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伤感之季
俞香兰为俞敏俪炖了一蛊燕窝羹,俞大明见她连着端进端出了几回,神情焦急,忙劝说:“你怎么又犯着急了?俪俪还没回来,放着它就好。”
俞香兰无奈地应:“俪俪吃了晚饭后就又往刘娜妈那边跑,不知几时才回。我又怕它凉了,又怕它太烫,又怕晚上太迟了不适宜。”
俞大明:“那边有刘娜的其他亲人时时关怀,可俪俪一直心疼娉儿。也难为了娉儿,小小年纪要整日陪伴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俞香兰:“娉儿可是她的嫡亲外孙女。就是那个刘娜竟狠了心丢了老母亲与孩子,想起来真是又可气又可恨。”
正说话间见俞敏俪推了院门进来,俞香兰就忙叫唤了她,在一旁看她喝燕窝羹,说:“俪俪,记得沈叔叔吗?就是那个以前在西方镇当镇书记的那个。他退休后与几位朋友合伙做了个基金会,这些天总招呼我们在他那里存钱,利息比外头的低了点,但我想比较保险。所以我想把你的那些钱放在他那里,毕竟他是个讲诚信的人,有过社会地位和声望,他的脑子也灵光,身家也不少。”
俞敏俪正喝得津津有味,头也不抬说:“妈,那些钱本来就是您的,您就全权处置好了,我压根有想法。”
俞香兰:“死丫头,普天下也就你对钱财没有想法。”
俞大明笑说:“全听你的也招了你的骂。”
俞香兰转而对他说:“我们明天就去银行取了钱拿过去存上,基金会的利息比银行还是高了许多,虽说比其他利息低了,但我们只求保险,况且他们转贷出去也要赚点利润。”
俞大明:“俪俪这点钱主要是要图稳当,向基金会贷款要有抵押物,比我们私自放贷保险得多。”
俞香兰:“我就是这么想的。”
俞大明:“俪俪已经回来了,那我们就去看一看老张吧,听说他前几天生病住院了。”
俞敏俪咂巴一下嘴,甜蜜地说:“真好喝!谢谢妈!但我有一件事总不明白,娉儿的外婆已经几天点米难进了,为什么他们不送她去医院?”
俞香兰:“你是个外人,就不要去多插嘴!福宁人有忌讳,上寿的人要在自家里‘百岁'才有好名声。”
俞敏俪不明所以,却也不想多问民间忌讳之事,可心里总有不忍和担忧。
俞大明和俞香兰俩人就出门探望病人去了。
俞敏俪洗漱一番,心情放松了许多,拿了本函授本科的书看了一会儿,又把玩起寿山石印章,忍不住拿起了刻刀。
她忽听电话铃声猛响。
俞婉娉紧张哀哀地哭叫:“小姑姑,您快来吧!没人在这里,我好害怕,我外婆是不是快死了啊?”
俞敏俪急说:“娉儿别怕!我马上就到!”
俞敏俪慌里慌张地奔出家门,招了辆摩的赶去那里。
刘娜的母亲双眼呆滞,仅张嘴喘气,嘴唇费力地一张一翕,似乎想诉说些什么,但除了微弱的气息,发不出其它声音。
俞婉娉害怕得只顾哭泣,俞敏俪心中害怕却又只好强作镇定,嘴唇哆嗦着说:“娉儿不怕!我们还是将婆婆送医院吧,医生会有办法的,姑姑去楼下叫人帮忙。”
在陈旧阴暗的楼梯口边,惊恐和哀伤让俞敏俪慌不择路,她一脚踩空,地心引力此时似乎异常活跃,一下子将她摔出了好几个层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整幢楼层的宁静。
惊吓过度的俞敏俪跌坐在台阶上,脸色惨白地捂着肚子,小腹部突发的疼痛令她全身痉挛。俞婉娉听到叫声出来看到她的惨状,吓得大声哭叫。
楼道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各楼层的房门全都开了,楼上楼下的邻居们全都出来探看,大家七手八脚地抬起了俞敏俪。
在妇产科医生的全力安抚和救治下,俞敏俪的胎儿很幸运地保住了。她在医院呆了一周,出院后不得不卧床养胎。
在俞敏俪住院期间,刘妈妈如风中残烛般熄灭了最后的一星火苗,寿终正寝在自家的榻上。
俞敏俪又是自责又是伤心,心中不停地想刘妈妈苟延残喘的那口气一定是在惦着她的女儿,可大嫂却踪迹无寻。更令俞敏俪无法释怀的是俞婉娉的变化,年少的眼眸里有了不该有的忧郁和不安。
俞敏洪特意飞回来接走俞婉娉,眼看着要跟着父亲再回东京,俞婉娉悄悄地抱着小姑姑泣不成声,但俞敏俪又奈如何。
许雅安也要走了,她的出国手续办得很快!
俞敏俪备觉伤感,拉着许雅安的手,:“以前哥哥姐姐爱给我买这买那,我从不以为有什么不妥,前几天建秋表哥来了,我才知道一切有多不容易!”
许雅安点点头,:“看见建秋表哥那样,日本钱也是没有想像中的好挣!”
俞大明听见俩人说话,忍不住插话说:“建秋才去了日本几年,一口牙齿就剩几颗是好的,他才几岁的人啊?在日本牙疼不敢看医生,疼得不行时,硬是自己用钳子拔了牙。原本多健朗的一个人呀,小日本真够歹毒的,会折磨人!”
俞敏俪苦笑着说:“爸,那不是被人家歹毒折磨的,是因为建秋表哥他没有合法身份才不敢去看牙医,自己就当了牙医替自己拔了牙!”
俞大明不甘心地说:“还是日本人不好!他现在可好了,自己投案自首回国,回家来好好养身体,先要补个牙。”
俞香兰此时进来,听见在说俞建秋,唉声叹气说:“一连几年没吃好没休息好,哪来的好身体?他升了炸炉工,工资高了一点,高兴得不得了。但老在炸炉旁站着,不上火才怪,硬是把一口牙给糟蹋了。看他说话都不利索了,怪令人心疼的。”
许雅安低着眉不说什么,眼里却盈着泪水。
俞敏俪使劲握着她的手,:“你可要学着多保重自己!”
俞香兰瞧着许雅安说:“我们家里几个在日本的都不是黑户,你应该都能靠得上!海海的那些钱,也够你支撑一阵子,先读读书,再想办法把海海拖去日本。我还是觉得他的运势在那边,问了几次何仙公,也是这个答案。”
许雅安点点头,心生感激,眼里的泪水滑落下来,滴落在俞敏俪的手背上。
第121章 长孙媳例
俞敏俪在俞香兰全力的照料下,脸色再次红润了起来,腰板日渐显粗。她拿着一条孕妇裙与其他裙子比比划划,禁不住皱起了眉头,轻声地嘟嚷:“尺寸怎么差这么厉害呢?有点神奇!”
俞香兰:“不知道他是讨债来的还是报恩来的呢?这都已经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俞敏俪撒着娇:“妈,您说我是讨债来的还是给您报恩来的呢?”
“你们兄妹几个全是讨债来的,真把我这辈子给拖累坏了,现在还不消停,你都嫁人了,我还巴巴地天天跟在你的身后。书轩人呢?怎么又是一个月不见人呢?到时就赶着做个现成爹?”
俞敏俪不禁一乐:“妈,说什么话呢?他们公司效益不好,他想要额外捞点活干,这阵子挺忙的。再说了他的爷爷最近病重,好像也是要不行了,他是他家的长子长孙,又是他爷爷最爱的孙子,家人就希望他能回家多让爷爷看看。我这儿有亲爹亲娘,所以人家也是一百个放心。”
“有孝心的人,人品绝对差不到哪里去。可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你这盆水我们怎么净往回收。”
俞香兰心有不甘地又说:“俪俪,妈要怎么说你呢?你婆家在你们结婚时不吱一声,如今你怀了孕,也没见他们给你表示点意思,不图他们的钱,重要的是心意!”
俞敏俪懒洋洋地回:“妈,我每次回兴化老家,书轩的父母还是很热情的,他们还难过我们不在他们身边呐。”
俞香兰敲了敲俞敏俪的头:“你这木榆疙瘩开不了壳也有好处,平时也可不恼也不气。你跟人家结了婚,没有婚礼,没有酒席,孩子生下来干脆让他姓俞算了。”
俞香兰的话音刚落,电话声响起,俞敏俪拿起电话。
林书轩:“俪俪,爷爷去世了,不知道你现在情况安稳吗?可不可以回老家来呢?”
俞敏俪急忙说:“爷爷去世了?我当然要去的。”
俞香兰在一旁着急:“俪俪,你不要命啦?胎气刚安稳下来,不能舟车劳顿,不能再受惊吓,你得听医生的话!”
俞敏俪语气有点迟疑起来:“这……”
林书轩听到了俞香兰的说话声,连忙说:“俪俪,没事!你还是身体要紧,不来没关系,我跟二叔他们说一下。”
俞敏俪在电话里听不清林书轩压低声音向旁人说着些什么,却听到一阵捂掩不住的呛声,林振南粗大的嗓门在喊:“书轩,你说什么呢?爷爷去世了,长孙媳妇怎么能不来呢?不想想我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多少领导都会来,自家人还能缺席?不知道死者为大吗?没人教你吗?”
林书轩气短地分辩:“不是,俪俪之前受过惊吓,医生有所交待。”
“交待什么?我们一家人会给你媳妇什么惊吓?乱弹琴!”又是林振南的大嗓门,旁边是一阵杂乱纷扰的声响。
俞敏俪急忙冲电话喊:“书轩,我去就是了。”
“不行!”俞香兰斩钉截铁地说,她一把夺过电话筒:“书轩,我不是为了俪俪,而是为了你的孩子,为林家的孩子着想,医生说了俪俪这几个月要卧床休息,谁也担保不了会出什么事,如果真出了事,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我是不同意她回去的。另外有一事,你的爷爷去世了,我们家做为孙媳辈的亲家,不知道要不要做些什么,你们兴化当地需要尽什么礼数,有什么样的习俗,你多问问,再替我们料理。”
“好的!好的!妈,您让俪俪多休息。先这样,再见!”林书轩先挂掉电话。
俞敏俪有些不安地问:“妈,行不行呀?”
“有什么不行的?是他家的礼数要紧呢?还是你的孩子要紧呢?”
俞敏俪心里涌出丝许对林书轩的心疼,略显无奈地盯着电话,一边轻抚着自己那明显凸起的腹部。
为了掩饰自己低落的心情,傍晚时分,草草地吃完了饭,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做了一夜凌乱无序的梦。俞敏俪置身在一条深巷里,两旁高墙直耸,分不清是宫宛深院,还是普通民巷,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她就在这一条巷子里,孤单一人地行走,似乎巷子永无尽头,思绪繁杂难述,有好奇,有迷惘,有困顿,有焦燥……。
第二天在天朦朦亮时,梦里累得发慌的俞敏俪睁眼醒来,长长地吁了口气,想翻个身继续睡觉,电话声又响起,俞敏俪打了个激灵跃起。
这次却是她的婆婆,林妈妈声音嘶哑,想是曾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悲怆的嚎哭,她也一反往日的木讷,此刻侃侃而谈:“俪俪呀,书轩不敢打这个电话,妈寻思你是个有文化的人,你的父母也明事理。我们林家在村子里是有脸面的人家,你知道我们家族里的事一向由二叔说了算。昨天夜里他把书轩臭骂了一通,说他是长子长孙,拿了长孙的份要尽全孝,你肚子里的孩子虽然还没出生,讣告上都写上了是爷爷的第四代嫡亲孙。他想着你最好能来一趟,你知道二婶娘的那张嘴巴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的,我一大早给你电话就是想问问你的情况,如果只是坐坐车,还会出什么事呢?”接着是一阵的长叹:“哎,当年书轩上大学,我们家盖新房,都是二叔出的力,他还让我们从他厂里分红。”
俞敏俪的脑子一热:“妈,我坐车过去就是了,我想家里人都明白我的情况,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要轮到我去做。”
“哎,哎,是呀,是呀,来家里帮忙的人不少,怎么可能轮到你做事?我就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你是林家的长孙媳妇,是林家人!”
俞敏俪踌躇了一会儿,敲了敲母亲的房门,:“妈,我还是决定去一趟书轩的老家,刚才书轩妈妈打了电话,我不想让他们太为难!”
“你疯啦?丫头!”俞香兰忍不住喝一声。
“妈,书轩妈都说了,我是林家人,怎么可以落人口舌!您就不用起床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转身要下楼去。
俞香兰翻身起床,匆匆忙忙地穿衣,跟着俞敏俪下楼,嘴里叨叨不停地不想让她出门,恰碰上俞大明手上正拎着豆浆和芋糕等早点回来。
俞大明一听,却说:“老太婆,我们不能强拦着俪俪,毕竟她嫁人了。人家说得对,该属林家的人啦,我们不放心又能怎样?这样吧,我陪俪俪去,一路上好照应照应。”
“你会懂得照应?不行,我不放心!俪俪,傻丫头,想清楚哦,到底是你肚子里的孩子重要?还是他们的心情重要?”俞香兰边说边扣着上衣扣子。
俞敏俪心中犹豫了一下,脚步缓了缓。
俞大明却说:“俪俪是有教养的人,为长辈奔丧是应尽的份,爸陪你去哈!”
俞敏俪受了鼓舞似地又抬脚向外走去,边走边说:“爸,不用的,我自己会注意的。”
“要去还是我去吧,好歹也比你会瞧形势,也比你会说话,你就去叫辆车吧,不能让俪俪坐公共汽车去,那得倒腾几趟才能到呢?”俞香兰气鼓鼓地说。
“好,好,我这就去叫车。”俞大明出门叫出租车去了。
俞敏俪和俞香兰到达林书轩的老家时,几近晌午时分。那时没有导航系统,似砖头般大的手机也不普及,司机并不熟悉路况,出了仙游城关,只得沿途一路问路。那里有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正好逢上乡村修路,车子在坑坑洼洼中颠簸而行,还有着起起伏伏的小坡段,司机骂骂咧咧地抱怨着,低矮的车子底盘时不时发出刺耳的磕撞声。
俞敏俪脸色煞白,强忍着难受,腰下的靠垫撑不住急骤降临的坠落感,俞香兰努力地把一只手托住靠垫,另一只手紧拥住俞敏俪,似乎这样的用力可以减轻她受的颠簸。
林书轩惊见俞敏俪苍白的脸色:“俪俪?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振南颇为满意地说:“是我让你妈妈打电话要她来的,这不好好的嘛。”接着又皱皱眉:“哪像你?一个大男人连女人都打发不了。”
第122章 心事心经
林振南说话间喷出一口难闻的浊气,因为连续几天的熬夜辛苦,双眼布满了血丝。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外披了一件长麻衣,头上箍着一圈粗麻绳,可他脖子上那条粗粗长长的金项链格外耀眼。
林振南在说话时习惯性地扬起手来,手上的那几枚戒指,绿翡翠和蓝钻石戒面闪着耀眼的光彩。
俞敏俪被那点光闪得突有了一阵恶心的感觉,一时间无法将眼前的他与之前那位欢侃寿山石时两眼熠熠焕彩的迷人形象联系起来。二叔虽说曾反对过她和林书轩的恋情,但在她们婚后却并不失长辈的慈爱。在许多回的小聚中,林书轩的家族里就数二叔与她最有聊天的话题。
一阵眩晕袭来,俞敏俪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林书轩赶紧扶住她,一连声地发问:“俪俪,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俞香兰正与林书轩的母亲、姑妈等女人寒喧。听见林书轩紧张的声音,一群女人纷拥过来,俞香兰关切地问:“俪俪,行不行呀?”
林书轩的母亲一脸焦虑紧张,只有林振南的妻子,林书轩的二婶,满是见过大世面的淡定:“没事!没事!一定是饿了,怀孕的女人最禁不住饿。赶紧哟!盛些吃的来,一人吃俩人补,我们家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吃的了。”
立时就有人奔到大厨房舀出了一大碗的香芋头煮米粉,俞敏俪硬着头皮吃了几口,脸色倒也开始回缓,但她的腰部下坠的不舒服感依然存在,可在众人纷杂声中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林书轩的妈妈期期艾艾地小小声说:“来都来了,去祖厅里向爷爷的灵柩行个礼吧!”
俞敏俪刹那间心跳加速,脑中闪过刘娜母亲那张衰竭无神的脸庞。她突然间后悔了自己来这里的决定,可怜地向林书轩递了个求救的眼神。
林书轩迟疑了一会儿,却压低声音说:“人都来了,不去灵堂也是说不过去,我陪你去吧。”
女人们围着俞香兰,彼此聊得正欢。
俞敏俪起身换上了孝服,林书轩握住她冰凉的双手。一路走过,旁边有人在互换眼神,低声地嘀咕:“快看,她就是书轩的老婆。果然不假,看上去就很娇气,我们兴化女人哪有几个像她这样的?”
祖厅在林书轩家的右侧,是林振南倡议新建的独立两层建筑,林振南兄弟们都各有了新房,祖厅平日里不常使用,只在家族有喜丧事时开放。祖厅的外观古朴生香,内部分成了前后庭。入大门玄关后,分左右两侧进入天井,天井过后属前庭,亦是大厅,天井往大厅的两侧立着一根根漆得血红的柱子,后庭和二楼的房间可住人,也可用于仓储喜丧事席宴所需的烟酒等物。
今日祖厅的正门用黑色的绸布绕上,红柱子也绕满了黑绸布,只为的是不让喜庆的红色显露出来。
爷爷的相片顶着一朵大黑花,四周裹着黑绸带,高高地挂在前庭大厅的正墙上方。照片里的爷爷神色威严地注视着走进灵堂的每个人,照片下方是一方香鼎,正燃着粗大的香柱和蜡烛。
一部油漆成黑色的棺木摆在正中央,黑黝黝地闪着光,有着无声的庄严。
俞敏俪来不及悲伤难过,她的心又一下子收紧,在这个充斥着黑色的空间,她感到莫名的紧张和压抑。她竭力地安慰着自己:只是一副棺木而已,里面躺着的是书轩的亲爷爷,也是我的爷爷,他是我的亲人!
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紧攥住林书轩的手,稳了稳心神后,才慢慢地松手,再按着吩咐上香行礼。棺木的油漆味还正浓,正燃的香火味亦直呛鼻腔,俞敏俪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又开始眩晕,不自觉地喊了声:“书轩。”
林书轩伸手扶住她,定晴注视着她苍白的脸色:“你不能再动了,医生说得对,你就得必须静躺养胎!”
林书轩将俞敏俪扶回自己的房间。
回去的路上,几个女人还在边上,边扯着丧服边嘀咕,:“书轩自从娶了老婆后就尽往福宁跑,父母亲难得见上一面。灶边、炕边转悠的是没本事的儿,可有本事的儿子,就跟飞出去的鸟似的,一旦娶了外地老婆,更是不回巢,再本事又怎样?”
林书轩紧紧地搂着俞敏俪,心中焦急着要去找自己的父亲。
林书轩的父亲和林振南,兄弟二人在林振南的别墅里,正忙着接待省城来的贵客。
林振南用力地握着来客的双手:“哎呀,李主任呀,请一定代我谢谢张局长,竟这么给我林某人面子呀,让我怎么表达感谢之情呢?”
他一抬头见林书轩进来,忙叫说:“来,来,书轩,这是经贸委的李主任,百忙之中来慰问我们。”又向李主任介绍林书轩,:“这是我家侄儿,长子长孙,我们林家唯一的宝贝大学生。”
轮到林书轩和李主任礼貌客套起来。
送走了李主任,紧接着来了孙科长,又来了张镇长。送走了张镇长,来了个刘经理……
林振南一扫疲惫,整张脸容光焕发。
在这个小小的村落,不管是孙科长,还是张镇长,他们都是了不得的人物,更不用说从省城里来的李主任。他们全都是能给林振南带来无限荣耀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的慰问和送来的花圈足以慰藉林振南死了十个爹的那颗悲痛的心。
一面面花圈整齐地摆列在林家祖厅门前,远远地就能让人一目了然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礼仪高尚的葬礼,只有活着的人活得昂首挺胸,活得圆润富贵,死去的人才能拥有的风光大葬!
林书轩挨着父亲,忙碌地跟在林振南身后接棒似地握手道谢,好不容易瞅了个空档,小声地说:“爸,跟您商量个事,俪俪很不舒服,她也表示过了。爷爷还有两三天的时间才出殡,不如让她跟她妈妈回福宁去,我照顾不上她。万一她有事,我们这里太偏了,怕照应不了。”
林父是个老实人,一听就点头:“我看也是,你妈妈刚刚也说了,还是她的身子要紧。刚才来的路上,车子已把她颠得不行,回去时叮嘱一声,绕一点道,走平坦的路让她少受点罪。”
“好的,我马上去找人送她们。”
林书轩还没来得及转身,林振南的声音如雷般响起:“说什么呢?哪有长子长孙媳不参加爷爷葬礼的理呢?我家小健的老婆不也有身孕,有你家的那么娇气吗?你看看咱们家的场面,到时多少个单位领导,多少个企业家,多少亲戚朋友都会来参加你爷爷的追悼会,自家人还敢这么放肆?!”
林振南的一只手还在握着一位被称为陈书记的手,另一只手不耐烦地向林书轩父子摆动着。
林书轩父子尴尬得不知再说些什么。
俞香兰坐立不安地等林书轩回来,时间一分一秒毫不停歇地溜走,眼看着傍晚时分到来,令她愈加烦闷。
探视过女儿好几回后,她看眼前越来越吵杂,忍无可忍地开口说:“亲家母呀,书轩的爷爷过世,我们必须得来一趟,俪俪做晚辈的得尽礼数。只是她脸色看着不太好,我怕有闪失。我们福宁有个说法,怀孕的妇人不走丧场,怕不小心被冲撞了,那是不吉利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她跟我先回福宁,这孩子从小不认生床,我担心她休息不好。”
林书轩的母亲早把俞敏俪的难受看在眼里,心想尚在腹中的孙子若有闪失,那得是千刀万剐的罪过。她忙应说:“我找书轩说去,让他找辆车,等你们吃完晚饭再走。”
可她话音刚落,二婶呲着一口金牙搭着话说:“来都来了还走?书轩的堂弟,我家小健,他老婆不也怀着呢?我们也不敢大意,都找人测过了,生肖犯冲的才怕煞气,该回避的,都已通知回避的了。”
俞香兰微微来气,但还是克制住自己,尽可能地用商量的语气说话:“婶婶说的是,怪只怪我家俪俪不争气,她身子弱,前些日子已经把我们吓了一大跳,我这当妈的不得多紧张点,何况医生也有交待。”
“能出什么事?我们家祖宗会保佑她的!现在的医生尽瞎说,六七个月的宝宝强壮着呢,还怕掉?我们又不让她干什么活。出殡那天,要是不想走路,也安排了马车,她可以跟老人孩子一起坐马车。亲家母,您就放一千个心好了!”婶娘说得气势磅礴。
林书轩的母亲无奈地望着俞香兰,俞香兰也无奈地对她说:“您说过俪俪是你们林家的人,相信你们也一定护她周全。”
俞香兰忍着生气坐上车独自回家,在车里时不时用劲地揪着衣角,却也说不出话来。
回到家里时已不早,俞大明已上桌搓起了麻将。俞香兰却兴致全无,去何仙公跟前敬献了一柱香。再回卧房时,看案头余姐几天前送过来的几本佛经,于是拿起一本《心经》念诵起来,可多是晦涩难懂的字眼,读起来极为拗口,但听余姐说念了可安稳心神,亦可引福报,只好硬着头皮潜下心来,逐字念诵,直至深夜!
俞敏俪在林书轩沉重的打鼾声中辗转难眠,躺在床上静望着窗外的星空,沉默着独自想着心事:如果这世上真有那莫名的空间,大嫂刘娜是不是该与她的母亲相逢?世轩的爷爷是不是也应早已洞悉我对世轩的心疼?……
俞敏俪一夜尽想心事,迷迷糊糊中刚合上眼,就被一阵急促的叫声惊醒,原来孝男孝女们要抢大早去灵堂哭孝。
俞敏俪的眼皮沉重得不想睁开,林书轩急急地摸索着起床,在她耳旁低语一声:“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俞敏俪如卸重负般地吁了口气,闭着眼嗯了几声,翻身继续睡觉。不知过了多久,又被林书轩轻轻叫醒。
第123章 孝子孝孙
俞敏俪跟随林书轩下楼,屋外宽敝的地方不知何时搭起了一张硕大的蓬布顶,几口大锅在熊熊地冒着火,几张八仙桌上已摆满了早点,豆浆、稀粥、油条、芋糕、包子,还有各式酱菜,甚是丰盛。
婶娘叉开大腿坐着,手里拿着半条油条,嘴里塞着半个包子,见到俞敏俪和林书轩过来,瞪着奇怪的眼神,加大力度嚼着包子,囫囵吞枣地把它吞下,喝了一大口的豆浆清清嘴巴,然后扯起沙哑的嗓子说:“俪俪,你没事吧?睡过了头?你振南叔一清早就上火,又把书轩骂了一通,他也是伤心可怜,这家里所有的事,里里外外都得他一人操心,谁都指不上,也难怪他会上火。”
林书轩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俞敏俪心里已明白又因为自己让他被怒责,不免有些难过,没有了胃口,勉强喝了几口豆浆,逃难似地回到屋里。
这一日里,俞敏俪强打起十二分精神,跟着林书轩的妈妈和姑姑们几番进进出出灵堂,围着大黑色的棺材旁嚎一嚎,油漆味和香火味汇合的味道刺鼻得令她胸闷,下腰部的不舒服感再次袭来,总算撑到夜晚,又是一夜的碾转难眠。
第二天的凌晨,俞敏俪一大早就起了床,两眼窝下有了明显的黑色,脸色灰了不少,她不希望林书轩再因她受一点委屈。可天色还早,她推窗遥望,深湛蓝的天空寂廖无际,只有一颗明亮的星儿高悬,俞敏俪心想那应该就是启明星吧,痴痴地呆望。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声,几缕炊烟悠悠袅袅升起,一番祥和宁静的乡村气息慢慢地升腾开来,一声哀乐突然间响起,打破了此份宁静。
陆陆续续有人在灯火通明的祖厅门外走动,床上的林书轩条件反射般地翻身而起,看到俞敏俪正站在窗前,打着呵欠问:“你这么起得这么早?昨晚睡得好不好?”
“我一夜都没怎么睡,彻夜聆听了你的鼾声,时而是鼓风机声,时而是轻箫声,算是听了一场有趣的音乐会。走吧!我随你一起下去,省得你又挨骂!”
“我这几天真心有点累,要应付这应付那的,不多活儿的功夫,还得去灵堂当孝孙哭嚎一下。不知道这到底闹的是什么玩意儿,哭不让人哭个痛快,歇也不让人歇得轻闲。这么早又得起来哭孝,尽在折腾活人。”林书轩嘟囔着。
“是习俗吧!昨天听姑姑说在鸡叫前的哭孝声,爷爷的灵魂才可以听到,鸡叫后老人家就听不到了,孝子孝孙们的表现要让老人家满意,以后家族才会更兴旺发达。”俞敏俪边看着他穿衣边说。
林书轩和俞敏俪一起走下楼去。
林书轩边走边小声地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上午就出殡,仪式完成后,我叫车送你先回福宁。我请的假也要到期了,明天就直接回去上班,等头七的时候再回来。忙完了我才能回福宁。”
林振南等人已经在灵堂里围着大黑棺材边上,扯开了嗓子哭嚎,有几个人竟悲哀过度,将棺材板拍得嘭嘭做响。
见俞敏俪到来,林振南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可俞敏俪却又是一阵胸闷,憋住气让自己再次稳住心神。
不多久,大家又散了去,紧接着匆匆吃了点早点,连续来了许多支乐队,每个乐队都使着全劲鼓吹弹奏,雄壮的进行曲、欢畅的流行歌曲,当然也有凄楚的哀乐,……各个乐队的姑娘小伙们在吹奏乐曲的同时进行方阵表演,扭腰摆臀着实卖力,时不时博得围观者的热烈掌声和喝彩,人们脸上的喜悦看起来似乎一切该与丧事无关。
但灵堂里又是另一番景象,整个大厅被围得密不透气,俞敏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奔丧的亲人,她们一个比一个哭得凄惨,一个比一个喊得惨烈,一个挨着一个想尽力地挤到棺木旁。她们用手尽力捶着棺材,脚下也是跺地有声,似乎不这么做无法体现肝肠欲断的悲痛。
在无序的拥挤中,俞敏俪早不见了林书轩,一屋子的穿各种颜色孝服的人,按着辈分确定孝服颜色,林书轩的父母是白孝衣外套长麻孝服,孙辈们的孝服则是蓝色。
俞敏俪放眼寻找林书轩,但被许多蓝色和白色扰乱了视线,透过挤肩接膀的偶尔交错空隙,终于发现林书轩站在了另一个角落,很显然,他是被几个正哭得涕泗滂沱、竭精尽气的女人飞舞的双手挤得远离了棺木旁边。
俞敏俪又突感一阵恶心涌上心头,腹部开始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她正无助得不知所以时,棺木被缓缓地托起,所有人一窝蜂地拥挤着退向,随着再向厅外涌出。
棺木妥妥地停在一片空地中,由着抬棺人忙碌着捆绑支架,此时哭声又莫名地消失无踪,大家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偶尔几声欢快的笑声扬起,又很快地被抑压下去,乐队依然不知疲惫地吹奏着。
俞敏俪孤单地站立着,在这个声势浩大的丧祭场面中,她找不到一个可以跟他说一声难受的人。
没过多久,有人在喊:“时辰快到了,都赶紧来,赶紧来。”
一群穿孝衣的人又蜂拥而至,刹那间又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俞敏俪挪着步向前靠了靠,小腹部胀痛的感觉阵阵袭来,她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她产生了逃离的念头,再次用目光急切地搜索林书轩。
还没等她见到林书轩的身影,一声“长孙长孙媳敬祭”在大声高喊起,有人推着她说:“快到棺材前边去跪拜!”
俞敏俪脑中一片空白,紧张得无法思索,艰难地走了过去,林书轩已站在了那里。
硕大的棺木前有个小香鼎,几根大香柱正在热燃着,旁边有个大铁盆里堆满了梦燃的冥纸,香鼎前放有两张草蒲团。
林书轩先跪下,用手指了指旁边的蒲团,示意她下跪。
耳边的哭丧声忽然莫名刺耳吵杂,犹如一架低飞的飞机轰鸣着疾掠而来,俞敏俪突感昏天暗地,整个身子发软地侧倾倒下,腹部正巧撞击在正跪着的林书轩肩上,随后翻倒在地。在旁人的一连串惊呼声中,俞敏俪感觉一股暖流从双腿间奔腾而出,孝服逐渐渗出了殷红的血迹,她还没来不及喊出一句话来就休克了过去。
林书轩发疯似地抱起了俞敏俪,狂叫:“快找医生!”
周边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只有乐队还在尽情地吹奏,苏芮的那一首《跟着感觉走》的旋律以无比欢快的节奏在回旋。
俞敏俪不争气地出了事。
除了林书轩,没有人可为她耽搁片刻时辰,爷爷的棺木是必须在掐算好的吉时起棺的,谁也不知误过吉时将会有怎样的效应,所以谁都不敢多话,出殡队伍浩浩荡荡地按时出发了。
林书轩的母亲哭得特别凄厉,围观的旁人感觉到了她那一颗澎湃的孝心,可她只希望老天能怜悯她那一腔悔怨之情。
林书轩带着俞敏俪去了就近的镇保健院急诊,醒转过来的俞敏俪头上冒出了豆大汗粒,疼痛已令她肢体神经麻木。她无法说话,而内心深处浮起的是一份无法挣脱的恐惧,她清晰地意识到生命正在剥离的痛苦,绝望的呐喊在心底里翻滚:我的孩子!谁可以救我的孩子!
林书轩六神无主地一遍一遍地哀嚎:“拜托啦,麻烦了,救救我们吧!”
镇保健院的妇产科医生匆匆地检查了一遍,早已见怪不怪,仅同情地说:“恐怕是保不住孩子了,我们这里没有b超设备,你们得上其他医院检查看看,那样可能会更妥当。”
林书轩恨得直骂娘,刚想要叫救护车。一个亲戚匆匆赶来转告了林振南的话,要林书轩把俞敏俪送到亲戚家开的私立医院,说是一切都已经叮嘱过了,那里的条件齐全上陈。林书轩心头一阵潮热,如遇救星般地振奋起来,一把又抱起俞敏俪,急匆匆地折向与保健院十公里之遥的慧星博爱医院。
慧星博爱医院是二婶娘家弟弟与人合伙经营的一家私立医院,租赁在一幢三层楼高的小楼。
小楼临街的门面处竖着一面大幅广告牌,广告牌上面站立着一个穿白色护士服的妙龄女孩,女孩的身高与广告牌的高度齐长,皓齿朱唇绽放着迷人的笑靥,长发飘飘得如美丽的天仙,她的双手托出一颗硕大的红心,红心里闪亮着博爱两字,红心下写着一串:专治各种性病、妇科隐疾、男性专科、无痛人流、私密整容等字眼。
门内大厅里的导医台边上站了两名靓丽的女孩,她们穿着粉红色的护士装,态度友善亲切,隔着大门的玻璃,一见到林书轩抱着俞敏俪下车,箭似地冲过来拉开了大门,指引着林书轩往二楼上去。
林书轩满头大汗,双手沾满的不知是汗还是血渍,湿漉漉的感觉令他犹如置身于汪洋深渊,千层水浪重重压顶,他已被逼迫得无法呼吸,但又必须凝聚全身力气奋力一搏。他狠狠地咬紧牙根,脸色几近狰狞地踏步而上,俞敏俪毫无声息,身心剧烈的痛苦让她再次休克。
当俞敏俪醒来时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一直听不见胎音,连b超都不用做了,很明显的,孩子肯定保不住了,催产得了。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第124章 悔之晚矣
林书轩低吼了一声:“不!怎么会这样?”
俞敏俪的泪水哗哗而下,除了哭泣却别无选择!
俞大明和俞香兰在中午时分就赶到了慧星博爱医院。
俞大明一路上恨恨地捶打自己的大腿,:“我那天早上就不应该让她去奔什么丧呀。怪我呀!我这个家长怎么当的呀。”
俞香兰也是恨恨地:“我那晚就该态度坚决点把她带回家,凭什么都让她们说了算。”
俞敏俪的腹痛还在继续!
她的身边挤满了人,林书轩的母亲、舅母、姑姑、婶婶等人在爷爷葬礼后都赶了过来,还有二婶的娘家弟弟和弟媳一一医院的老板和老板娘。
俞香兰的心撕裂般地疼痛,嘴上却是狠狠的数落:“傻呀,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个傻姑娘?书轩呢?他怎么当丈夫的?”
“妈,不怪他!要怪只怪我自己,是我自己绺由自取,怨不得人家!”俞敏俪强忍着痛苦低声说。
“好,我不多说,省得惹你的烦,你要嫁给他,我拦不住你。你要自做自受,我也拦不住你!我只是难受,你长大了,可是却不明白怎么爱自己!”
“妈,他们也都不好受,您就少说两句。”俞敏俪又再次抽泣。
见俞敏俪流泪,俞香兰不得已换成一副轻松语气,:怪妈心急多说了几句。你还年轻,不怕没有生孩子的机会。这一胎跟你没缘,咱也不强求。”
林书轩默然无语。
二婶却似乎想替他打抱个不平,长叹了一声说:“咱们都是过来人,我们那时日子苦,怀孕时不也得挺着肚子劳动?临到要生的时候哪个不在地里干活?合该我们不应有这么娇贵,个个娃都活蹦乱跳地活得好好的。”
“年代不一样了!以前娃随便生随便活,现在的娃只一个,打一在娘胎里安窝就娇气了不行,人家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走,要看咱们有没有留住他的福份。我都一早说了,怀孕的女人贵气,不要瞎折腾,跟丧事冲上了后悔都来不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下不知道谁最满意呢?”俞香兰不客气地回呛。
婶婶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讪讪然地接不上话。
林书轩的母亲不知如何开口,可脸上的愧疚和伤心一览无遗。
俞香兰见她如此,只好将一些已到嘴上的话又咽了下去,只好无奈地对林书轩说:“谁也不想这样,咱们要想着把俪俪的身子养好。你们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催产药生效后,一个已具人形的胎儿滑落,看得清楚是个男婴,林书轩的母亲接过胎儿,边仔细端详边呜呜直哭。
林书轩也禁不住呜咽不止。
俞香兰闭眼长念佛号。
俞大明望天长叹。
此刻又唯有二婶用见过世面的口气不停地安慰大家:“这是我娘家开的医院,设备比那县级医院高级先进,这些医生也都是特聘的,全是顶呱呱的专家人才。俪俪在这里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好好养身体,以后争取三年内抱俩!”
医院本不收容住院病人,但俞敏俪受到了贵宾级的特殊关照,院方特意为她开了一间病房,医护人员殷勤有加并且为她开了夜班头例。夜晚七八点的时候,一位上了年纪的专家老太太进来问讯了几声,她那脸上红朴朴的颜色分明残留着一场盛宴后的余味,见俞敏俪腹痛难忍,不由分说急召了人来。经了一番b超检查,老太太娴熟老道地说:“难怪腹痛得不正常,她的宫内尚有一大块阴影,不过也没多大的事,如今医疗条件这么好,给你清一清宫,人就舒坦了。”
林书轩本已六神无主,此刻信赖安然地看一群医务人员忙碌。
而俞敏俪却如一只坐以待毙的羔羊被推进了为她开放的紧急手术室……
第二天恰是俞敏佳的工作休息日,她兴致勃勃地为宫崎和女儿准备了传统的日式早点。
宫崎的心情亦无比愉悦,见了一桌精巧的装饰摆盘,尤其那一份松软可口的玉子烧,笑容如孩提时的单纯,脱口而出说:“毓敏,辛苦你了!你还记得我的喜爱!”
俞敏佳不禁一愣,再次发现宫崎不自觉地将她母女俩叫成了同一个名字,她越来越觉得宫崎的表现奇怪得令人心悸。
宫崎见李爱佳慵懒地从卧房里出来,又开心地叫:“毓敏,你看看,这是你最喜欢的玉子烧!”
俞敏佳又是一愣,她第一次饶有兴趣煎做玉子烧,也从来不曾听说玉子烧是女儿的“最喜欢”,她心底里的生冷不安无法抗拒地滋长。
李爱佳坐在了餐桌边,俞敏佳探究般地不停审视宫崎的目光,而他的眼里除了慈爱并无异样。
用过早点后,宫崎去上班,女儿也上了学,剩俞敏佳一个人在家,忽然觉得时间多得不知如何打发,给母亲打了几通电话,却无人应答。她只想找个人说一说心里话,想了半天竟发现自己没有一个贴己的朋友。忽想起许雅安已来了几个月了,仅才小聚过一回,不如去她打工的店去瞧一瞧她。
俞香兰一行人在中午时才回到福宁家中,俞敏俪一直昏沉入睡。
余姐喜滋滋地上门来,一见俞香兰和俞大明神情不妙,细问后亦感痛心失色。
俞香兰越说越是气急悲愤,:“我那俪俪原本活泼,才几天的功夫就变了模样。我这一路上越想越悔,为什么要去顾全大局,我怎么就不当个泼妇?”俞大明垂头无声。
余姐从袋子里取出一物来,:“我今天心情本好,可听了俪俪的不幸,真是为她悲悯。我求了木鱼,也帮你求了一个,祈经时敲一敲木鱼,更可警醒自己精勤修行。”
俞香兰:“摆在我眼前的总有可气可恨的人与事,于他人眼里,我也是那可气可恨之人,我怎么修行?”
余姐:“佛说一切皆是因果!我们自是愚痴不明,木鱼亦是木愚,多敲敲,才可开窍弃愚明心性。我们越生气生恨越要念经敲木鱼!”
俞香兰见那木鱼腹部中空,头部正中开口,尾部盘绕,其状昂首缩尾,显得灵巧可爱,就拿过小木棰,轻敲了几下,但并无兴致。碍于余姐情面,听她聊一些关于佛家因果轮回的说法。
俞大明心中原不在意,此刻却也听得认真。
俞敏佳来到许雅安的店里,这是东京街的一间知名小食店,许雅安正站在玻璃窗内,双手灵巧地包着gyouza(日式饺子),窗外的食客看得眼花缭乱却又兴趣盎然。
一分钟七十多个日式饺子在许雅安的双手中轻灵地生成,齐刷刷地排满了台面,流动的台面不疾不徐地滑动行走。
食客们亦安静地当了看客,如果不是一双白皙纤手在机械般地动作,许雅安完全站成了一座安静的雕像。
这家小食店生意奇好,生煎gyouza卖得异样火热,玻璃窗内的许雅安和排成长溜的食客是这个街头独特的风景。
许雅安一边惯性地捏着gyouza,心里却在暗暗地担忧着自己的课程,仓促间提升的日语水平着实有限,她得付出万分的艰辛才能获得较高学分。即将来临的考试虽然令她振奋,但一想起还是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可她感激这个小食店的老板,他们是一对年迈的日本夫妇。短短的几个月,许雅安从最初的洗碗工到如今的驻店招牌,真离不开他们的包容和仁爱。许雅安庆幸着自己的幸运,她如今似乎不是这个店的员工,而是那对年迈老人密不可分的家人。她还感激着婆婆俞香兰,正是她的支持令她在日本可以自如地追逐自己的梦想。
小食店对面有座大楼,那外墙上有一面大型的电子屏幕,无时不刻在展示着日本三松电器产业株式会社的标识,硕大的商品logo以无比醉眼的姿态卖弄风骚。
许雅安站在小食店的玻璃窗内,即使不抬眼,仿佛也能瞧见那些广告。她希望自己可以成为日本的大学生,并能学习市场营销学专业。之所以要选读市场营销学,因为这将是进入三松会社最简单的捷径,至少许雅安这么认为。她需要为之而付出努力!
她发愁着明天的考试,心想今晚估计又得通宵无眠。
许雅安抬了抬眼,才发觉玻璃窗外等着的顾客们已看她看得神情痴迷,不禁莞尔一笑,看客们一下子有了躁动,似乎他们猛然间才醒悟过来,玻璃窗内站着的是一位美女大活人,而不是机器人美女。
许雅安又想俞敏海依旧坚守在他的养殖场里,金项链和金手镯以及劳力士金表应该依旧是他的标配。
俞敏佳朝她挥了挥手,许雅安才发现了她,却无法挪步,也无法开口招呼,只好朝她灿烂欢笑,手上的动作依然快速,几个食客掉头看了又看俞敏佳。
俞敏佳点了一小份煎饺和一杯味噌汤,吃得缓慢而优雅,偶尔抬头安静地与许雅安对视。
中午的营业高峰期过后,许雅安拍了拍手走了出来,:“大姐今天怎么会有空?”
俞敏佳答非所问,:“我这时候好想海海,要是海海还在日本,他一定会帮我去查一查。”
“查一查?查什么呢?”
“查一查宫崎以前的事情!我仅仅知道他有一段往事不愿被人惊扰,可我现在很想知道那是他怎样的过往。”
许雅安傻傻地看着俞敏佳,不知怎么接话。
俞敏佳又自顾自说:“宫崎还像往常那般温稳儒雅,可他有时热情似火,有时却又冷凛若冰。我看不懂他!”
许雅安对俞敏佳的一切原本一无所知,不安地问:“大姐,您到底在说什么?”
俞敏佳惊觉不过犹自喋喋不休,而许雅安虽是弟媳,亦不过只见过数面,只好改口说:“你来了几个月,本应该让你住我家的,可……”
许雅安不等她说完忙说:“我知道姐夫是日本人,只怕影响到你们的生活,海海也一直交待我自己租一处方便的地方,爸妈也是这个意思。”
“海海最近怎样了?”
“听说最近活鳗价位涨了些,但我并没有听出他能乐观,海海是个挺想得开的人,最近却常怀念日本的生活,说要是他能脱得开身,他还想回东京来。可几个场子的架子搭在了那里,总得要撑下去,他已身不由己了。”
第125章 晴天霹雳
俞敏佳在许雅安店里坐了一会儿,又怕影响了她的工作,逐告辞了回家。在宫崎的公寓楼下却见李伟强堵在了她的面前。
李伟强一见她就愠怒难忍,:“我找了个包打听(私人侦探),总算是没白费劲。你不让我见爱佳也就算了,没想到居然还改了她的姓名。”
俞敏佳见他气势汹汹,反怼说:“她归了我,我怎么就没有权利改她的姓名?”
“她是我李伟强的女儿,我阻止不了你再嫁人,可你连她的中国人的姓都给丢了,你以为你嫁了日本人就了不得了。”
“李伟强,你的这一套已经吓不到人了!”
俞敏佳边说边往旁边闪走,急要往电梯间方向去,可李伟强紧跟不舍。俞敏佳怕他滋事,不禁犹豫着停了脚步。
李伟强只想与她理论女儿改名一事,恰此时手机响了,一番急促紧张的话令他神色突变:“伟强哥,你千万不要回来了!优优姐被带走,警察上门来了,店里的读卡器被发现了,那几个人还一块吸食那玩意儿,当场就给逮住全给带走了!你赶紧把手机丢了吧!很难说她们会不会把你也给说了出来。”
俞敏佳看着李伟强的脸色霎那间煞白,鼻尖上渐渐渗出些许汗液。
李伟强关了手机,慌张地四处看找垃圾桶,又见俞敏佳正惶恐地盯着自己,颤抖着声说:“佳佳,我们以后可能见不上面了,你和爱佳一定多保重。好歹夫妻一场,我们何苦要成仇人那般呢?”
俞敏佳被瞬间万变的李伟强震得懵呆,实在无法想像一直强悍示人的他此刻竟会突然间变得惊恐软弱,她亦换成了好言好语劝说:“伟强,你找一个踏实的人好好地找日子吧!那个林优优不是个会愿意踏实过日子的人。”
李伟强猛后退了几步,莫名其妙地应说:“我发誓以后不再喝酒了!”
李伟强曾经厌恶蔑视过俞敏佳这种愤怒而又无助的神情,此刻竟然比林优优那自信优越而轻狂的神态来得更令人舒适。
俞敏佳看李伟强仓皇而去,无法理解他的一番言行,心里却又不知何种滋味,停顿了一小会儿,亦逃难般地冲进了电梯间里。
回到屋里,她习惯使然地先去留意下电话的来电显示,看看宫崎是否找她,却见几个蒋芷萱的号码。
蒋芷萱已在台式电脑前不知呆坐了多久,俞敏涛刚买了它几天,说是为了让她这么个家庭主妇了解如今日本互联网的神奇。
她近几日流连在电脑之前,不停地试着搜索各种信息,心中无比惊叹着高科技的魅力,也似乎入了魔,竟然好奇地输入几个名字去测试信息量。而正是她无意间输入的“毓敏”二字令她惊呆在了电脑前面,久远得应被人们所遗忘的旧日新闻一一一“井和毓敏在樱花树下自杀身亡”竟被轻易地翻了出来,照片里的宫崎脸庞虽然年轻模糊,却让人一眼就能认出。蒋芷萱惊悚得捂起了自己的嘴,本能地想必须第一时间告诉大姐,可那头的电话总是提示是留言录音。
蒋芷萱胡思乱想了许多,她的一颗心悬了又悬,俞敏佳来了电话:“我今天去看了雅安,所以不在家。”
“大姐,宫崎在家吗?我们只说福宁话吧。你知道毓敏是谁吗?”
俞敏佳只等蒋芷萱说了一大半关于宫崎和松井家族的纠葛和爱恨,就已无力地直问:“我该怎么办?还要再离一次婚吗?”
“大姐,我告诉了你,可你冷静点,或许我这个人太阴暗了,我认为宫崎给爱佳改名字脱不了阴谋论。”
“我以为抓住了救命的绳子,没想到却抓住了一只七步蛇。”
“一个人一旦深陷进过去和虚幻,他就回不到现实,那真的是一份危险的情感。”
俞敏佳崩溃得失声痛哭,:“我原本只想过简单的日子罢了,每天只要吃饭睡觉就好,从不想复杂的事,哪管他什么中国精神和日本精神,却明明要过不了眼下的这一关了。”
蒋芷萱见她方寸尽失,心下深悔不该在电话里直说,可话已出口,只好尽力出主意说:“我们只看了表面,不知人家葫芦里到底藏了什么,或许他只为了简单的纪念。不如先让爱佳转学过来,让她跟墨墨一起吧,然后再静观其变,大家多个心总是好的。”
俞敏佳:“也只好这样了,如今这日子比以前过得还不踏实,还能算过日子吗?要是妈知道了,她又得难过生气。”
蒋芷萱又尽力抚慰了一顿,俩人见爱佳放学回家的时间将到,就只好先暂停了通话。
俞敏佳不费多少口舌就让女儿转了学,宫崎并无异议,看起来似乎更满意于他与俞敏佳的二人世界。
又是一个四季轮替,时间抚慰了一些惊悚和伤痛。
俞敏俪上完了函授本科的所有课程,晋升的文凭正巧赶上了她此次教师职称晋级考评,而她还在学校先进工作者的评选名单里,她就等着系列好消息的到来。
她清了一堆书藉资料抱下楼去,忽觉反胃得难受。
俞香兰沉吟了片刻,:“俪俪,你是不是有了?上次的事情都过了一年多了,按理说也该有了。”
俞敏俪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母亲的意思,:“妈,我不确定是不是,感觉不太像呀!”
俞香兰谨慎地说:“趁今天书轩在家,让他陪你上医院去查查吧。哎,虽然我知道孩子都是讨债的主,但还是想着你早点生一个,人这辈子都得这样。这回你可一定得听话哈,不能再有什么闪失。”
俞敏俪听话地说:“您放心,我会认真地去做个检查,也绝不会重蹈覆辙。”
林书轩陪着俞敏俪去了医院妇产科,一番检查下来,不过得了急性胃炎。
休息了几日后,俞敏俪却莫名地对身体又感不安,林书轩体贴地说:“上省城大医院做个重点检查吧,毕竟大医院权威些。我们并无奢求,优生优育一个就够了。”
“书轩,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呢?”
“只要是我们的孩子,男女无所谓啦,但得保质!”林书轩嘻笑着。
俞敏俪却不理会他的嘻笑,:“听着!书轩,在这之前,我从不在意过孩子性别的问题,但我现在渴望生个男孩,我知道你的父母也是这么希望,因为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从母系氏族发展走向父系氏族,这个世界属于男性世界,我不要生个女儿,让她在这个世界中受苦!”
林书轩哈哈大笑:“你这个小脑袋又想多了,又不是你能说了算,你说女儿会在这个世界中受苦,你身为女儿受苦了吗?全家人不都宠着你吗?”
俞敏俪顿觉不好意思,索性耍赖般的死鸭子嘴硬:“那我就更要生个男孩,以后让我儿子也来宠我。”
可再甜蜜的陶醉也挡不住晴天霹雳的来袭。
省城妇幼保健医里,一位女医生定睛看着俞敏俪一副书卷气的模样,摇了摇头,似乎不愿相信地开口:“造孽呀,年轻人,怎么这么不注意呢?频繁刮宫容易就造成了不孕不育。哎!不过这事还真不少。”
可长者般的医生脸上的惋惜之情中分明还有一丝鄙夷,俞敏俪一时间怔忡,说不出一句话来。
站在一旁的林书轩亦呆若木鸡,许久才缓过气来低声地问:“您能说得再明白点吗?差不多两年前,我们差点就有了一个孩子。”
“子宫内壁创伤明显,相信是器械造成的,并且创面大,怀孕的概率将很低很低,几乎没啥机会。”
俞敏俪只顾疯狂地低语:“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在她躺在那所私立医院的手术台上时,所有的人都不知道那是个莫虚有的手术,不过是一个挂着专家名号的庸医无知炫技,那位不知从哪个旮旯钻出来的专家老太太,曾为她在酒酣饭饱后的英明判断而高兴得禁不住心灵颤抖,而她为俞敏俪的那场莫虚有的刮宫手术造成了永久性的子宫内膜创伤。
林书轩突然间无比愤怒,:“一定是那一次手术,一定是!”
俞敏俪感受到了囚犯得知自己被判处死刑时的绝望,天地间顿时昏暗不明,她茫茫然地站起身往外走。
林书轩努力压抑着满腔怒火跟医生确认所有的疑惑。
等待叫号的人有许多,所有人齐眼看俞敏俪失魂落魄地走过。在医院门诊室门口长长的走廊里,坐着或站着的人,有几个没有伤心的隐痛和挫败?大家向她递过去同情和可怜的眼神,心照不宣地沉默着亦叹息着。
俞敏俪已听不到身边的任何声响,惘顾在众人中泪流满面的狼狈。此生当不了一位真正母亲,如冰凿般一下一下地将她的心灵敲碎,那心血汩汩地流淌,却即刻凝固成冰,每一处毛细血管的血跟着凝固,似乎可将她冻僵成一尊冰人。
她僵伫在门诊大楼的大门外,阳光火辣辣得刺眼,可她冷得无法挪步。林书轩冲出来握住她的双手时,俞敏俪仍然僵在一个冰冷的世界里忘了自己。
第126章 公允难索
俞大明和俞香兰与往常一样,正坐在厅里看电视。俞敏俪红肿的双眼将他们震跳起半天高来!
从省城的医院一直到福宁家中,俞敏俪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爸,妈,我回来了。”随即直接折上楼去。
林书轩垂头丧气地坐回厅里。
俞香兰听完林书轩的述说,失神慌乱在身上搜找她的那串念珠,在茶几上看到了它,一把捏了起来,闭上双眼,急速地捻了起来。
俞大明背着双手不停地来回踱着步,似乎又想在小小的客厅里完成他的万里长征。走了一大段的长征路程后,他开口说:“我们一定要去告那个私立医院,告那个庸医,要替俪俪维权!”
林书轩心中乱麻成团。
俞大明定定地看向他,:“当时不是说医生的水平一流,医院的设备先进吗?这种资本家开的医院就是满手血淋林的魔鬼,他们拿患者的健康开玩笑,全是资本主义搞的一套,我们不能纵容这种罪恶,要搜集资料告它!”
俞香兰睁开眼说:“你不要骂资本家了,谁就能保所有患者的安全?要怪就怪我们的话不如人家的话有份量,阿弥佗佛!”
林书轩又是悔恨又是尴尬,欲哭无泪。
俞大明又发狠说:“我们彼此间就不说气话了。不管它是阿公医院还是私立医院,都不能就这么算了!当不了妈妈比任何事都残忍。时间也就一年多,不算太久。我明天就跟书轩去那个医院,得找出那时的医疗记录,不能姑息了他们。”
俞香兰手上的佛珠转得更快了。
俞大明背着手依然走他的万里长征路,边走边又大声说:“不能因为熟人关系就放过这种害人不浅的东西。真悔呀!俪俪出了突发事件,又是熟人关系,那时一个字的纸片都没拿,真是愚蠢啊!”
林书轩低着头,死命地握紧拳头,闷声说:“爸,明天我一个人去就行,我一定要讨一个公道!”
夜里,俞敏俪瞪着胀痛的双眼彻底失眠,身边的林书轩亦在辗转反侧无眠。
从楼下隐约飘来木鱼的敲打声,忽高忽低,飘浮不定,却声声敲碎夜的宁静。
风儿悄然无踪,霜露无声无息地降临,庭院里的茉莉花不再有纯净诱人的白色,显在枝头上的枯黄色更加风干无力,一缕幽香在露水滴落中渐消渐远。
秋季来了,冬天不会远了,而俞敏俪和林书轩的心情已经走进了严冬,寒冷而寂寥!
林书轩看向黑暗,声音低沉,:“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俞敏俪:“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是我们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我们对不起那个已经成形却来不及跟我们见面的孩子!”
林书轩弓起身子,将头窝在俞敏俪的身上,如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好不容易听到安慰的话语,总算可以为所欲为地尽情抽泣,俞敏俪的泪水再次奔流出眼帘,双眼又一次刺疼。
秋夜里的露水打湿了地面,打湿了整个黑夜,打湿了林书轩和俞敏俪原本幸福的世界。
第二天一早,林书轩包了车直奔向慧星博爱医院,可他傻眼地发现三层楼还是那幢三层楼,广告牌还是那面广告牌,小楼却紧闭大门,外头一张大红纸上写着招租广告。
林书轩照红纸上的号码打了电话,对方大声地回答:“啊,你说那个医院啦?早搬走了,有一个月了吧,搬哪里我哪能知道?……啊?那个广告牌,我这几天就找人拆去。他们明明答应了拆走的,真该死!说话不算话,连里头卫生都不给我搞干净……”
林书轩不等房东说完,掐了电话,回奔去找他的二婶。
林振南的妻子睡眼惺忪,昨夜里麻将桌上输得惨,今早的心情依然不快。她披着宽松的睡袍,摇摆着身子,慵懒地说:“你关心那医院干嘛呢?在那个小破地方哪有什么生意,几个股东拆了伙,各干各的。现如今都要跟一些有点小名气的医院联营合作,直接租人家的科室才能玩得溜。”
“医院以前的病历记录不保存吗?”
“什么记录?你问这个干什么?”二婶孤疑地问。
“如果出了医疗事故,医院就不担责了吗?”
“能出什么事故呀?不都是不敢去阿公医院或是去了治不好的,才来私立医院的,私立医院治不了的再找回阿公医院去。就那几种病,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人,能有什么事故?书轩,你到底问这些做什么?”
林书轩心想在她这里应是无望找寻证据,可又不甘心地问:“二婶,你能告诉我到底那医院只是搬了还是关门了?还有那几个股东,除了你的弟弟,都是些什么人?”
二婶不耐烦地说:“你今天怎么回事?死揪着那医院干什么?关门大吉了!设备家什都拆分了,哪有什么股东?”
林书轩不再说话,铁青了脸色告辞,转而又去了工商局和卫生局,希望能有慧星博爱医院的相关资料,却也一无所获,那不过是一家无照经营而被取缔的私营医院。
俞敏俪刚迈进学校大门,一位同事就紧凑近她,义愤填膺地说:“俞老师,你说气人不?我昨晚督修时间在厕所里跟年段长吵了起来,他竟然搞串联拉人头投票,谁都知道‘先进工作者’就是一张纸,可那张纸对评职称有很关健的加分作用。”
俞敏俪一愣,:“厕所里?”这位同事是位中年女人,而那年段长却是个中年男人。
“没错!我在女厕所听到他们在男厕所里商量投票的事,忍不住就骂了过去,有这么卑鄙的人吗?先进工作者不按业绩和工作态度评分,哪可以拉关系搞小群体?”
一个中年女教师和一个中年男教师在厕所里隔着一堵墙吵架原本是件多么滑稽可笑的事情,可俞敏俪却笑不出来,她正为自己的不幸而伤痛。
女教师又说:“教师评职称又不是驾驶员上马路要礼让三先。”
见俞敏俪无言无语,她悻悻然地另走一侧。
俞敏俪去到教师办公室里,已有三四位同事在候着上课,可也正交头接耳,她们见她进来并不避嫌,继续愤慨地议论不休。
“有人亲眼见他往领导家送礼,谁都知道他的水平在哪里。”
“哎呀,你没见那个谁最近眉来眼去地尽讨好主任,有人都见他们……,哎呀,大家心里都明白的。”
“写教案照书抄,讲课照本宣科,送个礼就照评职称,认真干嘛呢?”
……
职场是个大舞台,人人都渴望着本色出演,可又有几个不装模作样?利益当前,藏不住的闲言碎语让团结友爱显得虚假龌龊。
上课铃响,大家各归各位。
俞敏俪强打起精神上完课,她无法照本宣科,她也无法参与明争暗斗,不再想回到办公室,踌躇着直接回家。
林书轩正站在校门口等她,俞敏俪见他愤懑而又绝望的样子,小声问:“是不是无法讨公道?”
“医院凭空消失了,所有的东西都没留下。我也找律师问了,被告不存在,想诉讼也告不了。”
俞敏俪悲哀难言,只顾踉跄前行。
偏向西下的太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俞敏俪似乎看见前面地上的影子,随她的脚步移动,一路写满了阴暗的讥讽,那一场青春的理想如七彩的泡影无情破灭,曾经叩不开法院的职场大门,难道也该失却一个公民追索公允的基本权利?
林书轩惊恐地看见汗珠如黄豆般大小从俞敏俪的额边莫名地冒出,她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上下牙碰撞得咯咯声响。
林书轩紧紧拥住大汗淋漓却又冰冷颤抖的俞敏俪,俩人相偎着回到家中。
俞大明已等得急切,听了林书轩几句话后即破口大骂:“这帮人昧了良心,湮灭了天理,我怎么就不能亲眼看他们的下场?”
俞香兰一见俞敏俪的样子,泪水已直落:“要是妈能代你受这种苦就好了。事实既然无法逆转,不看开也得看开,有几个孩子是来报恩的?”
俞大明又骂了许多难听的话后,只得劝慰说:“海海今天打了电话回来,数他最务实,他让我先取几千块钱给你,说让你去买能让你快乐的一切,钱要是不够再跟他说。我把他的话咀嚼了一遍又一遍,真受了启迪,心里亮堂了许多。养儿不就为了防老吗,你们就去抱养一个吧,以后老了也有人照应!”
林书轩沉吟片刻,:“我今天想了许多,如果我是命中注定无儿无女,那我就认命吧!抱养的是别人家的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我的心里怕也亲不起来,想想就算了吧。妈说得对,想开点,孩子都是讨债的主,当父母的要付出多少心力才能培养好一个孩子,我们把这个心省了,也干脆了当!”
俞大明瞪大眼睛,怀疑地问:“你真有这么高的觉悟吗?”
林书轩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想开了!俪俪才是最我一生最重要的人,孩子大了也要离开我们,相伴走到最后的终究只是我们俩个人。”
俞香兰擦干了泪。
俞大明却泪光闪烁,:“想开就好,想开就好,你想开了,你就一定会让俪俪跟着想开,只要她能开心地笑,我和她妈妈就无所求了。”
林书轩一直紧握着俞敏俪的双手,俞敏俪挣脱开来,一言不发地上楼,拿起了雕刻刀,她突然间宁愿在每一寸光阴都能选择只与寿山石为伍。
第127章 丁克谎言
俞敏俪的伤痛在持续,俞敏佳也在惶惶度日。
一个名字扎得俞敏佳心中生疼不安,可她又无从逃避,女儿在无时不刻地提醒着她的困窘。她总想应该勇敢地去斥问宫崎,但一到他的面前,她就失却了所有的勇气。宫崎越沉稳温存,她却越觉疑虑恐惧。
她刚听说李伟强回国了并且很快结婚了,对象是个年轻的大学毕业生。更听说了李伟强如今在国内为人粗犷痛快依旧,可对他的新妻子却极尽体贴入微。
朋友在告诉俞敏佳这些事情的同时,又无比欣慰地说:“佳佳,幸亏你现在找了个日本人,在日本定居了下来,混得一点也不比李伟强差。要不然让那李伟强白白得意了,你看他有了钱,不但找了个年轻十几岁的,还是个大学生,而且人家还是个头婚,李伟强真赚到了。”
熟人们总是对一对夫妻的离婚缘由健忘得快,但对离婚以后并不相关的男女,总还很乐意将他们放在天秤上称称重量,而女人定是短斤缺两得毫无份量的那个,她们总被以为一旦离了婚就狠掉了价。
俞敏佳原本困窘的心情更觉焦郁。
俞香兰听她又在电话絮絮叨叨,:“妈,我要是再离婚,人家会怎么看我?”
俞香兰:“我祈问过了仙公,仙公给的都是好的预示,是不是你多想了?”
“芷萱和涛涛也替我担忧,他们也说知人知面难知心。”
俞香兰心想那个蒋芷萱总是太有见解,可人心叵测又的确不得不防,只得再次劝说:“你已日日夜夜不得安宁,日子怕是不得久长,不如跟那宫崎分开吧,遇人不淑罢了。”
“可我害怕那些同情的眼光!”
“那又如何?倘若真是不幸,自然就有同情。”
俞敏佳絮絮叨叨了许多次,俞香兰也反反复复说了许多遍。说得她心中叫苦不迭,又无法排遣,只好找余姐诉诉苦闷。
余姐已住进弥勒岩寺里一些时日了,俞香兰才知余姐这几年里的苦衷。她的丈夫是个包工头,长年累月都在外地,以前逢年过节时偶尔回家打个照面,可近几年随着孩子们各自成家立业,他也就不再回来了。余姐从不多过问丈夫的状况,只要他能寄些钱回家就好,可现在儿女们不再仰仗父亲,余姐一个人用钱的地方不多,更不再关心丈夫在外地的别样人生,平日里只剩一人孤单住家,索性搬去弥勒岩寺里去了,跟着几位出家人诵诵经,帮还愿的香客们摆摆果盘蔬碟。
俞香兰再见笑弥勒时却觉了无感应,苦笑着对余姐说:“我今日诚心来学习弥勒佛的大肚量和欢喜心,可怎么着都无法心生欢喜。我那俩个女儿令我的心一刻不闲揪痛得厉害。佳佳原来娴静内敛,现变得嗦嗦喋喋不休,俪俪原来上进灵巧,如今却整天抱着石头不说话。”
“她们都是因有了伤心事才变了样子。”
“她们都惧怕见熟人,我也害怕见熟人,熟人一多了,伤痛就结不了疤!”
余姐:“一些关怀无知又无用,也是造囗业的一种,必有果报!”
“可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人。对那些热衷于八卦的人来说,表达起无知无用的同情,她们尤其不吝啬。她们仗着熟人的关系施以自以为是的关怀,毫不留情地探究他人的**,用他人的痛苦来划亮自己内心阴暗的世界。”
余姐:“唯有佛门清净,尘世俗浊不堪。”
俞香兰:“真钦佩你!你可看破红尘一切,而我做不到!我一心求人间财富,求儿女平安,求自己安稳,可我的心直痛!”
余姐:“如果机缘未来,心必蒙尘,你就多念佛吧,净土自然生。”
俞香兰连连摇头,心想说了许多话,可诸多愁闷只添不减,只好买了许多香火,对着笑弥勒佛巨像敬拜了又敬拜,她依旧心痛得呼吸艰难。
俞敏俪的双手缠满了创口贴,曾经的娇嫩肌肤被雕刻刀下的石粉磨得粗糙无华。在她的房间,摆了几块大小不一的寿山石,林书轩买回一整套雕刻的工具让她可以忘我地斟酌和酝酿,而她也心甘情愿地要将每一寸光阴蹉跎,也只有坐在石头面前,俞敏俪的脸上才会闪现一份狂热和期待的神情。
林书轩又从省城带回几本关于雕刻的书藉,想将它们放进书架,见书桌上的一页粉色的信笺上潦草地写满了字:
我又一次遥望天际/看见你云彩般的身影/长空星河间我若狂追索/可是,稍纵即逝的却是你啊
我再一次放眼人海/望见你衣袂飘起星眸如电/人海川流里我脚下生风/可是,稍纵即逝的又是你啊
我无数次匍匐大地/探寻你阳光下的投影/餐风露宿中我饮尽孤独/可是,你又在何方?
林书轩将那张信笺夹进了书本,悄悄地坐在俞敏俪的身边,也拿起一把雕刀。
俞敏俪抬眼看了看他,无声地依偎在他的身旁。
林书轩小声提议说:“明天家里要给爷爷扫墓,我们也已经许久回去看看爸妈,明天就回一趟吧,顺便去叔叔的工厂看一看石头。”
俞敏俪心中自有诸多不愿,可转念一想如果能够挑选到心仪的石头形状,可以将心中的创意更好地诠释,也是可以省却许多雕刻的时间和精力,于是点了点头。
林书轩的父母见小俩口回家,一时高兴就想做点好菜,在鸡圈里追逮一只小母鸡。
见小母鸡挣扎得厉害,林书轩笑说:“爸,妈,小母鸡不想死,就饶过它吧!”
林妈妈直起腰来,:“这只小母鸡老不生蛋,不会生蛋的母鸡留着没用还招气,不如杀了做顿好吃的。”
林书轩掉头间惊见俞敏俪的脸色煞白,逐拉起她去大宅门外。
门口正有几个孩子正玩得疯狂,林书健的儿子两岁多却也跟着蹦蹦跳跳,甚是活泼可爱。
林书轩忍不住招住他,逗玩了好一会儿,二婶大着嗓门说:“书轩,你也抓紧生一个!哎哟,你们有单位的就只许生一个,独生子女更要优生优育,不着急,慢慢来啊。”
林书轩见俞敏俪凝看孩子竟看得走神,不知怎地,莫名地突冒出来一个念头,说:“我和俪俪商量过了要做丁克族,我们不生孩子了,以后存够了钱就去周游世界,生孩子养孩子多麻烦啊。”
林书轩的母亲正巧听见,猛吃一惊:“你说什么丁克族?”
林书轩提高了声音,似乎想让所有的人都能听到:“现在北京上海这些大都市就流行丁克族,能成为丁克族的都是高学历高学识高收入的那种人,他们追求事业成功,追求高质量的生活,自发自觉地不要孩子。我们呢,也想赶个潮流。”
林妈妈急得大声说:“书轩你这孩子,看你胡说的什么话?!”又转向俞敏俪,小声地问:“俪俪,你不会也这么想吗?”
俞敏俪一张口就卡了声,:“我……”,不知如何回答。
林书轩搭住俞敏俪的肩膀,故装轻松地说:“俪俪就爱听我的,我们决定了这辈子就当丁克一族,俪俪也免了生孩子的痛苦,我也省了养孩子的麻烦。干嘛一定要传宗接代?”
林妈妈瞪大了双眼,:“我不相信是你的主意,你敢回头跟你爸说,看看他会不会答应?”
林书轩和俞敏俪要当丁克族的说法很快在林家亲朋好友里传了个遍,但大家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俞敏俪个人的主张,只有她才让林书轩变得这般自私自利。
在爷爷的坟前,林振南兄弟二人脖子上的筋脉粗青得令众人心悸,他们将林书轩劈头盖脸地狠狠教训。尤其林振南痛极言快,他引经据典振振有词,大至违背人类繁衍子嗣伟大使命,小至无颜面对林氏祖宗,一番至情至理并声泪欲下的言辞令林书轩和俞敏俪哑口无声。
俞敏俪的双耳灌满了苛责和痛斥,却看见林书轩冷峻着一张脸,嘴角边分明挂着一丝冷笑。她突然间明白了他为何宁愿挨斥,而要认下丁克的弥天大谎,不由得悲从中来,强忍住泪目,转头只管痴呆地紧盯着爷爷的墓碑,那青石墓碑冷幽泛光,似乎亦在尽情地无声嘲讽。
第128章 远走高飞
俞敏俪更加沉默了,她集中了心神浸淫在石雕技能中,林书轩陪她在全省范围内拜师访友。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回避来自家人的关切问候和质疑。
在几经探寻和切磋后,俞敏俪的第一件成品呼之欲出:在一个尘色未染的石雕世界里,一座洁净无瑕的远山,一道朦胧可见的彩色穹门,一地晶莹剔透的花花草草,一个欲说还羞的少女……
俞敏俪喜极而泣,浅声自语:“流云洒泪倍晶莹,洗艳娇花碧草青。千点雨珠千点愿,半弯彩带半弯情。我的石头终于可以说话了,万般奇妙自在其中!”
林书轩恍惚间似觉初见俞敏俪的一幕尚在眼前,片刻后又惊醒,刚刚母亲在电话里轻声慢语地对他说,父亲再已无法再容忍他们的任性,发了狠话说如果俞敏俪不抱上孩子,就让她从此别再回老家了。
“我们出国吧,离开这里!”林书轩突然说。
俞敏俪一愣,:“出国?我们能去哪里?”
她再一次凝望着石雕世界里那一片纯净无瑕的天地,痴痴地问:“哪里没有是非?哪里又会有不受污浊的净土?”
“去日本吧!几位哥哥姐姐都在日本,他们一定会照应你们的。”俞大明无比爱怜地说,他一改初衷,此刻只觉得出国对于小女儿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我们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过我们的二人世界。”林书轩的脸上呈现前所未有的坚定。
俞香兰否决说:“还是去日本吧,只有去日本才靠谱!百无一用是书生,你和俪俪都是书生,有自家人在的地方我们老俩口才放心!”
林书轩:“不!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偏安一隅,遥处南太平洋之中,远离大国纷争,以自然纯净闻名于世,一定会更适合我和俪俪。”
俞大明却着急地说:“你不能想得太简单了,我马上就去跟涛涛说!”
可俞敏涛给了枚定魂针,:“爸,听书轩的吧!普天之大,何愁没有安身之地?既然注定了要远行,又何惧山高水远?他们那么年轻,有的是用青春赌明天的勇敢和豪迈!有什么好担心的?”
此番极具诗意的话竟让俞大明不再费尽心思地说服林书轩选择日本国,也让俞香兰打消了要上石竹山道院为俞敏俪祈梦的念头。
林书轩欣喜地宣告:“俪俪,我们去新西兰吧!去那个遥远的地方,跨过赤道,越过大洋!”
俞敏俪的常识里中学地理课本上有过对新西兰寥寥数语的简介,不过知道它是一个以盛产奶酪等乳制品而闻名于世的国家,其他的完全是一片空白无知。
她懵懵地点了点头,脑海中闪现出的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游牧盛况,心想如果三毛与她的荷西能在撒哈拉沙漠中谱写出旷世情缘,她和她的林书轩也应可以在那遥远的地方追逐“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山寂寂,水殇殇,纵横奔突显锋芒”的写意人生。
像许许多多要远赴他国营生的男人一样,林书轩在开始筹备申请技术移民资料的同时,也在筹谋未来的生计。
他正儿八经地学习起了厨艺,虽然远习不到诸如佛跳墙此类名菜的精湛做法,但最起码可以做到了:一手架着炒锅,一手抡起长柄大烧铲,将一份扬州炒饭做得生香诱人。在俞敏俪面前,他必须伪装成一名充满战斗激情而勇于慷慨就义的战士,也必须在俞大明和俞香兰殷殷的目光注视下,提前奔赴前线清除障碍。
数月后的林书轩,理直气壮地揣着一张在福宁城关街头花了几十元人民币买来的二级厨师证,如愿以偿在奥克兰的一家小小的中餐馆内谋得一份洗碗工作。但那个地面永远湿漉不堪的小厨房,只是林书轩心头中那只理想小鸟的短暂栖息地。
他永远忘不了在走出奥克兰机场时有过刹那间的惶惑,那时前方的一片天空经暴雨洗涤过后蓝得澄净无瑕,阳光亦在明媚,而他身后的天空却灰亮。在澄蓝与灰亮相介间,双彩虹婀娜地横跨在几幢低矮的建筑物上,虚幻陌然得极不真实。
前来接机的中介有着东北人特有的热情,连着几声喊他“兄弟”,他的心略被安抚了一下,林书轩忍下了站在虹彩下欲做的“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的感叹。
从机场到暂住处的短短半个小时里,东北大哥用他的侠骨义肠为林书轩的人生戳明了一个新的坐标起点。
林书轩在极短的时间内,以极低的工资水平,获得了在异国他乡的中餐馆里的第一份工作,也以极决断的魄力扔掉了两周的住宿押金,仅仅只在中介帮忙找的住处住了一周的时间,在一家天主教会里又找到了栖身之所。
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个移民还是难民,牧师一脸的慈爱和一周里数次的圣经学习聚会,让他体味了到一份温暖,恰似经历了无限的孤苦伶仃后,才找到组织找到家的那份温暖。
在林书轩到来之前,天主教会里已经住满来自世界各国的人们,人数已有了三十多人,有的是拖儿带女之家,有的是夫妻俩,大多是像林书轩这样的独个。
在老牧师的指引下,大家是来自世界各地的难兄难弟,都是要等待基督宝血赎罪的一群罪人,无论是学习圣经的聚会,还是一天里最正式的晚餐时分,所有的人都努力着提高自己的英文囗语水平。不管是憋了半天才能迸出的一两个单词,还是说得断续但尚属完整的英文句子,一席的交流让那个狭小的空间,总要飘满来自伊朗、印度、大溪地等岛国,还有林书轩的福建兴化口音的浓浓味道,但大家都互不嫌弃且乐此不疲,绝对忠诚于聚会,忠诚于接受老牧师的各项安排。
这里的一切全都是免费的,但所有人也都被安排做一些力所能极的事情。林书轩的扬州炒饭技艺越发精湛了,他因地制宜就地取材,不仅炒饭做得色香味俱全,炒过饭的锅底亦能干净得锃锃发亮。
在众人一片交口称赞声中,林书轩产生了一股自信,以致于他在中餐馆小小的厨房里埋头洗菜、切菜、刷碟洗碗的时候,望着大厨在熊熊灶火旁挥汗如雨,梦想着自己和俞敏俪可以开一家中华料理夫妻档,将他的扬州炒饭的技艺继续发扬光大,还有他拿手的那道福州特色菜一一甜甜酸酸的荔枝肉,足以来征服那些牛高马大的当地人的胃囊。
为了早日实现自己的梦想,林书轩在俞敏俪到来之前,就早早地在自己的老板那里为她申请到了一份兼职洗碗工。
当一切就绪后,林书轩用先驱者的情怀迎接俞敏俪的到来。
飞机即将抵埠之际,恰值朝阳初升,俞敏俪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透过机舱的小窗口,在高空中观赏到了一幕瑰丽而变幻不定的云彩画面。
明亮夺目的朝霞将远方的天际调成一片醉人的绯红,那道绯红映在浅蓝的天幕折出一抹媚惑的紫色,而在底处的是一团一团的白云簇拥在一起,密密集集地团团挤拥出凝厚的感觉,一片白茫茫地恍若一个冰川世界,那样的纤尘不染,那样的摄人心魂,而冰川之上却是几缕悠悠袅袅的粉色轻烟。
俞敏俪心想,或许该有一个童话故事的述说,才可以让那份圣洁和祥宁永远遗在人间,让普通镜头无法言传的美丽将不再成为遗憾!
随着机身逐渐下行,云团不再凝厚,膨松似棉花,翻腾出千姿百样,若山峦连绵,若万马奔驰,又若波峰浪谷,翠绿的大地成为底色,纯净的大气如水般透亮,恍惚中似乎置身于碧海之中,错觉间极想张开双手拥抱这片碧绿!
俞敏俪倚在机舱的小窗旁,沉浸在眼前的景际,她突然对这个传说中“长白云的故乡”有了莫名的好感,无视机身下行而造成耳膜的不适感,急切地只想卸下行囊,切切实实地感受新的世界。
俞敏俪一出海关,一眼就见林书轩站在机场的候客厅,小别后的再见异常欣喜。
林书轩原先抿着的嘴不禁咧开了来,一接过她手上的行李,就神秘地说:“你猜猜,我来到新西兰最深刻最开心的感觉是什么?”
俞敏俪望着他略显清瘦的脸,歪着脑袋迟疑地说:“洗碗太累了?辛苦的感觉显得深刻?赚到钱让你开心了?好像也不是,你可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
林书轩哈哈大笑:“哈哈,我就知道即使聪明如你也一定猜不到!告诉你吧,是青草味!带着泥土气息的青草味!是我小时候在老家爬田埂滚山坡时闻到过的青草味。许多年了,以前在野外勘测地质时也不曾闻到的青草味,可我一来新西兰的第一天就闻到了!之前憋着不告诉你,今天让你彻底地闻一闻,好好感受童年的乡野味道。”
一出机场,迎面而来的是奥克兰夏日清晨里的微风徐徐,空气清新醉人,俞敏俪不由地深呼吸了几口,当然嗅不出空气中有林书轩所说的青草味。
林书轩再次神秘地对她说:“刚才跟你说的是我的surprise,我相信不一会儿你一定会get到属于你的surprise!”
随着林书轩的车缓缓地驶进一家院子,俞敏俪一刹时就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
一座小楼像极了安徒生童话故事画册里的小小城堡,有着层次错落分明的构造,几顶错开尖耸的小屋顶,墙壁上有几扇拱形窗户,窗内粉色的窗帘掩映着一个令人遐想的世界,白色的外墙上稀稀索索攀爬满绿色的爬山虎,小楼神秘而又迷人。
最摄人心魂的是小城堡入口的拱门,紫藤在拱门顶上开满串串紫色的花束,如伞般撑开,又如风铃般垂下,随风摇摆。院子的栅栏亦有紫藤花一路蔓延,篱墙满是紫色花串。
篱墙前有排一人高的蜀葵,每株的蜀葵花都开得异样张狂,如喇叭样的花儿鳞次栉比整齐摆列,红艳艳的颜色显得无比热情,与那蔓延的紫色共谱一个神奇浪漫的世界。
俞敏俪只顾着流连眼前的景色,任由着林书轩安放行李,等她把紫藤花一串串一朵朵地仔细瞧遍,林书轩端了杯热咖啡给她:“惊喜到了吧?我无意中路过这里,心想这么美幻的地方必定会是你喜欢的,所以就用我蹩脚的英文和屋主试着商量,没想到洋人老夫妻很是热情,答应暂时租给我们一个房间,你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在这里先过个瘾?”
俞敏俪俏皮地回应:“嗯,的确可以这样,我可以想像着自己是这个小小城堡的公主,也可以是这里的女巫。现在我最纠结一件事,你说我是该给自己预一件带鸡笼的公主裙?还是该去为自己寻找一枚通灵的紫晶球?”
林书轩不禁哈哈大笑,那个曾经俏皮快乐的俞敏俪又回来了!
多少童话故事里的世界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梦幻世界,而俞敏俪和林书轩能否用梦幻的心情去面对柴米油盐无法或缺的烟火人生?
第129章 四下惊魂
福宁正有一个惊魂之夜。
机场送走了俞敏俪,俞大明和俞香兰心情空落,甚是伤感,于是打电话叫来刘姐和老张俩人搓起麻将。
四个人的麻将搓得兴起,俞香兰的手气特旺,连糊了好几把。
老友刘姐不乐意地将牌重重地往前一推,喘着粗气说:“你们夫妻俩是不是串通好了坑人?我从来没遇上像今晚这么衰气过。老张头,你说是吧?”
老张头嘻嘻地笑了,:“的确奇了怪,香兰缺什么牌,大明就能出什么,她吃牌吃得真痛快,我也一个子都碰不到。”
俞大明原坐在俞香兰上家的位置,连忙避嫌地起身,笑着要跟老张头换位置。
俞香兰笑骂说:“这不过是消磨时间的局,图的是乐,都不许生气哈。”
刘姐却憋红了脸,:“输赢虽不过几十元,我不恼那个钱,只恼手气不顺,这心里头也不顺气。今晚摸了这么多圈,我一把都没糊上,听牌都指望不上。”一边说一边挪动肥壮的身躯,:“香兰,你那位置风水旺,让我坐坐你那位置。”
俞香兰立时笑着站起身来。
俞大明也笑着说:“女人就是迷信!”,却自觉地又跟老张调了位置。
四个人坐定后,重新开始砌起了麻将墙,各自严阵以待。
又是几番较量,俞香兰虽换了位置,却又和牌了几回,刘姐的脸上开始呈现猪肝色。
俞大明与老张头在“吃”、“碰”、“听”、“杠”……短促声的间歇里,随意地聊一聊时事。
俞香兰和刘姐则认真专注于她们的麻将战场。
刘姐掂着一个子儿,犹豫不决出不出它,顿了数秒,刚将它丢出,就听俞香兰惊喜的叫声:“哈哈,截糊!又糊了,清一色一条龙,哎呦喂!我的手气真叫旺。”
俞香兰随即将麻将墙齐刷刷地推倒,喜盈于色。
老张头埋怨说:“三碰不如一暗杠,我这牌本也不错,刘姐打得那么急做什么?”
刘姐一时气极,猛得站起身来,却觉有一股热流直涌脑门,顷刻间无比壮实地趴在了麻将桌上,震得麻将子四溅。
其他三人连声惊叫,失措慌乱。
俞香兰与俞大明候在医院直到半夜,回到家亦无法入眠,犹自惊魂不定。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刘姐经抢救总算回了魂过来。
俞大明心有余悸说:“上了年纪的人可不兴太激动,脑溢血跟你不开玩笑,刘姐怕是要偏瘫了。她家老伴去得早,孩子吓得吃不下饭了。”
俞香兰:“血压高了,问题就跟着多多。病从口入,忌口是福。让你平时多吃素,你却觉委屈了。”
俞大明:“现在生活好了,谁不喜欢吃得好一些,没见大家平时一见面不问好,总问吃。”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觉得她的建议值得考虑。
俞香兰的心里不是滋味,悔不该将刘姐招来搓麻将,更悔不该那晚自己尽得意,怨不得刘姐的儿子儿媳的怒目相向。悔恼中让俞大明将麻将桌撤进了杂物房。
一连几天,俞香兰除了勤跑医院外就打坐念经,心诚无比,硬将悔恨之意按下。
但几日过后,她又按捺不住狂燥之心。
外面风传沈书记的基金会被储户们挤爆了门,一波未定,又起一波,俞敏佳与宫崎已正式分居了。
俞敏佳哀哀地说:“妈,你帮我将我那栋房子卖了吧,爱佳越长大越要费钱了,我得预点现款。”
俞香兰:“自你去日本后,我原并不太替你操钱财这方面的心。如今你一个女人靠打工养孩子着实辛苦,能撑得下去吗?”
“再辛苦也是无奈何的事!宫崎对我好是好,可总让我害怕。”
“人世间最难懂的不过是人心!”
“我跟他提了爱佳名字的事情,他倒也爽快,不停地跟我道歉,但又有什么用?有人总活在过去,一段往事就成了终身的枷锁。我想挣脱过去,却陷进了他的记忆。他说他不应该寻找记忆中的替补,而我以为抓住了救命绳,没想到却成为她人的无谓替补。”
“说来说去都是勘不破的尘缘。分了也好,咱们学慎重些,以后再多留意留意,也不怕找不到好人家。”
“妈,我不找了,我一心只等爱佳成年。”
俞大明在一旁插话说:“我一早就看那个日本人不安好心!”
俞敏佳又在说:“跟那宫崎同一个屋檐下时,我每天心里尽往不好想,现在分开来了,竟成了朋友关系,他却值得信赖。”
俞敏佳不想与父亲多分辩,逐挂了电话。
俞香兰狠狠地白了俞大明几眼,:“难道这下你就高兴了?”
俞大明:“涛涛那时怎么也不提醒她呢?”
“涛涛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他哪有空管他姐姐的事。芷萱每日里尽闲,却总是当了马后炮一枚。”
“说句良心话,芷萱带孩子哪来的闲?她一心一意将她的小家庭打理好,难不成我们做父母的还要挑剔她?”
俞香兰一时语塞,心里却又燥烦得很,:“不提这个了!我担心俪俪的那笔钱,该不会真要石沉大海了?这几天打沈书记的电话总打不通。”
“是呵!这最值得操心,俪俪和书轩是去新西兰安家的,总得买房子什么的,先把钱要回来才妥当。”
俞香兰忙又去拔打沈书记的手机,回复她的还是那句优美动听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请稍后再拨!”
俞香兰又心急火燎地跑了几趟,可是并不见传说中的人潮挤爆场面,她都吃了闭门羹,看来基金会老板卷钱跑路的消息绝不是空穴来风。
俞香兰原从林书轩那里已经将奥克兰的房价了解了十有**的清楚,一栋三房占地五六百平的普通小楼也就值个二三十万的纽元价格,按说俞敏俪这份积蓄以当前的汇率折算,足以支付20%的首付。
但眼下这笔钱失去的风险性似乎极大,俞香兰懊恼起自己的自做主张,着急得嘴角起泡,俞大明也慌了神。
俞香兰在何仙公的牌位前不知掷了多少的杯,一会儿笑杯,一会儿圣杯,完全被搅乱了心绪,不得已,又跑去相识的王神婆家问仙去了。
但此番的经历真的是一场考验!
王神婆关公附体,嗯嗯哼哼地告诉她桃仙娘娘想要下凡了,娘娘的先遣使在人间逛了一大圈后,在福宁这个地界选中了俞香兰这个肉身。
关公的凡体王神婆说不出“天欲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的此一番孟子名言。
但她可以用福宁的地方话言之凿凿地让俞香兰明白,:“这几年里,你的劳神破财实则事出有因,有一仙家看上你了,就是我的知交桃仙娘娘。被娘娘看上的人,必要她历尽劫难,只有这样才能超脱凡尘!”
俞香公听懂了关公大神的意思,凡人应自发自愿地奉献出肉身来让桃仙娘娘仙人上身,当然桃仙娘娘最终也会庇佑她,就如关公让王神婆住上四层楼仙宅一样,也必让她在人间赚得盆满钵满。
可俞香兰惊魂不已,她目瞪口呆得无法表达被桃仙娘娘选中的骄傲感,心中戚戚然地只感到一阵恐惧,神情颓败地回到家里。
俞大明往法院跑了一天,精疲力竭地刚回到家里,为自己先倒了一杯水,长长地舒了口气后,方能开口说话,:“今天问了法院里的人才知道,基金会把钱借给了养殖场,有的养殖场倒闭了还不上钱,也就拖累了基金会,基金会也欠了许多储户的钱,连环欠呀!不去法院真不知道出了好多事,现在整个福宁上下跟遭了瘟疫一样,涉及面极广,私人基金会、养鳗养鳖的全萎了,人心不稳了,市政府要求法院清理这些企业的破产清算和三角债。我今天抓紧时间递了诉状,幸亏当时基金会开的收据上写的是我们的名字,也省了许多事,要是写了俪俪的名字,要麻烦很多。”
俞大明又喝了一口水,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多话,俞香兰却闷声无反应,才留意到她失神落寞的样子,觉得应说些宽慰她的话:“你也别太担心,利息部分是受法律保护的,本金加上利息,金额也是不低,多多少少会拿回一些,刨去利息,本金不会损失太多。我们算是幸运的了,书轩出国时还从基金会里提了些现金,换了美金带走,那时已赚了些利息回来,就当这些年拿的是银行利息就好了,想开点!到时看看俪俪那边买房缺多少,我们贴得起。”
俞香兰好久才憋出话来:“俪俪体质弱,我担心她吃不了苦,书轩也是个书生,出了国干体力活能吃得消吗?”
“在电话里俪俪听起来挺开心的,也或许她只是不想让我们担心吧。”俞大明顿觉心头一沉。
俞香兰困顿于王神婆的话,只好辗转到另一个叫李仙姑的。
据说天上的神仙闲时偶尔也开个大趴聚会,凡间的神婆自然也有神婆们的圈子,互相交换资讯是她们的业余必修课。当俞香兰从王神婆的仙宅中刚走出没多久,王神婆已将她的所有状况和李仙姑在电话里以闲聊的方式说个了透彻,知道俞香兰心事的,还有一个风水仙师……
俞香兰从李仙姑那里听到了与王神婆所说相差无几的话语,李仙姑还给俞香兰作了许多辑,似乎她已然是驾临凡间的桃仙娘娘了。经了一番李仙姑如此这般友好的示意,俞香兰一时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还是神。
俞香兰回到家中,呆坐在何仙公座下的浦团,神台上的香柱如星点般闪亮,一缕缕轻烟飘起,再次袅绕得何仙公的牌位迷蒙神秘。她呆呆地瞧了何仙公的牌位足有一柱香的功夫,心里暗想难不成自己真要成了桃仙娘娘,从此可与何仙公平起平坐意会神交。她心里想得寒颤悸怕,硬撑起了身子,虔诚地双膝跪下,双手合掌,默默地诉说自己的疑问后,站起来掷了掷杯,重复了许多遍,每次都得到不同的答案,一颗心越发沉甸,只想找把刀子来直接剖了它。
第130章 弃道向佛
俞香兰心悸惊魂未定时,听余姐说弥勒岩寺来了一位云游高僧。高僧之所以高,就在于他可为凡夫俗子们指点迷津。
俞香兰急奔了去,高僧身旁信众不少,容不得她喋叙不休,俞香兰神情恍惚中亦难全盘领会高僧的点拔,但还是记住了他的一句话:“世人若明了断舍离,怎生诸多的贪噌痴?!”
回到家中,她看看何仙公的牌位,又看看手中的念珠,心里不停地琢磨:搞了半天才明白道和佛原来真不是一家。我迷迷糊糊地求了大半辈子,求子求财又求寿,不过是应了一个贪字,有时明知一切皆有定数,却又心有不甘。这儿拜拜,那里求求,均不过无知妄想执念而已。我已活到了黄土埋脖子的份上了,万不能东扯葫芦西扯瓢得个原则。这念珠随时串在手上,遇了事捻一捻珠子,稍能平些气儿,不如就归了一途,从此弃道敬佛,每天诵诵《心经》和《金刚经》,只求平安和顺,其他的都归于歪门邪道,永不再理会。
深夜中的俞香兰依然睡意全无,身边的俞大明呼噜声此起彼伏,而她枕边的那台小播放器里众人齐唱“南无阿弥陀佛”,轻悠绵长,声声不绝。她突然间心绪宁静了下来,此夜安然入睡。
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俞香兰先将俞大明的被褥衣物等收拾一番,拿到了另一个房间,嘴里喃喃地直说:“太累了,该放下了,不贪也不欠了!”
收拾完俞大明的一切东西后,俞香兰请人将何仙公的神位从家里挪了去,毁了所有的香炉和问神掷杯的工具。又在靠西的方位挂上了一张南海观音的神像。在一张八仙桌上不仅摆了崭新的香台,还摆放了几盆塑料花束,看上去格外的令人赏心悦目。花束中间有一青花瓷瓶,瓶里装满了清水。俞香兰每感神情浑沌时,稍稍地拍一些清水在额头,心头立马舒畅开来,比那南洋的万金油还有效,不免心中无比感慨,观音净瓶里的净水确是神水。
俞大明看她好一番折腾,不明事由,但又想她最近的心情必是好不得,就由着她去,不说也不问。
可他自己为基金会的事不免烦恼,忍不住在她身旁叹道:“那个沈书记本已安全上岸,偏偏心大,如今晚节不保,落了个声名狼藉而又无家可归。我一想只觉头疼,为他,也为俪俪!”
俞香兰:“你来试一试观音瓶里的圣水吧!”边从青花瓷瓶里为他倒了一杯水出来,边又说:“喝完了管保马上就轻松神爽。”
俞大明既困惑又不满地说:“老太婆,我是一名**员,我只服从党的领导,我有权利抗议,跟你的观音菩萨不扯关系!”
俞香兰原还想坚持她的关怀,但转念一想万事皆讲缘份因果,不得囿于勉强,也就不再多话。
俞大明内心里时刻焦虑着基金会的官司,本想跟她多说道说道,可见她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心想她这样也好,人老了就该图个清净心。
他如此这般地调剂着自己的心情,俩人的日子也就相安无事!
过几天就是冬至日,老俩口简单地过节,简单地度日。
这一季的冬天天气奇好,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阳光灿烂。有阳光的冬天本应令人心情爽畅,俞大明却感身处暴冰之天,全身凉透又心急如焚,提着菜篮子往家疾走。
他一进家门见俞香兰正坐读《心经》,几步就冲到她跟前,拔拉掉她手上的《心经》,急急地说:“你快问问建华,他关了养鳖场,在家歇上了,可他什么都不跟咱们交待!”
俞香兰不相信地瞪大眼,:“关了养鳖场?你听谁说的?”,却又本能地已提起了电话筒。
俞大明坐了下来,使劲地喘着粗气,:“刚刚在菜市场遇见了老家的阿木,闲聊中无意间知道了,阿木说建华倒大霉了,鳖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也没人收购,现在天天在家吃鳖,说不知道建华过的是好日子还是坏日子。”
俞大明说话间,俞香兰已拔通了电话,俞建华正好在那头。
她直接了当就问上了,:“你的鳖场到底怎么呢?才多久前我还问过你,你不都说正常经营么?怎么外头传闻说场子关了呢?”
俞建华的声音宏亮,:“我的亲姑姑,合该我这人没好运气,别人嘬了螺肉头,而我吸了螺尾,却也是臭烂的货,真倒霉!最近我愁得直上火,浑身难受,心想等身子好一点,亲自去您家给您二老说清楚情况。”
俞香兰忽见眼前金星直冒,只得努力撑住不让自己倒下,颤着声说:“我每次问你,你偏都不讲实话,这下可好,只一回就能把我往死里逼。”
俞建秋急促着回应:“姑,您别急呀,您要是有事了,我爸我叔他们不得把我活埋了?!不怨我不勤快,是这老天真不长眼!鳖仔和大鳖都卖不上价,该死的防疫站卫生局,不知关了他们什么事,三天两头地来捣蛋,农业局工商局更来踹一脚,将那场子说封就封了。我一连着求爷爷告奶奶找关系,可那鳖等不及,不给药下就死了一大半。”
俞香兰:“早就想不对劲,可就没想过会闹这一出,封场子的事为什么不跟我们说?”
“我哪敢多说话?只怕您担忧!您老投资的钱,我做牛做马都得还您!”
俞香兰听见俞建华的妻子在一旁骂说:“你就剩下了一条裤叉,做牛做马也是还不起了。”
俞建华发狠说:“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还做牛做马还债!我姑的钱我是赖不掉的。”
俞香兰想哭却无泪,开骂说:“你爸和你叔常说你老大不小却还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本不信,这回信了,你真是不争气!”
俞建华竟突然间哭出了声来,却又压抑着只哽咽着,好不容易又说了句:“我知道自己没本事,愧当俞家的长子长孙!”
俞建华的妻子又在发怒说:“好命的在你这个岁数都快要当上阿公了,可你将儿子娶亲的钱全给败光了!……”
俞香兰被一阵压抑的男人哭声和女人的气话搅得眼前发黑,只好撂下电话。
俞大明气呼呼地说:“我一开始就打心底里觉得不踏实,他说借款却又写了是投资款,说投资吧,又从来不让你说事,分不清是我们是债主还是老板!”
俞香兰心头又泛悲苦,却不甘愿地反驳说:“他原是好心好意的!”
俞大明更生气了:“只有你还觉得他是替你好心着想,我却认为他是窝着祸心。这下子连提起诉讼都无门。”
俞香兰一听,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你还想着去告他?他就剩了祖屋里现住的一间房,那还是我阿爹南洋回来时建的!难道要让他带着老婆孩子露宿街头?再不济他也是我侄儿,我大哥他还在世呢。”
俞大明:“上回是你亲弟弟,这回是你亲侄儿,不说钱亲不亲,就说到底是孩子亲,还是他们亲?你这是一个肘子往外拐,不怕疼了自己?”
俩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俞香兰原本无泪,一吵反而有了泪水。
俞大明吵了几句,觉得心累,:“怪只怪自己太贪,一连几年尽瞎折腾,苦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了儿女。”说完后,转身就出了家门。
俞香兰哭了一阵,浑身无力,挪着身去观音像前静坐。
家里寂静得令人窒息。
她打开《心经》,想大声诵读,却无法集中精力,更觉双眼干涩不堪,索性独坐想心事:鳖鱼也是生灵,养大了却要给吃掉,这本身就是在造业障。鳖鱼吃了药,又祸害了更多人,冤冤相报何时了?难怪不得收益。我这几年里确是没遇上几件舒心的事。受亲弟弟的鼓动去投了基砖厂,亏了钱不说,弟弟也再也亲不起来了。原以为海海会是个做事的人,自雅安去了日本后,他回来过几次,看他毫不正经,又成了那个浪荡的二流子,破败之相已现了。俪俪的积蓄无缘无故在我手上了许多,而她也去了远方,其他的人也是如此。若有牵挂,也是徒劳。连大明近来性情也变了,挑剔多了,恩爱少了……俗事种种,让我家财尽散,亲情耗尽,是要让我去得无牵无挂吗?
俞香兰想了想,又痛哭了一场,哭后却觉得轻松了许多,可不舍之情又丝丝泛起,只好竭力让心情平静下来,捧起《心经》大声念诵:……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
俞大明走在冬天的太阳下,并不觉得温暖,反而口干舌燥得难受,在街上走了又走,逛了又逛,百无聊赖,却不想找人诉苦,看日早已偏西,只好回转家中。
听见俞香兰在楼上大声诵经,锅灶却冷清,只好上楼去问她。
俞香兰面无表情,语气冷静,:“我想开了,留在这世上的时候不多了,如果再不苦修,真来不及了!从今天起,一心皈依,过午不食了,你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俞大明想她还在气恼,自己的一口气也堵了上来,就不吭声,逐走下楼,在厨房里转溜了一圈,又上街去了。
连着几日,俞香兰不停拾掇着她的衣物,俞大明虽有疑问,却又懒得开口,心里记挂起小儿子俞敏海,不知他的养殖场又是如何?
第131章 沧海怒吼
在全国性鳗鲡业几近崩盘下,俞敏海在闽西北的养殖场也难逃厄运,苦撑了两年多的他再也无力挽回狂澜,已是连续几天都有人来清场子了。
一群人争着打捞鳗鱼,几条鳗鱼漏了网,在地上滑溜溜地直穿梭,几个人追着满地扑捉,样子狼狈滑稽。
俞敏海站在不远处,将身子靠在一根木桩上,神情木然,如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
李卫华站在一旁只抹泪水。
俞敏海鄙夷地瞧了瞧李卫华,再认真地盯着那群人看,忽觉场面好笑,不由得咧开嘴大笑,进而捧腹大笑,笑着,笑着,居然笑出了眼泪,又一发不可收拾,笑声中并着哭声,如狼嚎鬼叫。
李卫华哭得更加凄惨。
俞敏海突然间哭着喊:“去他娘的!人在走运时,连鬼见了都捧着你。可败运时,连tm的兄弟都不放过你!”
虽然所有的人都听见了他俩的哭叫声,但所有的人都依旧忙乱,依旧喧哗,似乎害怕一停手,就被他人多拿了物什,自己的利益就得多了损失。
一些人见捞不着鳗鱼,开始动手拆除锅炉房里的设备,也已有人拿了铁锤子敲暖棚支架的钢筋条,更别提办公用具用品,但凡能拿得起、拆得动的东西无一幸免。
俞敏海骂完了娘,骂完了兄弟,再骂了天,又骂了地,骂得嘴干舌燥,又觉得泪流满面得了面子,拽起了已哀哭得趴到地上的李卫华,昂首大声喊:“老子我在哪里跌倒了,就从哪里爬起来,走!过几年回来,我俞敏海还是一条好汉!”
此时有人突然间喊了声:“别让俞敏海跑了,他要跑了,我们的钱就全泡汤了!”
一众人哗得一声停了动作,齐刷刷地围了过来,俞敏海霍得从腰里抽出一把匕首,匕首虽小,但谁都看得出来锋利无比。
有人低声说了句:“末路穷途了,还敢这么嚣张?我们报警!”
俞敏海一手挥动着手中的匕首,一手拽着发抖的李卫华,扯着嘶哑的声音喊:“散开!好狗不挡道!你们这些人,平时玩女人,吃香喝辣的,耍急要钱的,哪一次不是找我俞敏海?今天你们却全成了扒我皮的债主。你们有的人明明是资本金不到位的股东,也成了拆场子的债主,良心都全tm的喂了狗!告诉你们,今天若能放过我,东山再起后,我俞敏海只记恩不记仇,该还的债我一定会还的!今天不放过我也行,让这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我俞敏海盗过抢过,就是没杀过人,谁要敢放胆,就尽管放马过来试试!”
那些人面面相觑,却也无人再做声,俞敏海挥着匕首,众目睽睽下大踏步地走出自己一手创建起来的养鳗场。
闽北的冬夜,无风,却冻得令人浑身疼痛。
俞敏海和李卫华一路上走走停停,频频地向过往的车辆挥手叫搭,可谁又愿意对俩个摇摇晃晃的男人擅发慈心。
夜渐渐深了,俞敏海盯着黑夜中掠过的车灯,如夜半出来觅食的饿狼,双眼迸出凶狠的亮光……
俞香兰已去了弥勒岩寺静修一些时日。
俞敏海也已闷声不响地卧床了几日。
床头柜上散落着薯片的碎渣,袋子被扯得七零八落地落在床前的地上,与精致的轩尼诗xo酒瓶子紧紧地靠在一起,像是落毛的公鸡依偎在开屏的孔雀边上。
俞大明拎起空酒瓶子,对着还在昏睡的俞敏海低声说:“这都已经是第几瓶了?我真想拿这空瓶子砸你!有你这么喝洋酒的吗?不是说这些都是珍藏版的吗?怎么就这么糟踏了?”
俞敏海在睡梦中又回到了日本东京,在热闹非凡的酒吧里,一杯“白兰地诱惑(brandy fix)”和一杯“红唇烈焰”正在空中对撞,黄色的柠檬片荡漾起妖娆的姿态,红艳的酒色却喷着火焰般的热烈。
梦境中充斥着鸡尾酒的迷离和诱惑,俞敏海似乎身在其间,却又似乎找不到自己,浪漫和激情的泡沫挤满了空间,幸福感和焦急感也挤压着他。
他拧紧了眉头醒来,刚一睁开眼,又立马闭了眼。
俞大明拿着酒瓶子想丢到大门外去。
年关又近了,红色的对联摆满了幸福新村的小巷子口,写对联的老李头老远就招呼他:“老俞,过来拿两幅回家贴上喜庆喜庆,怎么不见你家的老俞呢?”
俞大明勉强地回答说:“我家老俞去了其他地方小住几日,过年就回来!我先把对联贴上也好。”
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空瓶子,忽觉得扔了可惜,返身进了院门。老李头看得莫名其妙。
俞大明又回到俞敏海的卧房,大声说:“别再睡了,快过年了,我们得让你妈妈回家来。她回来了,再把妮妮接回家来,这家才有家的味道,才是过年团聚的样子。”
俞敏海努力着睁开了双眼。
弥勒岩寺极度热闹,弥勒石佛前插满了崭新的香柱,粗的,细的,长的,短的,在宽阔的天地间如星如火,细细缕缕轻烟缭绕。
来还愿的信众不少,俞香兰和余姐一起帮忙摆放香客还愿的菜式。
俞敏海挤身过去,将她拖了出来,顺便从台上拿了一块油炸过的红萝卜块放进嘴里。
俞香兰狠狠地拍了拍他的手,骂说:“你这个大不敬的孩子!我一会儿得给你念经求赎去!’’
俞敏海嘻笑说:“您如果真当我还是个孩子,不用替我念经,帮我做几顿好吃的就好,再用您的智慧帮我运筹来年的事。”
俞敏海宿醉后的脸庞憔悴苍白,俞香兰看着心疼,却说:“你的事不都自己做了主?我管不了你们的事了,该解脱了,我住这里一心清净!”
俞敏海呵呵呵地笑个不停,笑完了说:“妈,这里人多事杂,真能清净吗?更是热闹了吧。大家都挤在佛祖面前,讨好的讨好,请求的请求,能清净到哪里去?咱家的楼上设观音堂,楼下有麻将桌,这样的日子不好过吗?”
俞香兰似被戳中心事,怔了一会儿,却又换了语气说:“我已找到了回家的路,不会再回去了,你也要学会看破。”
俞敏海冷笑说:“看破?看破什么?像您这样以为世事尽了,然后来去潇洒?可我还想浪迹江湖,还想叱咤风云。”
俞香兰良久不语,俞敏海又说:“您的孩子大了,可以不用管他们,可我的孩子还小,我不能让她在团聚的节日里感受不到父母的爱!”
俞香兰不禁叹一声::“孽缘啊!”
俞敏海苦笑了:“不有一句话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还有一句话说:家中自有活佛坐,何须灵山朝世尊。我今年就给我们家贴这俩对联!您不如先成全了我们,再成就你自己!”
俞香兰呆立,一时无言以对。
俞敏海向后退了几步说:“妈,我昨天跟二哥说了,他们一家今年全都回家过年,还有大姐大哥她们,能回几个是几个!”
俞香兰想了想,点了点头,轻声说:“那你等我一会儿吧。”
她转身找余姐小声说了几句,余姐连说:“你跟我不同!还是回吧!”
俞香兰进去收拾了衣物。
在农历腊月二十八日这天晚上,俞敏涛一家四口回来了,小楼里顿又济济一堂,俞香兰心情倍好,但依旧坚持不沾荤食与午后不食。
俞敏俪听说二哥二嫂回家过大年,心里雀跃,一问机票价格,却又是郁闷得慌。
窗外的蝉鸣声连绵不断,声声唱满了思念。室内桌上还是一大盘色锦炒饭和一锅青口浓汤,那是她平时的最爱,可今天却难以下咽。
俞敏俪抱着电话机坐在地毯上,懒懒地拔打电话,一听是俞敏海,懒懒地说:“海海哥,钱是买不来幸福,可我发现拥有钱本身就是幸福呀!”
俞敏海被戳了痛处,垂头丧气地回答:“人走时运马走膘,兔子落运遭老鹰,你哥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有钱时人家当我是大爷,可我一不小心竟成了他们的孙子。”
俞香兰在门外听见俞敏海的话,心里猛然抽痛。
俞敏俪惊问:“到底怎么了?”
俞敏海本不想提,心里却还堵得闷疼,又见厅里无人在,简单地将养殖场被人清场的事说了一些。
俞香兰失血般地浑身无力,心想知道他时运不济,可真没想到他竟落得了如此凄惨,也就几年的功夫,好几百万的身家竟全打了流水漂。
院门口一阵热闹,许雅安的母亲送妮妮回来,又听说俞敏涛他们回国,特地买了十只红鲟和两只大番鸭送来。
俞大明大声喊:“老太婆,有客人来了,快出来哟!”
俞香兰忙振作精神,迎了出来。
俞敏俪心疼得不知该怎么安慰俞敏海,沉默了许久,缓缓地背出一首词:“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人生长恨水长东。幽怀谁共语,远目送归鸿。盖世功名将底用,从前错怨天公。浩歌一曲酒千钟。男儿行处是,未要论穷通。”
俞敏海却嘻嘻地乐了:“没听懂!你哥天生没文化,卧槽一句行天下。”
俞敏俪却笑不出来:“这阕词或许不达我的意,可也能说心情。人生路漫漫,或许下一个转弯,你见的风景又是别有洞天的美好。”
俞敏海又嘻嘻地笑了。
俞敏俪认了真:“听你能骂,也能笑,我倒不愁了!怕就怕你整日醉生梦死而斗志尽失。”
俞敏海回头了一眼陈列架上的那些xo酒瓶子,里面全装的是矿泉水,父亲说只因瓶子长得好看,舍不得扔了它们。他不由得心生悲凉,不再说笑,撂了电话。
许雅安的母亲累得气喘吁吁,可俞香兰一见她拎来的东西,就满口念上了佛号,神情肃然,:“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她们要吃荤,我不拦!可也只能吃三净肉,不许杀生,因果轮回最可怕。”
许雅安的母亲尴尬得手足无措,蒋芷萱见状,忙接过所有的东西,并招呼她进屋。
俞大明再从蒋芷萱那接手过来,想着找个地方将这些活物放出来,并大声说:“正巧了,我本来也想着上街买番鸭去。”
俞香兰却打断他说:“不用放出来了,一会儿让亲家母再带回去。前几天我刚花了钱买了些生灵放生,多积功德,不能坏了修行!”
蒋芷萱禁不住开了句玩笑:“妈,您如果想要放生,不如直接放生到我娘家的厨房里好了。”
俞香兰脸色一沉,转念想权当自个儿仅是住客好了,脸色又转暖。
连着几日,家里人来人往地煞是热闹,此一年算是个特别热闹的大年。俞敏佳和俞敏洪却说因了李爱佳和俞婉娉要上学无法回国,俞大明心有憾意,却也无话好说。
俞敏海心情更加失落,许雅安的学业极为繁重,连电话里都不能多说上几句话。
假期中的俞敏涛早出晚归,应酬不断,他倡导的日本东京福宁商会办得颇有声色,此时回国,公的、私的,各式各样的饭局让他应接不暇。
蒋芷萱私下对他嘀咕说:“不是说了回来陪爸爸妈妈的吗?可成天不见你的身影。”
俞敏涛无奈地笑笑。
一贯是大忙人的俞敏海成了家中最闲的那个人。
第132章 巧遇玉石
俞敏俪丢了电话,拿了本英文书翻了翻。
林书轩依然沉醉在开小餐厅的雄心壮志中,他的执着对于俞敏俪来说却是个挑战。他又趴在桌上研究他的独家特色菜单,并认真地测算成本和利润率。
俞敏俪忍不住又放了书,托住腮盯着他的背影沉思。
当紫藤花儿蓝紫的颜色逐渐衰败的时候,她的心情也随之沮丧。语言学校的课程虽然唤醒了些许青春的气息,但餐馆里的大瓷盘子油腻笨重得令她感到害怕,纤细的双臂总时时酸疼无力。那厨房里油烟味道已刺激得她食欲急减,已无法想象自己营生小餐厅时的心情,可她又不忍心扫他的兴。
俞敏俪看了林书轩的背影好一会儿,悄悄地靠了过去,懒洋洋地问:“书轩,我们真的要开餐馆吗?在这个世外桃源,我们一定要选那条路走吗?那条路上已经挤满了太多太多的国人。”
林书轩搁下笔,伸了伸懒腰,:“出国的中国人创业的首选几乎都是开餐馆,只要不是那种装潢高大尚的,餐饮这行,门坎低,风险小,咱俩自己就可先顶了主要的劳动力,先做夫妻档,以后再做大的,不愁没有钱赚!”
俞敏俪捏了捏手指说:“这下子我的这双手再也摸不到石头了,要天天摸那些装食物的盘子和碟子。还有你,天天被烟熏火燎的,不知道有一天当你身上沾满了油污时,你会不会嫌弃你自己?”
林书轩不由得一乐:“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不会嫌弃我自己。那么多人出国后,还不都是强迫着自己改头换面。哎,俪俪,你知道炸油锅的那个鲁师傅以前在国内干的是什么活吗?说了你可能不信,他在国内是个知名的设计师,曾经是他们单位的香馍馍,多少房地产开发商排着队要找他。哈哈!他却搞了个技术移民跑出国来掌炸勺。还有呀,今天碰到一个送货司机,知道人家的背景吗?清华大学研究生毕业,一个机械工程师,现在给一家公司开面包车送货。”
“那他们知足快乐吗?”俞敏俪惊讶地问。
“快乐个头!多少无奈在心中!这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用咱鲁师傅话说是勇于接受现实,勇于接受心里落差。他还说了所有的移民都要接受心灵的风雨洗礼,从欣喜到失落甚至是绝望,再从心灵的低谷深渊中艰难地走出来,这是每个移民必经的心路历程,而这个历程一般需要五七年的时间。而他目前正陷在绝望的深渊中,正在努力地振救自我。这可不是我总结的,真是他的原话。他现在一边打工,一边上大学继续学建筑设计,梦想着以后可以拥有自己独立的工作室。”
“按鲁师傅的总结,那我们应处于移民心路的欣喜阶段,可我怎么太有失落的感觉,难道我很快就要绝望了?”
“有首歌词里说:还是常言说得好,风光在险峰!开餐厅比较务实,对我们来说却是险峰,可也不必太介意,最美丽最永恒的风景永远只存在心灵深处。咱们目前的心灵里没有美丽的风景,不如藏几位阿q先生。”
俞敏俪环抱着林书轩的后背,:“可阿q先生一直教导我说,除了开餐馆,我们或许还可以走其他的路。因为鲁迅先生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当我们无路可走,可如果脚不停歇,也就走出了一条路来。”
林书轩哈哈大笑:“你真是阿q的好弟子!阿q不过是鲁迅先生创造出来的,那我们直接听先生的更靠谱!”
他说完起身,变魔术般地拿出一瓶白葡萄酒来,朝她晃了晃,:“喏,这是新西兰最受欢迎的sauvignon blanc白葡萄酒,有个浪漫的中文名字叫长相思。今天晚上咱们一起来品一品,不醉不休!我们先不想餐馆的事,有酒有知已,知足快乐!明早我休息,带你去奥克兰植物园。”
俞敏俪又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双手,不自觉地浅浅笑了,颇有兴致地朗声几句:
愿采一束篱花
花英可缀点酒樽
浅浅地
饮尽杯里的潋滟
温柔自指尖流淌
收溶天空最后的一片云彩
今夜啊
请允许我将懵懂和蒙昧铺展
问星儿
勤为谁点灯
梭卷起夜的黑缎
为谁织就了明日的朝霞
林书轩将手中的葡萄酒晃得更起劲,似乎想将它当作香槟酒来对待,眯着眼看着清咧的酒色中浮起小小的气泡,又看着它们无声地破灭消失。
第二天清晨,俞敏俪拉着林书轩走出屋外。屋外的阳光正灿烂,灼得人目光迷离,但气温不高,轻风徐徐,道路两旁树木参葱,在树荫的庇护下,夏日里依旧通体清爽。
抬头可见有几株蓝花楹在艳阳下紫得令人惊诧,伞形的树冠上,蓝紫色的花团团密集,少量的叶片青翠欲滴,叶齿细细密密地聚成羽状,而羽状的叶子衬得树冠上的花团如同一只巨大的魅鸟,在静谧的街道上蓄势展翅。不远处,“毛利圣诞红”红红火火地开满了街道两旁,针状的花瓣飘飘扬扬地撒落一地,在地上浅浅地铺了一张红色地毯。
此刻是毛利圣诞红和蓝花楹花“红紫双影”舞出最**的时分。
俞敏俪俯身捏起几枚红色花瓣,嗅了嗅,没闻到花香,回头对林书轩说:“北半球过的是白色的圣诞节,而我们在一众毛利圣诞红中体味新西兰人的快乐,这红色开得应景,恰似我们中国红的韵味,我们也当它给了中国年的喜庆。”
林书轩抬手扯了扯一枝低垂的红千层树枝,:“这一树红色的花如同大地的红烛,但这枝蔓却长得有点怪气!”
俞敏俪吹散手中的花针,凝视着一树树的红花,有的似瓶刷子的模样,有的似合欢花锦簇着生长,不禁喟叹:“瞧着这些枝蔓如虬龙飞舞,虽显粗莽,但恰因了这番粗莽,让这一树的红花显得格外妖惑颤栗,而那蓝花楹轻柔得令人迷醉心疼。一个如精灵,一个如仙使,让这个世界充满了欢乐。我还听alice说,这个季节在植物园里可以看到品种齐全的玫瑰花。”
林书轩正要拉起俞敏俪回去开车,手机却响了,原来鲁师傅出了点意外临时请假,老板急召林书轩代班。
俞敏俪闲着无事,心中压制不了满园玫瑰花的诱惑,心想自己已拿了驾照,不如一人先驱车前去。
植物园入口的大厅有一处面积不大的展厅,正好有个小小的艺术作品展,门口叠了一小叠展览宣传小册子,小册子印刷得还算讲究,既然目光已经投注了进去,俞敏俪的脚步也跟着迈了进去。
参展的作品五花八门,并没有一个鲜明的主题,但所有作品都是手工作品,采用的材质是各具特色,作品显得任性随意,有一件作品是用五彩丝线织制成的工具外套,一把锃亮的板手和一把有些绣斑的钳子穿着彩色的外衣,看着颇有生活的情趣,但也像极了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家庭主妇的无聊之举;有的作品用料是木质,木块制成小巧的阁楼,或粗略地拼订成几何图案,但都用心地上了色彩,也算颇具匠心!有的作品是废弃的钢材卷曲成富有创意的形状……
俞敏俪饶有兴趣地看着,心中不时感慨,新西兰果真是纯朴得可爱的地方,竟有这般煞有介事的艺术品展览厅。
绕了几步,她看到了一块圆形的浅绿色石头,直径足有一个足球的两倍,那是一个男人的脸部雕像。雕像的五官线条粗浅,表情僵硬,一眼就可看得出雕工粗拙,似乎应该称做是一件尚未完工的艺术作品。
俞敏俪并不喜欢渗着绿的一张脸,突兀得显阴郁诡异,但那圆石却又让她一下子挪不开步子。
雕像的旁边照例立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雕刻者的名字以及作品的名字“dream ”。
俞敏俪哑然失笑,心想这个男人的面部表情呆滞生硬,似乎对现实已然绝望,实在看不出他的眼神里有任何的期待,或许作者把他的梦想深深地藏进男人的脑海,又或许作者是希望透过绿色来表达梦想的生机和希望。
她仔细地端详着这块石头,抚着粗朴的表面,用审视者的眼光去审视和度测这块绿石,掂量着它该是另一个艺术精品的原坯料,目光仿佛可以透视到石头内部细腻迷人的纹路,她本能地希望要将这块漂亮的石头重新焕发出它应有的生命光彩。
牌子上标明了石头的材质称“pounamu”,标价一千元纽币,一千元纽币可是俞敏俪一整个月的薪水。
在刷信用卡的一霎那间,俞敏俪的脑海里溢满了洗碗池漂浮的洗洁精泡沫。
一位粗壮的毛利大汉帮着俞敏俪把那尊雕像抱进车的后箱,大石头刚落下时,车身略震了震,那些洗洁精泡沫似乎被震出了一串又一串的泡泡,闪着七彩玫丽的光芒,令人迷醉。
植物园里的玫瑰花开得花团锦绣,色彩鲜艳夺目,云集了色系里最丰富的色彩元素,眼前的旖旎美色却抵不了那坨绿石的神秘诱惑。
俞敏俪在玫瑰花园里匆匆而行,心思已不在观花,突然灵光一闪,心想造物者从不吝啬,大自然界总有超乎想像的宝藏。在新西兰这个年轻的国度,大地之神一定也创造了许多瑰丽的珍品,自己的无知无法遮掩它们应有的光彩,或许书轩会知道,又或许老房东会给些答案。
俞敏俪掩饰不住急切的渴望,匆匆驱车回到家中,使出吃奶的力气,硬是将那块笨重的石头搬至房内,拉来房东老太太alice鉴赏这块初识的pounamu。
第132章 巧遇玉石
俞敏俪丢了电话,拿了本英文书翻了翻。
林书轩依然沉醉在开小餐厅的雄心壮志中,他的执着对于俞敏俪来说却是个挑战。他又趴在桌上研究他的独家特色菜单,并认真地测算成本和利润率。
俞敏俪忍不住又放了书,托住腮盯着他的背影沉思。
当紫藤花儿蓝紫的颜色逐渐衰败的时候,她的心情也随之沮丧。语言学校的课程虽然唤醒了些许青春的气息,但餐馆里的大瓷盘子油腻笨重得令她感到害怕,纤细的双臂总时时酸疼无力。那厨房里油烟味道已刺激得她食欲急减,已无法想象自己营生小餐厅时的心情,可她又不忍心扫他的兴。
俞敏俪看了林书轩的背影好一会儿,悄悄地靠了过去,懒洋洋地问:“书轩,我们真的要开餐馆吗?在这个世外桃源,我们一定要选那条路走吗?那条路上已经挤满了太多太多的国人。”
林书轩搁下笔,伸了伸懒腰,:“出国的中国人创业的首选几乎都是开餐馆,只要不是那种装潢高大尚的,餐饮这行,门坎低,风险小,咱俩自己就可先顶了主要的劳动力,先做夫妻档,以后再做大的,不愁没有钱赚!”
俞敏俪捏了捏手指说:“这下子我的这双手再也摸不到石头了,要天天摸那些装食物的盘子和碟子。还有你,天天被烟熏火燎的,不知道有一天当你身上沾满了油污时,你会不会嫌弃你自己?”
林书轩不由得一乐:“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不会嫌弃我自己。那么多人出国后,还不都是强迫着自己改头换面。哎,俪俪,你知道炸油锅的那个鲁师傅以前在国内干的是什么活吗?说了你可能不信,他在国内是个知名的设计师,曾经是他们单位的香馍馍,多少房地产开发商排着队要找他。哈哈!他却搞了个技术移民跑出国来掌炸勺。还有呀,今天碰到一个送货司机,知道人家的背景吗?清华大学研究生毕业,一个机械工程师,现在给一家公司开面包车送货。”
“那他们知足快乐吗?”俞敏俪惊讶地问。
“快乐个头!多少无奈在心中!这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用咱鲁师傅话说是勇于接受现实,勇于接受心里落差。他还说了所有的移民都要接受心灵的风雨洗礼,从欣喜到失落甚至是绝望,再从心灵的低谷深渊中艰难地走出来,这是每个移民必经的心路历程,而这个历程一般需要五七年的时间。而他目前正陷在绝望的深渊中,正在努力地振救自我。这可不是我总结的,真是他的原话。他现在一边打工,一边上大学继续学建筑设计,梦想着以后可以拥有自己独立的工作室。”
“按鲁师傅的总结,那我们应处于移民心路的欣喜阶段,可我怎么太有失落的感觉,难道我很快就要绝望了?”
“有首歌词里说:还是常言说得好,风光在险峰!开餐厅比较务实,对我们来说却是险峰,可也不必太介意,最美丽最永恒的风景永远只存在心灵深处。咱们目前的心灵里没有美丽的风景,不如藏几位阿q先生。”
俞敏俪环抱着林书轩的后背,:“可阿q先生一直教导我说,除了开餐馆,我们或许还可以走其他的路。因为鲁迅先生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当我们无路可走,可如果脚不停歇,也就走出了一条路来。”
林书轩哈哈大笑:“你真是阿q的好弟子!阿q不过是鲁迅先生创造出来的,那我们直接听先生的更靠谱!”
他说完起身,变魔术般地拿出一瓶白葡萄酒来,朝她晃了晃,:“喏,这是新西兰最受欢迎的sauvignon blanc白葡萄酒,有个浪漫的中文名字叫长相思。今天晚上咱们一起来品一品,不醉不休!我们先不想餐馆的事,有酒有知已,知足快乐!明早我休息,带你去奥克兰植物园。”
俞敏俪又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双手,不自觉地浅浅笑了,颇有兴致地朗声几句:
愿采一束篱花
花英可缀点酒樽
浅浅地
饮尽杯里的潋滟
温柔自指尖流淌
收溶天空最后的一片云彩
今夜啊
请允许我将懵懂和蒙昧铺展
问星儿
勤为谁点灯
梭卷起夜的黑缎
为谁织就了明日的朝霞
林书轩将手中的葡萄酒晃得更起劲,似乎想将它当作香槟酒来对待,眯着眼看着清咧的酒色中浮起小小的气泡,又看着它们无声地破灭消失。
第二天清晨,俞敏俪拉着林书轩走出屋外。屋外的阳光正灿烂,灼得人目光迷离,但气温不高,轻风徐徐,道路两旁树木参葱,在树荫的庇护下,夏日里依旧通体清爽。
抬头可见有几株蓝花楹在艳阳下紫得令人惊诧,伞形的树冠上,蓝紫色的花团团密集,少量的叶片青翠欲滴,叶齿细细密密地聚成羽状,而羽状的叶子衬得树冠上的花团如同一只巨大的魅鸟,在静谧的街道上蓄势展翅。不远处,“毛利圣诞红”红红火火地开满了街道两旁,针状的花瓣飘飘扬扬地撒落一地,在地上浅浅地铺了一张红色地毯。
此刻是毛利圣诞红和蓝花楹花“红紫双影”舞出最**的时分。
俞敏俪俯身捏起几枚红色花瓣,嗅了嗅,没闻到花香,回头对林书轩说:“北半球过的是白色的圣诞节,而我们在一众毛利圣诞红中体味新西兰人的快乐,这红色开得应景,恰似我们中国红的韵味,我们也当它给了中国年的喜庆。”
林书轩抬手扯了扯一枝低垂的红千层树枝,:“这一树红色的花如同大地的红烛,但这枝蔓却长得有点怪气!”
俞敏俪吹散手中的花针,凝视着一树树的红花,有的似瓶刷子的模样,有的似合欢花锦簇着生长,不禁喟叹:“瞧着这些枝蔓如虬龙飞舞,虽显粗莽,但恰因了这番粗莽,让这一树的红花显得格外妖惑颤栗,而那蓝花楹轻柔得令人迷醉心疼。一个如精灵,一个如仙使,让这个世界充满了欢乐。我还听alice说,这个季节在植物园里可以看到品种齐全的玫瑰花。”
林书轩正要拉起俞敏俪回去开车,手机却响了,原来鲁师傅出了点意外临时请假,老板急召林书轩代班。
俞敏俪闲着无事,心中压制不了满园玫瑰花的诱惑,心想自己已拿了驾照,不如一人先驱车前去。
植物园入口的大厅有一处面积不大的展厅,正好有个小小的艺术作品展,门口叠了一小叠展览宣传小册子,小册子印刷得还算讲究,既然目光已经投注了进去,俞敏俪的脚步也跟着迈了进去。
参展的作品五花八门,并没有一个鲜明的主题,但所有作品都是手工作品,采用的材质是各具特色,作品显得任性随意,有一件作品是用五彩丝线织制成的工具外套,一把锃亮的板手和一把有些绣斑的钳子穿着彩色的外衣,看着颇有生活的情趣,但也像极了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家庭主妇的无聊之举;有的作品用料是木质,木块制成小巧的阁楼,或粗略地拼订成几何图案,但都用心地上了色彩,也算颇具匠心!有的作品是废弃的钢材卷曲成富有创意的形状……
俞敏俪饶有兴趣地看着,心中不时感慨,新西兰果真是纯朴得可爱的地方,竟有这般煞有介事的艺术品展览厅。
绕了几步,她看到了一块圆形的浅绿色石头,直径足有一个足球的两倍,那是一个男人的脸部雕像。雕像的五官线条粗浅,表情僵硬,一眼就可看得出雕工粗拙,似乎应该称做是一件尚未完工的艺术作品。
俞敏俪并不喜欢渗着绿的一张脸,突兀得显阴郁诡异,但那圆石却又让她一下子挪不开步子。
雕像的旁边照例立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雕刻者的名字以及作品的名字“dream ”。
俞敏俪哑然失笑,心想这个男人的面部表情呆滞生硬,似乎对现实已然绝望,实在看不出他的眼神里有任何的期待,或许作者把他的梦想深深地藏进男人的脑海,又或许作者是希望透过绿色来表达梦想的生机和希望。
她仔细地端详着这块石头,抚着粗朴的表面,用审视者的眼光去审视和度测这块绿石,掂量着它该是另一个艺术精品的原坯料,目光仿佛可以透视到石头内部细腻迷人的纹路,她本能地希望要将这块漂亮的石头重新焕发出它应有的生命光彩。
牌子上标明了石头的材质称“pounamu”,标价一千元纽币,一千元纽币可是俞敏俪一整个月的薪水。
在刷信用卡的一霎那间,俞敏俪的脑海里溢满了洗碗池漂浮的洗洁精泡沫。
一位粗壮的毛利大汉帮着俞敏俪把那尊雕像抱进车的后箱,大石头刚落下时,车身略震了震,那些洗洁精泡沫似乎被震出了一串又一串的泡泡,闪着七彩玫丽的光芒,令人迷醉。
植物园里的玫瑰花开得花团锦绣,色彩鲜艳夺目,云集了色系里最丰富的色彩元素,眼前的旖旎美色却抵不了那坨绿石的神秘诱惑。
俞敏俪在玫瑰花园里匆匆而行,心思已不在观花,突然灵光一闪,心想造物者从不吝啬,大自然界总有超乎想像的宝藏。在新西兰这个年轻的国度,大地之神一定也创造了许多瑰丽的珍品,自己的无知无法遮掩它们应有的光彩,或许书轩会知道,又或许老房东会给些答案。
俞敏俪掩饰不住急切的渴望,匆匆驱车回到家中,使出吃奶的力气,硬是将那块笨重的石头搬至房内,拉来房东老太太alice鉴赏这块初识的pounamu。
第133章 痴念不改
爱丽丝一眼见到那块绿色石头,那张白皙脸孔不由得笑得更加生动明朗,:“噢!俪俪,你真幸运!它可是新西兰的美玉,它叫pounamu(普拉姆)或者greenstone(绿石),玉文化是毛利文化的精神。”
爱丽丝一头整齐贴耳的银发闪耀着柔光,满脸的皱纹因为笑容而显得异样的柔美。
见俞敏俪正睁着双满怀期待的眼,她又开心地笑说:“我很高兴为你讲述一个美丽的故事,虽然说我们新西兰展现在世人的面前,它与几大古老文明的发源地相比,只是个文化韵味浅薄的地方。但原住民毛利人作为勇敢的航行探险者的后代,在其艰辛的生命旅程中,从坚韧和顽强中诞生了许多美好的愿望,所以在新西兰短暂的毛利文化史中也有一些美丽的传说。”
俞敏俪的目光更加热切,:“请快告诉我!”
“相传在亘古的天空中像星星那样镶嵌着许多美丽的石头,毛利人的祖先怀着勇敢的心,驶着帆船寻找上帝的石头。他们在新西兰南岛西海岸aotearoa地区的arahura 河流中找到了源自星星诞生的石头,将之命名为普拉姆。虽说毛利的后裔并不将它叫做玉,而它习惯上被其他族裔称为毛利玉。”
俞敏俪吐吐舌头,:“哦?寻找上帝的石头?听起来相当有趣!”
爱丽丝继续说:“关于毛利玉的还有另一个‘玉的守护神'的神话故事,而竞当‘玉的守护神’也是毛利各部落内部追逐的最高荣誉。”
俞敏俪好奇心更盛了,催促她说:“那请快点告诉我吧!”
“传说有一位叫poutini的神在北岛的丰盛湾遇见一位叫waitaiki的女子,迷恋上她的美貌,无奈这位拥有绝世容颜的女子已嫁为人妻,但poutini神却无法抑制爱恋之情,就使用了迷幻术将她掳往南岛,沿途中为她生火取暖,并且歌舞献情,但 waitaiki始终都无动于衷。poutini 神恼怒了,为了独占waitaiki的绝色美丽,就将她化为玉石。waitaiki的丈夫借用咒语、占卜之术,带着神矛一路追寻妻子,在一路所见的火堆旁看见了忧伤美丽的玉石,备感伤心绝望。他的满腔伤心绝望化成复仇的怒火,一直追到了南岛,但妻子已在arahura 河流中化成片片玉石。poutini 神因为羞耻潜回大海,躲过仇恨的讨伐,却也无法一直在海中安宁,于是经常飘游在新西兰西海岸各地,在arahura河流上空深情凝望,怀念waitaiki曾经青春绝美的身影,遂化为绿玉的守护神!后人也将arahura河附近的河流称为waitaiki河。‘玉的守护神’这样的尊荣感缘于毛利人对神的敬畏和崇拜,可也足以诠释毛利人作为普通的人类有着最原始的**和贪婪。而毛利玉被毛利人视为世人以及他的后代与逝去的人之间的唯一联结,是灵魂与灵魂间互通的唯一有效纽带。”
俞敏俪听得一脸痴迷,:“那毛利人是相当珍爱毛利玉?”
“噢,是的,亲爱的!毛利玉被各大毛利部落所敬仰和守卫。相传当19世纪的淘金潮把欧洲淘金者带到蒂奥塔图酋长的土地上时,这位毛利人首领说,就让白人去鼓捣黄金吧,这种东西不为我们祖先所知,我们唯一的财富就是碧玉。后来听说酋长的这句话被毛利各部落竞相追捧!”
俞敏俪越发惊叹,心想毛利文化的岁月河流虽然清浅,可毛利玉竟承载了毛利人情感的寄托,为旷莽粗犷的毛利文化抒上了细腻与神奇的一笔。
中餐馆晚上十点打烊后,林书轩又得在厨房里一阵忙活,回到家中时已迟了。推门入屋,却发现俞敏俪团着身子趴在电脑前面,两眼炯炯有神,不禁觉得好笑。
他打了个呵欠,凑近说:“喂,半夜了唉,有只夜猫子却两眼发亮,啥意思呢?苦苦等待我的归来?”
俞敏俪跳了起来,拖着他来到绿石前面,:“看看,这是什么?请用你独拥的地质学专业知识,用你地质专家独有的眼光,用你一颗敏感而浪漫的心灵,用你那伟大的灵魂感应,然后慢慢地告诉我,她是谁?”
林书轩在灯下仔细地端详着绿石,疑问道:“玉石?但瞧着应不是翡翠那种的硬玉。软玉?类似和田玉的碧玉?来自祖国新疆?我也不确定,这块石头呈菠菜绿,钛元素含量高,也含铬元素,所以有黑点,纹路细腻,即使不算珍品,但看着古朴典雅,应是上陈的雕刻良材。”
俞敏俪忍不住一下子抱紧他,赞道:“我就知道你的眼力锐利神透!但它不是来自中国,是新西兰特产玉石,查了网上资料,石质跟和田玉相似,你觉得它可以跟咱们中国的和田玉相媲美吗?”
林书轩:“新西兰的地质在沧海桑田的变幻中远不如亚洲大陆那么亘古,所以它应远不如和田玉那么年岁久远,它也应远不似和田玉那么幸运,曾被人间盛世帝王追捧和热爱过。但和田玉中的羊脂白玉,色如凝脂,温润纯净,产量稀少,是石中极品。我不知道新西兰玉的品种,嘿嘿,有待研究学习。”
俞敏俪欢雀地说:“嗯,这会是有趣的学习,将会比你的那些菜单更加有趣!我查了,在毛利人的历史上,绿玉曾被雕刻成各种各样的工具,也被广泛地用于珠宝首饰的设计。每块绿玉都有自己独特的含义,其中最有名的是黑提基(hei tiki)绿玉护身符,象征了力量和永恒,作为代表酋长身份地位的佩戴物,也成为缔造和平的佳礼,代代相承。每一块绿玉的威望(mana)都会随每位新的佩戴者而提升,它蕴含了那些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的毛利文化的纯粹和尊严。”
俞敏俪说得手舞足蹈。
林书轩忍不住取笑她说:“你还懂得挺多的!”
俞敏俪指了指绿石,:“我不喜欢这个男人的头像。她在沉默,在含羞,我要将她的灵魂牵引出来,让她的生命异样光彩夺目。”
俞敏俪为自己的痴心妄想而振奋,:“书轩,我迫切地需要雕刻工具和一个能开展作业的工作室!”
林书轩犹在想他的餐馆,:“我们哪有空再玩石头?小餐厅一开就累得很!但开餐馆可以解决了我们基本的吃喝生存问题,生意即使不好也不致于让我们血本无归,它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
俞敏俪忐忑片刻后,:“或许我们可以学习做另一类的商人,跟努力做一个厨师一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为了生存,但毕竟道路不同,人生的体验也必不一样。”
“餐厅一开张,我们吃喝了担忧,要是去摸起石头,顾得了上顿,可能就顾不得下顿。”
“我们的三餐其实很简单,一周下来根本就不费几个钱。爸妈之前一直在电话里说要汇款给我们买房子用,其实租房尚尝不可。这世上的每一个人是如此的相同,一样要吃喝拉撒,一样要经历生老病死,但却又如此的不同,不一样的人生际遇,不一样的旅途心境,不一样的生命内涵!”
林书轩听了好一番沉默,俞敏俪也不再说话,俩人亦忘了夜已深沉,挤在电脑前搜索毛利玉的相关资料。
过了许久,林书轩突发奇想,:“当年因为英国人的入侵,让原住民从狩猎渔捕的原始社会形态直接过渡到现代文明社会,虽然它可被视为人类文明进展的最伟大跳跃。但毛利人文文化方面远不及我们的中华文化来得有底蕴,现有的毛利玉作品虽然题材也很广泛,但哪有我们中国玉雕的形式多样复杂而又喻意深刻。不如我们就地取材,应用我们老祖宗的传承在这地方做个生意,既发展了当地的玉雕事业,又弘扬我大中华文化。咱俩的水平虽说只是南派中最不入流的小打杂,但镂空玉雕技巧在这地方也应算得上奇淫巧技。”
广东、福建一带的玉雕由于长期受竹木牙雕工艺和东南亚文化影响,镂空玉雕技艺独树一帜,玲珑精巧,其艺术风格自成“南派”,与“北派”、“扬派”、“海派”各据玉雕世界的天下。
俞敏俪扬起了眉梢,心想雕技本身有融汇贯通之神通,将大中华的各派技艺粗细结合也未尝不可。
她意念顿起,禁不住张牙舞爪地扑向了林书轩,:“书轩,我突然间觉得自己必须仰望你!”又以沉醉的语气说:“我们先要纵横新西兰的东南西北,再深入到南岛西南岸地区的ngāi tahu毛利部落聚集地,那里是盛产绿石之最的地区。”
她看了看表:“哇,凌晨五点了,这一夜竟然这么快过了?!该死的五个小时时差!我巴不得一个上午快点过,我得打电话跟爸妈说说。”
看俞敏俪一脸的陶醉和期待,逗得林书轩的心中也涌起了另一番的雄心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