆王府的架子,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里此时,是大燕的天下!”
一个大舌头在用力呼喊着,一听就是喝多了的样子。
郑凡和瞎子等人走了过去,福王府门口,福王世子和府内的一些家丁正阻拦在门口,而在他们面前的,则是四五个身着甲胄的镇北军军士。
“快让开,老子要进去看王妃,老子要看看王妃到底长什么模样!”
那个军士在不停地叫嚷着,其身边的几个伙伴似乎是在拖拽着他。
否则已经被解除掉所有侍卫的王府,紧靠这些手脚都在发抖的家丁,怎么可能拦得住这些镇北军军汉?
最重要的是,他们怎么敢去拦?
眼下的滁州城,可是有数万镇北军在呢!
就算是福王世子,在此时也是一脸羞怒,却不敢摆出什么世子的架子来训斥对方。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谓是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郑凡一挥手,身侧的翠柳堡甲士直接蜂拥而上,将福王府大门这块区域给围住了。
那几个镇北军军士先是一愣,就算那喝醉了的刚刚还喊着要看王妃的那名军汉,身子也忽然哆嗦了一下。
当郑凡走过来时,四个军士中,三名军士马上单膝跪下:
“参见郑守备!”
郑凡虽说是外来户,但本身官位在这里,同时,李富胜在明面上就已经表明了对他的看重。
那些游击将军在郑凡面前摆摆谱拿一拿架子还可以,但这些普通的军士可不敢在郑凡面前有什么不敬。
更何况,他们本就有些心虚。
终于,那个说酒话的军汉似乎也清醒了一下,跪了下来,但身子还是有些摇摇晃晃。
“拔营之时,擅饮酒?”
镇北军军纪森严,行军打仗途中,上至总兵下至普通兵卒,不得饮酒。
“回守备大人的话,我们,我们没有饮酒。”一名军士解释道。
“没有饮酒?”郑凡弯下腰,看着那张醉醺醺红通通的脸。
“大人,我们真的未曾饮酒,只是先前下了巡防之责后,我们的校尉大人送了一些菜肉过来,说是让我们尝尝乾人的风味。”
镇北军,从上到下,都是一群吃货,这一点,郑凡是信的。
“然后呢?”
“大人,送来的菜肉里,有一道菜,似乎叫醉鹅,我这位兄弟,他酒量太差,吃了几块肉后,居然就……就这样了。”
醉鹅?
郑凡愣了一下,
然后再仔细看了另外仨人的脸,确实没有红,也没有醉的印记。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发酒疯的军汉,当真是那种传说中的酒量极差,一点点酒精就能上头。
“还不把他拉走,找几桶水给他清醒清醒,省的被其他上峰瞧见。”
“谢大人,谢大人!”
这仨军士马上扛着这个醉汉离开,事实证明,他们仨要是真想拉也是能拦得住他的,估摸着他们先前也只是假模假样地看着这位袍泽发酒疯,也想看看王妃的模样。
郑凡示意护卫散开,对站在门口家丁后面还身穿孝服的福王世子拱了拱手,
道:
“让世子殿下受惊了。”
福王世子马上推开了身前的家丁,走下了台阶,直接对郑凡作揖拜下去,道:
“多谢将军相助,元年感激不尽!”
“你不用谢我。”
“不,若非将军庇护,我王府女眷,今日……今日……唉,将军,您就是我们福王府的大恩人!”
“你真的不用感激我。”
“将军,切莫推辞,你就是我福王府的大……”
“你爹是我杀的。”
“………”世子。
————
今天是调整作息的第一天,状态不是很好,明天应该能恢复码字状态。
书内出现的任何地名、人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有时候脑子就这样,可能以前知道和听说过或者看到过什么,形成了一些印象,需要用时,就自己浮现出来了,不是龙故意去撞车。
对滁州和岔河的小伙伴道歉,
莫慌,抱紧龙!
第三十四章 蜜桃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福王世子坚持道谢,且将姿态放得这般的低,其实心里也是想着在此时找一个“靠山”,既然郑凡出手帮王府解围了,他就想着顺杆儿往上爬。
谁晓得,正努力爬着呢,居然等来的是这一句。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倒不是说郑凡非要这般大煞风景,故意这么不给福王世子面子,而是这个本就是瞒不住的一件事儿。
福王的人头,是自己提着送到两位侯爷面前的。
福王府,也是他做主要保下来的,当然,这也是赵九郎的意思。
善待乾国宗室,也是瓦解乾国战争意志的一种手段。
毕竟,身上无论再褒贬不一,但能跟崇祯帝那般硬气地自己吊死在煤山上的末代君主,古往今来,还真没几个。
善待宗室,也能给乾皇留点儿希望,没必要死磕。
不过,只要这福王府不被灭掉,日后,他们知道自家老王爷的脑袋被谁充作了军功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与其这会儿虚以委蛇,还不如就这样说开。
世子殿下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双拳攥紧。
郑凡就这么很平静地看着他,不过,四周的甲士则在此时同时向王府门口逼迫了两步。
保你,是保你,但那是建立在你安安稳稳规规矩矩懂事儿的基础上的。
你要敢跳,你要敢表露出什么骨气,你要敢玩儿什么振臂一呼,
那就满门灭掉没得商量。
古往今来,王朝更替之中,这本就是很寻常的戏码,也是一种双方都明白的潜规则。
郑凡是杀了福王,但那又怎么了?
毕竟郑凡是在开战时于绵州城下杀的,并不是在破了滁州城后寻衅至福王府杀的人。
“你父王的棺椁我已经让人看管好了,明日就安排人去下葬。”
福王世子听到这句话,
深吸一口气,
缓缓道:
“多谢将军。”
这个福王世子,年纪轻轻,却倒还有一些“纯真”姿态。
讲真,看着这小子对自己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出手的煎熬姿态,郑凡心里还真挺爽的。
大概就是那种将对方揉捏得欲仙欲死的满足感吧。
这个世上,很少有人能自由自在。
上辈子,多少人背着房贷车贷和家庭压力,辛勤工作,明明没睡几个小时,闹钟响起时气得想要砸手机,却还是要咬着牙爬起来继续去上班。
这一世,强如沙拓阙石,在复仇前,还要辞去自己在王庭的职位,孤身一人,来到镇北侯府大门外求死。
强者的洒脱,也是有这种限制,就别说普通人了。
郑凡觉得,这个年轻的世子殿下,他是真的想手刃自己的,至少,是想要向自己拔刀的,而且这种冲动,极为强烈。
但他清楚,冲动的后果,是被灭门。
不过,这位世子殿下接下来的反应却有些让郑凡意外,他弯下腰,躬身道:
“还请将军入府喝一杯水酒。”
来这里,本就是想要参观参观正儿八经的王府的。
但在这时,郑凡却有些犹豫了。
“两国交战,那是国战,生死有命;现如今,是大人庇护我王府,这是恩情,自当还。”
这话说得还算圆满。
但郑凡还是指了指四周,道:
“我这些甲士,可都是要进去的,说不得会叨扰到王府内眷。”
郑凡怕死,
虽说王府在白天就已经被真镇北军进入押走了所有护卫,但保不准王府内哪个老太监或者哪个扫地的老奴就是个隐藏高手。
“滁州城,眼下已是燕国之土,燕**士,何处去不得?”
这时,
瞎子的声音自郑凡心里响起,
道:
“主上,这小子背后站着一个懂事儿的人。”
郑凡微微颔首。
从这位世子殿下先前的反应来看,他没有这种圆润和此般城府,这意味着在其身后,有一个人在指点他,而且指点他的那个人说的话,世子殿下还得听。
“如此,就叨扰了。”
郑凡客气了一下。
在福王世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后,
郑凡身侧的甲士们马上冲入了王府之中开始布置和开路。
王府内,确实亭台楼阁,很是精致,也很有味道。
只是,王府内的下人们明显是在打包装点着什么。
“殿下,我记得我下过命令,不得动王府私产。”
福王世子马上回禀道:
“将军,贵军初至,我福王府作为曾经地主,自当出一份力以劳军。”
明明不在抄家名单上,却主动拿出王府内的家财贡献出来,这可以说是相当上道了。
只是,好笑的是,若是这种上道,属于那些投机者也就算了,这位,明明是乾国宗室藩王。
“那就多谢殿下了。”
“将军,客气了。”
凉亭内坐下,下人端上来了一些干果和酒水。
王府上下如今是人心惶惶,估计后厨今儿个也难生火了。
“招待粗鄙简陋,还请将军海涵。”
“殿下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能在府内饮酒,本就是我这种武人丘八这辈子的福气。”
世子殿下举起酒杯,
正准备请郑凡共饮。
不料,一直在充当郑凡亲兵头子的丁豪走了过来,先拿起郑凡的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每个果盘上都挑了一小把,丢入自己嘴里咀嚼了下去。
福王世子有些尴尬地举着酒杯看着这一幕,
郑凡却很是平静。
少顷,丁豪对郑凡点点头,郑凡挥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然后,郑凡拿起酒壶,倒了一些酒将酒杯给清洗了一下,随即又斟满,举起酒杯,对世子道:
“让殿下看笑话了。”
世子殿下摇摇头,道:
“将军身上干系重大,自是应当小心。”
“干了。”
一杯酒下去,郑凡也就没拿筷子,而是用手抓了一把干果一个一个地丢嘴里咀嚼着。
凉亭内外,都有甲兵守卫着,所以,此时的氛围,还真是有些尴尬。
世子殿下几次张口欲言,却又咽了下去。
但郑凡就当没看作对方的肢体动作暗示一样,
笑话,
你要说私密话就得让我屏退左右?
万一忽然杀出个高手怎么办?
就在场面继续这般尬默了许久了后,一道倩影从外面走来,来者是个女子,身着华衫,雍容高雅,在其身后,还有几个侍女跟着,只是这些侍女在瞅着这些来自异国他乡的凶悍甲兵时,明显吓得有些哆嗦。
世子殿下马上起身,拱手对那位女子行礼道:
“母妃。”
哦,这位就是福王妃?
郑凡站起身,看向那个女人,开口道:
“见过王妃。”
没行礼,也没弯腰。
事实上,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
站在侵略者的角度来看,没直接冲进来抢你王府女眷,其实已经够和善的了。
双方表面是客气,但具体的地位和差距到底是怎么回事,彼此其实都心知肚明。
而站在郑凡身后的瞎子北,则心里跟明镜似的。
主上先前能和世子殿下虚以委蛇,假模假样,眼下却开始对王妃摆出了架子,真的很好理解。
雄性生物总是喜欢在雌性生物面前展现出自己野蛮强横的一面,
唔,
跟猩猩捶打胸膛吸引母猩猩差不多。
“妾身在此见过将军。”
王妃将自己的面纱摘了下来,露出了她的脸。
世子都这么大了,王妃自然不可能是什么花季少女,只是皮肤保养得极好,外加还很有气质,这种气质,可不是靠化妆和衣服撑起来的,纯粹是靠身份地位养成。
再加上体态丰腴……
瞎子北微微摇头,
哎哟,
这是主上喜欢的口味。
魔王圈子里,其实都会玩梗。
比如阿铭和梁程不得不说的故事,
俩人都有迷妹,却都对迷妹不感兴趣。
比如主上的口味问题……
“将军,妾身可否与将军单独说会儿话。”
世子殿下听到这话,脸上再度羞红。
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母亲,但自己母亲和外人这般单独相处,就算什么都没发生,但也是于礼数不合。
要是传出去了,外人会怎么以为?
况且,这个燕国将领,还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郑凡点点头,道:
“都下去吧。”
“…………”瞎子。
四周的甲士都退下去了,瞎子也下去了,不过,瞎子下去时,还对世子殿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世子殿下咬了咬牙,也下去了。
亭子里,只剩下郑凡和王妃。
郑凡坐了下来,
王妃则主动走过来,帮郑凡斟酒,递给了郑凡。
郑凡接过了酒杯,没有喝,而是放在了桌子上。
鬼知道你指甲里有没有下毒!
王妃微微一笑,她正处于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成熟的气质还有尚未衰老的容颜,虽然没有刻意,但其一举一动,其实都散发着无穷的魅力。
嗯,
还是比自家四娘差不少。
郑凡在心里评价着。
四娘其实也不是小姑娘,但四娘在御姐以及到淑女这一档里,简直就是BUG一般的存在,无人可比!
王妃似乎是知道郑凡心意,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再将酒杯递向了郑凡。
酒杯杯壁,残留着红唇印。
嘶……
郑凡接过酒杯,却依旧没喝,放了下来。
天知道你唇膏里有没有涂毒药!
是的,
郑守备怕死,很怕死。
没办法,任何一个男人,在杀了人家丈夫后,再坐在人家老婆面前,你都本能地会有一点慌的吧?
至于同意和对方独处在凉亭里,也是郑凡心里有底气的反应,首先,外围的甲士虽然不在凉亭内,但在外面,已经围成了一个圈。
瞎子的精神力,此时应该覆盖在四周。
排除掉福王妃是“天山童姥”一般的恐怖存在这个低到不能低的可能,
郑凡相信,以自己八品武夫的实力加上魔丸,对付一个女人,问题应该不大。
“敢问将军贵姓?”
“郑凡。”
“郑将军威名,妾身听说过呢。”
虽说乾国朝廷对民间曾说过另外一个绵州城破的版本,但福王府自然有资格和有渠道知道那一晚的真相。
只是,那是第一次攻破绵州城的版本。
可能,用不了多久,郑凡第二次攻打绵州城的新版本又将出现,因为,福王的脑袋,成了第二次打绵州城这一仗最好的点缀。
王妃微微一笑,展露出那一抹和煦风情气质,道;
“郑将军,妾身如此唐突请将军独处,是有一桩买卖,想与将军谈。”
“呵,巧了,我从军前,就是做买卖的。”
郑凡猜测,那个站在世子身后,指点世子言行举止的,应该就是这位王妃了。
看似和煦,但应该是个带刺的玫瑰。
“这滁州,已然是燕人的地盘了。”王妃说道。
“嗯。”郑凡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妾身多谢将军对我王府的庇护。”
“这些,世子殿下已经感谢过了。”
“只是,将军,在乾国,我福王府的境遇,本就有些艰难,朝堂上的诸位相公都在等着借口来敲打我福王府,就是官家,对我福王这一支,在观感上也不太好。”
对宗室,当权者肯定没好感的。
郑凡没说话,继续听着,他倒真想看看,这位王妃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如今,大燕天兵已至,我福王府,愿意躬身侍燕,倒戈向明。”
郑凡摇摇头,道:
“王妃此言差矣。”
“将军,妾身所述,句句真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眼下除了躬身侍燕,你福王府,还有第二个选择么?”
凉亭外,一直在默默窃听着的瞎子嘴角微微勾勒出一道弧度。
主上确实成长得很快啊,
知道在谈真正买卖前,先把对方的气势给压下来。
“将军说的是,是妾身失言了。”
“王妃有什么话,请直言,天儿,挺冷的。”
“将军若是畏寒,可随妾身入屋一叙,妾身让人多安置几个炭盆亲自为将军取暖。”
一时间,
郑凡的呼吸变重了许多。
老实说,王妃的这个话,加上此时双方的境地,郑凡若是拼着不顾后续可能会被责罚的代价,把王妃,睡了也就睡了。
但对方可是王妃,哪怕乾国的藩王一直被当猪养,但依旧是王妃。
一个王妃在你面前,将姿态放得这般低,她图什么?
“还请王妃直言。”
郑凡又催促了一次。
今晚的夜色很不错,滁州城内随时都会传来惨叫声和哭喊声,让这夜色,显得不再那么孤寂。
“将军,妾身想求的是,不知将军可否告知燕国陛下,我福王府,我福王世子,愿意登基为乾帝。”
郑凡的目光忽然一凝。
王妃很认真地看着郑凡,似乎是在期待着郑凡的反应。
瞎子,瞎子,瞎子?
郑凡在心里喊道。
特么的,我知道你肯定在偷听!
“主上。”
“怎么办?”
“凉拌吧。”
“好,我明白了。”
言简意赅地场外连线求助之后,
郑凡看着这位长得很美艳的王妃,
道:
“怎么想到提这个?”
女人的意思是,让她的儿子,也就是这位世子,登基为伪皇帝。
燕人可以扶持一个傀儡政权,来帮忙治理和分化乾国。
这种举措,在历史上真的一点都不罕见,在郑凡熟悉的历史里,儿皇帝其实有一大把。
“将军,既然都得低头,为何不低得更彻底一些?将军庇护我福王府,这是恩德,妾身知道,但等大燕席卷大乾之后,我福王府,又有何作用呢?”
既然已经委身侍贼了,那就把自己卖得更彻底一点吧。
“这种事,我没办法决定。”
郑凡拍了拍手,不想陪这个女人再唠下去了。
“还请将军代为传话。”
“这事儿,犯忌讳。”
擅自建言立皇帝,哪怕是伪皇帝,儿皇帝,都代表着你对“皇权”的蔑视。
不过,这其实只是郑凡的推辞,因为无论是两位侯爷还是燕皇,都是绝对的实用主义者,建言这个,倒是不担心会被因言获罪。
只是,一天后,大军将重新向南进发,等日后乾国边防军回援,这滁州城大概又得被“光复”,你在这里弄个儿皇帝出来,没多久又被灭了,这不是自己抽自己的脸同时给乾国送经验宝宝么?
这个女人,长得确实好看,熟透了的蜜桃。
但心思也未免太多了一些,心思多就算了,还很天真,反而让人因此觉得有些乏味了。
郑凡起身,道:
“就不打扰王妃休息了。”
郑凡打算告辞,
却在这时,
王妃也霍然起身。
郑凡整个人“咯噔”了一下,被对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
不会那么倒霉吧,还真是个隐藏高手?
然而,
王妃只是对郑凡轻轻一福,像是在送别郑凡一样。
郑凡平稳了一下呼吸,点点头,转身离开。
“主上,这么美的一朵花,有点可惜了。主上大可随心所欲,四娘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呵呵,我不喜欢鱼唇的女人。”
郑凡在心里冷笑了两声,继续往外走。
只是,
刚走出亭子,
郑凡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只因王妃开口道:
“将军,妾身姓钟,是钟家女。”
一直在外面偷听着的瞎子身子忽然一震,
两声“卧槽”,
在二人“私密公会频道”里同时响起。
“主上,这女人如果是鱼唇,那我们就是兔唇了!”
郑凡深以为然,
转过身,
看向王妃,
道:
“那世子殿下岂不是?”
王妃点头,嫣然一笑,
回答道:
“西军钟相公钟文道的……亲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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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密谋
郑凡开口道:
“这天儿,真是越来越冷了啊。”
王妃则开口道:
“请将军入屋暖和一下。”
“那就,多谢王妃了。”
“将军客气了。”
王妃走在前面,郑凡跟在后面,二人走出了亭子,向后院走去。
亭子外,世子殿下看着自己的母妃和郑凡向后院走去,整个人在发抖,指甲已然嵌入到了肉里。
随后,他的目光忽然又落在了那几个丫鬟和太监身上。
这几个丫鬟和太监眼里也流露出惊愕之色。
瞎子北则在此时开口道:
“他们中有银甲卫,格杀!”
瞬间,数十名甲士马上拔出自己的兵刃对着这些个太监和丫鬟砍去。
转瞬间,几个丫鬟和太监全都被砍死。
世子殿下长舒一口气。
瞎子则走到世子殿下身旁,开口道:
“殿下,就算你不相信我家将军,也应该相信王妃。”
“这………”
世子殿下咬了咬嘴唇,道:
“我,我没有……”
“我家将军应该是有更为机要的事情需要和王妃谈,又或者说,是王妃有极为机要的事情需要和我家将军谈。
他们会谈什么,我觉得,殿下您应该心里有数才是。”
世子殿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呼吸开始加重了起来。
“殿下,今夜,滁州城里的一切事宜,都是我家将军在负责,我家将军极受大燕镇北侯、靖南侯以及陛下的赏识。
虽说官位现在不高,但前途,已然是不可限量。”
“我,我……”
“殿下,您需要再成熟一点,不要太容易让人看穿你的心思。”
“多谢,多谢这位将军教诲,元年受教。”
“殿下抬举了,哦,对了,这些甲士也都是我家将军的私兵,他们不会对外乱传一个字,这一点,殿下大可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
瞎子北重新站定,不再言语。
身边的这位小朋友段位太低,虽然倒是懂得一点人忍辱负重的道理,但到底是藩王的儿子,和那种从小需要生活在深宫内的皇子们有着太大的差距。
不过,似乎这样的人,才更容易被扶持上位。
啧啧,
钟文道的女儿,钟文道的外孙,
呵呵,
这事儿,
有意思了。
………
王妃亲自推开门,进了房间,房间内,炭盆已经在烧着了,里面没有一个侍奉的下人。
郑凡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
王妃则主动跪伏在了郑凡的双腿之间。
紧接着,
王妃亲自托起郑凡的一只靴子,帮郑凡将靴子脱下,紧接着,又以一种很轻柔的动作,脱下了另一只。
随后,王妃很是熟练地将郑凡的靴子放在了炭盆旁。
这一切的动作,都很自然,郑凡很自然地坐着,王妃也很自然地做着。
“将军,乏累了么?”
说着,王妃开始帮郑凡捶腿。
郑凡享受着这种服务,
稍微弯下腰,
将自己的脸凑到王妃的面前,
炭盆的火焰将王妃的脸映照得有些泛红。
“我很好奇,做买卖的人,都喜欢算计个投入和收益,你这般做,值得么?”
“将军说笑了,将军的名字,妾身是听说过的,包括将军在燕京废掉一位皇子的事,妾身也是听说过的。”
郑凡闻言,后背又靠回了椅子上,微微闭上眼,
道:
“不得不说,你的提议,确实很能让人动心,只是,我依旧觉得这般做,并不是非常地有必要。”
王妃则开口问道:
“为何?”
“原因有三,一,你福王府到底能不能立起来。”
古今藩王,除了皇帝主家绝嗣,类似嘉靖皇帝继承正德皇帝大位那般去继承皇位的方式。
其余的,只能通过造反了,然而,福王府作为一个藩王府,以前日子过得太过谨小慎微,不说有没有蓄养私兵或者结交文武了,估摸着,就是连这滁州城内,也不具备多少真正的威望。
“将军,您应该清楚,福王府,只是占了一个赵家的名分,真正所寄托的,还是在家父,在西军将门身上。”
西军,是乾国最能打的一个军事藩镇集团,而钟文道,则是西军诸多将门的领袖。
“问题就在这里了,钟家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是西军领袖了,你却依旧能够被许配给藩王,这意味着,你应该不是钟家的嫡女。”
“将军说的是,妾身确实是庶出。”
在这个年代,庶出和嫡出的区别,是非常之大的。
“所以,你认为你的父亲,那位钟相公,会为了你一个庶女,会为了一个庶女所出的外孙,去拼了自己近乎一生忠君爱国的清名不要,转头我大燕么?”
“不试试看,又如何能知道呢?”王妃的手开始越来越向内。
但却被郑凡伸手挡住了,
得益于每天陪四娘做针线活的缘故,
在这方面的抵抗力上,郑凡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可不是精虫上脑的恰当时机。
“这不是试试看的问题,而是你我都清楚,就算立世子殿下为帝,也仅仅是起一个分化分裂乾国的作用,到最后,世子殿下还是会退位的,最后,至多封个侯爷。
哦,你应该知道,按照我大燕之制,侯爷已然是异姓王顶尖,就算我大燕陛下特开恩旨,最后给了一个王爵。
但一个有名无实地空头王爷罢了,钟相公,他图什么?
若是他真的在乎这个,我家陛下直接赐封钟相公为平西王不是更方便?”
“此举,可以引起朝廷对家父对西军的猜忌。”
“确实可能会起到这个效果,是能够在君臣之间扎入一根刺,但我已经发现,乾国朝堂上的那些相公们,并不都是蠢蛋。
尤其眼下还是国战关头,一旦此举做出,不管相公们心里如何去想,不管乾皇心里如何去认为,但在明面上,他们反而会加倍地赐封钟家,同时,给予钟家更多的权力以及明面上的信任。
这么一算,对我大燕而言,反而是亏了。”
王妃手中的动作,停住了。
郑凡则继续道:
“第三个理由,并非我这个你们眼中的燕蛮子狂妄自大;
我虽承认西军确实是一支能战之师,
但我并不认为,西军真的能挡得住我大燕铁骑。
既然能靠刀子解决,又为何要去脱裤子放屁呢?”
王妃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黯然失色。
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但她的局限性,依旧很大。
郑凡闭上了眼,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自己的大腿,他在给王妃思索的时间。
他之所以选择和王妃来到这屋内,之所以会坐在这里说这么多的话,自然不是要找理由去拒绝这位王妃,
而是,
郑凡的心里,其实有着他的盘算。
少顷,
王妃抬起头,
看着郑凡,
泪眼婆娑,让人心疼的可人模样,
道:
“请将军教我。”
郑凡睁开了眼,看到这女人此时的神情,心里还真是有些怜惜。
但感情是感性,生意是生意。
郑凡开口道:
“让我大燕册立世子殿下为乾皇,帮其上位,至少,在目前来看,还不到火候,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不管是这次亲自领兵的两位侯爷还是远在燕京的我家陛下,都不会在此时去做这种事。
我燕人,更信奉的,还是手中的马刀,而不是这些虚头巴脑地弯弯绕绕。
你所想的事,只有在我大燕这次攻势受挫之后才有可能发生。
但问题又来了,若是我大燕攻势受挫,没有我大燕铁骑的庇护,世子殿下就算登基了,他能守得住这还没焐热的龙椅么?”
王妃贝齿紧咬着自己的嘴唇,近乎滴血。
郑凡伸手,抓起一缕王妃的头发,在指尖轻轻地转着圈儿。
王妃看着郑凡,表情哀婉。
她现在,很恨。
而郑凡,和七位性格诡异的魔王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后,很善于观察这种细节。
他从她的眼里,看出了恨。
他杀了她的丈夫,
而她却又不得不在这个男人面前故意以媚悦人,
然而,她所求的事,却在他的言语之下,近乎完全地崩解。
她恨他丈夫为何死得那般莫名其妙,
她恨她丈夫为了不被朝廷猜忌早早地自断臂膀,彻底蜷缩在王府之中,
她恨她现在,除了自己这具还未衰老的身子,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眼前这个男人多看一眼的筹码。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郑凡开口道,“也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王妃看着郑凡,等着郑凡继续说下去。
“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最迟后日,我军就将撤出滁州城。”
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因为动身在即,就算王妃去泄密,也没什么价值。
说不得此时其他几路燕国铁骑,已经在以更快地速度向乾国腹地插入了。
“最重要的是,你需要耐心。”
郑凡从椅子上站起来,继续道:
“你要和你的儿子,都好好地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等到机会,才有资格去等,眼下,你儿子没有登基的可能,但并不意味着以后会没有可能。
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久,只要你相信我。”
郑凡说的是“相信我”,而不是“相信大燕”。
“将军………”
“我可以许诺你这个机会,等到合适的时候,你可以等我过来,我将你儿子,推上皇位去。”
郑凡笑了笑,
“当然,你可以不信,因为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备,但你所需要做的,反正就是等着看看罢了,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今日一见,就当是你我二人为了以后的合作,先熟络熟络,预先做好一个铺垫。
当然,你也可以再找一个将军,把你的心思说与他听,但相信我,你是等不到你所想要的结果的,反而,你会失去我的耐心。
我想,
你丈夫之所以会死在我的人手里,
或许,
是你我之间缘分的体现吧。”
“嘶………”
外头,瞎子北听到这话时,一阵牙酸。
听听,
我杀了你丈夫,这证明你我有缘啊!
这得多不要脸才能说出这种话。
郑凡的手,有些没忍住,触碰到了王妃那张细腻的脸庞。
王妃没有反抗,她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
乱世之局,王妃的命,大部分时候其实比普通百姓之女还要凄惨。
她们原本高贵的身份,反而会成为帝国贵族争相交换玩乐的玩物。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去。
终于,
郑守备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守住了自己的灵台清明。
“将军,您刚刚说的那些话,可真不像是臣子该说的话。”
“这话说得,像是王妃您刚刚说的话,像是一位乾国王妃该说的一样。”
“将军,那妾身可就等着您了。或者,您可以先收一点,妾身的诚意?”
“主上。”
瞎子的声音自郑凡心中响起。
“怎么了?”
“这房间墙外,还有第三个人。”
郑凡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第三个人?
“是的,主上,刚刚潜伏过来的。”
“那你在干什么?”
“属下现在已经在她身后站着了。”
“…………”郑凡。
郑凡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王妃,皱了皱眉,开口道:
“我不着急。”
“妾身就这般入不得将军的眼么?”
“不,我说过,你真的很漂亮。”
“那是妾身的身份,也让将军您一点都不动心么?”
“有点儿。”
“王妃的身份,不能引起将军的兴趣?”
“比皇太后,还是要差不少。”
“呵呵呵呵…………”
王妃掩面而笑。
郑凡也笑了笑,在心里则是道:
“确认没危险?”
“属下在盯着她呢。”
“他是谁?”
“看着装样子,应该是王府的贵人,有可能是福王的小老婆。”
“那我就出去啦?”
“主上请放心,属下来料理后续。”
“好。”
郑凡对着身后的王妃摆摆手,
推开门,
走出了屋门。
郑凡走出来后,福王对郑凡拱手,表情和姿态,看起来都有些别扭。
或许,实在是因为郑凡现在的“身份”,对于这位年轻人而言,委实有些过于复杂了。
“世子殿下,还请好好保重身体。”
“将军也是。”
郑凡笑笑,从世子殿下身边走了过去,身边的甲士则开始收队,护卫着郑凡离开了王府。
离开王府后,郑凡在街面上继续游荡着。
没多久,郑凡看见瞎子从一侧巷弄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解决了?”郑凡问道。
瞎子点点头。
“那女的,是谁?”
“是世子妃。”
“呵呵,这乾国皇帝还真是喜欢给下面人发老婆啊,哈哈哈。”
郑凡顿了顿,
又问道:
“人呢?”
“死了。”
“怎么死的?”
“沉塘。”
“你就不能选择稍微温柔一点的方式?”
“不是属下动的手。”
“嗯?”
“主上您走后,王妃就将世子叫了过去,是王妃让世子,将他的世子妃,给溺死在了后院的池塘里。”
“唔,还真是个狠毒的女人,这样看来,还是咱们四娘可爱。”
瞎子吸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四娘今晚用刑的场面,
然后,
很真诚地回应道: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