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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风疏竹     涅槃何方txt下载     涅槃何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4章 何为看破

    老房东杰克一早就在拍打苍蝇,每拍到一只,开心得像个孩子似地直叫唤他的妻子,:“哦!上帝啊!它可真够笨的!爱丽丝,快看!我又很轻易地就拍死它了!”

    老太太向他竖起大拇指,踮着脚小步走来,拿纸巾小心地捏起死蝇,再随手将脏汁擦拭干净。

    俞敏俪在厨房里烧水,大声招呼说:“杰克,爱丽丝,要喝咖啡吗?上午茶的时间!”

    爱丽丝摆了摆手:“谢谢啦!甜心,我们正在消灭苍蝇!纽西兰的夏天盛产苍蝇,今年特别多呀!它们老往屋里扑。”

    俞敏俪心想海味最招苍蝇,林书轩知道她爱上了青口,买回了许多新鲜的青口,这些天来,又是烤,又是水煮,估计是自己惹了祸。

    她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呀!爱丽丝,我想是因为我爱吃青口才招来这么多的苍蝇,你知道苍蝇的味觉很灵敏的,我和书轩应该少吃些才好。”

    杰克挥着蝇拍哈哈大笑:“不!不!亲爱的,我和爱丽丝很开心,这样我们才有事可做。你看我一拍即中,我感觉我还很灵活,其实爱丽丝做的蛋糕也很招苍蝇的,因为它们最喜欢甜味。”

    爱丽丝:“哦,是的,俪俪,我早上刚做了个香蕉蛋糕,杰克最喜欢这个口味的,相信你也会喜欢,年轻人!”

    俞敏俪:“谢谢爱丽丝!可我们可能要搬家了,因为我们需要更大的地方,但我们会想念你们的!”

    爱丽丝点点头:“我理解你的,你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会思念你们的,就像我思念我的孩子杰夫那样。杰夫是个伟大的艺术家,也是个慈善家,但他这几年一直都在英国忙他的事。我们为他感到骄傲,而我们相信将来也会为你们感到骄傲!”

    俞敏俪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与房东夫妇虽相处时间不长,但想到要搬离竟有些不舍,走过去紧紧拥抱了爱丽丝。

    杰克眯着眼冲着老太太憨憨地笑,爱丽丝拍了拍俞敏俪的背,打开橱柜拿出一个方形的香蕉蛋糕,为她切下一大块来。

    上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投下些许斑斓的色彩,随着杰克挥动的蝇拍俏皮地律动起舞。

    而挂上墙上的几桢照片,年轻的爱丽丝和杰克拥着他们的独生子杰夫,三人的眼眸中盈满了幸福的笑意。俞敏俪从照片中读到了欢乐和美好,而如今杰夫的脚步已远走,三人的世界少了一抹青春少年的影子。但眼前俩位头发斑白、步履不再矫健的老人,童趣盎然又恬静相守。

    人世间最令人向往的生活,莫过于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都有可以拾撷的情趣,最美丽的爱情莫过于每一个的相依相偎可以一直到深情终老。

    俞敏俪亦想像着自己与林书轩的余生岁月,或许只要一座普通的小木屋,屋里石头精灵妙生,屋外花木四季芳长,晴时可外出追逐夕阳,阴时可闭户待雨敲窗,岁月倘若静好,时光就可永远不老。

    她想念起远方的父母,虽说母亲偶尔赌气矫情,可父亲温懦包容,想是普通人所向往的幸福晚年生活,应不过就是那般模样。

    俞敏俪又看了看手表,掐着点要给国内打电话,她有满腹的欣喜和想法要和父母分享。

    俞香兰跟着俞敏俪的欣喜而欣喜,她并不领会毛利玉的浪漫和毛利文化的诱惑,仅晓得小女儿欢灿灿的心情与多年前在日本的小儿子俞敏海那般令她跟着心动。

    放了俞敏俪的电话后,她静坐沉想了许久,抱出她的首饰盒来,戴起了老花镜,认真地一件一件地凝看。

    首饰盒里的东西不少,一对劳力士情侣表,几条k金项链手镯,这些都是俞敏佳和蒋芷萱从日本买回孝敬她和俞大明的礼物。以及两三件钻石首饰,却是俞敏海特意从日本捎寄回的“战利品”,还有几只翡翠镯子,亦是当年为俞敏海采购时随意留下的……这些饰品价值不菲,平时在卧房大衣柜内的暗柜里锁得严实。

    俞大明看她今天突然间将它搬了出来,迟疑地问:“你该不会打上它们的主意?俪俪那边要用钱,可也不至于……”

    不等他说完话,俞香兰就叹说:“还是古代好,有当铺,这些东西拿去当了就可换现钱。搁在当今,这些东西全是死宝,瞧着只让人着急!”

    “基金会的那些钱一时半会儿是拿不到的,俪俪即使想开店,也不急在此一刻,我们还可再想想法子。不如先将海海的那点钱先挪上,这事还算好解决。”

    俞香兰:“被海海拿走的已亏得半毛钱都没剩下来。幸亏雅安买了地块和店铺,那也动不得!我们得替他掌一掌局,不能让他兜得净光。他还剩下的那点钱不如成全他再去日本,一则他去挣日本钱比较稳妥,二则他们夫妻也好团聚。”

    俞大明想想在理,:“海海去日本还是好,一个大男人在家光喝酒睡觉不是个事。”

    俞敏海在卧室里正跟许雅安说话,许雅安边流泪边劝说:“钱没了就了,至少你还可以全身而退!你还是来日本吧,不管什么途径,只要能到日本!想办法过来吧!”

    俞大明和俞香兰俩人下楼,见俞敏海的房门虚掩,就一起进了屋,正听见他在说:“我发了誓,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我是在国内坏了事,哪有可能跑出去。别人还真以为我倾家荡产了,急着裸奔出国。”

    俞大明和俞香兰同时愣住,只好静站着听他们说话。

    许雅安:“可你往后还能做什么?”

    “我就不信我真的一个朋友都靠不住!他们应知道瘦死的骆驼总比马大,我还远没到只剩个裤头的份上。”

    “如果他们催债催得紧,不如把店和地都卖了!”

    “绝对不卖!不是我愿意翻脸不认人,他们毫不留情地清洗了我的场子,金项链金戒指全被剥了去,那本来是你的嫁妆。我俞敏海块头不大,但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一定不会动你的资产。”

    “可我们是夫妻,分什么你的我的?我只是忧心还有谁能帮你?”

    “再怎么着我都不用一个女人替我忧心!我只坚信一件事,只有自己跑出来的千里马,没有一味等着赏识千里马的伯乐。我只有上路跑,才能遇见伯乐,我还要创业!”

    俞香兰忍不住插话说:“你要真是只千里马,何至于败得这么惨?我看你就是只蠢驴,还是再去日本吧!别犯倔!”

    俞敏海突然间发了脾气,恶起声来说:“妈,外人想将我往绝路上逼,我认了!您怎么也来逼我?”

    俞香兰一时气急,:“我本放下了一切,可偏偏你是我的儿子,我不得不多说你两句。看全福宁上下有几个像你这么不着调?”

    俞敏海啪得一声扔了话筒,吼道:“您只管看空看破放下您的一切,管我这么多干什么呢?”

    俞香兰被他大声吼叫,伤心不止却怒意难忍,俞大明忙出声劝说:“大年正月里何苦要闹得又不安宁?”

    许雅安被突然间挂了电话,但已将那头的话听得明白,备感心底凉飕,只想照俞敏海的脾性不知又该有怎样的结局,自己有了松懈努力的资格。她原本觉得日文水平不济,对学业已心生了厌倦,可面临此景,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又拿起了书本。

    而俞香兰和俞敏海母子俩大有剑拔弩张之势,正值此时,外面厅里有了动静,俞敏涛在喊:“爸,妈,庆祥和杨洋来了。”

    俞大明和俞香兰连忙走出俞敏海的卧房,俞敏海泄愤般地狠踢了踢被子。

    俞庆祥:“叔叔,婶婶,前几日忙得不可开交,今天来拜个晚年。”

    俞香兰见俞庆祥鼻子塞得严重,忙问:“庆祥仔怎么生病了?”

    杨洋解释说:“厂里春节放假,可一个客户那里设备出了故障,修理工不在,他就自己顶上了。修设备修到半夜,整个人就给冻坏了。”

    俞大明:“大过年的,全都放假了,还有什么客户竟然要一个老板去修设备?”

    俞庆祥:“是个养殖场,他们是全年无休的。”

    俞大明有感而发地叹说:“大过年本应该放假,但要是有放不了假的,反而觉得竟是一种幸运。”

    俞庆祥不见俞敏海,随口问:“海海呢?他还忙拜年去了吗?”

    俞香兰向俞敏海的房间方向努了努嘴,心情复杂地说:“他的养殖场关门了,每天只会窝在卧房里。前几天妮妮在家还好点,初一那天妮妮被她外婆接走了,他又成了这样。”

    俞庆祥惊问:“到底问题出在哪里?我平时忙在工厂,跟他少联系,怎么突然间就关门了呢?”

    俞敏涛:“这几天跟几位领导朋友交流过,福宁的鳗鲡业损失惨重。”

    俞庆祥:“是因为市场供需的问题吗?养鳗场比养猪场的污染问题应好许多,我们目前还没触及到。”

    杨洋冲俞庆祥撇了嘴,:“你真是职业病了,自己工厂做排污设备,谈起任何行业都能往污染问题方面想。”

    俞敏涛:“我在日本时留意过一些资讯,鲡鳗行业曾经是台湾岛内主要的对日出口水产品,可随着养鳗业的快速发展,良田减少了,绿化面积亦缩小了,大片大片的高尔夫球场不见了,台湾岛内自然怨言四起,有几个良心媒体名嘴时常抨击当局。鲡鳗本身放养密度过高,过量投喂人工饲料,防病药物的滥用等,破坏了水域生态平衡,使池塘损失自我净化的能力,只能通过换水来维持水质,也加快了水质的富营养化和疾病的交叉感染,这也是行业污染。可我们盲目地引资,民间无序地跟风,自然就又有苦头吃了。我提醒过海海了,可他并不在意!”

    俞敏海本想用被子蒙住头,却又忍不住伸长了耳朵,静静地听外面的谈话。

    俞香兰又捻起了念珠,:“依我看,污染不污染的不重要,主要原因还是养鳗养鳖是荼毒生灵,孽障业重,但凡血财总是留不住。钱财去了,业障要是能消,千金散尽还复来。”

    俞敏涛却打断她的话,:“别信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它就是一个谎言。一个商人真要是将千金散尽了,拿什么东山再起?”

    俞大明神滞了片刻,似在自语般地,声音却是不低,:“我就喜欢庆祥仔这样脚踏实地,做事负责。他一个当了大老板的人能想着去为客户修设备,而不是只在酒桌上称兄道弟。”

    俞庆祥难为情了,:“叔叔也别表扬我,我只会笨拙地做事。”

    俞敏海听得脸红耳赤,却也从床上跃起,走出了卧房,正巧蒋芷萱带了俩孩子俞浅墨和俞子凯从外回来。

第135章 心结又来

    俞敏海跟俞庆祥和杨洋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又搬了张小凳子坐下。

    蒋芷萱见大家在闲唠,也坐了下来,但还沉浸在自己在外所见的无限感慨里,:“每次回国都感到耳目一新得不可思议,今天还更长了一大见识。”

    杨洋接口说:“我们生活在家乡中的人都能感受到日新月异,何况你两三年才回国一次。”

    蒋芷萱兴致勃勃地说了开来:“今天陪我妈走了一拂街,恰巧遇见一位老伯,事就聊了会儿。没想到一拂街的名字很有渊源。”

    见大家静待她继续,就又说:“咱福宁有位名人郑侠先生为官清廉,风骨傲桀,得罪了奸臣蔡京。在告老返乡时,郑侠装运了十个大箱子,蔡京临了还想置他于死地,厚着脸皮要让开箱验看,结果箱子全装的是瓦砾石头,还有一把尘拂。老伯好有才,还教会我一首诗。我读到大家听,‘一拂归装戏蔡京,木箱开启令人惊。谁知翻检无一得,落得尴尬臊半生’。听得我真是惭愧!我一个土生土长的福宁人,倒不知道这些典故。后来就有了一拂街的由来,后人能将他的事迹用这种方式留传,必有用意。”

    俞敏涛哈哈大笑,:“我大中华历史悠久,名人盛迹诸多,惊人心魄而又耐人寻味的不在少数。”

    俞香兰此刻亦得意了,:“你外祖母的祖上更值得称奇,叶相不知给我们福宁人留了多少古迹和墨宝。”

    俞浅墨领了弟弟俞子凯过来,用日语问了个问题,蒋芷萱一时解释不清中文意思,跟孩子叽叽咕咕讲开了日语。

    俞大明特地指正说:“墨墨,凯凯,爷爷跟你们说,出了国的人更要学说中文,必须时刻记得自己是中国人。”

    蒋芷萱尴尬地应:“爸,平时我都要求孩子说中文的,但有时难免反应不过来,就随了他们!”

    俞大明却一脸正色,:“你要跟孩子说中国是一条东方巨龙,他们都是龙的传人。”

    本闷不吭声的俞敏海见父亲神情严肃,忍不住来了句:“谁能想到貌不惊人的我竟然也是龙的传人!”

    蒋芷萱和杨洋等人不禁一乐。

    唯独俞敏涛不理睬他,随着父亲认真的态度,:“爸说得对!我们有时候太在意于随乡入俗,太强调了要融入所谓的主流社会,往往忽略了孩子寻根的必要性。我们的下一代在异国成长,中国的日益腾飞和对中华文化神秘魅力的探知有助于他们进行自我身份认知。”

    俞大明:“本来以为你们一个个出去了以后还会回来,想到你们都已了回国的打算。我原巴巴地只想能抱上孙子,可如今只怕孙子孙女都要变成了日本人了,而那日本人明是最可恶的。”

    俞敏海在小凳子上弓了弓身子,团抱起膝盖来,:“爸,有什么好怕的!搁今天,论扛大炮,咱不怕!论骂战,更不怕了,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掉一个日本岛!您尽管放心!说不定不用吹灰之力,您的子孙们就把日本人给变成中国人!”

    俞大明笑了:“我应该学习你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跟日本人打交道,还是要讲究战略和战术。”

    俞香兰心里却还一直思虑着俞敏海的事情。

    俞敏涛:“爸,以前学习时记牢了两句古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到今天还觉得极有意境,只有登了泰山之巅,才不致于有狭隘论。我们会努力教会孩子正视历史,正视自己。”

    蒋芷萱:“我跟敏涛想法一致,即使我们和日本人肤色一样,但也应该保留自己的特色,我以后要多带孩子回国来长见识。”

    俞大明鼻子里哼了哼,大声说:“你们外公那代人最清楚背祖离乡的痛苦,南洋客能回福宁投资,就因为那一代人不忘根,他们也就成了福宁出国客的骄傲。”

    俞敏涛:“我们这一代人更会重视根源问题。我的一位朋友在上海办了间中日文双语学校,不只是出于商人的考量,更多的是为了释放自己的内心热爱,也为了满足在日华裔后代的需求。”

    蒋芷萱一听心潮澎湃,冲动而言:“敏涛,我们把福州的房子卖了吧,去上海换房子。过段时间,让墨墨和凯凯也去上海学习。”

    俞香兰心里一动,:“你们要是有闲钱,不如帮帮海海!他衰透了顶!”

    俞敏涛看向俞敏海,俞敏海却垂着头不想多说话。

    俞香兰借机趁热打铁,急切地说:“墨墨和凯凯还小,何苦要去上海?做家长的能放得下心来吗?海海的难关得先过,雅安还没毕业,他一个大男人要养家小,总不能老窝在家里。”

    蒋芷萱的心中陡起了愠意,心想那时买福州的房子是自己父母垫的款项,怎么婆婆一眼就盯上了。

    俞敏涛:“庆祥的工厂要扩大规模,海海是不是考虑先去庆祥那里?”

    俞庆祥直问俞敏海:“海海有兴趣加盟来我设备厂吗?”

    俞敏海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赤红,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死劲地抱住双膝。

    俞香兰急表了赞同:“海海不想去日本,也就不好勉强。我也觉得去庆祥厂里做点事比较好,海海也投点钱进去,资金不足的话,涛涛当哥哥的还可以帮上忙的。”

    蒋芷萱冲口一句:“海海不是有地有店铺吗?”

    俞香兰的脸色一变。

    说话间,老邻居肖姨来拜年串门子。俞香兰只好忙着接待肖姨。

    俞敏涛则与俞庆祥讨论起双语办学的事情。

    肖姨多时没听到俞香兰叫唤搓麻将,不由得多问了些话。

    俞香兰转了转佛珠,豁脱脱地说:“以后再也不找你玩乐了,我要清净修行。这世间的事,能了的,不能了的,都要了了。”

    肖姨却哈哈大笑:“我们还能活几年?乐都来不及了,修什么清净?别人不知道你,我会不知道你吗?一个爱热闹爱管事的人说什么了了。”

    俞香兰叹了又叹说:“不瞒老姐妹说,活到一定岁数,不看开也得看开,不能了了的也得了了。”

    肖姨顿觉纳闷,见蒋芷萱坐一旁黑脸不说话,心想俞香兰该又是被她惹到了,明摆着让人瞧出了心口不一,不免有些愤愤不平,多看了蒋芷萱两眼。

    俞大明拉起家常,对肖姨说:“今年涛涛一家子回国过年。在日本的,佳佳和洪洪也是约了一起聚会热闹的。”

    蒋芷萱一听,心情一下子又急落入沉寂低落,暗暗地怜惜起俞婉娉来。

    蒋芷萱的脸色犹自变幻不定,肖姨看在眼里,更在心中咒一句:这个害人精!出国前就跟婆婆闹了几出,这回准又是闹意见的祸首。

    俞香兰此时由衷地心疼起俞敏佳来:“我家佳佳有做大姐的范,经常招弟妹们聚会,可每次都把她给累坏了。”

    却听蒋芷萱莫名其妙地说:“有时候聚会不见得都是好事,却只是一种伤害。”

    俞香兰脸色又一变。

    肖姨打抱不平的心情雀欢,一副了然一切般地说:“我最讨厌那种又不会赚钱又自以为是的女人,整天吃饱了没事干还老挑刺,看这不顺眼,看那不顺眼,真招人厌啦。”

    俞香兰明白她意有所指,越觉了面子,赌了气说:“女人是应该学聪明点,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不要瞎掺乎。”

    蒋芷萱不知怎地就爱接话:“妈,我就是那种不聪明还招人厌的女人。”

    肖姨更来了劲,:“芷萱,怎么这么跟你婆婆说话呢?”

    蒋芷萱却不留情面地应说:“我不能因为我是个家庭主妇而自卑,也不能因为我没有经济收入而失去做女人的底气,更不能因此而放弃我在家庭中的话语权。”

    俞敏涛猛然间听见蒋芷萱语气不妙,才发现一场家常叙事莫名其妙地成了置气斗舌,忙起身拉起她来,:“对了,我突然间记起你得先帮我整理一件行李。”

    他边说边拉她往二楼走,到了卧房,悄声说:“我们不过偶尔回家住几天,怎么一件小事就能成就了一个伟大的演说家?”

    俞庆祥和杨洋连忙告辞。

    俞敏海心情灰败,又回自己的卧房躺下。

    肖姨极显尴尬,俞香兰也一时难堪语塞,手中的佛珠转个不停。

    肖姨盯着蒋芷萱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还是我家的那个儿媳妇好点,她是没本事,光懂得在家照看孩子,平常一有嗦,我儿子一大声,她就闭了嘴。这女人就是不能宠,一宠就反了天。想当年我们当儿媳妇的时候,哪敢对婆婆这种态度,毕恭毕敬的,还生怕做不好。”

    俞香兰捻着佛珠,无言以对,心想佛家人不打逛语,自己压跟就没有过婆婆大人,没有心得可以总结。

    蒋芷萱已心生了悔意,讪讪地说:“我是不是到更年期了呀?怎么就长得跟刺猬似,一碰就竖刺,真是见了鬼。”

    “妈和肖姨都上年纪了,有什么好较劲的?不说有代沟吗,这就是代沟。”

    “其实当众给妈难堪,我自己也落不得好。庆祥和杨洋一定以为我就是个爱炸毛的人。可我又有什么错?设备厂要扩规模,我们也要考虑增加资本金,而孩子的教育也刻不容缓!妈那语气总觉得我们必须帮海海,但海海明明自己不缺能力。”

    俞敏涛无可奈何地只好说:“要说有错的就只有那俩个字:扯蛋。肖姨只是闲人,你也想扯一堆事给她?”

    蒋芷萱冷静一想,尤感难为情,:“我也是几十岁人了,的确用不着把事都兜给毫不相干的人,一旦说多了,也堕落成了那种只叨家长理短的老女人了。”

    可她脑海里依然浮现俞香兰恼怒的神情,也挥不掉俞婉娉写在脸上的不快乐。

第136章 铁观音示

    俞婉娉不仅不是简单的不快乐,而是到了度日如年的挣扎和痛苦的地步。

    为了维持体面的生活,俞敏洪像许多普通的中年人一样认真地拼命工作,他开了家日式料理店,自己担任主厨。观月姿子跟普通的日本女人一样,俨然是一位精致的家庭主妇。

    他们搬了住处,不再租房子,而是买了一处房子。

    学校、父亲的餐馆和家,三点构置成一个大三角形,将东京都大部分区域纳入其中,可它令俞婉娉心生畏惧,她在三点的移动时间挤掉了每天本该需要的许多睡眠。

    她必须每天很早起来为自己准备午餐便当,还得替全家人做好早点。下学后又得马不停蹄地赶往父亲的料理店帮忙。

    本来可以转学至离家较近的中学,可俞婉娉的成绩羞于见人,继母姿子就让她留在原校,说是不要轻易放弃难得的同学情谊。

    可俞婉娉并不觉得同学之间的情义有多深厚,她们偶尔表现出大惊小怪来,俞婉娉看见了那眼里的刻薄和鄙夷藏都藏不住。

    俞婉娉有时想极了母亲刘娜,很想告诉她说,自己早已不在意她身边的佐藤,可每次极度思念时,又忍不住恨恨地想她已不辞而别。恨意生起时,她又开始痛责自己。

    在没有泪水的矛盾旋涡中,一根缝纫针成了她的舒缓剂,将它狠狠地扎进肌肤,再缓缓地拔出,自虐的痛楚覆盖了所有的恨与悔。

    唯一可牵挂的人是小姑姑俞敏俪,可她却去了赤道的另一边。俞婉娉喜爱她的来信,通篇都是励志鼓舞的话语,虽然空洞无趣,却又亲切眷恋,但很多时候她又无比纠结烦闷,自己并不完全读懂小姑姑的来信。那一句:“我志未酬人犹苦,东南到处有啼痕”,说得真够无聊,要是能有泪水挥洒,何需针刺自愈?!

    小姑姑寄来的一枚玉鱼钩一直挂在脖子上,它已是俞婉娉的一道救命符。

    每当站在站台上,她瞪着无神的双眼,聆听动车呼啸而来的声响,死命地捏住胸前的玉鱼钩,她克制住自己必须站在黄线的后边再后边。只想她的小姑姑曾说,毛利玉石雕琢的鱼钩代表着力量和果断,意味着万事如意,身体健康,就如同中国的平安扣或日本的勾玉那般有寓意。

    俞婉娉边捏住玉鱼钩,边害怕自己会有一份莫名的冲动去奋力一跃,就像只断翅的小鸟,小小的身子瞬间就会飘坠进深陷的轨道。

    好不容易熬到了又一个暑期的来临,俞婉娉略松了一口气。她宁愿二十四小时呆在父亲的餐馆里,也不想看见观月姿子那张擦满白粉的脸。

    蒋芷萱刚从上海回来,带着俞浅墨姐弟俩,特地来料理店。

    俞敏洪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蒋芷萱开门见山就说:“墨墨是中学生了,小姑娘已长大了,平时做事挺让我放心的。我和敏涛想让她去上海学习两年。大哥,您看娉儿可以吗?姐妹俩凑个伴挺好,并且娉儿比墨墨懂事多了,有她当姐姐的带着,我更放心。”

    俞敏涛低下头,嗫嚅说:“去上海?你真放心?费用不低吧?”

    蒋芷萱说得极其认真:“学校规模虽说不大,但是全封闭式管理,我特地去看过了,也问了好些学生和家长,评价不错的。”

    俞敏洪双手在身上的围兜擦了又擦,又低声说:“娉儿不如墨墨聪明,成绩也不如墨墨好,她现在上的是公立免费学校,日本学校的教育质量都不错。”

    蒋芷萱知道他在意的是费用,:“我们只是希望孩子可以多学习中文,上海学校有更多更好的社团活动。我跟敏涛商量过了,要是娉儿愿意,我们一并付了她的费用。”

    俞婉娉为她们端着一壶水过来。

    蒋芷萱眼尖地瞥见她半袖遮掩的手臂上布满伤痕,密密麻麻,红红紫紫一片,分明是被针扎过的印迹,看得触目惊心,不禁一愣。

    俞浅墨却惊呼了起来,:“姐姐,你的手臂怎么啦?你这是想要刺青吗?可又不像哦。”

    俞婉娉掩饰地拉扯住袖子,神色紧张。

    蒋芷萱一把将她的手抓了过来,认真端详片刻,目光清凛地瞪向俞敏洪。

    俞敏洪一开始不明所以,细看后脸色煞白,无法言语。

    几个人一并站着,呆立了良久。

    俞敏洪像是刚想起来,急促地说:“我给你们做些sashimi(刺身)。”仓皇地奔回厨房。

    俞婉娉忙转身去招呼另一桌的客人。

    俞浅墨好奇心陡生,目光跟着俞婉娉转动,俞婉娉紧张憋屈的神情显然。

    俞浅墨转向蒋芷萱,娇声说:“妈妈,我也要刺青,刺几片樱花瓣,卡娃依嘤!”

    蒋芷萱轻声喝止女儿,:“别不懂事!不许再在娉儿姐姐面前提这些!”

    可她又自言自语地说:“该不该管?可我都得管!这真不是闲事!大嫂,你到底在哪里?”

    俞浅墨听得莫名其妙,见妈妈脸色肃然,只好另挑话题说:“奶奶要是知道我们吃sashimi,又得念好多佛经!上次我跟她说大姑妈不敢吃生鱼片,她说大姑妈有善根,还说小姑妈有慧根,大伯、我爸和小叔这些人都是劣根。我说他们都是爷爷和奶奶种的根。”

    俞浅墨边说边嘻嘻地自乐。

    过了一会儿,她又意犹未尽地说:“奶奶很奇怪!最近她不让我叫奶奶,说要叫她做‘居士’,是不是很奇怪?妈!”

    蒋芷萱敷衍地应:“不奇怪啦,奶奶已是虔诚的佛教徒。她有她的标准,你尽你的孝敬,小孩子家别多评论!”

    俞香兰成了‘居士’,却不是个安静的居士。

    俞大明看她整天精神饱满的样子,心情却复杂难表。

    他忍不住唠叨几句:“你整天念阿弥陀佛,整天忙着放生,家里一有荤食,你就一堆轮回说,闹得海海三天两头往外躲。不知道雅安到底什么时候毕业,她一找到工作,必须得打得他去日本。这家要是只剩我们俩,你爱怎么吃,我都跟你。”

    俞香兰不满地反驳说:“你就一顽固分子!动物本来就有灵性,你们怎么忍心吃它们的肉?人的贪就是一大罪根,你的糖尿病就是贪出来的。吃得太多,胃囊太重,老压着胰腺,胰腺闹了意见,就让你得了病。”

    俞大明:“我是说不过你,但年纪大了,饮食清淡为好,一天两餐也不算少了,蔬菜水果多吃更健康!但你不能老爱用你那一套干预孩子。俪俪偷偷跟我说了,她那儿从早到晚不仅一日三餐,还得有上午茶和下午茶,要照你的一天两餐,午后不食,她得每天叫救护车。”

    俞香兰急了:“别拿俪俪说事,这孩子从小能听懂花语,她必有慧根,自有她的果报,我不愁她!愁的是海海,明明已经是穷途末路,却一直坚持说他不会再去日本,也不去庆祥仔厂里。如今庆祥仔的设备厂看上去发展得有规有模了,就海海还在嫌七弃八地不找正经事。”

    俞敏海回来了,嘴里吹着口哨,看上去心情愉悦。

    俞大明忙迎上前说:“今天怎么会这么早回家?”

    俞敏海一屁股坐下,晃荡着双脚说:“跟雅安约好了要等她的电话,她去参加了三松公司的实习面试,不知道运气怎样?”

    俞香兰突然生气说:“我就恼那个涛涛,一个会挣钱的大男人,放着家里的财政大权不管,由着芷萱任性,又是上海买房,又是送孩子上私立学校,偏就不舍得帮兄弟的忙。”

    俞敏海贼贼地说:“二嫂她顾着孩子顾着我二哥的那个家就好,干嘛要让她顾着小叔子?”

    俞香兰瞪了瞪眼:“你倒想得开,可我一个半出家的人却替你郁闷得慌。”

    俞香兰在恼蒋芷萱时分,蒋芷萱却在忧虑着俞婉娉。

    自打从俞敏洪的料理店回来后,俞浅墨觉得妈妈整个人显得神经兮兮,动不动就来一番感慨万千,全是教化她姐弟俩,尽说“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诸如此类的话,令她听着心烦,真宁愿带着弟弟上补习班。

    俞敏涛已去了泰国出差好几日。

    蒋芷萱一个人在家备感孤独,想跟观月姿子好好谈谈,又觉那不过是井中求火,整个人一筹莫展。

    心绪波澜中,她照常为自己沏了一壶茶,茶色虽淡浅清冽,香气却馥郁纯浓。细嗅片刻后,她一口饮完了一小杯,兰花香韵溢满心田,顿觉心舒气爽,心想铁观音不虚声名,独拥了“观音韵”。

    曾有记载说福建名茶“铁观音”出自清皇帝乾隆赐名,只因茶叶形似观音之脸重如铁。

    蒋芷萱一时间兴致突来,拈出几片茶叶来细细观赏,却并无“观音脸重如铁”的感觉,但观音送子之说却浮上了心头。

    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茶叶,心想俪俪无儿无女,不如将娉儿送到她的身边。只要俪俪愿意,相信遂了多人的愿。

    蒋芷萱将茶叶放进嘴里细嚼,一股涩味停留在唇齿之间,等她慢慢地吞下了茶叶碎沫,忽觉口中兰香萦绕,回甘生津。

    她打开电脑,心想刚注册了qq号,这回算第一次正式使用,可一看俞敏俪头像黑屏,只好又缓缓地提起了电话筒……

第137章 三口之愿

    俞敏俪和林书轩刚从法庭回到他们的小店。

    林书轩边拉卷帘门,边说:“我竟然能以被告的身份上法庭,到底算是荣幸还是倒了大霉?”

    几天前的那个夜晚十一点已过,可林书轩还未到家。俞敏俪疲极却无意,忍不住再次打开网上银行查看银行帐单。

    礼品店开张以来,营收并不喜人,可进货不能滞顿,帐单上的出项远比进项多得多。有的供应商给了延期结帐支付的条款,而有的要求必须一次性结清。公司的银行帐面余额所剩不多,个人信用卡的还款日又将至。

    俞敏俪双眼紧盯着屏幕,鼠标无聊地滑动。她心想还是书轩想得周到,他继续在餐馆里务工,至少确保有一份固定的现金收入,可这几天的支出不得不小心谨慎,免得信用卡透支欠款,不仅利息率高,倘若还款信誉受损,更是得不偿失。

    俞敏俪正盯得入神,忽听卧房外响起之声,以为林书轩下班回来,逐打开房门迎了出去,不曾想竟见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正站在厅里。

    俞敏俪惊措不己,一眼又见他双手正抱着一个箱子,她更觉魂飞魄散,那个箱子是早上刚收到的毛利玉饰品现货。

    她一时间胆汁泛冒,猛生了勇敢,冲过去只想抢回箱子。

    那汉子本也已惊诧万分,此刻见她猛扑过来,一挥手就将她推开,大踏步地走出门外。

    屋外有车灯刚灭,正是林书轩回来。

    俞敏俪急追着出去扑打汉子,并用英文大喊:“抓小偷!抓小偷!”

    林书轩惊滞了数秒,条件反射般地操起一根木棍,一言不发,径直往那汉子身上猛敲。

    汉子扔了箱子,用手挡住了木棍,神情已变得镇定自若,:“噢!我没拿你的东西,不过走错门而已,你们没有权利袭击我,我有权报警!”

    林书轩怒喝:“那你赶快报警吧!小偷敢找警察,更省了我的时间和精力!”

    那个汉子伸手抚了抚额头上被木棍粗糙处刮出血迹的伤口,鼻孔里喷着粗气走向马路。

    林书轩和俞敏俪又惊又怒又感侥幸,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警察就上门了。

    一位帅气逼人的白人警官认真地讯问了昨夜里的过程,并认真地做了笔录,然后礼貌地告诉林书轩和俞敏俪:“我们有权利起诉你,林先生!因为你造成了他的身体伤害!希望你能理解!”

    在林书轩和俞敏俪惊悚的目光中,警官耸耸肩,又摊了摊双手,随后从文件夹中取出一个小册子,:“这是我们pdla计划的免费律师咨询资料,如果你没有固定的律师,可以找他们,免费的,上面有他们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于是,就有了几天后林书轩上庭的情节。

    林书轩开了店门,又说:“新西兰这个国家够奇怪,小偷入了屋,我们还不能动他。”

    俞敏俪:“律师说了人家偷的东西要达到一定的价值才受到相应的惩罚,如果他没有威胁到人身安全,我们不能做任何防卫。”

    林书轩骂说:“该死的法律!在中国,小偷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而在新西兰,屋主还必须保障小偷的人身安全,真是不可理喻!”

    俞敏俪:“听了这场庭审,我们上了一堂法律课。只是很倒霉,被罚了八十刀的赔偿金。但也幸亏警察给了免费的pdla律师的名单,也幸亏有华语律师在册,有layer lee免费为我们辩护,我们省了一大笔费用。”

    “李律师为什么要说服我认罪?小偷入室,揍他几下竟然是犯罪?真是破法律!”

    俞敏俪凝思片刻后说:“律师坚持你只是轻微攻击,主动认罪可以免却社区劳动的惩罚。我刚才问了李律师一些问题,在回家的路上也一直想。在新西兰这个地方,看不见防盗门,也看不见任何的防盗窗和防盗网,各家各户的庭院栅栏都低矮,落地玻璃窗不少,也不缺小偷。但入室凶性盗窃案事件却极少,也就是说屋主和小偷竟然可以相遇友好,这或许跟他们的法律有一定的关联性。”

    “哎!我们不敢掉以轻心了,听律师建议买保险吧!”

    俞敏俪忍不住嗷叫了一声,:“我一听到又有要花钱的项目,我的心灵就开始滴血!幸好华人超市的洋葱和鸡蛋都很便宜,我们还不至于营养不良。”

    林书轩大笑:“我们老板天天叨说超市的土豆、苹果、香蕉,还有青口打折时,全只要99纽分一公斤。他号召我们几个打工的要加入99纽分党。”

    俞敏俪:“我们挤出点钱买产保险,然后学会善待小偷,赖上保险公司!不过想想我们还是幸运的一代人,起码说一出国就能当个小老板。”

    林书轩:“如今出国的人都不是身无分文,我们隔壁食杂店夫妻俩扔了国内的铁饭碗,只为了孩子的教育而来新西兰。”

    俞敏俪突然间想到隔壁店的女主人又怀了孕,顷刻间有些伤神,林书轩忽也觉得难过。俩人无声地各自忙重新整理店里的商品。

    林书轩无意间见电话的来电显示中有一连串的号码,翻查了一下,忙叫:“俪俪,来看看,从日本来了几个未接电话,不知道是大姐还是哪个?”

    俞敏俪过来看了说:“应该是二嫂的,打了好几个,或许有了急事。”

    她抬手看了看手表,:“今天你正好不用去餐馆上班,不如让我先回家用qq跟她联系。我最近活得极其抠门,真儿个是珠辎必较,也应感谢高科技qq的诞生,省了我许多国际长途电话费。”

    林书轩听她如此自嘲,心情又复难过,看着俞敏俪的背影走远,收回目光,再环看店内,陈列架上不再稀稀拉拉,商品的品种也已纷杂多样,无奈冬季是旅游淡季,上门的游客无几。

    他百无聊赖地翻看一本房地产销广告杂志,忽听叮咚一声响,精神立时抖擞,有一众客人进门来了。

    营业关店的时间虽过,可林书轩有的是耐心陪伴客人。小半天的营业额居然远超了往日里的每一天,林书轩按捺不住激动,兴冲冲地只想回家告诉俞敏俪。

    谁知他刚一进屋,只见俞敏俪正声泪俱下,:“那一天大嫂找我时,如果我没有断了她的电话,或许我不会这么责备我自己。”

    蒋芷萱:“娉儿的自怜自残不是个案,不能完全归罪于父母离异的无情,也不能说是移民的专属悲哀,只是我们无法想象人生有多残酷,而一个人能有多脆弱。”

    俞敏俪越听越心如刀割,恨不得立时插翅飞去将俞婉娉接回,痛誓说:“我知道我永远无法取代大嫂在娉儿心中的位置,但我一定可以代替她照顾好娉儿。”

    林书轩诧异地问:“娉儿出了什么问题?”

    俞敏俪回头看见他正站立身旁,并不解释前情事由,只问:“书轩,如果娉儿来新西兰,你说我们可以照顾好她吗?”

    林书轩见她已如此痛心,一口应承说:“我们只当娉儿就是自己的孩子,一家三口怎么不可以过快乐日子?”

    俞敏俪破涕而笑,即对蒋芷萱说:“二嫂,我马上就打电话给妈,让妈跟大哥说娉儿的事。”

    可福宁家中的电话并不闲着,俞敏海与许雅安正聊得热火朝天。

第138章 安身立命

    许雅安已特地去中领馆做了授权委托,俞敏海随时可以变现她名下的店铺和建地。

    俞敏海聊了痛快后才放了电话,:“刚才不知是谁的电话老要插进来,真讨厌!”

    接着又无限感慨说:“原以为女人发长识短,没想到雅安却比我有远见。单一间店铺的价位就猛翻了不少,看来房地产业真的是有利可图。”

    俞大明心情无比复杂,:“那些年投在采石场和基砖厂的钱,要是全放在了买店铺上,那得翻出多少来?而且还省心又省力!”

    俞敏海吃吃地笑,:“爸,这世上什么药都有,就只缺后悔药。要是有,我一定天天吃!”

    又叹道:“雅安虽然没说舍不得的话,但我心里清楚她是舍不得卖的,我想还是给她留一处。”

    俞大明喜出望外,:“要留就留下那块地吧。反正你也不想再出国,到时就建座大厝,也有好名声!”

    俞敏海故意使坏说:“爸!留下店,照旧有租金收。留下地块,将收获您所说的好名声。您老不图利却图名,还是有虚荣心!”

    俞大明呵呵呵笑了,:“我是越老越看不开,老想着你们要有长进。年轻人该安好小家,家国一体从来不是老生常谈。如果每个小家庭都能安定红火,国家也就昌盛和谐。”

    俞香兰在一旁一直不做声,此刻却感不耐烦,:“你越老话越多,成天唠叨得令人净心不了。海海要是去了外地房地产公司,我还是去别处静修算了。”

    俞敏海忙打圆场说:“妈,心要能净在哪儿都能修行!人挣钱,钱养人,而钱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能把钱重新赚回来。您俩先和谐了,我们的小日子才能安定红火。”

    俞大明:“雅安去了日本好几年了,一直没回来过,让她学会放松,应该多回来才好。”

    俞敏海:“她太勤奋了,出国前懂几句日语,现在居然很快就要大学毕业了。我真挺佩服她的!其实我也是勤奋上进的人,不过还是不如她那么拼命。”

    俞香兰:“诸行皆是坏灭法,应自精进不放逸,勤求出道。但释迦牟尼佛是舍了荣华富贵,才使世人得以悟证轮回。佛家论缘,你们要是佛缘未到,不领受法和戒律,小小戒可舍。”

    俞敏海猛翻白眼,吐吐舌头说:“妈,您的水平真的精进了,已达到能布道的那种境界了,我敢说您不久就是个活佛陀。您得保佑我一要发财,二要有艳遇。我现在得先出门去找找中介谈价钱,您先保佑我多卖出几万块来。”说完溜之大吉。

    俞香兰架不住乐得直笑,手上却自觉地捻起佛珠,心里热诚地希望俞敏海心想事成。又觉得自己禅定不够,不该口是心非自相矛盾,心想等他赚到钱后必要让他学会布施积德。

    俞大明心事又显重重,:“这半年来海海是变了不少,可还是大手大脚。他手上的那点钱想是又花光了,要不然他不会找雅安卖不动产。以前供了一帮酒肉朋友,现在说什么跟上了某个大老板,一直追在人家的屁股后面。这次说去参股投资房地产业,可我的心悬得很。雅安答应他卖地卖店,会不会心太大了?”

    俞香兰却不爱听他的这份担忧,:“只要心存善念,懂得行善积德,就可重修今生的福份,一个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涛涛就是个明证!他说了那什么亚洲金融风暴害惨了许多外贸公司,芷萱的弟弟都吓出了神经衰弱,就他相信敬佛参佛,心诚则灵,他的会社很快就转危为安。”

    俞大明:“他那天不过怕你和芷萱又赌上气,明摆着只是为了安慰你,才说了那么些话,你还真拿它当真?”

    “即使他为了哄我开心,但许诺说要给佛像塑金身的事可不是儿戏,他知道轻重的。”

    “新闻联播经常说东南亚好几个国家百业萧条,破产的人虽不在少数,但也有人挺了下来。涛涛是个谨慎的人,他的幸运跟你的佛祖没关系,你要多听新闻。”

    “谁说我不听新闻,可我听得似懂非懂,不如不听,专心念佛更安心。”

    俞大明一看点钟,忙催促她说:“咱们不说了,你赶紧做饭去吧。过了点,你就吃不上饭了。”

    俞香兰连忙起身,一边走,一边总觉自己的一颗禅定之心一回到现实世界中,就又摇摆不定烦恼自生,稍稍想起蒋芷萱来还是来气,她不仅对自家小叔子毫无爱心,还在肖姨面前摆了脸色,像她这种斤斤计较又倨傲妄为的人,实在是不配有什么福份,只愿涛涛的虔诚能布诸多善缘。

    俞大明看俞香兰进了厨房,坐在厅里开始忧心忡忡,心想以前妻子全盘管事,自己就无需太多思虑,而现在看她只顾念佛,口口声声地讲因果,那海海的投资之事不知又会有什么样的果,自己禁不住替他捏一把汗。

    俞香兰准备开火做饭,却听俞大明呼她说:“俪俪找你哟。”

    她复又回去厅里,换了俞大明进了厨房。

    俞香兰坐回餐桌时,只淡淡地说:“俪俪想要娉儿去新西兰,只要洪洪答应,她和书轩可以负责娉儿的一切。这样也好,或许早是定数,之前才会不停地闹这闹那地出了一堆事。”

    俞大明想听个明白,可她已不思言语,俩人只草草地吃了一顿午饭。

    俞香兰食后本要打坐,却怎么凝神都无法入定,只好回了卧房。

    她又抱出那首饰盒来,将每件饰品一一取出,重新认真地端详一遍。凝想了许久,将俞敏俪邮寄回的俩枚玉鱼钩拿出,再郑重地合上盖子,抱着它独自出门。

    当北半球的夏季渐走渐远,南半球的新西兰日渐暖和。

    奥克兰的夏季到来时,俞婉娉已做为国际留学生来到俞敏俪的身边,而俞敏俪的小店生意渐渐迎来生机。

    俞敏俪正翻看许雅安的电子邮件,:“我曾相信,只有一个人坚持并且保持应有的人格魅力,才能为自己赢得更多的机会和尊重。异国他乡的煎熬里,依着本心的狂热逐梦中,不停地告诉自己说:时间、精力、忍耐、伤痛、汗水甚至眼泪,这些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许雅安已正式被三松会社聘用,她在有感而发。

    俞敏俪由衷地为她喝彩,郑重地回应:“祝贺你!你所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你所承受的忍耐和伤痛,和你所留过的汗水和眼泪,是让你说出‘这是我喜欢做的事情’的底气和资本。”

    俞敏俪回了邮件,忍不住给俞敏海打了电话,:“我的海海哥,恭贺你了!恭贺你此生有人与你同舟共济,一起渡到向往的远方。”

    俞敏海在等许雅安的电话,一听是俞敏俪的声音,:“我在等我的船长,你可不可以先闪一闪呢?”

    俞敏俪会意地大笑:“你的船长时间表写得太满,但我很乐意为她委屈自己!”说完,即挂了电话。

    林书轩人未进门,却已兴高采烈在门外高叫:“俪俪,今天有客户相中了你的作品,你的人工费还真不低呀!”

    俞敏俪惊喜地奔出去,:“真的吗?是那件‘霞光翠舍’吗?”

    林书轩将她一把抱起,旋转了几圈放下,:“当然是!你的倾力之作!”

    俞敏俪依然将双手吊在他的脖子上,笑靥如花:“应该说是我们俩个人的鼎力之作!”

    “准确地说,应是你的古诗词田园意境佳作!”

    俞敏俪忽有流泪的感觉,又觉灵光突现,:“我要利用毛利玉的翠色,雕出两株纠缠共生的大树,它们将根伸向大地,将头昂向晴空,各自坚强生长,却又彼此柔韧扶持,是那一方天地里的绝妙风景,是人世间最可共情的生死相依!是雅安给了我灵感,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相信海海如相信她自己,能同甘也能共苦的婚姻,需要夫妻双方保持清醒且内心丰盛独立的自我。”

    林书轩撇了撇嘴,:“我以为你会说是我给了你灵感。”

    俞敏俪大笑:“今天真是个开心的日子!”

    “最近的每一个日子都很开心!我们总算成为骄傲的纳税人了!想起几个月前那个李律师说,之所以有免费的律师服务,全是因为纳税人的功劳。我当时听了挺惭愧的,餐馆打工压根没上过一分的税。”

    俞敏俪:“我想找家人一起分享快乐!这会儿我家的电话线应是被雅安和海海霸占了,我给另一个妈妈打电话。”

    说罢,喜滋滋拖着林书轩回房,拔打了电话。

    俞敏俪刚开口说:“妈,上回给您寄的两只玉镯,您喜欢吗?”

    林妈妈:“我老了,摆什么臭美!那东西又不实用又不好看!我只想抱孙子!”

    林书轩忙对着话筒说:“妈,我们开店了,很忙的!”

    “忙开什么店呢?你们这一辈子想赚多少钱呢?老话说有了丁还怕没财?依我看,抱孙子比你开店赚钱更重要,你们认为自己是大学生,只当我是乡巴佬,玩了一出是一出。我不比其他人,他们只认钱就好。你们出国前,你爸爸就说了不见你们生孩子,你们就不要回家来。现在我跟他一样,还是这句话!难道出了国就更拽了吗?”

    难得听到林妈妈如此口齿流利,俞敏俪却被泼了冷水般兴致索然,与林书轩相顾无言。

    良久,俞敏俪问林书轩:“我们有了娉儿,是不是就可以满足了?”

    林书轩愧疚说:“你别介意,我妈她不知道真相。我们已经出国了,更没必要让她知道,要不然她一定会跟二叔二婶拗上气,或许连我爸与二叔兄弟间也失了和睦。那又何苦?”

    俞敏俪淡淡一笑:“娉儿刚来,我需要花更多时间在她身上,不多想其他的。这辈子只求能在一寸天地间安身立命。”

第139章 触景生怜

    许雅安的手中捧着一杯咖啡,疾走在街上,她匆匆地赶着上班。

    人行横道的红灯闪起,许多人停步等绿灯通行。

    许雅安靠边站立,忽听身后有人带着哭音狂撸鼻涕,禁不住回头一望,原来是一位女人正涕泗流涟,另有一位在试图安抚她,讲的是福宁话。

    许雅安心想这世界真小,东京街头不经意间就能遇同乡,但不知她有怎样的伤心事,竟无法自控到当众落泪。

    那位痛哭中的女人难抑一份愤懑,又似乎觉得周边无人听懂福宁话,哽着声痛诉:“我天天除了做工,还是做工,连花钱的时间都没有,半毛钱都攒下来全寄给了他,没想到他那么良心。”

    “哎!他的良心是喂了狗,但还好拿钱买了房子,以后财产也是要给孩子,你也不白辛苦。”另一位女人继续劝慰。

    绿灯亮起,行人纷拥而走。

    俩位女人边走边继续说话,:“他却说我跟他已办了离婚手续,我没资格进他的房子。我们明明约好了是假离婚,良心的又找了人。我一进门就发现不对劲,他开始还不承认,可屋子里明明摆了别的女人东西。孩子也不傻,后来就全说了。他还倒打了一耙,这气实在咽不下。”

    “算了吧,你长年不在家,保不住他对你能存良心。你在这边也是半真半假,以后就全当真好了。那老头对你不错。”

    “可他就是太老了,我跟他是露水姻缘,论不得真。”

    许雅安忽觉一阵莫名的恶心,大步流星往前急走,只想将她们甩在身后。可心里的忧虑却如游丝般由然而生,猛觉得公公俞大明近来总提醒她别太累着自己,趁节假日要回国与家人团圆,莫非他另有深意。

    许雅安此念一起,日发心神不宁,夜间总要费一番心思才可催眠自己。繁重的工作压力和曾经的逐梦雄心抵不消她对俞敏海的猜虑,时时只想着买回国的机票。

    一别七年,许雅安重又站立在福宁的街头。

    细雨纷飞的夜幕中,早不见了记忆中的陈旧街区。突兀林立的高楼大厦,闪烁的五彩街灯映衬着崭新迷人的新兴城市面貌。

    天上的星辰和璀璨街灯,与那地上的积水,交织出一片迷离梦幻,雨夜里并不失车水马龙的热闹喧嚣。

    许雅安方向感尽失,顿觉自己迷茫失措。

    她只好挥手叫了辆的士,匆促上车,说了酒店的名字。

    的士司机从后车镜中瞄了瞄她:“老公常年在国外吧?”

    许雅安愕然问:“怎么这么问?老公在不在家都能一眼看得出?你兼职看相呀?”

    的士司机得意地说:“呵呵,说了你也别太在意哈!我就爱瞎聊聊!干我们这一行见怪不怪了,这个点出来的女人,呵呵呵……,夜生活才开始吧?”

    听他语气里的轻浮无礼,许雅安不禁生气地问:“怎么啦?女人就不能这个点出来?我有位女性朋友刚巧也从国外回来,约我见上一面而已。”

    司机露出会意的神色,善解人意般说:“这是你的私事,不用解释太多!可我知道身边要没了个男人,有时候抱着钱也找不着温暖,女人也是不容易。”边说边得意地笑。

    许雅安嫌恶他的笑容猥琐,不想予以理睬,将脸撇向窗外,窗外的街景新颖而气派。

    司机并不以为遭人厌恶,又说:“以前都说我们福宁男人强悍,可这年头,福宁女人比男人更牛,男女真正地各占了半边天。”

    许雅安不想与一个陌生男人讨论关于男人与女人的话题,但见那司机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心里尤其不快。

    于是冷冷地开口:“并不是只有福宁的男人在国外拼搏,福宁女人出国的也不在少数。我知道你话里的意思,但我绝对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不正经女人。只是刚从日本才回来,离家久了,感觉城市变化太多,陌生得令人心慌,不得已才叫了车!”

    那司机立时肃起脸来,正儿八经地道歉说:“别生气哦!我这人嘴欠!这几年福宁的变化不是一般的大,建了新城区,老城区也变了。可经济在发展,人心也在膨胀,世风也在日下。”

    许雅安不知如何应答,索性不说话。

    司机却颇有兴致,又没话找话说:“我们福宁人牛逼真不是盖的,迟早咱们福宁要变成联合国。”

    许雅安不解,:“联合国?什么意思?”

    “整个地球有哪个角落有福宁人。不说美国、日本、加拿大这些国家,就连汤加、厄瓜多尔、南非,我们福宁人也是一个拉着一个去了。许多孩子丢给了爷爷奶奶带,但国籍却是他国的。现在还好大多长得没走样,还是黑头发黄皮肤,看上去还是个福宁人。再往后就别提了,没准黑白黄褐,各色齐全,叽哩哇啦说各国话都有,我们这小地方就是个大联合国。”

    许雅安见司机虽话唠子一个,但看上去不像是个坏人,不禁一乐说:“那也不错,各国的钞票全扫进了咱们大福宁。”

    说话之时,许雅安已见道路两边闪着亮光的招牌,其中不乏“巴黎风情”、“日本料理”、“泰国风味”、“马来西亚特色”等涉及国名或国外城市名称的字眼。

    司机啧啧地叹说:“听说去南非去阿根廷开超市的,数钱数到手抽筋。比去美国、日本的都厉害。我就没个亲戚在那些国家,要不然我也一早投奔了去。”

    “听起来总是容易,旦凡拼搏的有笑也有泪,做生意的也不过几家欢乐几家愁。但有一点很是有趣,出国客不仅赚了钱,也会带回他国的各式各味。说我们福宁人胸怀世界真不过份!”

    “可不是,我们这一小城市有了大都市的高格调,房地产业热得不行。可一到晚上,整个小区几个窗户亮灯,全是那帮番客买了毛坯房扔在那。”

    说话间就到了酒店大门口。

    许雅安进了包厢,桌上一片残羹狼藉,看来大家已是酒足饭饱,但在场的十来个人酒酣之际,气氛依旧浓烈。

    她的好友一把拉过她,将一席人一一介绍了一番。

    许雅安乍来初到,除了身边的朋友,其他人全是初会,他们的名字也如风掠耳难留痕迹。但因了礼貌,她只好端起酒杯,行了一杯敬酒礼,心里悔了来参这个局。

    正热闹起哄中,有一人引一位中年男人过来,想是那男人自己的饭局亦正处兴头,脸色发红,步态踉跄,已是浅醉之态,可依旧豪爽周到。

    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瓶红葡萄酒,自斟自饮地打了个通关。放下酒瓶和杯子后,他给在场的各位一一递了名片,嘴里不停叨着:“感恩相见,请多关照……”之类的客套话。

    等那男人走后,饭局里几个人起哄着去唱k。许雅安心中惦着俞敏海,与大家客气了一番,又与那位久不见面的朋友漫聊几句,一口菜都没吃,饭席就散了。

    她径直下楼回家,在酒店的门口又遇见刚才的那位男人。只见他醉态更加明显,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一手按着微腆的肚腩,一手努力地将手机押紧耳旁,口齿不清地应答:“快了,快了,快到家了!”

    许雅安从他身边经过,听见电话里的怒吼:“又喝多了是不是?……”估摸电话那头该是那人的妻子。

    中年男人哼哼应走,又紧打了几声酒嗝,紧接着是一声痛楚的呻吟,许雅安莫名地为他感到一阵心酸。

    俞敏海正与女儿闹得欢,见她回来,对女儿欢呼说:“快看!妈妈总算回来了,你总算可以听着安眠曲入睡了。”

    许雅安心头酸楚之味更浓。

    此番突击般去到俞敏海在外地上班的公司,看上去并无异样,俩人一起再回到福宁家中,似乎新婚的那份甜蜜重又回来。

    可眼见当年呀学语的女儿已长至龆年,眉目间满是渴求,心中滋味万般难言。许雅安搂过女儿又亲又抚,恨不得一下子能填补多年的亏欠。

    俞敏海待女儿酣睡后,嘻嘻地直乐,一脸鬼祟说:“现在的小鬼不得了的精,小家伙死活不去自己的房间,说是害怕咱俩要瞒着她再造baby,然后就把她给抛弃了。”

    许雅安苦笑,:“小小年纪也是想多了,我哪有空再生娃娃!她一生下来就由我妈带着,似乎跟我这个当妈的毫无关系,真难为她了!”

    “你一去就是七年,搞得跟个黑户似的,从来没有回来看看我们爷俩。”

    “一出国就拼命勤工俭学,好不容易进了三松,会社一直在调整人事,而我只是个新人,不努力能行吗?职场有职场的辛苦。”

    不等俞敏海回答,她又愤然不平说起了今晚遇见的事,:“在场的十来个人,明明只有那么一个人,或许能称得上他想要的所谓人脉,像我这种对他不过是个陌生人,可他个个都要招呼到,一个接一个地碰杯打通关,把自己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回家又得挨老婆骂,这是何苦?”

    俞敏海用手指在许雅安的头上弹了几下:“别不开壳,这叫礼貌周旋,不懂事的女孩!”

    许雅安疑问:“难道你也经常这样?”

    俞敏海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管白猫黑猫,会捉老鼠的就是好猫,那是高人说的搞国家经济那套。像我们平凡人在酒桌上也有讲究,不管李逵李鬼,能碰上杯的都是好汉交情,一回生二回熟,喝酒准能喝出个杠杠的八拜之交。”

    许雅安怀疑地问:“我在日本拼的是个人能力,你在国内拼喝酒攀交情?”

    “放地基超红线图一米,建楼加高一层,让买家变拆迁户,税务发票开个大头小尾,每一环节都能薅出利润来,敢不喝吗?喝得痛快,办事爽快,赚得忒快!我们那点小股份赚翻几番的钱就是这么来的!”

    许雅安想问个明白,俞敏海急不可耐地打断她说:“我们干嘛要理那些人!牛郎织女一年相会一次,我们七年才相会一次!”

    许雅安的心却沉得难受,只觉俞敏海在嬉闹的外表下,隐藏着多少的无奈和不易。在多少个逢场做戏的场景里,他却将健康换给了利益?

    她定定地盯着他出神,脸色沉沉,双眼里泛起了迷雾。

    俞敏海不再嬉皮笑脸,神色却也捉摸不定,心思雅安不再是当年那个简单清纯的女孩,她变得更加多愁善感,但骨子里却透着股坚定。

第140章 堂前燕飞

    许雅安的母亲有了难堪的先例,再也不敢造次,一天里几通电话只管催许雅安一家三口回娘家,备好的生猛鲜味就怕再招了俞香兰的厌恶。

    而俞香兰见许雅安回国度假,却总不见她的影子,连带着俞敏海也失了踪影。

    俞大明几天里也连连往许雅安的娘家去。

    她酸涩地说:“我疼了雅安一把,却不见她对我亲热过,连妮妮也是。”

    俞大明的心情却奇好,笑呵呵地说:“大家其实是在关照你的情绪。我本不迷信,可老听你说杀了鸡鸭下辈子就会变成鸡鸭,心里也总觉毛得慌,只好想就让亲家母下辈子变红鲟好了。”

    俞香兰很是不快,:“我就知道你会买许多活红鲟送去,你自以为瞒天过海,现在不打自招了。鬼鬼祟祟一向就是你的作风。”

    “雅安这么多年单枪匹马地在日本奋斗,大家都心疼她。我看她妈妈变着花样只想她吃好喝好,她们家就像过大过年似的。”

    俞香兰变了脸色,着实感到不被理解的苦,愤然说:“我原意只是为了你们的好,不过修行靠个人,我也不愿多说,说的再多,你们也是愚痴。倒是那蒋芷萱,虽说她有时不招人喜欢,却还有颗敬畏的心。她让我替她捐功德箱,印几册《金刚经》,用以普传佛学,造善业积功德。”

    俞大明心想蒋芷萱该是变着法子讨欢心,附和说:“芷萱向来有主见,这回她跟你在一个道上了!”

    俞香兰忽又想起一事,:“我差点忘了今早要去帮人一起放生。”边说边回身拎了个包,急匆匆去赴她自己的约。

    俞大明在她身后叫:“你别总叫人放生,那些放生的最终还是进了人类的肚子,不如让她们学芷萱那样花点钱印些书。”

    蒋芷萱双手费力地拎着几个购物袋,在楼道里又与邻居由美江子的那位情人迎面相遇,她已不止一次遇见这位日本男人,这个时点由美江子的先生正在上班。

    那男子脸上堆满了谄笑,向她连连鞠躬,蒋芷萱厌恶地皱了皱眉。

    蒋芷萱冷眼瞥见由美江子轻快地开门,然后再轻快地关门。

    蒋芷萱反倒觉得难狈不堪,突然间心跳加快,慌慌张张关上门后,不停地抚了又抚胸口,深深地呼吸了几口。

    她取出一把小竹勺,从密封的茶叶罐里舀了一小勺茶叶泡上,坐下来静静地凝视。一缕热气蒸腾而起,杯面上飘浮出细袅的轻烟,干枯的茶叶在杯中缓缓地舒展开来,叶子的脉络逐渐清晰可见,茶色渐渐溢出。随轻烟消散,茶色愈溢愈浓,茶叶缓缓地降落杯底,此时茶香正浓,茶味正好。

    蒋芷萱轻轻晃动杯子,茶叶在水中浮浮沉沉,流畅自然,静谧无声,依稀可见青翠的颜色,其中一小片叶子依然拥有原来完美的样子,轮廓分明,边角无损。

    蒋芷萱饶有兴趣地审视着它,这样的小叶子曾经在采茶女温存的掌心中呆过,也曾经因数遍的高温烘焙和烤制而曲卷了身躯,尔今悠悠地在杯中世界里起起浮浮,尽情地释放其原来的味道,这味道早已脱离青涩,显得香熟却淡雅。

    蒋芷萱忽然心生感动,对那一小片茶叶有着说不出的爱意,倘若茶杯里有天地乾坤,若能生成这片小茶叶的样子也是一份美好,难怪雅士们爱茶,喝的是饮料,解的是渴,品的却是人生。

    茶的冥想中,一天的时间晃得极快,又到了俞浅墨姐弟放学回家之时。

    俞浅墨一甩下书包,娇着声说:“妈妈,我的好几个同学以后都要去美国读大学,我也要去美国留学!”

    蒋芷萱一愣:“美国留学?你不一直都在冲刺东京大学吗?”

    俞浅墨急切地说:“是的,妈,以前是。可我现在想去美国留学,您知道日本人很崇拜美国的,拿张美国大学的文凭是当代优秀青年的追求。”

    俞子凯捋着短平头,虎着脑跟着嚷嚷:“姐姐要是去美国上学,不得落下我,不许妈妈偏心眼!”

    蒋芷萱喝斥儿子说:“闭嘴!你刚从上海学校转回来,别再想七想八了!”

    转而对俞浅墨说:“你也去过中国留过学,有什么必要为了赶时髦要去美国,脚踏实地点,你可以考上东京大学的。”

    俞浅墨语带不屑,:“您所说的脚踏实地,就是想我随便上个大学,然后跟您一样一辈子当个家庭主妇吧!我才不过您那样的生活!况且去过中国能算留学吗?那叫回归寻根!我长大了,有我自己的追求!”

    蒋芷萱瞠目结舌,曾经认真考虑过孩子们的未来,却不曾思考过她们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转眼间,她们已长大。

    俞子凯:“妈,姐姐想上美国名校,她崇拜撒切尔夫人,我认为她应该学法律!”

    俞浅墨嗤之以鼻,:“呸!读什么法律,当律师有什么好?一辈子都在狡辩,我现在也没了当政治家的野心。我对艺术特别感兴趣,我要当一名画家,做一个达.芬奇那样的传奇人物!”

    俞子凯:“姐姐,照你平时只画卡通人物的水平,我想你绝对画不出《蒙娜丽莎》之二,但我期待你当一个漫画家,一辈子就只画一部漫画,观众就只我一个也好。”

    俞浅墨娇嗔应说:“就你喜爱看漫画,格局的大男孩!”

    俞子凯却又故意促狭说:“艺术家要有艺术家的范儿,你却长得跟臼井仪人那般俗气。”

    俞浅墨却自觉了得,:“我这个人就跟我的名字一样雅致,小姑姑曾说我这一辈子‘清浅日子,淡墨抒就,且歌且行'。但我不要淡墨,我要学画浓彩烫金的西洋画,来开启日本绘画界一代新纪元!”

    俩孩子调皮地相互戏谑,蒋芷萱心中却如潮翻腾。

    沉思了一会儿,她缓缓开口说:“你们俩个别想太多!我们从中国移居日本,今天能有房有车有生意已经不容易了,别折腾着又想去美国。”

    蒋芷萱又建议说:“墨墨,你再认真考虑,我们毕竟是小众的寄居者。你要是能当名律师,不仅可以自保,还可以适当地保护好你的亲人。我们可以不提律师的社会地位和收入,单冲着那些理由,你就不想多考虑一下吗?你爸爸也是这个意思,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俞浅墨不耐烦地应说:“妈,您不要拿爸爸压我。明明是您自私,老在坚持您自己的观点,可每次却总说是为了我好,我应该有属于自己的选择权利。”

    俞子凯不失时机地煽风点火,他挥着手臂大声说:“我挺姐姐!我们要远走高飞,我们要不受控制,我们要民主自由!”

    蒋芷萱生了气,:“你们都怎么跟妈妈说话呢?”

    俞子凯向俞浅墨伸了伸舌头,偷偷地挥拳致意,俞浅墨一张口又没轻没重地应道:“妈,您自己没了人生追求,却将梦想寄托在我的身上,这不是自私又是什么?”

    蒋芷萱气结难抑,亦撒了气说:“我要是真自私,会愿意当一名专职妈妈吗?”

    俞子凯竟接口说:“妈,主要是您也没经过我们的同意就生下了我们,不为我们做点牺牲,说得过去吗?”

    蒋芷萱无言可对,心里却沉沉作痛,将一餐饭做得心不在焉。

    如果说育儿是一场战争,在孩子还很幼小的时候,战斗就已经打响。如今俞浅墨到了要上大学的年龄,蒋芷萱觉得自己应该到了宣告胜利的前夕。

    俞敏涛回到家中时,蒋芷萱才惊觉自己竟忘了为他预好饭菜,匆促中又在厨房里忙乱一通。

    俞敏涛见她魂不守舍,以为她又担心生意上的事,连忙抚慰她说:“近来事情处理得挺顺的,我们资金周转没问题了,你别一直担忧。”

    蒋芷萱:“这几年来生意时好时坏,财务数据总是起起落落,但即使担忧过会社将朝不保夕,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管理能力。可我只是有一事想不通,我们并没有多余的资金能力,你为什么要一直帮你的那个堂哥俞庆祥?”

    “因为庆祥的工厂要增资,他不希望管理权旁落,能帮他的只有我们!”

    蒋芷萱忍不住激动地说:“增资,增资,他要增资,可你也不能总抽走会社里那点可怜的利润,这样只会让会社无法应急,我弟弟和妹夫已经有所怨言了。他们如果不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早就拆台不干了。”

    俞敏涛沉默了许久,:“你该听过‘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两句诗吧。”

    “跟我的疑问又有什么关系?”

    “家用电器就如那堂前燕,它不再是奢侈品,已是普通百姓的必需品了。中国的家用电器制造业正在蓬勃发展,他们不仅立足于本土,未来一定会走向国际。我们会社的路将越走越窄。记得福日公司吧,我当年呆过的,它挂牌上市了。”

    “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庆祥的设备厂很有潜力,庆祥这个人又是个勤勉而踏实的人。投资给他将是智者的选择!”

    蒋芷萱情绪激动地说:“你舍不舍得投资我们的孩子?墨墨想去美国留学,她想研修西洋画。”

    俞敏涛一愣:“去美国学西洋画?修艺术的不应该去欧洲大陆吗?我看她不过是虚荣心发作,与日本的年轻潮流意识形态相契合而已。”

    蒋芷萱大声说:“可我刚才跟她的老师交流过了,老师说她挺有灵气,她或许可以挑战美国的某些名校,或许她有一天可以成名成家!”

    俞敏涛冷静地说:“你用了两个'或许',说明你做为她的母亲,却对她没有足够的信心,只是你的名校情结在作祟。”

    俞敏涛说完径自去了浴室。

    俞敏涛的话语在蒋芷萱听来冰冷且充满了讥讽,她难抑激动地在他身后喊:“我承认我有名校情结,但不是出于自我的救赎和补偿心理。”

    俞敏涛从浴室出来时,蒋芷萱正在流泪。他使劲眨了眨眼皮,可眼皮却不争气地搭拉无力,:“好啦,至于这样吗?我们明天再商讨!”

    蒋芷萱却不依不饶,一边垂泪一边说:“我甘于退守,不过是为了日子能过得不慌不忙。我勤于励志孩子,不过是为了咱们俩个余生的心安。要是你担心留学经费,我们可以卖了上海的房子。”

    俞敏涛难忍疲劳,打着呵欠说:“教育本身可以提供一个人的终身保障,是贫富差距的分化器。我们没理由不重视孩子们的教育需求。”

    “那你为什么不赞同他们去美国?我觉得墨墨有追求是好事,我们这辈子辛苦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孩子吗?为什么不成全他们?”

    俞敏涛已侧身睡着,呼噜声阵响。

    蒋芷萱整夜细究俞敏涛的心思,却无比挫败地发觉不甚明白,她也发觉这是自打相识以来,第一次发现俩人之间存在了理念上的差距。

第141章 人生战场

    第二天一早,俞浅墨和俞子凯小声嘀咕片刻后,赶在蒋芷萱和俞敏涛来到餐桌前,抓紧时间随意地吃了点东西,相互大声哟喝:“先上学去!再准备去美国!”,俩人一起勾肩搭背地出门。

    俞敏涛盥洗完出来,见俩孩子已走远,他也冲蒋芷萱大声说一声:“等我晚上回来哈!”也匆匆地忙了去。

    蒋芷萱看自己忙活了许久才做完的早点一一几块活面烙饼和一锅浓玉米汁,几乎没人动过,心情备觉低落。

    她慢吞吞地用过早点,与往时一样收拾各个房间,然后开启洗衣机,再准备熨烫衣物。

    有人在敲门,蒋芷萱心想必是那个由美江子。果不其然,敲门声后,江子甜腻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芷萱?在家吗?”

    蒋芷萱又厌恶地皱起了眉,不想再虚伪地应对她,于是在屋内悄不应声。

    自从无意间窥见江子的幽会,蒋芷萱不免惶恐不安,似乎过错的人是自己。可那江子被撞破秘密虽一阵惊慌过后,却很快就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主动来串门的次数明显地多了起来。

    但蒋芷萱明白俩人之间并非是闺蜜间的那种吐槽丈夫和孩子的相聚,江子刻意地抱怨先生的忙碌和自己的寂寥,无非是为自己寻找借口。

    曾经在蒋芷萱的心中,江子可是位颇有涵养的日本少妇,不仅兴趣广泛,而且性格活泼开朗。她甚至一度为江子教会了自己不少日式礼仪而心生感激。

    后来的江子还是活泼可爱和口若悬河,但她的话题里除了对丈夫的怨艾,更多谈的是许多蒋芷萱前所未闻的见识,比如某一些女人俱乐部,又比如某种网络交援平台……。

    蒋芷萱看她边说边笑如桃花烂漫,心里感到了一份愤怒和羞耻,可脸上却又不得不跟着堆满了笑意。

    屋外又恢复了宁静,蒋芷萱心想由美江子应该已经离开。

    她走近窗台,望向楼下车来人往的街区,忽有一丝惆怅,又退回厅去。转身时,不经意间旋转出一个舞步,她一时心血来潮,去翻找出一盒磁带。

    小提琴独奏曲《梁祝》悠扬地响起,梁祝二人的绝望缠绵及劫后缱绻,人间浊气涤净后的乐园蝶飞,随着旋律的跌宕起伏令人神往。

    狭小的空间里,蒋芷萱忘情地舒展着腰肢,仿佛远去的舞台时光又回来了,一束聚光灯跟着她闪起。

    一曲终了,她有点气喘,怅然地自语:“久违了?到底多久了?”

    出国这些年来,她第一次重新跳起这支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舞蹈。

    “今天怎么啦?到底是因为什么?”

    似乎心灵的深处裂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莫名地令她若有所失,莫名地令她感到心慌。

    蒋芷萱抚着心跳依然急促的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镇住心神。抬起头来正巧看到挂在墙上的那张全家福,照片里孩子笑得纯洁无邪。

    她的心忽地又像被灌进了蜜汁,那蜜汁快速地填满了心里的空洞,并慢慢地溢上了胸膛,所有的惆怅和落寞消失无踪。

    蒋芷萱情不自禁地拨了福宁的电话。只有俞大明在家,他开了免提。

    俞大明关心着俞浅墨和俞子凯的学习状况。

    蒋芷萱:“墨墨和凯凯表现一直不错,墨墨昨天突然说想去美国留学。”

    俞大明却有另一番见地,:“墨墨不想在日本读大学是对的,日本国能教她什么好?但她怎么会想着去美国呢?我看帝国主义都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你让她回中国来,哪里的山头不喂牛呢?中国的好大学多得很。涛涛以前上的厦门大学就是所好大学。墨墨和凯凯在上海学习过,上海的复旦大学也是名牌大学,要鼓励孩子去复旦。”

    蒋芷萱哭笑不得:“他们要是能上得了复旦大学,我何乐而不为?”

    “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她爸爸那年能考上厦门大学,她怎么不行?孩子的成才是靠鼓励出来的!”俞大明的语气透着领导的威严。

    蒋芷萱觉得好笑,:“就墨墨那点中文水平,怕是哪所中国大学都不喜欢。我们也没对她有这样的期待。敏涛不赞成她去美国学西洋画,可我总觉得要重视和尊重孩子的兴趣。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家庭主妇,人生主战场就在于培育孩子这一块,我既培养了她的品味,也要努力成全她的追求。要是不支持她,我的心里不舒坦。”

    俞大明顺口就说:“画画好呀,行行出状元,画画这一行出的可是大师,告诉她,爷爷支持她!”

    “是呀,所以我想找海海了解上海的楼市行情,让他帮我卖了上海的房子!敏涛怕有经济压力……”蒋芷萱一时有了一诉为快的念头。

    可未等她说完话,就听俞香兰在旁边对俞大明说:“你少掺和!涛涛在外赚钱辛苦,担忧自然多。她却一贯争强好胜,主意多得很。回中国怕学不好,去什么美国,难道墨墨的英语说得比中文好?”

    俞香兰刚从外面回家来,胸中正堵满了气。

    她早听说李伟强一回国就开了家高档服装店,并且还娶了个年轻俏丽的老婆。之前在听闻时她的心头就并不舒畅,可今天早上竟然面对面地与他们碰上了。那个年轻俏丽的女人大腹便便,李伟强一边极尽温柔地搀扶着她,一边在她耳旁低语着什么,女人笑得甜美安祥。

    俞香兰在心中急急地默念了几声佛号,却依然压抑不了火气上升,她极想开口咒骂几句恶毒的话,可念佛之人不得口出恶言,心情在一霎那间极度矛盾纠葛。

    李伟强抬眼乍见俞香兰,神情错愕难堪。

    俞香兰丢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后,却竟然忘了自己本要去一位同修行的居士家中,径自带着一腔闷火回家来。

    她本要在俞大明面前说些能泄火的话,却看他神情严肃专注,亦无声地站立一旁听个真切,忽记起蒋芷萱当日不想拉海海一把,她将福州的房贴换成了上海的房,而那上海的房也才买不多时,今天却还好意思再商讨卖房的事。俞香兰更觉气上加气,在一旁故意堵上了话。

    蒋芷萱正兴在话头,冷不丁被她这么一说,愣了一小会儿,大声说:“妈,您难道就不重视孩子的教育?有哪家当父母的不是对孩子尽心尽责?”

    俞香兰毫不客气回了话,:“这全是欠前世债!我早已放下了执念,一心向佛,只图早登极乐,不想老听到世俗的名利纷扰之事。”

    蒋芷萱哑口无语。

    俞大明忙匆促地劝慰了蒋芷萱两句,逐挂了电话,埋怨起俞香兰,:“我看你的执念从来没放下过,多久前你才表扬了她?可今天又无理争三分,你真该只管念你的经去。”

    俞香兰张了张嘴,却又不说话,掉头上楼去了观音像前。刚一坐下,心里又立有了悔意,摊开《金刚经》默默念诵。

    蒋芷萱讨了个没趣,心情又开始寂寥不堪。

    电话铃声突响,许雅安:“二嫂,有空吗?出来逛商场好不?”

    “啊?雅安?你已回来了?去哪个商场呀?”

    “我回来一个月了,东武百货店不见不散哈!”

    许雅安的假期不过几日,就又回到了东京的会社,她申请进入了生产部,像个圣斗士般一头扎进了生产线。她现在更渴望打拼出一片天空,才不改当年为了要替俞敏海分忧而出国的初衷。

    她告诉自己说,不能再留在会社事业部里只做产品销售数据分析,任何一种简单单一的工作都有太多太多的人胜任,同等学历的大学生年年辈出,只有拥有他人难以取代的综合能力,才是立足打拼的首要条件,而会中日文双语也不应该只是她唯一的优势。

    许雅安穿着工人的服装,显得肥大而无趣。生产车间里安静有序,职员们的动作和表情,一如她当初包饺子时的机械简单和冷淡认真。

    她其实挺羡慕她们,她们的思想可以开开小差或是保持空白,而她的脑海却无法腾空,那些产品结构原理、材料应用分配,产品技术参数……那些原不该属于她的东西,填满了她的脑海和闲暇时间。

    课长一手捧着一叠资料,一手远远地向着她比划手势,许雅安轻步快迈地向他走过来。

    课长轻拍着手上的资料,低声说:“这份产品材料单的翻译错误百出,他们简直是想要我的命,还是你来吧!”

    许雅安微倾着身子,恭敬地接手过来,心中腾起一股接受挑战的兴奋。

    课长摸了摸微秃的脑门,吁了吁气,向她鞠了一个躬,再朝她伸出大拇指来,严谨而又认真。

    许雅安颇觉感动,她最初不过希望能进一家大公司,能拥有一份看上去稍稍体面的工作,拿到看上去比一般福宁人得到的更丰厚的工资,然后就眯开眼偷笑。

    她为自己曾经的一份小心思而惭愧,为了避免在日本人的企业里被某份不公正不公平所刺伤,她曾在事业部里将自己自觉边缘化,可她现在却被课长那份严谨、认真、恭敬的态度所感动,内心充满着被需要的满足和骄傲。

    看着课长瘦小却竭力挺拔的背影,许雅安拍了拍手中的资料,心想反正只是一个人,依旧让学习填补空闲未尝不是件好事。

    她又蓦然想起妮妮的生日快到了,女儿吵着说要她寄礼物,可具体要买什么,竟一时半会儿了主意。她想到了二嫂蒋芷萱。

第142章 拉闲散闷

    蒋芷萱草草地收拾一下自己,穿了一身休闲装就出了门。

    见了许雅安,她眼前一亮。

    许雅安发髻高挽,一身通勤装素雅大气,职场气息逼人。

    蒋芷萱:“才几时不见,你就这般职场女强人的模样!”

    许雅安却一脸无奈,:“衣橱里也没其他好看的衣服,就只有职业装。我的日常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今天想给妮妮买生日礼物,我自己没了主意,就想让你出来给参个谋,借机我们也见个面闲聊。”

    蒋芷萱主意未给,先倒起了苦水,:“我以前很乐意当个专职妈妈,带孩子有苦也有乐,但终归乐多于苦。可现在墨墨长大了,却说要去美国留学。我们已经出了国,孩子还要再出国,搞得我心情很复杂。”

    许雅安劝慰说:“青春期逆叛而已。跟妮妮比,墨墨不知有多幸运。”

    “一转眼的功夫,妮妮也不小了,该上小学了吧!”

    许雅安苦笑,:“她特别懂事。送她上了私立学校,希望她能被照顾得更好点。在咱福宁,她算是个富人家的孩子,而她跟许多孩子一样,看上去拥有很多,唯一缺少的是父母的陪伴。”

    “我并不觉得你需要这么拼命!海海很有能耐,你们的经济状况一直都相当不错。”

    许雅安眸子里亮起光,却又很快暗淡,:“我无法停下来,总害怕又回到落魄不安的日子。海海也是这样,我们只好一起拼搏。”

    蒋芷萱:“可女性的生理特征注定了她的弱势。别忘了有一句话:女人,你的名字叫弱者。”

    “我不想被叫做‘弱者’,我必须是我自己的强者。在这世上,有多少人身处在贫瘠无助的环境里,却不知也无法知道什么叫奋斗。一个人越是活得坦然而毫无**,越是对个人命定的困境毫无感知,越是对生活没有过多的奢望,我就越感到这种命定的生存是多么的残酷。”

    “可海海早已经赚够了第一桶金,只要合理地将它运筹盘活就好。”

    许雅安岔开话题说:“建秋表哥又偷渡来东京了,他原来拼死拼活赚的那点钱根本不经花。他在县城买了房子,只为了孩子能上好一点的学校,又想孩子再大点送他们出国,可一盘算,发现钱又紧张了。只好又得出来打拼。”

    蒋芷萱早几天曾听俞敏涛提过,忙问:“建秋到东京了?已经安全了吗?”

    许雅安点点头,:“海海让他的朋友去接他,还为他找了工作。他应该跟大姐她们联系上了。如今偷渡客成为福宁人不光彩的代名词。对许多人来说,出国挣钱还是最实际的出路,出国梦还是美丽得诱人。可对一些人来说,出国梦却是一场噩梦,英国多佛港的惨案发生没多久,58名偷渡者被活活闷死在集装箱里,真是惨!”

    那个令全世界震惊的惨剧虽过了一年多,蒋芷萱想起时心中还是泛起了悲怜,:“那哪叫拼搏?拼的就是一条命!”

    许雅安:“建秋夫妻俩真的是替孩子考虑了许多。可他们的孩子跟墨墨又怎比得了?谁说生而平等,其实不平等在每个人一出世就已面临。”

    “孩子的成长绝不是一日蹴就,也不是随意放养就可以让他们优秀。我总害怕自己如果不努力做好,错过最佳时机就无能无力。”

    “我知道我冷落了妮妮,可多少个福宁母亲在走我这样的路。”

    蒋芷萱心里想起俞香兰的话,叫屈说:“妈妈说她放下了执念只一心向佛。可我们这些人有谁能够放下执念?谁不图儿女优秀?我们家的老佛爷真要成佛了,远不如我妈妈说的都是鼓励人心的话,我悔了打那个电话。”

    “我这次回国发现妈的确变了许多,她要的清规戒律真不少,她也不再信石竹山祈梦。或许人老了就有了老的看破。”

    “我与她从一开始就犯了冲,最初坏了她的几代同堂梦,这会儿又惹得她看破红尘。我这是坏了心眼,挺害怕要受惩戒。”

    许雅安不禁一乐,:“生命的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追求。可说白了,人生就是一个不停地变着花样折腾自己的过程。”

    俩人边走边天南地北地闲唠,似乎忘了逛商场的目的。

    了好一会儿,蒋芷萱问:“给妮妮选什么呢?学习文具吧,实用点!”

    许雅安突然间连打了几个喷嚏,忽觉周身发冷:“我昨晚连夜赶完一堆产品材料单的重新翻译,现在感觉好像要感冒生病了。总会社在中国开设了生产产区,来往的文件很多,东京分会社这边接手了不少任务。”

    “要是你能申请回国内工作就好了,就可以将妮妮带在身边。她还小,让她多学点中文。”

    许雅安看一旁柜台里摆了许多款掌上游戏机,:“妮妮一天到晚就抱着这种游戏机消方块玩,要是不找她说话,准以为她是个哑巴女孩,可我妈每天也忙带她的孙子,哪里有空找她说话。爸倒经常打电话让她回家去,可她根本不想回奶奶那里,因为奶奶一见她手上的游戏机,总会说魔法世界已来临,电子产品就是只大魔,等孩子们都走火入魔了,末日就要降临了。或许妈说得没错,可妮妮不爱听!”

    蒋芷萱大笑,:“敏涛有次跟妈说不如买台电脑,给她也申请个qq号,又省钱又方便。可妈提醒他说少用这种东西,怕会被摄了心魂损了阳气。说到最后,敏涛不敢跟她再提。”

    “哈哈,我发觉海海跟妈俩人真的是嫡嫡亲的母子,他们应该比较会有共同话题。海海也不用qq,每次都得我打电话给他。他说今天的许多东西都是他小时候看科幻电影时见的。一见这些东西,他就会想到自己当年还穿着开裆裤,他的那颗容易害臊的心灵就更加害臊了。”

    蒋芷萱:“哈!这一家人还挺好玩的!敏涛说不过妈,后来就跟妈说要他给佛祖塑金身。”

    “海海倒不理妈的信仰那套,他总鼓动爸把麻将桌椅再摆出来,觉得爸闷得慌,可爸不敢。”

    “哎!咱们家老爷子和老佛爷本该享天伦之乐,儿女却都不在身边。当父母的都要做好儿女远行的准备,我们也一样。”

    “墨墨要真去了美国留学,她以后是留在美国还是回日本?”

    蒋芷萱紧蹙起眉来,:“谁知道呢?我们的孩子注定了跟我们不一样。她们是强调爱和快乐的一代人,因为她们从有体验过贫穷,她们的尊严一直被呵护,所以她们更是懂得思考不会盲从的一代人。何去何从只好由她们。”

    许雅安微笑说:“或许她以后直接回国报效祖国。”

    “她要是成不了高端的那种人才,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为了不被他人所取代,祖国才不屑于要她这样的。”

    “嘻嘻,二嫂,你的要求还挺高的。”

    “昨晚我还挺生敏涛的气,敏涛说她不过说一句要做达.芬奇,我就以为她真可以成为达.芬奇。这会儿出来走一走,我的脑袋显清明了,他说的没错!年少时谁不认为自己可以与巨人齐肩?可现实呢?还是当一名务实的理想主义者好一点,人生之路才能走得从容不迫。”

    “墨墨想成为艺术家?她的兴趣很高雅呀。”

    “可敏涛担心她只是三分钟热度的兴趣。在他的眼里,只有庆祥和杨洋那种才是能让梦想成真的人,因为他们有恒心有毅力。他今早说等他晚上回来找墨墨谈事,我真希望我可以省了心。我在考虑要不要建议让子凯再回上海双语学校学习一阵子。”

    许雅安羡慕地说:“一家人有商有量,有情有爱是最好的财富!”

    “孩子才是婚姻里最大的财富,你和海海到底怎么想?你们明明有条件可以相聚在一起,为什么一家三口要分成三处?”

    许雅安略显无奈地说:“我和海海的事业都刚起步,哪有精力管孩子?”

    蒋芷萱边认真地看那些掌上游戏机,边说:“你们的事业?说得通俗易懂些,就是忙活赚钱,可钱赚到了要干嘛呢?让你自己过上贵族生活?还是为了让妮妮以后浑身贴满金子嫁人?”

    许雅安被问得结舌难答。

第143章 雅安不安

    蒋芷萱随口又说了一句:“我们都是有拼劲的人,可总在放任了孤独,也放纵了**。”

    她一句无心的话,许雅安听起来却觉另有深意,她心里某一块隐蔽的区域被扯开了裂痕。

    俩人亦不再闲扯,只走走看看,认真地挑选妮妮的生日礼物,却也各怀了心事。

    许雅安与蒋芷萱逛了商场后,抱了一只芭比娃娃和几件文具回来,只觉全身酸痛,忽冷忽热。

    她先打了个电话找妮妮,可妮妮却没有她期待的狂喜和热情,仅说了几句话就躲了开去。

    许妈妈怨说:“哎哟,这孩子最近又迷上了什么蛇的游戏,不得了哟,学校的作业都开始偷懒了。过几天我要带她去查视力,她看人的眼神不对劲了。”

    许雅安心情落入了冰窟,她交待了几句话后放了电话。

    单人的小房间陋室不陋,电脑、传真机、复印机等一应俱全。粉色调的床上用品让小房间一向看着温馨无比,此时却令许雅安感到空洞寂寞。

    她烧了一壶开水,找出一些感冒药来,可又将它们全推进了抽屉里。

    许雅安转而为自己泡了一杯浓郁的咖啡,再给俞敏海挂电话。

    “海海,你在哪里?”

    “嘻!刚回到福宁!”

    “那你在做什么呢?妮妮……”许雅安忽觉俞敏海那一头热闹非凡,逐屏住呼吸不再说话。

    “喂!喂!手机信号不好呀,雅安!我马上要走到家了。”

    许雅安心里稍安,她忽然间觉得婚姻生活就应该有俩个人的痕迹,俩个人一起吃饭,俩个人一起睡觉,俩个人一起共担风雨,俩个人一起同享欢乐!

    她认真地说:“海海,我在日本国算是已立了足,好希望我们一家三口团圆,我申请你和妮妮过来吧!”

    俞敏海却不以为然,:“嘻嘻,请别!距离产生美,干嘛要凑在一个点上?你要知道,三点决定一平面,面比点来得更加内容丰富,你要不信,可以去问问数学老师!”

    俞敏海照旧的嬉皮笑脸,照旧的插科打诨,丝毫有认真的意思。

    许雅安耐着性子,:“我是有老公孩子的人,可过得像是单身的生活。有时候同事聚会时也会有人问起,我挺介意别人怎么看我的,你知道我这人很爱面子的。”

    俞敏海像听了一个无比好笑的笑话,欢乐得好一阵哈哈大笑后说:“女人和男人都爱面子,但他们的一个小区别在于,男人靠炫撑脸面,女人靠化妆饰脸面。男人呢,脸皮厚得很,就好像他们每天都用砂纸洗脸,砂纸把他们的脸磨得铜墙铁壁那般厚,他们真禁得起各种无底线的玩笑。女人呢,的确更爱脸面,爱得真的是走火入魔,又是面膜,又是精华素,反正各式各样的护肤品,不仅上了万分的心,还从不在这方面吝啬自己。日本的护肤品质量不错,你可多买点体贴自己!”

    俞敏海边说边打开家里的院门。

    许雅安被惹怒了,痛骂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知道女人的这些事,没有厘头的玩笑只配在你的欢场里使用。”

    “喂!什么叫欢场?不要这么侮辱人!”

    “你平时的忙碌不过只是借口,玩的也不过是下三滥的套路!”

    许雅安好像只想在电话里吵上一架,虽说情绪化得有点不可思议,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恣意生事。

    俞敏海也被许雅安无端的怒火而激怒了,狂喊:“你看见过海的愤怒,听见过海的哭泣吗?”

    许雅安却以为在异国他乡拼搏的日子里,曾经心力憔悴过,但不曾有今天这般的孤单难忍和寂寞痛苦。

    她抑制不了失望和愤怒,失控般对着话筒一阵乱喊乱叫,她已记不清自己都说了哪些莫名其妙的话语,直到她隐约听见公公和婆婆的声音夹杂在俞敏海的怒吼声中,心中不由得一阵悸颤,却又狠狠地撂了电话。

    四周静谧,许雅安不再恼怒,却备觉自己凄楚难过,心想我本来只是一只兔子,不小心做了一只有出息的狼,却又缺了狼的凶狠。而即使是只凶狠的战狼,也会渴求在简单的日子里,随时都能拥抱所爱。

    许雅安边哭边大口大口地吞喝咖啡,咖啡还微烫着,顺着咽喉流下时带着一份刺痛。

    俞香兰原本醉心于《心经》的念诵,猛听见楼下俞敏海的怒声:“我为什么要去日本?你为什么不回国来?难道要让太阳绕着月亮走?”

    她连忙起身下楼探究,:“海海,跟谁这么大声吵?”

    俞大明在俞敏海身边小声说:“有话小声说,我的心脏快受不了了。”

    俞敏海听见许雅安撂了电话,也将手机狠狠丢向沙发椅上,愤愤不平说:“叫我去日本?我在国内正正经经、轻轻松松地就可以赚大钱,为什么还要去日本?有了钱才能有一切!有了钱,生活就是一地鸡毛!”

    俞大明见俞香兰下楼,忙说:“你快来劝劝,雅安发了脾气,她不过想让他去日本团聚。”

    俞香兰劈头盖脸地痛骂俞敏海,:“谁的生活中不是一地鸡毛?这都不关钱的事,是关人心的事!钱再多,夫妻不睦,儿孙不肖,照样一地鸡毛!能将一地鸡毛捡起,再扎成一把漂亮的鸡毛掸子,这才叫造化和本事!”

    俞大明加入了战斗,唬起了脸教训俞敏海,:“我看你的人品就是有问题,结了婚的人还天天跟女人混在一起玩,雅安平时不说你,那是她的大度!可你别忘了福宁有句老话:男混女人堆,一世莫开通(福宁话:莫开通=脑子不清)!”

    俞敏海争辩说:“男人在外应酬,哪一个不逢场作戏,人家身边都带了个美女,难不成您要我带个男的?”

    俞香兰冷冷地讥讽:“就他长成那样,不靠着钱味儿,你以为那些女人喜欢往上扑?”

    俞敏海被刺得越发跳脚,:“妈,您该四大皆空,该去念经,该再去弥勒岩寺静修!”

    俞大明更加生气:“该走的人是你!要是你这次不听雅安的,我就当你这个儿子,会赚也会败钱的货,要是连老婆孩子都没了,祖宗都不认你!破败的家庭才老出离婚货!”

    俞敏海:“我不是大哥!我跟雅安是不会离婚的,怎么说我都会有分寸。”

    俞大明:“就你那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在这大门口,还跟人家那么搂搂抱抱,我见了都难为情,幸亏雅安不在家,哎!生活作风这方面你怎么不随我呢?”

    俞香兰也冷冷地说:“别怪他不随我们俩人本份安家,他是过了继的人,想是吃了人家的风水,整个人都长偏了!”

    俞敏海听了这句话原觉无理得好笑,却也笑不出来,冷冰冰地说:“她以为在日本有工作就可以显威了,不看看自己一年挣多少。”

    俞大明:“雅安当时决意出国,还不是害怕你撑不住,为你们备一条好的退路事业,现在看起来似乎显得幼稚可笑。她当初买的那块建地还在蹭蹭蹭地猛涨,这几年她在日本挣的远不如那地价涨的多。”

    俞香兰平息了怒气,换成了无奈的叹息,:“风水轮流转,海海这会儿又不缺钱了,日子却又回到了从前的堕落,雅安却在受苦!”

    俞敏海只觉母亲的叹息苍老无力,又看父亲的一张脸严历得陌生,口气只好先软了下来:“我已老大不小了,我自己会好好想的。出国也得办手续,能急这一时半会儿吗?”

第144章 生死无量

    又是一个五月份的第一个星期天。

    俞香兰照常在拂晓时分起床。

    弥勒岩寺里来了位法师,她原本思量着要去参拜,可最后还是情不自禁地等在了家里,陶醉在她的国际电话里。

    俞敏俪边跟母亲说话,目光透过窗户,望见俞婉娉正痴痴地盯着康乃馨入神,:“一到母亲节,娉儿就特别忧郁无语。她独爱花园里的几株康乃馨,一年四季照料不断,或许只是因为康乃馨是传说中的母亲花。今天她又看得发呆。”

    “她本应该是来这世上报恩的,刘娜却没有这福份,也难为了你这些年。”

    “我们挺过了一段难过的日子!她已经不需要心理医生了,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花草亦可以寄情,与人诉苦不过只是图了自己的痛快,却徒添了她人烦恼。”

    “娉儿是个敏惠的孩子,她上大学了?”

    “是呀,她在学珠宝首饰设计,平时一得闲就帮我看店。”

    “本来是洪洪该担的责任,如今竟落在你和书轩的肩上。”

    “她还是国际留学生身份,但我们负担得起她的费用。妈,您不用替我操心。书轩也不打其它的工了,现在专职打理礼品店。多了娉儿帮忙,我更轻闲了许多。她是我的醒脑器,总能提醒我许多事,就连母亲节也是她提醒我的。”

    “家里有这么多个在国外的,这几年我也习惯了过洋节。雅安昨晚就给家里打了电话,芷萱是让墨墨和凯凯来跟我说母亲节快乐,她们都叫你爸带我出去过节,可我修行的人享不了这种福。那个姿子却是几年没一个口讯,她说不上有什么坏,可毕竟是个日本人,远不如我们福宁人懂礼数。要是换了刘娜,她必有些张罗安排。”

    “不知大嫂家里还有哪些人在?如果能让娉儿联系上她们,或许可以让她更开心。”

    俞香兰心意颇同,:“自从刘娜母亲走后,洪洪对她家的事也是只字不提。我本不该理这些,但好歹曾经亲戚一场,是该去瞧一瞧。”

    俞敏俪跟母亲说着话,再次端详桌上的那一大束孔雀草,在满天星的点点白色辉衬下,孔雀草显得愈加娇嫩可爱,看得她神情略显呆滞。

    又听母亲说:“听说这两年去新西兰的福宁人很多,他们都是拖家带口去的,每家每户都运了一个集装箱过去。你需要什么?我可以托他们带去。”

    俞敏俪回过神来:“是哦!他们都是办创业移民或投资移民过来。可我并不缺什么。妈,您的消息挺灵通的。”

    “我是听还愿的信徒提起的。他们不是那种假留学去的,兜里都不缺钱,可为什么要跑那么远的地方去,言语又不通,不是活受罪么?”

    “妈,他们既然自发选择了出国,应是那种不缺自信的人。刚出国的有几个人不是活受罪?但只要他们足够努力,也不难在异国他乡重新安居乐业。一个人要是不努力,无论身在何处,都只有辛酸和悲凉。”

    俞香兰又提醒说:“俪俪,你不妨再认真想想吧,现在国内什么都有了。那些穿的、用的,我们福宁应有尽有。我一个平时不怎么逛街的人,都知道今非昔比了。只要你说一声,妈就给你买去,正巧余姐认识的一个善人要装运集装箱,我们寄几箱东西不碍事!”

    “妈,我们缺的只是您做的饭菜味道。至于其他的,真不缺!如果我们真想要什么的话,自己也可以去装一货柜来。现在国际物流很方便了,费用也不是令人负担不起。哦,对了!书轩想过些时候回国,您和爸有什么特别需要的吗?”

    “书轩要回来?那你呢?”

    “他爸爸身体不太好,书轩得回国看看,他也想回去带点寿山石章过来玩。我们开了店,除了法定的那两三天里不能开门外,一年几乎无休,只好轮着回国。”

    “哎哟,你平时都说不累,没有休息日怎么会不累?”

    俞敏俪俏皮地应:“妈,真不累!因为我们是有房有车有希望的一族,但我们也是要供房供车的一族,所以店门不敢轻易地关,只好轮着休假!”

    俞香兰叹口气说:“还是为钱财所累!”

    “其实我们要是去上学的话也可以,政府不仅给学生贷款,还会给生活津贴。若在一家普通公司上班,也是能享受到带薪假期。但我们还是坚持当个体户,平时也玩一玩玉雕,要是有毛利玉雕能被客人相中,简直比中了彩票还兴奋!”

    俞香兰惬意地听着,并惬意地摸了摸胸前的笑弥勒佛像。

    林书轩推门进来,见俞敏俪在说电话,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转身找了只花瓶将花束插好。

    俞敏俪让林书轩向母亲问候了节日安好,然后搁了电话。

    “孔雀草的花语一一爱的契约,娉儿每年的今日都送我一束。我爱她再多,纵究无法取代她心中母亲的神圣地位。可大嫂究竟会在哪里?”俞敏俪小声说。

    林书轩:“重要的是你的付出有了收效,娉儿已经快乐开朗了许多。”

    俞敏俪转头又看向窗外的俞婉娉,:“她长大了,时间过得真快!”

    奥克兰的五月时逢初冬,几株康乃馨株植正敛息稍眠,细嫩的叶子边上枯黄稍卷。

    俞婉娉伸出手掐掉黄叶,痴呆着想北半球的康乃馨应是当季之花,可那是她无法对母亲送出的祝福和感恩。

    她丢了黄叶,又不自觉地抚摸自己的手臂,肌肤滑柔温暖,早已不见了当年针刺过的印迹。

    俞婉娉抬眼寻找俞敏俪,见她在隔窗相望,逐连蹦带跳地向屋里跑去。

    林书轩开怀大笑说:“今天俪俪过节,我们一块出去吃大餐!娉儿请客,我买单!”

    俞敏俪和俞婉娉齐声大呼:cheers!……

    俞香兰从二楼走下,见俞大明正皱着眉在摆弄手机,问道:“你还没弄明白?可你要那东西做什么?几个人会给你打手机?”

    俞大明笑说:“海海去了日本就不要了它,我看它灵巧可爱,就蛮揣在兜里,也许有时用得着。以前的大哥大看着就吓人,不拎公文包的不敢带它。海海已明明帮我弄得妥当,可我记性差,一时间还是找不着录进去的号码本。”

    “你蒙我!说什么可惜的话!明明是想跟年轻人一样赶时髦!”

    “我要真想赶时髦,就去学开小汽车。就叫海海将他的小汽车开回来,省得又让那个李卫华捞了不费本的车开。”

    俞敏海的小汽车明着是挂公司的牌照,可却是他自掏腰包的私人资产。

    俞香兰忽想家门口的小巷子压根进不了四轮小汽车,遗憾地说:“以前建房子只考虑了人力板车的路,真是目光短浅!不知海海的那块建地的小区路有多大?该跟他们说说,还是要建新厝,路要宽敞点,小胡同里的房子剩淘汰的份了。”

    俞大明惊奇地问:“你不是不愿意管事了吗?”

    俞香兰故意堵他的气说:“也是!我不说话了!”

    俞大明忙讨好说:“算我说错了话,最好还是你来管事!”

    他又忽记起一事,:“杨洋生了双胞胎,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我那嫂子逢人就说感谢芷萱。要不是芷萱怂恿杨洋去日本做了试管婴儿,哪来的龙凤胎?”

    “杨洋一拖再拖,拖得年龄大了,自然得胎的机会就少了。儿女的缘是天定的,但愿他们这么做不是违了天意!”

    “什么天意不天意的,又是迷信论!不知道俪俪可不可以也能这样?听说试管婴儿能预先定男女,真的是太科学了!”

    俞香兰略一沉吟,:“日本有这么好的医学条件,芷萱以前怎么一句都不说?”

    俞大明怕她又猜忌蒋芷萱,忙说:“俪俪去的也是个资本主义国家,那里的医学水平应该跟日本有得比,我们记得跟她提一提。现在你先考虑去探视杨洋才好。”

    俞香兰迟疑了一下,:“杨洋能顺利生下龙凤胎也是份功德。可我一个修行之人不送俗世之礼,你一个人去看她吧!”

    “你说什么话?让我一个当老叔的人去看一个生孩子的侄媳妇,这也太难为情了吧,还是你去!”

    俞香兰思忖了片刻,:“可我就直接包个红包。”

    “如今福宁人的俗例越来越大,喜丧事办酒席几乎都不收红包了,他们断不会收你包的红包。买些鱼肉之类的吧,只要是三净肉就不坏你的戒律,我跟你一起过去。”

    俞香兰点点头,:“我想去另一个地方一趟,你一个人先去买东西。”

    俞大明见她心情不坏,也就不多问。俩人一起出门,再各奔所向。

    俞香兰站在刘娜母亲的家门口,听到里面有人欢声笑语,心内一阵惊喜,急急地敲门,有人脆响应声,打开门时却是个陌生的面孔。

    俞香兰打量了好一会儿后开口问询,才知刘娜的弟媳已卖了这套老屋,新住客亦不知原先主人的去向。

    俞香兰走在回程的路上,心情复杂多愁,刘娜和她的父母兄弟一干人已去得无声无息,人似草芥,繁芜无定数。她的心中冒出几句《大般涅经》的无常法义:一切诸世间,生者皆归死,寿命虽无量,要必当有尽,夫盛必有衰,合会有别离,壮年不久停,盛色病所侵,命为死所吞,无有法常者。

    俞香兰一路在心中断断续续念诵。

    回到家中时,见俞大明也已到家,正坐在厅里听新闻,她一声不响地上楼,找出《大般涅经》来,通篇默诵再默诵。

第145章 猛龙惊悸

    在日本的俞敏海已连续接待了好几拨朋友。从东京到北海道、大版、名古屋、乃至京都等地,他已经去得备感腻味。

    许雅安下班回来,手里拎着两大购物袋,一一收纳整理好后,只见俞敏海正躺在床上摊写着一个大字。

    她好奇地问:“你的朋友回国了?”

    俞敏海睁开眼,挺了挺腰,骂骂咧咧说:“撒依内!(福宁骂人地方话)别提他们了!哎呦,累死老子了,这地陪生计真不好混,几个地方跑下来,真够受的。”

    许雅安驳斥说:“少骂人!自己找累怨得了别人吗?在东京逛逛吃吃就好,是你自己硬要陪人家去外地。”

    “现在国内赚钱容易了,出国游的人多了。我那帮朋友有钱人多,当官的也不少,他们给面子爱找我,我也不能不陪衬!”

    “可有哪几个真是你的朋友来着?明明都是朋友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人家交待了,能不招呼吗?可就讨厌有些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挑三拣四的。”

    “在日本呆的福宁人,哪个不是忙着打工赚钱?你倒好,闲得尽当免费的地陪,贴钱找累!得给你脸上贴张标签,大写‘招待站’三个字。”

    许雅安又提议说:“海海,你找份工做做吧!咱们把妮妮接过来吧!时间久了,她只认了祖国母亲,忘了我这个妈妈。”

    俞敏海一骨碌地翻身坐起,瞪大眼说:“有没有搞错?我一个国内的老板,你让我去打工?十几年前我来这里时就没打过几天的工。”

    “你十几年前的朋友还有几个在东京?”

    “没剩几个了,他们现在也都很规矩了。其他的有些联系不上了,听说去了第三国,有的已经回了国内,有的在这里坐了大牢。嘻嘻嘻,我突然记起了林优优,听说她现在去了加拿大,仍旧不改本色,还在用她那特有的方式拥抱世界!”

    “林优优?谁呀?”

    “一个你永远不会羡慕的女人,不提她了。反正我的老营当干不了,还能打什么工?”

    “咱们正正经经地营生不好吗?建秋表哥在gyo za店里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也没你这般抱怨!”

    俞敏海嗤嗤地笑了:“人跟人会一样吗?别总拿我跟他比!你出国前买的那块别墅地,原来三十几万,现在超过三百万了,你说你这几年在日本赚得了这么多吗?”

    许雅安皱了皱眉,:“你又用了夸张语法!东京这几年的房价怎么多少变化?”

    俞敏海豁得一声挺身站起,:“你别不信!雅安,国内经济大发展,时机好得很,我们不用再在日本当拼命三郎了。有人已悔青了肠子,当初他们卖房卖地才出的国,又日没夜地打工挣钱,却买不回原先卖出去的东西。有人因此精神都出毛病了,这世道变得太快了。”

    许雅安感到了莫名的困顿,呆了呆,:“那建秋表兄为什么还要来?”

    俞敏海眨巴着眼,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说了句:“他比较死脑筋吧!”

    许雅安想到要他来日本的初衷,硬着头皮说:“或许打工的人是赚不到什么大钱,但日子过得踏实!你不用整天胡想乱想,好好地想怎么在这里安家讨生活。”

    “我们已经争论过许多次了。可我还是那句话,不如你跟我回东临。咱们东临公司的一个项目还没封顶,卖楼花就卖疯了。大佬又看准了一个新项目,走‘短、平、快’,有大佬撑开一片天,我们就只跟着干就好。东临离福临也近,坐火车小半天就能到家。你上不上班都无所谓,妮妮也接过去,你还可以请个保姆。”

    “海海,你以为我费心费力拿的那张大学文凭可以说扔就扔了?我也坚持我的立场,妮妮还是来日本上学吧。你这次不带她一起过来,我过几天就飞回去接她。”

    俞敏海咚得一声再躺回了床上,又摆出大写字样,翻着白眼说:“我生无可恋啊!”

    许雅安一边忙着做菜,一边大声说:“你既然这么闲得无聊,就不能帮我洗个菜什么的?”

    俞敏海又翻了翻白眼,哎声叹气喊:“不要啊!一个大老爷们一干上老娘们的活,霉运就来了!”

    容不得许雅安有多少抱怨,没过几天,俞敏海又被公司招回了国。

    他所在的那家房地产公司在东临当地早瞅准了一块拆迁地,那可是块大肥肉,俞敏海早已全线担纲上下打点,一切筹谋得当要势在必得。

    商住地公开招拍公告登在了隔壁省的报纸,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欲盖弥彰的把戏。本来业内只有一两家公司知道消息,无奈事与愿违,拍卖日临近时,此次要参加竞拍的公司居然破天荒的多。

    公司大佬急红了眼,俞敏海是打前阵的精锐之士,自然无法独自逍遥自在。

    他瞧着许雅安失望的神色,故意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我这只猛龙又得过江去了!”

    许雅安望着东京国际机场的入口,落寞地说:“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只猛龙,但我知道你是只假装吃草的战狼,脚下总有一片可以追逐猎物的草原。而我却是只妄想着吃肉的小兔子,却总也寻不到属于自己的草原!”

    俞敏海听了一愣,不禁若有所思。

    可当他推着行李走入机场时,脑子里逐渐打满了许多问号,以及问号后面跟着一串其他的符号,全是事关公司竞拍的事项,不再有了许雅子的影子。

    俞敏海一回到东临,即使东临不是福宁老家,可不消几日,参拍的对手公司已被他摸得一清二楚。他的脑子每一秒钟都在紧急运转,必须力争在拍卖会前一一收买并打掉他们。

    俞敏海就是只凶狠的战狼,不仅展示了海量的酒量和昼夜不眠的斗志,还一并体现了混社会的凶残和无间道的精神。

    在不多日后举行的那个异省拍卖会场上,台上拍卖师声如洪钟地卖力哟喝,台下亦坐无虚席,手上拿牌子的人不少,可举牌的唯只俞敏海,其他人全成了看热闹的观众。

    在拍卖师落锤之后,原先冷清的气氛逐渐沸腾得激荡了人心。

    东临分管土地和城建的副市长以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现场致以热烈的贺词,祝贺俞敏海的公司一举夺得商业用地的开发权,并感谢俞敏海的公司再次为东临的城市美化工作做出卓越贡献。

    台下的人亦回应了热烈的掌声。有的人露出了会心的怡然笑意,俞敏海留在他们宾馆房间里的密码箱内,有着令他们心满意足的馈送。而也有一两位的脸上皮笑肉不笑,他们一直想不通俞敏海身为一个东临的异地人,竟也有着他们拗不过的软硬兼施。

    俞敏海回到了东临,精神依旧亢奋。公司庆祝会的气氛亦是空前高涨。

    公司大佬端着酒杯大声招呼:“来来来,让我们大碗大碗地喝酒,大口大口地吃肉!”

    俞敏海猛灌了好几杯的珍品高梁白,他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脸色更加苍白不堪,摇晃得支撑不住,眼前一切逐渐成了一片糊幻。

    俞敏海的胃穿孔了!

    他那当场呕出来的乌黑血块令身边的红颜知己花容失色,但几天内迅速传遍业内的这一消息却令许多人有了莫名的痛快。

    许雅安一接到电话,甩了工作,急忙往回赶。

    俞香兰已将《大般涅经》默诵得滚瓜烂熟。她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捻着念珠,踱步下楼。见许雅安端着一碗白粥进卧室,随即也跟了进去。

    俞敏海萎萎地躺在床上,正聆听俞大明的教训:“才几岁的人呢?胃有了问题,肝有了问题,血管也有了问题,整个身体状况还不如我这个老人!”

    许雅安放好碗,接口说:“我看他的心也有了问题。”

    俞敏海弱弱地应:“再多有问题,阎王也不舍得收我,难道你们就舍得放我去?”

    俞香兰:“你这是见了黄河还不死心,真要到了鬼叉索命时才要悔吗?你去了日本怎么又回来了?”

    俞大明:“听你在外地呕了血,我真怕了白发人要送黑发人。几天了,我的腿还直发软,你能正经点吗?”

    俞敏海闭上眼不再出声。

    俞香兰直念几声:“阿弥勒佛”,又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边说边推着俞大明一起走出屋去。

    回到厅里,她对俞大明说:“海海历了一大劫,算他造化大,如果他能悟道,倒是撞见了福份!”

    又用商量的语气说:“娉儿的妈失踪了这么多年,估计已不在人道了,对错不应再成执念。我想给她和她的家人做场法事,一世情缘一世了。希望她们不再有牵绊,你看怎样?”

    俞大明心中不置可否,却又欣喜地点了点头,:“就由你拿主意好了!我最怕的是你真的什么事都不想管了。”

    俞香兰:“我是不想管事了,可心头有事不得不理会。”

    俞敏海待父母走出卧房后,坐起了身子,强打精神说:“小安安,为了慰劳你的辛苦,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话说有个人高考落榜后万般失意,他不知是要去城里打工,还是要留在乡下中学继续回读,听说附近山上寺里有位得道高僧,就去求点化。到了寺院,只见一位僧人颇具仙风道骨,正在打扫庭院,他心想得道者都谦卑无相,传说中的大师该是他了。他就急切上前跟僧人说了一通,那僧人一直不说话,只用手指一直指一个方向,那人恍然大悟说:大师,您手指的地方是省城方向,您是让我去城里吧。大师还是无语。但那人乐巅巅地下了山。几年后,他靠打工积攒了一小笔钱,可他又犯了选择困难症,只好又上山求点化。想到还是碰见那位扫地的僧人。他又扯住人家说了一通,那僧人还是一直不说话,只用手指了指一处,那年轻人茅塞顿开说:大师,我知道了,您指的是山坡,意思是让我回家乡承包山头去,不要再死呆城里打工了。说完后兴致勃勃地下了山。过了几年,那人靠种植业发了笔大财。可转眼间又到了人生诀择之时,只好又上山找高僧。此时见那大师已衰老不堪,他心中不安,但还是忍不住拉过大师求诉了一番,大师依旧不言不语,还是只用手指了指。那人一看,大师手指处的墙角处蜘蛛丝密布,不知何解,连问数遍,大师死不开口,只直用手指。心想大师真的是高深莫测,凡人不得其解。他正纳闷时,旁边有人大笑说:那老和尚是个聋哑人,你却扯了半天犊子,他让你上另一边找人去。嘻嘻嘻……”

    俞敏海越说越有精神,自个儿捂着胸口,笑得打颤。

    许雅安也忍俊不禁一笑,:“旁人真多事!那人应该悟了道说:哎呦,大师是让我转行搞互联网哟!”

    没想到俞敏海一听,俩小眼精光突闪,:“小安安,你就是大师,提点得对呀!这些年日本国经济被英特网的神话幻灭拖累了,但谁也无法低估那玩意儿的生产产能。”

    许雅安撇了撇嘴,用手指了指那碗粥,:“本大师开口说话,施主先养命再说吧!”

    俞敏海边喝粥边心想,在医院里呆了几天,才彻底想明白了,喝酒会喝出人命关天的大事,要是没了命,给我江山又如何。

    在医院的那几天,俞敏海望着点滴的吊瓶发愣,心里却后怕不已。

    连续几个昼夜的蹲点和谈判耗尽了精力,但那并不是胃部闹革命的理由。好好的胃穿了孔,就像是突被什么东西击中似的,这个徒生的念头令他莫名惊悸。

    在回望的镜头里,他与李卫华跟着几个人连夜赶路,不仅带了银行现金支票,还带了几个装有现金的小密码箱,而藏在车的后备箱里,还有说不得的东西。在几个豪华的酒店套房里,几个彪悍的兄弟不言而喻的动作窒息了那些人发财的梦想。

    俞敏海的“狠”令人丧胆,但此刻却令自己备感心悸后怕。母亲平时在楼上敲击的木鱼声,早已熟若无声,近几日却听来声声清脆,声声精进,如可敲击在胃穿孔的溃处,犀利且痛悸。

    他擦了擦嘴巴,对许雅安说:“人生不用名师指路,全得靠自己领悟。我头一回生病住院就明白了保命要紧!论科技还是日本国要强一些,况且二哥的门道也广,不如去日本跟二哥混一混,怂恿他也转个行。”

    许雅安端起空碗,认真应说:“只要明白了问题症结所在就找到了出口!”

第146章 故乡之味

    俞香兰要筹办了一场盛大的超度法事,俞敏俪只好受命带俞婉娉回国。

    在莆田广化寺的法事堂内,几尊灵牌在一张硕大的台面上一一竖开。

    俞香兰将俞婉娉的生辰八字写在一张红纸上,并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

    俞婉娉的双手高擎一柱粗大的香柱,遵照奶奶的吩咐,在心中不停地呼唤那些已逝去亲人们的名字,看着那张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红纸跟许多张灵符一并焚烧。在呛人的香火中,灵牌上刘娜二字生刺刺得令她辣眼泪目。

    俞婉娉抗拒着眼前的一切,却又莫名地渴望自己能有通灵的能量,哪怕就一小小会儿,她只问问外公外婆,母亲究竟在何处。随着内心的无限挣扎,她开始泪如雨下。她只愿意相信母亲隐遁于人世间的某个地方,而不是奶奶所设想的地狱或是什么畜生道等莫名其妙的地方。

    俞敏俪站在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法事堂内的一切,法师们穿梭的身影和时抑时扬的佛乐声溶合成一幕极肃穆悲壮的场景。

    秋雨成丝纷落,潮湿了俞敏俪身上的衣裳,她的心雨已然滂沱。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已不早了,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再回婆婆家中。

    一早出来时,婆婆叮嘱她要回家多住几天,说要给她炖人参鸡汤,可她却觉得婆婆言不由衷。她突然间厌恶起自己的敏感,也厌恶着自己的曾经懦弱。

    林书轩本计划好了回国的日期,并已买好了机票,可后来听俞香兰坚持说要俞敏俪和俞婉娉回国,只好退了自己的机票,改订了她们俩人的机票。

    在订了机票的那天,俞敏俪听林书轩耐心地对林妈妈解释说:“妈,主要是娉儿要上学,她的假期就只那几天,就先让她们回国,我留下来看店。”

    林妈妈难掩失望地大声应道:“什么都别说了,你就赚钱最重要,老婆也最重要,其他的全不打紧。”

    林书轩结结巴巴地说:“您跟爸说一声,等她们一回来,我就马上飞回去。”

    他回头见俞敏俪正充满忧虑地看他,又忙安慰说:“没事,我问过二叔了,爸爸的身体硬朗着,只不过有点小毛病,迟一点回去看他多大关系。”

    俞敏俪亦不多问,只在行李包里多塞了一些新西兰的特产品。

    回国的这几天里,俞敏俪一开始的确感受到了林书轩家人的情真意切。

    昨天晚上,大家开开心心地吃饭,开开心心地欣赏她从国外带回的礼物。

    林妈妈指着桌上的蜂蜜和牛初乳粉说:“我的胃老毛病多,这种新西兰特产蜂蜜还真管用,你爸吃那粉也很管用。多亏这几年你们寄了不少,这次又带了这么多。”

    林妈妈的脸上满是惬意,就连二婶也有一脸的满意之情。

    二婶那张依旧富态的圆脸堆满了笑意,:“新西兰的奶粉着实质量好,我家那几个孙子虽说不小了,还是天天吵着要喝奶。可这玩意儿真沉,也够难为你了!”

    俞敏俪笑笑,:“我和娉儿将衣裳尽可能地搭在了身上,包里全塞了这些东西,一两的行李数都不敢给浪费了,只想着家人亲戚们都喜爱这些东西。”

    二婶的笑容更加甜美,:“俪俪就是懂事!我家小健那口子远不及你。她每次出门,大包小包的,全只装自己的东西。”

    二婶边说边瞟了瞟林妈妈,:“我说大嫂,有文化的人身上优点多,他们更懂得教育孩子,不像我们这些乡下女人一天到晚尽扯没用的。”

    林妈妈脸色一沉,:“书轩可一点都不好,他总是自以为是。”

    俞敏俪心中蓦然生戚,连忙自语般地说:“哦!我忘了打个电话问问我妈妈,明天我该几点去广化寺。”说完忙转身去到另一个屋子。

    婶婶望着俞敏俪的背影,啧啧地叹说:“生过孩子的女人身材就是好!女人的好身材全被生孩子给糟蹋了。书轩会宠人,不要她身材变样。”

    林妈妈不甘地应说:“书轩不懂事,有他后悔的时候。”

    婶婶话锋一转,不怀好意地说:“生不生孩子,全由女人说了算。合该咱们林家倒了大霉,撞上了那么个人,做了女人不想生孩子,还连带着把书轩给拐出国了。”

    林书轩的父亲喝止说:“你们都少说点!我有时也想不开,但想他们都出了国,外国人都想得透,只要他们小日子能过得好,我们不用管太多。”

    二婶:“国内难道就不如国外好?出了国的人就跟个乞丐逃了荒,哪有好日子过?”

    林书轩的父亲鼻子一哼,:“各有各的追求,闲人不用瞎操心!”

    婶婶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告辞而走。

    俞敏俪打完电话时见二婶走了,想再跟公公婆婆说一说话,抬脚往他们的屋里去。

    “二婶那嘴刻薄,可说的也是我的心里话。她什么都好,就是不下蛋,让人喜欢不起来。”林妈妈在低声说。

    林爸爸:“不怨人家阴阳怪气,只怪我们没本事,管不了自己的孩子!”紧随的是一声长叹。

    屋里声音虽小,俞敏俪在外却听得清楚。她一时感觉寸步难挪,呆立了许久,上了自己的睡房,一夜却无法入眠。

    俞敏俪安静地立在雨中,心中潮浮着:

    望尽无际无涯

    生命的相约应在

    那个虚无的岸

    心香燃尽在盏盏心灯的前头

    心灯的光还亮在渡口

    心狱无门打开

    我的悔恨如这纷雨

    早已轮回

    石上的留白

    写满忏悔录的心序

    红尘里的灵巧啊

    雕一份笨拙的自由

    请允许我不再与这世界争辩

    俞香兰又带着俞婉娉拜了八方菩萨,进奉了香火,并与主事的法师交流一番,随后放心地领了俞婉娉过来。

    俞敏俪瞧见俞婉娉红肿的双眼,顷刻间也红了眼。

    俞香兰宽慰说:“《地藏经》力量无穷,娉儿的外公外婆他们一定尽早脱离三恶道。阿弥陀佛!刚刚法师说了,或许她们会来梦里说一声。”

    俞婉娉哀哀地小声说:“可我妈妈明明只算是失踪人口。”

    俞敏俪一把抱紧了她,只觉心痛难忍。

    俞香兰:“俗人只尽俗人的份!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娉儿,你的妈妈要是还有俗缘,自会现身与你相见。这次让你赶着回国参与法事,也是希望你或许还有机会见到她。这里完事了,你和小姑姑就尽早回新西兰去,功课别落下太多。”

    她又回头望了望那一头袅袅而起的香火,欣慰地说:“我老了,留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多,只想为亲人朋友的亡灵祈求功德,我自己走时也闭目心安。”

    俞敏俪听母亲这么说,眼里更红了,心想广化寺虽离林书轩的老家路程更近,但不如多点时间陪陪自己父母。

    俞香兰又说:“俪俪,你真想清楚了吗?我总觉得趁这次机会一并替你的那个孩子超度,免得他有怨恨,也免得他四处游荡。”

    俞敏俪低下头小声说:“妈,如果他真有怨,我希望他能来找我。”

    俞香兰:“他本无辜,只是与你无缘,让他尽早找个好人家投胎。”

    俞敏俪抬起头苦笑说:“妈,您就别管了!您之前刚一提起超度时,我就想好了,我要用我的方式来跟他联系。我的心中有无数个可爱的容颜,我会用毛利玉石雕刻他们所有的样子。”

    俞香兰:“那本是俩回事,但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就不勉强你。”

    俞敏俪点点头,对俞婉娉说:“娉儿,姑姑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

    几个人回到家时,刚一进门,俞大明就马上打开炉火,准备将一大盆的海蛎饼重新回一次油锅。

    俞敏俪忙及时制止:“爸,这样就好!”

    她边说边拿起一个海蛎饼来咬了一口,俞婉娉也跟着她一起。

    俞敏俪边吃边赞说:“这味道一点都没变过!”

    俞香兰踌躇了半晌后说:“我因为早已斋戒,没能给你们做些好吃的家常菜,可心里有点不舒坦。”

    俞敏俪安慰说:“妈,大街上全是餐馆,我们想吃什么直接上餐馆吃个痛快,您何必要往心里去。”

    俞大明呵呵笑说:“怕你们离家久了忘了家乡的味道,我就去加工了几个海蛎饼回来。自己备些海蛎和肉,只要出点加工费,店家也乐意干。上次佳佳回来,我也是这么让人帮我加工了几个,让她解一解馋。”

    俞香兰此刻神往起旧时光来,:“哎,想想你外婆那时候的日子,每天都只想还能够做上什么好吃的,可现在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便捷简单了,反而这脑子却更不清净了。”

    俞香兰夜里不打坐,也不诵经,俞敏俪和俞婉娉一起陪着说不尽的话。

    第二天,俞敏俪和俞婉娉打了的直至石竹山景区门口。

    石竹山上山的小径依然清幽。

    俩人登至半山腰,在一处豁开的地方站立。俞敏俪指着山下说:“那鲤鱼岛蚕卧在石竹湖中央,千年如一日,从来没有变过。”

    俞婉娉:“可城里变了好多,就奶奶家的家门口就有太多变化。老家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你离开得比较早,而老家变迁得太快!或许再三五年后回来,姑姑也找不见曾经熟悉的街区。”

    “可我觉得老家跟中国的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

    “我们福宁有一个地方石奇竹秀,山清水明。福宁之所以被称为神仙证道的地方,就因了它的美好传说。它既是福宁人彷徨无助里的依靠,也是福宁人美好期冀时的寄望。”

    “姑姑,您说的就是这里?”

    “是的!昨天我们在广化寺经历的那一场超度亡灵的仪式,最初就缘于道教,而这座石竹山就是古老道学的传承地。”

    俩人继续拾阶而上。在更高峰处望向远处,城区尽入眼帘。

    俞婉娉惊呼:“没想到我们福宁有这么多高楼。”

    “我们一路过来,道路两旁密布的安全网和扬起的灰尘说明了我们的小城未来一定更加靓丽。可无论旧貌怎么换新颜,新颜又再变成旧貌,石竹山的梦文化总在她的上空蒙一层轻纱薄雾,神秘又独特,令她是这世间的独一无二。祈梦文化就是我们老家的味道。我们不一定要梦一场九仙的证道之路,也不必去梦功名利禄,但我们要记住老家梦的味道。”

    俞婉娉不停地咀嚼俞敏俪的话。

    俞敏俪继续幽幽地说:“我总在想,或许某一天我也老了,味蕾迟钝得尝不出儿时曾眷恋的滋味,对那些光饼、海蛎饼失却了兴趣。等到那一天,我老得遗失了岁月,甚至遗失了许多人与事,但一定忘不了生我养我的地方还有一场梦。”

    “姑姑,我本来有些怕香柱燃起来的味道,被您这么一说,现在我一点都不怕了,反而很想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这次如果没有您陪我,我一个人真不敢回福宁来。”

    “你不必害怕!如果在一个地方深深地痛过,换去另一个地方,便不再有痛。但走出去很长一段路后,我们总会发现永远忘不掉的只有故乡的味道。”

第147章 自学点悟

    俞庆祥和杨洋听闻俞敏俪回国,俩人就一起过来。

    俞香兰又正忙着煲电话粥,俞大明边让俞庆祥夫妻俩落座,边唠叨说:“看你婶婶一个说清净修行的人,哪真是一个清净之人,基本上是上午办公,中午过后才念经打坐。”

    杨洋笑问:“婶婶办的是哪门子的公?”

    此刻俞香兰正跟电话的那头说:“你真的是前世欠他的太多,到了今世他要这般折磨你。你也别动不动就哭得死去活来,不如来我家住上两天,静下心来念经以化解心劫。孩子就让他带两天又能出什么事。”

    俞大明逐对杨洋说:“你听听!你婶婶就跟个居委会调解员似的,管的就是谁家夫妻不和啦,婆媳闹意见啦,大致就是这一类事。”

    杨洋:“大概是因为婶婶善心,她们遇了烦恼事就爱找婶婶倾诉,婶婶快成心理医生了。”

    俞大明:“她这医生开的处方就只一味:欠债还债。”

    俞庆祥和杨洋忍俊不禁。

    俞香兰挂了电话,不满地对俞大明说:“你又在背后说我闲话,小心造了口业。”

    俞大明呵呵地笑:“你不也在场吗?怎么又有了背着你闲话的这种说法。”

    俞香兰倒也不再理会他,转而惊问杨洋:“才几个月的时间,你怎么又瘦回原先的样子?”

    杨洋笑说:“坐个月子本胖了十几斤,上了班就自动瘦身。”

    俞香兰:“你又回去上班了?那双胞胎怎么办?不喂奶吗?”

    杨洋:“我请了专职奶妈,也请了保姆,平时有妈在家帮忙看着。”

    俞大明惊讶地说:“又是奶妈,又是保姆,这是大地主家的作派,搁以前要受批斗。”

    杨洋大笑:“幸亏我们生活在好时代!不过叔叔您知道现今的世界只有我们想像不到的事,没有人家办不到的事。听我们的一个客户说,他跟几个朋友合着将他们的几个同龄的孩子凑一起请了专职的老师授课,孩子们也上公立学校的课程,但更有自己的一套课程,琴棋书画样样不落,跟解放前富家子弟的私塾一样样。”

    俞大明:“这是跟贫下中农搞阶级对立。”

    俞香兰笑骂说:“你还是榆木脑袋不开壳,如今都是独生子女,哪家父母不拼着命让她们赢在起跑线上?说到底还是她们投胎投得好。”

    杨洋又大笑,:“叔,我要不是迫于现状,也挺想整天穿着旗袍,蹬着高跟鞋,听听国学讲座,学学传统美学,使劲端一份优雅范。”

    俞大明深叹了口气,转问俞庆祥:“庆祥仔最近还是很忙?”

    俞庆祥点点头,:“是!一直不得闲,烦人的事多!所以杨洋只好回来帮忙。”

    杨洋:“虽然厂里人才不少,但毕竟工厂是我们的全部心血,许多事情还是自己上足万份的心力才妥。庆祥不善言辞,他只管他的生产,我得独挡另一面。哎!这几年下来,我被磨砺出泼辣劲。”

    俞庆祥插话说:“我们厂里请了法律顾问团队,不仅在全国各地举证打假,还要催帐。”

    俞大明:“打假?打假关你们什么事?”

    俞庆祥:“我们买断了专利,却也阻止不了其他人仿制生产。麻烦的是有的地方政府保护倾向严重,不懂法更跟他们扯不清楚。”

    俞大明惊诧道:“有这等事?去外地催帐也难吧,在本地都不容易。俪俪的那些钱,我们告了状也没拿回几分,倒是基金会一关门就大吉了。”

    俞香兰欲言又止,也叹了叹气。

    俞庆祥:“有的客户本身也难,看着他兴起,又眼睁睁地看他倒下,也为他心痛着。比较可恨的是那种存了心的,坑蒙赖皮,转移资产,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俞大明:“我一辈子只干一份工作,什么滋味都尝了个遍,理解生意人自有生意人自己的喜忧。”

    杨洋:“叔叔说得是,凡一件产品用的人多了,最高兴的是生意人。而一宗生意做的人多了,最愁的也是生意人。庆祥只痴迷那么机器,办厂是他许多年的梦想。尽管现状泥沼满地,我们必须勇敢面对,该替自己打假还得打假,该维权还得维权。”

    俞香兰见杨洋眉眼时恼时扬,似乎看到了自己曾经过往的模样,禁不住说:“杨洋哟,你我不是母女,可我觉得这些人中你最像我了!”

    杨洋又爽朗朗地大笑,:“婶婶说对了!昨天我婆婆说,庆祥小时候只听您的,现在又听我的,她说我跟您该更是嫡亲的一家人。”

    俞香兰的心情刹那间畅爽爽得如饮甘霖,可又语重心长地说:“有劳有得时尽力而为,得财后别忘了修路搭桥布善缘。”

    俞庆祥使劲地搓着双手:“婶婶,我也希望能有当善人的那一天!现在真不敢想多,可目前能力真是有限,我无法活得那般高大尚,有时也有人旁敲侧击,我都只好装糊涂。每天一睁开眼,工人们的工资和其他支出都得先保证。不扩生产线,怕失却竞争力。扩了生产线,又怕现金流不足。”

    俞大明一连看了几次手表,提醒俞香兰掐点做午餐。

    杨洋忙说:“我们今天特意来请大家出去吃饭,许久不见俪俪,真想与她聊个痛快,了解了解国外的情形。”

    俞香兰忙为自己推托,:“我忌荤,怕扫了你们的兴。俪俪和娉儿去了石竹山,怎么还不回来?”

    俞大明也忙说:“俪俪早上就说了带娉儿去尝石竹湖的石锅鱼头,不会这么早回来。自家人不行陌生礼,吃饭就免了。”

    俞庆祥的手机响了又响,一连接了几个电话,杨洋只好说:“那约晚上的,只是家里人小聚而己,叔叔和婶婶一定跟俪俪和娉儿说一声。我很想见俪俪!”

    俞香兰待俞庆祥和杨洋走后,正要去厨房里忙活,却突然间想起一事,对俞大明说:“刚刚庆祥和杨洋一来,我就断了阿芬的电话,我不放心她,我还是叫她过来住两天。”

    俞大明急说:“我们家不是善人堂,那些女人对于我来说只是陌生人。她们一来,我虽搁自家里住着,心里头都不得劲。”

    可俞香兰还是自顾自地去给阿芬打电话,俞大明大声叫:“你一过午就不得吃饭,现在不去做饭,一会儿还来得及吗?”

    俞香兰已提起话筒说了起来,俞大明只好进了厨房,边忙活边嘀咕:“她晚餐绝食,就只能午餐塞足够饱才扛得住饿,汤汤水水得少放,可我这会儿能给她做什么?”

    俞香兰说完了电话,亦来到厨房接手做饭,见俞大明黑着脸,自言自语地说:“观世音菩萨发宏愿转世人间,点悟众生脱离苦海,这是何等的大慈大悲!”

    俞大明回说:“你应是等待点悟的人,难道你想拿自己当菩萨点悟她人?俪俪和娉儿难得回来一次,杨洋和其他亲人都等着见面叙旧,家里住了个陌生人,大家说话都不方便。”

    俞香兰:“阿芬不来了,人家也不想自己的伤心事太多人知晓。但如果我不开解她,我在观世音菩萨前打坐也难安宁。”

    俞大明:“一张像就让你紧张了,那你又何苦去信这些?”

    俞香兰:“得悟者才能修成正果。读了经书后,才知道六道轮回的可悲可怕,我只愿自己可以了悟,也可以修成正果。这次娉儿回来完成刘娜一家人的超度,算是了了我的发愿。就俪俪不同意我所说的,各人有各人的因果,我也不勉强她。”

    俞大明鼻孔里喷出粗气,:“俪俪许多年前就读易经看八卦,她只说那是中国古老文化,哪有你弄得这般玄乎?照你这么忙着救苦救难,再往下去,你真可以得道成仙了。”

    俞香兰笑笑,看了看点钟,见无剩多少时间,埋头呼呼地吃东西。

第148章 江湖何处

    俞香兰释了部分所愿,可东京却有了她所无法预料的变故。

    俞敏海又回到东京,但许雅安却被会社调往位于大版的总部。

    俞敏涛刚开完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见俞敏海耷拉着脑袋进来,不免惊讶地问:“难见的失意之态,不知有谁能伤了你?”

    俞敏海大刺刺地在俞敏涛的对面坐下,脸上却立时灿若金菊,但语气愤愤不平,:“本来保命要紧,想要滴酒不沾,可来了日本,烧酒还是少喝,这几天胃又闹了意见。”

    “在日本又不靠喝酒搞歪门邪道,你干嘛自己扛上自己?”

    “你回国也跟领导喝酒,我也跟领导喝酒,凭什么说我喝的却是歪门邪道的酒?难道只有你喝的才是代表正义的酒?”

    俞敏涛笑问:“你说你敢回国?”

    俞敏海平伸出一只脚来,舒服地架在俞敏涛的办公桌上,幽幽地回说:“真心话说,不敢!卫华进去了,这次想出来没那么容易。拆迁的事闹大了,省纪委都惊动了,东临这回大小官牵扯了不少。幸好公司大佬有加拿大护照,也躲在国外避风头。”

    “你最铁的哥们已一脚踩进大牢里去了,你在这条路上还要走多久?”

    “这一行里有几个人不这么玩?”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你看到的都跟你一样。你为什么不承认国内也有正正经经做生意的开发商?”

    “正正经经做生意?就像庆祥哥那样?可他整天头大得不行!你也别总瞧不上我!许多人还不是一边骂着奸商,一边高唱旧城换新颜?你说看自个儿的城市变了样,哪一个不心怀激动?”

    “可也不用打了人,还牵连了一大波。”

    “这次倒霉!没想到有个老头贼犟,他只一个劲往卫华手上的家伙上撞,还有个亲戚在省里,瘘子就越捅越大,想收也收不住。”

    “最终将怎么收场呢?”

    “别问我,给不了答案!总得再过些日子吧。是卫华他们太焦急了!但你不得不相信,这事一定会平息,公司运转也将会正常,什么理由我也不会告诉你!”

    俞敏涛伸出手将他的脚推下桌去,:“海海,你别玩火**!”

    “放心!我们不会死!问号后面跟着几个问号,当人们得到了第一个答案,没有几个人会考虑深层次的原因。所以我们永远不会死,大不了换个地方玩!”

    “我看你不要再回国了,在日本找点事做!”

    俞敏海坐正了身子,:“我每天上求告下拜访,左聚会右私聊,但只要一扯到正经事,人家却敷衍了事,逼紧了,大有翻脸的意思。”

    俞敏涛:“生意人最务实精明,生意场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没有现成的资源平台,单靠一张嘴皮子,能成事的少之又少。”

    俞敏海猛发牢骚说:“朋友,朋友,喝酒情有,讲义忽悠,远不如以前干得痛快。”

    俞敏涛矫正他说:“朋友永远都是人脉,人脉却不一定能成为朋友!不是别人太势利,而是你自己太弱小。强者都希望强强联手!”

    俞敏海叽叽地笑,:“二哥,你真虚伪!你玩的商会是在找朋友?还是在找人脉?我看看你这次怎么应付你的公关危机?”

    听见俞敏海提及商会,又说了公关危机,俞敏涛皱了皱眉,:“你最近闲得慌,又听见了什么?”

    俞敏海看着他,严肃地说:“我替你不值!你为商会出了不少钱,也出了不少力。没完没了的各种招待和各种接洽,可你自己的生意跟它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有人说了,你要想继续当这个会长,至少捐出一个亿来,嘿,我忘了问清楚,不知是日元,还是人民币。如果你不捐,这个会长就要拿来投标。”

    俞敏涛拧紧眉头:“一个人最大的成熟就是学会合理地估量自己和定位自己,不轻许诺言,不自不量力!他们怎么想,我不介意。在任何世界里,时间久了,人心就会思变!”

    俞敏海:“自上而下的变革,叫改革;自下而上的变革,叫革命。革命是要流血的,血不流在外头,也会在心里。”

    俞敏涛脸色冷竣,:“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游戏有游戏的规则。如果你成不了规则的制订者,就要学会服从规则,不服从不认可的,自觉让game over。”

    俞敏海不相信地盯着他看,:“你打算让会长拱手让人?真甘心?”

    俞敏涛冷冷地回说:“不关甘不甘心的事,而在于将自己怎么定位的问题。如果说人生如戏,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人生舞台。为了满足无聊观众的眼而错以为你会是主角,被别人摁在原不属于你的戏台,也根本唱不出好戏,难免委屈了自己。找对舞台才是一种智慧。”

    俞敏海却开骂了起来,:“s!谁斗胆在你这里闹革命,我找人整他们,谁让你是我亲哥!”

    俞敏涛突然间大笑,:“我是个商人,不图虚名,只图实利。激流勇退未尝不是一份智慧。社会是个大江湖,商会是个小江湖,我不做冲锋陷阵的英雄。倒是你,与其每天攀交情找门路,不如实实在在向专业人士讨主意,要个可行性的建议。”

    俞敏海挠了挠头皮,发了愁,:“我有打算来日本换种活法,干点上台面的生意。一轮活动下来,不仅发现自己的日语差得施展不了腿脚,还发现自己的资金有限,老家话说‘那点钱贩蛏有余、娶妻不足’,大概就是这般无奈。另样一件事挺烦人的,雅安坚持说把妮妮接过来,可我们哪有空管孩子,最近她老找我的烦。我们家老爷子说了祖国现在越来越强大了,让妮妮自小留在祖国的怀抱里,她会更幸福更安全。我感觉老爷子还是有智慧的。”

    俞敏涛禁不住乐得大笑,:“听得出来你是个爱国者。”

    此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几声,助理陈小姐推开了门,她拿着一份季度报表进来,轻轻地放下报表,又深深地瞥了一眼俞敏涛,安静地退出。

    俞敏海的目光跟在她袅娜的身姿后,自门缝里一眼瞥见蒋芷萱正在办公室外头,似乎正在核对资料。

    他不免好奇地问:“二嫂来上班?”

    “她偶尔来对对帐而已。”

    “二嫂会懂帐目?厉害了呀!没听说她学过财会?”

    “会社刚成立时,能拖上手的全拖上了,那时她帮忙记记现金帐簿,然后再交给会计所做帐。后来会社请了专职会计,本来是不用再来了,但她还是坚持定期来,说闲不住!”

    陈小姐站在蒋芷萱的面前,她那一张青春自信的脸笑靥如花,:“社长夫人这时候应该去做美容才对,何必这么劳累了自己!”

    蒋芷萱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谁说做美容就是份轻松活呢?”

    陈小姐稍稍一愣,笑容却更加明媚如春,:“社长夫人真的是有眼光,社长他好能干!好有魅力!”

    她边说,眼神边往俞敏涛的办公室里瞟。

    蒋芷萱不禁认真地多瞧了她几眼,慢条斯理地说:“社长的确能干,因为他爱他的工作!一个男人最具魅力的时候就在于他专注于工作的时候,辛苦工作的男人最值得人心疼。”

    陈小姐挑了挑眼,:“社长夫人是不是要小心一点呢?”

    蒋芷萱神色一凝,又认真地看了看她,心想她不过是刚来没多久的职员,语气竟然如此放肆,边笑着,边漫不经心地说:“何必小心!雄心壮志如果填充不满一个男人的五脏六腑,那他的女人就再备一把金剪刀,要发现他长出了什么花花肠子,及时剪了它。要是剪不了,那就直接一剪刀让他毙命拉倒,省得留着他祸害人间。”

    陈小姐的脸色一变。

    “即使你年轻,但有一句话绝对不陌生:成功的男人背后都站着一个光辉的女人!我今天再加一句话,相信你一定会记住它,每一个光辉的女人身上都带有一股杀气!”

    蒋芷萱淡淡地说完,不再理会陈小姐,转头面向坐在身旁的财务课长,:“请您给我将一季度的往来帐重新做一份给我!辛苦您了!”

    蒋芷萱打开公司的网上银行帐户,鼠标在她手上滑动,轻巧从容,却又似乎蕴藏着推动五指山的能量。

    陈小姐的一张粉脸不禁失神。

    俞敏涛和俞敏海突然间从社长办公室里匆匆地冲了出来,神情严肃。

    俞敏涛急急地对蒋芷萱说:“建秋病重了,刚刚来电话,我和海海必须去一趟医院!你忙完了直接回家。”

    蒋芷萱忽觉鼻头酸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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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何方介绍:
涅槃二字源自古梵文音译,意为寂灭、灭度、无生等。佛教引申意为:将炽热燃烧之火灭尽,进入寂静清凉的解脱之境。故,涅槃二字禅意无穷,既可理解为生命的消灭,去往一处极乐之所,也可领悟为一种众苦熄灭、烦恼断尽的生命状态,更是一种超越生死、绝对自由的精神境界。清末明初时,年少的俞香兰之父跟随乡邻的脚步,下到南洋,成年后荣归故里,娶妻生子。几经困惑,但依旧骄傲和不悔于自己的“唐山魂”和”叶落归根”的选择。俞香兰在小县城的乡下长大,和英雄式人物俞大明结为伉俪。从乡村搬到县城里,从一个农妇到百货公司的营业员,从一名美少女到一位骄悍母亲,时间慢慢改变了她。八十年代初,她的几位子女去日本留学及创业,发生了系列变故。走过了漫漫的心路历程后,更由于受小县城浓厚的宗教信仰影响,她最终选择出家,寻找一静幽处苦修,等候涅槃。俞敏俪是一位满怀浪漫诗意的乖乖女,勇于追求爱情,却又意外落下不孕之症,与爱人林书轩被迫远走新西兰。几度天意弄人,抑郁成疾!但她最终却实现了灵魂的自由和超越!涅槃何方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涅槃何方,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涅槃何方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