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演讲
郑凡真的是感冒了,这感冒,绵绵长长地拖了半个月才好。
但那晚他说的,并不是昏话,因为七个魔王的实力,都得到了进一步地恢复。
如果说郑凡是八品武夫的话,七魔王,大概也是八品境界的样子,但他们不一样,血统、经验、特殊能力等等方面赋予他们的bug加成,让他们绝不仅仅是七个八品高手那么简单。
田宅众人享受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待遇,
翠柳堡这里,也是一样,只不过翠柳堡这里的,更让人能接受一些。
虽然感冒已经好了,但郑凡依旧没穿甲胄,而是穿着棉袄,厚厚的棉袄加上脖子上的一圈围巾,自己给自己整得跟个粽子一样。
今儿个是阴天,下着雨,天气里泛着苦寒的滋味,冰渣子上的凉劲儿像是能刺入你的皮肤。
但尽管如此,堡寨里的训练,仍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银浪郡边境的所有堡寨里,能奢侈到拥有独立校场的,大概只有翠柳堡一个。
所以,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能解决大部分的不能。
校场上,霍广带着七百族人正在操练,大燕门阀传承多久,在骄奢之风的浸润下,肯下功夫继续以“武”传家的门阀,越来越少了。
人,都是渴望舒适,渴望让自己过得更舒服的,但霍家却是一个例外。
但这种意外,没能改变霍家在镇北军马踏门阀的浪潮中被颠覆的命运,只是,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也算是给他们提供了更大的重新翻身机会。
战阵厮杀,需要改掉很多的个人斗勇的毛病,不需要太过于花哨的东西,而是要讲究一个配合。
这是梁程说的话,所以,这半个月来,没有被拆分的霍家人,在梁程的带领下,开始通过操练来逐渐磨去家族子弟个人英雄主义的作风。
左继迁,也依旧掌着左家人,大战在即,没时间去分化瓦解了,先自家人带自家人,反而能将凝聚力和战斗力给快速提起来。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郑凡不懂练兵的道理,所以他也没去指手画脚。
哦,也不是,郑凡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让樊力那个憨憨在练兵时离远一点,他不想自己手底下的新兵也学会喊“乌拉”。
画风,还是不要太偏离得好,否则作为统帅的自己,在需要时,没办法获得足够的虚荣感。
郑凡的态度,在那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想要玩,我想要搞事情,但我不想负责任,听起来,很渣男。
其实,那一晚之后,郑凡和大家的相处模式并没有什么改变,魔王们依旧喊自己主上,但彼此之间,多了一抹淡定从容。
这种氛围,让郑凡很享受,他觉得这才是生活应该有的样子。
至于魔王们是否真的这般想的,郑凡不清楚,也不想再去费脑子了,一门心思当个鸵鸟,看起来很蠢,但却舒坦。
“啊~”
郑凡打了个呵欠,这几日四娘的针线活水平又有了提升,对于她来说,已经不再满足用手来使针了,连脚也……
自己的手下想开发新的技能,练习新的技术,作为主上,郑凡只能以身饲虎当陪练了。
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主上。”瞎子北走了过来,“密谍司派人来了。”
……
火盆前,将自己包裹成粽子的郑凡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火盆上一边烤着火身子也在轻轻地前后摇晃着。
密谍司来的人,是熟人。
上次去怀涯书院,被杜鹃派去书院传达命令的那位,也就是曾被郑凡歪歪过是不是偷看过女上司洗澡才被发配一个挨打任务的兄台。
这兄台的名字很有个性,他叫山吉。
初开始自我介绍时,
郑凡听成了山鸡,
还好感冒已经好了,
否则郑凡真得笑出鼻涕泡儿来。
山吉是杜鹃的手下,而杜鹃是银浪郡密谍司的负责人,同时还是靖南侯夫人。
“郑大人,您这,实在是太安稳了。”
山吉是来问候的,自我介绍之后,全程寒暄,主题,就是这一句。
随后,他就离开了。
等他走后,瞎子北从厅堂后面走了出来,拖过来一把椅子,在郑凡身边坐下。
“主上,你说,这是谁的意思?”
“应该是杜鹃。”
瞎子北因为没能和靖南侯真的接触过,所以在有些判断上,无法做到确定。
郑凡继续道:
“靖南侯不会专门派人来问我这个,他现在应该很忙,然后,这些方面的事,应该是杜鹃在负责。”
“那就是许文祖扛下来了。”瞎子北说道。
郑凡点点头,道:“应该是。”
密谍司毕竟不是参谋部,直接跳过上官给自己传话,明显不合规矩,但大概是因为许文祖那边无条件地偏袒翠柳堡,所以杜鹃那边才特意派山吉过来提醒一下。
其实,在郑凡还在田宅帮靖南侯家里收尸时,银浪郡这边的各大军头子们就已经收到了来自靖南侯的命令。
命令很简单,尽你们所能,去骚扰乾国!
南望城是第一防线,也是燕国南疆对乾的第一重镇,但此时,在燕乾边境上,除了许文祖之外,还有八个总兵官。
他们被从原本的防区和驻扎地给向前推移了过来,也就是说,在这里,加上许文祖在内,总共有九个总兵大人,麾下的军头子们,那就更多了。
所以,当靖南侯的命令下达后,这么多个军头子就像是一只只马蜂一样,开始刺入乾国的边境防线。
战事,其实已经在郑凡回来前,就已经开始了。
然后,等郑凡领了刑徒们回来,又过了大半个月,却依旧没有响应靖南侯那道命令的号召,只是缩在堡寨里练兵练兵再练兵。
“这应该是第一阶段战事的发端。”瞎子北说道。
按照瞎子北的推算,燕国对乾的战争的第一阶段,就是依靠靖南军的力量,吃掉乾国在北方三镇的野战精锐,这也是为第二阶段等镇北军扫荡门阀结束后的参战进行铺垫。
眼下的袭扰,目的就是吸引乾国朝廷将其周边能调动的部队都向三边靠拢,然后迫使乾国边军来和燕军打一场野战。
同时,因为下面各个军头子们吸收了大量的门阀刑徒,所以他们也需要靠这种密集的军事活动来磨合队伍,腹黑一点的话,也是让那些心怀怨怼的门阀刑徒们,消耗掉一些。
“瞎子,你有没有觉得,这燕国和蛮人打了几百年的仗后,连打仗的方式,都变得和蛮人很像了。”
“是这样。”
蛮人出征,都是以王庭大军为主,然后号召其余部落派出勇士来参战,以此来组成大军。
燕国这边,靖南军就像是王庭大军,而郑凡在内的这些一个个军头子们就像是来助战的部落。
“乾国人那边,可真沉得住气啊。”郑凡感慨道。
虽然翠柳堡没出战,但其他兄弟部队的战况郑凡这边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乾国人依托着堡寨防御体系,哪怕被燕军小股骑兵部队一次次地穿插过去,但他们依旧没有采取任何的主动攻击态势,三镇精锐更是一次都没有出来过,似乎铁了心地要当这缩头乌龟。
“是的,那边占到便宜的,不多,甚至还有不少吃亏了的。”
“呵呵。”
郑凡笑了笑。
老实说,郑凡是不急的,毕竟第一枪是他打的,他也因此得以进入靖南侯的视线,眼下又有许文祖做靠山,所以才能从容。
虽说屯在这里一门心思的练兵也确实有些无聊,但也不用火急火燎地跑出去当无头苍蝇到处乱碰。
“主上,六皇子那边传来的消息,据说乾国三镇都督杨太尉向乾国朝廷上书,请调乾国的西南兵到北边来进行防御。”
“乾国近些年,也就在西南那块儿和土司们干过架,那边的兵,大概是能打的,但也不足为虑。”郑凡说道。
“的确。”
乾国西南地区多山,但银浪郡和乾国边镇三郡这边,是平原,就算乾国的西南兵再能打,顶多是山地作战能力不错,在平原上,遇上铁骑冲锋,一样得歇菜。
“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第二条。”
“哦,第二条?”
“是,杨太尉还建议裁撤掉乾国边境上的所有堡寨,部队收缩至三郡重镇之中。”
听到这一条,郑凡的眼睛眯了眯。
这是铁了心当缩头乌龟啊。
别看现在乾国边境堡寨对燕**头们的袭扰确实起到了不小的防御作用,但那是因为总攻没开始,眼下只是小打小闹罢了。
一旦靖南军动起来后,这些堡寨的警戒作用基本就没什么意义了,而一旦乾国收缩兵力放弃野外区域,看似是很怯懦的行为,但守城和野战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你总不能让燕国最引以为傲的骑兵下马去爬城墙吧?
这简直是在犯罪。
“真让他当成了缩头乌龟的话,那问题,可就大了。”
燕国追求的是速战速决,最好是通过两三场大战将乾国北方精锐都吃掉,然后就长驱直入,一旦被强行拽在了乾国北方开始玩儿土木工程……
郑凡舔了舔嘴唇,燕国,拖不起,燕国已经被燕皇三人烧成了一锅沸油,得下菜快速爆炒,可玩不起小火慢炖。
“这个太监,不简单。”瞎子北说道。
“嗯,靖南侯也说过相似的话,不过,他应该要被调走的才是。”
“这奏折上去后,应该会加速他被调走的进程吧。”
“先不管他了,那个太监的事让燕皇和靖南侯去头疼去,我说,既然密谍司都派人来催了,咱这兵也练了一些日子了,是不是得开出去试试刀了?”
“主上想玩了?”
“是啊。”
瞎子北问的很直白,郑凡也回答的很直白。
“可以是可以,其实,咱们翠柳堡无论是在人数上还是在装备上又或者是在兵员素质上,都超过其他军头子太多太多,不过,这么多甲胄,这么多战马,以及每天这么好的伙食供应,说实话,也是时候让六皇子看看他的投资成效了。”
“听你这话,还有条件?”
“是的,这一次,属下有条件。”
“说。”
“上一次去乾国,主上就带上了阿程,这一次,我们全都要去。”
……
下午的操练被取消了,大家难得的可以休息半天,晚上的伙食还比平日里要好很多,肉多了,甚至多到了能让你纯吃肉管饱的地步。
其实,燕国边镇各个部队,真的不缺粮,门阀的恐怖积蓄,足以让燕国朝廷在粮草问题上,只有幸福的烦恼。
但能像翠柳堡这般吃得好,那也近乎是不可能的,对自己的手下,郑凡是愿意下本钱的,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这钱也不是他来出。
燕京的小六子可能会碰到自己一样的问题,那就是迷茫,自己多花点他的钱,给他努力赚钱的人生目标,也算是在帮他了。
士兵们很是兴奋地去拿着食盆领饭食,坐下来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肉。
校场前面,还升起了几堆篝火。
霍广坐在那里,接过了族人帮忙打来的肉汤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
另一侧,左继迁也是差不多一样。
一个有经验,一个曾在嵇退堡当过守备,两个还是刑徒身份的男人拥有着和普通士兵不同的敏锐。
他们猜到了,要打仗了。
虽然这些日子在堡寨里吃得很不错,除了操练时辛苦一点,也没什么其他的不适,但这帮人现在最渴望的,并非是这食宿的好坏,他们要的,是军功!
他们需要用乾国士卒的首级,去帮自己家眷脱离奴籍。
郑凡可以稳如泰山地在那里等着,但这些刑徒兵们可早就饥渴难耐了。
当晚食结,开始让众将士列队分发领取干粮和箭矢等东西后,大家终于意识到要做什么了。
一股热切的氛围开始在校场上弥漫。
而在院子里,
一张地图被摊开,
七个人围着地图在商量着作战计划。
“要我说,要玩就玩一把大的,我觉得绵州城不错。”
郑凡手指戳在了绵州城的标记上。
绵州城不算是乾国三大镇之一,但也算是不小的城池了,最重要的是,人很难在一个坑里摔两次不假,但却会在捡过钱的坑旁弯腰很多次。
郑凡喜欢这座城。
“其实,都可以。”瞎子北倒是无所谓,打个出其不意,学一下四渡赤水,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们不会戒备么?”薛三有些担心地问道。
毕竟,绵州城可是燕乾摩擦以来,乾国唯一陷落过的一座城池。
“这些日子,那些小军头子不断地袭扰乾国边境,其实反而会让乾国懈怠下来,因为那些军头子的部队,真的没什么战斗力。”梁程说道。
在场七个人里,他是唯一一个有战争技能的角色。
“他们人数少,装备也差,至多是在边境线上让乾国的堡寨多燃几次烽火,这反而对于我们而言,是一种不错的掩护。”
上次,梁程和郑凡去乾国时,身边就四百蛮族骑兵,虽然战果丰硕,但都是在兵行险招。
这一次,不同了,翠柳堡这次预计要发出一千五百骑,当然,比起这一千五百骑,更让梁程有底气的是,
大家伙,这次会全都去!
身为魔王的一员,梁程很清楚这些个同类,到底有着怎样可怕的能力。
其余人,其实对去哪里,怎么打,都无所谓,他们只是想要可以玩儿的地方而已。
外头校场上的那些迫不及待的士兵估计不会料到,
里面的首领们,到底再以怎样的一种“娱乐”精神在制定着作战计划。
最后,还是由郑凡做总结陈词,
“先暂定目标是绵州城吧,走一步看一步,上路出发后,由梁程来做指挥下达命令,我们待会儿就都听你的。”
大家都没意见,
梁程也点点头。
“那咱们就……出兵了?”薛三问道。
瞎子北开口道:“主上,我觉得,这样好像有点草率了。”
“唔。”郑凡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感觉的,你还有什么要补充或者要分析的么?”
瞎子北很严肃地道:
“我觉得,在出发前,主上应该对士兵们做个演讲。”
“需要么?”
“很需要。”
………
士兵们在焦急地等待着,然后,他们等出来了翠柳堡守备大人,也就是他们现在的军门。
这半个月以来,这些刑徒兵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守备大人穿的是甲胄而不是大棉袄。
这几乎就是……明示了。
校场上所有人的呼吸,都开始变粗。
“真的,随便我讲什么?”郑凡对身边的瞎子北问道。
“主上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哦。”
郑凡点点头,走上前。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四周,除了篝火堆里不时轻微爆裂的木柴声响,没有其他杂音。
“咳…………”
老套的清咳开场,放在后世就是对着话筒:“喂,喂。”
校场上的士卒们都很给面子,都在盯着郑凡。
郑凡开口道:
“想必大家都清楚,朝廷把你们押送到这里来,其实就是希望你们能死在这里省得给朝廷添麻烦的。”
“…………”全场!
第七章 收揽人心
郑凡的开场白,让校场内所有的兵卒都有些愕然。
包括那些蛮兵,蛮兵们在燕国待了也够久了,平日里的训练之后,他们也在被逼着学习语言,眼下,虽然说起来还有磕巴,但听起来的问题,不是很大了。
但哪怕是蛮兵们的憨直劲儿,也还是被自家“主人”这霸气直接的开场白给惊呆了。
霍广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左继迁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校场内,门阀刑徒占据大多数,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曾经是燕国的精英阶层,对皇帝陛下在颠覆他们家门后的发配南疆命令,他们心里,其实也有猜测,而且,这也确实很好猜。
只是,大家都本能地不去往那个方面去想,因为此时众人的命运已经这般了,不如单纯一点,让自己多去幻想幻想赚取军功后为家眷脱奴籍,再想得长远点,再想的美好点,重振家门。
越是绝望的时候,人就越是渴望希望。
先前,大家已经清楚翠柳堡即将出兵了,自家这位感冒都得歇息半个月才能好的军门终于要带大家去赚军功了,大家都迫不及待了其实。
不过,既然军门要讲话,大家就规规矩矩地坐下听着,然后再喊几声口号,表一下决心,走一下形式就是了。
他们,可比普通的大头兵更懂礼数,在姿势上,也更懂得配合。
然而,
当这么直白的话语从自家军门口中出来后,
大家都傻了,不知道该怎么配合了,
难不成一起喊:多谢军门将朝廷的意思翻译给我们听?
实话,为什么总是被隐藏,因为实话,容易伤人。
站在众人面前的郑凡在看到这安静的一幕后,脸上露出了笑容。
演讲,他是不擅长的,因为上辈子作为一个画稿宅男,外加作品类别的原因,也基本没什么需要在公众场合出面的机会。
只是,这辈子,经历得多了,看得也多了,人的胆气,也就这么的给练出来了。
这是很犯忌讳的话,大家至多在心里小小的腹黑猜测一下,但没多少人敢说出口。
郑凡不知道翠柳堡里,眼前的这些门阀刑徒里,会不会有隐藏的密谍司人员,但他不怕被人去告发。
别人,需要低调,需要避嫌,需要忌讳,
他郑凡,
不需要。
作为曾打断皇子五肢的一个人,你特么避嫌低调给谁看?
那事儿都已经干了,还在乎口头上的一点犯忌?
“本官说的,是实话,因为,本官就是这样想的。”
校场里的刑徒兵们再度沉默着。
“但怎么说呢,命运,已经走到了这里,本官知道,你们曾是公子哥,曾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说不得你们其中有些人身上还定过品。”
这里的定品并非是指的武者品级,而是往前百年多来姬家和门阀世家的一种政治默契,毕竟,燕国不像乾国,没有科举。
“然而,以前的美好,以前的辉煌,都只是过往云烟了,现在,你们是囚徒的身份,你们的家人,也被打入了奴籍。
她们,此时应该在做工吧,在舂米吧,在织布,过着官奴的生活,那样子的日子,真的很不好过,很累,很辛苦,很容易废人。”
刑徒兵们的脸上表情开始有变化了,他们的情绪,正在被逐渐地激发出来,就是不晓得是对朝廷还是对…………郑凡。
“朝廷是希望你们死在这里的,因为朝廷清楚,你们自个儿心里也清楚,你们对朝廷,是有恨的。”
郑凡继续在说着实话,校场上的气氛,开始越来越怪异。
好好的出师演讲,本该意气激昂,摔个酒碗喊个口号,雄赳赳气壮壮,结果却被郑凡演讲出了治丧的感觉。
“主上,是不是玩儿脱了?”薛三看向瞎子问道。
瞎子摇摇头,道:“别和主上比谁会讲故事。”
薛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对哦。”
郑凡深吸一口气,
继续大声道:
“不过,遇到我,是你们命好,老子在不到一年前,还只是一个黔首;
说句不好听的,那时候老子要是遇到你们,还得给你们点头哈腰恭敬地喊一声‘爷’或者‘公子’。
老子是北封郡人,那一天,被抽调去当了运送粮草的民夫。
总共两千多的民夫营,大部分,都死在了荒漠上,但老子没死,老子不光是没死,还赚到了第一笔军功!
镇北侯府的郡主要收老子做家丁,老子拒绝了!
因为老子想当官儿,老子想发财,老子想过好日子!
还有,别笑老子傻,因为老子那时还真以为是真的要去侯爷家做仆人,老子当时没见识,土包子一个!
后来,老子拼了命救下过皇子,虽然床上躺了很长时间,但老子觉得值啊,只要人没死,就值!
来到这里后,是老子第一个领兵去打的乾国,老子打入了乾国的绵州城,还砍了城里官老爷们的人头带回来。
别看现在旁边这些堡寨和军头们天天带兵去乾国边境上闹得这么欢,但他们都是吃老子剩下的残羹!
跟你们说这些,不是要和你们夸耀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
那就是,
你们很幸运,
因为你们碰上了一样幸运的我。
跟着我,我不能保证你们全都能活下来,相信你们自己也不信,死,肯定是会死人的,但我会让你们死的有价值,我能让你们尽可能地活下来得更多一点,赚的军功也尽可能地更多一点。
跟着我,我能让你们很快靠军功帮你们亲人脱奴籍,跟着我,我能让你们更快地东山再起!
左家、霍家,都没了,
但你们还能有机会重新爬起来!
我,给你们希望,在这个时候,我,是你们最后也是最好的希望!
不过,我对你们还有一个要求,这个要求很简单,希望你们看在这半个月来我天天让你们吃得这么好的份儿上,听一听。
那就是,在战场上如果老子还没死透还有气儿的话,你们在逃命时,别忘了拉老子一把!”
“哈哈哈…………”
很严肃的氛围,忽然集体笑场了,郑凡也笑了。
“啧。”后面的阿铭摇摇头,道:“以前主上喜欢学陈道明,现在学的是谁?靖南侯还是镇北侯又或者是燕皇?”
梁程开口道:“就不能是……主上自己?”
阿铭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道:“唔,果然平时话最少的舔起来最能挠到痒处。”
这时,
瞎子北拍了拍手,
肖一波带着手下人将一个筐子提了过来,里面,都是信件。
在这个时代,没有包邮,驿站送信很贵也很不方便,所以,寄信,距离短的还好说,距离一旦长一点,就只能靠运气了。
“谁的信?”薛三问瞎子。
“家眷的信。”瞎子北回答道。
郑凡似乎对肖一波等人提上来的筐子一点都不意外,直接指着这筐子喊道:
“这是你们亲人给你们的信,不是每个人都有,但也不少了,地方官府和看押人员,本官都打理过了,活儿,还是重的,日子,肯定比不得以前,累,也是肯定的,但本官,已经尽力了。”
家门被颠覆,资产肯定被朝廷充公,家财、人脉,在镇北军的铁蹄下直接被割裂。
他们是刑徒,他们的家眷是官奴,他们自己当然是没可能也没能力去打点了,所以,当郑凡说出这番话时,在场霍家和左家的人,看着郑凡的目光,真的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肖一波,也不是每个人都是靖南侯。
燕人,到底不是蛮人,他们虽然没有类似乾国那般繁盛的礼仪文化道德文章,但燕人依旧重孝且重情。
他们在押送路上没有选择逃跑,在郑凡发配给他们兵甲战马后也没选择离开,原因是什么?
还不是因为自己的家眷被朝廷掌握着么?
要知道,霍家和左家人里面,入品的武者都有好些个,那个霍广,更是八品武夫!
他们要跑,押送途中就可以跑了,但他们没跑,他们还想着用军功换取家眷的自由。
而眼下,
这位军门,居然已经帮他们打点过了,这比请他们顿顿有肉吃,更能让他们触动。
霍广站起身,
在接过肖一波递给他的信后,没急着拆开信去看,
转而缓缓地对着郑凡单膝跪了下来。
平日里,
也是要行礼的,
哪怕自家的这位军门这半个多月一直穿着棉袄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富家翁,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
但这一次,
这一跪,
却带着真正的诚意。
左继迁也站起身,他自然清楚这是郑凡在收买人心,但没办法,作为当事人,郑凡做到这一步后,他清楚,自己已经上套了。
所以,左继迁也跪了下来。
校场上,霍家和左家的人都缓缓地站起来,然后单膝跪向了郑凡。
“呼,瞎子,你这一手,真高明。”薛三忍不住赞叹道。
瞎子北笑了一声,道:“不是我的意思。”
“不是你的意思,那是……”
瞎子北其实想过这个法子,但并没有在翠柳堡和六皇子的信件交流中提这个。
因为瞎子清楚,六皇子的买卖和产业,看似庞大,但真正的结余,并不多,因为他虽然姓“姬”,但交的保护费可能比普通大商人还要多。
翠柳堡的军械、战马,讲真,比靖南军还要奢侈一些,想来,现如今已经差不多是那位六皇子的极限了。
再去让他帮忙打点霍家和左家被贬为官奴的族人,一来代价高昂,二来,在这个当口,马踏门阀简直就是此时燕国的政治正确,这会儿去做这件事,需要担上很大的政治风险。
不过,瞎子虽然没提,但自打这次主上回来后,却开始偶尔翻阅翻阅六皇子送来的信件和情报,同时也会自己偶尔回一些过去。
这,应该是主上让六皇子做的,有意思的是,这么过分的要求,六皇子居然还真的做成了。
看来,主上和六皇子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很好啊。
瞎子北一开始还以为主上翻信件,是为了收权,但后来主上解释过,说是在烤鸭店里被六皇子问“你回的信是不是你自己都没看过”,
这让主上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抽空回了回,顺带打包一些金句送给六皇子。
至于帮忙做这件事,会不会让六皇子再被推掉几座坟,
这不是郑凡要去考虑的事儿了,
渣男,就是索取之后点一根事后烟再扭头就问:你哪位?
“咱们的主上,长大了。”瞎子北感慨道。
“哦,我待会儿去打小报告。”薛三说道。
“呵呵。”瞎子北不以为意。
“我要去告诉魔丸,你居然想当他爷爷。”
“…………”瞎子北。
“半个时辰后,我们出发,我们要么不玩儿,要玩儿,就玩儿一出大的,说不得,这次回来后,你们的军功就足以让你们的家眷,脱离奴籍了。”
“愿为大人效死!”
“愿为大人效死!”
先开门见山,语不惊人,
再铺垫延伸,随即转折,随之煽情,最后,画上大饼。
演讲结束后,
郑凡没再继续看那帮士卒跪向自己的画面,
只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有时候,套路用多了,就成本能了,你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在玩儿套路。
但这种收揽人心的感觉,真的很不错,能获得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四娘走上前,将黑色的披风披在了郑凡的身上。
“不了,我不冷。”
“主上,您感冒刚好。”
“不要,我不要披风。”
郑凡很坚决。
靖南侯的那套鎏金甲胄外加红色的披风,确实是帅气得一塌糊涂,满足人们对大帅形象的完美想象。
但人家靖南侯是三品武夫,三品武夫是什么概念,当初同样是三品武夫的沙拓阙石可是在上千镇北军铁骑的冲杀下玩了许久的爱的魔力转圈圈。
所以,人靖南侯大可以在战阵中骚浪帅,但郑凡没那个资本,他甚至连甲胄,都是和其手下士卒的甲胄是一样的。
郑凡怕死,而战场上又是最容易死人的地方。
“主上,且放心,奴家在您身边的。”
这话,有点伤男人自尊了,一个男人,居然需要一个女人来保护。
但你别说,如果有一个美丽御姐说要保护你,这感觉,还挺不错的,直男气概,也是需要看场合的。
不过,郑凡还是笑了笑,道:
“真到那时候,还是让瞎子他们死我前面吧,你死我后面吧。”
对四娘,郑凡的态度,是不同的。
“呵呵,主上,我死不死在您后面,也没意义啊。”四娘调笑道。
你死了,我也可能马上就死了啊。
“也是哦。”郑凡也笑了笑。
不过,对这次的出征,郑凡还是很有期待的。
上一次是自己带着梁程很是随意地出去耍了一圈,但当时自己就经常想着,若是有薛三在身边,若是有瞎子他们在身边,在面对这些情况后,处理起来时,是不是会更简单得多。
这一次,大家一起出发,郑凡真的很期待,这些已经压抑了许久的魔王们,能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惊喜。
其他军头同僚们宛若无头苍蝇地在乾国边境乱撞,却终究没撞出什么声响来,这挺不错的,有他们的铺垫,才能让自己更好地绽放光芒。
这时候,郑凡忽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燕国了,在燕皇和两位侯爷的强势之下,此时的大燕,是一个锐意进取的国度,也是最适合野心家发展和成长的国度。
而在这时,薛三走到肖一波身边,肖一波会意,跟着薛三走到了堡寨里。
薛三走在前面,肖一波跟在后面。
肖一波和薛三的关系极好,因为其他大人们,风四娘大人,很美,真得很美,但肖一波连晚上躺床上意yin一下都不敢。
因为也正是四娘,曾给肖一波带来过最为恐怖的心理阴影,其余的大人们,都很高傲,不喜欢说话,而每次和樊力说话,樊力都会带你去砍柴……
只有薛三,说话风趣,也乐于和自己说话,人也没什么架子。
“让你留下来看家,你心里有什么不满意么?”
“没有,这是大人对属下的信任。”
“说实话。”
“有点。”
“嗯,不过总得有人守家的。”
“属下知道。”
“嗯,你没什么练武天赋,但以后当个管家,也不错的。”
“属下明白。”
“嗯,对了,我再问你,若是等我们走后,堡寨里忽然遭遇了贼人,你带着剩下的人肯定是守不住时,你会怎么办?”
肖一波马上道:
“属下会马上毁了库房里的粮草军械………”
薛三跳起,
拍了一下肖一波的脑壳。
“嘶……大人,属下做错了?”
“你当咱存这点家当容易啊?你说烧就烧了啊?”
“啊……额,那属下,应该怎么办?”
薛三伸手指了指前面的那个屋子,
那个屋子,不是任何大人的房间,但平日里,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有几次肖一波经过那个屋子门口时,似乎都能感受到内心传来的寒悸。
“真到了那种情况的时候,你呢,就跑到这里来,对着这个门,跪下。”
“跪下?”
“对,跪下。”
“大人,跪下然后呢?”
“喊。”
“大人,属下应该喊什么?”
“爷爷救我!”
第八章 晚风疾
马蹄奔腾,四百骑和一千五百骑所营造出来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这一点,郑凡深有体会。
上一次他来的时候,有些莽撞,有些兴奋,有些生疏,还有些战战兢兢,生怕遭遇不测;
这一次,他心态平和,平和到可以坐下来点根烟慢慢地选秀。
在冷兵器时代,骑兵这种兵种可以拿来当杠杆儿用,初代镇北侯三万破五十万则是将这杠杆儿给用到极致的表现。
同时,装备上的差距,往往也能在战争中体现出很大的区别。
翠柳堡,是靠六皇子供养的,六皇子为了这支军队,为了郑凡,可以说是连棺材本儿都掏出来了。
可以说,郑凡的这一千五百骑,装备上极为奢华,同时,养一匹好马的花费,真的比养活一个人要贵得多,哪怕如此,这次出征,翠柳堡上下依旧是一人双马。
这也是瞎子北为什么都不好意思再跟六皇子提要求的原因所在了,人家,真的已经够意思了,当初所谓的“全力资助”承诺,可真的是半点水分都没。
部队,再度在乾国边境的堡寨前停了下来。
这是梁程下达的命令,每一次入乾,都像是进人家家门偷东西一样,你得先破开人家的防盗门。
你不破可以,强行闯入也没问题,但会因此引起主人的注意,然后主人会报警。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燕国这边的大小军头子们可以说是将乾国边境折腾得烽火狼烟了,但自己这支部队人数上有点多,和那些小军头们有着巨大的区别,要想学上次那般有着出其不意的效果,还是得在开始时掩藏一下行踪。
燕国的靖南军一直没有动静,乾国三镇的兵马也一直在龟缩。
所以,燕国边境上的军头子们只能和乾国堡寨里的守军进行着较量,而较量的结果,往往不是那么美好。
攻破一个堡寨,除非你硬要头铁地去选择最大只的去啃,否则难度其实并不大,但问题在于,每一次啃下来后,你都得因它崩断好几颗牙。
如果不是靖南侯的命令在后面驱使,这些军头子们是真的不愿意对这些堡寨下口的,但为了交差,为了计功,为了首级,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地去上。
此时,在翠柳堡所部前面的,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堡寨,其规模,和郑凡第一次来时碰到的那座鸡堡差不离,里面估摸着,也就几十个守卒。
上一次,攻打堡寨时,郑凡和梁程带着十多个蛮兵和空气斗智斗勇自己演了自己半天,
上去后才发现哨台上根本就没人,里头的人还在忙着做生意或者排队。
但那时双方还没开战,还处于和平日久的状态中,现如今,双方的边境摩擦已经愈演愈烈了,哪怕乾国边军再废弛,也不可能再给郑凡重温那种如入无人之境的美好。
薛三翻身下马,开始做热身运动,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少顷,
薛三长舒一口气,对着身边的梁程以及后头的郑凡笑了笑,身子前蹲,
“嗖!”
薛三,窜向了前方。
你可以看见夜幕下,似乎有一道影子正在穿行,但你根本听不到丝毫的响动,而且不一会儿后,你甚至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仿佛薛三已经完全消失。
“以后有条件了,可以让三儿去训练训侦察兵什么的。”郑凡对梁程说道。
“嗯,属下也有此意。”
只是现在条件还不成熟,还不到去玩多兵种搭配的资格。
………
身为刺客,最擅长的,其实还是隐藏自己,在这方面,薛三是专业的,他来到堡寨外墙下,这年代久远且粗糙的外墙对于他来说,简直不要太容易。
其身形如同壁虎一般快速地上行,很朴实,没用其他高难度花活儿,就是速度快得惊人。
哨台上有两个乾兵,一个靠在墙垛子后面打着呼噜另一个则是靠在那里眼睛盯着前方,且不时地向四周看看。
的确,双方边境摩擦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乾军的堡寨也终于开始有些属于军堡的意思了。
然而,哪怕这座堡寨的哨台确实是在发挥着作用,俩人轮流换班时,另一个也确实是在观察四周没有去懈怠,但当薛三出现在那个哨兵身后时,这名哨兵依旧毫无察觉。
薛三掏出了匕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人生,需要仪式感,这种仪式感体现在哪怕你不是在吃牛排而是在吃卤煮,依旧要刀叉必备。
匕首,递送了出去,没有声音,没有叫声,哨兵的嘴被捂住了,同时脖颈那里的鲜血在汩汩流出。
至于那睡着的那个,薛三犹豫了一下,将手上这名哨兵的尸体给慢慢的放下来后,他后退了几步。
屈膝,持匕首,调整呼吸,
你是我薛三要杀的人,
哪怕你睡得跟死猪一样,
但我也依旧要给予你尊重,
尊重自己的猎物,也是在尊重自己。
然后,薛三开始了突刺,睡着的乾兵也被杀了,被杀得毫无悬念。
你不能说薛三是神经病,实在是因为打北边到南边后,他真的是憋坏了,唯一一次出手的机会,还是在尹城外的驿站里被陈大侠海扁了一顿。
人呐,只要是被憋久了,就会有点神经病。
薛三默默地从梯子那儿下去,仍然是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堡寨的门口,有两个乾兵打着铺盖蜷缩在墙窝子那儿睡着,薛三走过去,走到二人的中间,他伸出手,两只手都拿着一把匕首。
他觉得以这种方式同时杀死这两个人,很帅。
可惜了,没人带相机,否则这个镜头可以抓个连拍。
马上,薛三又发现了一个比没有相机更严重的问题,他的手臂有点短,够不着俩人。
有些无奈,
薛三只能先来到左侧那个兄台的被窝前,一匕首刺下去,然后再走到另一侧的兄台那儿,又是一匕首刺下去。
这一切,让薛三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薛三开始开门,门轴那儿他还特意抹了一些油,同时还以匕首卡着门缝儿,让开门的声音尽可能小一些。
其实,薛三可以尝试一下以这种刺客的方式去里面,一个一个地把剩下的不到二十名乾兵都杀死。
但单纯批量地重复,并不是艺术。
薛三取下挂在腰间的弹弓,捏起弹子,朝着前方空中射出。
瞎子北的精神力覆盖范围不可能这么大,但加上弹子射出的距离,差不离了。
站在郑凡旁边的瞎子北点点头,道:
“可以了,主上。”
郑凡回过头,对后头的左继迁做了个手势。
左继迁有些兴奋地带着数十名左家兵没有骑马,直接向前面堡寨冲了过去。
堡寨的门,大开在这里,薛三靠在墙壁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
左继迁带着人过来时,看见了薛三。
“呸。”
薛三吐出了嘴里的草茎,对里头指了指,然后自己打了个呵欠。
左继迁有些心惊这个侏儒的恐怖手段,但这会儿不是说话也不是讨好的时候,他马上带着手下冲入了堡寨之中。
一方全身着甲来势汹汹,另一方还在沉睡,战局,其实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但左家人却极为兴奋地开始切割首级,一个首级,差不多就能换一个家眷脱奴籍,这由不得他们不兴奋。
少顷,外头的郑凡等人已经策马过来了,大家没进去,只是在外头等着。
左继迁等人出来时,霍家的人看着他们腰间挂着的首级,哪怕是在夜间,都能看见他们目光里泛着红色的嫉妒。
左继迁走到郑凡马头前,单膝跪下:
“回禀大人,堡内乾兵已被全歼。”
郑凡打了个呵欠,点点头,道:
“归队吧。”
“末将遵命!”
随即,郑凡看向梁程,梁程举起手,道:
“出发!”
骑兵,再度奔腾起来。
这只是今晚的开胃凉菜,就是连出手的薛三,都觉得有些没过瘾,其余魔王,甚至连身都没有热。
最重要的是,
郑守备今天很膨胀。
一同膨胀的,还有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带这么多兵出征的梁程,
“看来,今晚将………”
这本来只是梁程在自言自语,因为大家都在策马奔腾,马蹄隆隆,所以这话旁边人不可能听到。
但瞎子的声音马上在梁程心里响起,而且是以咆哮的形式:
“给我闭嘴!”
………
绵州城的城墙上,
一名身材十分肥硕甚至可以和许文祖争锋相胖的男子将自己肥大的肚子搁在了墙垛子上,
先冷笑了两声,
开口道:
“直娘贼,你们敢信,之前这座城居然被燕国的一个小小守备带着三四百骑攻破过?”
男子身后的几人有身着甲胄的也有身着文士袍子的,见男子发怒,都不敢出声。
“呼……可笑,可笑至极,那杨老狗不愧是没栾子的货,居然不敢下令出击,任凭那些燕狗在我大乾边境放肆!
啊啊啊……阿嚏!”
男子打了个喷嚏,身上的肉浪开始翻滚。
这时,一名文士关切地开口道:
“城墙上风大,为您宝体着想,咱们还是先下去吧,王爷。”
吃了感冒药犯困,这章就3k字,明儿龙争取多写点,晚安。
第九章 知兵
“罢了罢了,下去吧,下去吧。”
福王双手抱着自己的肚子,开始向城下走。
城楼下面,有一顶轿子在等着,旁边,还有数十名护卫。
据说,平日里在府邸内福王也都是习惯坐轿。
一般来说,在宫内的话,贵人们坐倒是很常见,但那也是因为皇宫太大的缘故,而福王则是太胖,不喜走路。
当福王入轿后,新任绵州知府主动走上前,开口道:
“王爷,今晚还是住下官的别院吧。”
“不了,还是住府衙吧,朝廷章程不可废。”
“是。”
“诸位大人不用送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周遭一群绵州城内的新任文武一起向轿子行礼。
起轿,
脱离了这些地方官后,
轿子匀速平缓地行进至了府衙门口,
门口的护卫们主动打开了府衙大门,让轿子径直进去。
虽是晚上,但府衙内灯火通明,一些砖瓦角落或者是柱子缝隙处,你甚至还能找寻到残留发黑的血渍。
数月前,一支燕狗忽然杀入城内,直入府衙。
柱子上的那一行字也已经被擦去了,但所留字之人的名字,却已经被很多人记在了心中。
破城入府杀人留字,
那个叫“郑凡”的燕人守备官,可以说是将属于燕人的那种嚣张跋扈给诠释到了极致。
轿子一直入了后院,后院的血腥味,其实更重,当然了,闻,是闻不出来的,但一想到那一晚多少个大人在这里被割下了首级,一具具无头的尸体杂乱地铺陈在这里,似乎着后院的风,都变得有些阴森起来。
福王终于下了轿,
在一名贴身宦官的搀扶下走入了屋子。
屋子里,烧着两盆炭火,福王落座后,宦官马上打来了热水,并亲自帮福王脱下靴子,开始帮福王泡脚。
福王的脚踝,已经有些青肿了,还是因为身体太胖外加平日里缺少锻炼的缘故,这几日路程奔波,脚下浮肿也属正常。
宦官很是贴心地帮忙按摩,舒筋活血。
一边,自有侍女送上茶水,福王伸手接过,开始喝茶。
厅堂里,还站着一名身穿皮甲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位身着臃肿锦袍的文士。
“呼……”
福王长舒一口气,
放下了茶盏,
道:
“你们觉得可笑不,那些读书人平日里常常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自养浩然正气,到头来,居然连这府衙都不敢住进来。”
这座府衙,虽然还挂着府衙的牌子,但新上任的知府等人却没有再选择这里办公,而是租赁下了城内的一座别院。
原因很简单,这座府衙死过人,死过很多很多人,而且死的,还是他们的同类。
文士则开口道:
“说不得他们还在嘲笑王爷太过胆小,半点不敢逾矩。”
钦差出使,处处都有章程,你住什么地方更是极为重要的一项,当然了,别的钦差可能不会特别在意这个,讲究个因地制宜。
但福王是藩王,朝廷一直对藩王的看管极为严格,那些文官们更是会死死地盯着藩王的任何出格举动。
大乾的藩王是尊贵的,因为他们姓赵。
但大乾的藩王又像是一个个光鲜亮丽的痰盂,每个有正直感的读书人都会向里面吐痰。
不管什么时候,骂藩王,骂这群国之蛀虫,都是大乾的政治正确。
也因此,藩王们都只能在自己封地府邸里闷着头过自己的日子,封地很大,但他们连府邸都很少出,甚至,几年都不会出一次城。
“嘲笑就嘲笑吧,他们不也一样在嘲笑杨老狗么?”
福王心平气和地说道。
他这副形象,确实是很“心宽体胖”。
“王爷,您先前在城墙上,可也是嘲笑过杨太尉。”
“没办法啊,文乐,想和一群人打好关系,最好的方式就是陪他们一起骂一个人,朝堂上这阵子可是群情激涌,弹劾杨老狗的折子据说已经堆满了御书房。”
说到这里,福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四层下巴,
道:
“只是一路走来,说句心里话吧,杨老狗也不容易,而且是很不容易。”
那位名叫文乐的文士也点点头,道:
“杨太尉不易。”
“本王是晓得那帮太监的,下面没了,天生不全,文官为了名声,可以不惜去骗廷杖,但太监,其实比文官更想要名声。”
因为他们更渴望,证明自己。
福王抬起左脚,示意身下的宦官帮自己擦脚,继续道:
“但一路走来,咱大乾的边军到底烂成什么样子了,以前是知道点儿,但这次亲眼看见了,才知道居然已经这般离谱了。
大乾边军八十万,每年朝廷税赋支撑着这里,但真正活在人间而不是仅仅是活在册子上的,可能得打个对折。
剩下这四十万人里,还有被发配成私奴苦力的,杨老狗的三镇兵马,真正能调动出来的,可能也就二十万的样子,或许还不到这么多。”
说着,福王伸手指了指站在那里的一身皮甲的中年男子,道:
“孟珙啊。”
“末将在。”
“你说说,杨老狗要是敢主动率军出击,会是个什么下场?”
“回禀王爷,燕人靖南军五万,但加上其后营和地方守备部队,也能有十数万人。”
在军事上,乾国人对燕国人,向来是没什么信心的。
这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于当年初代镇北侯三万破五十万的一战,彻底打垮了乾人的武运脊梁。
“唉,人数都持平了啊。”
福王叹了口气,
人数和燕人持平,
那还主动打个屁!
“王爷,燕人的靖南军,可是骑兵。”
乾人少骑兵,这是百年来的结症。
燕人的马场比乾人好,外加燕人还毗邻荒漠,无论是去买还是去抢,他们的战马都是不缺的。
但乾国不同,不过,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乾国富,所以也做过自己的马政,但最后都无疾而终了。
投入了很多,却始终没见过多少浪花。
“杨老狗这个人,本王虽然一直骂他,但他的本事,本王还是服气的,他能坐上这个三边都督的位置,也不是靠他那仨侄女。
这些年,国内叛乱不少,杨老狗率兵都一一平定过了,是个有谱的。”
这也是杨太尉为什么能当上太尉的原因了,以阉人之躯,居如此险要位置,文官们却也捏着鼻子认了,这里面,其实也有文官们也是在心里承认,这个太监,确实会打仗。
“朝廷群情汹涌,都在骂杨老狗避战怯战,大有要将其招回上京换人来做三边都督的风向,你你们可知,是谁按下了这股风议?”
文乐和孟珙一起摇头。
“是韩相公。”
文乐和孟珙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要知道,这位韩相公和杨太尉可是最不对付的,昔日杨太尉还没外放出宫廷时,韩相公就曾亲自向杨太尉开战,说其蛊惑君王扰乱宫廷,差点迫使杨太尉被赐死,最后虽然没死成,但也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意外么?”福王笑了笑,“不止是韩相公,还有富相公司马相公,诸位相公,都按下了群情激愤,一起向官家作保,这才使得杨老狗能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
福王的脚被擦干净了,落入靴子,他本人则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道:
“朝堂上的诸位相公们,并不糊涂啊,若是往常时候,撤下杨老狗,诸位相公们大概是乐见其成的,但这时,不合适。
撤下避战的杨老狗,再送一个人上去,那个人无论是谁,都不敢再走杨老狗的老路,肯定要找机会和燕人主动打一场的。
官家可能并不是很清楚咱们大乾这边军到底还剩下几分成色,但相公们是清楚的,也明白,咱大乾的边军就剩下这点家当了,要是真打没了,可是连糊窗户的纸都找不着了。
所以,为了平复朝议,才会让本王这个废物一般的藩王领钦差身份来斥责杨老狗。
呵呵,真要斥责,怎么可能选本王去做这个钦差呢?”
福王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
文乐拱手道:
“王爷自谦了。“
“没,本王没自谦,其实,朝堂上的诸位相公们做得好啊,本王先前还真担心官家会一封诏令下来,把杨老狗给撤掉或是换个人上去。
本王的封地就在滁州,一旦让燕狗攻破三边,第一个要遭殃的,可就是本王了。
不过,现在心里踏实了。
十五万西军已经开赴过来了,还有五万狼土兵,禁军也开拔出十万来,东南沿海那儿前些年一直忙着清剿海匪的祖家军,也被调拨了五万北上。
差不多算算,三十五万大军已经上来了,呵呵。”
西军,一直在大乾西南地区镇压土司们的叛乱,那位刺面相公,也是西军出身,可以说,西军,是大乾最为依仗的一支野战精锐。
狼土兵则是归顺朝廷的一部分土司所有,作战凶猛,只要朝廷给钱给粮,他们就会愿意为朝廷厮杀,最早,也是被刺面相公收服的,也因此,虽然这些年西南地区偶有乱事,但都不成气候了,再也不可能重现数十年前糜烂整个大乾西南之规模。
祖家军乃大乾东南沿海之精锐,亦是可战之军。
至于禁军……
福王猜不透,因为和边军一样,大乾驻扎在上京的禁军,也一直号称是八十万,但天知道这八十万禁军有多少人是整天待在码头上扛货做生意的?
据说韩相公最早是想调拨二十万禁军北上的,结果却………凑不出来,只能拼凑出了十万先开拔上路。
西军狼土兵和祖家军,福王是信任的,但京中禁军,福王只能想着别太掉架子就行。
但再算算已经得令从各地各郡国开拔的地方厢军,估摸着也能再凑个十万出来,实在不行,当当辅兵帮忙守城也是可以的。
“他燕狗想南下,就南下试试呗,看看能不能啃得动我大乾的三边重镇。”
四十五万援兵,虽然里头有十万禁军和十万各地厢军需要打一个问号,但加上杨老狗手上的三镇兵马,拿来守城而不野战,福王觉得,自己回封地后,这觉也能睡得踏实了。
“相公们,也是不容易。”文乐开口感慨道。
“可不是么。”福王笑了笑,继续道:“这天下,早就被蛀空了,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凑出这般多的兵马北上,已经实属不易,这接下来的粮草转运,也是一件极让相公们头疼的事儿啊。”
“当下之局面,我大乾只需守住北边三郡,将燕狗拦住,燕狗自己,大概就要撑不住内乱了吧。”文乐如此说道。
这其实也是郑凡和瞎子的看法,大燕如今局面看似烈火烹油,但终究难以持久,迫切地需要对外开拓的巨大胜利来转移国内的矛盾。
否则,这马踏门阀的副作用,就会慢慢反应出来。
“相公们也是这般想的,燕狗皇帝确实是个狠角色,这一刀砍下去,天晓得那些数百年传家的世家还能剩下几个?
只是,燕狗皇帝这般嗜杀,拼了命的穷兵黩武,终究是取死之道,断不能长久。
且官家已经派出其他三路钦差出去了,那三路的规格,可比本王高得多哟,呵呵。”
三路钦差,其中两路很好猜,楚国一路,晋国一路,燕人皇帝既然已经向乾国挥舞起了马鞭,另外两国肯定会在唇亡齿寒之下做出反应。
至于第三路钦差……
文乐先是疑惑,随即释然。
福王点点头,道:
“没错,就是荒漠。”
“如此这般,我大乾只需坚守三边一年,那燕国,就得在内外交困中自溃!”
文乐的眼睛里在放着光。
福王伸手揉了揉自己肥肥的脸,
道:
“其实,本王不喜那些文官,因为他们总喜欢盯着本王咬几口,沽名钓誉博名声,但本王不得不佩服的是,那几位相公,确实是不一般。
呵呵,本王觉得,那燕狗皇帝他们,可能还在做着朝廷将杨老狗撤下来的美梦呢。”
兵力调拨,战略制定,合纵连横,一条条,一件件,可以说已然将政治智慧发挥到极致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一系列的计划,已然是相当难得。
文乐此时却有些怅然道:“只是可惜了,要是我大乾……”
这些话,开了个头,却没说下去。
要是大乾八十万边军和八十万禁军,没有废弛,不是大半都只活在兵册上的话,应对燕狗,当能从容许多。
要知道,大乾每年花费的粮饷,可是实打实按照兵册上发放的,却一直在供养着数十万不存在的人……
“我大乾,出不了田无镜。”
福王开口道。
燕国的事,其实早已经传入乾国了,这些年,乾国的银甲卫对燕国的渗透和谍报工作,做得很不错,至少,银甲卫的表现,远超大乾边军的表现。
文乐脸上出现了讪讪之意,田无镜,自然是做不得的,诸位相公们也不可能去学他,明知道大乾三冗问题所在,但一直没人能去改变,因为他们自己本身,包括诸位相公们自己的家族,自己的门生故吏,都是这其中的一员。
当改革需要革自己时,自然就革不下去了。
“孟珙,你为何不说话啊,这次杨老狗点名让本王带上你一起来,可见杨老狗是真的赏识你啊,一路随行多日,本王也知你不是个爱说话张扬的性子,但需知人生机遇,重在一个‘抓’字。”
孟珙闻言,脸上露出了感激之色。
他自然清楚,今晚的谈话,与其说是福王嘴巴闲得无聊了,想要说点什么,其实还是福王在有意地提携自己。
福王将自己获得的情报和能知道的细节,都说出来,告诉他,也是为了明日见到杨太尉后,自己能有所表现,这是大恩。
孟珙跪了下来,
诚声道:
“末将,谢王爷提携。”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这话可不能说出去,本王就是个茅厕,臭不可闻,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你和本王的关系,否则难免耽误了你。”
此话说得诚恳。
孟珙对着福王磕了三个头。
这是把福王当作自己的长辈了。
孟珙,出身孟氏。
其父当年曾是刺面相公手下的总兵官,当年那一场西南叛乱,其规模空前巨大,最终由刺面相公平定,其父身为总兵,更是曾仅率八千乾军苦守西南孤城一年等到了援兵。
刺面相公用兵一向胆大激进,但正因如此,孟珙之父的作用就更为凸显,每次激进用兵之时,都需要一位善守的将领来把守命门,孟珙之父就是这般,但凡他守的城,就从未被破过。
善守,可以说是孟家的家传本领了。
只可惜刺面相公黯然结局之后,孟家因为曾是其臂膀助力,也被远远地打发了。
这一次,杨太尉是想到了这位孟氏后人,其用意,更是不言而喻。
“孟珙啊,你且说说你的看法,本王,帮你审审。”
明日就要见杨太尉了,就如同要考试了。
福王其实真没打算在孟珙身上捞取到什么好处,他作为藩王,想捞取好处的唯一法子就是造反,之所以帮孟珙,真的只是出自于爱才之心。
孟珙深吸一口气,
似乎有些犹豫。
“说,大胆地说。”福王鼓励道。
孟珙点点头,
道:
“诸位相公的安排和杨太尉的决断,都没有错,王爷说的话,也没有错。”
“再说点儿。”
孟珙先后退了一步,对福王躬身行礼,
道:
“但,王爷不知兵。”
“…………”福王。
“咳咳……”一边的文乐忍不住咳嗽起来。
福王倒是洒脱地笑笑,道:
“本王要是能知兵,那可真就……”
大乾把藩王当猪养,那福王就把自己吃成一头猪;
真要藩王知兵懂打仗,朝廷怎么可能放心?
“杨太尉的决断,也是极好的,但杨太尉,其实也不知兵。”
杨太尉确实曾率军坐镇平定过多起叛乱,但那面对的多是农民土匪流寇为主的叛乱。
“你继续说。”福王的脸色,开始沉了下来。
“诸位相公们的安排,也是极好的,但相公们,其实也不知兵。”
这意思就差直接骂诸位相公们只会夸夸其谈纸上谈兵了。
福王有些不解了,
问道;
“还有么?”
“有。”
“继续说。”
“王爷,燕人朝廷的李梁亭和田无镜,他们如今之地位,比之我朝诸位相公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
福王回答道。
天知道那燕皇是怎么想的,竟然敢这般信任两位统兵大将兼勋贵!
“末将想说的是:
李梁亭和田无镜,知兵。”
感谢汪小南丶和焱丶faint的飘红。
这一章是为了下面的大剧情做铺垫,不是为了水。
其实,这本《魔临》,我写得很尽兴,也很任性,我希望写出更多有意思的剧情,写出更多有意思的人物,所以一直感激订阅和支持的读者,还有发弹幕的小伙伴。
刚开始上架时,咱们的首订成绩确实不如龙处女座《深夜书屋》。
但作为一本发在悬疑灵异频道的玄幻书,能有这个成绩,真的很牛叉了。
最让我满意和惊喜的是,每天跟订阅读的小伙伴很多,作为一个网文作者,能任性的写自己的故事,尽情地文青一把,真的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而且,还有你们的喜欢和支持。
谢谢大家。
第十章 入城!
战马奔腾,冷风呼面,兵甲寒凉,刀剑染霜;
这绝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但大部分男性都曾在自己心中幻想过这个画面。
郑凡发现,
自己大概,是真的喜欢大燕的。
虽然在大燕,自己曾见过那么多的惨烈;
但抛开个人人性情感的角度,他是真的喜欢大燕的这种……自由。
带着兵,去砍人,去放纵,去浪荡,苍茫大地,任你驰骋。
或许,这种自由,在当下这个世界,只有大燕才能给自己。
郑凡不清楚这种自由这种放纵到底能持续多久,但这并不妨碍此时的郑凡,很享受。
出来玩儿,
就要玩儿得开心,
不要再去烦心什么房贷车贷以及休假结束后漫漫无期的加班了。
郑凡清楚,自己手底下的这些个魔王,也是很兴奋的。
梁程就不用说了,他对重操旧业领兵,一直有着极强的执念。
也是苦了他了,梁程的漫画背景是放在现代的,在现代背景下,他自然没办法率领什么千军万马去奔驰。
而其余人,真的是憋坏了。
四娘、瞎子、薛三、樊力、阿铭,这一次,他们终于可以不再像以前那般小打小闹,而是可以放肆地去宣泄一把。
“呵呵…………”
郑凡笑了,哪怕寒风吹麻了他的唇齿,但他仍然想笑,因为他忽然感觉,
这一次率领一千五百骑突入乾国境内,
与其说这是一场边境战争,
倒不如说是自家魔王公司的一次集体团建。
忍住,不能笑,不能破坏氛围。
绵州城,多么亲切的一座城池,它就那么安静地待在那里,带着友好和谦卑的姿态,等待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临幸。
只是,这一次的临幸,多出了一些曲折。
上一次,郑凡率四百蛮兵是直驱这里,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且这座城的城门还没有关上。
但这一次,郑凡等人居然先后碰上了三波斥候。
但有薛三的刺杀和瞎子北的预判,那三波斥候并没有真正发挥出作用,让霍广带着霍家子弟给解决掉了。
只不过首级并不多,远远比不得先前在那座堡寨里“发了财”的左继迁。
但霍广并不着急,因为他清楚,真正的大戏,还没开始。
队伍,于绵州城外停了下来。
只是,郑凡没找到上一次来时立的那座坟。
那个持枪的老爷子,众人皆退他独行,一杆长枪妄图阻拦数百蛮族铁骑。
还有那个明知会死却依旧藏在城楼上对自己射出那一箭的男子。
一座城,只有两个男人。
在这两个男人身上,作为“侵略者”的郑凡,看见了血性,虽然这种血性,无法真正影响到大局,却值得尊敬。
坟头,没了。
梁程站在郑凡身后,他知道主上在找什么。
“那个老头儿?”瞎子北问梁程。
梁程点点头。
瞎子北笑笑,走上前去,对郑凡道:
“主上,这事儿属下没告诉你,根据乾国那边传来的消息,主上上次袭击了绵州城,乾国官面的说法是,绵州城知府拼死抗击,城破人亡。”
“呵。”
郑凡笑了,
他还记得那一日自己冲入府衙后院所见到的那一幕,
那位知府大人正带着自己的官属在那里开趴,而且还磕了药。
“主上那一日埋在这里的,是一对父子。”
“哦,是么?”
“是的。”
“哦。”
自己的爹,在人潮溃散时逆流而上,被自己的蛮兵杀了。
那个儿子,却一直等在城楼上,等自己出来时,为自己父亲报仇。
见惯了肖一波,见惯了六皇子和燕皇,见惯了靖南侯那样子的,
再想想这一对曾被自己埋骨于这里的父子,郑凡才感觉,这才是正常应该有的父子之情。
自己之前所碰到的,都是极端的个例。
“他们被冠以,通敌的罪名,说是他们是内应,打开了城门。”
“呵呵呵………”
郑凡笑出了声。
“这是官方宣传需要,乾国朝廷必须这般宣传。”
在窘迫局面发生时,第一反应,是消除负面影响。
很显然,乾国朝廷不可能把绵州城破的真相给宣扬出去,四百燕国骑兵就能破城,那会对乾**民信心造成怎样的打击?
把脏水,丢死人身上,也是最合适的选择,因为死人不会说话,同时,活人还得好好地活着。
按照乾国的风气,这般安排,也是情理之中。
“啧……我不喜欢这样。”郑凡说道。
他没有太多为这一对父子鸣不平的感觉,只是单纯地反感。
“主上,这座城,防备森严了。”
郑凡点点头,比起自己上次来,这座城,确实给人不一样的感觉了,首先,城门终于学会关闭了。
而且,城墙上还能看见守卒在巡逻。
这些,其实应该是最基本的东西,但上一次来,他们连最基本的都没有,只有一个老头儿拿着双头枪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郑凡没紧张,也没觉得头疼,因为上一次,自己这边只有四百蛮兵,但这一次,可是有一千五百骑。
对方学会警戒了,自己这边,却更强大了。
当然了,攻城是不可能攻城的,就算郑凡舍得,远在燕京的六皇子也不可能舍得。
他辛辛苦苦地把本钱砸出来给郑凡养兵,可不是让他们去蚁附攻城去当炮灰的。
如果是打乾国的上京,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打这里……呵呵,不值得。
且大家疾驰而来,也没什么攻城器械可以用,连云梯都没有,难不成现在大家砍树来做?
“还是偷**。”
郑凡说道。
瞎子北点点头。
偷鸡,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偷鸡会上瘾。
上一次,是城门自己开着,且是自己堵着,给了郑凡可乘之机。
这一次,郑凡打算辛苦一点,自己开门。
别的将领打仗,可能玩不起这种套路,但郑凡不同,他队伍里,高手多,七个魔王,虽然现在还没有真正的魔王风采,但当个特种大队用用总没问题吧?
“对了,瞎子。”
“主上,您说。”
“我在想,如果我们现在就冲锋,你冲第一个,到城门下后,你能不能用你的意念力,直接把城门闩给开了?”
瞎子北愣了一下,
因为排除自己被射成马蜂窝的可能,这确实是一个很有开创性的想法。
自己堂而皇之地跑到城门下去开锁,想想都觉得很刺激。
但瞎子北马上道:
“主上,这城门是加铁的。”
“哦,然后呢?”
“城门的门闩,也没那么好开。”
通常,是需要好几个人在里面一起用力才能打开。
“属下的意念力,可能做不到这种程度。”
推一推自己,控一控针,这倒是没问题,但去打开门闩让后续的人直接撞开城门,瞎子没有绝对的信心。
哪怕郑凡进入了八品,大家实力又都再度恢复了一层,但瞎子还是没有绝对的信心。
要是大家“乌拉”冲过去了,结果自己打不开城门,岂不是一种人跟个沙雕一样跑城楼下等人家射?
“唉,那等下次回堡寨后,咱自己也做个门,你没事做的时候,就当锻炼身体练习练习吧。”
“好的,主上。”
“所以,我们还是选择特种兵战术吧。”
“属下也这么认为。”
“梁程留下来领军。”
这支部队,必须有一个人留在这里镇着,梁程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当然,郑凡其实也是,但作为领导,嗨皮的时候怎么可能留在后头?
“主上英明。”
瞎子清楚,可能单论实力的话,郑凡应该是魔王里面最弱的一个,哪怕他是八品武者。
但郑凡身上有魔丸的存在,这一下子就成了众人之中最强的一个了。
“让大家做准备吧。”
………
除了派出去一百蛮兵骑兵当哨骑警戒四周以外,其余人马都在梁程的命令下下马卸甲,开始休息。
在这里做出这种举动,是很过分的一种行为,梁程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来是根据对乾军素质的了解,二来则是对蛮族骑兵的信心,有他们在四周方圆做警戒,梁程相信除非来袭队伍里有十几个薛三,否则根本不可能偷偷摸摸地潜入这里发动袭击。
霍广和左继迁坐在梁程身后,两个人,其实都有些紧张,但在这个时候都在认真地调整和打理自己体内的气血。
而在前面,
郑凡正带着瞎子、四娘、樊力、薛三以及阿铭在做着热身时代在召唤!
在大庭广众下做广播体操,是一件能让人觉得很羞耻的事。
但郑凡还是站在最前面,一边喊号子一边领操。
四娘、薛三、樊力、阿铭以及瞎子,都很认真地在跟着做。
伸展运动,一二三四……
扩胸运动,一二三四……
坐在后面的梁程看着前面的这一幕,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
这时候,他有些庆幸,庆幸主上让自己留下来控制部队,否则自己此时也得……
“大人,这是什么招式?”
一边的霍广开口问梁程。
梁程其实没官职,但他们很清楚梁程在翠柳堡的地位,同时,他们更折服于梁程带兵的本事。
左继迁沉声道:
“这些招式,粗看平平无奇,但细细琢磨,却带着一种浑圆天成的至理。”
“………”梁程。
这俩人,不是在拍马屁,而是真正地觉得,这是某个门派的独特炼体方式。
有这种想法的,显然不仅仅是霍广和左继迁,他们身后坐着的霍家和左家族人也都这般认为。
在他们的视角里,
翠柳堡,自然是郑凡的,但郑凡身边,却有着一批奇人异士,眼下,他们似乎正在得以窥觑奇人异士的真正秘密!
一些人,虽然坐着,但已经忍不住地在用手臂模仿动作了,还在努力在脑子里记着。
这其实也不奇怪,后世能做到全国推广的体操,其动作要领肯定是经过多方论证研究过的。
其实,真正在做操的人,包括瞎子,心里倒是没什么羞耻的感觉。
大家都是面带微笑地在做,
这种感觉,就跟后世你去一趟拉萨发个朋友圈“啊,我感觉自己心灵被净化了”会被觉得很**;
但你如果坐个游轮去公海吃个烧烤就回来会让人觉得很有逼格一个道理。
在这种氛围和场景下,做一套广播体操,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反正大家出来,开心最重要。
体操做完了,回头跟梁程打了个招呼,总共六个人,开始潜入了。
绵州城的防守,确实像样子了,同时也是因为燕乾摩擦升级,丝绸之路在这里被断绝的原因,导致原本活跃在这里的商队也不见了,所以显得稍微有些冷清。
然而,城墙很宽,也很大,此时又是夜里,除非在城墙上摆满了人,否则想杜绝小股人马的潜入靠近,真的很难。
郑凡等人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城墙下面,薛三身上绑着绳子和铁爪开始“噌噌噌”往上爬。
看着薛三这灵巧快速的动作,郑凡觉得薛三当真是打仗旅行必备产品。
薛三上去后,瞅着巡逻的空档赶紧将铁爪固定好,丢下了两根绳子。
阿铭和瞎子北一人一条。
阿铭还是靠敏捷的速度借着绳子的力道开始攀爬,瞎子北就潇洒多了,只是用双手借一点绳子的力道和平衡,而后意念力开始在下面推自个儿,速度比阿铭还要快上不少。
等这两个人上去后,郑凡、四娘以及樊力才开始爬。
终于,郑凡上来了,看见地上躺着两个乾兵的尸体。
有薛三和瞎子北提前在上面,实在是有太多方法可以悄无声息地杀死两个巡逻的乾兵了。
大家都上来了,开始向城梯那儿走去。
翠柳堡另一个传统,那就是瞎子带路。
瞎子走在第一个,不时地告知众人哪里有人驻守哪里有人巡逻,无法躲避的就让薛三或者阿铭上去解决掉。
就这样,大家顺顺利利地走到了城下。
城门口那儿有大概二十个士卒,东倒西歪地或靠着或躺着,倒是没人在睡觉。
“准备动手吧。”
郑凡抽出了自己的刀。
樊力拍打了一下胸脯,伸手抓过身侧的一辆大板车,将其举起横在身前,然后开始了冲锋!
之所以要以这种方式,还是因为城梯下去后的位置,距离城门口那儿,有点远,且没什么遮挡物。
城门口的士卒反应了过来,有人开始喊叫有人开始张弓搭箭。
“嗖嗖嗖!!!”
十多根箭矢射了过来,这是斜上方哨塔楼也有守卒加入了射击。
但这些箭矢都被樊力手头的木板车挡了下来,大家都跟在樊力身后开始奔跑。
薛三先一个脱离了针线,只见其手脚并用以一种极为夸张迅猛的方式就窜上了哨塔,很快,哨塔那儿就传来了两声闷哼,不再有箭矢下来。
而在下方,当郑凡等人冲到城门口前时,樊力发出一声咆哮将手中的板车直接砸了过去,四五个乾兵直接被板车掀翻。
瞎子北双手摊开,精神力释放出去,左侧方向五个乾兵全都愣在了原地,停止了动作。
四娘指尖弹射,一根根绣针刺出,这一次,四娘没去追求什么艺术的美感,绣针毫不留情地穿过这些乾兵的心脏。
樊力手中的斧头抡了下去,在其面前的乾兵没有一合之敌,他的斧头,你挡下来了是砸死,没挡下来是被砍死。
阿铭瞅着空档,出现在两个乾兵身后,指甲轻轻爱抚过他们的后脖颈,两个乾兵当即瘫软在地。
所以,等郑凡提着刀冲过来时,已经没有人头留给他了,一时,有些尴尬。
“开城门!”
特种作战方式很成功,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成功,虽然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响动,周围也能看见不断有乾兵向这里汇聚,但在樊力一声怒吼之下,几个人一起帮忙,
城门,
被推开了。
外头,
也在此时响起了马蹄轰鸣!
………
“孟兄,孟兄。”文乐喊住了孟珙。
“文先生。”
“孟兄你还是太过莽撞了,何故这般顶撞王爷呢?”
“唉,实在是王爷对我恩重,我,我不忍心欺瞒王爷。”
“文某知晓孟兄是有大本事的人,但还请孟兄稍稍转圜一下,否则这一身大本事无法得以施展,岂不是我大乾之憾?”
“多谢文先生指点。”
“孟兄言重了,王爷那边你不用担心,王爷的脾气极好,对了,我叫人备下了点水酒,这天寒地冻的,孟兄如果不嫌,且随我去偏屋里喝几杯暖暖身子。”
“多谢文先生,不过,我还得去看看那些土兵,这里是城内,我怕他们弄出乱子。”
“哦,也是,呵呵,若非孟兄领着第一批土兵上路同行,文某和王爷可还真不敢在此时北上宣旨呢,这帮天杀的燕狗这阵子可是闹腾得不轻。
对了,文某没记错的话,那些狼土兵可是安置在了城内的库房?”
因为上次破城的事儿,外加此时商路断绝,所以绵州城内的库房基本都空了。
“是,也多亏王爷说话,否则知府大人可能还不肯让这些土兵入城。”
“土兵野性难驯,知府有此顾虑也实属应当,孟兄切莫介怀。”
“文先生言重了。”
“这样吧,文某陪孟兄一起去看看那些土兵吧,这绵州上下官吏刚刚被换了一茬,也不晓得他们到底能不能安顿好这五千土兵。”
第十一章 土兵
“哪里的声响?”文乐有些紧张地问道,要知道,大乾的北地可正在和燕国交锋,虽然还没出现大兵团的作战,但燕人的小股部队这阵子一直在乾国边境一带疯狂地袭扰。
最重要的是,现在自己所在的这座城,在数月前,才刚刚被燕人攻破过!
就像是才出过轨的男人他的话不那么能信一样,
刚破过的城你在里头就很难给你安全感。
“糟了,是北门出事了,上次燕狗就是从北门进来的。”
文先生一听“燕人”来了,当即就有些吓傻了。
他和孟珙不同,他只是王府养的一个秀才,副业是王爷的师爷,主业则是陪王爷聊天解闷儿。
刚才在屋子里再怎么分析天下大势也不会影响他在得知燕人又打来后的惊愕失措。
孟珙深吸一口气,抓着文先生的肩膀摇晃了几下,吼道:
“文先生,快速去通知王爷的护卫保护好王爷,我去调土兵!”
“好……好……”
文乐咽了口唾沫,马上冲回了府衙。
孟珙则不再停顿,径直向着土兵驻扎的库房那边跑去。
没跑多远,前方就忽然出现一群人影,这群人身穿藏青色袄衣头裹布条手持各式武器;
为首一人骑着马,身披红色的披风,头戴钗冠,赫然是一位年过三十的女人。
还没等孟珙开口,女人当即喊道:
“孟将军,北边因何骚乱?”
显然,这群土兵在感知到北门的乱响后就马上奔了出来,这让孟珙心下大定,此时他也顾不得礼数了,马上上前对着骑在马上的女人道:
“达奚夫人,北门应该是出事了,可能是燕狗又来了。”
听到燕人来了,
达奚夫人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慌乱之色,甚至隐约间可见其兴奋之意。
其身后的狼土兵们也是一阵雀跃,虽然他们装备很差,连棉甲都少得很,但此时,却发出了兴奋的长呼声。
“达奚夫人,下官不知道燕狗是否已经夺了北门,城内守卒分散四处,若是燕狗已然拿下北门恐大局将崩,还请夫人速速发兵将北门控制住。”
“燕人来了,本夫人自是要打的,但孟大人,可得按照上路时那般说好了,一个燕人脑袋,五两银子!”
“必然!”孟珙马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随后又迅速指向了身后的府衙道:“夫人请放心,那座府衙里现在住着我们大乾的一位王爷,今日夫人护下此城,相当于救下王爷的命,王爷和朝廷定然不会吝啬赏赐。”
狼土兵,对于大乾来说,其实就是雇佣兵。
当初刺面相公在平定西南叛乱时,主动收服了一部分土司归顺,借着他们的力量才最终将西南平定。
随后,大乾内地好几次发生叛乱或者造反情况时,也经常会调狼土兵去帮忙平叛。
这些土兵装备虽差,但作战极为勇猛,悍不畏死!
只是,他们虽然名义上是大乾的子民,也认大乾的皇帝是他们的皇帝,但其实他们在西南更像是一个个独立王国。
当然了,要赏金这也是正常,朝廷养的兵还得吃军饷,战时首级也能换赏钱和军功,这些狼土兵从乾国西南来到北方,自然不是来毁家纾难报效皇帝的。
得到了孟珙的保证后,达奚夫人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长呼,这种长呼在后世很多民歌里会出现,但此时达奚夫人的长呼声,却带着一种铿锵的杀意。
“儿郎们,随我杀燕人!”
达奚夫人一马当先,其身后的狼土兵们更是奋勇向前,健步如飞,宛若一头头迅猛的猎豹。
他们是大山的子民,这一双脚走山路如履平地,在这平地上奔跑起来,自然更是迅捷,达奚夫人纵然骑马,但其身后的土兵们竟然有不少已经追过了她。
孟珙这时则马上跟着向前跑去,在经过府衙时,孟珙恰好看见王爷在护卫的搀扶下走出了门口。
“王爷!”
“孟将军,燕人真的又打来了?”
在听到北门出事的消息后,
正准备洗完脚上床歇息的福王直接跳了起来,当然,跳的高度并不高,然后直接摔在了地上。
“王爷,还请速速躲避,这个府衙,还请不要待了。”
孟珙是军人,其父曾是刺面相公手下独当一面的大将,自然不可能去迷信什么。
之所以不让福王继续留在府衙里,实在是府衙这个目标真的太过明显,上一次燕人入城的情况他在今天曾找过当地人问过,得知燕人是在破门后直接冲向了府衙。
福王吓得周身肥肉翻起了波浪,
他只是一个藩王,虽说心思剔透,但因为大乾将藩王一直“关”在封地当猪养的原因,所以他也没经历过什么真正的场面。
但在此时,福王还是马上从自己衣服里取出了一份明黄色的圣旨,毫不犹豫地塞到了孟珙的手中,
用哆嗦的声音喊道:
“孟将军,持此物可调绵州城内的驻军,还有,还有……”
福王转身指了指自己身旁的这些王府护卫,
道:
“这些护卫,给本王留两个搀着本王走路就好,其余的,你全都带去,做事,身边不能没有人。”
文乐一听,当即愣住了,他本能地想要阻止王爷。
但孟珙抢先开口道:
“那王爷的安全?”
“要是城破了,本王还有个什么安全可言,孟将军速速去,本王,本王,本王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多谢王爷信任!”
孟珙的父亲因为刺面相公的事遭受朝廷打压,郁郁不得志而死,孟珙也受其父牵连,官位一直不高,这一次他其实是作为这支狼土兵的向导才跟队北上的,对这位福王,孟珙是真的很感激。
“文先生,还请保护好先生,你们,跟我来!”
孟珙毫不客气地将大部分的王府护卫带走,追着前面的狼土兵向北门跑去。
文先生搀扶着福王,
他能感知到福王在颤抖,福王也能感知到文先生在颤抖,两个人一起在抖,而且互相影响后,越抖越厉害!
福王忽然哭笑不得道:
“不是,文乐啊,他娘的到底是你在搀扶本王还是本王在搀扶你?”
……
绵州城的北门,
在今晚,
被同一支军队给梅开二度了。
樊力像是一座铁塔一样顶在最前面,专门扑杀那些企图靠近城门的守城卒,瞎子就站在樊力身后,帮他监测可能会到来的冷箭。
郑凡则与阿铭薛三以及四娘等人一起冲杀,绵州城的守卒这一次的反应确实是比上一次快,但这时候零零散散赶来的几波兵卒连城门都没能靠近就被打散了。
而这时,
打前的一支骑兵已经从洞开的北门冲了进来,领头的不是樊力,而是霍广。
霍家人多,首级少,所以这一次他们打前阵。
第一波冲进来的一百多骑兵直接冲锋掩杀了过去,那些正在赶来的守城卒在看见骑兵已然入城后,士气直接低落到了极点,再见到骑兵向自己冲来,马上开始溃逃。
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剧情,终于又回到熟悉的节奏了。
第二波入城的骑兵也进来了,只不过这一次是梁程亲自率领的蛮兵。
骑兵入城,自然不可能一窝蜂地冲进来,毕竟城门就这么大,梁程在发动冲锋时就是按梯队进来的,这样可以尽可能地避免大家在城门口出现拥挤的情况。
当梁程率领的第二批百骑进来后,霍广当即率领自己的霍家子弟兵开始向城中心冲锋。
府衙,
府衙,
霍广和其身边的霍家子弟兵自然听过郑凡上次立功破城的经过,
府衙里才有大人物,
府衙里的人脑袋才值钱,
一个顶好多个,
自家的家眷族人能否重获自由,就靠他们自己去拼杀争取了!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街面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呜呜呜呜呜…………”的长呼声,宛若山林里的猎人正在追逐野兽。
梁程当即目光一凝,身为一名极为优秀的将领,他自然有着自己的本事,这里面,甚至还要加一点属于将领的天赋直觉。
这声音,这气势,
梁程当即喊道:
“城内有伏兵!”
城内确实有兵,但又不是伏兵,因为没人能算出来今晚翠柳堡的驻军会再度光顾这里。
但对于此时的梁程来说,不管对方能否提前洞悉,在这种局面下,对于己方来说,等于是伏兵。
在此时,梁程毫不犹豫地下令:
“调头,撤!”
他当然可以选择冲锋,不管前面是不是伏兵,大家一股脑地冲杀上去看看到底谁硬气就是!
但梁程不敢,不是他怕了,而是身为将领,他得对郑凡这个主上负责。
这些骑兵,可都是主上的家底子,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当,可不能就这般送上去赌一个结果。
最重要的是,在城内,骑兵的优势基本就丧失,甚至还会成为劣势。
梁程不喜欢这种打仗的思维模式,打仗就是打仗,是要死人的,也是肯定要死人的,但他真不想等回去后因为折损了太多人马导致自家主上天天蹲在翠柳堡的城楼上唉声叹气。
梁程身后的蛮兵马上开始对身后的同袍喊话,并未直接一股脑地调转马头向后冲去,否则后队和前队要是直接碰到了一起,那就真的想出去的出不去想进去的进不来。
因为前方的骑兵忽然停住身形,确实导致后面跟进的骑兵有些混乱,但梁程先前安排的分梯次进入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不过是一小会儿的混乱后,后方骑兵就开始撤出。
也就在同一时刻,达奚夫人率领的狼土兵们,就已然冲杀了过来。
郑凡有些愕然地看着前方忽然出现的一群装束奇怪的士兵,瞎子北的声音在郑凡心里响起,
“主上,是乾国西南土司的狼土兵!”
随即,瞎子北这个人形雷达又道:
“太多!”
狼土兵们奔腾迅速,而且他们和乾国人不同,乾国边军,对燕**队,一直有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这畏惧,源自于一百年前的“满地银浪”,这畏惧,也来自于这一百年来乾国在对燕国态度上的谦卑。
但狼土兵们可没有这些心理负担,他们看见前方的燕人骑兵时,就像是看见一颗颗闪闪发亮的银锭子!
街道就这么宽,导致不少心急的狼土兵已然爬上了围墙开始奔跑,甚至在两侧屋顶上开始奔跑。
他们大叫着,他们呼喊着,他们无所畏惧。
霍广所带领的先锋骑兵本就是向前的冲势,再加上前方狼土兵来势太快,双方根本就没有多少思考的余地,就直接对撞到了一起。
“砰!”
“砰!”
“砰!”
撞击声传来,
骑士加上战马的重量将最前面的狼土兵们直接撞飞,没撞飞的也是骨骼断裂。
但很快,后面的狼土兵就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他们从两侧房屋上跳下,抱着战马上的骑士摔落下马,他们去勾住马腿,他们各种悍不畏死地拼杀为其身后的同伴们争取空间。
这不是在打仗,这简直就是蚂蚁在悍不畏死地撕咬大象!
樊力一斧子直接将面前的一个土兵给劈飞,但在下一刻,其右臂位置则被直接中了两箭。
疯狂的箭矢,开始从四面八方射出。
“啊啊啊!!!”
樊力发出一声怒吼,又将两个企图近身的狼土兵给扫飞。
瞎子北双手撑开,想要帮樊力挡住箭矢,但箭矢实在是太多了,且那些狼土兵一个个地从侧面钻了过来,迅捷得宛若猎豹。
四娘的丝线不停地环绕周身,无情地绞杀着身边的敌人。
郑凡也发出一声怒喝,将一名土兵斩杀。
就在这时,两侧城墙上忽然跑来了上千守卒,他们很多人手上都拿着弓弩。
这是孟珙靠着圣旨和王府护卫的帮助收拢来的守城卒,此时,还有更多的守城卒在向这边赶来。
“射!”
孟珙毫不犹豫地下令射击。
“噗!”
阿铭身子一侧,挡在了四娘身旁,一根弩箭刺入了阿铭的腹部,他替四娘挡下了一箭。
且,阿铭身上已经插着三根箭了,也都是帮同伴挡的。
其实,在真正的战争厮杀中,武者的实力很难起到真正决定性的作用,因为这不是单挑。
就是当初的陈大侠,在驿站里将郑凡、瞎子和薛三虐得不要不要的,但那也是因为郑凡这边人少,若是翠柳堡的蛮兵们当时在场,陈大侠不逃的话也很难逃出一个死字。
沙拓阙石当初英气盖世,也依旧在镇北军铁骑围困下身亡。
“撤!”
梁程已经下达了撤退命令,但郑凡等人先前之所以没急着退,一是为后面的骑兵争取拖延一下时间,二则是想要接应一下前面的霍广等人。
但眼下,不退真的是不行了。
稍微自私一点想想,郑凡宁愿这些翠柳堡的士卒都交代在这里,也不想自己手底下的任何魔王稀里糊涂地折损在这儿。
“吼!”
樊力再度发出一声怒吼,右手持斧子再度向前冲杀了一波,硬生生地将这些悍不畏死的狼兵给逼退了一段距离,随即转身,向城门口奔跑而去。
郑凡伸手,握住一名蛮兵伸过来的手,然后被其拽上了马背,其余人也是这般,被自己人接应上了马背,只有樊力开始疯狂地加速,他跑得比马快。
其余人也都在后退,
但霍广所在的最先冲进城的那一百骑则已然落入了土兵的人潮之中,土兵们用各种能用的方式将骑士们掀翻下来,哪怕骑士身上穿着甲胄,但也不可能把自己包成密不透风的铁罐头。
惨叫声,不停地传来。
外加,因为霍广身边的都是同族人,所以在梁程一开始下令时,他们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调转马头脱离战斗,而是选择想要救回接应回自己的族人。
这么一耽搁,导致他们最后整个团体都被包围了下去。
当然,这也使得他们无形中为后方部队撤出城门成功拖延了足够时间。
郑凡的双眸泛红,怒火在心中燃烧,这可不是玩游戏,这些损失的兵可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魔丸似乎感应到了郑凡的怒火,想要苏醒,但郑凡一咬牙,还是强行压制下去了魔丸的躁动。
他认可梁程的判断,在城内,骑兵没有优势!
“啊啊啊!!!!”
霍广发出一声咆哮,身上红光闪现,用长刀连续劈死了好几个狼土兵,但下一刻,一根箭矢直接射中霍广的脑袋,箭矢的力道很足,大部分都出穿透了过去,只剩下了箭羽那一段还卡在霍广额头那儿。
八品武夫,在混乱的厮杀战局中,死的,可以说是相当憋屈。
一如数月前的那位八品老者在面对滚滚而来的蛮族铁骑时一般。
达奚夫人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她的目光在那些燕人尸体的甲胄上扫过,
乾国是禁止甲胄这类的精良军械流入土司手中的,原因,大家都清楚。
但在战场上缴获的,可都是他们自己的!
达奚夫人抬起头,看向城门口方向,燕人,正在撤退。
一部分狼土兵已经在割取首级和剥下燕人尸体上的甲胄了,但还有很多没有拿到首级的狼土兵开始主动地向城门口那边冲去。
他们要杀燕人,燕人的首级和燕人的甲胄包括燕人胯下的战马,都是他们无法抗拒的诱惑!
“呜呜呜呜………………”
达奚夫人再度发出一声长呼,
这不是收兵,
而是,
追击!
狼土兵们沸腾了,他们使出全力奔跑,甚至追出了城门。
达奚夫人骑着马也向前冲去,
在经过城门时,上方城楼上的孟珙有些惊慌地大喊道:
“夫人,穷寇莫追,不要追出去,不要追出去!”
达奚夫人抬头,扫了一眼上方的孟珙,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意:
“乾人畏燕人如虎,但在她看来:
燕人,
不过如此!”
第十二章 冲锋!
郑凡一只手攥着身前那个蛮兵的甲胄,不时地回头看向身后,他很恨,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霍广带的那一百骑是交代在那里了,基本上不可能出来了。
这或许,就是战争的真正残酷,你来我往,我可以砍你,但也能砍回来。
这不是游戏,游戏里一局打完后,部队丢那儿补给个几回合就能恢复兵力。
倒不是说兵力不能恢复,但这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下的兵陷落进去,自己的本钱折进去了,这滋味,真的是太难受。
再感性一点,那可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黄昏的时候自己还对他们讲过话,说要带着他们回去,带着他们尽可能地赚军功尽可能地活下去。
先前一路而来的意气风发,在此时都被雨打风吹去。
这可能是一个心坎儿,是一个初哥儿所必须要经历的一个部分,郑凡曾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面前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先前的心理准备,还是过于脆弱了一些。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了郡主为了获得战果,将两千多民夫当诱饵的行为,既然肯定要死人,那就主动地死点儿吧,只要能把战机给抓住。
郑凡就像是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老板,以前都是做着小本生意,本钱不大,赚得不多,但胜在安稳,每天收摊回去后,还能美滋滋地坐在床上嘴里叼着一根烟一边抠脚一边数钱。
他向往那种大老板的豪掷千金,但当他终于有机会也可以去秀一把时,才发现自己的心态,根本还没有摆在那个正确的位置。
输不起,
亏不起,
郑扒皮,
这是郑凡心里对自己的定义。
然而,理性你是可以控制住的,但感性这种东西,却无法受自己本身所控制。
一直到,
郑凡再次回头时,
却发现那群狼土兵居然撒开脚丫子“呜呜呜呜”地追击了出来。
郑凡目光一凝,
随即心里一颤,
但他还是马上将目光投向前方,那是梁程所在的方向,郑凡没有下令,没有去越俎代庖,因为他相信梁程会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
专业的事,还是应该交给专业的去做。
此时,郑凡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们害老子亏了本,
那老子,
就要弄死他们!
………
因为梁程的及时下令撤退,所以除了霍广那一百骑折在了城里之外,其余的骑兵,倒是没有太多的损伤。
相较郑凡的不淡定,梁程反而是最为淡定的一个,这是战争,生生死死,老人走新人来,简直是太正常不过的事。
这一次的失利,只是运气不好。
打仗,你永远不能奢望幸运女神会永远眷顾着你。
渗透,夺城,开城门,都进行的很顺利,但谁知道里面居然会藏着这么多的狼土兵。
至于说自己这边大意了,没有提前侦查好,这就没意义了,因为这本就是一场突袭,突袭本就需要一定的赌博性,而且你也不可能让人进去把情况完全摸清楚后再进城,一来,会加大渗透者被城内守卒发现的风险,二来,这时间一耽搁,天要是亮了那还偷袭个屁?
对于梁程本人而言,只折损了霍广一部,损失,并不算大,因为他身边还有将近一千四百骑。
甚至,霍广死在了里头,作为霍家在翠柳堡的领头人,他死了,反而更方便自己对霍家剩下的人进行控制。
这种想法,自然是有些阴暗了,却又是事实,古往今来通过敌人的刀来帮自己铲除异己的例子,简直多不胜数。
梁程作为一个从上古时就开始带兵打仗的将领,对这个,自然不会不清楚,霍广一死,剩下的六百霍家人群龙无首后很快就能被分化瓦解吸收,很快,他们身上最清晰的烙印就不再是霍家人而是翠柳堡的兵。
就是……
梁程的眼角余光瞥向了在自己左侧一起策马奔腾的左继迁。
左继迁没注意到一头远古大僵尸在此时看了自己一眼,否则,定然会被吓坏了。
“呜呜呜呜!!!!”
就在这时,梁程听到了身后的长呼声。
他回过头看向身后,
他愣住了,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狼土兵居然追出了城门,居然追到了城外,
他看到了一群步兵在追骑兵?
这种局面,这种变化,
让梁程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高度的自我怀疑,
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因为对手的这一招,实在是让梁程有些无法理解。
一如一个奥数生和对方在比试,第一轮结束后,他受挫了,第二轮开始后,他忽然发现对方将一加一的答案写成了三。
但很快,
梁程又释然了,
因为他明白了过来。
乾国和燕国之间的间谍战可以说早在双方的兵戈正式交锋前就已经开始了,借着丝绸之路的商贸关系,双方都各自在对方家里撒下了不知多少根钉子。
而乾国调西南狼土兵北上的事儿,六皇子也已经通过自己的情报网传递给了翠柳堡。
狼土兵,是乾国西南土司手下的兵,他们悍勇非常,曾在数十年前造成乾国西南地区一成片的局势糜烂。
但他们也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和他们自己本身其实并没有多少关系,这和勇气无关,这和装备无关,而是……战争意识和思维模式。
一如后世那个年代僧格林沁骑兵对着英法联军的枪炮阵地发动冲锋,
一如大**的翼骑兵挥舞着马刀冲杀向**德国的装甲坦克车,
一如戴高乐从坦克里爬出来看着德国佬的斯图卡轰炸机将自己手下的法国坦克一辆辆的炸瘫痪;
这是一种战争思维认知上的落差,而这种落差,很多时候,会造成极为恐怖的后果,其影响,甚至会超过武器装备差距的本身。
乾国西南,是山地,他们并不是没有马,但他们的马个头矮小,可以载人,但更多的时候是拿来载货。
当初乾国西南地区土司们集体造反时,乾军之所以数次平乱受挫还损失惨重致使局势一步步崩溃,还是因为在山林里,土兵们借助着自己对大山的熟悉,用各种袭扰、分割、偷袭等等方式,将乾军给打得狼狈不堪。
在山林里,战马,本就很难起到真正的作用,同时,乾国的骑兵,本来就不是很行。
也因此,达奚夫人包括她麾下的狼土兵,并没有真正经历过骑兵洗礼的教育,所以,他们才会做出用步兵追击骑兵的选择。
骑兵,他们肯定不会陌生,他们也有骑兵,可能在他们看来,骑兵也就这样子吧。
但燕人的马和西南地区的马,是不同的,燕人对骑兵战术的理解和运用,也是乾国人和土司们所无法企及的。
因为数百年来,燕人一直有一个好老师,这个好老师在不停地传授着燕人骑兵战术的运用,且在最近一百年来,燕人终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自己的师傅,打趴了下去。
这里的师傅,自然就是蛮人。
荒漠蛮族,自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骑兵的一个族群,但当世最强骑兵,在燕国!
梁程眼眸深处一抹煞气一闪即逝,
他清楚,
自家主上现在心里应该有多心疼,
那么,就让自己给主上来一个最好的安慰吧。
梁程举起手,
这些日子以来,翠柳堡的兵马在学的就是一件事,那就是“听令”。
在梁程的指示下,正在逃跑的他们开始故意放慢了马速。
既然你们这么蠢,敢追出来,
那就让你们多跑一会儿。
你们跑得再快,在耐力上,能比得上四条腿的战马?
绵州城的北门城楼上,孟珙双手死死地抓着墙垛子,他心里十分焦急,因为他看见了,那支燕人骑兵,并不是溃逃,而是撤退!
撤退和溃逃,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意思,同时,也很可能意味着两种不同的结果。
孟珙大喊着让身边的守卒敲锣,呼喊着狼土兵回来。
但没有用,
狼土兵们已经疯了,
而且,
他们在战场上从来不会听具体的招呼。
城内还有一千多狼土兵正在忙着救治自己受伤的族人,同时喜滋滋地切割着燕人的首级扒拉着燕人的甲胄,捡拾着燕人的兵器。
他们听见了城楼上乾人的呼喊敲锣声,却也只是笑笑,不以为意,看着这些乾人的目光,还带着明显的不屑。
你们乾人没用,被燕人吓破了胆,但在我们大山的子孙面前,燕人,真的不过如此!
孟珙的呼喊没能让追出城外的达奚夫人回头,孟珙清楚,当年,其实是有一个人,能让麾下的土司们规规矩矩地听命令的。
那就是刺面相公,刺面相公在时,乾国的西军战斗力曾有过一段时间的巨大提升,其收服的土司们更是在其令旗面前不敢有丝毫的逾矩。
那时候,朝廷上甚至还出过一种声音,那就是若是全力支持刺面相公,说不得大乾能够一雪当年被初代镇北侯赐予的耻辱!
但很快,就没有然后了。
土司们在乾国这些年的怀柔政策下,也算是安顺,但孟珙清楚,在没有了那位刺面相公的压制后,这种安顺,真的仅仅是停留在表面上的一层皮罢了。
他们,就真的以为燕人和缺少骑兵的乾军一样?
他们,就真的以为和几次帮忙平叛时面对的农民军一样?
如果燕人真的是那样子的话,
那大乾,岂不是早就北伐了?
那蛮族,岂不是早就南下了?
孟珙有些无奈和茫然,
他现在只能期望那支燕人军队的将领,也已经被吓破了胆。
明明是一场“胜利”的开局,
他却一点都感知不到喜悦,
满心的惶恐和不安化作了一声怒吼,
孟珙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墙垛子上,
骂道:
“直娘贼!”
………
孟珙的愤怒狼土兵们自然是没能感受到,但他们确实感到……有一点累了。
土兵们也是人,虽然他们的耐力更好,也更善于奔跑,但已经一口气追出去好远了,远到身后的绵州城,都有些模糊了。
他们终究是人,却享用自己的双脚,去追杀那群骑着马的猎物。
可以说,如果不是双方的距离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拉近,如果不是对方一直在逃跑没有丝毫的反击,狼土兵们也不会追击这么远。
达奚夫人可能并不懂得骑兵的真正可怕,但她作为一个统御一座山寨的寡妇,自然不可能那么不堪,她察觉到自己手底下儿郎们有些累了。
这一刻,身为军事家的直觉,让她本能地想要下令折返回去,既然真的追不上,那就不追了吧。
又或者,再咬牙继续追一会儿?就一会儿?
达奚夫人不知道的是,在这场步兵追击骑兵的诡异过程之中,在梁程的命令下,最前侧的骑兵已经在分批次地调头向两侧开始了迂回。
郑凡也注意到了部队的变化,这时候,原本载着他的那个蛮兵早已经跳到了另一匹空跑马的马背上,让郑凡得以一个人策马。
要动手了,郑凡清楚。
要停手了,达奚夫人心里想着。
因为她忽然敏锐地发现,自己追击的猎物,数目上,似乎少了不少。
“呜呜呜呜呜呜…………”
长呼声传来,
狼土兵们开始放慢了速度,他们有的在喘气,有的在怒骂,那些燕人跑得真是快,让他们损失了好多笔钱财。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的梁程也彻底放慢了速度,率领着身边的骑兵竟然直接调转过了马头,他的目光,极为平静地看向自己前方不远处的狼土兵们,
以及,
那群土兵中唯一一个骑着马的女人。
梁程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支很勇敢的军队,他们的血勇,他们的胆气,比自己所遇到的乾**队,要足得多得多。
战争,很多时候确实需要血勇和胆气,但又有些时候,一些差距,并不是单纯地靠勇气就能弥补的。
没有甲胄,没有精良的武器,没有严密的阵形,
你就这样来面对我麾下的一千四百骑?
梁程手中的刀向前一指,同时开始策动胯下战马。
敌人,已经出城够远了,
下面,
该让他们品尝一下骑兵,真正的恐怖了!
一股阴霾忽然袭上达奚夫人的心头,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股子不详的预感却在越来越重。
“咚咚咚!咚咚咚!”
忽然间,在狼土兵的两侧出现了两支骑兵,他们骑着马,他们在奔腾,他们同时取下了弩和弓箭。
“嗖!嗖!嗖!!!”
一根根箭矢射了过来,一名名土兵中箭倒地。
土兵们有些懵,因为他们没料到被自己追得仓惶逃跑的猎物,居然还敢回过头,向自己再次龇牙咧嘴。
他们很愤怒,所以他们开始了还击。
每一个狼土兵,在大山里,都是极为优秀的猎手,这意味着他们的箭,射得很准。
然而,此时的翠柳堡骑兵并不是先前那般在城内很难转圜移动的活靶子,他们在奔腾,同时,他们也注意拉开了距离。
一波箭矢射过去之后,他们会选择重新拉开距离,躲避狼土兵的还击,而后,下一波还会继续以这种方式再度从另一侧逼迫过来,再次射出一波箭矢。
一边要遭受箭矢的打击一边还要瞄准高速移动的目标,狼土兵的弓箭,没在山林里打猎时那般敏锐了,有时候就算是射中了,也因为距离的原因导致箭矢的杀伤力下降,射在了翠柳堡骑兵的甲胄上后又直接被弹飞了。
郑凡也在队伍之中,他手里也拿着弓箭,因为阿铭的陪练,郑凡的箭术在这段时间进步了不少,虽然比不过蛮兵,但他可以在箭矢上灌输进去自己的气血,所以,他的箭能射得更远,威力,也能更大。
一个狼土兵被郑凡的箭射中了,箭矢的力道带着他身体侧翻了过去,但郑凡也没有兴高采烈地欢呼:“我射中了我射中了!”
因为似乎大部分在荧幕上欢呼雀跃自己射中了的人物,都是在为接下来的爆头和暴毙做铺垫。
此时的郑守备,一如刚刚输了一把的赌徒,这会儿,就是铁了心地想找回场子。
达奚夫人很快就发现局面已经无比恶劣了,她迅速地下令队伍开始回撤,然而,人双脚的速度又怎么能和四条腿的战马相比?
同时,
这些狼土兵们也已经累了。
梁程没有下令冲锋,而是继续指挥着麾下骑兵以这种方式进行着袭扰和撩拨,软刀子,慢慢地割肉。
可能是受影视作品影响,在大部分的认知中,骑兵,就是铁蹄滚滚然后一头冲垮敌人的防线,然后骑兵就相当于坐在高高的板凳上,开始和周围的敌人互砍。
事实上,除非是在迫不得已或者是极端情况下,绝大部分将领都不会选择这般去使用骑兵,
原因很简单,
太贵!
燕人一直是玩儿骑兵的,所以,每年燕国的税赋得有一大半得输送进镇北侯府下去负责养兵。
也因此,靖南军为何要分前营和后营,大燕历代皇帝为何都没有去进行北伐,原因就在这里,养兵,已经够贵的了,而一旦大战爆发,燕国的国库,根本无法支撑得起战争。
不是燕人的祖先不晓得步兵更便宜,但没办法,这都是被逼的,因为你身畔有蛮族这个邻居,你总不能让自己用两条腿去去荒漠上跟蛮族骑兵对砍吧?
骑兵,在冷兵器年代,是个绝对烧钱的玩意儿,如果你不想做样子货的话,那它会更烧钱。
想想看镇北侯小时候都得去跟身为皇子的姬润豪打架抢鸡腿吃了,就可见为了维系那三十万镇北军铁骑,侯府上下节衣缩食成什么样子。
不是说镇北侯府没有贪污,但他的多余损耗,绝对在一个极低的点,是历史上任何一个藩镇所难以想象的极低点,但凡你敢贪污,就得试试看要是被节衣缩食过日子的李家人知道了,会是个怎样的下场!
乾国也办过马政,但一来投入太大,二来因为乾国国情,
终究是没能将乾国的战马供应给支撑起来,充其量,也就维持一下样子货的面子罢了。
狼土兵现在面临着一个极为尴尬的局面,想退,却很难放开地退,因为四周的骑兵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不停地贴上来,咬下你一口肉就又退去。
想前进,却又根本追不上对方。
达奚夫人面沉如水,她清楚,那支燕人军队的将领,正在给她上课,但这堂课的金,她有些交不起。
软刀子割肉,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人的精神抗性,是有限度的。
尤其是在被骑兵们包裹戏耍骚扰之下,这种绝望的情绪,会被逐渐地放大放大再放大……
即使是极为优秀有着军纪和约束力的军队,在这种内外无援看不到希望的境地下也很难不崩溃,更别说这种打仗只靠单纯血勇来支撑的狼土兵了。
他们的勇气,来得汹汹,但当他们崩溃时,也会更为彻底!
他们,其实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在大山里,他们能根据猎人的本能和熟悉的地形来发挥出自己的优势,但实际上,他们和农民军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是在士气和悍勇上超过了农民军罢了。
终于,
他们开始崩溃了,
有人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后逃跑,
他们本能地想要回到城里去,
因为他们记得先前在城内,这些燕人没那么可怕!
他们要回城里去,回城里去,一个人的跑,两个人的跑,然后是成群的跑。
达奚夫人的长呼在此时已经无法收拢自己的族人了,
原本就没有太过明显阵形的狼土兵们,在此时彻底失去了阵形,他们,散了!
也就在这时,
梁程举起自己的长刀,下达了新的命令。
所有骑兵在这一刻都收回了箭矢弓弩,他们拔出了自己的马刀,他们开始不再留有余地将自己胯下战马的马力给完全释放了出来。
猎物,已经在他们的调教下崩溃了,下面,该到收割时间了。
梁程的刀斩下,划出一道残影,吼道:
“冲锋!”
第十三章 我比你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郑凡可不愿意真的去等十年,因为这会严重降低自己在这十年里的生活质量。
所以,当梁程下令冲锋时,郑凡下嘴唇嵌入到牙齿,手中的刀举起,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你刚刚砍了我一刀我转过头就要把你彻底碾碎的感觉。
其实,霍家子弟的怒火,比郑凡只高不低,因为郑凡损失的是自己的本钱,而他们失去的,是自己的亲人。
蛮兵们上次曾陪着郑凡进过城,本以为这一次依旧是轻车熟路,没想到却被赶了出来。
蛮兵们对燕人,对郑凡,自然是不太敢愤怒的,但他们也有自己的鄙视阶层,就比如翠柳堡的蛮兵,在见识过乾**队的疲软后,他们开始乾国人放在了自己的鄙视链下面。
所以,先前的吃瘪,让他们无法忍受!
马蹄践踏着大地,这是当下这片世界的最强韵律,狼土兵们已经崩溃了,他们甚至已经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身后挥舞而来的马刀。
他们被战马无情的撞飞,他们被马刀冷冽地砍倒,他们的生命,他们的肉躯,在骑兵洪流的冲锋中,显得是那般的脆弱。
“噗!”
郑凡一刀砍翻了一个土兵,对方的鲜血溅射到他的身上,他没有心情去品尝了,而是继续向前冲锋。
狼土兵就如同田地里的麦子,被无情地收割着,一片又一片地倒下。
有一些土兵清楚不能就这般逃,这样死得太憋屈,但在这种大势之下,他们少数人的坚持是显得那般的苍白。
稍微出现的一点抵抗瞬间就被冲垮,根本就不给你们组织的余地和可能。
这是一场屠杀,一边倒的屠杀。
每个人都在追击、包围着自己的猎物,每个人都在奋力挥舞着自己的马刀,发泄着先前这些狼土兵忽然从城内杀出时给他们所带来的压抑和错愕。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洗刷自己耻辱的最好方式就是将赐予自己耻辱的人杀死。
狼土兵们并不理解,为什么先前被他们刚刚击退的燕人,转眼间就变成了这般恐怖的魔鬼。
达奚夫人有了一些理解,但已经没有时间给她去反思和后悔了。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能平定西南土司叛乱的乾国,会如此这般畏惧燕人,因为这群燕人,确实很可怕。
尤其,在平原上!
他们的战马,比自己平日里所见的马,要高出太多太多,甚至完全像是两种生物。
他们的马术,他们的配合,他们的纪律,也比自己所见过的乾军要好太多太多。
同样可怕的,还有他们的箭矢,明明在奔腾的战马上,却能射得如此精准,正是那一轮轮的箭矢,击垮了自己麾下儿郎们的勇气和信心。
因为,郑凡队伍里,还有四百多蛮族骑兵,骑射,是他们的看家本事。
外加郑凡接纳的这一批门阀子弟,本身素质就很高,马上功夫也不差,若非燕皇马踏大燕门阀,郑凡根本就不可能接手这么多优质的兵员。
在郑凡熟悉的那个时代的汉朝,最喜欢征用的,其实还是良家子,例如三河骑士等等,而三河,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就是京畿之地。
家里有钱,有资产,才能吃得饱,才能长得壮,才能去习武,才能从繁重的生产劳动中脱离出来,去进行一些自我的提升和追求,这种人,对于古代中原王朝来说,就是最好的兵源。
托燕皇的福,郑凡接手的这批人,他们的家庭条件早早地就不是小康家庭所能比拟的,外加许文祖的开后门,霍家子弟全都留给了郑凡。
他们的骑射功夫,自然是比不上翠柳堡的这帮刑徒部落出身的蛮族骑兵,但也绝不会差太多,燕人虽然开始有点学乾人的风气,但主流思想还是弓马骑射。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素质摆在这里,所以在听令和配合、熟悉和领会的速度,比蛮兵们要快太多太多。
这也是瞎子在堡寨营房都修建好了后却依旧要坚持等门阀刑徒过来没有提前暴兵的原因,好饭,永远不怕晚。
甚至,郑凡还看出来瞎子北此举的另一层深意,这批人收拾好了,凝聚起忠诚度后,凭借着他们的优秀素质,日后都可以提拉出去当军官带新兵。
这也是一战后德国人的应对方式,一战战败后,德国人被战败条约限制了陆军人数,德国人就把这有限的陆军都当军官在培养。
先前在城内,狼土兵杀来,那是受限制太大,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眼下,才是真正的精锐厮杀!
达奚夫人在溃军之中实在是太明显了,她骑着马,外加,她是个女人,且装束还这般明显清晰,宛若黑夜中的那一抹灿烂烟火。
再对比对面的郑凡,他连披风都不要,就是怕出现此时的这种情况。
在冲锋过程中,梁程依旧保持着对麾下骑兵的控制力,强行调动两支骑兵在一次穿凿之后交叉回来,将溃退的狼土兵再度完成了一次切割,在这波切割的过程之中,达奚夫人和其身边的数十名狼土兵被包了起来。
然而,达奚夫人身边的这几十个族人应该是最忠心的护卫,在此时,他们不惧面前的骑兵,一起冲杀,一度将刚刚合围下来的口子给破开。
好在樊力及时出现,樊力这个壮汉身上已经插了好几根箭了,左臂两根,后背一根,但好在其皮糙肉厚的箭矢也入肉不深。
此时的樊力一把巨斧横空舞起,宛若程咬金在世,强横的力道加上巨斧的惯性,将打头想要突围的几个土兵直接被其拦腰斩裂,一时间,鲜血四溅。
这才是真正的猛将,也是战场上,真正意义上的“万人敌”!
先前的大场面上,个人的武勇可能很难取得真正的效果,但在此时,小规模的冲突中,魔王的实力,就完完全全地展现了出来。
瞎子、阿铭和四娘开始出手。
瞎子的精神力直接打在了达奚夫人身下的马匹上,那匹马当即发疯,撞开了护在身前的土兵开始主动地向樊力面前撞去。
樊力已经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斧头,
然而,
达奚夫人却双腿一蹬马鞍,整个人直接从马背上跳了起来,手持长弓,于空中开始张弓搭箭,箭头,直指下方樊力的眉心。
“嗖!”
箭矢射出,好在樊力的斧头及时横在了自己脑袋上方。
“叮!”
箭矢被弹开,樊力本人也后退了两步。
他清楚,自己身上其他位置中箭无所谓,但脑袋上来这么一下,他估计真得就交代了。
没等达奚夫人落地,两条丝线就缠绕在了她的脚上,忽然一转。
达奚夫人失去了平衡,摔了下来,周遭的骑士迅速劈砍着那些土兵开始进一步地逼迫。
郑凡在犹豫着要不要动用魔丸的力量出手,
但梁程却直接吼道:
“主上!”
郑凡愣了一下,还是策马跟上了梁程。
达奚夫人已经被围困住,有瞎子他们在,无论达奚夫人再棘手,解决她也不是问题。
此时,对溃兵的包围和切割还在继续,狼土兵们先前贪婪地追击了多远,现在他们的死亡逃命距离,就有多远。
也就在这时,梁程带着郑凡策马冲出了战圈,在梁程身后,还有一百蛮族兵紧随。
很快,郑凡就清楚梁程要做什么了,这是要……重新夺门!
哪里丢的场子,就要从哪里再补回来!
趁着溃军的势头,再度冲杀入城。
这是一个极为大胆的方略,在这个时候,也是一个极为可行的方略。
逃跑最快的数百狼土兵已经快到城门口了,
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气,只想着逃回城里去。
城墙上,见到溃兵回来的孟珙咬了咬牙,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对那位达奚夫人当面吼骂一通,但现在看来,达奚夫人能不能活着回来还难说。
“大人,关城门吧!”
一名绵州城的校尉开口喊道。
溃兵已经回来了,溃兵身后明显还有燕人骑兵跟着,要是燕人骑兵跟着溃兵冲城而入,那局面就又崩坏了。
先前,燕人其实已经入城了,若非狼土兵在城内将携着一股子血勇将燕人给杀了出去,可能这座绵州城已经在短短数月间第二次易主。
但狼土兵现在已经被打崩了,等燕人再度杀进来时,谁又能去将他们挡回去?
这名校尉自认为,自己没这个本事,他也认为自己的手下们,也没这个本事。
事实上,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对绵州城守卒的战心本就有着一种巨大的打击。
同时,因为上一次燕人进城只是杀了官老爷,没屠城也没搜索全城,这无疑也是给了这些底层兵丁一种心理暗示。
大概就是:城破了,我也不会死?
可能当官的,会被牵连,他们这些底层小兵,还能被牵连到哪儿去?
乾国的士兵又被称为“贼配军”,已经是社会最底层了,还能差哪儿去?
孟珙却笑了一声,
若是换做其他将领在这里,看见这种情况肯定会二话不说下令关城门,但他是孟珙。
孟珙伸手指了指留再城内的千余狼土兵道:
“此时关城门,你是想城内先内乱么?”
狼土兵没有军纪纪律约束,所以先前遭遇战结束后,有一千多狼土兵留下来打扫战场割首级,并没有跟着达奚夫人追杀出去。
而眼下,若是孟珙敢下令关城门,将外头溃散的狼土兵关在外面,城内的土兵可不会去理解你有什么苦衷也不会去顾全什么大局,他们手里的刀他们的弓箭会马上对准乾人。
城内要是开始内讧起来,这城门关不关,还有什么意义?
孟珙当即一拍甲胄,做出了决断,举起手中的圣旨,对周遭的守城卒喊道:
“圣旨在此,全部和我出城阻敌!”
这道命令让城墙上下的乾兵都有些愕然,
出城?
你脑子坏掉了吧,
先前这么厉害的狼土兵出城已经被打溃回来了,还要我们出城?
孟珙再度吼道:
“王爷在城内,今日若是城破,你我上下,全都要抄家灭族!别以为你们能逃得掉,逃不掉的!”
孟珙抽出自己的刀,
喝道:
“带卵的,跟老子下去阻敌!”
孟珙带头下去,王府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跟着一起下去了,他们的家人都在王府,若是王爷出问题,他们就是保护不力,家人也会遭受牵连,所以护卫们,是根本没得选择。
周遭的乾兵虽然有些犹豫,但圣旨的威慑和王爷的命,让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跟着下去了,有人带头后,又有一些乾兵也跟上去。
来到城门口,孟珙用土话对着城内的那帮狼土兵喊道:
“达奚夫人在外面遭遇了燕人伏击,我们去救夫人回来!”
狼土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不相信乾人,但他们知道不能让自家夫人有危险,这时候,不少狼土兵也停止了战利品的搜刮提着刀或者拿着弓箭跟上了孟珙。
孟珙出了城,在其身后,黑压压的站着一群人。
没有阵势,也没有队形,但孟珙还是靠着自己一个人的鼓舞以及身先士卒,领着身后的土兵和乾兵向城门外走了一段距离。
再接下来,孟珙不敢走了,距离城门太远,意味着自己身后的这两千多的士卒心理承受能力将越弱,若是给了燕人骑兵足够的距离,说不得自己这边还得再来一次狼土兵先前的溃败。
而且,城楼上还有不少抗命胆小不敢下来的守城卒,但他们都拿着弓弩在城垛子上看着,再往前走,就要脱离他们的射击范围了。
至于说冲过去救回达奚夫人,他没这个打算,他要做的,就是堵住燕人再度趁势裹挟溃兵入城的可能。
这次燕人的骑兵,比上次多,但本质上还是和上次一样,对于一座城而言,他们的数目,还是太少。
第一批溃散下来的狼土兵终于跑了回来,他们在看见城门口的架势后,有些狐疑,却没放慢自己脚下的速度。
孟珙用土话喊道:
“往两侧跑,敢冲阵者,杀无赦!”
说罢,他亲自持刀冲上前将一个即将跑过来的狼土兵一刀砍翻,这引起了身后狼土兵的一阵骚动,但前方溃散下来的狼土兵马上开始向两侧跑。
很快,孟珙看见了那支燕军骑的身影,这支骑兵,一直吊在溃兵身后,就是在等着溃兵开路他们好再次冲门。
孟珙清楚,对方燕人的将领,会打仗,一切的一切,拿捏得都很好。
无论是开始的撤退,还是随后的反扑,包括在反扑成功后及时想到裹挟溃兵冲门想要扩大战果的举措,都拿捏得十分精准。
孟珙清楚,
对方唯一的劣势,就在于燕人这次来的骑兵,数目不够!
若是再给他一千骑,这座绵州城,今日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
孟珙忽然想笑,自己一向自视甚高,觉得获得了自己父亲的真传,但一个守城战,明明自己这边人多,居然还被自己打成了这个样子。
“哐当!”
孟珙将自己的刀刺入前面的冻土之中,
大吼道:
“孟珙在此,燕狗可敢上前取你爷爷性命!”
…………
“停!”
梁程举起手,示意自己身后的蛮兵停下,一众骑兵纷纷勒住自己的缰绳,控制住了自己胯下的战马。
郑凡也看见了,前面城门口的空地上,那黑压压的一群人。
冲,当然可以试着冲冲,但自己这边脱离战圈过来的,只有一百骑。
你明明知道对方可能也就是靠着一口气撑着,说不定冲一下对方就会溃散,但若是对方没扩散,那就是将自己和这一百骑就全都折在里面去了。
先前霍广带着一百骑是如何被淹没在人潮中的,郑凡可是还记得清清楚楚。
“主上,对面有人会打仗。”
梁程只能这般说道。
“我看见了。”郑凡点点头。
见主上没有冲阵的意思,梁程马上转身,看着后头零零散散乱跑的土兵,下令道:
“截住他们!”
蛮兵们当即散开,调头回去继续捕杀溃散的狼土兵。
“孟珙在此,燕狗可敢上前取你爷爷性命!”
这道声音传来,
郑凡忽然笑了笑,
道:
“很嚣张啊。”
“将是兵的胆。”梁程说道,“不过这次杀了这么多土兵,其中还有一位女土司,主上,我们不亏的。”
郑凡知道梁程是在安慰自己。
“亏,是不可能亏了,但就这么刚进去一个头就被人家推出来的感觉,很不好。”
梁程微微点头,他其实很想劝郑凡见好就收,但他清楚,这些话,自己说,不合适。
“希望瞎子他们活捉了那位女土司,没杀了她。”
梁程目光一凝,道:“主上,您是想?”
郑凡伸手向前指了指那位乾国将领身后站着的那些狼土兵,
道:
“你觉得,如果我们拿他们女土司的命来换这座城,他们会不会换?”
“就怕那位女土司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
“瞎子不是吃干饭的,让他用精神力控制那个女土司,让女土司上前对她手下的土兵喊话,哪怕瞎子为此透支了昏迷过去也在所不惜!”
梁程微微张开了嘴,少顷,道:
“主上英明。”
这一次的“主上英明”,不再是以前的那种类似“你好”“今天天气不错啊”的形式主义。
“行军打仗我不如你。”
“主上谦虚了。”
“但有一条,我比你好。”
“还请主上明示,属下可以学习。”
郑凡扭头看向身边的梁程,这头僵尸,心底一直有着一股子傲气。
“我比你脏。”
第十四章 更脏
达奚夫人确实是被活捉了,瞎子北是个很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一点,在当初于虎头城客栈,一起吃午饭时,郑凡发现瞎子北和自己一样拿起筷子对着羊腿里的骨髓捣了捣再慢慢地吸入口中,
双方的目光在那时轻微地交汇了一下,
彼此之间似乎都有过短暂的零点一秒的脸红,
但就自那一刻,
郑凡认准了,自己和瞎子是一类人。
当然,一般不会说爸爸长得像儿子,应该说,瞎子跟自己是一类人。
只要条件允许,瞎子肯定会抓活的,从一开始他们对达奚夫人出手时就能看出来了,瞎子北的第一攻击目标,居然是达奚夫人的马。
郑凡也没好意思问,是不是马蠢一点,精神方面更好控制一些?
总之,当郑凡和梁程过来时,达奚夫人已经被捆绑在了地上,四娘用针线捆绑的,比锁链更牢固。
想要挣脱,得自己将筋脉一同挣断掉,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酷刑,哪怕心智坚韧之辈强行挣脱开了,那么人也就废了,也不用担心你会不会跑了。
在达奚夫人后头,还有两百多个最后放下武器被活捉的土兵。
土兵的世界观很朴实,首先,他们不怕干架,尤其是那干架的凶悍劲儿,是其他国度正常的普通百姓所不具备的。
但你只要可以证明你比他们悍勇,比他们更凶,咬人更痛,他们的溃散和臣服又是那么的简单。
先前,在土兵溃散时,翠柳堡的骑兵已经杀红眼了,若非瞎子北在擒拿住达奚夫人后下令留一些活口,可能那两百个土兵,也早就被砍了。
不过,大家倒是对这个命令并不是很排斥,也没有很不理解,蛮兵们有点稀里糊涂的,被瞎子洗脑后只知道听令,但门阀兵则是会思考的。大家很清楚一件事,这些活着的土兵,他们早晚还是会被变成系在大家腰上或者挂在马鞍上血淋淋的首级。
毕竟,这一次大家是穿过乾国边境潜入进来的,怎么可能再抓俘虏带回去?
马匹倒是有,就算这些土兵不会逃跑一心想跟着你去燕国做俘虏,问题是……他们会骑马么?
布置一些哨骑出去后,其余人在梁程的命令下都开始帮忙处理伤口。
阿铭将自己身上的那些箭矢给拔了出来,讲真,许是因为之前有一个月被主上天天射,射出习惯了,甚至有时候还要讨主上开心,明明主上的箭预判错了,自己还得故意靠上去,挨上这一箭。
这也导致先前在城内帮同伴挡箭时,阿铭还真有些熟练。
反正他是吸血鬼,射几箭也不会死,只要脑袋没事问题就不大,当然了,身上的伤势,还是会影响他实力的发挥,也会对他继续用这具身体做接下来的活动时造成不小的影响。
不过这些都不是先前在城内那种紧急情况下需要考虑的事,四娘的针线开始快速地穿梭,将阿铭身上的几个窟窿给缝补住。
“有没有那种可以自己溶解的线头?”阿铭有些不满地说道。
他伤口愈合速度比普通人快,这就意味着线头很容易就进入肉里,他到时候还得重新挖开取线。
虽然自己是吸血鬼,但也没吸血鬼有那种“大家好我是吸血鬼我喜欢捅我自己玩儿”的爱好。
“倒是可以用大肠这类的尝试做一些线头,但问题是可能不会那么牢靠。”
“算了,当我没问。”
阿铭认输。
四娘走到了樊力面前,樊力坐在地上,梁程站在樊力身后,伸手攥住了箭矢,将其一根根拔出来。
他稍微检查了一下,确认箭头上没有淬毒也没有涂抹什么金汁儿后,示意四娘可以开始缝合了。
“老娘是真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当外科医生。”
四娘一边手指微动操控着针线在樊力伤口上自己缝合一边笑道。
樊力只是傻呵呵地点点头。
“我也没想过这辈子我还能领兵。”梁程说道。
“咱还是不够强,刚刚要不是出城得早,是不是咱也得交代在里面?”
“这个世界就是这般,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一把不行,漫天菜刀也能把人砸死了。”
阿铭拿了一个水囊一边喝一边调侃道。
他喝了一口水之后,就马上用舌尖将唇齿上的红给抹去。
死了这么多人,尸骨未寒,还热乎着,不喝白不喝。
这里的血,喝得没什么心理压力。
“也挺好的,可能炼气士或者道士这类的修行者,他们的寿命能够长一些,至于武者,也就普通人的寿命,到老了后,气血还会枯败,还是会老死病死。”梁程说道。
“这有什么好的?”四娘说道。
“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的武力值,没那么夸张,算是高武,但毕竟和修真世界那样子的不同。
你想想看,要是举头望去都是修士御剑飞行,人间只是修士的饲养场,那这个世界,得多没意思。
要真那样,我们就只能和主上一起找个地方隐居修炼了,否则都不敢出来。”
“阿程,你今天话有点多啊。”四娘笑道。
梁程指了指阿铭,道:
“他能活得很久,而我,已经活得很久。”
“阿程这话说得我很赞同。”阿铭又喝了一口“水”。
梁程扫了一眼阿铭,指了指阿铭的伤口,道:
“问题不大吧?”
“会影响速度和活动,不过还好。”
“城里的那个将领是个有本事的,刚刚居然没能反打回去。”梁程说道。
“嗯,看瞎子那边该怎么忙活了。”阿铭对着瞎子那边抬了抬下颚。
瞎子北正蹲在达奚夫人身旁,在他对面,蹲着郑凡。
达奚夫人长得,并不怎么好看,年纪应该不是很大,但毕竟没有四娘会保养,也没有四娘的那种气质。
可能是山里的风,太大了,将达奚夫人的面部棱角吹得很是清晰,给人一种很彪悍不好惹的感觉。
瞎子北清楚,这不是自家主上喜欢的口味。
自家主上不是那种禽兽不如的人,甚至,有些过于禽兽不如了。
达奚夫人瞪着眼看着蹲在她身边的郑凡和瞎子,她没说话,事实上,她的心神还停留在先前的那一场溃败上,还不清楚自己现在该说什么。
不过,郑凡也没打算让她说话,因为她的嘴巴,可以被借用。
“瞎子,有把握么?”
“属下可能会透支。”
对一个人进行心神影响,问题不大,对其精神进行创伤,对于现在的瞎子来说也不是很难,想要控制住一个人,让其在短时间内变成一具提线木偶,难度,很高。
“没事,不死就行。”
“…………”瞎子。
郑凡笑了笑,道:“透支了,补补也就回来了。”
他自己就因为魔丸上身,透支了好几次。
瞎子北点点头,喊道:
“四娘,帮忙给她扎两针。”
“好嘞。”
四娘正好帮樊力缝补好了伤口,走了过来,两根绣花针被四娘捏在了指尖。
达奚夫人的神情变了,她的眼里出现了恐惧之色,恐怕,再胆大的一个人,看见自己的敌人捏着细针走到你面前时,你都会感到恐惧和不自在的吧?
“主上,要不要再问问?”四娘问道。
万一人家愿意配合呢?
郑凡摇摇头,道:“不用问了,她的寨子在乾国西南腹地,她不会配合的。”
说着,郑凡张了张嘴,打了个呵欠,道:“要是让她走到前面喊一声:‘儿郎们,不要管我,拼命守城啊。’岂不是显得我们很二?”
眼下自己等人无疑是侵略者身份,但郑凡不想让自己成为俗套的反派角色,至少,那些耳熟能详的狗血反派剧情,他想跳过去。
“好的,主上。”
四娘见郑凡坚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双针下去,直接刺入达奚夫人的脑部。
四娘善用针,对人身体的各个穴位自然也是无比清楚,因为针头很细,而她又是拿针线当武器,所以每一击都得起到足够的效果。
要是不开红帐子当老鸨的话,四娘去开个针灸馆也能混个风生水起。
针扎进去后,达奚夫人身体开始抽搐起来,同时双目开始翻白眼。
“阿力。”
瞎子北喊了一声。
被处理好伤口的樊力走了过来,铁塔一样的身躯挡在了瞎子身侧。
瞎子双手放在了达奚夫人脸庞两侧的太阳穴位置,
郑凡只觉得一阵不像是风却又像是什么东西的一层物质拂过自己的脸,如果硬要用言语去稍加形容的话,应该是……荡漾。
这就是精神力的感觉么。
达奚夫人的身躯在此时停止了抽搐,作为一个俘虏,她挺可怜的,虽然这个世界没有《日内瓦公约》,但能够享受这种“特殊对待”的战俘,还真不多。
瞎子的身体开始前后摇晃,一丝丝汗珠从他的额头沁出。
下一刻,
瞎子北的身体倒栽了下去,其身侧的樊力伸出手,抱住了瞎子,然后起身,将一动不动的瞎子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成了?”郑凡开口问道。
“成了。”
开口回答的是达奚夫人。
女人的音色,瞎子的口吻。
郑凡低下头,看见达奚夫人的白眼已经消失,瞳孔恢复了聚焦。
“呼,感觉,还真挺不错的。”
“用眼睛看东西的感觉,还真有些不习惯。”达奚夫人说道。
“是什么感觉?”郑凡好奇地问道。
“太模糊了,呵呵。”
近视眼习惯了戴眼镜看世界后,摘下眼镜会立马觉得这个世界太过模糊;
而习惯了用心看世界之后,再用眼睛去看,你会觉得这世界忒假。
郑凡看着还躺在地上的达奚夫人,
达奚夫人不得已,又开口道:
“主上,不要问我变身后有什么感觉。”
“唔,你知道的,我从没画过那类题材。”
“但主上你肯定还是很好奇,好奇一个男人变成一个女人,是什么感觉。”
“唔,我不好奇。”
“主上,说谎,不好。”
“那就不说了吧,办正事儿吧,你这种状态,支撑不了太久吧?”
“嗯。”
郑凡示意四娘过来松绑,四娘走过来,抽出了先前捆绑着达奚夫人的丝线。
在郑凡的搀扶下,达奚夫人从地上站了起来。
终于,郑凡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沉不沉?”
达奚夫人面露思索之色,似乎真的在认真地体会着这个问题,这个绝大部分男性没办法去体会这个绝大部分女性都不觉得需要体会的问题。
终于,达奚夫人开口道:
“主上,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
“你没再说我心思龌龊我很高兴,但你这般没有诚意地回答,我很不满意。”
“主上,这个世界上很多胖一点的男性,他们的那个,其实比不少女的都大的。”
“哦?”郑凡愣了一下,“确实是这样。”
这个有些尴尬的问题,揭过去了,达奚夫人开始向前走,因为他怕郑凡问完了上面再问下面。
好在,郑凡还没那般无下限,搀扶着达奚夫人往前走。
梁程挥挥手,示意大家伙准备起来。
这时,
阿铭环视四周,开口道:
“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四娘打了个呵欠,道:
“没啊。”
…………
绵州城的城门,被重新闭合上了,其实,烽火,早就已经点燃,但到底多久能得到援兵,没人能清楚。
敌人出现得太快,援兵想要赶来,速度上自然不可能快起来。
孟珙的父亲曾在西南一座城池里面对四周茫茫一片的反叛土司兵的围攻坚守了一年才等来了援兵,
有了这个家传之后,
孟珙心里对于援兵的期盼,并不大。
援兵什么时候来,援兵是否愿意来,这些,都是外在因素,都不影响他将自己手头上的事情给做好。
城楼上,在他的重新布置下,虽显得仓惶,但至少有了些秩序。
这是一个人才,一个会打仗的人才。
在孟珙看来,自己很失败,因为之所以能守下城,是因为对面的梁程兵不够。
而在梁程看来,对面的孟珙在兵这么烂的前提下,居然还能守住这座城,真的可称优秀。
其实,今晚的事,如果没有达奚夫人和她麾下狼土兵们的目中无人,肆意追击,事情,本不必走入那种极端。
翠柳堡的军队,很可能就在这里折损了人马后,不得不选择离开。
但世间的事儿,就是这般奇妙,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人以及各种各样的意外,来给这生活,增添上属于它的丰富色彩。
城墙上,守卒林立,土兵也被安排了上来,大家都严阵以待。
先前狼土兵出城追击被反杀,孟珙率城内守卒出城接应逼退了企图冲门的燕人后,
双方进入了一种默契的“和平”时期,虽然这时期,有点过于短暂了一点。
燕人那边在打扫战场,收割首级,同时包扎伤口,乾人这边,则是在重新布置城墙的守备。
但孟珙清楚,燕人可能不会甘心就这样离开。
眼下,
孟珙唯一的希望就是,
达奚夫人已经战死了。
因为达奚夫人战死,会给自己减少很多的麻烦,不过,就算她没死,为她的寨子考虑,她也不可能会去配合燕人做什么。
土司们,不傻;
而且,达奚夫人也有儿子留在寨子内的。
孟珙深吸一口气,
前方,
燕人打着火把出现了。
然后,城墙上的守卒,尤其是土兵们,愣住了。
城墙下,
两百土兵俘虏跪了两排,在他们身后,站着持刀的燕人。
这个距离,有点尴尬,属于弩箭堪堪能射到却很难射准和射死人的距离。
而更让孟珙惊愕的是,
他看见达奚夫人走了出来,在其身旁,有一个先前给孟珙留下过深刻印象的高塔一般的男子,他左手拿着火把,右肩扛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达奚夫人每往前走一步,那个高塔一样的男子也就同时往前走了一步。
郑凡站在达奚夫人身后,搀扶着达奚夫人,而另一侧的樊力,也必须要同步跟上;
这大概是因为……信号不好,所以得离得近一点吧。
寒风,不停地吹动着火把,今晚的月亮很圆,也很亮,所以哪怕是深夜,但能见度,其实并不低。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待着达奚夫人的喊话了。
而这时,
达奚夫人忽然侧过头,对身边的郑凡道:
“主上,属下不会说土话。”
“…………”郑凡。
樊力在旁边听到了,只是傻呵呵地笑笑,然后掂了几下肩膀上的瞎子身体。
“不是,戏台都摆好了你跟我说这个,你这和我上辈子到考研前一天晚上还去网吧包夜的同学有什么区别?”
“属下记得主上先前和阿程在讨论脏不脏的问题。”
“你又偷听。”
“战场上,属下总得多关注一点儿。”
“那接下来怎么办?”郑凡问道。
达奚夫人推开了郑凡搀扶的手,
自己往前走了几步,
双手举起,
对着前方城楼用中原话高声喊道:
“儿郎们,听我的命令,快举起你们的刀,快张开你们的弓,杀了你们身边的乾人迎燕人入城!”
喊完,
达奚夫人侧过脸看向身后的郑凡,
目光微挑,
无声问道:
“如何?”
郑凡点点头,
道:
“更脏。”
第十五章 诈唬
(在这里,我犹豫了一下,不想在此时切视角,却又觉得该切个视角,或许,这就是网文更新和电视剧呈现方式上的区别;反正这本我写得很任性小龙按。)
……
阿铭曾问,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确实少了个东西,他叫薛三。
小小的,矮矮的,长长的。
四娘回答说:没有啊。
不是四娘没发现薛三不在这里,而是认为,薛三不在这里才算正常。
要么,他已经死了,死在了突围出去的时候,被乱箭射成了马蜂窝,要么,他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去做他该做的事儿。
身为一个刺客,他当然应该隐藏起来。
上一次在尹城驿站里对着陈大侠发起决死冲锋,那是无奈,而眼下:
一座城,城内的人心惶惶;城外的人刀晃晃。
这是复杂且混乱的一夜,也是刺客,最喜欢的背景色。
薛三,
他在城内。
一开始,他想去城门那边,他想伺机杀掉那个乾人将领,因为他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这座城之所以还能守下来,带着一群早就慌乱不堪的士兵守下来,全是那名将领在一人维系。
但那位将领身边的人太多了,而且那个将领很敏锐,一直不露破绽,薛三观察了一会儿,还是没选择出手。
因为有一定的概率会失手,要是自己被活捉了,再被吊在城门上,薛三也没兴趣让主上他们跟李云龙一样和自己来一场平安县城的飙戏,最重要的是主上也没意大利炮。
身为一名刺客,他有足够的耐心。
这股子耐心大到,他还能离开城墙那边,去城内逛逛。
就走走,就看看。
月光,打在薛三的身上,在后面拉出一条三条腿的倒影。
其实,薛三心里并不慌,这种感觉,他很喜欢,你们都在拼拼杀杀,我在这里闲逛,此中之妙,不可言。
薛三先去了知府衙门,知府衙门里,已经空了。
这是预料的到的事情,毕竟上一次自家主上和那头僵尸曾在这里杀过人,杀过一群官老爷。
城外再度来了燕人,这些当官的自然不可能再躲藏到这里。
外加,这座城因为商路断绝和曾被破过城的原因,很多的“住户”其实已经离开了,所以,这座边陲的军事城池,终于有了一点本该就属于它的冷清。
薛三想找那根柱子,
找到了,
但发现了新上漆料的痕迹。
薛三在房间里找来了笔墨,
重新在柱子上写道:
“大燕银浪郡翠柳堡守备郑凡携麾下大将薛三到此一游。”
薛三觉得这一行字有些沙雕,
但他并不排斥这种沙雕的感觉。
不管今晚主上他们能否破城而入,字,已经被自己留下了。
一如后世很多出去旅游的人,你很难分清楚他们到底是想去旅游放松还是仅仅是为了拍个照片发个朋友圈一个道理。
薛三砸吧砸吧了嘴,
丢下了笔墨,
迈步向前走,
身影,
慢慢地消失。
………
“王爷,你冷不冷?”
文乐冻得直哆嗦,却还是将自己身上的一件锦袍脱下来想要盖在福王身上。
“拿开,你这衣服这么小,自己留着。”
福王一边吸着鼻涕一边踹了文乐一脚。
他们二人,现在躲藏在一处马厩里头。
曾经,绵州城曾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中转点,东西方的货物通过乾国、燕国以及荒漠进行着交流,绵州城也曾因此一度繁华。
只不过,先是燕国人打入了这里,随后,双方边境上的剧烈摩擦不断升级,商路,自然也就断了。
虽然大商人大概是有其他门路和本事哪怕在此时也能将货物转出去的,但定然是走隐路子,不可能再堂而皇之地过城而驻了。
所以,这座城内的库房早空了,原本拿来喂养骡马的马厩场子,也空荡荡的。
只不过,这里头的气味,还是很不好闻,那些陈年马粪估计着都已经和墙壁地砖融合在一起不分你我。
福王此时正躺在稻草堆里,文乐和他靠在一起。
原本王爷身边还留下的两个护卫,都被王爷打发去城门那边看看情况。
“王爷,你说孟珙,能守得住城池么?”
“孟珙有大才,应该是可以的吧。”
关系到自己性命安危,福王也不是很能肯定。
他能确定孟珙是个有才能的人,事实上,当年那批曾跟着刺面相公的心腹们,虽然被打压打散了大部分,但留下来的那一小部分人,都在这些年乾国各地的平叛和应对其他方面的军事冲突里,表现很亮眼。
那位刺面相公就像是一个招牌,天知道当时的他是怎么招揽来这么多英杰汇聚于其帐下效力的。
福王在朝廷上也是有眼线的,这不稀奇,每家其实都有。
所以,他清楚,随着燕人那边越来越过分的咄咄逼人,朝堂上的韩相公,这些日子过得可不是那么舒心。
刺面相公栽倒在他韩相公的手下的,这一度曾是韩相公当年最为引以为傲的功绩。
在那个武夫还没有彻底成为权臣或者大军阀前,他将可能祸乱乾国朝纲的隐患给抹除了。
原本,
当初朝廷的风向是,
等西南之乱平定后,就让那位刺面相公去北方三镇。
北伐,大概是不敢的,是真的不敢。
燕人作为胜利者,可能感触不深,但乾人可一直没忘记当年太宗皇帝陛下率五十万大军北伐后的惨烈结局。
那真的是天塌了一般,其阴影更是笼罩至今,且要知道那一次,是趁着燕人的主力大军在荒漠和蛮族王庭决战之际发动的,却依旧被燕人给击溃了回来。
如今,荒漠王庭对燕人的威胁,开始越来越小了,晋国的内讧,导致晋国的国力开始进一步的衰弱,同时对外也显得有些喑声。
当初人家双手忙着打架你上去偷袭结果被人一脚踹滚回来了,如今人家就坐在那儿等着你,你怎么敢主动上去撩拨?
燕京城外的那座西园,就是乾国对燕国态度最好的证明,虽然朝廷宣传是燕蛮子爱慕大乾文化求着我们给他造一个看看,但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儿,上层人士,其实心里都清楚。
原本,大乾是想等着燕国自己慢慢衰弱下去的,燕国的问题不少,门阀、藩镇,每一个都是极为让人头痛的问题。
但最要命的是,乾国自己的问题也很多,三冗提了很多年,变法也搞了两次,却都没什么效果。
哥俩,一起慢慢比烂,不是挺好的么?
手牵手,一起烂悠悠,你打不动我,我也打不动你。
谁晓得这一代燕皇居然和南北二侯站在了一起,马踏门阀之后,燕人等于是失去了所有镣铐,明摆着是要大干一场了。
一念至此,福王舔了舔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
这个时候,朝堂诸公和那位官家似乎才想起来,当初要是刺面相公不是那般黯然下场,要是此时坐在三边都督位置上的不是杨老狗而是那位刺面相公……
唉,算算年纪,当初和刺面相公年岁相仿的韩相公至今还老当益壮的,刺面相公是个习武之人,不是被诛,应该这会儿也是硬朗着吧。
这时,外面一名护卫跑了过来:
“王爷!”
“战事如何了?”福王马上问道。
护卫咽了口唾沫,马上道:
“王爷,燕人先杀入了城,但土兵将燕人逐出城外了。”
“好!”
福王长舒一口气。
文乐心下也是一松,马上起身,和那名护卫一起,将王爷从稻草堆里给“拔”出来。
“本王要给达奚夫人请赏,哎哟哟,腿麻了,腿麻了……”
王爷靠在了马厩栏杆上坐了下来,栏杆发出了一声“吱呀”的委屈声响,这以前拿来拴马的物件儿居然有点吃不住福王的重量。
“哎哟哟,坐会儿,坐会儿,本王这头有点晕。”
大喜大悲之下,有点高血压。
“这样看来,燕人也不过如此,至少,没有我们以前认为的那般可怕。”文乐开口道。
福王笑了笑,道:
“燕人最厉害的镇北军,可一直没动作呢。”
“可是王爷,咱们的西军,也还没来呢。”
镇北军,是燕人的骄傲,而西军,则是乾人的寄托。
“嗯。”福王点点头。
身为乾国人,自然希望自己国家能好好的,毕竟,福王也没造反的心思,在这个前提下,自然就是乾国能够万万年了。
“属下要恭喜王爷了,王爷一到绵州城,就亲自指挥击退了燕人!”
文乐马上对福王拱手恭喜道。
“嘿嘿嘿。”
福王笑出了声,不过还是摇摇头,道:
“淡淡地提一下就好,本王沾点儿名声就是了,让那些文官们晓得咱们姓赵的还是有点血气就行的。”
这名声,自然是需要的,但也不能要太多,毕竟福王也不可能以藩王的身份去领兵,那太敏感了,找死呢!
捏了挺一会儿脚,随意轻松地聊了一会儿天,
这时,
另一个护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神色里,带着彷徨。
王府的护卫,其素质自然不能和宫廷里的大内侍卫相比,福王按例应该可以配两千的私军,但这只是按例,福王在很早的时候就主动“贪污”了这笔钱,遣散了大部分王府护卫开始吃空饷了。
“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福王马上问道。
“王爷,土兵追出城外,被燕人击溃了!”
“啊!”
福王吓得想要跳起来,但没跳成功,身子反而更重重地压了下去。
“咔嚓!”
木栏直接裂开,王爷摔在了地上。
“王爷,王爷!”
文乐赶忙和另一名护卫一起将福王搀扶了起来。
“现在城门如何?”福王脑子到底还是记事儿的。
“城门还在我们手里,孟将军率军出城阻敌,燕人没敢进城,现在城门已经关了。”
“呼……呼……”
福王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今天,过得真是太刺激了,他的血压有点受不了。
福王是不知道什么叫高血压的,但大夫还是叫福王切忌过喜过怒。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这世上到底有几个人能对干系到自己生死的事儿去平静面对?
“达奚夫人误我啊。”
福王感叹道。
本来,这算是一场实打实的胜利,自己也能因此分润下来一些功劳,还能给乾国三边提提士气。
谁晓得最后竟然又是这个尴尬局面。
这到底能说是胜了还是败了?
“王爷,只要燕人没能入城,就是咱们胜了。”文乐提醒道。
福王闭上眼,点点头,同时挥手指了指第一个回来的那个护卫,
道:
“你再去城门口那边盯着情况,随时来报。”
“属下遵命!”
那名护卫赶忙跑出了马厩。
文乐有些担忧地看着王爷,道:
“王爷?”
“起来。”
福王站起身,走向了稻草堆。
危险还未解除,本王还要躲起来。
文乐和另一名护卫自然凑过来帮忙,就在这时,那名护卫的身体不自然地扭曲了一下,“噗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已经坐进稻草堆里的福王见到这一幕后身体再度颤了一下,嘴巴张大,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文乐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单手下压,从其腰带之中竟然抽出了一把软剑,且在其身上有一道红色的光芒闪烁而起。
这哪里有半分文弱书生模样!
然而,一把黑色的匕首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抹过了他的脖子。
“噗!”
文乐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万万没想到敌人竟然潜藏在自己身后。
“噗通!”
文乐栽倒在地。
这名潜藏在藩王身边一直很胆小一直很怕事只喜欢夸夸其谈的秀才,在其刚刚显露出其真实身份也即将显露出其武艺时,
还没真的施展开来,
还没来得及跟福王解释,
还没应对福王的不解和震惊,
还没丢出自己的银甲卫令牌,
还没对福王诉说自己的无奈,还没让福王诚惶诚恐地面对自己,还没一起感慨一下世事变迁命运多变;
总之,还有好多好多的剧情没走完,
就死了。
薛三的身影从文乐尸体后头走了出来,“嘿嘿,那人是在回来的路上被我的下了毒,可不是我拿刀捅的。”
福王震惊的目光,
从一开始倒地的护卫身上转移到了文乐身上最后,落在了薛三身上。
薛三玩弄着自己手中的匕首,
笑呵呵地看着坐在稻草堆里的王爷,
道:
“王爷?你是哪种王爷?”
“本王……本王……本王……”
“是乾皇的弟弟?”
“不……不是……”
“那就是哥哥?”
福王脸上露出了一抹苦闷的笑容,道:
“隔着远了……”
“哦,老藩王的后代?”
“嗯,是……是……”
“啧……那不值钱啊。”
薛三用匕首挠了挠自己的后背。
“不……不……不值钱……不……值钱……值钱……”
福王已经被吓得有些痴呆,话都回不利索了。
“啧啧,好歹也是个王爷?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嗯……对……对……”
“哦,好。”
薛三走到福王对面的草垛子上,学着福王的样子,也坐了进去。
“哐当!”
两把匕首被薛三茶在了身前,
看着已然吓得面色惨白的福王,笑了笑,
道:
“我和你做个交易如何?”
“你是……你是哪里人?”
“我和外面的人是一伙的。”
“燕人……燕人?”
“嗯,我是燕人。”
福王眼里露出了一抹绝望之色。
“来,说说咱们的交易,咱们就这样坐着,聊聊天,如何?”
“聊……天?”
“嗯,你太胖了,老子运不动你,这样吧,咱们就这样坐着,聊聊天,吹吹牛。
如果外面我们的人没能打进城来,我就割了你的脑袋带走;
如果外面我们的人打进来了,我就活捉你。”
“本……本王……”
“你知道么,我的主上,也是个很会演戏的人,他自打在这个世界上苏醒以来,就一直在演戏,然后和他对戏的人,层次开始越来越高。
前俩月,甚至还去了燕京和几个影帝飙戏,受益良多啊。
所以,主上回来后,就跟我们分享一下心得体会,他说,演戏,需要一种代入感,可以七分假,三分真。
这样子演的戏出来,才更逼真,才更能让人信服,更难让人看出破绽。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不……不知……本王……不知……”
薛三摇摇头,
道:
“别装了,你骗不了我,你会武功的,咱能好好说话别故意结巴么,听得挺难受的。我是燕人,你是乾国的王爷,总得在我面前端出点儿架子和派头来吧?”
福王绝望、慌乱、畏惧的目光在此时忽然平静了下来,
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肥大的双手在身侧拍了拍,一股气浪袭来,将周身的草屑给吹散。
福王身子微微向后,
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看着薛三,
道:
“好,本王就和你聊聊天。”
薛三脸上忽然露出了惊疑之色,指着福王道:
“天呐撸,我就是看看这个银甲卫探子后随便试试诈诈你,你居然真的会武功?”
“…………”福王。
第十六章 侏儒和藩王
“呵呵。”
似乎是为了摆脱尴尬,福王笑了笑,道:
“能再来一次么?”
薛三眯了眯眼,看着福王,道:
“我发现你们乾国人似乎都挺爱演戏的。”
福王点点头,道:
“这世上,最会演戏的人,不在戏班,而在朝堂。”
“这话说得有水平,赶得上我家主上五成功力了。”
“你的主上,不,你们这次领军的主将,是谁?”
“郑凡。”
福王微微皱眉。
“听说过?”
“听说过。”
“那挺好,证明我家主上在你们乾国还挺有名的。”
“他居然又来打绵州城?”
“唉,绵州城百姓热情好客,总得常回家看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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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次,你们可能进不来了。”
“无所谓了。”薛三摇摇头,对此一点都担心不,直接道:“你可比一座城,值钱多了。”
开战之初,无论是杀了还是活捉对方一位王爷,都是大功。
这功劳,足够自家主上升参将了吧?
而且这劳什子的绵州城,这次估计还是跟上次一样,你打进去了,但你根本没办法守,也就是拿来刷点儿军功和声望,没办法获得实际上的地盘,也因此,相较而言,还是一尊王爷的名头,价值更大。
“我承认你有一些本事,但你就这般笃定,能赢得过本王?”
“别装,别看爷爷我个儿矮,但爷爷吃过的米可能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福王。
“你的破绽太多了,王爷。”
听到薛三这个评价,福王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
“我很好奇,您明明会功夫,却蹲在这儿躲着,为什么不去城墙上帮忙守城?”
“孤是王爷。”
“也是,您是金贵人,但我不信你在这个时候还会藏着掖着什么,城破后,你功夫再好,除非你真的是一个不出世的绝世高手,否则你都要死。”
铁骑一冲,人堆一拥,高手也得趴。
先前在城门口面对忽然杀出来的狼土兵,魔王们也是遭遇了极大的危境,如果不是梁程下令撤出的及时,说不得真就栽在城门里。
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走上人生巅峰就先嗝屁在这兵堆里。
忽然间,薛三笑了。
“笑什么?”福王问道。
“我是觉得,这个世界,很有意思,因为谁都能死,因为蚂蚁多了,真的可以咬死大象。”
薛三不知道的,城内的自己,此时和城外梁程,居然发出了一模一样的感慨。
“本王听不懂。”
“听不懂就算了。”
“不是说要聊天么?”
“哦,也对,这样说吧,你是王爷,应该知道的秘辛比较多,你说说,这个世界上,二品高手有多强?”
“二品高手?”
“对。”
“本王没见过。”
“你听说过的呢?”
“本王也没听说过。”
“嗯?三品就是顶尖了?”
“三品的话,是一个大境界,有大玄妙。”
“也就是说,同样的三品,可能实力差距会很大?”
“应该是这样吧。”
“真没听说过二品?”
“没有。”
“那怎么会有三品?”
没有一和二,你哪里跑出来的三?
“有应该是有的,但那应该是很遥远的事情了,至少,百年来,只有暗暗猜测过有一些存在可能要二品了,但具体是不是,没人知道。”
“总之,很稀少了,是不是?”
“都不晓得当世是否存在。”
“那你不觉得,这也很有意思么?”
“本王不理解的,就是你口中的有意思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说的这个有意思他能让我们的人生让我们的奋斗变得更有意思,让普通人的人生可以参与到这些有意思的事情之中,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没?”
“你故意的。”
“嘿嘿。”
“本王看不透你。”
“因为我长。”
“刚才你杀文乐时,身上没气血闪现,但你又应该是武者。”
“我一直觉得武者要发光,很智障,因为这让我们刺客这一行在这个世界里,太难混了。”
在薛三看来,刺客,应该是一件极富艺术气息的职业。
他高雅,他文艺,他安静,
但刺客基本都是武者底子,这要刺杀时你还得跟萤火虫一样闪一下光,
简直就是一种对艺术美感的亵渎!
“本王还是没懂,你是个刺客?”
“嗯,一个不会发光的刺客。”
“哦。”
“你哦什么?”
“没什么。”
“不是说好要聊天么?”
“哦,本王是在猜测你的实力。”
“你就这么实诚地说出来了?”
“就我们两个人,不管城破与否,你我都要打上一场的,不是么?”
“也是。”
“本王可以收买你么?”
“你问的这个问题,很愚蠢。”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能被收买的人。”
“但你只是一个藩王,你除了钱,你还能用什么收买我?”
这个世界上,确实不存在不能被收买的人,你可以用“大义”你可以用“风骨”你可以用“信念”等等这类脱离于金钱物质的存在去勾引或者使其妥协,这其实也是一种收买。
但福王,只是一个藩王,他可能,只有钱,这类藩王,没有兵,也没有权,可能还有一点点的脸面,但沾上他的脸面,你的名声也会因此变臭。
福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含蓄,带点腼腆。
“你这笑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连钱也没有吧?”
福王双手搓了搓,道:
“本王,其实挺穷的。”
沉默,持续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
薛三开口道:
“你……嗑药了?”
福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道:
“嗑药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服药的意思?”
薛三点点头。
“你很聪明,聪明得让本王觉得有些可怕,本王自诩是个聪明人,但在先生面前,本王认输。”
“哦,那是因为你没遇到另一个更聪明的,他是个瞎子,要是他在这里,估计不用思考马上就能说出你磕了药。”
“是么,本王这辈子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说着,福王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躺在地上没了气息的文乐,摇摇头,道:
“他不算个聪明人。”
显然,福王是很早就知道文乐的身份了。
但银甲卫是直属于陛下的特务组织,银甲卫往你身边掺沙子,你就算发现了,也得故意当没发现。
那位节度使就是这般,明明知道了自己夫人是银甲卫,却还得热情地上供着本就存货不多的公粮。
“这货就是个二傻子,估计也是他把你当成一个二傻子所以根本就没怎么注意隐藏过,举手投足间的各种细节就像在大声喊着告诉别人他是个练家子。”
薛三在旁边其实看了挺久了,文乐的底细,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呵呵。”
“你也差不离,你先前的慌乱,倒不是完全是装的。”
“先生刚刚对本王说,是在诈本王的。”
“我不喜欢做没意义的事,而是我进来时,你的一些肌肉反应出卖了你,我对这方面比较敏感。”
“先生有一双慧眼。”
“别戴高帽子,回到我们一开始的话题,你这个王爷虽然看起来胖胖的,但武功应该不错,那一手拍地的动作,那气浪,啧啧,八品武夫都弄不出来吧?”
因为没有调动气血,也没有发光。
至于为何拿八品武夫举例,因为主上是八品,所以大家对八品武者到底是个什么概念,早就吃得透透的了。
和诸位魔王住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晒太阳,你还想保留什么秘密?
“本王身份有些特殊,本王,需要低调。”福王说道。
“不,这个问题我之前也说过了,一旦城破了,你命可能就得没了,除非你能自信于在这铁蹄围困之中进退自如,否则你此时根本就没必要再隐藏什么实力了。
怕朝廷的猜忌?不存在的,至少在这个当口,是不存在的。”
福王眯了眯眼,本来就因为胖而就只剩下一条缝儿的小眼睛,在此时更是微不可察了。
“那先生您觉得,是因为什么?”
“你在害怕。”
“害怕?本王害怕的东西,确实有很多。”
身为藩王,你得警惕来自朝廷的目光,无论是文官还是龙椅上的那位正统,对藩王,都天生地带着一种警惕和审视的意味。
于文官而言,藩王宗室,就是国家的蛀虫,同时也可能是国家不稳定的因素,对于龙椅上的正统而言,藩王看似亲戚,但实际上双方关系更是极为微妙的“你死我活”。
“不,你害怕的东西其实很纯粹,不要发散去思考,也不要故意地跟我兜圈子,你怕的,很实在,简而言之,你只是在单纯地害怕。”
福王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道:
“何解?”
“别故作镇定了,我就直说了吧,你很强。”
“谢谢。”
“能告诉我,你到底是几品么?”
“六品武夫。”
“嘶…………”
薛三很是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福王又补充道:
“曾经短暂地到过五品,但因为一些原因滑落回了六品。”
“唔。”
薛三脸上出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福王掌心摊开,一团紫色的光晕自其掌心升腾而起,在紫色光彩的映照下,福王的面色,有些忽明忽暗。
薛三脸上的惊讶和恐惧之色却马上消失,
抖了抖肩,
道:
“瞧着,这么配合,你还是在害怕。”
福王掌心一翻,沉默了。
“人在害怕的时候,往往很容易失去一些…………”薛三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道:“理性。”
“理性?”
“对,就是理性,因为害怕的情绪,会将你的理性给吞噬,让你不由自主地跟着害怕的影响去走。
比如我刚刚稍微刺了你一下,稍微给了你多一点点的压力,结果在接下来,你就跟着我的节奏在走了。
这个东西,还是我那个很聪明的瞎子朋友告诉我的,玩儿心理的,都脏。”
“好几个词,本王没能理解,但大概意思本王懂了,本王是不是上你的套了?”
“是的。”
“那你这般,是为了做什么?”
“因为我是个刺客。”
“哦?”
“同时我还在看看,兴许外面的伙伴们,已经攻城进来了呢?”
“是么。”
“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我现在有时间,也有条件,而且,你也这么配合,总得把水给排干净不是?”
“又有些不懂,但又有些懂了。”
“我已经出现在你面前了,王爷,你知道么,身为一个刺客,却要明目张胆地和人动手,这种感觉,我真的很不喜欢。”
“本王能体会。”
“所以,我得确认好,心里才有底气。”
“确认好了么?”
“是的,确认好了,王爷,你很强。”
“你刚刚对本王说过了。”
“但你不会打架。”
“…………”福王。
“是吧,你不会打架,呵呵呵呵。”
福王脸上先是讶然,随即又释然,道:
“的确。”
一个很强的人,却不会打架,这看似是一种很不协调的事,但却又极为正常。
如果打架就是双方面对面地站着,比拼一下谁的等级高,等级高的自动就赢,那这世界,也未免太和谐了一些。
为什么一些山门里的弟子会被经常派下山去历练,因为闭门造车出来的高手,往往不会有想象中的那般高。
不会打架的高手,只能叫花架子。
当然,福王也属于这种闭门造车,因为他是藩王,藩王你就该好好地当一头猪,好好地过你的纸醉金迷的日子,上很多很多的美女,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为老赵家开枝散叶,同时,时不时地还得强抢一下民女欺负欺负一下封地里的老百姓自污一下名声。
这就是藩王的生活,你要是礼贤下士,你要是文韬武略,你要是胸有大志,你要是天真地认为你既然姓赵就得为这家国天下做些什么的话……
对不起,银甲卫的白绫可能就下来了,或者是朝廷的削藩旨意就来了。
所以,福王练武,只能自己关起门来偷偷地练,想玩儿什么仗剑走天涯出去历练,那几本是不可能的事儿,甚至平日里在王府中,还得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会武功的这件事。
同时,福王的这一层里,还多出了一抹其他色彩,因为,他嗑药。
薛三善于用毒,善用毒的人,在医理上,往往也有所涉猎。
福王的胖和许文祖的胖有一种极大的区别,许胖胖的胖,他胖得实在,胖得实诚,而福王的胖,则有点“水中月”的意思。
薛三猜测,福王之所以这么胖,可能并非是一意想要贴合朝廷要把藩王当猪养的“指导性政策”,而是嗑药的后遗症。
因为当初在感知到自己的实力恢复和主上的水平等级挂钩后,薛三就曾想过用嗑药的方式帮主上去强行提品。
只不过被瞎子及时发现给警告制止了。
眼前,可是有一个嗑药的先例。
不过,以一个藩王的资财,几代的积累,在嗑药后也要哭穷,这足以说明嗑药的代价,到底有多大。
那些丹药那些天材地宝,可绝不便宜啊,甚至有些东西,就是你有钱也很难买得到。
薛三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出现了主上也变成眼前这般胖的情景……嘶,那画面太美。
估摸着真这样的话,四娘连针都快找不到了。
“还有话要聊么?”薛三问道。
“本王有点饿了。”福王说道。
“这个免谈了,没这个服务。”
“那就没多少好聊的了。”
“嗯。”
薛三默默地伸手,抓住了先前自己插在地上的两把匕首。
然后,
“砰!”
拔出匕首的刹那,薛三整个人就冲向了福王。
福王双臂一横,强横的气血呼啸而出,然而,薛三的身形却忽然一顿,整个人腾空而起。
“呵呵。”
福王发出一声冷笑,
肥胖的身躯快速地侧转,双拳齐出,砸向自己身后。
这是在等着薛三的这一手虚张声势,就等薛三落下来后直接一身气血轰砸在他身上,这气血雄厚强大的让人心惊。
然而,薛三左手的匕首上似乎连着一根银线,银线的另一端则固定在先前匕首插入的地面那里。
这是,早就设计好的套路!
银线的拉扯让薛三的身形在空中半侧转,随即整个人改变了方向,宛若游鱼一般身体一蹬,垂直落在了福王的身前。
而福王还在向身后出拳。
“噗!”
薛三的匕首刺入了福王的胸口心脏位置,紧接着,薛三做不丝毫耽搁,双腿蹬地迅速地后退数丈,单手撑着地面,止住身形。
福王有些愕然地回过头,盯着自己胸口位置的那把匕首,他有些愕然,却又有些觉得理所当然。
他很强,但正如薛三说的那样,他不会打架……
所以他才没有去城楼上帮忙守城,因为他害怕。
毒素,开始注入自己体内,福王清楚,自己已经完了。
这一刻,
福王脸上露出了一抹惨笑和不解,
道:
“不是说……可以俘虏本王的么?”
薛三站直了身子,
对福王隔空嘬了一个吻,
柔声道:
“宝贝。”
福王微微歪着头,等着下面的回答。
“太重了,驮不动。”
第十七章 把营归
“儿郎们,听我的命令,快举起你们的刀,快张开你们的弓,杀了你们身边的乾人迎燕人入城!”
战场上,善于排兵布阵,善于随机应变,善于审时度势,这是为将者的素质体现,很明显,在这一点上,梁程近乎可称完美。
但还有一些东西,他已经脱离了“战场”范围,也不属于为将者素质考察之列,也不属于奇正之中的“奇”。
一般来说,这种事儿,都是庙堂上的阴私角色去做的。
但在当下,
一个郑凡,在想着拿达奚夫人做文章后,就已经很脏了。
再套上一个瞎子,这可是个平日里喜欢晒太阳生怕自己一肚子的坏水儿太久不晒就担心要发霉的主儿,自然是脏中的脏。
精神力方面的“搜魂”,其实瞎子不是不会,短时间内读取对方的记忆,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的他做不到这一点,除非主上能和靖南侯的那种水平比肩兴许就能这般潇洒了。
但不会说“土话”只是小问题,
这一句“中原话”之后,效果,很快地就体现了出来。
反正是挑得他们内讧,谁先动手,都无所谓。
在“达奚夫人”的大喊之后,
城墙上的乾兵瞬间惊了一下,马上用惊疑的目光看向自己身旁的狼土兵,还有两个手持弩箭的乾兵直接将弩口对准自己身侧的狼土兵,
其中一个,
扣下了扳器。
“嗡!”
“噗!”
弩箭直接射入那名狼土兵的身体,
这一幕,发生得很突然,却又是这般的众目睽睽。
另外一边的乾兵马上将自己的刀口对准了身畔的狼土兵,这就是火上浇油。
乾国之所以喜欢用狼土兵,一来是因为他们作战凶悍,拿来平叛很是方便,二来就是因为要调动镇守西南大山的西军北上,所以用重金勾引土司们贡献出自己的兵力一同北上,也是担心西军北上之后西南再出乱局。
所以,土人和乾人之间本就是极为不信任的,外加狼土兵刚刚大败,他们的达奚夫人还被燕人捉去了,这些狼土兵正是精神惶惶的时刻。
历史原因加上当下的时局氛围,那一根弩箭,瞬间就点爆了这里。
狼土兵开始举起刀,乾兵也开始举起刀,伴随着也不晓得是谁第一刀下去,双方的内讧就以这种极为可笑的方式展开了。
孟珙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下的局面,事情发生得太快,达奚夫人转变得也太快,一直到现在,孟珙都有些不敢置信达奚夫人为何就敢置她寨子里的子民于不顾,就算被燕人胁迫也不该喊出这种话啊,就算被折磨被逼迫,也不可能转变得这么快啊!
也因此,
在此时,
孟珙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力,因为这本就不是他将领的责任。
正常来说,将领在外负责打仗,朝廷在后头负责后勤补给,尽可能地给将领安排适合的兵马去指挥,但这狼土兵,根本就不是孟珙所能指挥得动的。
若是绵州城里给他的是西军或者是乾国北方三镇的兵马,孟珙甚至敢在燕人入城时故意再放燕人多进来一些再关门打狗。
但现在,他只能去苦苦支撑局面不至于完全崩溃,所做的,也无非是一个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卿本佳人,奈何对面两个脏比。
孟珙的眼睛,开始泛红,手里的握着刀,但心里,却是一阵迷茫。
恰恰相反的是,
城外,
郑凡心里则很是开心。
骑士们开始重新调整自己的状态,城内的厮杀声是那么的清晰,他们清楚,自己的机会,来了。
没人会嫌弃军功多,无论是蛮人还是门阀刑徒兵,他们都对首级,有着强烈的渴求。
因为自从上次奔袭乾国之后,让郑凡有些认知到自己对蛮兵的那种“种族主义歧视”是不合适的。
梁程领会了郑凡的意思,并且将这意思传达给了瞎子,瞎子马上领会了主上传达的精神。
在瞎子的运作下,蛮兵们除了被洗脑后脑子里有一个梦想以外,还有了一种就在眼前的追求。
那就是,他们可以靠军功,获得燕国国民的身份,可以授田,等于是可以拿到燕国户口。
燕国户口自然比不得乾国上京户口,因为乾国的上京城,是当之无愧的当世第一大城,商贸、文化等等产业的高度发达,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璀璨的明珠。
但对于刑徒部落出身的蛮族而言,能获得燕人的户口,自己以及自己的子子孙孙不用再去面对镇北军屠刀的阴影,已经是极为珍贵的一个机遇了。
然而,
就在军心再度蓬勃,准备找机会再度冲城之际,两匹哨骑归来。
梁程得到了汇报后,马上策马过来来到郑凡身边:
“主上,外围出现了乾人骑兵的身影。”
郑凡愣了一下,问道:
“哪边?”
“南面。”
郑凡眉头一皱,“南面?”
若是乾骑从北面来,那就应该是三镇骑兵出动前来支援了,不过,他们应该没那么快。
这一次,乾骑是从南面来,这意味着很可能是乾国北上的部队。
这支狼土兵,其实就是第一批北上的部队,这意味着后续部队距离并不远。
郑凡扫视了一下四周,城内现在的乱象在告诉他,此时是再尝试冲门的大好时机,但这座城,终究是守不住的。
自己带的是骑兵,而且人数不够,靠的,其实是单兵素质和机动性。
“撤!”
郑凡做出了决断。
达奚夫人有些哀怨地看着郑凡,
合着自己这一出男变女,就为了听一点儿响声?
但瞎子毕竟是瞎子,他很少会因为情绪化而做出冲动的事儿,所以达奚夫人身体一颤,昏倒了过去。
“阿力,保护好瞎子的身子。”
“好的,主上!”
郑凡的目光又看向了那一侧跪着的两百多被俘的土兵,
脸上露出了一抹悲天悯人之色,
道:
“他们也是可怜人,上天有好生之德,达奚夫人我们带走,其余人,放了他们吧,我不做杀俘的事。”
“属下明白,主上。”梁程点点头。
郑凡说完就一挥手,策马向北,一队骑兵跟着郑凡开始向北奔腾。
梁程稍微留在后面,
对周围的骑兵下令道:
“全杀了。”
“遵命!”
……
没能攻下绵州城,是一件很可惜的事儿,因为这座城两次很脆弱地躺在你的面前,似乎就是在故意勾引着你进来,带着些许为了氛围而做出的欲拒还迎。
但翠柳堡的军队,这次并未能真的进入。
兵马,也确实折损了一些。
但得益达奚夫人的一波神操作,硬生生地送了一波人头。
所以,这一次的突袭,依旧是满载而归,单论首级军功来算,真的是远远地超过了郑凡上次入城时所得。
这还是郑凡还没算上自家队伍里的侏儒刺客还有一笔巨大斩获的基础上。
北归之途,也并非一帆风顺,因为北面的三镇在收到烽火消息后,也确实做出了反应。
然而,正如上一次郑凡和镇北侯烤羊腿时说的那般,多给我一点人马,我能让乾人礼送我出境。
这一次,乾人并没有礼送出境,但面对这一千多身上煞气滔滔的燕人铁骑,那一百两百一拨的乾人骑兵还真不敢上前去阻拦。
明明有可以拖延的机会,却不敢上,有些,只敢远远地跟着,尽一个意思。
甚至,当翠柳堡的骑兵队伍改变一下方向时,那些乾人骑兵还得退开。
乾人在等待自家主力的到来,但自家主力在最近,确切的说,是在前几个月面对靖南侯亲率一万靖南军铁骑逼迫后退后,就一直蜷缩在军镇之中不敢肆意外出,所以想及时赶来,近乎不可能。
就算及时赶来,面对这一千多毫不客气地直接往北奔驰的骑兵,在没有附属部队前去主动阻截和拖延的前提下,又怎么可能追的上?
这可是一支骑兵,一人双马的骑兵!
归去的路,军队的士气依旧旺盛,因为他们不是败退,而是凯旋。
除非前方出现一支人数近两千的乾人骑兵,否则根本就无法迫使他们改变方向。
上一次郑凡之所以被追得不得不东西向地拉扯躲藏,还是因为那一次的兵太少,带出去四百蛮族骑兵,冲城时还损失了一些,去的时候,也没做好太充足的准备,难免就有些疲惫,所以面对乾人的追兵时,选择了退避和绕开,最后若非靖南侯出面,估计就交代在乾国了。
但这一次,没上一次的问题了。
大家都想着回去,因为这一次的首级功劳足以让刑徒兵去让自己的家人获得自由,也能让蛮族兵获得户口。
而且,狼土兵的发式包括他们耳朵上的挂坠等等,算是很好辨别的首级,清算首级时也不会遇到麻烦,不用担心被说成是杀良冒功的。
不过,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运气最好的,因为有了这一次血的教训之后,狼土兵们大概不敢再在平原上去做出追击骑兵这种夸张的骚操作了。
“得,主上,你看看,这么多乾人骑兵在护送我们呢。”
瞎子昏迷着,被樊力扛在肩膀上。
薛三不在,也不晓得死了没有。
梁程在指挥军队,四娘只适合晚上,
所以,只能由阿铭在此时配合郑凡聊天。
“呵呵。”
郑凡笑了笑。
队伍身边,后面,聚集的乾人骑兵队伍开始越来越多,但很快就会被甩开,因为乾人骑兵的耐力不行,比不得这边一人双马的奢侈配置,再者,他们没有上前主动冲击求战的决心。
都是骑兵,也就都是行家,面前这支骑兵的素质和气质如何,他们心里有数,如果是蒙着眼,那倒可能试试,但眼睁睁地拿自己去当鸡蛋嗑石头,就没人愿意这么做了。
可以说,乾人以文压武近百年,所呈现的恶果已经出现了,虽然乾军之中确实有不错的将领,也有一些带着热血悍不畏死的兵士,但是在总体军武风气上,还是无比低迷的。
军人的社会地位低下,所造就的那种军人自己的自暴自弃,荣誉感的缺失,所酿造出来的后果,定是无比苦涩。
只不过,郑凡心里还是有些不满意,开口喊道:
“要是再给老子七八千骑兵,老子就不用跑路了!”
郑凡觉得,自己麾下的这一千多骑兵,装备的优势在前,梁程的指挥在前,可能和镇北军有差距,但和同等数量的靖南军比起来,真的就是不分伯仲。
若是此时自己手底下有一万靖南军铁骑,莫说先前绵州城定然是破定了,就说此时跑路时,也可以像春游一样悠哉悠哉一些,甚至还能好整以暇地跟这些追击过来的乾人骑兵交换一下纪念品。
郑凡以前老家有个叔爷,在家族过年聚会时就曾聊过,自己以前在老山前线时,和对面的越南鬼子交换肉罐头吃的事儿,说是自家的罐头,早就吃腻死个人了。
那时候的郑凡还很疑惑,打仗,还能这样?
现在,他有些明白了,只要你有底气,确实可以这样。
“呵呵,这岂不是和当初满清入关前一样了么。”阿铭说道。
很多人只知道吴三桂引满清入关,却不清楚事实上在之前的好些年头里,后金八旗就曾数次破关而入,一路烧杀抢掠顺带到北京城下遛个马,跟城墙上的崇祯皇帝请个安。
等后金撤退时,载着劫掠而来的财货,自然走不快,但明军只敢跟在后面,等着后金兵撤退离开城池时明军再进入宣布“光复”该城,一直礼送到人家出关。
王朝末年,武备废弛,外加能打的兵和将都凋零了之后,就很容易出现类似的场面。
在郑凡看来,这尊大乾,真的很符合王朝末世的情景,自己两次作死都没能死成,还满载而归,就是最好的证明。
唯一让郑凡不解的,大概就是靖南侯明明早就回来了,却一直只是下令让下面的杂牌军军头子们自己出来觅食搞事,而靖南军大营一直没有任何的动作。
这是在等待机会么?
郑凡清楚,靖南侯一直在等乾人三边主力上钩,好一口气吃掉其三边主力,但现在乾人朝堂上明显是有能人的,那位原本“丧权辱国”退让的杨太尉一直没被调离,一直继续着他的龟缩政策,且乾人各处的主力兵团都已经北上了。
这要真的是打持久战,龟缩不出,燕国该怎么办?
好在,郑凡虽然是燕人军官的身份,但可没有身为燕人的那种心怀大燕的觉悟,自己能吃饱能发展好才是第一要务,至于未来嘛,随他去吧。
骑兵,一直奔驰到东方开始泛白,大部分的乾人骑兵要么马力不支要么就是眼瞅着边境线都要到了,也就放弃跟随了。
但是,在后头,却仍然有一支一千多人的骑兵,还在紧追不舍。
只不过奈何对方的战马素质比不得郑凡这边,所以一直没能追的上来,而且前面的乾人袍泽,也没人为他们这支追兵去发动自杀式冲锋帮忙拖延一下时间。
养骑兵,可是很费钱的事儿,翠柳堡的骑兵,可都是荒漠来的马,各方面素质都是一等一。
其实,包括郑凡在内,后世很多人所熟悉的马,都是游乐园或者平时在公路上看到的那种马,以滇马居多,这种马质小而蹄健,上高山,履危径,虽数十里而不知喘汗。
但真正的战马,所谓的“高头大马”,绝对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否则郑凡熟悉的那个时代汉武帝就不会因为得到汗血宝马而如此激动非常了。
终于,翠柳堡的骑兵冲破了前方乾国的堡寨防线,堡寨内这一次也只是放狼烟,没有人敢出来阻拦这支来势汹汹的铁骑。
郑凡回过头,看向身后远远的从昨晚自绵州城外围一直死追而来的那支骑兵,笑了笑,
我静悄悄地来了,
我又极为嚣张地走了,
你追我啊!
……
领军追逐了半夜的银甲将领举起了手,这支骑兵都放慢了马速,其实胯下的战马已经有些透支了。
“少将军,这支燕人骑兵速度太快了,他们还有马可以换。”
银甲将领面色深沉如水,
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声音:
“不是燕人跑得快,是我大乾的三边官军畏敌如虎。”
“少将军,慎言,慎言,这里可不是在家里。”
“慎言什么,我钟天朗这辈子就没见过这般废物的官军!”
…………
西军,入城了,狼土兵和本地乾兵的厮杀也被制止了。
狼土兵不畏惧本地的绵州乾兵,但是对乾国的西军,却有着发自骨子里的敬畏。
一位白须老将在亲兵护卫下驶入了绵州城,
看着这满地狼藉的场面,
老将笑了,
笑声中,
带着森寒。
………
城内,一座空置的商队分号宅邸后厨内,一个小身影在里面的陶陶罐罐内翻找着,他找到了盐罐。
将手中用布帛包裹好的人头拿出来,再搓好几把盐,开始给他涂抹上,包裹内,还有着可以证明这个头颅主人身份的配饰和文书。
“来,王爷,咱这里也抹点,这儿也抹点,不能漏了。”
薛三擦得很仔细。
杀完人后,又有一支军队入城了,且迅速地控制住了整座城的防务。
原本薛三想着趁机带着人头离开的薛三一时有些嘀咕,这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乾兵身上带着极为强烈的肃杀之意,而且在防务上,很是严密。
犹豫了一下,薛三没冒险直接离开,而是先给福王爷擦个粉。
粉擦好后,薛三又在厨房里找了一些腊肉这类的食物,重新将福王的头颅包裹好,纵身跳入了院子里的一口井中。
冬日,水位不高,井底空间其实还蛮大的,薛三下去后,先喝了两口水,然后拿出腊肉啃了两口,也不觉得难吃,也没有丝毫地难以下咽。
身为一名刺客,在恶劣的环境下等待目标出现,哪怕是等一个月都不算什么事儿,眼下这点儿,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吃了点儿又喝了点儿,补充了身体所需后,薛三怀里抱着福王的脑袋,轻轻地用手拍了拍,
自言自语道:
“唉,主上他们发现我不见后,应该已经着急坏了吧。”
第十八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下官梁友达,求见钟帅!”
绵州城新任知府战战兢兢地跪在外面求见,在其身边,还有绵州城的官吏。
这一幕,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乾国的文官,在面对武人的时候往往是自动升三级,哪怕是面对品级比自己高的武将,也往往是不屑一顾。
只是此时在府衙内的老钟相公却是一个特例,已经过了耳顺年纪的钟文道,可以说是乾**界的一块活化石,而钟家,为大乾镇守西南已经近百年。
钟文道的影响力,已经不是仅仅用“武将”就能形容的了的了。
面对绵州知府的求见,钟文道只是在门内从亲兵手中接过毛巾擦拭着自己的脸,没给予理会。
他不屑去理会,也懒得去理会。
“咳咳………”
少顷,钟文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挥挥手,示意亲兵将面前的火盆挪开。
北地的冬天苦寒,不似西南的湿热,但钟相公年纪大了,不喜炭盆的燥热。
“带上来吧。”
带上来的,不是在外面求见的绵州城官老爷们,而是从偏厅走入的孟珙。
孟珙的头发有些散乱,目光更是有些茫然,不过,在见到端坐在首座的钟文道后,马上跪伏了下来:
“罪将孟珙,参见钟帅!”
“起来吧,咳咳…………”
钟相公又开始咳嗽了起来,他是真的很讨厌北地的气候。
但又无可奈何,以前只知道大乾三边的军备很是废弛,但好歹每年要吃掉朝廷一半的军费,钟相公想着,就算再废弛,总归能养出点儿样子吧?
谁成想,杨太尉的上书和朝堂上诸位相公的反应让钟文道都有些诧异,这每年吃掉泰半军费的三边,竟然已经荒唐成这个样子了?
要说燕人将镇北军从荒漠那边挪过来你挡不住那还好说,现在燕人的镇北军还没南下,也就那支靖南军出动过一次而已,却已然将杨太尉吓破了胆。
啧啧……
要说钟文道心里没一股子火气,那是不可能的,要是那些军费能给自家的西军,儿郎们的日子,能过得更舒坦一些,对那些不安分土司的打击,自然就能更迅猛一些,甚至经营个几年,彻底平灭西南土司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了,这些心思钟文道也就只能在自己心里稍微念念,前些年开始,朝廷就已经对西军这个军事团体开始着手瓦解和打压分化了,只不过西军虽然不是他钟家的,但西军各个军阀,其实都紧紧地围绕在钟家身边唯钟家马首是瞻,这才使得朝廷的手段没能真正的取得多少成效。
此次燕人将要南下的情况,倒也算是帮西军解围了。
作为将门子的钟文道,是真的宁愿面对敌人的刀枪兵马,也不想去和朝堂上的诸公费那个脑子。
“罪将?你何罪之有啊?”
“这……”
孟珙不知该如何去说。
“绵州城守下来了,你就是有功。”
孟珙重新叩首,道:
“多谢钟帅庇护。”
在这个时节,钟文道是有这个资格给这件事定性的。
当然,虽然西军赶来时,绵州城内居然自己人和自己人在厮杀,但这座城,终究是没能让燕人进来。
“难为你了。”钟文道感慨道。
“末将不敢。”
孟珙低着头。
看着孟珙,钟文道就不禁想到了孟珙的父亲,然后就想到了当年,当年的自己和孟珙的父亲,一起站在刺面相公的身边。
只可惜,俱往矣。
这时,一位亲兵走了进来,在钟文道的身旁耳语了一番。
钟文道的目光微微一凝,
道:
“封锁全城,给我搜。”
“遵命。”
亲兵出去了。
钟文道叹了口气,道:
“福王,死了。”
“…………”孟珙。
“尸体被人在马厩里发现,不过,脑袋没了。”
“这,这怎么可能?”
“应该是有燕人奸细潜入城内做的。”
“福王,福王是个好王爷。”
“呵。”钟文道不以为意,道:“本帅担心的是,若真是燕人做的,那么这次就算燕人没能攻入绵州城,有福王的头颅,甚至比再次攻入绵州城所带来的影响更大啊。”
孟珙低头不语。
“罢了,罢了,福王既然死了,你孟珙,也就死了吧。”
“末将,遵命。”
说着,孟珙就站起身,准备去从亲兵手里接剑自刎。
这一幕,全都落入到了钟文道的眼里,他又开口道:
“以后就叫钟珙吧。”
孟珙愣住了。
“先占你爹点便宜,等此番大战结束,凭你的功绩再将这一段抹去,你就能重新叫回孟珙了。”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可以省去很多的扯皮。
“多谢钟帅!”
孟珙再度跪拜了下来。
“你可知,这次带兵在外攻城的,是谁?”
“末将不知。”
“门外头的柱子上写着呢,郑凡,翠柳堡守备。”
“又是郑凡?”
“这是打绵州城上瘾了。”
郑守备不知道的是,上次自己打入绵州城,砍了一众官老爷的头颅留字而去,这不仅仅是让其因为“岔河村”的事儿背了一口黑锅,同时他这一次的行迹,更是被朝廷秘密发暗旨传阅于军方各个大佬的案头了。
也算是……扬名于敌国。
“此子,手段很诡异。”孟珙只能这般回答道,“而且用兵很厉害。”
“你且详细与本帅说说。”
“遵命。”
孟珙就将从遇袭燕人冲门到最后达奚夫人忽然发神经引发城内土兵和乾兵内讧的事都说了一遍。
钟文道一直是眯着眼在听着,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要睡着了似的。
等到孟珙说完后,钟文道睁开眼,开口道:
“翠柳堡,是燕人的堡寨?”
“应该是。”
“听你所言,那燕人郑凡倒也算是个人物,两次打绵州城,第一次打成了,第二次差点又打成了,还会审时度势知兵,更会奇正相合。”
说着,钟文道看向自己的亲兵,道:
“明日去通知银甲卫,我要这个郑凡的明细。对了,再派一支骑兵去接应一下天朗。”
说着,
钟文道又揉了揉眉心,
道:
“我乏了,歇息吧。”
“大帅,卧房已经布置好了。”
“嗯,孟珙啊。”
“末将在。”
“你也累了,换身衣服,以后就当我亲兵,在我旁边帮忙谋划谋划,待会儿让人带你去把布防图拿来给你看看,我倒要看看,你到底继承你爹几成衣钵。”
“末将定不负大帅期望。”
“嗯。”
钟文道在亲兵搀扶下走入了后面的卧室。
“大帅,那柱子上的字属下待会儿让人抹去。”
“抹了做什么?上次抹了人不也照样来了?留着,让进出的文武都看着,知耻而后勇。”
“属下明白,还有,大帅,银甲卫那儿要不要先向上面递个折子?”
“怎么?”
能在钟文道身边当亲兵的,就跟李家的家丁一样,基本都是家族子弟或者是西军功勋子弟,所以在私下里对钟文道说话时能够自由一些,毕竟钟文道算是他们的长辈。
“大帅,容易犯忌讳。”
“犯忌讳?本帅是来这里打仗的还是来这里扯嘴皮的?他燕皇能把银浪郡的密谍司都给田无镜,我钟文道就怎么不能使唤这银甲卫了?”
“银甲卫可能不会给回复。”
“呵呵,那就告诉他们,本帅一向喜欢开战前祭旗,这次来得匆忙,没带死囚。”
“属下遵命。”
“绵州地界儿不错,让后面的西军诸部都依绵州城扎营布防。”
“属下遵命,大帅,那绵州知府还在外面跪着呢。”
“以后,绵州城,不需要知府了。”
………
翠柳堡的骑兵回到堡寨里时,已经是天色大白了,奔袭一夜,战果丰富,累当然是累,但卸甲吃午食时,兵卒们仍然一个个的非常兴奋。
“首级先登记清点一下,然后装车,明日里我再亲自送南望城去。”
郑凡简单地吩咐后就自己回房间里了,按照他的习惯,部队回来时,就已经有小娘子烧好热水准备让主人洗澡。
坐入浴桶内,郑凡舒服地眯起了眼,那种疲惫了一天的身子,丢热水里浸润下去后的舒爽,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
这时,云丫头推开门走了进来,道:
“主人,四奶奶说要给一些受了外伤的兵士缝合处理伤口,让我先来伺候您洗澡。”
郑凡点点头。
云丫头开始帮郑凡搓背。
郑凡记得自己自这个世界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云丫头,快一年了,女大十八变,云丫头看起来没以前那般稚嫩了。
这段时间以来,郑凡的起居很多时候都是由四娘负责,也不怎么需要外人伺候了,所以平日里也确实难以和云丫头接触。
现在,她专门负责带那些小娘子。
洗完了澡,郑凡在云丫头伺候下穿上了自鬣狗帮那里得来的豹皮睡衣,躺入了被窝。
云丫头跪伏在床榻边,帮郑凡倒水,随后,看着郑凡,道:
“主人,需要人家陪你么?”
“我累了。”
“是,主人。”
云丫头很知趣儿地退出了房间。
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虽然没打算吃,但是有小姑娘打算自荐枕席,这种感觉其实挺不错的。
能管得住下半身的男人其实挺多的,但能连内心都净欲的,少之又少,其实就算是女人,在看到帅哥或者优质大叔时,也会有舔屏的冲动。
郑凡闭上了眼,他是真的有些累了,明日还要去南望城清算这次的军功,估计又是一番心思,先睡吧。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郑凡似乎听到屋门被推开了,很快,一具丰润的身子钻入了自己的被窝。
熟悉的体香,熟悉的弧度,熟悉的感觉。
郑凡以前从不认为自己是御姐控,但在和四娘在一起时,却真的挺享受这种感觉。
没做什么事,就这么抱着,不是很单纯,却是很美好。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醒来时,四娘已经先于自己起了,正坐在床边织着衣服。
郑凡睁着眼,看着四娘,上辈子自己父母的婚姻早早地破裂,记忆里倒是没这种记忆画面,你醒来时,你母亲坐在你旁边,在编织着毛衣。
虽然把四娘代入到自己“妈”的视角,有点怪怪的。
但这个堡寨里,精神正常的,反而是稀缺动物。
四娘看见郑凡醒了,见郑凡不说话,她也就不说话,默默地做着手头上自己的事情。
这种无声的氛围,似乎持续了快一个小时,郑凡才伸了个懒腰,问道:
“几点了四娘。”
“估摸着,快天亮了呢。”
“嗯,那我起来洗漱吧。”
下床,穿衣,洗漱,洗漱好了后,四娘也已经将饭食端了进来。
白粥加咸菜,简单却不失精致。
郑凡拿起一个咸鸭蛋一边剥着一边问道:
“瞎子还没醒?”
“估计要昏迷个几天。”四娘说道。
“嗯。”
瞎子操控达奚夫人这件事,其实已经成功了,只不过那支乾军的及时出现,让郑凡没能顺势入城。
这时,阿铭走了过来,虽然昨天阿铭挨了不少箭,但可能是因为“水”喝得比较多的缘故,所以面色看起来还不错。
“主上,首级统计好了,也装车了。”
统计首级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害怕这类的事儿倒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首级的认定和分润,因为一些哨骑为了团体牺牲了不少,所以他们也必须要匀出一部分首级来做补偿。
“辛苦了。”
“主上您慢慢吃,我去休息了,等您打算去南望城时,再喊我。”
“好。”
阿铭腰间系着鼓鼓囊囊的水囊去自己房间找棺材去了,有人喜欢在星巴克里喝咖啡的感觉,阿铭喜欢躺在棺材里“贫血”。
“主上,三儿还没回来呢。”四娘开口道。
“他应该没事儿的吧。”郑凡说道。
郑凡是相信薛三保命的本事的。
“就算是有事儿估计也早就有事儿了吧,咱也得节哀。”
“也是。”
郑凡点点头。
将碗底最后一点粥刮入嘴里,郑凡拍了拍手,道:
“这一次出去,收获还是很大的,又是时候去敲一下许文祖的竹杠了。”
门阀刑徒兵确实好用,有了实打实的首级斩获,许文祖在给自己开后门时就能更从容硬气了,郑凡还期待着能够再扩军一些。
再者,自己的翠柳堡对那些门阀刑徒兵的吸引力也会得到极大的加强。
军心士气什么的,更是不需要再担心的事。
“阿程现在在忙什么?”
“回主上,在忙着安抚霍家的人吧。”
“哦,是么。”
郑凡点点头。
霍广战死了,霍家人一下子群龙无首,梁程现在去安抚安抚也是应有之意。
门阀兵最大的问题还是他们自身宗族的概念比较强,郑凡也不是很喜欢自己手底下的山头太多。
等到太阳出来,差不多九点的时候,郑凡喊起了阿铭,肖一波领着自己的手下赶着一辆辆货车已经就绪了。
郑凡骑上马,深吸一口气,虽然阳光已经出来了,但空气里的温度依旧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
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那一车车的首级,郑凡心里忽然有一种上辈子玩农场牧语时的感觉,仿佛这一车车拉的不是脑袋,而是玉米和花朵。
自己像是在种田,这一次,是把自己的农作物收成拉去南望城去贩卖。
手底下蛮兵们想要的是燕人户口,门阀兵想要的是亲眷自由,自己能收获的,大概就是官位以及更多的资源吧。
是否君临天下,是否要走到人上人的道路,走上去之后要如何如何,郑凡还真没仔细想过。
但他很喜欢这种奋斗和有收获的感觉,这个过程,就已经能够给人带来极大的满足感。
“主上,咱出发么?”阿铭开口问道。
郑凡点点头,上午的阳光撒照在他的脸上,他举起了拿着马鞭的手,
下令道:
“出发!”
………
绵州城外,已经聚集了好几部西军兵马,他们以绵州城为中心开始建造大营,一切的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这是一种在乾国三边久违了的强军气象。
绵州城内的知府衙门里,钟文道已经醒了,上了年纪的人,睡眠时间自然也就短了。
用早食时,有亲兵前来报告。
钟文道点点头,道:
“回复杨太尉,明日我在绵州城里等着他。”
伴随着各支军队的到来,各家军队的话事人自然是需要碰个头开个会的。
杨太尉将碰头的地面选在绵州城,其实是主动放下了架子,承认了钟文道在诸多支乾军之中的领导作用。
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这个阉人,一直能看得很清楚。
放下筷子,钟文道开口问自己身边的亲兵,道:
“天朗呢?”
“回大帅,少将军估计还在歇息,昨夜回来时就已经挺晚的了。”
“歇息,他能歇息得下?”
“这………”
“这小子,现在说不得在他各位叔叔那里求骑兵呢,呵呵。
罢了,将我直属营调一千骑给他,既然要闹,就不能太小家子气,他燕人来得,我乾人就去不得?
来而不往非礼也!”
感谢阴天灵感的飘红。
楼上邻居在装修,响了一天的电钻,让龙这个作息颠倒“人士”苦不堪言,这章写得不是很满意,还是先发了。
下一章可能会比较晚,争取多写一点,大概在凌晨两点的样子写好吧。
第十九章 有内味儿了
南望城附近的路上,熙熙攘攘,人流密集,小摊贩懒得去城内竞争或者交一笔押钱,干脆就在路两旁支起了摊位,燕国南北风味甚至是晋楚乾的特色小吃,在这里应有尽有。
还有卖各种器具生活用品的,极为热闹地铺陈开去,像是在赶庙会,生意倒还多不错。
往来这条路的,有官兵有刑徒还有其他各色各样的人,燕皇马踏门阀之后将燕国的力量向南转移,银浪郡一下子堆积了太多太多外来人口,也就自然而然地催生了一种“畸形”的繁荣。
看似繁华,实则有种烈火烹油的调调,沸腾得越厉害的事物,往往凉得也就越快。
当然了,燕地的百姓们对此是没什么感觉的,他们只是在专心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大战其实早已掀开了帷幕,双方兵马在乾国堡寨一线更是四处撕咬切割,所欠缺的,无非是靖南军的一锤定音,或者乾国三镇精锐的真正回击。
燕人百姓的骄傲,或许是由来已久,至少,在路上,郑凡是没有看见任何关于战争的惶惶之感。
大燕立国数百年,何其艰难,却都撑下来了,和北面荒漠的蛮子打,和东方三国打,打打停停,停停打打,终究未曾落下过气劲。
其他的先甭说,至少这国民自信是给打出来了,再者也是乾**队过于不争气,银浪郡一条线上,包括郑凡在内诸多军头子是出浑身解数地南下搞事情,而乾**队却无一支胆敢北上。
也因此,靠近战线的南面,是一片风声鹤唳,而北面,则是“繁花似锦”。
首级都被安置在箱子里,从外头是看不出来的,郑凡也没想着敲敲打打地弄个锦旗挂上去一路开到南望城为自己造什么狗屁声势。
许是因为三皇子的第五肢实在是过于高端,
做过那件事之后,对于其他扬名的事儿,仿佛都有点索然无味了。
许文祖接了这些首级需要如何做,朝廷需要如何宣传,那是他们的事儿,郑凡会配合,但更看重的,还是能凭这份军功落到自己手上的实打实的好处。
枪杆子里出政权,郑凡一直信奉这个真理,兵强马壮,才是在乱世里生存下来的第一根基。
对这个世界越是了解深刻,就越是觉得,此时的打仗,并不是单纯地玩游戏,兵多将广,哪怕对方是大能,你也能靠人海淹没他,可以保命,也可以杀敌。
南望城就在前方了,不过入城口排起了长队,也不晓得前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总之一直淤积了下去。
见队伍不动了,郑凡也不着急,扭头看向身边的阿铭,问道:
“下去吃点儿东西?”
阿铭摇摇头,他现在存货充足,自然对普通人的食物不屑一顾。
见阿铭不来,郑凡就自己下了马走向路边的摊位,肖一波见状也马上下马跟着过来伺候。
郑凡选的是一家馄饨摊,摊位上卖馄饨的是一对小夫妻。
生意,其实不咋的。
小馄饨,是乾国江南那边流行的吃法,小小的馄饨鲜美的汤,宛若鸳鸯戏水,自带一股子滋味清流。
但燕人喜欢那种又大又厚实的饺子,不喜欢这类精巧的食物。
一是燕国位于北方,银浪郡已然是燕国的南疆了,但与银浪郡对应的乾国三镇,依旧是被乾国人称为苦寒之地。
所以,若是不开疆拓土,燕国人是没机会去真正领略到所谓的江南风物的。
再者,数百年来的传统,燕人儿郎要么在荒漠和蛮族拼杀要么就在和晋国乾国撕咬,平日里所求的,无非是大口大口地饱腹感,可没有小口小口细品的情调。
但郑凡因为上辈子的原因,倒是对这小馄饨挺钟爱的,当然了,大馄饨也可以,不过得是芥菜的。
“两碗小馄饨。”肖一波主动上前吩咐,同时先付了钱。
小本生意,可不讲究吃了后再给钱,否则碗一丢你人一跑,往哪儿逮你去?
这边铜钱落碗了,那边馄饨才会下锅。
没多久,两碗小馄饨煮好了,等待入城的队伍,却没前进丝毫。
堵车堵得厉害啊。
肖一波将碗和小勺小心翼翼地递给郑凡,倒是没自作多情地帮忙吹气,而是道:
“主人,小心烫。”
郑凡笑笑,伸手接过来。
小摊位这里,没桌椅提供,不过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也不会吃这道口旁的小食,南望城作为曾经燕国的“小江南”,里头的高档酒楼馆子那定然不少,自是特意留着肚子进里头吃喝。
郑凡和肖一波就蹲在摊位旁,道口边的食客基本都是这个吃法,这还是爱干净的,再随便一点的,干脆就坐在地上吃得更是舒服。
许是没后世味精的缘故,小馄饨不够鲜美,但入口自由其爽滑,吃起来倒也不错。
郑凡一口一口地吃着,肖一波在旁边也“哼哧哼哧”地吃着,对于肖一波来说,吃什么并不重要,陪着领导吃饭才是重中之重。
这边小馄饨才吃下去半碗,那边摊位上就来了第二波客人。
一个身着粗布长衫冻得不停吸鼻涕的老爷子和一个身着棉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持剑剑客。
剑客的年纪在四十出头的样子,脸上满是暗疮,也不晓得是冻的还是本就这般长的。
老爷子左手抱着一个长帆,帆旗一角被寒风拨弄,露出了“卦”字。
“十文钱一碗,二位。”
女人等着收钱,
男人等着下锅。
女人没收到钱,男人的馄饨就不可能下锅。
老爷子看向了身边的落魄剑客,剑客目光向上,仿佛忽然发现今儿个的天空是那么的美丽动人。
老爷子搓了搓手,有些局促道:
“这个,以卦当饭,可否?”
女人马上摇头,男人将手里抓着的馄饨又放了回去,道:
“生意不行,实在吆喝不起啊。”
这话已经说得很实诚了,要是生意可以的话,请你吃一碗馄饨倒是无所谓,听你算一卦也当是消遣。
但眼下生意惨淡,没这闲情雅致也没这富裕了。
老爷子舔了舔嘴唇,显然是想这一口小馄饨想得紧。
人年纪越大,就会越是跟个老小孩儿似的,贪吃得紧。
只是到底还顾及着些许老皮老脸,不好意思学那泼孩在地上打滚求闹。
落魄剑客怕了拍行囊,道:
“还有干粮。”
老爷子不听干粮还好,一听干粮嘴巴一撇,眼睛里就有泪珠子在打转,委屈得紧。
“干粮干粮,你就让你爹天天啃那干冷生硬的玩意儿,这世上,有你这样当儿子么!”
郑凡闻言,看向了肖一波。
肖一波露出了憨厚腼腆的笑容。
落魄剑客有些怅然;
老爷子还在委屈;
卖馄饨的小夫妻也就站着看着,反正生意不好,不急。
肖一波左手拿着碗筷,右手掏兜,取了一粒小碎银子,丢向了摊位,道:
“给他们煮。”
“哎哟,好!”
馄饨下了锅,开始在汤水里翻滚起来。
落魄剑客看向了蹲在那里的郑凡二人,随后又将目光挪开。
老爷子则是眼巴巴地盯着馄饨何时出锅,也没急着去感谢请自己吃馄饨的肖大善人。
“好了好了,可以出了,要老了。”
老爷子催促道。
丈夫点点头,将馄饨出锅,撒上并不是如何丰盛的调料,老爷子接过了碗,犹豫了一下,还是蹲在了肖一波的身旁。
那个落魄剑客也是接过了自己的碗,不过蹲在了摊位的另一头,似乎性格过于孤僻,不喜欢凑这个热闹。
老爷子连吃了好几个馄饨,又喝了几口汤,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足之色。
郑凡专注吃着自己碗里的馄饨,没理睬周边,许是前世各种作品看得太多的缘故,对这种组合,往往带着一种“世外高人”的印象。
越是邋遢,越是落魄,人往往越是“高手”。
这一点,在沙拓阙石身上得到了证实。
但在瞧着对方手里的小馄饨后,郑凡并不打算在此时去试探什么。
无论你是真的落魄浮游还是真的是世外高人,你吃你碗里的,我吃我碗里的,吃完后,拍拍屁股,各自做各自的事儿去呗。
老爷子看向肖一波,道:
“你要算卦?”
肖一波摇摇头,道:“不用。”
“唉,也确实不用,你啊,是旺命,但不旺亲。”
言外之意就是,你克家人。
肖一波拿着馄饨碗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没说话。
好歹曾执掌过车帮,虽是个在大人物眼里上不得台面的小帮派,但也是和三教九流打过不少交道的,这种靠一张嘴混江湖的,最擅长的,不是算命,而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你不搭理他,他就什么都说不上来了。
但这老爷子似乎没打算放弃,转而前倾着身子,看向郑凡,面露讨好之色,道:
“这是位贵人,贵不可言啊。”
郑凡笑了笑,一边吹着一边喝着汤。
肖一波没得到郑凡的允许,自然不会把话头往郑凡身上去靠,所以继续吃着自己的馄饨。
老爷子又安生地吃了半碗,擦了擦嘴,又开口道:
“贵人身上血气旺了点,这是好事,又是坏事。”
前天晚上刚刚去杀了人,哪怕洗了澡,但身上的血气能这么轻易地消散掉么?
但郑凡依旧不为所动。
可惜了,瞎子现在还昏迷着,若是今儿个带出来的是瞎子,他一来肯定会和自己一起下来吃馄饨,二来,正好可以和这老头对上。
反正,他们是同行,不怕没皮扯。
“贵人,您以后的路,自是一番坦荡,只需贵人恪守本心,潭水浑浊,自做清鱼;方可自立于世。”
这算是吉祥话吧?
万金油的话语。
郑凡放下了手中的碗,对老爷子拱拱手,道:
“受教了。”
“贵人就没什么像让老朽帮忙算算的么?”
“刚刚不是已经算过了么?”郑凡问道。
“刚刚不算。”
郑凡点点头,却道:“没什么想算的。”
求财?不求财。
求才?家里有七个。
求仕途?眼下正做着,前面车队里的那些箱子里,也都放满了自己仕途路上的垫脚石。
求姻缘?有四娘在,郑凡挺知足的。
这不是瞎话,郑凡之所以不碰家里的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一来,那些花骨朵不符合他的口味,
二来,有了四娘帮助后,在这方面,真的很尽兴了。
倒不是因为四娘在漫画里的形象,怕自己偷吃了会如何如何,只是二世为人,对情情爱爱的这些东西,早就没什么执念了。
兴许以后对上一些公主郡主什么的倒是可能会动心,但那也是对她们尊贵的身份能让自己男性的征服感得到满足罢了。
这一点,郑凡发现自己的心态,似乎有点向瞎子、阿铭他们在靠拢,这些魔王们,似乎一个个的,对女人都不是很感兴趣的亚子。
“没什么好算的。”郑凡回答道。
自己这一世,目前来说,就是想着怎么去玩儿了,至于玩儿什么,怎么个玩儿法,这个不用人教,探索的过程,本身就是玩儿的一部分。
老爷子有些唏嘘,
似乎对自己没办法开张混笔买卖有些遗憾,
最后只能道:
“贵人是哪里人?”
“瞧老爷子您这话问的,这里是燕国,我自然是燕人。”
“不不不,公子可不是燕人,公子,是天上人哩。”
郑凡眼神里,有一道光彩流逝。
不明所以的肖一波则笑骂道:
“你这老梆子,安安心心吃你的馄饨就是了,用得着你瞎拍马屁。”
拍马屁,可是他肖一波的工作。
老爷子点点头,道:
“一箩筐马屁要是能换一碗馄饨,那也是值当的。”
郑凡将碗递给了肖一波,肖一波接过碗,送到了摊位上。
摊位上没来第三波客人,但夫妻二人却在下馄饨,此时正出锅。
小夫妻俩,一人一碗,也和客人们一样,蹲在道口旁吃着,你喂我一个,我喂你一个。
肖一波将碗和小勺放在摊位上,看着这恩爱一幕,心里不由的有些羡慕。
清贫小日子,却能执手相依,也不为是一件幸事。
郑凡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不过,他看到的和肖一波不同。
在郑凡看来,
唔,
夫妻俩都在吃自己的馄饨,这证明这馄饨没问题,能吃。
这种思维惯性,大概是被后世的各种食品安全问题新闻给锻炼出来的了。
堵车的状况,似乎缓解了一些,队伍开始慢慢往前了。
肖一波去队伍里安排车辆,吩咐自己的手下不要歇息了,准备进城了。
郑凡正欲起身回车队,老爷子却忽然开口道:
“贵人,不急,前头才刚开始走呢,老朽我这辈子,最讲一个有因就有果,从不欠人情。”
“那你要如何?”
“既然贵人不想算卦,那贵人要是想知晓什么,老朽也能跟贵人唠叨唠叨。”
郑凡倒是真没走,重新蹲了下来,道:
“我听说,乾、晋、楚三国的达官显贵,都喜欢养一些清客,所用之途,也不过如此吧?”
老爷子点点头,道:
“确实。”
达官显贵,怕寂寞,又怕没文雅,所以会专门养一些清客,负责和自己聊天。
其实就是吹牛皮,比谁吹得高雅,比谁吹得上档次,比谁吹得更有逼格。
“我呢,是个粗人,您老都说我身上血气旺了,想来是看出来我是干哪个行当的了?”
郑凡好歹从军这么久了,无论平日里再如何惫懒当甩手掌柜,但到底是经过阵仗见过血冲过城门的军门,被人瞧出来是军旅人物,也实属正常。
若是连这都瞧不出来,这老爷子这么一大把岁数那可真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您问,老朽来说,但凡老朽知道的,老朽自是答你,不藏私。”
“就因这一碗馄饨?”
“馄饨不值钱,但馄饨里的情,值钱,世间万物,沾染上情,也就值钱了;
一如楚皇的画,晋皇的剑,燕皇的刀,乾皇的笔,这些,自是价值连城的。
这馄饨里,有老朽的乡愁,价格,自然是高了。”
“有理,那我就问问,乾国这次,上来了多少人马?”
郑凡真敢问。
老爷子居然还真敢答:
“西军十五万,昨日应该已经到了绵州城下,十万禁军走漕运,但因为出发时耽搁了,反而落在了西军后面,但估摸着今日应该也就到了。
狼土兵自是跟在西军后头,由西军掌握,监视。
五万祖家军要从东海沿岸过来,估计还需一些时日,但毗邻三边诸郡辅兵不下十万,已然早早地开拔进入。”
“所以说,乾国三边,将要聚集多少兵马?”
“西军十五万,狼土兵五万,不过这五万,得打个缺口,三边戍卒二十余万,祖家军五万,临郡辅兵十万,禁军十万,这就足足是六十五万大军!”
六十五万大军,摆在乾国三边,可以说是相当豪华了。
郑凡又问道:
“那你可知我大燕,当有多少兵马可以南下?”
“啧啧,贵人您可不是燕人。”
“但我更不可能是乾人。”
“贵人兴许是没见过上京繁华,没见过江南风色。”
“相信我,我见过,我也能感受过,但我……不是很喜欢。”
不仅仅是郑凡,还有手底下的诸位魔王,其实都想过这个问题,这要是开局不在燕国的虎头城,而是在乾国,会不会更好一些?
得出来的结论还是……在燕国更舒服更自由更畅快一些。
抛开那些不谈,
郑凡如今和靖南侯田无镜有收尸的情分,
和李梁亭,有一条羊腿的关系,
和燕皇姬润豪,又断子之谊,
就是那位魏公公,也想着让自己入宫接班。
怎么算怎么着,郑凡也应该更亲昵燕国。
“唔,这样么。”老爷子眼里有些失落。
“您还没回答我。”
“大燕有多少兵马可以南下,贵人难道不知晓么?”
“有时候,自家的事儿,反而外人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言之有理,那老朽就给贵人算算,银浪郡这一线,堆了大小十多个总兵,零零总总的各路兵马加起来,估摸着有个四五万之众,但良莠不齐。
靖南军五万,还有五万后营,就算他十万,燕京禁军得负责镇守国土,同时还要防备来自晋国的威胁。
荒漠那边,少说也得留个十万镇北军铁骑看防。
算来算去,大燕能一时砸下来南下的,也就二十万镇北军加上十万靖南军和数万杂军,合计三十多万。”
“算算,倒也对等。”
“乾国人多,但大燕军强,尤其是那二十万镇北军铁骑,就如一把刀,在荒漠磨了百年,今日才得以对南出鞘。
只是……”
“只是如何?”
“大燕虽悍,但大乾地大物博,这三边之兵马,别看现在是这般多,但真要战事彻底拉开,大燕铁骑再是悍勇,可能破这铁壁城墙?”
郑凡没说话。
攻城和野战是两个概念。
尤其是在对方有充足兵力防守的时候,郑凡两次打绵州城,其实都没想过正儿八经的攻城,因为他消耗不起。
“燕军南下,民夫得发动多少?这笔帐,贵人可曾算过?”
郑凡继续沉默。
“最重要的是,大乾陛下一旨诏令之下,天下之军,天下之义勇,皆可迅速成军,莫说支援,再凑个七八十万大军北上也不算难事。”
要知道,乾国这些年,可一直都在养着三边八十万大军和八十万禁军,虽然这两支军队吃空饷严重,但这证明乾国朝廷,是能养得起这一百六十万大军的!
乾国大且富,不是说说而已。
“新成之军,不堪用。”郑凡开口道。
“打打,见见血,以老带新,也就成军了。
最重要的是,大燕南下,短时间内,定然不可能破开大乾三边防御,而大乾,自可借此机会慢慢磨砺掉自身之浮躁,重整军备。
而燕皇那边,看似马踏门阀,一扫妖氛,但终究是将自己摆在了极为危险的位置。
古往今来,任何一个王朝,都有所依仗,蛮族靠王庭左右贤王,楚国靠贵族,晋国靠宗亲氏族,大乾以士大夫治天下。
国本如堆土,一层层,一道道,最上面,才是皇室,凡事,都有其两面,看似所谓的国之蛀虫,其实也可称为是国之基石。
燕人,耗不起,也撑不起,这还是不算在晋、楚和蛮族出手的前提下。”
老爷子的话用现代人的思维去解释,大概就是一个政权发家后,想坐稳天下,总得拉一个阶层一起来分享利益,既得利益阶层固然是国之蛀虫,吸食着国家的鲜血,但他们却有维护你统治的本能。
一如先前燕皇和镇北侯演戏时,燕国的世家门阀们只是想要给两位侯爷封王,可从未想过将姬家从龙椅上拉下来。
若是镇北军真的要打算取而代之,门阀世家还是会站在皇帝这边的,但燕皇却将他们直接扫了,这固然于国有利,但对于统治者的统治来说,却变得没安全感了。
要是哪天,李梁亭死了,或者姬润豪死了,又或者,靖南侯死了,问题自然就会出现,或者,镇北军本身就是一个有着自己体系的军事集团,他们之中要是出现了其他的声音,那该怎么办?
没有了世家门阀的居中调和和阻挡,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直接威胁到姬家的统治地位。
“呵呵。”
“贵人不信?”
“我们屁股没坐在一边。”
“贵人此言,当真绝妙。”
“哈哈,那我很好奇,老先生应是乾人,为何此时北上?”
“唉,谁叫老朽是个乾人呢。”
“那老先生何以教我?”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贵人的路,自然是坦荡,贵人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不算卦者脚下自有路。”
“受教了。”
“都是夸夸其谈,做不得数的东西。”
“我的车队要走了,告辞。”
“贵人再会。”
郑凡起身,这次,是真的走了,他追上了前面的马车队伍,上了自己的马。
阿铭侧过头,手里拿着水囊,嘴角带着点红,宛若点上了胭脂,
问道:
“有事?”
郑凡没说话,只是想着等入城后,通报一下密谍司有乾人奸细进来了吧。
至于是否有用,估计真没用。
郑凡再回头看去时,果不其然,先前的那位算命老爷子和那位落魄剑客,已经没影了。
“阿铭。”
“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人能够瞧出来我们的身份?”
“主上的意思是,能瞧出来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
郑凡点了点头。
“瞧就瞧出来呗。”
“这么洒脱的么?”
“因为多想无用。”
“也是,多想无用,不过,还是得早点发家啊,要是老子手上也有三十万铁骑,老子就算是火星人估计也没人敢哔哔了吧?”
“嗯,主上英明。”
郑凡伸手,
很自然地帮阿铭擦拭掉了嘴角的那一滴红色“胭脂”,
阿铭愣住了,微微皱眉。
郑凡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红色,
在胯下战马的毛发上擦了擦,
道:
“你倒是省着点儿喝,别一口气喝光了,又得挨饿。”
“堡寨下面冰窖里存了好几桶。”
“这也可以?”
“当然可以。”
“其实,刚刚我的举动,有些恶心了。”
“主上你也知道啊。”
“但看你这么淡定,我就想着故意恶心你一下。”
“主上……英明。”
…………
“我以为,你会杀了他。”人群中,落魄剑客开口道。
老爷子摇摇头,道:“倒是真想出手杀了他。”
“因为那车队箱子里,运的,都是人头?”
老爷子摇摇头,道:
“因为我看不穿他,此子之气运,难以琢磨。”
“那为何不杀?他是燕人。”
“杀不得,杀不得啊,此子眼下还未曾成气候,就算日后成了气候,也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放在以前,倒是想着布局几子,权当是消遣,现在,不行。
老夫的这一口气,还没到当泄的时候,这气,一泄就千里,在此子身上开口子,老夫觉得亏得慌。”
“按照你们炼气士的说法,大乱之世,必出妖孽,他,算不算?”
“算。”
“这妖孽,在燕国。”
“你就确认,是燕国的福气?”
“我能感觉到,你有点自欺欺人。”
“罢了,罢了,一代人管一代事,你我,是乾人,自得为这一身血肉身份负一份担当,至于之后的事,随他去吧。
你说得对,乱世将起,妖孽频出,但到底能有几个可以化身为龙,犹未可知也。”
“可惜了,我的剑,和你的气一样。”
“是啊,老夫的气,是太浑厚,不得轻易开口,你的剑,太锐,刺一人即碎。”
“不动身么?”
“再等等,再等等,刚刚的馄饨,是真的好吃,是家里的味道。”
“再来一碗?刚刚那小子身边的催巴儿给的银子还能再下个两碗。”
“吃一碗就够了,回个味儿罢了,而且,想吃,也吃不成了。”
老爷子和落魄剑客的目光看向那个馄饨摊子,
人群中,忽然钻出来十多个人,其中一个身着黑衣,其余人则是寻常贩夫走卒打扮,直接将这馄饨摊给围了起来。
为了防止引起人群骚乱,
黑衣人开口喊道:
“大燕密谍司捉拿乾国奸细,不相干者退开!”
馄饨摊的夫妻俩此时还蹲在那里,手里依旧拿着馄饨,面对周围的密谍司番子,他们没有丝毫的畏惧,有的,只是一种坦然。
老爷子叹了口气,道:
“我就说,今儿个的馄饨,很有家乡的味儿啊。”
落魄剑客不语。
老爷子又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每个人,因为一个身份,又都有自己的命数,你说,从我找到你到现在,你后悔过么?”
“没什么好后悔的,都是各自的命。”
“是啊,都是各自的命,我不喜赵家。”
“我也不喜。”
“但我是乾人,没道理,他们愿意为大乾送命,我们俩,就能继续飘飘欲仙,潇潇洒洒,没这个道理,真的没这个道理。”
“是没这个道理。”
密谍司的番子还没上前拿人,
那俩夫妻在对视微笑时,眼耳口鼻都有黑色的鲜血流出,身子,已然没了丝毫生机。
显然,他们给自己下的馄饨里,下了毒。
他们许是潜伏在燕国很久的银甲卫,但最近可能发现自己的上下线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他们对自己的命运已经有了准备。
鲜血,已经滴落进了盛着馄饨的碗里,荡漾开去,清澈的馄饨汤,晕开了血色。
远处的老爷子,
深吸了一口气,
呼,
有内味儿了。
第二十章 大珠小珠落玉盘!
入城门时,郑凡这才发现门口不光是南望城的守卒,还有一群黑衣。
大燕尚黑,而且黑色,本就应该是“特务”的专属配色,和对面乾国“银甲卫”的骚气不同,燕国的密谍司一直都很低调。
当然了,至于是否和表面上一样这般低调,这就不得而知了。
郑凡还看见了山鸡,
山鸡俨然是这群人之中的头目。
车队正在接受检查,郑凡也翻身下马,这时,山鸡主动走了过来,喊道:
“郑大人。”
对特务部门,哪怕你心里再不屑,但是面子上的功夫也是要做好的。
郑凡脸上露出微笑,对其拱了拱手。
前几日,山鸡才特意来翠柳堡,暗示郑凡歇的时间够长了。
靖南侯的命令,是银浪郡边境的这些军头子们必须拿出吃奶的劲儿去袭扰乾国边境,也必须拿回来点实打实的成效。
只是郑凡自恃自己关系硬,所以一直缩在翠柳堡练兵,许文祖又帮其抗住了压力,迫不得已之下,山鸡只能亲自来翠柳堡催促。
“郑大人前天晚上出门了?”
翠柳堡的部队调动,想瞒过密谍司的小头目,显然不大可能,而且郑凡也没刻意地去遮掩什么。
“歇息了太久了,总得出去转转,打打牙祭。”郑凡回应道,“您这是?”
密谍司的番子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城门口,这可不是他们的行事风格。
山鸡笑了笑,道:“收个网。”
“哦,恭喜。”
山鸡摇摇头,道:“本就是做个收尾。”
两边战事起了后,双方之间的间谍厮杀,其实比现如今局面下的战争更为惨烈。
双方互相在拔钉子,互相在渗透,每一步,都浸润着渗人的鲜血。
“郑大人来时不晓得留意到没,那两个乾国探子,今儿个应该是装作贩小馄饨的商贩。”
“嗯?”
郑凡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时,一个密谍司骑马来到这里,下马走到山鸡身边耳语了一番。
山鸡叹了口气,也没避讳郑凡,直接道:
“呵,居然在馄饨里下了毒,互相喂了毒药;
我的人收网时,他们已经死了。”
“…………”郑凡。
这时,那位密谍司成员的目光落在了郑凡身上,拱手道:
“这位大人先前也吃过馄饨了。”
山鸡有些意外地看向郑凡,郑凡摇摇头,道:“我没事。”
如果下毒的话,不可能那俩探子已经死了自己却还活着。
估摸着那俩探子也没兴趣去玩儿什么无差别投毒的把戏,毒药,其实也挺贵的。
当然了,也是因为郑凡今儿个穿的是便服,没着甲。
“郑大人,也是福大命大。”
“呵呵,这一年来确实运势不错。
“呕!”
这时,负责查货的俩守城卒开开箱后吐了起来。
倒不是说这帮守城卒会这般不堪,但实在是箱子里的情景太过超出正常人的承受极限。
在没有做心理准备的前提下,忽然一开箱,看见一箱子被码得整整齐齐的人头面对着“笑”,这他娘的谁受得了?
很多守城卒开始围过去,有人是好奇,有人是紧张,然后,
“呕!”
吐的人更多了。
要是真正的凯旋献首,垒起个京观什么的,他们肯定不会是这样,就是围观的百姓也只会跟着一起欢呼起哄。
山鸡有些好奇了,这时,一个先前也上去审查的密谍司探子回来,看了一眼郑凡,对山鸡道:
“是首级。”
山鸡嘴巴微微张开,指着郑凡带来的这支车队,问道:
“郑大人,这些箱子里,都装的是?”
郑凡点点头,道:
“全是首级。”
“这么多!”
山鸡惊愕了。
现如今,虽然边境上双方厮杀撕咬得很激烈,但都是小股部队对上小股部队,因为靖南军和乾国三镇兵并没有出动,所以斩获都是小规模的。
山鸡清楚,若是郑凡所带车队箱子里的首级没作假的话,应该是燕乾开战以来,最大的一次斩获了,而且是将第二名甩得远远的那一种。
至于说杀良冒功这种事儿,或者是去乾国那里杀老百姓冒充兵卒这种事儿,山鸡相信郑凡不会这么做。
因为山鸡清楚郑凡如今的背景,眼前这位守备大人,可不是那种草杆守备那么简单,多少也算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了。
其他人为了博出位或者博个前程,可能会做出那种事儿,但这位守备大人不会,同时,这么多箱子若是都装的是首级,自然是开战以来第一大军功,自然会惊动很多道目光,想作假,也根本不可能。
山鸡后退两步,对郑凡拱手弯腰道:
“恭喜郑大人为我大燕再立新功!”
这一礼,自然是有对这位又立下大军功的守备前途不可限量的讨好,但估计更多的,还是身为一个燕人内心的自发。
南下,不仅仅是每一代燕皇的夙愿,同时也是燕国这个民族的夙愿。
郑凡赶忙伸手将山鸡搀扶住,
不停道:
“使不得使不得。”
这时,这边城门的守城校尉也走了过来,他的反应倒是比他手底下的那帮守城卒要自然多了,走到郑凡身前后,这位校尉也是躬身一拜。
彼之仇寇,我之英雄。
站在燕人,站在燕**人的角度上,郑凡这一番功绩,可以说是相当提气了。
燕国的军人,很纯粹,对比乾国那边时不时要被文官压制动不动就要担心被忌惮被打压的同行来说,燕国的军人更有军人的样子。
能立功,能杀敌,能打胜仗,大家就信服你,就敬重你。
诗词歌赋道德文章,挡不住蛮人,燕人更喜欢的,还是靠手里的刀子说话。
“我这儿还得去总兵府,诸位劳烦行个方便。”
郑凡不愿意在这里被围观,反正这次献上军功首级之后,许文祖肯定会帮自己宣传,朝廷也会帮自己宣传,自己就没必要亲自上场了。
倒不是郑凡不喜欢这种被人敬重的感觉,他也没什么想要去刻意避讳的东西,而是有些急切地想靠着这些首级去讨价还价,给自己再要点人马。
这次夜袭,成果固然丰厚,狼土兵的首级装了一车又一车,但自家的损失也不小。
郑凡又是那种做生意的小买卖人心态,先得把本钱给自己补上再说,至于赚多赚少,那是后话。
有山鸡和这位守城校尉的帮忙,车队很快就进了城门。
在得知郑凡要去总兵府后,山鸡和这位守城校尉就没跟着一起去了。
车队,继续在城里行进。
郑凡上了马,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依旧慵懒的阿铭一眼。
“主上不喜欢这种被崇拜的感觉么?”
“还行。”
“但主上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就是个粗人。”
“粗人可不会想这么多。”
“得得得,先去要兵要粮再说。”
小六子投资了翠柳堡这么久,一直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日子固然很惬意,但郑凡也不介意多多益善。
虽说许文祖仗着自己是南望城总兵,比周边其他总兵多了个地利条件,已经给郑凡的翠柳堡开了不少后门了。
但这种事儿,谁又愿意知足?
军械、粮草、战马,这些东西,能有多少郑凡就能吃下去多少,最后实在不行,大不了暴农民兵壮壮声势也是不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郑凡运送首级的车队才刚入城,
南望城的总兵府签押房内的火药味儿,也近乎浓郁得让人难以呼吸。
肥胖的许文祖坐在首座,在其下方,坐着十余个身着甲胄的将军,一个个的,可都是总兵衔。
燕国的总兵,基本上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将军了。
只不过,因为燕**制的独特性,镇北军、靖南军加上禁军,都是自成体系,有点类似于后世老蒋的中央军。
不说是总兵了,这三大军里任何一级军官在面对外军时,都带着一种鼻孔朝天喷气的傲气。
签押房内的十余个总兵,除了少数几个没来,基本上算是将银浪郡沿线各大军头的头目们给包圆儿了。
他们每个人手底下都有好多支兵马,虽说这段时间,一直有门阀刑徒被迁移过来补充到他们麾下队伍里的,但真的是架不住靖南侯的军令,迫使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催使着自己麾下各支兵马去乾国边境跟堡寨死磕。
谁要是懈怠,军令板子可就下来了,外加银浪郡密谍司的负责人还是靖南侯的屋里人,那位叫做杜鹃的密谍司大头目也一点都没有避讳的意思,直接操控手下密谍司当鞭子,狠狠地鞭挞着他们出门去咬人。
并非只有翠柳堡喜欢玩儿“高筑墙缓称王”的把戏,保存实力和借机发展,那可是每个脑子正常军阀的本能。
但没办法,朝廷就是要你们去咬人,虽然给你一口饲料吃着,但你出去可是得掉肉的,这一进一出,看似损失并不大,甚至有些因为门阀刑徒的补充,兵力上反而增多了。
但消耗掉的可都是自家的老卒,这种换血,账面上看似平整,内里其实是血亏。
“许大人,这个月的分配,我等心里可是不服啊。”
开口的一位总兵相貌堂堂,国字脸,说话时,也带着一种铿锵。
和他一对比,
坐在首座的许胖胖,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损公肥私的国之蛀虫。
许文祖耷拉着眼皮子,缓缓道:
“诸位,别看我这南望城每日进出的货物极多,呵呵,我也不瞒诸位,我现在是不缺粮食也不缺军械更不缺战马。
我现在缺的是,可以存粮的粮仓,可以堆放器具的库房,可以养马的马厩和马奴。”
许文祖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继续道:
“可以说,我手头上的东西,真的是多得放不下去了,但诸位,没办法啊,这些东西,不能动啊。”
燕国本来就不富,朝廷和皇室,也是不富裕,不富裕,制约了用兵的条件,养兵的成本其实已经很大了,但用兵的成本,比养兵要大得多得多。
开拔的费用,赏银的费用,粮草的消耗,军械的补充,战马的弥补,大战一开,这些可都是一笔笔天文数字。
甚至,连打仗时士兵吃的饭食,都比平时要好得多得多。
但在马踏门阀之后,燕皇现在很富有,朝廷现在很富有。
搁在后世,割个韭菜,还得讲究个润物细无声;
但这一代的燕皇,是直接拿铲子开始铲了。
只不过,在座的大家都清楚,这些物资存储,自是为之后靖南军的开动以及镇北军的南下做准备的。
“许大人,我们也没有其他要求,许大人您的难处,我们在座的其实心里都清楚,换其他人坐您这个位置,也不见得有那个能力把眼前这局面给支撑住。”
虽然接下来按照说话惯例,下面肯定还有一个“但是”。
但这个铺垫,也确实是无人可以反驳。
大家都是总兵,但许文祖因为是南望城总兵,又兼职着南望城知府的职责,虽是平级,但无形中,却已然超出大家半头。
且许文祖这几个月来,将这些随便丢出一件都能让人焦头烂额的事儿全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这个本事,在座的诸位总兵也认。
然而,实在是这些日子割肉割得太痛了,要是不再多要点儿奶,自家可能就得边缘化了。
燕**人的身份地位,得看你手底下有多少兵,且还要看这些兵有多精锐,可不仅仅是看个官衔。
“许大人,我等所求,无非一个公平而已,这些日子,大家都是将脑袋系在腰上一遍遍地带着麾下儿郎去和乾国人搏命,弟兄们总是要抚恤吧?战马的消耗、军械的损耗,包括新丁的补充,总得让我等有缓口气的余地吧?”
许文祖肥嘟嘟的手把玩着桌案上的鼻烟壶,
他清楚这帮人今日齐聚过来为的是什么,是的,他许文祖平日里,吃相,确实稍微过了一点。
但这过了一点,本就是自己应有之意,大家也都能理解。
谁叫自己现在坐首座他们坐下面呢?
谁官高,谁职权大一些,谁就能多吃一些,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但这次有一支新降的部落内迁之后,贡献出了族内一千五百名青壮蛮兵被朝廷下旨南调,自己却直接将他们给扣下了,也没做分润拆卸雨露均占的意思。
这些总兵们,自然就坐不住了。
蛮兵善于骑射,
他们固然不如镇北军精锐,但说实话,他们的素质,绝对是骑兵一流,比起各家军头里的家丁,绝对不逊丝毫。
再者,前面还有翠柳堡守备郑凡凭借四百蛮兵穿行乾国国境,更是破入绵州城斩杀一众文官而归。
蛮族骑兵的吸引力,自然就更强了。
战马、军械、粮草,都好搞,也都好弄,实在不行,求爷爷告奶奶,也能求一些过来。
但唯独这个优秀的兵士,他娘的总不能去求爷爷奶奶现生一个给你吧?
“开门见山吧,本官,事情很多。”
许文祖不打算继续扯皮了。
大燕的战争动员,可以说是空前的,甚至在北封郡,还开始勾搭那些蛮族部落南迁,只要你进来,就给你合法身份。
当然了,这种引狼入室的做法上头人自然心里也清楚,所以,你要进来,可以,但你族内的青壮必须得为燕军效力。
和蛮人打仗打了这么多年,近百年来,蛮人开始越来越不行了,就跟乾国人这次还调狼土兵北上御敌一样,燕人自然也会调蛮人帮自己南下。
蛮族血统的燕**官在燕国也不算很少,蛮族雇佣兵也不算罕见,当初郑凡率五百蛮兵南下翠柳堡时,虽然引得各路关卡的注意,但也不是很震惊,唯一惊讶的一点可能就是郑凡的这支军队,居然清一色的全是蛮兵。
其余军队则只是将蛮兵用作哨骑而已,起个辅助和点缀的作用。
这一千五百蛮兵,许文祖是决意要吃下的。
然后,留给小凡凡。
老子就是要吃相难看,咋滴吧!
他本就是个空降南方的官儿,在银浪郡没什么根基,就一个革命同志郑凡,怎么可能不下死力气捧郑凡?
同时郑凡自己会来事,和两位侯爷的关系都不错。
当然,最重要的是,郑凡会打仗!
又是老乡又是当初的嫡系又会打仗,
他许文祖当然得去捧!
不是每个将领都得亲自上阵冲杀的,他许文祖这身材,真要轮到他上阵冲锋了,估计这大燕也快完了。
能够坐镇后方,靠自己手下去拼杀立功,他就算不去抢功,但肯定能分润下功劳,许胖胖看得很开。
“大人,这一千五的蛮兵,大人要是想全都吃下,我等可心里不服啊。”
“就是,大人,咱们在座的这么多人,您可以吃个大头,但你总得留一些汤水给我们喝一喝。”
“要是咱们队伍里,能多一部蛮兵,在战阵之上,可就能灵活从容多了啊。”
诸位总兵你一言我一语的,理由很充分。
主题就一个:你胖是你胖,但你也不能吃独食!
许文祖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沫子,抿了一口茶,等到下面诸位总兵们的声音小了下去,他才放下茶杯,
开口道:
“诸位,不是本官拿大,本官,是北人出身,大半辈子其实都是在和蛮人打交道,一来,这蛮人桀骜,不好驯服;二来,五指合力方能起重拳。
这一千五百骑,拆分开来,未免太可惜了一些。”
“那依许大人的意思,可是想要将这支蛮兵交予谁手?”
这时,
之前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的一位总兵官开口道:
“许大人所言,也的确思虑深远,这一千五百骑本就是出于同一部落,若是就此拆了,一来,蛮兵自己本身可能会有怨怼,二来,也的确难以成建制。
依我看,这一千五百骑,当交予一位真正懂得骑战之术的将领去统领。
世人都晓我大燕三大军,镇北军、靖南军和禁军,如今陛下有志南下,我大燕劲旅自然多多益善,若是能由我等推出一支第四强军,也是我等之荣,亦是大燕之幸。”
许文祖的眼睛眯了眯,这个家伙先前一直不说话,此时忽然开口肯定自己的话语,许胖胖绝不可能认为是自己的人格魅力折服了对方,使得其要倒向自己。
他许文祖来银浪郡时间不久,又是北人出身,这些总兵官里,可没他的“自家人”。
这时,又有两位总兵官开口道:
“对,陈总兵所言极是,这一千五百骑,自然得交予最合适的人去统领。”
“那谁才是最合适的人?”
“自是战功最显著者,我大燕军旅,最服气的,就是战功!”
“对,谁战功高就给谁。”
“所言极是!”
“我附议!”
许文祖继续把玩着手中的鼻烟壶,心里则是骂开了,
尼玛,
这是挖了个坑专等自己跳呢?
许文祖马上开口道:
“翠柳堡守备郑凡,是北人出身,最善和蛮族打交道,其曾亲率四百蛮族骑兵攻破过乾人绵州城,斩守官首级留字而回,大涨我大燕威风!
靖南侯赞其曰:军中神驹!”
“呵,贪功冒进,侥幸得势罢了,若非靖南侯率军营救,估计早已经命丧乾国,此人,不可!”
许文祖微微皱眉,
自己都搬出靖南侯做靠山了,也算是点出了郑凡的背景,虽然靖南侯没这般称赞过郑凡,但也没人会专门拿这事儿去找靖南侯对峙。
这话就算传到靖南侯耳朵里,许文祖也相信靖南侯不会去辟谣。
但自己话都说到这里了,居然还有人敢不服气?
他们的底气,又是来自于哪里?
都是官场老油条,许文祖比他们道行还高一层,因为许文祖的出身,可以说文武都做过,不像这些丘八,一门路子的军旅出身。
许文祖断定,对方想要推的那位,背景比郑凡更深刻!
否则,断不可能集结这么多位总兵帮其造势和帮他抢人!
就在这时,
外面有人通禀道:
“大人,邓子良邓参将求见!”
邓子良?
许文祖释然了,
邓家的人!
邓家,本就是将门,在军中有着巨大的影响力,邓家不是门阀,因为往上数几辈,都是军中武夫出身,就算是你想和门阀玩儿,人家门阀还嫌弃你没格调,不带你玩儿。
但这也不见得不是好事儿,这一波燕皇马踏门阀,他邓家毫发无伤。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一代邓家家主之女,是四皇子的母妃!
两两结合之下,能获得这么多总兵的拥护和帮助,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燕皇马踏门阀之后,确实是清除了大燕身上的顽疾,刮骨疗毒的效果很好,南望城这里积攒的海量物资,就是最好的凭证。
但马踏门阀的副作用也就是,解除了人思维上的一些枷锁。
以往,皇子夺位,是由门阀们暗中角力去施加自己的影响,皇帝的联姻对象,也经常从门阀之中选取,大家都在一张棋盘上下棋。
绝大部分人,别说坐下来一起下棋了,连观战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门阀没了,这些军阀头子们的心思就开始痒痒了。
他们认为,自己也可以有下注的资格了。
听起来很傻缺,但这种诱惑,不是谁都能挡得住的!
而且,又不是叫你起兵勤王清君侧,只是让你施以援手,帮忙吆喝一下,花花轿子大家抬,大家也都愿意给邓家一个面子结一个善缘。
反正,这一千五百骑你许文祖本就打算自己吃独食,我们就一起做做人情,拿本就不会属于自己的东西做人情,多舒坦呐!
“叫他进来。”
许文祖开口道。
邓子良,邓家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十六岁从军,曾在镇北军下面打磨了五年,二十一岁南调入靖南军,三年后,外放成银浪郡守备,去年升为参将。
这里面,固然有家族支持的原因,但他自己,也确实是无比争气,而且这资历,和履历,啧啧……
邓子良进来了,一身红甲,不满三十岁的他,身上自带一股子英气,却又给人一种极为沉稳的感觉。
“末将邓子良,参见诸位大人!”
“邓参将快快起来,军旅之中,不拘礼节。”
“快快起来。”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
许文祖的脸色,快等同猪肝了。
想他许文祖也自认为是一号人物,这次居然给算计了!
直娘贼!
这时,真正的好戏上台了。
好戏,总需要捧哏,戏台上的角儿身边自然也得有配角去帮忙衬托。
很显然,在场的愿意当配角儿的,不少。
“开战以来,邓参将连破乾军堡寨二十四座,斩首千余,论军功,当属目前我银浪郡第一!”
“是极,邓参将曾在镇北军服役五年,对蛮人,自然无比熟悉,邓参将手底下更是有两位蛮族将领,接手这一千五百余蛮兵,最为合适!”
“邓参将治军严谨,有老邓将军之遗风,当初在殿上,可是连陛下都夸其为我大燕日后将才种子!”
“是啊,此等年轻人我等不扶持,又去扶持谁呢?”
邓子良面对这些吹捧造势,马上拱手道:
“子良多谢诸位大人长辈抬爱,子良这次来总兵府,是为向许大人报备,昨夜我部再破敌灭虏堡,斩首五十,生擒八十余,只是此役军中战马折损不少,特来请许大人开条,允我补充些许战马回去。”
“嚯,这又是一笔功绩!”
“邓参将真乃我大燕军神!”
首座上的许文祖都有些要听不下去了,
直娘贼,
你们这帮丘八就算要捧臭脚,就不能含蓄一点?高档一点儿?
他娘的,军神都吹出来了!
吹牛皮,拍马屁,是这么玩儿的么?
许文祖有点悲哀,自己的对手,政治智商明明不高,但人家就是用这种泥腿子的方式,挖了个坑,想要强行埋了自己。
“邓参将你可知这次朝廷又派来了一千五百余蛮骑充军,我等正在商议这支蛮兵将交予谁统领合适。
许大人的意思是,这支蛮兵不得拆开,最好给予一人,也算是为我银浪郡边军争一争牌面!”
许文祖深呼吸,深呼吸。
输了,就是输了。
许文祖心里也有些无奈,这次,还是自己太轻敌了。
同时,许文祖心里不禁有些埋怨郑凡去什么京城,去了京城又这么久才回来,自己明明将霍家人打包整圆儿了的给他,他还拿了左家的人,却一直缩在堡寨里没一点动静。
先前密谍司那边来了几次人询问,自己都帮郑凡给扛下来了。
但归根究底,这次之所以没能争取下来,还是因为郑凡自己不争气。
破绵州城之功,确实是大,但斩首并不多,固然大涨士气,但城池终究是没能占下来,这就给人一种说闲话的余地,那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
许胖胖很生气,
但面子上还要继续应付,
不由地开口道:
“子良啊。”
“许大人!”
邓子良对许文祖很是恭敬,其虽然不是门阀出身,但邓家也算是兴旺多代了,这种家族传承的子弟,待人接物方面自然不会出什么纰漏。
那种眼高于顶动不动就出去调戏姑娘给家族引仇恨的公子哥,大多只出现在话本剧之中。
再者,许文祖从北方被调到南方,一来,就直接坐上南望城总兵的位置,同时兼了知府,掌握着如今海量的军资运转。
这种人物,但凡你还想在这里混口饭吃,就不能真的得罪死了!
利益,当然要,但大家最好不要撕破脸皮。
“子良啊,先前所议之事,你有何看法?”许文祖问道。
邓子良恭声道:
“子良位卑言轻,但极为认同许大人先前所说之论,这一千五百蛮兵,打散了分下去未免过于可惜。
至于交予谁统领,子良觉得,我大燕军人最重军功,只要军功可以服众,上下自然无人会有怨怼不满之心!”
这是将军了。
军功服众,
但老子是军功第一!
不给老子,给谁?
面子,大家要维系,但该我的利益,一点都不能让!
………
“哟,刚刚进去的是谁啊。”
总兵府门口,郑凡和门子聊着天。
先前进巷道时,有一队精甲骑兵极为蛮横的开路挤了过去,差点让郑凡车队里的两辆马车翻车。
但人家就这么臭屁轰轰地过去了,连看都不看身后一眼。
这群人,抢先自己一步,也是进了总兵府。
门子和郑凡都熟悉了,许文祖刚来南望城上任时,郑凡就来拜访过,门子清楚这位年轻的守备大人和自家阿郎的关系绝不一般,所以面对郑凡时,脸上也带着一抹子亲热劲儿。
“好叫大人知道,刚刚进府的,是邓参将和他的亲兵。”
“邓参将?”
“可不,邓参将,邓子良。”
燕人不喜欢取“字”,文官们兴许会玩玩儿这个,武将们要是取字,会被当成“娘炮儿”。
所以在介绍人时,就很简单了,直接名姓上去,至多再加个籍贯或者官职。
“可是三石邓家的人?”
“哟,可不是嘛。”
三石邓家;
郑凡清楚,这是四皇子的母族。
尼玛,怪不得这么嚣张,走路都不带眼睛的。
郑守备向来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最爱记仇。
先前那位邓参将直接超自己的车抢自己的路惊吓了自己车队里的骡马,可是被郑守备记在自己小本本上了。
郑凡心里想着,三石邓家,很了不起嘛?
等以后有机会去靖南侯面前给你上上眼药,
靖南侯是谁?
在翠柳堡诸位魔王们口中,
靖南侯就是皇子母族专业收割机!
“郑大人,您来就来呗,您来看我家阿郎,我家阿郎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还带这么多礼呢?”
“嗯?”
郑凡愣了一下,送礼?
这个门子,是许文祖来南望城后才找的。
许文祖南下本就没带多少自己人,因为总有种前途未卜的感觉,深海同志刚刚接到调令时还以为是自己“潜伏”的事儿被朝廷知晓了,准备把自己调到南方后解决掉。
然后本就带的不多的人,在尹城外驿站的刺杀中,又全部交代掉了。
所以在这个门子看来,郑凡这是来走关系来了。
郑凡忽然有点想笑,
却也没解释,
反而道:
“都是些老家的土货,这不是快过年了嘛,送一些过来给大人用用。”
“郑大人可真是有心了呀,我家阿郎定然心中欢喜。”
这时,肖一波上前,掏出一个银袋子,递给了门子。
门子先吓得不敢收,但在肖一波来回拉扯几下后,还是收下了。
“这,马车,进去呗。”
门子居然直接放马车进来了。
一来,门子觉得郑凡和自家阿郎关系最好,又是老乡,又不是外人;二来,这送礼上门,当然是由主人亲自转交最为合适。
要是最后落在了一张礼单上,反而失去了太多的味道。
这些门道,门子心里可是门儿清。
嘿嘿嘿……
郑凡也不拒绝,点点头,当即示意车队进入总兵府。
别说,
郑凡还真想看看许胖胖兴高采烈地打开箱子想看年货时的情景。
这辈子,在这个世界,排除掉自己想要让沙拓阙石顺手砸烂马车的那件事,其实许胖胖对自己是真的不错。
同志情谊很深刻,也很深沉。
也因此,郑凡也是真想和许文祖开个玩笑。
带着这样子的心思,车队就这样进入了总兵府。
“郑大人,我家阿郎正在和多位总兵们议事,我这就帮您去通禀。”
“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那位邓参将使得,怎么您郑大人使不得?”
显然,脾气很臭的邓参将这位门子也是看不惯的。
许文祖入南望城时间不长,进入后就马上就开始了疯狂工作,所以总兵府里也没安排管家,这门子,其实就相当于半个管家了,迎来送往的安排多半都得靠他。
“那就劳烦您老了。”
“客气了不是,客气了不是。”
总兵府的签押房很靠前,其实就在厅堂的左侧,因为总兵府后院才是生活的地方,前院都是办公区。
这边车队刚进来,郑凡也才进来,就听到了签押房内传出的洪亮声音:
“至于交予谁统领,子良觉得,我大燕军人最重军功,只要军功可以服众,上下自然无人会有怨怼不满之心!”
郑凡愣了一下,伸手拉住了门子的手腕。
郑守备是谁?
号称人头小王子!
抢功,抢人头,抢先机,那都不叫技能了,那叫本能!
艹,
里面这是在分润功劳呢?
这是有什么好东西要分是吧?
还好老子来得及时!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要不然蛋糕都被分没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外加郑守备这次来南望城就是为了靠首级换好处的,这会儿,脑袋上就像是装着两根雷达一样,
又如同是瞎子附体,
敏感得紧!
…………
签押房内,许文祖已然面色铁青,认输?他不甘心!但此时,只能认输了,这原本自己想要独吞下来的一千五百蛮兵,自然就得交给眼前这位邓家俊杰。
直娘贼,直娘贼,
真的是最近公务忙成狗了,官场斗争的敏锐性下降严重啊。
唉,
一个人的精力确实是有限的,一般来说,擅长办公室政治的人,办事能力都不那么强,而会做事的,往往又有些不懂人事。
毕竟那种又会办事又懂人事的全才,太少,大部分人,只能将精力放在一个方面。
唉,
许文祖叹了口气,
开口道:
“那就…………”
“这位大人说的极是,我大燕向来以军功论长短!大燕银浪郡翠柳堡守备郑凡,特来献功!”
他来了,他来了!
许文祖一听到外面传来的这个声音,兴奋地当即站起身。
然后像是个灵巧的胖子一般直接下了首座,向外走去。
许文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这般急匆匆地走,但他就是有一种直觉,一种对郑凡的……蜜汁自信。
品级最高的总兵大人这么走下来了,其他总兵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后也马上起身,得嘞,跟着出去看看吧。
那个郑凡,还挺有名的。
邓子良眉头微皱,但脸上依旧带着强大的自信,他当然清楚许文祖想独吞那支蛮兵给谁,但他并不觉得郑凡的功勋能超过自己。
上次夺城,无非就是乾人自己太烂罢了,外加他郑凡不等军令就擅自行事而已。
率军打仗,运气,确实很重要,但只能靠运气打仗的将领,永远都成不了气候。
郑凡这一声吼,可是把身边的门子给吓了一跳。
紧接着,
许胖胖第一个走了出来,
在许文祖后头,十余个总兵大人也相继走出。
最后头出来的,
是一身红甲,
在郑凡眼里自己绝对不可能这般骚气穿着的邓子良邓参将!
许胖胖的眼里有期待有紧张有不安,
其身后的诸多总兵大人们,眼里或好奇或微冷或不屑,
倒是邓子良,目光平视郑凡,不喜不悲。
许文祖开口道:
“郑守备,你有何军功呈现?”
说着,
许文祖还对郑凡偷偷眨了眨眼,
天见犹怜,
胖子的眼睛本就小,这眨眼的暗示做出来,可真难为他了。
但郑凡心下却已然大定,
这真的是赶上热乎的了,自己来得还真是及时,还好没进城时没过多的沉浸于那些人的恭维和感叹之中,不然真的得错过。
当下,
郑凡拍拍手,
下令道:
“开箱!”
肖一波马上指挥自己手下开箱,同时,为了营造出真正的视觉效果,肖一波先让自己手下下锁,然后咬了咬牙,也顾不得造次不造次了,直接一脚踹向了一口大箱子。
“砰!”
其余手下也有样学样,分别踹向自己身前的箱子,
一时间,
箱子侧翻,
里头的人头呜呜泱泱地全都滚落了出来,发出连串的沉闷声响。
嘶……
许文祖身子颤了一下,
其身后的十余位总兵官也是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就是一直镇定的邓子良脸上也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签押房前,
唯有人头不断滚落的声响,
恰似大珠小珠落玉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