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孤舟漂流
俞建秋的脸色苍白得泛绿,巨痛让他开不了口说话,但内心的惶恐却剧烈来袭。若不是腰腹部疼痛得干不了活,他是断不会主动让工友送他来医院。
他似乎听见了催命鬼的脚步声,可他真的不想死!妻儿远在千里路途之遥,如果自己命丧异国,他害怕她们招不回他的魂。
但他在痛得迷糊中听见医生似乎在说要动手术,他又突然间想死。老早就听说了,在日本医院看个最简单的感冒,收费都不便宜,何况是动手术。先不提手术费,单说给医生的红包不知得是多少日元。国内的医院少不得塞红包,日本国又会好到哪里去。
一想到那些金额无法估量,它们或如天文数字,他就无比懊恨自己为什么不是摊上个工伤事故,即使死了也死得不亏钱。
俞敏涛听完医生的意见,在医生和俞建秋之间,让日语和福宁话分别简单明了地来去了几回,就自个儿妥妥地应了医生的手术要求。
俞建秋躺在病床上,整个人蜷曲了又蜷曲,硬是让自己缓憋出说话的那口气来,:“能不动手术尽可能不要动手术,大不了回国去治,反正该死的总要死,不该死的总会活着。医生治的全是假病,真病他们治不了。”
俞敏涛冷肃地说:“我帮你定了,要及时手术!我本来只做一个翻译就好,可对你,有必要帮你做决定。”
俞敏海不识相地嘻笑起来,:“建秋表哥,恭喜你有机会感受女人生孩子的那种伟大。刚才医生说了肾结石痛起来比女人生孩子还痛,你像女人那样痛一痛后,肚子里没了货就轻松了事。可你的结石不像婴儿那般单纯可爱,它现在只想要你的命!”
俞建秋想笑,可一波剧烈的绞痛又来袭,他又弯曲起整个身体,无力再去想太多。
俞敏洪和俞敏佳也来了医院。
俞敏洪细声细气说:“我老早就提醒他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老腰酸背痛,不出大事才怪,可他偏不听。老是吃从老家寄的什么补药,补完了真的跟女人那样出了血。”
俞敏海俩眼瞪了瞪手术室的指示灯,不厚道地哼唧,:“一会儿等建秋表哥出来,我们就跟他说警察也来了,狠狠再补他一刀。”
俞敏佳骂说:“死仔,这么大的人了还欠骂!你真想吓死他?”
俞敏海吐了吐舌头,:“建秋表哥住完了医院,兴许就看破了一切!我在想他那结石要是能送咱妈最好了,妈做梦都想以后能长出舍利子。”
俞敏佳忍不住走近他,揪了揪他的耳朵,:“又欠揍了!”
俞敏涛严肃地叮嘱说:“大家口风都严一点,不要传到福宁去,省得家里老小紧张。”
大家点点头,各自安静,可心里却想着同一件事,俞建秋的住院费用该不会少,他这次出国的本还没赚够,这下雪上加霜。
许雅安烦燥地推开面前的一摊资料和书藉,拿起手机想找俞敏海说一会儿话,刚摁了几个键,又烦燥地掐掉。
她一连扯开几包黑咖啡粉,快速地冲进一杯开水,用小勺搅和开来,杯里乌黑如墨,咖啡味却浓而烈。
俞雅安猛吹了几口热气,啜了一小口,满嘴苦涩难忍,禁不住干呕了几声。她忽然间想起自己已确定怀孕了,于是端了杯子直接扔进了洗碗池里。
她又去柜子里翻找,可除了速溶咖啡,还是速溶咖啡,只好倒了一杯白开水,刚喝上一口,无味得又让她想呕吐。
虽说东京到大版的距离,远比中国福宁到日本东京的距离要短了许多,可许雅安却觉得她与俞敏海之间不近还远。
俞敏海又陷入忙碌的境地,许雅安并不明白他在忙些什么。她一问多了,俞敏海就哈哈大笑,:“俩个人的世界里,最可怕的就是一个人太忙,而另一个人太闲。”
许雅安不知怎地并不为再次成为母亲而兴奋,此刻反而恼怒地想,自己每天窒息于轰炸式的工作与学习,并非闲得矫情而要对他事事关心。以前的俞敏海在意于每两三天一次的越洋电话,可如今他来了日本,俩人见面的机会多了,说电话的耐心反而少了。
今天的许雅安本该高兴才对。她的课长陪同部长找她认真地谈话,会社在中国独资拥有几家生产制造企业,总部已陆续派遣了高管人员去到中国,而刚建立的位于北京朝阳区新兴工业产区内的那一家工厂,正急待总会社新的团队到来。
许雅安明白了被调来总部集训的原因,看到了自己所有的辛勤付出正逐渐获得果实,她更认为自己不该妄自菲薄,在强者林立的会社里,如果再畏前惧后,那将只会令她感到沮丧,甚至是愤怒。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越职升迁机会,可当它来临时,许雅安偏偏此刻有了身孕。
她慢吞吞地收拾着桌上的资料,连同几件脏衣裳,将它们一古脑儿全塞进手拉箱里。趁休息日,她得回东京去,只希望俞敏海可以给她一个明确的建议。
坐在新干线上,她开始打俞敏海的手机,可一直无人接听。她又觉莫名的焦燥,转而给蒋芷萱打了电话。
许雅安问:“二嫂,最近海海是不是一直上你那里蹭饭吃?”
“哪里有?我叫了他几次,他总说怕我太麻烦,其实哪里会。你还在大版?”
“我在回东京的路上。”
“海海这会儿应该在建秋那里。建秋动了手术刚出院,怕他心里焦虑,海海这两天都陪着他。”
“手术?什么病?很严重吗?”
“也还好!不算特别严重,双肾结石,之前比较折磨人,现在得注意休息一些时日!建秋只为了要给家人挣一份体面的生活,却将自己的日子过得战粟寒涩,但他又很替其他人着想。怕他心里压力太大,这次大家想凑点钱替他分忧。结果他不收大哥和大姐的,说他们也不宽裕。敏涛和海海的那份,他也只略收了些够买慰问品的小额钱。”
许雅安不禁感慨说:“他也不过想保留一份有品质的尊严罢了。”
俩人说了一会儿话,新干线已进了东京站。
许雅安回到住处,见屋里凌乱不堪,俞敏海的脏衣服随处可见,只好挽起袖子收拾整理一番。
俞敏海拎着一个商场购物袋,一路哼着小曲入屋,乍见屋子整洁干净,惊喜地喊:“小安安,是你回来了吗?”
许雅安从烘干机里抱出一堆衣物,:“你回来啦,建秋表哥还好吧?海海,我有两件重要的事要说。”
“哈哈!挑高兴的先说!”
“第一件事,会社总部想派我回北京!”
“北京?回国?可我暂时回不了东临,我也不可能跟你去北京。”
“这次属破格升职,对我这一辈子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俞敏海却直叫:“哎呦喂,我们又不缺钱,你干嘛一定要打拼成一个女强人?这个消息并不令人高兴,再说第二件吧,希望不是坏消息!”
许雅安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有了!”
俞敏海一愣:“有什么了?”
“我刚才想了想,如果真去北京,最快也要一个月后,那时胎气也稳定了,而且在北京各方面也将会很容易适应,孩子不会受影响。”
俞敏海惊喜得连跳了几跳,:“哈哈,为什么不先说这个?妮妮有弟弟了!”
许雅安笑说:“还不清楚性别呢。”
俞敏海激动得紧紧抱了抱她,接着转身从购物袋里取出一盒包装精美的资生堂精华液套装,:“送给你的!笑一个!”
许雅安接手过来,甜甜一笑,:“哇!你怎么知道我正想去买呢?”
她又想再说去北京的事,忽见袋里还有同样包装的一盒,娇嗔道:“傻呀,怎么买了两盒?这种东西也有保质期的。”
“这是给阿咪买的,她今天生日,她约了几个人晚上一起吃饭唱k。”
“阿咪?是谁呀?你这几天不是陪建秋表哥吗?”一股怒火忽在许雅安的胸腔里燃起。
俞敏海大大咧咧地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老对着另一个大男人。阿咪是一个十几年前的老朋友,她刚跟我联系上。”
“然后你就给她买生日礼物?女人的化妆品?顺便也给我买了一份?你是她的什么人?”
俞敏海见她脸色突然大变,颇感意外,正想解释,手机却响得及时。
许雅安能听见一个欢快的女声在叫:“俞敏海,你在哪里呢?怎么还不来?我们不等你了!”
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尖叫:“是那个小个子俞敏海吗?就是阿如姐的那个小男友?他又回来了吗?”
俞敏海虽竭力掩紧手机,许雅安依旧可以依稀听到几个词语,她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地听他说话,再看他挂了电话。
俞敏海为难地看了看她,:“真的是很多年前的老朋友了,通过几个电话,还没见上面。”
许雅安忽觉没有了怒意,木木地应:“既然答应了人家,那你就去吧。”
俞敏海如获大赦般应声而去,可刚走出门口又折了回来,进盥洗室梳了梳头发,换了件衣裳再次出门,边走边说:“我会争取早点回家。你想吃什么夜宵?我可以去买。”
许雅安摇了摇头。
大门得一声被扣紧,而就在这一瞬间,许雅安感觉如有狂流涌进屋里,而她正陷入了一片漫漫海潮之中。
她慢慢地跌坐在了椅子上,多年前的俞敏海言行今时重现。她觉得自己本该发怒,却又浑身轻飘无力,此一刻,她被漂成了汪洋中的一叶孤舟,无助地随波。
许雅安使劲地咬了咬嘴唇,突然间又生起了一丝力气,她只想哪怕孤注一掷,也必须努力规划自己的人生航线,而大版总部的集训,似乎令她已经瞥见了属于自己的灯塔亮光。
第150章 圆点论说
许雅安约了蒋芷萱共享咖啡时光,咖啡的芬香随爵士乐的旋律在满室飘散开来。
蒋芷萱浅啜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说:“以前在咖啡屋上过班,各种口味的咖啡都没少喝。但我更偏爱中国茶,虽然茶香不如咖啡香浓,可它似乎更适合我。从早上六七点到晚上**点,经常一天里不知喝了多少,不光是解渴,更是一种习惯,杯子里要是没有浅浅的茶色,我的心就会慌。”
她边说边轻轻地放下杯子。
许雅安:“有这样的杯中好是份幸福!我呢,极少喝茶。茶是用来品悟的,慢慢地品,慢慢地悟。忙碌的人很难怀有品悟之心。我的喜好只是速溶咖啡,之所以选它,因为它更方便又提神。听说喝咖啡也有许多讲究。”许雅安轻声地说。
“咖啡和茶一样都会令人上瘾,本来听说这俩物喝多了都有失眠之忧。而事实上了瘾后,反而有了免疫力。我从不担忧喝茶喝出无眠,倒是偶尔茶醉很是令人难受。”
许雅安第一次听说茶醉,惊奇地问:“是吗?茶不是可解酒吗?怎么又会让人醉呢?”
“看来也只有爱茶的人才会经历茶醉之痛。以前不知茶醉何意,每感觉胸闷恶心时,还以为是胃功能不好闹的。后来才知道,饮茶不得法,醉起茶来也是挺要命的。那是种挠心窝的坐立不安,有时还会头昏,让人不得不静躺。”
“你那是好命的茶醉!我要是有你的那份轻闲,宁愿天天茶醉。”
“不用羡慕我!我不过是个家庭主妇而已,在许多人的眼里,家庭主妇不名一文。”蒋芷萱向后仰了仰头,接着说:“家庭主妇永远无法像职场女性那样经济独立,自己的世界自己做主!”
许雅安却慢慢地吐出一口气,:“二嫂,您可别取笑我!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许多女人都爱教导其他女人怎么去做女人,但那些在嘴上教导别人的人,也总是把自己的人生糟蹋得满目疮痍。可您不是那种女人!”
她顿了顿,又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说得有点艰难:“在我看来,无论是哪种女人,她总会在意她爱的那个人是否也爱着她。可男人们似乎不是这么想,难道说男人全是好色之徒?普天之下乌鸦真都一般黑?”
蒋芷萱答非所问似地说:“在一个万花园中,繁花似锦,各有千秋。牡丹有牡丹的雍容高贵,玫瑰有玫瑰的娇艳热情,梅花有梅花的俏枝傲骨,茉莉有茉莉的清新纯洁,甚至于毫不起眼的小野菊也有它的婉丽可人之处。可牡丹再美,也难有茉莉的清新纯洁,更难有梅的凌霜傲雪气节,小野菊再怎么摇晃也晃不出玫瑰的娇艳热情。”
许雅安:“就因为万花园中哪朵花都好看,男人就更乐于当一名赏花使者?”
“没啥了不起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赏花使者亦各有签赏能力不同之别。每种花儿各有特色,每个女人自有气味。咱们都是女人,首先得明白自己是茉莉还是玫瑰,不要把自己的主魂儿给丢了,然后活成了三不像。一个人如果失去了自我,当然也把握不住别人。”
许雅安的脸色难看不堪,她的脑中不断闪过俞敏海的那张总是嬉笑的脸,脱口一句:“女人要是不结婚就断了烦恼。”
蒋芷萱却笑了,:“不结婚难道就没有烦恼?”
许雅安一时语塞,一连喝了几口咖啡,又说:“我们总希望嫁给爱情,而结了婚的爱情却总令人失望,爱情也总在某一天被消殆在失望的深渊中,婚姻就成了痛苦的枷锁。”
蒋芷萱淡淡地说:“爱情是神圣的贪婪,是残酷的独占。我们因为贪婪才会患得患失,因为独占才要排他。而婚姻又是什么?无非就是两个相爱但并不完美的人,共同竭力去画一个看上去完美的圆而已。你我都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堪称完美,而我们却总贪心,只希望不完美的自己能找一个完美的爱人,于是徒生了许多失望和烦恼。”
蒋芷萱的语气越轻淡,许雅安越显激动,:“正因为没有人堪称完美,所以在追求完美的路上需要彼此扶持。”
“人生是一场苦旅,也是一场修行。婚姻是女人一生修行的最大道场,极少极少的人修成了仙,有人成了魔,有人修成了半人半鬼。如果一场婚姻终了,那人尚能留存初心,保守住一个真实的自我,就已算一生功德圆满。而男人习惯了在职场里修行。”
“如果婚姻让人成鬼成魔,那要它何用?”
蒋芷萱用手指轻敲桌面,目光柔和,:“婚姻里全是挑战,但说难也难,说简单也很简单。做好自己的本份,站稳自己的位置。你自己的位置找准了,其他人也得各就各位,难道不是吗?”
许雅安并不苟同,摇摇头地说:“并不是做好了自己,站稳了位置,她就可以获得相应的尊重。”
蒋芷萱端起咖啡又轻啜了一小口,味道还是浓香,只是温热度已明显不够,入口有点腻涩,远不似茶水清幽可口。
“我们要强调爱情,是因为只有爱本身才能延伸出尊重、忠诚、信任和关怀等许多内涵。婚姻若能以爱情为圆心,即使有时俩人行事方式南辕北撤,他们的思维模式天差地别,但只要圆心定点不变,终究会画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圆!”
“如果有一天爱情不在了,婚姻也就该死亡了,因为圆心不在,自难画一个完整的圆,就意味着得离婚解体吗?”许雅安边说边端起了咖啡杯,发觉杯子早已空了,招了招手,又点了两杯热咖啡。
蒋芷萱本想阻止,但见侍者已转身离开,只好作罢,挪了挪身子,往前倾了倾,尽可能让语气显得活泼热情,说:“我想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独立的思想,每一种思想都应该获得尊重。当一个女人拥有了独立思考能力,她自然就不会纠结这纠结那,纠结所产生的痛苦只是思想浑沌不清时的结果!我坚持婚姻里必须建立安全型的依赖关系,是夫妻相互之间可以感受到的安全依赖。”
“安全的依赖?”许雅安喃喃重复。
待者又送来新的咖啡。
许雅安犹在思考,一手端起咖啡,一不留神间竟有了烫舌的痛,忙搁下咖啡杯。
她迟疑了一会儿,又问:“二嫂,你说女人对男人要是有要求了,他是不是会觉得特别累,累得想逃避?”
蒋芷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说的女人是妻子吧,请问哪个丈夫对妻子又没有要求?谁不想妻子进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谁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既是仙子又是妖精?既然丈夫对妻子有要求?凭什么妻子就不能提要求?在婚姻里获得高度幸福感的女人从来就不是那种听话贤惠的。婚姻是俩个人的事,你要求我,我要求你,有什么不对?没有了要求,也就画不出大个的圆来。”
许雅安不再说话,却在想她和俞敏海之间的事,听了蒋芷萱的一席话,她忽觉得她的圆点早已不知何在,不知不觉间,她与俞敏海俩人已走成了两条平行线。
蒋芷萱忽然说起了其他,:“我最近买了只电瓦罐,煲汤用很方便,你可以也试试。”
俞敏海此时在家一人闷得厌烦,从昨晚开始到今早,无论他怎么嘻哈逗趣,许雅安只沉默不语,甚至不拿正眼瞧他一下。
他想不出许雅安会去哪里,手机拿在手上掂了又掂,犹豫了半天,总算拔了出去,清了清嗓子,卖弄起他那俞敏海式的温存,:“小安安,你在哪里呢?”
许雅安本不想跟他说话,又碍着蒋芷萱在场,只好说:“我在听二嫂介绍电瓦罐。”
俞敏海:“电瓦罐又是什么好东西?说来听听?”
许雅安敷衍说:“对于一个从来不做饭的人来说,必要了解这些,先这样吧!”
俞敏海却突来兴致般振奋无比,:“哈哈,我现在突然间对做饭感兴趣了。”
“那就让二嫂给你好好上一课。”许雅安将手机给了蒋芷萱。
蒋芷萱有点意外地接过手机来,详细地介绍起电瓦罐的功能,顺便推荐了几个汤品。
俞敏海竟也听得认真有味。
许雅安端着咖啡杯,只顾沉想失神。
回到住处时,许雅安并不见俞敏海在家。她拖出一个大号旅行箱来,收拾了自己所有的衣物,又站着环视了四周,见桌面上有妮妮的照框架,拿起认真地端详了好一会儿,将照框架子统统收进了箱子里。
俞敏海兴冲冲地买回电瓦罐,只觉屋里有丝丝异样,却又说不出具体缺了什么。手机上有一条信息提示,小安安的信息页里有新发来的一句话:“我已决定了要去北京!”
俞敏海的脸上却绽开自信但捉弄意味的笑容,:“可我偏不让你去北京,我就不信你肚子里的小家伙和这只电瓦罐拴不了你!”
他提起电瓦罐,吹着口哨,慢悠悠地也去了新干线高铁站。
第151章 冤亲债主
大版的一处敞开式的一房一厅里,灶台的台面有残水直向地上淌去,俞敏海又一次手忙脚乱地在台上和地面来回擦拭。
许雅安下班回来,懒懒地不想说一句话,坐在桌子旁摊开了手提电脑。
不一会儿,俞敏海端过来一瓦罐的排骨汤煲和一只蒸熟的黄帝蟹。
许雅安目不转睛只盯着电脑屏幕。
俞敏海又端来两小碗米饭,开怀地叫:“小安安,瞧一瞧,为我惊叹一声吧!天才就是天才,二嫂稍稍一点拔,我也随随便便弄一弄,就有了一顿营养大餐。看看这汤里东西多丰富,我搁了木耳、萝卜和香菇,还有几片干准山。”
许雅安挪动一下身子,面无表情地收起了电脑,又无动于衷地看着俞敏海为她盛汤。
等他坐定后,她开口缓缓地说:“海海,我已约了医生,下午就去把孩子做掉,我不开玩笑!也请你正视我们之间的问题,我……”
俞敏海神滞了片刻,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还在为那一盒化妆品而耿耿于怀,你已经三天都不跟我说话了,但那个阿咪跟我真没有瓜葛。”
“可这些年来,你有太多太多阿咪了。”
“许多事当不得真,我不正在你的身边?你较这个真做什么?”
“可我累了,不管你是逢场作戏还是博爱人间,从此以后我都不再干涉。我们离婚吧,我就主动放弃了干涉你的权利,也结束了我该履行的义务,我不会为你生孩子,我更不会为了你而放弃升职的机会。”
“这种小事情不能成为我们离婚的理由!你要工作,我从来都是百分百的支持你,你的升职不过就是能多赚点钱而已。东临项目虽然暂时停摆,我也回不去,但那项目是名正言顺公开拍卖下来的,所以我们不用担忧投资款。只不过拆迁成本高了一些,但利润也不会少多少,现在的房价还在往上涨。我一直都喜欢孩子,妮妮一个人太孤单了,像我们这样有兄弟姐妹多好。”
“不关钱的事!你可以游戏人生,可我只想认真地活着。你的每一场游戏都不过是将我的心当作靶子,今天如果我能刀枪不入,那是因为我早已被万箭穿心。”
“雅安,你不应该小题大做!你一走就是七年没有回国,七年里我们之间没有产生问题,现在更不可能有问题。”
许雅安突然间更觉悲愤,:“我一直逼自己独立坚强,今天才懂得真正原因所在。”
俞敏海:“我也一样要独立坚强。婚姻就跟开公司一样,赚钱最要紧!你为什么一定要咄咄逼人?”
许雅安讥讽说:“你的比喻真有趣!我们的收入和支出,能用阿拉伯数字体现的,的确可以做一本漂亮的帐。可我怎么计价我的感情?公司要做两本帐吗?一本给外人看,一本留给自己。让我们表面上秀恩爱,背地里各自精彩?你要的‘公司’是不是就是这种模式?”
俞敏海顿时怒了,:“一盒化妆品竟能引出你一个狗屁模式。说到底你在意的只是你自己的升职。”
“我是不是要竭斯底里一场,你才会明白我的失望和愤怒?”
许雅安一抬手将整碗米饭掀了个底朝天,拎起包转身就冲出门去。
俞敏海呆若木鸡,心里却狂想着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许雅安变得如此倔犟和冷漠?那个几句话就能哄好的小女人哪里去了?
许雅安依约准点躺在了医院的手术台上,沉默着闭上了眼,耳听麻醉师和医生温柔的安抚,机械地点头或摇头。器械在托盘里敲击出令人寒颤的声响,她脸上的肌肉不由地随着颤抖了几下,双手死命地紧抓住了床单,痛苦浸透了全身。
俞敏海心神烦闷又不宁地等在家中,许雅安的手机一直关机。直到看见她脸色苍白地回来,他无法相信地问:“你真的去了医院?”
许雅安闭目斜靠在床上。
俞敏海犹如一只愤怒的困兽,只想疯狂地撕碎身边的一切。许雅安疲倦无力的身躯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却有着无声的抑制力。俞敏海只好不停地来往走动,椅子被他撞拖出几回声响,许雅安保持着固定不变的姿势,似乎他是透明般的存在。
俞敏海逐渐安静下来,声音里鼻音浓厚,:“我先去外面呆一会儿。”
许雅安听见大门被轻轻关上,睁眼间,两行泪水决堤而出。
电话铃声不识相地响起,母亲喜悦的声音传来:“雅安,我已经备好了红菇、茶树菇,紫菜等,都是你曾经念叨想吃的。国际电话费有点贵,我就问一下,东西寄东京呢?还是寄大版?再忙也得炖些肉汤,别亏待了肚子里的孩子。”
许雅安哽咽着声说:“妈,您不用寄了,它了,我做掉了。”
许妈妈大惊失色,:“该杀了你!妮妮快十岁了,你才有这第二胎,你忘了你几岁了?这时不要,几时才要呢?”
“妈,您帮我带好妮妮,我没空再要小孩了,我还要跟海海离婚。”
“天啦!又出什么事了?怎么又说离婚的话?是他外头有人了?还是你有人了?我真不应该打这个电话!”许妈妈震惊得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妈,您就不用管我的事了。”许雅安悔了自己的一时嘴快。
“我怎么能不管?我没听清楚,是你要离婚?还是海海要离婚?”
许雅安心里极度错乱,只觉腹部疼痛,哀哀地求说:“妈,我也解释不清楚,反正他靠不住。先这样吧!”
许妈妈握着话筒怔忡立定了许久,好不容易回神过来,自言自语说:“我是管不了,可海海的父母应该管得了,如果不是他又说了什么重话,雅安她断不会这么做。”
俞香兰正好打坐完毕,为观音的净瓶重新换了水。俞大明吃过晚饭在庭院里悠闲踱步。
许雅安的母亲火急火燎地来了,一进屋就抹起了泪,:“我晚饭都没敢做就先赶来了。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只图置气嘴快,海海和雅安又说了离婚的话。”
俞大明和俞香兰面面相觑。
半晌后,俞香兰孤疑地问:“这几天日本那边没一个电话回来,谁这么说的?”
许妈妈气急攻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也不想相信,可雅安亲口说了,她把胎儿都给打掉了,不是被逼急了,她哪能这么狠心?”
俞香兰急念了几声:南无阿弥陀佛……,又急对俞大明说:“快!快给我打电话给佳佳,我得先问清楚再说。”
许妈妈死劲地捏了又捏鼻子,尽力耐心地等日本那头的消息。
只一小会儿,俞大明就挂了电话说:“亲家母,佳佳听得一头雾水,她去问海海和雅安了,日本那边亲人不少,不会出太大的事。”
许妈妈却说:“海海的哥哥姐姐都是去了日本离了婚,我只怕有样学样。”
俞香兰和俞大明刹时脸色赤红。
三人害怕寂静中的无声压抑,彼此间凑和着说了些妮妮的事,心里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等了约莫个把小时,俞敏佳的电话才回来,:“我一直给雅安打电话,可她的手机关机,家里的电话没人接,想是拔掉了线。海海的手机倒是打通了,的确出了点问题。雅安像是突然间换了个人似的,她还将海海赶了出来,海海正在回东京的路上。雅安前两天找了芷萱说了不少话,但也没说要离婚什么的。”
俞香兰叫苦说:“雅安一定心里不痛快才去找芷萱,那芷萱肯定说了什么乱了她的心神。雅安怎么谁都不找,偏找了一个总自以为是的人。”
俞大明忙说:“要先查明真相才能下结论,不要动不动就怪上了芷萱。”
许雅安的母亲在一旁说上了气话:“冤有头债有主,雅安不是个耍小性子的人,我们心里都明白,海海就爱玩乐,千错万错只错在当年她不太懂事时就嫁了他。”
见夜空中已月朗星明,俞大明忙劝慰她先回家,许妈妈怕迟了赶不了车,只好先告辞回家。
俞大明呆坐了一会儿,立起身来来回踱步。
俞香兰正听俞敏佳说话,不耐烦地怒目向他,:“你能安静一会儿,净让人烦!”
俞大明狠踱了几步,一屁股狠坐了下来,猛叹了几声。
电话一头的俞敏佳一呆,闭了嘴不说话。
俞香兰又忙解释说:“我说你父亲呢!他在我眼前直晃悠,真令我烦上加烦!我吃斋念佛,并不知自己能修到哪个份上,发最大的愿就是一家大小和气平安,想到海海又闹上了这事。”
俞敏佳:“我一会儿要是再联系不上雅安,就只有找俪俪了。如今我最羡慕的是家庭和美幸福的那种人。建秋受了点皮肉苦,花了些住院费,可我看他一心一意惦着老婆孩子,他老婆也是,日子虽苦却也甜。”
俞香兰:“你怎么打算呢?爱佳已经长大了!”
“还能有什么打算?爱佳看墨墨去了美国留学,她也特别想去,努力打工积钱,她说留学不了,也要争取当个交换生。我也不能看她太辛苦,能帮就帮她一把,哪里能顾得上考虑自己的事?前些日子我心疼她,就让她去找李伟强。”
俞香兰的心抽得紧疼,:“可怜了我的爱佳!李伟强会愿意帮他自己的女儿吗?”
俞敏佳抹了眼泪,:“爱佳跟他提了一下留学美国的事,他答应得好听,可话都没说完,硬是被他的妻子打断了,后来就没了下文,爱佳难过了几天。”
俞香兰:“我要是有钱就好,可我如今兜里也没剩几个仔。”
俞敏佳忏悔般地说:“娉儿去了俪俪那边也好,我那时总瞧她不得劲,现在却觉得对不住她。”
俞香兰心里替俞敏海着急,就催着俞敏佳再联系许雅安。
她自己转向观音菩萨像下打坐了一会儿,心里一直无法入定,只好楼上楼下狂走了许多遍,忍不住有了流泪的冲动,全身又莫名酸痛得难以忍受,就冲俞大明说:“海海又遇见一个劫数。我早该把这家里的大门改了方向,祸水堵不住,福水留不了,这大门不改向,真不得安生。”
俞大明的火气立时大了,:“不如把整幢楼全拆了拉倒,坏事一堆又一堆。一个大男人被老婆抛弃,家都弄没了,海海还混个什么。”
俞香兰忍不住哭出声来,边哭边说:“破财事小,这事才算大!我无法静心念经,你去给我找几粒安眠药来,睡过去不想事才好。”
俞大明见俞香兰流了泪,心中不免后悔,小声说:“你都几年没用安眠药了,我出去给你买。”说完就要下楼。
俞香兰忙制止说:“算了,这时候药店也该关门了,你不必出去了,我不放心你。”
俞大明看看手表,点点头,回转身,却又抬腿下楼,:“俪俪上次带回的冰酒还搁在冰箱里,她说那是女人爱喝的酒。我给你拿上来,你喝一点吧,或许喝了就好睡了,我们一起喝。”
俞香兰本想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是不喝酒了,如今雅安堕了胎,我们家又添了冤亲债主,我更不得破了戒律。”
俞大明:“你不喝,我也不喝。改天将它送杨洋吧。”
俞香兰只觉浑身无力,一夜睁眼至天明。
第152章 死而后生
奥克兰正值深夜,俞敏俪蹑手蹑脚地走回卧房,见林书轩正靠坐在床上,解释说:“我听电话铃声那般坚持不懈,就只好起来接听,是日本的大姐打来的,她也是心焦无助才顾不了时差。”
“我刚才听到你在外头说的话,雅安和海海之间居然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你说的没错,先让雅安冷静冷静,旁人不必要太着急。”
“大姐因为自己有过战战兢兢,希望雅安不要走她的老路。可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她好像后悔了自己当初的选择,让我劝雅安说忍一忍完这辈子就过去了,听起来不像是她说的话。”
“关健在于海海和雅安俩人想怎么解决问题,其他人的意见仅供参考。”
“雅安的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你怎么不是替海海鸣不平?”
“许多年前,她没有因为海海行为的不检点而直接宣告取消婚礼,她那时顾全了所有人的脸面。”
“海海一直都不怎么顾忌已婚的身份。”
“他以为自己每次都玩得游刃有余,给她买一些礼物和说一些哄鬼信的话就是给了她定心丸。我想那些东西都变成了凶狠的信物。”
“他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海海是我的哥哥,我不希望他失去雅安。可雅安是我的闺蜜,我又不希望她委屈了自己,她曾经爱得单纯。”
“那你该怎样?”
俞敏俪依偎在林书轩的身上,神情落寞,不答只问:“我们会离婚吗?是不是所有至真至纯的爱情只活在文字里?”
林书轩轻笑一声,:“傻瓜,闹离婚也要花精力,我有那精力不如经营好咱们小店。”
“雅安为什么不要她的孩子?要是能送给我们多好。”
林书轩沉默了一会儿,:“我们下辈子生一百个孩子,好好跟他们一起玩。”
“嗯,我今生就先雕出他们的模样,不过他们有的长得不像中国人。”
“没关系!就当是转基因吧。”
俞敏俪不禁一笑,可笑得凄楚。
林书轩突然又说:“你如果担心雅安,就飞去看看她吧。”
俞敏俪惊讶地抬头看他,:“你过几天不是要回国吗?”
林书轩笑说:“我能感觉得到要是不去看她,你不比她好过多少。你去了日本,要是想多留几天,关几天店门休假也不是不可以。”
“我们没有尝试过关店门休假,或许真可以任性一回。对了,你回去后多带些寿山石印章来,你不喜欢运动,也不喜欢出海,不如多雕些印章玩。”
“听说寿山石价格近几年涨了许多。”
“人无癖好非君子,我只喜欢你这一君子癖好,干嘛要太在意其他。”
林书轩用力地搂紧了俞敏俪。
俞敏海此刻走在东京初冬的夜里,他刚从俞敏涛的家里逃了出来,虽说在一轮言语轰炸时,他刻意只顾端着酒杯喝酒,可他们的一些话还是进了他的耳里。
俞敏涛说:“不记得谁说过这样的话:婚姻的动人之处,其实不是一起享荣华富贵,不是追求没完没了的甜言蜜语,更不是美满到毫无瑕疵,而是面对洪荒般的患难时,两个人依然能够执手相牵。雅安在你曾经落魄时没有放开你的手。”
而蒋芷萱说:“福宁有句老话:花对花,蕾对蕾,破簸萁也对破扫帚。谁离了谁都没有活不下去的理由,只有谁先做了不珍惜对方的事而已。冰之至坚非一日之寒,问题一直不在她的身上。”
俞敏海边走边委屈地想男人哪都能一本正经的,许雅安的确不是他唯一的女人,但他当她是唯一的妻子。原以为她的心很宽,没想到她的心事这么多,一件叠一件地摞起来,自然问题就小不了。
俞敏海又愤怒地想自己已经屈尊下厨,虽然做不出名菜大肴,但也费尽心思要做出一份营养餐来,却不过干了件热脸凑贴冷屁股的事。她的眼睛却还死盯着一盒化妆品这一芝麻大的事。
他又记得二嫂朝他气愤地嚷嚷说:“什么叫芝麻大的事?炸弹前头的导火线都很细长,但它引爆的威力却会要了人命?‘恶习难改'在雅安心中扎了刺,就如炸弹早已隐在心头,任意的风吹草动都能成为一根导火索而已。”
俞敏海顺道拐进了一间酒吧,又再一次疯狂地买醉,他喝了威士忌,又喝了鲜啤,还喝了几杯鸡尾酒,有人可以阻止得了他的豪放不羁。
肚胀眼迷间,他兴奋地高喊:福宁男人全都是好男人!我们努力拼搏!我们梦想成真!
看见一位侍者走过来,俞敏海一把拽住他,开始痛哭流涕地诉说:“我二哥说得对,我一直在钢丝上行走,我挣够了热闹却随时自身难保,我背不起一个家来。我对不起父母,我对不起祖国!”
俞敏海撞撞跌跌地又闯在东京深夜的街头,如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那般游荡。
他努力甩掉许多令他想哭的念头,又努力着搜寻美妙的镜头,他不停地想那些曾经令他快乐过的女人,一个又一个曼妙的身姿闪过,却没有一张脸可以清楚可见,就连那个阿如也同样的模糊。俞敏海突然间想阿如的是不是真嫁给了她口中的那个“青梅竹马”,她的现任是不是还是那个他。
俞敏海咧开嘴大笑,心里竟然无比同情起那个从未谋面过的男人。可他又想大哭,他的脑海里只有许雅安的面容,十年前的清新俏丽的和今天的成熟冷凛,交替变换却又清晰得让他无从躲避。
俞敏海真的又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要气绝身亡,他又哭又喊着许雅安的名字,哭喊声招来了警察。
俞敏涛在凌晨时分将他从警局里接了回家。
许雅安请了三天假,这是最后一天。她关了手机,拔了座机的线,一人寂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人可以打扰到她。可她无法让自己不思想。四周越寂静,她的思想越活跌。
爱会成就一个人的成长,而伤害同样可以成就一个人的成长。许雅安分不清助长自己成长的是爱还是伤害。人们眼里那个幸福的百万新娘在万籁俱寂中,为了自己的小产假期和心酸坚韧的十年婚姻而悲恸失声。
门铃声疯狂地响起,并伴着一串大声的叫门声,许雅安不得己只好起来开门。
俞敏俪和俞敏海站在她的面前。
许雅安惊诧于俞敏俪的凌空而降,更惊诧于俞敏海双眼里的惊怯不安。
俞敏海憔悴不堪,平日里梳得油光发亮的头发油腻腻地趴着,脸色灰暗,一副潦倒的模样。
俞敏俪一见许雅安红肿的眼即说:“雅安,我来了,在你想哭时,我能陪你哭!”
许雅安又开始抽搐,俞敏俪上前拥抱住她。
俞敏海鼓足勇气开口:“雅安,我要是想到会有离婚的一天,那当初结个屁婚。”
俞敏俪反怼说:“是你的多情才给了雅安绝情。在这世界上,于一人的深情必是于其他人的绝情,恐怕你真的不懂!”
俞敏海又一字一顿地说:“雅安,如果你真的跟我离了婚,你以后的心里是否重新预一个男人的位置继续生活?可谁在这般年龄不曾有一身的故事和满程的情感经历?你将遇见的那个人或许和我一样,他也曾经重重地伤过一个单纯善良的女人,而你是他悔醒后遇见的另一个人。咱妈一直骂我死仔,你就当我真死了。俞敏海可以成为过去,是不是也可以成为未来?”
许雅安没有出声,却忽然间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每个心结里都有俞敏海的封印,她的哭声越来越大。
俞敏俪反而笑了,:“雅安,我原本想来陪着你哭泣,可我现在改变了主意,让位给某个人了。这个敞开式的一房一厅不是可以留客的地方,我还是去东京找大姐她们吧。海海,你记得跟大姐说去高铁站接我。”
俞敏俪拖着行李箱往外走,边走边大声说:“海海,有句话说‘莫道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我万没想到你竟也有成为痴似相公者的一天。”
东京的又一个黑夜,蒋芷萱盯着黑暗,自言自语说:“留得住雅安吗?以前心里取笑她假宽容,现在我怎么感到挺难过?”
“但愿可以置于死地而后生!“俞敏涛在黑暗中闷哼了一句。
蒋芷萱佯嗔道:“吓我一跳!你也睡不着呀?”
她侧转过身子面对着俞敏涛,:“雅安是个很难得的女人,她是株开得满枝桠花香的女人树。“
“男人若是树,女人应如花才好,花与树可以共生,树与树之间只得彼此相望,难有纠缠,看似潇洒,实则孤寂。”俞敏涛又是闷声说话。
蒋芷萱说得有点伤感:“我却长成了一株菟丝花,蔓藤攀附在你的身上。”
俞敏涛轻声一笑,安慰说:“即使你是株蔓藤,那也是缀满花香、香果漫藤,自成一道风景,或许我这棵大树恰是因你而别具风姿。”
“敏涛,我一直努力着做一个恰好的女人,可惜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无知庸俗。出国这么多年,我甚至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婚姻好神奇,它可以点金成石,温柔被过滤成了日常琐碎,浪漫变成了浮华不实。”
俞敏涛在黑暗中又微微一笑:“你不用懂太多,如果我一副学富五车的样子在你面前显得才疏学浅,岂不令我颜面扫地?一个人累的时候只需要一位听众,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人。”
蒋芷萱听出笑意,却发了另一番感慨:“在这世界上,那些堪称王者般气质的人,哪几个不是孤独的行走者?他不需要接受任何人的认同,更加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王者绝对可以在很平静的环境下独行。当一个人孤独的时候,他的思想是自由的,他面对的是真正的自己。人类一切闪光的思想都来源于孤独。孤独者是幸福者,他不需要用诱惑用热闹来弥补。海海喜欢热闹,需要热闹,他只是害怕孤独。而男女之间就那点事,就看给不给自己机会?”
蒋芷萱说着话,脑子里闪现的却是邻居由美江子那张精致动人的脸孔。
俞敏涛笑出声来:“多少人认为孤独是份封闭的痛苦,而你却觉得它是一种幸福!那我就学着做一个幸福的孤独者。”
蒋芷萱不依不饶地又说:“我可以允许你孤独,但我不允许自己让你感到寂寞和空虚,那将是我的过错。我们这一生相遇,孤独是彼此生命的注脚,也是各自领悟生命悲欢的独立世界,而寂寞和空虚才是对彼此致命的惩罚。”
俞敏涛盯着黑夜出神,会社里的陈小姐那张青春靓丽和刻意殷勤的脸忽然间闪了闪。
蒋芷萱转了个身,带着轻轻的叹息,似醒似睡。
俞敏涛急切地希望拂晓的到来,他想开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陈小姐走人。
第153章 故园新人
俞敏俪本在飞向日本的飞机上,特别害怕面对已经无泪的许雅安,到了大版见了她,反而放了心。如果还能为彼此流泪的俩个人,他们就无法轻易舍弃彼此。
俞敏俪又急着返回奥克兰,她只希望林书轩欢心无虑地开启他的回国之旅。
林书轩回了国,原以为可以好好地陪一陪父母,可一拉呱就觉得不是味儿。
他的父母亲在欣喜之余又开始老调重弹,活在这个一睁眼就能见着熟人的小村庄里,有时候他人的期盼远比自身的需求来得更有压力。
当一个谎言被坚持说了数遍后就能变成了一种习惯。
林书轩垂着头说:“我们就是丁克一族!”
林妈妈又皱巴着脸问:“那个丁什么的是个什么鬼把你们蛊惑成这样?”
“爸,妈,现在养儿防老这个观念已经行不通了。”林书轩的头越涨越大,声音也越说越小。
“胡说!你连个女儿都没有,有什么资格跟我讨论这个问题。”林爸爸越说越生气。
屋外响起了两声汽笛声,林振南那洪钟般的声音随后响起。
他特意从加工厂赶回来,一见面即说:“书轩,你可总算懂得回家来了。国内现在发展得一天比一天好。你去那新西兰干什么个体户?”
林振南的妻子跟在他的身后,亦大声道:“哎哟,前几天才听说新西兰那边人少得很,走几里路见不到一个人影,只听见车轱辘声叫。我弟媳妇家的大姨娘去了新西兰看她儿子一家,才住了一个月就连哭带喊着回来了,说打死她也不再去了。”
林书轩笑笑,:“二叔二婶好!我刚到家没多久,还没完全缓过神来去探望你们。”
林振南:“在人多的地方开店才靠谱,看不见人影的地方能开什么店?”
林书轩又笑说:“那边的确人口不多,但也有城区、居民区和郊区之别。只要不是在偏远的乡野,就没大姨娘说的那么夸张。她家儿子可能算有钱人,在远郊地方拥有了大农庄,或是葡萄酒庄,她走在路上才只见汽车不见人影。”
二婶:“你二叔疼你,他刚从省城回来,一刻钟没歇就要过来看你。”
林书轩见二婶后面跟了个姑娘,忙也招呼她入座。
二婶介绍说:“这是我娘家的远房亲戚游芊华,她叫我二姑,也算你的表妹。现在我们加工厂当业务员,一个能干麻利的人哟。”
游芊华甜甜地叫:“大表哥,厂里新买了最新款奔弛轿车,今天头一回用,二姑和姑爹就让司机来接你这个贵宾。”
气候虽已入冬,游芊华却穿得稍显清凉,上身肉色宽松形一字肩薄毛衣,小香肩微露,脖子上套着一根吊带,下身一条黑色短皮裙,足蹬一双短靴子,整个人干练而又时尚撩人。
林书轩的母亲斜眼瞧了她一下,不出一声就去倒水泡茶。
林振南:“书轩啊,你这几年要是不出国,在国内一定发展得更好,真可惜了你。”
林书轩:“二叔,您总高抬我。国内发展得再好,可像我这种人也发不了财,不过就拿那一份死工资。”
林振南大眼一瞪,:“你可以出来帮我啊!我那加工厂用人的地方多得是。寿山石的开采越来越少,想开加工厂的人却越来越多,竞争虽然厉害,可赚头还是有。就像你父母这种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国家不给养老金,但他们每年有加工厂的几万元分红,日子也算富裕,你做儿子的根本不用寄钱养他们。”
林书轩连连点头,:“是!是!谢谢二叔和二婶!”
林振南却又叹息说:“可小健跟我不对路,他认为玉石才是上档次的东西。”
林书轩的父亲问:“小健最近还在外地?”
林振南:“被他妈妈溺爱坏了,就只会折腾他的那点聪明劲。”
林书轩知道堂弟林书健自小聪明伶俐,曾经单枪匹马一人在云南腾冲一带消磨过一段日子,对缅甸的翡翠推崇至极。
林书健以为翡翠才是石头中的绝对珍品,而寿山石、青田石等跟它相比,简直就是村野丫头与皇宫公主的等级差距。
林书健也不乏商人的精明,经常淘一些玉石成品回来待价而沽,渐渐地发了点小财,也慢慢地摸熟了门门道道,骄傲得以行家自居,对林书轩的那套专业知识嗤之以鼻,也极瞧不上他的毛利玉。
林书轩跟他通过几回电话,也知晓了他已玩起了同道中最高深莫测又最刺激的游戏一一赌石。
在玉石毛料市场上,许多原石都明码标价,肉眼看着颜色上好品相不差的,价格一般都不价宜,一块小巴掌大的玉石要价五六万元并不少见,有些颜色黑暗丑陋的可按斤论价。相当一部份的石头仅开了个小缺口,或是直接剖开个切面,让内中的实料给买者一赌为快,能肉眼看到的,或用特制的手电筒的光亮透视下看到的,这些玉石都易于实地估价。这样的交易也称明赌。
而所谓赌石,特指暗赌。玩家购买翡翠一大块的原石,从表面看并不能知道内部有多少翡翠,也就是说不知道这块原石里面有多少绿,但是购买原石的价格按斤计价都是一样的,是赚是亏,在买的时候是没法知道的,相当考验玩家的判断力。
玩家下单买完原石,一般都想当场请人下刀切石,以验正自己的眼光。切石时的一刀一刀开验,就像一刀一刀地慢慢切剖玩者的心脏,是输是赢都是让心脏血溅四溢的过程,那是一种极致的狂热和刺激。下赌时豪掷千金的气派,赌赢时的惊喜如狂,如王者般接受满堂的喝彩和狂呼,赌输时的失魂落魄和焚心撕肺,都是赌石玩者最颠狂最极致的体验。
林书健看了许多场那些人豪掷千金接受众人如雷欢呼的情景后,只急切地想亲自体验那如王者般的气势。他已常年在云南的瑞丽和腾冲俩地的翡翠市场盘踞不回。
林书轩:“听说小健这几年赚了不少,可赌石毕竟是一种赌博,我劝过他少碰为妙。”
林振南:“他看不上我那一摊事业,我也并不介意。我现在还能干,也不求他回来给我心里添堵。可他不仅赌,外头还养了女人。”
林书轩的父亲说:“小健这么做就不对了。”
二婶拧起了眉,不满地说:“你胡说什么?别老尽说你亲生儿子的不是。”
林振南喝斥说:“他那德性要换在我身上,你又会怎么说呢?他在厦门买了房是做什么,你当娘的不知道吗?”
二婶一时语塞,一张脸冷黑了下来,可又随即笑得咯咯声响,热情地说:“书轩出国好几年了才回来,现在就让芊华带他去加工厂参观参观,也去镇上看一看老家变化有多大。”
林振南亦变了语气,:“书轩,你喜欢什么就自己选,爱怎么拿就怎么拿。你出了国,我这心里老觉得不是滋味,往后要多回国来看看我们。买机票的钱搁我这里报销也行!”
林书轩听了好一阵感动,忙说:“谢谢二叔!我那边店的生意也还好,我们也买了房,倒不是缺买机票的钱。”
林振南却开始伤感,:“书轩啊,一眨眼的功夫,你已四十岁了吧。”
“算虚岁,明年就是了。”林书轩扯了扯自己的头发。
游芊华招呼说:“姑爹,您坐车上也可以跟大表哥聊天,我要赶着回厂里去,下午的事情多得很。”
游芊华边说边往外去,司机是个年轻的男人,见她一人过来,就摇下车窗,向她招了招手。
游芊华走近倾下身去问话,司机抿嘴只笑不答,却探出头来,一只手绕到她的脖子后,提了提她脖子上的吊带,吊带下方吊了一只手机,精巧的手机在她胸前的双峰中浮起又隐入,沉下又被拖出。
游芊华嘻嘻地笑,站直身,伸出手去推了他一把,司机跟着哈哈大笑。
林书轩的母亲站在窗子前无声地看着,却又摇了摇头。
林振南和林书轩父子俩上车,游芊华挤在林书轩父子中间。
林振南对众人说:“芊华进厂不到两三年,就从一个小姑娘家蜕变成一个资深业务员,着实是个人才。”
游芊华笑说:“大老板别表扬我,我对那些制单、验货、核单、办理外运这些手续,其实挺头疼的。要不是我二姑整天鼓励我,我也成不了才。”
紧接着,林振南和游芊华俩人之间玩起了捧哏和逗哏游戏,相声内容五花八门,滋味香辣甜腻。
司机听得嘻笑有声。
林书轩的父亲却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地坐在车里。
林书轩亦无反应,车窗外掠过的风景令他思潮浮动,独自默默沉浸。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到如今所见,道路全都变得又宽又整洁,道路两旁分布着许多乡村别墅,座座都足有五六层楼高,琉璃瓦顶、罗马大柱,色彩光洁的瓷砖外墙面,以及高筑的围墙和奢华大铁门……,无一不令每座别墅显得气派神气。
小村庄不再是往日的小村庄,小镇亦不是往日的小镇。
镇上有了几个大超市,街区的小店星罗棋布,人来人去,热闹非凡,远超林书轩的想像。
忽有有一段路拥堵,车流中不乏豪车。
林振南骂说:“该死的!离过大年还早着呢。镇上怎么冒了这么多小轿车出来?”
游芊华边盯着一部兰博基尼,边说:“在外地开私立医院的有些赶早回来了,过几天会有更多人回乡,路上会更堵。”
林书轩突然间回过神来,忽觉胸口紧闷不已。
车子总算到了厂里,而几年的时间里,加工厂附近已然是一片成熟的工业区。
林书轩在游芊华的引领下,挑选了一些印章胚和成品。一回到家里,林妈妈就迎上来,一脸不情愿地说:“那游芊华名声不好,我们离她远一点。”
林书轩找出几件软棉的衣物,边包裹那些石章,边诧异地说:“我本来跟她就不亲近。”
林爸爸对妻子说:“你就嘴杂!可穷人家的女孩不自重更是损了自己。”
他又对林书轩说:“家里变化大吧?我们的房子都老旧了,看人家的多豪华。你二叔在镇上、市里和省城都买了房子。你出国的日子到底好不好?”
林书轩慨叹说:“我们现在很稳当了,也有了不少朋友,生活跟家里别无两样,但那边的确不如家里这般变化快速。过两天我要去省城看看以前的同事和朋友,省城应该变得更多。我以后可得争取多回来,不然要认不得原来的路了。”
林妈妈急急地加一句:“能抱个孩子回来再好不过了。”
林书轩只好沉寂无语。
第154章 无量寿何
俞香兰与林书轩坐着闲聊。
林书轩:“妈,您和爸去新西兰住上一阵子吧,您会习惯那边生活的。”
俞香兰:“我现在连去北京都嫌远,哪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飞机一趟花费一天的时间,也是很快的。”
“俪俪也提过,可我想想还是算了。人老了还是窝在家里好,万一生病了就连累了你们。”
林书轩笑笑:“我父母也这么说,可那也只是‘万一'。真万一生病了,那边医院并不要求家属陪护,所以也难有连累之说。”
俞香兰惬意地笑着,:“俪俪也说过,但我还是以为‘在家事事好,出门万般难’。”
俩人正聊得欢畅时,俞大明出门采买回来。他一放下东西就急急地冲了进来。
林书轩看他满脸通红,吓得连忙站起身来。
俞大明喘着粗气说:“刚在菜市场遇见老张头,他说刘姐走了,她家正准备发讣告。”
俞香兰惊措失色,亦立起身来,却似乎因用劲太猛,忽觉天旋地转,身子不由得晃了一下,林书轩急忙伸手扶住。
俞香兰呻吟般地说:“多久前才去看了她,那时她精气儿还挺足,骂起人来声音不小,怎么说走就走了?”
“老张头说大家都在传刘姐是活活绝食死了,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
俞香兰稍稍稳住神,对林书轩说:“你在家等我一会儿,我先去见见我那老姐妹。是我造了大业障,那时要是不找她打麻将,她也不致于成了一个废人。”
林书轩忙说:“妈,那让爸陪您一起去吧。我就先回老家去,回新西兰前我会再来一趟。”
俞香兰点点头,逐和俞大明直奔刘姐家去。
林书轩走出来的一路上,心想二叔如今也做人造石料,厂里摆了许多款人造石工艺品,有些人造石添加了色素,虽无原石的质感,却也看着丰彩照人,不如再去厂里参观一番,或许可以拿点货去自家店里摆卖。主意一定,他就直接打车往林振南的加工厂而去。游芊华正巧在厂里,又是一番热情的接待。
俞香兰和俞大明匆匆赶到刘姐所住的小区。刘姐本住在五楼,如今已被移至在公共治丧厅内,小区的治丧厅仅是一楼低矮的柴火间,连着三间的柴火间被打通后而开辟出来。
俞香兰见刘姐直挺挺地躺着,面容干净,但她的身躯惊人地缩了版,崭新鲜亮的大棉袄寿衣并不合身,如一个肥大的棉袋兜装起一具枯瘦的木柴。
有人在外大声说殡仪馆会直接送棺木过来,有人附和说如此省事。
厅里地上有一台三用机正播放着哀乐,音量放得并不大声,怕扰了楼上的住户。
刘姐的妹妹正坐一旁,鼻涕泪水横流,哭嚎得凄惨,:“苦命的姐哟!久病床前无孝子哟,爹死娘去顺了谁的意哟……”。
她的句句声声都是在数落声讨。
俞香兰亦坐了下来,强抑住泪水,想开口诵一段往生经为刘姐送行,却见刘姐的妹妹手上正拿着一枚十字架往刘姐那已僵硬的手掌心里放,只好闭了口,静静地默哀伤神。
她又听刘姐的妹妹边哭边嚎:“姐哟,你在地上受苦,天上一定享福哟……”
逐渐又来了许多人,厅里厅外站满了。有人只管无声落泪,有人边流泪,边小声低议。
“走得好呀,不用再受罪了。这几年也难为了她的儿子儿媳。”
“是哦!她原来每天还挺乐的,患了病后脾气变火爆了,一两个月就得换一个保姆,有时几天都留不住人。也难怪人家,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脾气还差。”
“每天躺着不能动的人脾气能好吗?”
“并不是人人都想赚这服侍人的钱,请外人不容易,自家人的孝字也难写!”
“原说康复得很有起色,至少已会使唤人了,偶尔也能下轮椅挪几步,可怎么用这样的方式送命?”
“前一个月时,她在卫生间里滑倒摔了一跤,腰都挺不住,坐也坐不了,躺也躺不好,想是绝望了……”
“不能动的人原来就痛苦,天天坐在窗前看对面楼的防盗网,不摔一跤也会绝望。”
“为什么不请康复中心的人来帮她再站起来?”
“这种费用又报销不了,再鼓的腰包也不经折腾。”
“是啊,请了保姆,怎么就不能让她下楼透透气呢?”
“五楼哟!刚得病时,儿子背她下来过两三次,那时她也重,看儿子背得辛苦,后来就不下楼了。”
“没个电梯,家中摊上个行动不方便的老人,真的是绝望!”
“听说有房地产商要来旧城改造,可有住户狮子大开口,硬是没谈下来。人家就去开发新区去了,再也不拿正眼瞧这里了。”
“嘘!刘姐的儿子不是买了电梯房吗?”
“下了楼又怎样?轮椅能推得出来吗?看看这地方,毫不夸张说简直是三步一小坎,五步一大阶,让轮椅能转悠开来的地方会有多大?”
“就是啊!怎么没人想着要给轮椅留一个道出来,刘姐家买了全新的轮椅不也歇进了柴火间?哪来保证所有人的腿脚都利索?”
“别说这小区,再往大街上去,残疾人的轮椅能畅走的道有几条?”
“嘘!她儿子那边是高档小区,有电梯,有假山,有花坛。”
“听说刘姐自己不愿随过去,兴许怕自己脏了新房。”
“谁知道呢?住得好好的,老娘生了病,他一小家子就搬了新房。”
……
众人的咬头接耳声虽小,与刘姐妹妹的悲愤声却也能竞相呼应。
刘姐儿子和儿媳的眼里并无泪花,脸色铁青,分不清是悲痛、愧疚或是愤懑。
俞大明听了好一会儿众议声,生怕俞香兰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逐走进了治丧厅里,碰了碰她的肩膀,悄悄说:“我在治丧组那边登记了,说丧事一切从简,只收了一元钱的祭礼,也不收花圈。我们已表达过心意了,不如先回家去吧,等刘姐出殡时再来。”
此时,有人送来了一副薄木棺材来,刘姐的儿子一把抱起了刘姐,俞香兰急忙帮忙托起,只觉得手上并无多少重量。
刘姐像只木偶般被装殓入馆,十字架从她手上掉落下来。她的妹妹忍止了呛天悲地的痛哭,大声地唱起祈祷诗。俞香兰两行泪却夺眶而出。
等盖了棺,俞香兰走了出来,看见治丧厅外已摆了三面大花圈,分属“小区业主委员会”,刘姐儿子的单位和刘姐以前的单位送来的。
众人见刘姐已入殓,也陆陆续续散了,哀乐依旧低声唱鸣,治丧厅里只剩棺木一具。
俞香兰和俞大明一路沿街走回,她踏在瓷实的广场砖上,腿脚却觉得抖颤发寒,心中充满了苦涩和悲凉,心想那刘姐走得凄惨,寻思她带着今生所苦之怨,不知她此去该归属何处。
世人均求无量长寿,可这世间唯欠缺无量寿法。回到家里,俞香兰在佛像前坐下,翻开一部《无量寿经》诵读,心里却又思量颇多,干脆合了经书。心想着婆娑世界里亲情间亦藏污秽,前世今生因果循环,怎一个“无量寿”可了,必得去寻一处净土。
她又想曾听法师解说过佛佗出家前发了四十八愿普渡众生,才有了那部《无量寿经》。忽觉得自己身边有一帮人需要帮助,那个阿芬总被丈夫欺凌,那陈小妹因孩子一直痴醉于网吧而天天头疼,还有那个老阿姐……她们无助愁闷,甚至悲伤痛苦。若能使她们尽早勘破俗世,得无边佛法普渡,可化解人间诸多疾苦。
俞香兰也想起了俞敏海,他和雅安关系虽有缓和,可依旧令她无法安心,听说海海准备办理一家人重新移民第三国,不如先静等他们的确切消息。俞香兰的心虽有悲戚,但亦逐渐平静。一连几天拿着抹布,认真擦洗了家中每一处。
俞大明看她神情淡然,家中几净桌洁,忍不住打趣说:“猴子们都各就各位,剩下我们俩老猴守洞,不如找些人来热闹热闹。”
俞香兰:“我知道你一门心思想什么,可刘姐就是前车之鉴,你不用赶着也想出事。”
俞大明:“可这大把时间不知该晃荡在哪里,一天里坐了几趟街心公园,凡国家大事全讨论过了,最近没有给退休人员加工资的消息,大家的讨论热情也就不太高涨。”
俞香兰:“你要是能静下心来读经,看破生死,能修个阿修罗道也是一种福报。”
俞大明:“我只活当下,每天早上睁开眼看见太阳,知道自己还健康地活着就是喜悦。”
俞香兰见他又想坚持说自己是个无神论者,犹觉败致,不想再论长短,就淡淡地说:“多存善念必能化解劫难,我们最好保证自己手脚一直可以健康好用。”
俞大明听闻,想起了刘姐,亦觉戚戚地说:“刘姐虽不跟儿子住一起,但他好歹还住附近。我们倒好,几个全在国外。”
俞香兰却说:“跟不跟孩子在一起,我并不十分在意。刘姐的儿子是报恩还是讨债,能说得明白吗?”
“关健我们自己得保重身体!”
俞香兰:“记得余姐吧,她拗不过儿子,就跟着去了北京。儿子一家忙着做海鲜生意,她偶尔打回电话亦只有一番叹息,说日子不如她在弥勒岩寺里当俗家居士那般自由舒适。她只爱粥面,其他人却喜米饭。她要吃烂熟的菜肴,其他人却偏好生脆。一家人住一套房里总不能各做各的饭菜,总想着互相迁就。可时间久了,单不说她有没有朋友来往,就这小小的生活细节就苦闷了她。”
俞大明戴起了老花镜,边拿起一份报纸,边叹说:“你最自由了,念经交朋友,哪件事落下了?我就只有看看报纸。不知这样我们俩个能不能活出无量寿来?”
第155章 法门全开
念经声声声入耳,家国事事事关心,老俩口各自用心,亦可相安无事。
此一天,天气奇好。
俞香兰捧出一叠《心经》手抄本翻看,见田字格上的字迹工整秀丽,心想阿芬近来煞是勤奋,手抄完了百遍《心经》,该是烦恼抛弃而心净入禅,自己为她欢心,也应帮她念经祈福,助她修得心中所求。
她就净了手,在观音像前焚了香,又捧起手抄经,朗朗诵念。
俞大明正在一楼厅里整理着一大摞报纸,忽听院子大门被擂得震响,一个男人的粗犷声如雷般响,:“俞香兰,老妖婆,你给我出来!”
俞大明乍听一惊,忙出去开门细瞧。门刚一启开,那男人就一脚踢了进来,俞大明连连后退几步,门口已围了不少人。
俞大明不明所以,但看来人气势汹汹,于是就沉下脸来想问个明白。
可不等他开口,那男人又是一阵吼叫:“俞香兰,你信佛就信你自己的,干嘛要破坏我的家庭,就不怕报应吗?”
俞大明见门口已有人在窃窃私语。
俞香兰双手捧着手抄经从楼上下来,见此人陌生,一时间愣立。
俞大明却怒了,紧问:“你到底是谁?这么没礼貌!”
那男人冲着俞香兰吼道:“阿芬你认识吧?你带着我老婆念经拜佛,要度她上西天,她就不管丈夫孩子死活了。整天不做饭不洗衣服,只去放生去烧香,就能上西天吗?地上的事顾不全,她这么早就考虑去西天吗?”
他又转向大门口的众人说:“你们大家都给评评理!”
俞大明瞧见几张老邻居熟悉的面孔,自觉羞臊不已,试图着要关上院子大门,让那男人上客厅里坐下说话。
可那男人拿着得理不饶人的架式,一脚踩在大门槛上,粗壮的身子压住大门,扯着嗓子又喊:“老妖婆,我家蠢婆娘被你洗脑了,你要再这么干,我直接送你上西天。”
俞香兰原来闭着眼,正努力地平缓气息,听见他一口一句老妖婆地叫,猛得睁开眼来,目光如炬,:“阿弥陀佛!你是阿芬的老公?我想也一定是!瞧你现在的凶神恶煞样,就知道她从不妄言!我平时总劝她积德改运,你可要注意不要胡乱滋事又造业障。”
那男人怒火正旺,挥起拳头,做势打人,俞大明忙挺身挡在了俞香兰面前。
大门口围着的那几个老熟人赶紧挤身进来,将那阿芬的丈夫拉开。
俞香兰却毫不畏惧,大声喝斥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男人气极败坏地又大叫:“什么佛?你还好意思说佛?我只知道观音佛祖只成人之美,不坏人姻缘破人家庭,我那个傻老婆被你哄得变成个神经病。她一天三餐不煮肉,可我要干活的大男人不吃肉行吗?我昨天买了几只活鱼,傻婆娘又偷偷拿去放了生,她到底要不要跟我过日子?你害了自己就好,不要借着佛祖的名义祸害别人。你们大家说说看我要不要发火?”
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有人板住脸不敢评价。但大家都一致劝慰说:“有话好好说,生气有害健康,也影响了感情。”
俞香兰心中急速念了千百声佛号,深吸了口气,耐住性子,斯里慢条地说:“阿芬有佛缘修她自己的今生果。我一直劝她一世情缘一世了,你要是对她好,她必受你的牵绊,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那男人又怒说:“我怎么对她不好?想跟她好好说话,她却忙着抄什么佛经,连个p都不放一个,我只想撕了那些东西。”
俞香兰的脸色立时苍白难看。
俞大明此刻发了怒,说:“你这个年轻人也该懂点法律!对你这种上门肆意生事的人,我是可以报警的。我们都上了年纪,倘若出了什么事,你负得起责任吗?”
那男人听了一愣,可不甘心地又骂了几句。在众人劝说中,骂骂咧咧地离开,众人也跟着散了。
俞大明关上大门,埋怨说:“只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你凭什么去干涉人家的家事?爱管那闲事干什么呢?”
俞香兰:“你懂什么?阿芬在家中受尽了委屈。我只不过劝导她少吃荤,多放生,积德改命,我怎么可能造自己的业障?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藏王菩萨就是这么来的!”
俞大明又气又恼又哭笑不得,:“你搞得家属闹上门来,难道是一份光荣不成?”
俞香兰哑口无声,心想与他再多说亦不过对牛弹琴,世俗的家并不是修行的好地方。
俞大明又说:“我怎么说你呢?当自家的老神仙不好吗?墨墨和凯凯昨天从美国打电话回来,可你却不在家。她们说奶奶不想吃不想喝,准已是活神仙了。你没带过一天的孙子孙女,芷萱也教他们跟你亲热,多点时间跟孩子们多逗趣玩开心,享一享这种天伦之乐,好端端地去插手别人家的事,神仙活得不耐烦了!”
俞香兰心里却发狠想,愚人就是愚人,天伦之乐最是修行的障碍。复想去打坐念经,心情却又落寂难受,闷闷不乐地回厅里坐下。
又恰巧电话铃声响起,俞大明听是俞敏佳的声音,心里一喜,想佳佳是她最疼爱之人,不如使佳佳来劝说她少管闲事,于是就说了刚刚发生的事。
俞敏佳亦觉难以置信,:“妈以前不是这种人,怎么信了佛却变糊涂了?”
俞大明忙请俞香兰来听电话。
俞敏佳一语即戳俞香兰的心窝子,:“妈,您以前是受尊敬的人,到老了怎能变成一个招人厌的人呢?”
俞香兰忽觉心口闷痛,:“你怎么也说了这种话?我只是让她们自醒开悟,抄写佛经和放生能改命改运。”
“妈,可人家老公不喜欢!说真的,我以后也不敢让爱佳给您打电话了,她老说不想结婚的话,是您影响坏了她,可她到了该谈恋爱的时候了。”
“佳佳呀,我总是在开解爱佳的。之前不敢对你说,今天我就说分明了吧,她心中也有苦。你每天在她面前不停地怨说男人都不是个东西,跟谁结婚都不过一回事。你还说了你是为了她才变成今天的一无是处。所以她怕了,她是因为你说多了,才害怕恋爱,更害怕结婚。”
“妈,当初要不是涛涛替我决断,我跟李伟强也不那么快就离了婚。后来跟宫崎分了,还不是因为爱佳吗?难道我说错了?”
俞香兰感觉自己的心又痛又寒,:“你怎么可以怪罪上涛涛?李伟强那种人还值得你惋惜?你不想离婚,谁又逼得了你?自己做事自己担,你已是个中年人了,这个道理竟然不懂?”
俞敏佳原想劝说母亲,没想到反被教训,不禁又伤情恼怒起来,:“我就是个失败者,谁都比不上,连您都不待见。”
此时,门铃声响,俞大明忐忑不安地去开了门。
嫂子和她家的小保姆各牵着俞庆祥的龙凤胎来了。
龙凤胎转眼一岁多了,进了院门就撒开了欢,俩人你追我赶,嘻嘻哈哈,踉踉跄跄,极为活泼可爱。
俞香兰见她们进来,即搁了俞敏佳的电话。
嫂子的身子越发显得圆滚,她不停地用汗巾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难为情地说:“我太胖了,瘦不下去,一动就冒汗,这还没到夏天,就已热得我不行。”
俞大明:“每天看双胞胎这般有趣,自然高兴得长胖啦。”
嫂子坐了下来,边喘息边说:“我都搬到县城住了好一段日子,可自打有了双胞胎,每天只管忙,寻思着许久不见就过来看看。这一路还打了车,走几步路就把我累死了,还是虚胖!”
三人拉呱闲聊,亦唏嘘岁月如梭。
而俩小家伙好奇地四下探看,尽情地把玩起所见之物,见茶几上有一叠纸张,就伸手抓了起来。
俞香兰忽然间听见,惊呼一声:“哎呀呀,动不得哦!”
可她话音刚落,有几页手抄经已被抓得稀烂,更多的被抓扯在地上。
俞香兰心惊地说:“这可是焚过香的手抄经,不得毁坏它,你们要是犯了业力,长大了少不了出息。”边说边起身来抢那些纸张。
嫂子脸色大变,保姆阿姨急忙一手一个地拽开孩子,那龙凤胎以为在跟他们嘻闹,咯咯地笑得欢快。
俞大明不中听俞香兰的话,驳斥说:“不过几页纸张而已,欺老不欺幼,你怎能说长大没出息的这种话?”
俞香兰正色说:“要以虔诚心对佛经,糟蹋和渎佛经都不可为。”
俞大明恼说:“大人没放好东西,怪罪孩子做什么?这般可爱的婴孩都容不得,你能修成什么佛?”
嫂子见他们俩人针芒对麦尖,只好和起泥来说:“婶婶是个有文化的人,她知道的东西比较多,像我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人真遭罪。”
俞大明却毫不留情面地回说:“她就不过认得几个字而已,怎么算得上是个文化人?自以为是而已。”
俞香兰刹那间面如死灰,俞大明的这句话如冷霜荒茔了她的世界。她本想发一通火,却又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心想今日遭遇种种恰说明了我的法门已全开,该弃下所有的尘缘,一心只向往涅重生。
俞香兰起念后真寻到了一处修行的好地方。俞大明看她一声不响地收拾好行装,知道照她的脾性,挽留亦是无用,也不跟国外的几个孩子说起,眼睁睁地看她出了远门。
第156章 现世轮回
美国芝加哥的一处公寓,俞子凯抱着一个足球,带着一阵风推开门,大叫:“妈,妈。”
俞浅墨睁着睡意腥松的双眼,从她的房间里探出头来,不满地说:“别喳喳呱呱地吵人。”
俞子凯:“我找我妈!”
俞浅墨瞪了瞪他,:“学会尊重我!你要说‘我们的妈’!我们的妈去教堂敬拜她的上帝去了。”
俞子凯不信地睁大了眼睛,俞浅墨耸了耸肩膀。
俞子凯:“妈才来美国一个月就找到上帝了?”
俞浅墨:“丽莎阿姨带她去的,她说这样叫入乡随俗,也叫学习主流文化,同时多交些朋友。”
俞子凯也学着她耸了耸肩膀。
“凯凯,你不要再去踢球了,抓紧时间学习,你得想好明年的大学专业。”
俞子凯扔下足球,嘟囔说:“我本来觉得自己不差,可我的那些本地同学个个都拽得很,他们都觉得自己会是美国未来的总统。”
俞浅墨走出房间,打着呵欠,:“嗯,是这样,我早领教过了!在几所世界顶尖名校里的美国当地学生更加个性张扬,他们不仅想当未来的总统,还不把现任总统当回事,而他们敢说也敢做!”
俞子凯很开心地笑了,:“嘻嘻嘻,好莱坞电影大片好来劲,这座美丽的芝加哥不知被炸毁了多少回了,美国的政治首脑不是白痴就是伪君子,然后全地球人都看得很嗨皮!”
“跟他们在一起,就得拼个性,拼实力。我现在也不玩日本人那一套,不再跟人一见面就躬身,我得挺起胸膛跟他们打招呼。”
“姐姐,日本女孩的可爱就在于她的温柔,你还是保持原来那样比较好。”
“记住!不许说我是日本人,我们是中国人!ok?我饿了,妈还没回来,我们现在需要协作精神!吃什么?披萨?汉堡?还是印度咖喱?”
俞子凯嘻嘻笑说:“领导干部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切听上级的就不会犯错误!你做主!”
蒋芷萱参加完教会的礼拜会回家来,看见桌面上摆着两大披萨饼的纸盒,想是姐弟俩等不及她回来做饭,又订了外卖。冰箱里已有备好了的鲜鱼,女儿最近学校活动很多,每天匆匆出门,回来已是很迟,有时还得熬夜赶写小论文,今天想煲一锅鲜鱼汤给她润润咽喉。
蒋芷萱于是开火将鱼下锅。
俞浅墨拿着一张图纸从房间出来,本想找俞子凯,见蒋芷萱在忙碌,叫说:“妈,给您留了披萨,您不喜欢吃吗?”
蒋芷萱见她神情疲惫,想她又是一夜苦熬。
俞浅墨像个醉酒的人一样,摇晃着身子,走到她的身边展示她的图纸,说:“妈,一想到我所面临的繁重学业,我的心情就跟这幅画的意境一样!”
蒋芷萱看那a4纸上各色彩色铅笔绘了几个立体三角形,它们零乱地纠叠在一起,一时不知何意。
俞浅墨鬼鬼地笑了:“妈,您一定在心底臭骂这是什么鬼东西?可它是我画的抽象画!”
蒋芷萱心想自己能想到画圆与婚姻的关系,却实在无法体味这些三角形能代表的心情。
俞浅墨叹了叹气说:“妈,这是焦虑、矛盾、痛苦和抗争!我本来会是个很有灵气的艺术家,可被您和老爸的务实论给害惨了。现在对达.芬奇前辈只好膜拜,再也无法模仿,但我有理由将埃特蒙德里安的风格发扬光大!”
“埃特.蒙德里安又是谁呀?”
俞浅墨见蒋芷萱听得云里雾里,不禁一乐,:“这世上也有您不懂的东西?我一会儿要跟凯凯好好地分享一下这个好消息。”
蒋芷萱嗔道:“你别这么开涮我,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俞浅墨挥了挥手上的图画,:“这是冷抽象艺术!反自然!省事!”
蒋芷萱看鱼汤已成,就盛出一小碗来。
俞浅墨却为自己冲了一杯热咖啡,双手捧着,又打了个呵欠,叫道:“啊!啊!苦呀,这日子苦呀,怎么总睡不够呀。”
蒋芷萱招呼她说:“少喝咖啡!来先吃点鱼肉!”
俞浅墨又是呵欠连连,:“我不想吃那东西,一会儿要让凯凯去买些能量饮料,我努力将自己变成个超人。哎!到了美国才觉得日子真苦呀!”
蒋芷萱老调重弹,:“我和你爸那些年刚到日本时身无分文,我们用的家俱电器都是人家给的二手货,那才叫苦,你这一点点苦算什么呀?我那时……”
未等蒋芷萱说完话,俞浅墨扭着身子就要回房,边走边说:“妈,您又来了!一说苦,你的苦水就倒不完。奶奶那代人最苦了,她年轻时老捱饿。当她老了时才有了许多好东西吃,可她现在一天到晚还不想吃,她从不喊苦。”
“你爸爸当年还得自己给自己挣学费,而你们呢?我还得专程从日本飞过来给你们做饭煲汤。”
俞浅墨吐吐舌头:“妈,您不来还好!不过凯凯真的需要您的关怀。至于我,给我多点钱就好,省得我打工赚零花钱也辛苦。”
蒋芷萱用商量的语气又说:“我了解下房价,考虑卖了上海的房子,换成芝加哥的房子,你觉得怎样?”
俞浅墨不在意地说:“您的资产您做主!可您别想着我们跟您长期住一起。”
蒋芷萱一愣,低头看了看桌上的那碗鱼汤,问:“你又不想喝了吗?”
她原想再说点什么,见俞浅墨往耳朵里塞了耳机,无奈地抿紧了嘴唇。
蒋芷萱转到俞子凯房间,见他戴着耳麦,一边摇头晃脑地哼歌,一边双手不停地在电脑键盘上飞梭,搞不懂他是在做功课,还是在跟朋友闲聊。
她凑近身去,叫了几声:“凯凯,凯凯……”
俞凯凯犹自沉醉其中,蒋芷萱只好站一边叹了叹息。
俞浅墨亦捧着咖啡杯晃悠着走进来,嘘一声说:“妈,他在嗨着呢,不会理您的!”
蒋芷萱:“你奶奶说的没错,魔的世界已经来临。看你弟弟像不像入魔了?”
“年青人哪个不这样?他正迷着摇滚乐哩,没去跳街舞已经很给您面子了。哪像您?除了轻音乐和古典乐,其他的都入不了耳。”俞浅墨撇了撇嘴。
蒋芷萱忽想起一事来,郑重其事地说:“墨墨,你已经是大学生了,妈不反对你交男朋友,但我觉得你最好找黑头发黄皮肤的。”
俞浅墨笑得差得岔了气,:“妈,只要有人说喜欢我,我都会认真考虑。看身边的人成双成对,我如果单身会很没面子的,哪管他金发碧碧还是黑发黄皮。”
“我要是还生活在福宁,可能会反对你找个外省人。可出国后想法虽改变了,却也不喜欢你找了不同肤色的人,族裔相近比较好相处点。”
“是您觉得自己跟他好相处,还是我跟他好相处呢?爱情是伟大的,它还可以存在同性之间,肤色差异本身就是个小问题!”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蒋芷萱脸色大变。
“世界好大又好杂,您能操心得过来吗?所以您要学会尊重存在的一切!”俞浅墨好笑着说。
蒋芷萱肃色说:“你的丽莎阿姨说得对,你们应去教会接受洗礼和教育,那里的人们比较令我放心。教会里还有免费英文课程,凯凯也去练习英文。”
俞浅墨乐得忘了意,又哈哈大笑说:“妈,您和爸不是奶奶的粉丝吗?怎么越界了?您不担心奶奶知道了会不高兴?”
蒋芷萱顿觉脸红耳赤,:“山高皇帝远,何况奶奶心存大爱,她会理解的。”
俞浅墨耸耸肩,挤眉弄眼地说:“妈,您背叛了奶奶,并且您连上帝都利用上了。”
蒋芷萱不禁生了气,:“我一切都只为了你们着想,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俞子凯此时摘了耳麦,踩踏起轻快的舞步,自顾自地边跳边唱,演绎起嘻哈风来:
当那废墟中最后的一根钢筋被铲除
新的双子大楼不久就要绝地而起
那么些惊恐中失去生命的人儿啊
他们是被天使选中
还是无法与邪恶抗争
他们是不是都上了天堂
他们的亲人却尝遍了哀伤
那么些被无辜拖累的金融巨头啊
损了帅折了将还丢了卒
别再哭丧着脸说什么保险柜掉了色
我听见了纽约的召唤
充满了杀气充满了诱惑
我没有了退路
从芝加哥到波士顿,再去纽约
哦哦哦哦哦哦
我就是为了振救而来
无法抚摸你的伤口
但我可以点石成金
哦哦哦哦哦哦
我就是为了振救而来
无法抚摸你的伤口
但我可以点石成金
蒋芷萱听得不知所谓,俞浅墨却饶有兴趣地打拍助兴。
俞子凯致兴表演完,冲姐姐说:“俞浅墨女士,我刚刚想好了,明年选金融投资专业,准备练就出能点石成金的金手指来!”
蒋芷萱忙对他说:“最好选一门跟庆祥叔的设备厂能搭上边的专业,你爸爸他们正准备帮他开拓国外市场,以后有的是你们用武的地方。你们目前有三种语言优势,最好再多学一个语种。”
俞子凯竟说:“妈,开玩笑吧!您以前不一直说我们老家是个小城市,怎么还让我们回去?要回国也得去香港、北京、上海。”
蒋芷萱越发生气了,:“福宁虽然不大,但却是著名的侨乡,有许多实力杠杠的企业,也有了好几家上市公司,福宁工业区的产品已走遍了全世界。那里有多少人像你庆祥叔那样脚踏实地创业。你小小年纪懂得了什么?你们要是不学好本领,根本回不了福宁的那个小地方!”
蒋芷萱越说越激动,不自觉间面红耳赤。
俞浅墨忙又将耳机塞回耳朵,调头转回自己的房间,俞子凯也忙戴上耳麦,又大声反复哼唱:
……
我听见了纽约的召唤
充满了杀气充满了诱惑
我没有了退路
从芝加哥到波士顿,再去纽约
哦哦哦哦哦哦
……
见她们不再理睬自己,蒋芷萱忽觉寂寥不堪。她走出了儿子的房间,将刚刚盛的那碗鱼汤喝掉,独自一人下了楼走向街头。
蒋芷萱多希望自己还只是个孩子,单纯的心田因为幻想而充实,也因为天真而无罪。她觉得今天自己特别多愁善感,胸口绕满了团团乱麻,似浸泡了无限的矛盾和忧愁。
眼前的高楼大厦一望无际,芝加哥城的美术馆就隐在这些钢筋丛林之中,蒋芷萱眯着眼努力去辩识它。在美术馆肃静的艺术文化膜拜中,梵高、莫奈、达芬奇……,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能带来灵魂的悸动,她为女儿失落的理想而感到有罪。
蒋芷萱又心想自己曾经甘之若饴的奉献,曾经希望子女成龙成凤的期望,如今仅剩下一个微弱的愿望,只要她们在适当的年龄做适当的事,如正常的普通人那样谈一场波澜不惊的恋爱,然后理所当然地结婚生子。而她们正在长大,开始学会嘲笑任何的狭隘见识和传统保守,年轻人的世界里有着太多难以理解和令人害怕的事物,就像“断背、出柜”这种令她心惊肉跳的新生名词,对俞浅墨她们来说却只是再自然不过的共存现象。
蒋芷萱心烦意乱中思念起婆婆俞香兰来,想她口中的六道轮回是一个人死后的去处,是未明的身后以及再身后的生死世界。
蒋芷萱今天却发现自己身上有着她的影子,恰是又一代母亲期冀孩子顺从的现世轮回。
蒋芷萱想得百味杂陈,也直走得脚底生疼,她又想回到住处必得先跟婆婆打个电话,认真地向她问声安好。
第157章 远方生机
俞香兰走后,三层楼的别墅小楼极显空荡。
俞大明在楼里上下来回地慢慢踱步,脚步声在空荡楼房里响起单调而又寂寥的声响。不再定时打扫的地面已铺了一层灰尘,印满了拖鞋走过的杂乱痕迹。
客厅大门外的阳台下,一根竹杠上晾着几件衣物,俞大明站在客厅内望了望它们随风摇曳出的孤单影子,心中又泛起了酸涩的滋味。
他极其厌恶自己的虚假,假装快乐是他现在最拿手的把戏,而他明白那真的只是虚伪的假装。他曾经试图说服自己跟着妻子一起去外地的某一处修行,可她并没有开口邀请他一起前往,而他也实在没有勇气离开熟悉的福宁老家。
俞大明在厅里又转了又转,竖长了耳朵期待电话铃声或门铃声响起,可它们一直鸦鹊无声,四周寂静冷寞。他望了望墙上,突然间发现老丈人俞细命和岳母叶芙槿的相框竟然不见了,他甚至不记得俞香兰何时将它们摘下,俞大明愈发觉得心中酸涩难忍。
相框长时间悬挂过的地方,已被框出了明显的印迹,他紧盯着如今空置的位置,忽然间记起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似乎已被遗忘了许久。许多年前俞香兰还不时地提起过,可自从孩子们去了日本后,大家似乎都忘却了这件事。
俞大明的步子突迈得急促,他着急地到处寻找俞细命和叶芙槿的相框,在俞香兰的卧房、已息了香炉星火的观音房里……,但凡他所能想到的地方,他都一一认真找寻,总算在杂物间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已陈旧不堪的相框。
俞大明看着已空了的相框,又再次盯得愣神。一阵电话铃声大作,他又觉惊喜地连忙回到客厅里。
蒋芷萱轻声地说:“爸,我算了时差,妈现在应该有空听电话,我想跟她说说话。”
俞大明愣了愣,亦小声回说:“她离家走了,这次走得彻底。”
蒋芷萱大惊:“离家?妈能去哪里?”
“她没告诉我具体地址,好像是很远的地方,在东北。她说她这一世的时间不多了,怕俗缘滞绊太多,影响她的修行。”
“怎么这样?许多人是生活所迫才不得不看空看破,难道妈会有生活困境?还是她真的是一心只求她的极乐世界?”
“她其实同样感觉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我有时都不敢相信能有今天这般的好日子,可她却又有了她的精神向往。她将你外公外婆的照片都取下来了,不知她带走了?还是毁掉了?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是学出家人忘了过去的一切吗?”
蒋芷萱:“妈怎么可能忘了一切?爸,或许只是因为物质生活好起来后就更突出了精神生活的重要性。如今的年轻人跟过去的年轻人也不一样了,可他们更有自己的观点和思想,妈却是跟同时代的老年人不一样。”
“我们老俩口的生活本来安逸无忧,虽说孩子不在身边,但我们手脚灵便,身体健康,平时接接电话,见见朋友,时间一溜烟就没了,可她一个人却走得痛快。”俞大明越说越觉孤寂,眼里慢慢地有了泪花。
蒋芷萱又问:“妈到底能去了哪里?万一遇见了不好的人怎么办?我现在就替她担心。”
“她只拿走了涛涛办公室的电话,只因为挂念着他几年前答应了给佛祖塑金身的事,说她只会跟涛涛联系。”
蒋芷萱:“不知妈跟敏涛联系上了没有?我没有听他提起过。哦,对了,他答应了庆祥回国一趟,一两天就能到家。我也会尽快回国,想将上海的房子卖了,来芝加哥买一处。”
俞大明言语里既有欣慰又有伤感,:“你们都能妥善地处置自己的事情,做父母的就尽管放心地过自己的日子,只是那老太婆想的却与常人不同。”
蒋芷萱不知怎么安慰他,而她心中亦不免感触良多,婆婆曾经梦想着要几代同堂,也曾在意过名利得失,而她竟有一天会做出如此决裂的断舍离。
蒋芷萱只好说:“爸,等敏涛回国后看看能不能找回妈妈。你们不应该分开,我们必须想办法找回她来,不然得几头牵挂,太令人焦心了。”
俞大明嗯嗯几声放下了话筒,可又忍不住又提起了话筒,他呆呆地听着长嘟之声。做为一个男人和一位父亲,他没好意思在儿女们面前有所抱怨,甚至还欺骗俞敏俪和俞敏佳说她们的母亲不巧忙在外面而无法接听电话,可那份无法言说的孤独分明拽紧了他的心灵,暮年残阳的凄楚充斥着他的整个世界。
他放下话筒,挂念起俞敏海来,听说他带着雅安和妮妮要去新西兰。他现在要等待他的电话回来,自己有必要在有生之年看见他去办那件重要的事。
在南太平洋的上空,妮妮伏在许雅安的身上睡得香甜。
许雅安轻轻地挪了挪身子,生怕惊动了她。虽然倦意难忍,却又偏偏无法入眠,她活动了下手脚,深深地打了个呵欠,转头看见俞敏海在身旁促狭地笑,就故意白了他一眼。
俞敏海环视四周,飞机上的大部分旅客都已入睡,小声说:“旅程虽然很长,但我们的未来更长。旅程的尽头随处都有你我喜欢的葡萄酒。”
“我更爱咖啡!这飞机上免费的咖啡真不好喝,令我对未来充满了担忧。”许雅安又故意说。
俞敏海吃吃地笑了,:“新西兰的冰酒是优雅女士的独爱,我会将你的咖啡调成冰酒。”
“可我喜欢的是热咖啡。”
“那我们马上转去巴西,我为你种咖啡豆。傻瓜,新西兰有特色一款白咖啡,一定合你意,错过了你一定会后悔,你必须得先去尝一尝!”
俞敏海往她身边靠了靠,再小声说:“等我们的投资移民签证正式批下来,我们就买一个夫妻档生意做,我原来想买酒庄,现在改主意了,就买咖啡屋生意。”
许雅安浅浅一笑。
记得那一天俞敏俪走后,在那个俩人都泪流满面的夜里,俞敏海问她:“我一直记得刚认识时你的样子,你记得我那时的样子吗?我变了吗?”
许雅安忽想起他的确一如最初,俞敏海一直是那个嬉皮笑脸的他,也一直是那个游戏人间的俞敏海。那一夜许雅安哭得更加伤心,她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此生一定不会选择俞敏海,哪怕他让她当了一回万众瞩目的百万新娘。
俞敏海又哭着问:“如果最初的我死了,换成另一个俞敏海呢?”
他抽掉一大盒纸巾,胡乱地抹了抹脸,:“俪俪刚才跟我说了,‘与一人相守,择一城白头’才是一辈子最醉美的浪漫,我把它背了下来。如果你能给我机会,我们就重新找一座城开始。”
于是就有了此番的再次移民。
许雅安安静地想,如果要追逐一场美好的婚姻,我必须学会努力地跟同一个人谈无数遍的恋爱。
她又浅浅地笑了,她知道她的恋爱将越谈越轻松。
许雅安选了音乐频道,戴上耳机,一个不知名的华语歌手在反复哼唱:
……
知道爱上你
我会好辛苦
可我情愿
与你一起坐在星空下
傻傻地笑
傻傻地不说话
就这样
当了彼此眼里的小傻瓜
……
俞敏海见许雅安戴上了耳机,也开始独想他的心事。李卫华被重判了十年,罪名是重伤害和非法持x。不过正如他所料的那样,不多时后一切都风平浪静,项目工地上逐日热火朝天,项目楼盘和户型的沙盘模型图刚刚出来,售楼许可证的申请资料尚未齐全,可公司售楼部里已挤满了看房选房的人潮。也恰因了如此,他才得以以最快的速度让利盘让了他的股份。他需要一个全新的开始,并不仅仅为了许雅安,更要为了自己!
俞敏海想了想,闭上眼努力睡上一觉,天明时一切都会涣然一新。
俞敏俪送走了客人,见林书轩在凝视手中的几枚印章,:“书轩,这样吧,我们在店里隔一个小房间出来,建个雕刻小工作室,应该够地方。”
林书轩:“不好吧,这店里哪有多余的地方?”
俞敏俪笑说:“那些驼羊毛毯子真占地方,收起它们,地方就腾出来了。”
“不好吧,它们也挺受游客们欢迎的。”
“我们可以想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没必要将它们全都展示出来,放一两张足够了,将它们全拍成图片排列,写明尺寸等介绍内容,这样就可以将地方腾出来。咱俩可以轮番在小工作室里蹉跎时光。”
林书轩大笑:“你这哪是蹉跎时光?简直是寸时必争!”
此时隔壁面包店的老板站在店门口正和一位kiwi(新西兰人称当地出生的为kiwi),比比画画说着什么。
面包店刚开张不久,老板威廉李的英语水平有限,与那kiwi一时扯不清意思,大叫:“书轩,快点出来,帮我听听,他说什么老子老子的,我跟他才认识,他一会儿说喜欢中国人,一会儿又直叫老子,不致于这般玩我吧。”
林书轩和俞敏俪闻声走出,林书轩与kiwi说了几句话后,大笑说:“人家说很喜欢中国文化,尤其老子的思想学说,他说老子是位令人敬佩的思想家和哲学家。”
威廉李听了大喜,兴高采烈地对kiwi说起:“0h,me too!you know,道学?八卦?太极?”
他边说边双手抱起了球状,并做势推球,:“ball,嗖, power,you know?solve the problem and save the pla.”
那kiwi看得饶有兴趣,见林书轩可以与他更好地交流,亦滔滔不绝地说得兴致有加。
林书轩笑对威廉李说:“没想到一个kiwi竟然对我们老祖宗的东西这么感兴趣。不过他说中国男人过去爱留长辫子,是外国人教会了我们还是短发比较好,不知道中国男人现在还有留长辫子的吗?”
威廉李一着急,冲那kiwi直说:“now,no tail,no tail.”
他说完又转头对俞敏俪说:“看来我们移民的这批人,不仅要学好英文,还得通晓老祖宗的东西,得闲时跟这些外国人好好地交流交流。”
林书轩不禁一乐,:“人家当咱们也是外国人!”
俞敏俪:“可我们已经踩在了同一片土地上了,算是不同族裔的新西兰人了,只是彼此骨子里都有不同的东西。”
威廉李开起了玩笑,:“我以后做一款太极阴阳色面包,就取名为‘太极八卦包',告诉他们说本人殚精竭虑才将这面包漂洋过海,其包含了天地之精华和人道之阴阳,所以能给他们所需的能量。”
俞敏俪笑着打趣说:“你好有才!用一款面包全面解说‘天有天道,地有地理,人有人伦,物有物语'的老子论。”
面包店又来了客人,威廉李忙回店招呼去了,那kiwi亦告辞走了。
俞敏俪和林书轩亦回自己的店内,俞敏俪说:“海海明早就到了,他要是跟威廉李凑一起,一定会成好哥们。书轩,我忽然想,你不要只考虑你的姓名章和对章,或许刻些成语和词牌名也会相当有趣。”
林书轩又把玩起他的印章:“我刚还在想如果只雕姓名章,我们就这几口人的几个名字哪够我玩得痛快。”
第158章 乡愁无限
俞大明想了一番心事后,记起刚才在杂物间里看见了麻将桌椅和麻将牌,就去将它们一一搬回厅里,认真仔细地擦洗。过后,他又拎起了拖把和水桶,将平时自个儿常走动过的地板拖洗了一遍,累得浑身酸软难受。
到了晚上,老朋友老陈不请自来。
知道老陈平日里喜欢嘬小俩口白酒,俞大明就拿出了珍藏多年的一瓶茅台,倒了一碟花生米,俩人就在客厅里,坐在麻将桌前打开了话匣子,可免不了长吁短叹。
俞大明:“我家老太婆总唠叨,很多年了都不让我碰一滴酒,现在她不在家了,咱哥俩就趁机喝个痛快。”
“弟妹这么狠心说走就走,少年夫妻老来伴,老了就图个跟前有个人说说话而已。她倒底怎么想的?”
“她信佛信得太入迷了!自从她在家里供了观音像后,就跟我说已经和我断了夫妻情,但她说要度我一起去西天极乐世界。可我心里别扭呀,党的事业干了一辈子,临了的时候怎么可以迷信呢?跟她说过许多遍,想是她烦了我。”
“她求什么极乐世界?如今我们的世界还不极乐吗?”
“原以为我大了她十岁,我会先撒手而去,我以前还总担心会让她孤单一人留在这世上。没想到她却先离开,可我俩不是阴阳相隔呵!”
“大明,让孩子们劝她回家吧,她会回来的,这世上哪有几个人真的看空一切。咱们尊重宗教信仰自由,让她还像以前那样做她爱做的事,只要这家里多些人气,不要这么冷清,彼此做做伴就好。”
“哪能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老太婆的脾气。以前她也离过家,不过只在附近的寺院佛堂,这次她打定了主意要潜心苦修。我本也想跟她去,可七十来岁的人就怕一不小心客死在异乡。”
“是呀,我们这把老骨头出门旅游一趟都累得慌,禁不住折腾,何况南方人哪里架得住大东北冬天里的冷。”陈友志边说边一口抿光了杯中的酒。
打开着的电视正播放一台歌舞节目,原来唱唱跳跳得极为热闹,忽然间屏幕模糊变样,闪出了一大片雪花状,声音亦立变嘶嘶吵杂。
老陈咂吧着嘴又说:“哎!你家的电视该进古董店了,它都成这样了,你还留着它?”
俞大明:“它是真老了,海海的房间有新的,是他结婚时佳佳她们从日本带回的原装,哪天我就把它搬出来。”
“九十年代的电视还能是新的?我们的第四代还没生出来,可家电都不知已更换了几代新了,如今的电视又薄又轻又显大,画面还清晰好看。你还比我还年轻了一两岁,可得学会享受新东西,赶紧去买台最新款的。你家的电话机我也看着不中用,它竟然还带着绳?”
俞大明摇摇头说:“能用的就将就着用吧。别浪费了,以前资本家的家里还没这个样。”
老陈唬起脸说:“什么话?你懂什么叫快乐似神仙?不就是要享受最新最好的吗?我看你家的洗衣机该也是不行了。哎哟,那不叫节俭,你是落伍了知道不?”
俞大明笑骂他说:“你说我落伍,我觉得你说的是在搞腐化。”
老陈也笑说:“你家孩子全去了资本主义国家,难道你能说那是叛国?什么年代了都不明白,你的脑壳得用原子弹爆一下才好。我家儿媳妇那才叫腐化,不说空调,卧房里装在墙上,厅里还站着落地式。单洗衣机就买了三台,一台专洗内衣裤,一台专洗脏袜子,一台大的才混洗其他的,还备有一台烘干机,她从不晾晒过衣物。只说平时上班忙,又不想家里请人招事,能将家务活交给机器干的就尽可能给了机器。不过我想主要原因还是那些电器便宜。听说最近她还折腾说要从国外买一台洗碗机回来。”
俞大明知道老陈的儿子儿媳都在福宁当地一家知名的玻璃制造企业上班,那企业是家上市公司,俩人的年薪加总起来有近百万元人民币,自然买什么都觉便宜。
他不说话,端起小酒杯嘬了一小口。
老陈又说:“既然弟妹要去成仙成佛,咱就不拦她了。但咱要过凡人生活,我看你得请个保姆。你的脸色不太好了,才多久的时间就瘦得这般厉害。请个人做做饭洗洗衣服,还陪着说上话,就图这个对吧?跟孩子们说说,他们不会不同意。况且咱也有退休工资,不需他们补贴几个钱。”
俞大明却顾虑重重地说:“不关钱的事!我只怕老太婆知道了不高兴,做保姆的基本上都是女人,到时就怕说不清楚。”
陈友志生了气,:“真有你的!你还在顾着她高不高兴?辛苦了一辈子,年老了就不想过上安逸舒适的生活?这可不是自私,你一个人在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就弟妹她,还有几个孩子心里能踏实么?”
俞大明的心格登一声往下沉,铁哥们的话戳对了一个事实,孤单不快倒不是个事,如果真有什么不测那才叫事。自己这阵子经常有头晕目眩之症,降血压药越吃越不得劲,更由于倦惰,三餐随便对付着过,指不定哪天真就眼黑倒地,真不得不防哟。
哥俩聊得尽兴,酒也喝得尽兴。
老陈回家后,俞大明琢磨着他的话,再看看那台旧电视,却又死劲地摇了摇头。去到俞香兰的卧房里,找出她以前听过的小唱盒,换上两个新电池来,扭开开关,听见悠扬单一的念佛声响起。他喃喃自语说:“她还好留了这个,电视不用换了,平时也不常看。听听这个,催眠刚好。”
第二天一早,俞敏俪欣喜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爸,我接回海海、雅安和妮妮他们了。”
俞大明大喜,忙说:“快!快让海海来听电话!”
俞敏海接过电话,刚开口说:“爸,我……”
俞大明就急速地截了他的话头,:“海海,有件事我得先说,免得我一转身又给忘了。你现在能飞去新西兰,一定也可以飞去印尼,你记得李有福吗?你的那个义父!你去把他的骨灰带回来。”
俞敏海刹那间愣住,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不过他却乐吱吱地大声叫:“骨灰?您叫我去拿人家的骨灰?爸,您学会开玩笑了!”
俞大明却急说:“我不开玩笑!这是你外公临终前的交代。做人不可以忘恩负义,不可以违背诺言。没有你义父那一年给的钱和金子,你妈妈哪有底气建这个三层楼?你过继给人家了,那是件很正式的事情,你不能忘了。”
俞敏海眨了眨眼,回头问俞敏俪:“我没听错吧,这年头了,要提过继的事?”
俞敏俪也是一愣,:“以前妈提过,是不是妈又想起了什么?”
俞敏海问:“爸,我妈呢?让我看看她到底什么意思呢?她不是看空了吗?还提人家的骨灰做什么?”
俞大明原本并不想说俞香兰离家的事,可一急之下不自觉地说了出来,:“她早已不在家了,她可以不管事,可我不能置之不理,那是上一辈人的心愿。做人不能忘本忘祖!”
俞敏海惊问:“妈又去哪里了?”
俞大明无力地回说:“所有人都这么问,可我真不知道!”
俞敏俪在一旁脸色突变苍白,俞敏海的脸色亦是难看。
过了许久,俞敏俪自语般地说:“让我问问庆祥哥和杨洋嫂子。”
俞敏俪和许雅安等人来不及相见欢娱,几个人心中愁苦着国内父母的境况。
俞敏俪打通了俞庆祥的手机,俞庆祥的声音响亮,:“我正开车呢,从长乐机场刚接回涛涛。”
俞敏俪心中转喜,不再多说,逐放了电话,心想有二哥在家里,许多事情必复有惊喜。
俞敏涛回到家中,也学起父亲来,他一言不发地在楼上楼下,楼里楼外地不停踱步。
俞庆祥和杨洋坐在厅里,无声地看他行走。
俞敏涛总算又回到客厅里坐下,深叹了口气说:“爸,妈还没跟我联系上。如果她打电话给我,我会尽快找她去给佛像塑金身。我还要再跟她说,我许愿以后再塑一尊新的佛像。她在家时一切就简,现在她不在家住了,您就换一种活法吧。下午我就去给您申请网络,再买台电脑,给您注册qq号,以后我们国内国外随时可以视频聊天,让我们看看您也好放心。”
杨洋建议说:“庆祥帮忙回老家给伯父找个做伴的人吧,这样我们大家都会放心点。”
俞庆祥点了点头。
俞敏涛想了许久,又说:“家里的东西该淘汰的就淘汰了吧,该换新的还是换新的。”
俞大明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然间只觉得自己已无力面对周遭一切,只要儿女们能愿意为他提点与办妥一切,他也愿意一味地顺从。
几天后,俞敏俪在qq视频里看见了父亲,俞大明虽然看上去心情愉悦,刚修整过的头发令他整个人精神抖擞。可在时卡时续的通话里,俞敏俪却备觉父亲苍老憔悴,她的心疼痛不安。
俞大明激动地动了又动视频探头,一不小心竟弄掉了它,他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听起来竟带有孩子般的哭腔。
而俞敏俪本已喉头发紧,鼻子泛酸。忽然在视频里不见了父亲,她突然间特别害怕就此看不到他,再想起母亲不明何处,竟坐在电脑前流起泪来。
她忽想起许多年前读说过《乡愁》,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可今天,我的乡愁却是一层薄薄的屏幕,父亲在里头,我在外头,掩藏不住彼此的泪流。
俞敏俪忍住泪,掉头对俞敏海说:“等二哥搞清妈的地址,我们就回国去找她回来。”
俞敏海却粗梗起脖子说:“要找你去找,我不去找妈!但我听爸的,我会很快去印尼。不管怎样,我都要找到义父的后人。爸不跟我开玩笑,我也一定玩认真的。”
林书轩:“可你怎么找呢?简直是大海捞针。他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回国过一次,现在2005年了,过去了快四十年了,我们只知道他是福宁人,没有照片,没有住址,能上哪里找?”
俞敏海倔犟地说:“他有后人,我当年虽小,可我记得我有义兄。有许多福宁人生活在南洋,这些年更有福宁人回乡投资办厂。只要我义父是福宁人,我就不信找不出他的后人来。二哥和庆祥哥也答应说他们会从同乡会和商会那边着手查资讯。”
俞敏俪见俞敏海态度如此坚决,也出主意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新西兰这边有许多福宁同乡,我们也尽可能地探听他们有无熟识从印尼过来的福宁同乡。爸真的很在意,很执着这件事,他这几天不多说其他,总反复提外公的遗愿和李先生一定要魂回唐山的夙愿,我想是那一代人的乡愁。”
第159章 福兮祸依
隔了几天,俞大明的嫂子就从老家帮着物色到了同乡俞命贵,俞庆祥开着车和俞敏涛专程回乡里接他来了县城。
俞命贵早几年一直在外地奔波务工,年到四十好几的时候才回到家乡,找了个小寡妇成了家,妻子年轻良顺,并带来了一个两岁的小男孩。仗着有点小积蓄,小日子过得和乐安稳,谁知才过了一年半载的光景,妻子就因病而撒手人寰。俞命贵从此又当爹又当娘地苦心拉扯大那个孩子,乡里的人都称道他是个憨直有情谊的好男人。转眼间,当年的小男孩已二十岁出头,却长成一个好逸恶劳的后生仔,在附近村落里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被派出所拘留过好几回,直气得俞命贵只想躲开他去。
俞敏涛等人一合议,觉得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俞大明亦感到与俞命贵在一起是极容易找到共同的话题,只当自己的亲兄弟般对待。哥俩一起散散步,逛逛菜市场,家中飘起了一股足以回味儿时的饭菜香味。朋友来了搓麻将时,俞命贵烧水递茶极显殷勤,老陈等人羡慕得不行。俞命贵尚未学会搓麻将,俞大明也乐得与他打打扑克牌,玩玩斗地主,或争上游,或捉个大小鬼,自觉赚了另一份的知足安然。
俞命贵的那个儿子见父亲去了县城,竟似乎一下子变得勤快好学起来,偶尔也来俞大明家吃个饭,并说自己已去一家工厂找了份工作。
俞大明不失时机地给他讲自己以前的苦难史,心中时刻充满了挽救失足青年的热诚。
俞敏佳姐弟们也在相互间传递着欣慰和赞赏。
俞敏涛在日本等到了母亲的电话。
俞香兰匆促地说:“涛涛,我是在张居士家里打这个电话的。我只能留一个地址给你,我自己那边不装电话的。张居士的孩子要她去海南过冬,她很快就要去了,所以这个电话号码你即使记了也是无用,我的一切都很好。你的事我会帮你办妥,别再担心!你听着,地址是……”
俞敏涛心中反复酝酿过的千言万语一时间竟却不知该先说哪一句,只好认真地先用笔记下地址。他又听见母亲说:“我不多嗦了,免费使用人家的电话,实在难为情了。”
俞香兰长念了一声佛号,逐扣下了话筒。
俞敏涛怔怔地望着话筒发呆。
俞香兰走出张居士的家中时,一阵风吹过,寒意显然,道路上的落叶追逐着跑动。
她抬头望向灰朦的天空,一行大雁飞过,冬天要来了,那个善心的张居士如雁般要往南而去,听说东北许多有钱人都选择了去海南岛过冬度假,她心想自己却从南方来至北方。但又想善同法师推荐的这个昆仑村真是个奇妙之地,村里的大部份村民是信众,她们善良而又热情。平日里除了念经打坐,听听她们讲述见证亦可令自己的了悟更加深刻。而北方的冬天虽有它的寒酷,可修行若不经苦劫怎有圆满?
俞香兰边想边疾步快行,她得赶回自己的居处。刚刚张居士说已为她买了足够的柴火,很快就会有人将柴火送上门来,一个冬天里的火炕少不得要靠那些柴火取暖。
一想到此生第一次体验北方冬天的滋味,她不免感到有点小小的激动。
而俞大明的安然幸福仅仅持续了两个多月,“福兮祸之所倚”就奇妙地验证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天,当他打开衣柜掀翻起几件悬挂的中长短大衣时,他突觉脑门轰然雷响,只见衣柜的内壁何时被锯出了一个口来,那里面原本有一个暗柜,外人不经仔细搜索,一般是很难发现衣柜内壁内隐藏着的暗柜。
他慌忙地取出了所有衣物,探头细察,只见暗柜里凌乱竖着公证书等文件,俞香兰的首饰盒已不翼而飞。
俞大明惊慌失措地大叫:“命贵,快点来,快点来!”
俞命贵匆匆跑上二楼的卧房。
俞大明问:“你天天在家里,发现谁来过我们家?我丢东西了。”
俞命贵此时已看到敞开的衣柜里的一个大洞,心里掠过慌乱不安,脸色阴晴变幻不定。
俞大明不禁又问:“命贵,你应该知道是谁干的,对不对?是你家的孩子?”
俞命贵的确第一反应已想到了自己的那个歹仔,此刻不知该怎么做答。
“让他把首饰盒还回来吧,我先不报警。”
俞命贵一听报警二字简直魂飞魄散,那个歹仔没少犯事,派出所里已留了不少案底,而俞大明家藏得这般隐蔽的东西估计该相当值钱,让那歹仔罪上加罪,得加出一桩大罪来。儿子虽然不是亲骨肉,但毕竟自己一手拉扯大,怎舍得让他进号子?
他忽又心怀侥幸想,压根就没人亲眼目睹到是我那歹仔偷窃,不如能推即推。于是就支支吾吾说:“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在那里会藏了东西?他又怎么会知道?平时这家里没人在的时候有的是,我不经常跟着你出去散步买菜什么的,这看上去肯定是外头小偷进来的,但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或许在我来之前就这样了,谁知道呢?”
俞大明气得全身发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俞命贵被吓得不轻,边哭喊边急掐他的人中,俞大明如大梦一场后悠悠醒转过来,他先活动活动全身,发觉四肢可以正常动弹。又让俞命贵扶他起来走动了几步,无比庆幸自己还可以行动自如,没有像刘姐那般落下身子偏瘫。
可在这万般气急惊措之下,俞大明如同一个孩子般直接坐回了地上,呜呜呜地哭个痛快。
嫂子恰巧送了些自制的包子过来,听闻后一反往日的慈眉善目模样,凶神恶煞般地骂起俞命贵来,:“我以为我行了善事,让你在我二叔这里既享清福又领工资,没想到你包藏了祸心!只要是个正常人,心里再也明白不过,只有你家的那个混球才可踩准了时点,也只有他才能干得这般狠又利索。如果不是你心眼坏了,你也不过是堆扶不墙的烂泥!”
俞命贵被骂得脸红耳臊,只是心中着实生愧,只好抹着眼泪不敢申辨,偷偷不停地打电话到处找儿子,可也无处可找。
他只得对俞大明说:“你报警吧,如果是那歹仔干的,他也该去蹲大狱,我也活该死了没人送终!”说完亦呜呜地痛哭。
俞大明只觉揪心之痛,使劲地摇了摇头,对他先前的推卸责任已心寒失望,却又心痛起他的晚景比起自己来更要凄惨不堪。
俞命贵见俞大明懒于言语,更觉愧疚难当,执意要找儿子去,他不忍派出所同志出面,但自己必须得当面痛斥那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俞大明也不强留他,随他去了,却也不忘叮嘱嫂子说不要再对其他人提起。
俞大明又只剩一人守在家中,变得忧郁颓废,越发不思饮食。十来天下来,整个人只显恍惚无神。
俞敏俪一连几天看他的qq都不在线上,在电话里嚷嚷喊:“爸,您又偷懒了!”
俞大明强打起精神说:“哎!我还是不习惯先进的东西,可那东西说起话来也总卡,电话好用,流畅!”
俞敏俪娇嗔说:“可我想看看您胖了还是瘦了。”
俞大明尽力用开心的语气说:“千金难买老年瘦,瘦了才好,精神儿好了就更好了。你妈妈不在家最是好了。她以前老管着我,吃东西管,穿衣服管,我说话她也管,我特烦她,现在清静多了。我每天搓搓麻将,会会老朋友,一切比以前大好特好了。”
俞敏俪扑哧一声笑了,却又觉些许心酸,:“爸,妈要是听到该感觉不好了。”
她又接着说:“爸,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吧,有一位福宁同乡认识一位印尼的同行,那人也是福宁同乡。海海跟人家刚刚联系上,这回或许可以找到他的义父,但人家说要去再确认一下。”
俞大明激动地问:“真的?”
他忽然间胸脯收紧,俞敏俪听见一片喘呜气鸣声做响,急问:“爸,您怎么呢?”
俞大明捂紧胸口,努力地让俞敏俪不起疑心:“让海海去南洋,我等他消息。今天先这样!”
俞敏俪喊道:“爸,您到底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可回答她的只是嘟嘟声响。
奥克兰夏季里的紫阳花花团锦绣得令人心花跟着怒放,紫藤花又爬满了栅栏,浪漫风**得俞敏海和许雅安流连在沙滩和阳光下。
天际间悠云万里,俞敏俪的心绪却飘浮不安,她只希望一张机票可以化解所有的忧虑和思念。
第160章 雪天寻母
俞敏俪一回到家中就心如刀割,父亲如今愈加衰弱得令她心颤。她扔了行李箱,哽咽着抱住了老父亲。
俞大明不相信般地直抚着她的后背,强振作呵呵笑了几声,:“俪俪,你真回家啦?你长大啦,不兴哭鼻子,爸最爱看你笑,笑给爸看。”
俞敏俪捧起父亲的脸:“爸,您怎么瘦成这样?您不是说会照顾好自己吗?”
“因为爸真老了,你妈妈成仙成佛去了,我相信以后再也见不着她啦。”
“即使妈不在家,您也有责任照顾好自己。”
“我从她三岁时就一直看到现在,可她却突然间就抛下我了,我不知道还能够信赖谁?”
俞敏俪听出父亲声音里的凄楚无助。
“我会把妈找回来的,您等着!我一定把我妈给找回来!”俞敏俪说得坚定有力。
俞大明混浊的双眸里闪起了点点亮光。
俞敏俪从机场走出,一股冰冷之气扑面而来。
十二月末的沈阳已经冰封大地,刺骨的寒冷让她紧裹了又裹身上的大衣。看行色匆匆的人们都是厚实的羽绒服加身,从南半球反季节而来,俞敏俪备感自己明显准备不足,脚上一双薄棉袜和一双普通的靴子,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冰冷令她情不自禁地跺了又跺双脚。她抱紧了双手,用力地呵了呵气,再挥手招停了一部taxi。
天色渐晚的时候,的士将她留在了昆仑村的路口,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俞敏俪第一次见到飘雪,曾在脑海中无数次幻想过大雪纷飞的诗意和浪漫,此时却是多么的恶劣与难忍。
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似是工业开发区,她怀疑二哥是不是记错了地址,想像中的静心苦修之处应在僻郊幽林。
她的双脚陷在雪地里,已经毫无知觉。她已叩门问了几户人家,领略不到充满佛性的善良,那些村民并没有想要给予一个被冻得说话哆嗦的异乡人热情和关怀,他们冷冷地摇头又匆匆地关门。
俞敏俪欲哭无泪,硬撑着挪步。雪花依然在飘,世界一片银装素裹。行李箱在雪地里无法拖行,俞敏俪只好拎起它来。她孤独地在村子里绕行,又饥又冷,并觉得行李箱越来越重,最后心中不得不打定了主意,如果再次问讯到的人家依然给不了母亲的确切消息,她必须硬着头皮借宿,哪怕人家在半夜里将她当柴火烤了,她也是心甘情愿。
第三十户人家是村干部,对村里外来人口的情况了如指掌,一听有人找俞香兰,立马热情地披上外衣带俞敏俪奔向俞香兰的住处。
俞敏俪像被打了针鸡血般异常地亢奋起来,脚底下活力异样,步履加速,又走了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七拐八转地停在一处土坯的院子大门前。
村干部扯开大嗓门喊:“俞香兰,有人找你来了。”
俞敏俪冻得只顾发抖,她感觉自己快要抖散了骨架,却止不住浑身颤抖。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俞香兰探出了头。俞敏俪一眼瞧见母亲一身灰色的袍褂子,那是只有出家人才穿的衣裳,心底一下子翻腾起巨浪。
她惊喊了一声:“妈!”
那一声和她呵出来的汽一样很快地被凝结成冰。
俞香兰惊愣在原地。
那位村干部深深地看了她俩一眼,说:“你们自己整,我先走了!”随后转身就走。
俞敏俪机械般地朝他挥了挥手。
俞香兰回过神来,赶紧接过俞敏俪的行李箱,拉着她进了里屋,一把将她摁在了炕上。她很快地上外屋烧水做饭。
俞敏俪坐在炕上依旧浑身哆嗦,好大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她开始仔细打量房间,一张大炕上堆了许多床棉被,在炕最里面的上方悬着一排老旧的柜子,炕旁立着一张小小的矮桌子。一侧墙边有一张供桌,上面供着三尊佛像,地上有两三张打坐的蒲团,四周墙壁上贴满了佛家警世诫言。
俞香兰很快就端来一大碗飘着麻辣香味的面条,她把小矮桌搬到了炕上,接着又打来一大盆冒着热汽的水,搓了条热毛巾递给俞敏俪。
“俪俪,你怎么会来呢?先擦擦脸,再烫烫脚,这么薄的袜子怎么抗冻?哎!你这孩子,老大不小了,还不懂得照顾好自己。”俞香兰边说边坐上炕。
俞敏俪的身子已经不再僵硬,她边开始吃面,边将脚搁进了热水盆里,身上的痛感慢慢消失。
“妈,面条好香,您也吃点吧。”
“这个点我是不吃东西的。我放了大料和辣椒,本来我这修行的人也要忌香料的,但善人们好心送来的。她们说冬天冷,吃点大料和辣椒可以去寒去湿,我就蛮留下了一些。我这儿没有什么好东西,你将就一下。”
俞敏俪看碗里除了面条就只有几片香菇,可这碗香辣面此刻绝对是人间极品美食。她大口大口咝咝地吃着,俞香兰在一旁爱怜地看着。
俞敏俪吃完后,抽了抽鼻子说:“妈,也只有您能将只有几片香菇的面条煮得这么香这么好吃!”
俞香兰满意地笑笑,将矮桌子撤下。
“妈,我好像被冻得要感冒了。福宁这时还是枝叶翠绿,我们家的菊花还在开着呢,还有芙蓉花也开得挺艳的,这儿却是一片白茫茫的,您过得习惯么?”
“室外是冷哟,但我有阿弥佗佛加持,一切都很顺!室内烧了火炕,很是暖和的。对了,我得去多添些柴火。”
俞香兰说完就下了炕,顺手收拾了碗筷,又去了外屋。
回来时,她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就你一个人吗?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二哥给了地址,可我从村口进来,发现这里许多房子没有名牌号,我绕来饶去找了几个小时。”
“新区那边门口才有门牌号,老屋子没有太多讲究。这一片老房子没几个人住了,我的屋主搬市区里去了,嫌说这里住着不舒服。可我住着挺好的。你还没说为什么突然间就来了?”
“妈,爸生病了,他本不让人告诉我们,我不放心才回国的,大姐她们这次也会回来。”
俞香兰心里一惊,嘴上却说:“阿弥佗佛!真是作孽!世间的人最易贪嗔痴。病从口入,你父亲以前就贪嘴,不忌口,所以容易生病!罪过罪过!”俞香兰手上的念珠转个不停。
俞敏俪忽觉头重身乏,又抽了抽鼻子说:“妈,爸七十几岁了,如果没有亲人在他身边,有时防不胜防会出些状况。您也是,我们都担心着呢。”
“他那人顽固不冥,我只好舍下。”
“妈,这个昆仑村并不算什么灵山圣地,这里的们也不见得会相互关爱。附近好像是工业开发区吧,跟我想像的清修之地很有差距。你还是回家吧,只有您和爸在一起,我们才会放心。”
“你懂什么?村子里还是善人多,平时经常给我送蔬菜、米和面来,我想给些钱,她们都不收。这床上的棉被也是居士送的。反而是福宁熟人太多,口业太多,又太过喧嚣热闹。”
俞敏俪只想流泪,:“妈,您不是个需要别人发善心施舍的人。小道隐于山林,大道隐于闹市,在家也可以吃斋念佛,只要您一心虔诚于您的宗教信仰,没有人有权异议。”
“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我刚修法门,夫妻子女之间都是宿缘太深,不痛下决心,我进不了法门。”
俞敏俪只觉昏沉的脑袋难懂母亲的话语,眼前的她陌生难认,她那一身佛家弟子的褂袍子无比伤眼。
她依旧不死心地问:“妈,冰天雪地里难道存在法门?”
“说起一件事你可能都不信。前几天我到院子里打水,在雪地里滑了一跤,整个人摔得趴到了地上,我以为会出大事,躺了一会儿缓过来,居然一点事都没有。这里真的是奇妙的地方!你还记得许多年前的那一次?我只是从架子上滑了两个阶梯下来,就把腰椎骨给摔裂了。”
俞敏俪自然忘却不了那一次刻骨铭心的争吵,但她此时更被吓得不轻,:“您真的没事吗?为什么要上院子打水?屋里不装自来水吗?”
“你看我像是个有事的人吗?那是口古井,水质特别清甜。雪下得这么大,井水也不结冰,打出来的水冒热汽,我一直都用井水。好啦,俪俪,不说了。你也累了,睡吧!我的功课做完了,也想休息了。”
俞香兰边说边摊开了被子,自顾自地倾身躺下,并顺手熄了灯。
俞敏俪的脑袋昏沉,心中却憋着千言万语,亦有千头万绪齐来,尽想母亲怎可舍弃了七情六欲,自己又如何才能劝得她回家。一夜梦里挣扎,苦顿莫名。
当她清醒地意识到头疼欲裂,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时,斑驳的窗纸透进亮光,白昼似乎已来临了好几个时辰。
第161章 冬的献礼
俞敏俪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一眼看到床炕边多了一大叠的经书,而俞香兰正端坐在蒲团上,双眼微闭,一脸悲悯慈祥,一手礼佛,一手快速地拔转念珠,口中喃喃有声,皆是“…波罗蜜…色…空”之类的经文。
俞敏俪见她熟诵得若行云流水般流畅,心里着实惊奇,想张口说话,咽喉却似被火燎过般疼痛,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喉部,再按了按太阳穴。
俞香兰听见动静,睁开了眼,站起身来,走近床炕旁,对她说:“醒啦?看你睡得沉,不敢叫你。你生病了,在这歇上两三天,等身体好一些你就回家吧!我先帮你打点热水进来!”
俞香兰转身要去外屋。
“妈,我自己来!”俞敏俪声音嘶哑低沉。
她强打起精神来穿好衣服,随俞香兰来到外屋厨房。厨房里除了俩个大灶台和一个大水桶以及一个简易的大三角架外,并有其他摆设。灶台上摆着三四个大小不一的碗,不见其他盆碟。
俞香兰指着一包“白十黑”说:“我早上出去买的,你一晚上睡得很不安稳,想是难受得厉害。我这里没有供观音净瓶,要不然就可以让你喝些圣水。你先喝几口小米粥,暖一暖胃,好把药给吃了。我要准备做午饭了,中午多做点,留着晚上给你。”
俞敏俪点点头!
俞香兰开始动手,俞敏俪想帮忙,但也插不上手,就在旁边仔细端详母亲。屋里光线并不明亮,却不难看见母亲脸色健康红润,双眼尤其清亮有神。
俞敏俪呆呆地望,亦呆呆地想。
很快的功夫,一锅米饭就成了。
俞敏俪看那饭,不过是几片大白菜叶和几朵香菇合着白米蒸煮,却有一股类似于海南鸡饭的香味,应是加了姜片爆香的油后渗出那股特有的香味。另有一大碗腐竹木耳汤,虽说俞敏俪鼻塞得不轻,还是闻到了诱人的香味。
俞香兰舀好汤,见不小心让一条腐竹挂在了灶台边上,就一手抓起往嘴里送。俞敏俪看那灶台上经年的污垢重重,只觉得恶心难受。
俩人回到大床炕上的小桌子上吃饭,俞敏俪吞咽困难,吃得有些慢。俞香兰的速度却是不慢,不小心拔拉掉了几粒饭粒和一片白菜叶,自然而然地又用手捡起放进嘴里,而餐桌陈旧得尤显涩脏。
俞敏俪再次难以置信地瞧着自己的母亲,忍不住说:“妈,那不脏吗?掉了就掉了,干吗还吃呀?”
俞香兰正色地说:“所有的食物都是因我们福报而来,我们必须惜福,不得浪费,今生浪费了食物,福报也消了,死后将堕入三恶道变成饿鬼。”
俞敏俪百感交集,她不知道该赞许还是反对,只好又慢慢开口说:“妈,我知道许多年来,您经历了不少事,也吃了不少苦。是我们对不起您,但您真的用不着在这样的……”
俞敏俪的话还未说完,俞香兰就打断了她,:“出家人修行的地方哪有那么多讲究,当年如来佛祖菩提树下顿悟,六祖山崖中静坐参悟,堕入物欲享受的人哪能参透法门深奥之妙?我的肉身已无法容许我有多余的时间去管顾太多。我必须抓紧苦修才可以得以永世解脱,不受轮回之苦。这里的一切都很安好,一点都不苦,即使有苦,跟六道轮回之苦相比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倒是你们,哎,我有时还是有些牵挂,我也希望还有缘度你们!阿弥佗佛!”
俞香兰说完,双手合十向着俞敏俪行了佛家弟子之礼。
俞敏俪目瞠口呆,好不容易才憋出话来,:“妈,您真出家啦?难怪您这身打扮!”
她的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您说我该怎么称呼您?妈?还是法师?您就这么狠心?”
俞香兰颌首低眉说:“你是个读书人,该知道弘一法师的往事。他舍下名利,舍下娇妻,舍下世上万千繁华,我有什么可舍不下的?”
俞敏俪已痛哭失声,:“妈,我看您只是一时执迷,不对,应是走火入魔了!”
俞香兰霍得一声下了床炕,站直身子说:“够了!你吃过饭带上药马上就离开这里,不要再打扰我了,你哪里来回哪里去。”
俞香兰说完端起自己的饭碗走去外屋。
俞敏俪此刻已悔不该又言语冲撞了她,赶紧扒完碗里的饭,亦跟着她去了外屋,可俞香兰转身又回了东屋。
俞敏俪再进来时,见她的行李箱立在了屋中央,俞香兰又端坐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
俞敏俪突然心中生起了一股勇气,从身后一下子将她环腰抱起:“妈,您真的是中毒了,我们回家吧!”
俞香兰不知哪来的一股劲挣脱开了俞敏俪,怒气冲冲地把她的行李从屋里扔了出去,并反身又将她推出了屋外,顺手咣当一声闭紧了门。
俞敏俪错愕之间趔趄几步,但也瞬间明白彼此间已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母亲依然健在,却已不再是自己可以随时娇嗔的那位母亲。她不禁五内俱焚,情不自禁就跪在了门外的雪地上,大声痛哭,泪流满面地喊:“妈,您好自私,爸他真的想念您!他不习惯没有您的每一个日子,几十年的夫妻之情您说抛弃就可以抛弃得了吗?您就真的不挂念我们了吗?您为什么变得这般冷冰?大姐、大哥、二哥、海海,还有爱佳、娉儿,墨墨她们哪个不是您的心头肉?您再给我们一些温情好不好?您有儿孙满堂,这种天伦之乐真的不需要吗?成佛对您有那么重要吗?红尘世上就没有您可留恋的吗?而您又真能成佛吗?……妈,您回家吧……”
任凭俞敏俪怎么哭喊,平房的屋门依然紧闭。俞香兰的诵经声愈来愈响,伴随着轻脆单一的木鱼声响,一声又一声地与俞敏俪的嘶哑哭喊声重叠,纠集成令老天爷伤神的一幕。
天空中的乌云越发厚重,一排老平房寂立无声。雪又开始飘落,俞敏俪又在白色的天地间孤单地移动。她已哭得麻木,任由脸上的泪水结成薄冰,用手一摸,冰碴磕刺着肌肤,却没有疼痛。
俞敏俪回到沈阳市区,她没有了回家面对老父亲的勇气,只得先找了家宾馆住下,高烧不退,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
第三天的时候,她努力地撑起身子给家里打了电话。
俞敏佳等人已在家里了。
俞敏涛听到俞敏俪嘶哑的声音,急着问:“俪俪,你生病了?妈怎么说?”
俞敏俪忍不住又哽咽了起来。
俞敏涛更加焦急:“先说话啊,到底怎么回事?”
俞敏俪止住哭泣,说:“对不起!二哥,我劝不回妈妈,看上去她真的出家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爸爸说。”
俞敏涛惊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俪俪,你是重感冒了吗?”
俞敏俪无力地说:“是,北方的冬天特别冷。现在烧退了,我已经好多了,可我不敢回家。”说着又想流泪。
俞敏涛略一思索后说:“你先呆在宾馆里再好好休息,我和大姐马上去找你。”
俞敏俪如获救星般地猛点头。
当俞敏涛、俞敏佳和俞敏俪一起现身在俞香兰的面前,她似乎早就料到了有这一出。不等他们开口,她无比冷静地说:“知道你们还会来,又是何苦?该断的时候不断,该舍的时候不舍,心若牵绊必难脱六道轮回之苦,你们却在一直勉强我,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孝顺?”
俞敏佳喊了一声:“妈”,也哽咽失声,无法再说什么。
俞敏涛静静地站立。
俞敏俪早在宾馆里又哭了一回,眼睛红肿,此时无语却又泪目。
三人似乎忘了此行目的,安静地站立,沉默着流泪,仿佛千里奔波只是为了瞧上老母亲一眼。
俞香兰认真看了看俞敏佳和俞敏涛后,又掉头面向佛像,双十礼佛,再缓缓开口:“你们回吧,别再来了,如果你们再来,我又得到其他地方去了。”
俞敏涛无奈地说:“妈,这老房子了没有公共的取暖设备,您不如再找个条件好一些的地方吧。”
俞香兰淡淡地说:“我觉得已经很好了,西屋里有一屋子的柴火,肉身不会受冻。”
俞敏涛深深地叹了叹息,:“要不我下午去买几台取暖机回来吧。妈,再装个电话吧。”
俞敏佳赶紧说:“涛涛,还买个洗衣机吧,先看看可以装在哪里。”
俞香兰急说:“你们一来就将我的修为打了折扣,快点回去吧!”
俞敏涛:“下个冬天,如果您还愿意在这里修行,我就找人给您装空调,您也别想着省电,我把钱直接打给村委好了,您不用跟他们结帐。您以前也让我们往寺院捐钱做功德,权当我们现在是在捐钱敬活佛,也算是在做一份功德吧。从此以后,您不再是我们的妈,我们敬您是活佛!”
俞香兰心头猛然一热,有泪水涌起,又怕被人发现,急闭上眼,大声念起了佛号,半晌后才对俞敏涛说:“你要买就买那什么取暖器吧。其他的就免了吧,你们知道我的脾气的!”
俞敏涛应声先去了村委会。
俞敏佳四下收拾起房间来,可房间整洁如斯,并无可需放拾之处,只不过她不动手,只觉浑身难受。
俞敏俪只站在小窗前呆望。
窗外的树桠上悬凝着许多冰花,洁净、透亮,分不清是冬的献礼,还是冬的眼泪,又或许只是与往时告别的一种仪式,可谁也阻挡不了新生的丰盈和蓬勃。
第162章 再寻新伴
俞大明听说俞敏佳仨人回来,忙走了出来,目光一一扫过他们,呆呆地停留在他们的身后。
俞敏俪不敢与他对视,沉默着靠近他。
俞敏涛疚歉地说:“爸,妈没跟我们回来。”
俞大明缓缓地说:“我就知道她不会回来了,只要是她认准的事,她总要一路坚持!”
俞敏俪忍着泪说:“爸,妈为了灵魂而活,为了她以为的不可知世界。她的世界本应慈爱,可她却不知道自己的狠心,她只爱她自己,可她又在虐待自我。”
俞大明:“不!她是爱你的!”
俞敏俪:“不是!她如果爱我,她就不会在大雪天里赶我出门。”
俞大明:“你刚出国的那一年,基金会倒闭了,我们告了状也不管用,你的钱分文都拿不回来。怕你在新西兰那边受苦,她把所有值钱的珠宝首饰都变卖了。她是个要强爱面子的人,可为了凑钱,她把面子舍了,也只有她才干得出来。”
俞敏俪惊怔了许久,一时间追悔莫及,嗑嗑巴巴地说:“我这次又害妈生气了。”
俞大明神情凄迷,:“大家以为我在意失窃的事,别说那首饰盒里没剩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即使有,我也并不心疼东西,我心痛的不过是人情如纸,人心难测。”
俞大明又说:“我只是不习惯了没有她在身边的感觉。你们刚出国时,我也曾经有过一样的不习惯,但这种感觉慢慢地就好了。每个人的一生都要试着学会习惯曾经的不习惯。俪俪以后多打电话回来,给爸讲国外有趣的故事,不许哭鼻子!”
俞敏俪小声说:“爸,我以后就天天给您讲故事,听得您耳朵发腻为止。我已经雕了好多个玉娃娃,我还要雕更多,下次给您带回来,让她们永远陪着您!”
俞大明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头,:“我这一生本可以过得无悔无怨,但有一件事却让我怨恨了我自己。当年我不应该怂恿你去书轩的老家奔丧。爸最爱你,却也害了你!”
俞敏俪流着泪水猛摇头,将父亲抱得更紧,:“不是您的错,那是一场意外!”
俞大明努力地挤出笑容,:“我这一辈子认真工作,爱护家庭,最后要学着自己一个人生活。”
俞敏涛等人低头无言。
俞大明示意俞敏俪放开他,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用手指了指,示意俞敏洪几个人也坐下,沉着声说:“今天除了海海外,你们几个都在,有些话我要说给你们听。有位老朋友建议不能说,怕说早了不吉利,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尽早跟你们说一说。”
俞大明突然间呼吸急促,发出连串咳嗽声。
俞敏俪连忙为他抚背。
俞敏佳凑往他身边坐下,:“爸,您慢慢说!我们都在认真听!”
俞大明尽力平缓心情后说:“我今天说得认真,以后不再说起,但你们都得给我记牢!我不强求夫妻一起白头到老,更不强求死后共穴。可咱们福宁人不仅讲究名声,还讲究风水。这几年只要混得有点样子的都爱给祖宗造大坟。老家附近的山头上,死人墓造得比活人宅还讲究,但我不喜欢。如果有一天我去了,你们一定要将我火化成灰,再找个僻静的地方撒了它。我是个唯物主义者,只相信一个人断了气就该灰飞烟灭。你们的母亲反正也不会回来了,没有了坟,也就无所谓扫墓,省了你们飞来飞去的麻烦。你们都各自安好吧,记得我今天说的这些话,我死后不占活人的地方,骨灰当肥料最好。”
俞敏洪和俞敏涛顿觉喉头发紧,俞敏佳和俞敏俪又抹起泪来。
外面门铃声突响起,俞敏洪去开了大门,俞建华领了个老汉进来。
俞建华的腋下照旧夹了个公文包,一进屋先朝各位点了点头,再连咳两声,清清嗓子后开口说话:“这是我们村的老汉俞光明,村里的人都叫他三叔。儿子去了英国,女儿一家子在广东开了家补轮胎的店,老婆子也去了广东帮忙带孩子。他家里现在不缺钱,孩子不让他种田,闷憋得难受。我看他是个老实人就领他来了。”
俞敏洪解释说:“大姐和涛涛走时,爸就说妈是断定不会回来的,我就叫建华表哥再帮忙找个人来。”
俞敏涛忙张口叫了几声“三叔”,万分热情招呼他坐下。
俞建华站在厅中央,大声说:“我姑想得开,她潇洒得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姑爹想不开,找保姆还得非男的不可,换了别人,不得趁机找个年轻女的侍候着,又不缺这个钱。”
俞敏涛:“一则我爸真在意我妈的感受,二则他本来也是个传统保守的人。其实我们是一心只希望他过得安康快乐,请个人做陪,我们不用为他提心吊胆。”
俞敏洪也说:“是这个意思,我们在国外有工作有家小,回来几天的时间压根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俞敏涛诚恳地说:“我们平时不在国内,总是给亲戚们添了麻烦。”
俞建华摆摆手说:“一家人何必要说俩家话。”
俞敏涛问起俞光明:“三叔,您的儿子常回来吗?英国比日本远得太多,路上要耽搁不少时间。”
俞光明:“他哪里有得回来?几年前偷渡去的,到今天还是个黑户。他头几年忙着赚钱还债,现在状况好了,可也回不来。”
俞建华抢声说:“他平安无事算是造化大,那一年我们福宁人在英国丢了58条人命。”
俞光明心有余悸地说:“是啊,我一想起那种事,至今晚上还会做恶梦。他当时打电话回来哭得一塌糊涂,他说本来以为买一张机票就到了欧洲,然后再坐火车就能到英国。谁知到了那边,一切都由不得他,他只能听人家的,被当成货物那样塞进了货柜。他说他幸亏是早走的一批,迟了几天的那帮人都命丧黄泉。”
俞大明问说:“怎么就舍得让他去?”
俞建华:“三叔跟我一样办养鳖厂亏得精光,后来又大病了一场。他儿子还是个大学生毕业生,迫不得已才出国去拼一拼。”
俞大明认真地看了看俞光明,:“你生过大病?看上去身体状态不错,我也没听说过。”
俞光明憨憨地笑了,:“村里那么多事,您哪能都知道。我那时养鳖,因为学艺不精,又时不济人,没赚到钱,但也不欠债。后来没事干就去了外地干上了苦力活。可才过一年多,人不舒服不得不回来,从镇医院医到县城医院,说是胃里长东西,再去了省城医院,最后还是得动手术,手术完还得化疗。老婆子不识字,在医院里侍候不了人,就苦了我儿子一个人。他那时才大学毕业两年,一个月赚三千多,可不够我一天的医药费。外资厂不允许他老请假,他就只好辞了职。我那时真想不开,老婆儿子就天天看着我,怕我寻短见,说我怎么着也才五十出头,阎罗王要是收了我,她们也跟着我去冥王府闹大殿。可我们那时真到了倾家荡产的份上了,想到了卖房卖地。因为我生病,儿子的工作没了,女朋友也没了,一听到有出国的门路,眼睛亮得跟挂了探照灯似的。跟他的姐姐一合计,姐姐就在外头帮他借了三十几万,他就连夜走了。我那时还在做化疗,他到了英国后我才知道。”
俞大明感慨说:“是病不得,一到医院就知道钱够不够。我们有单位的,生病住院还能报销一大部分。”
俞建华:“姑爹,说了您可别生气!我这人口直,也不故意说您!有单位的人还可以领退休金,可没单位的人呢?啥都没有!都是只有两只手两只脚的人,怎么从生到老同一路子,却被划分了三六九等。偷渡的哪几个不是农民的儿子?几个当官和有钱人的孩子去玩这种活?”
俞大明呵呵笑,:“你这脑瓜子又犯精了,不知道有贡献的人才有退休金?”
俞建华却说得认真,:“我阿爸一辈子只当农民,他就没做过贡献?老农民种菜种粮就不是贡献?没有了农民,大家就命好全吃进口的?农民老了不能干活了,他就不算退休?他就该天经地义没有退休金?哎呦喂,越说越生气!哪个官老爷要是能说给老农民退休金,我给他磕头去。”
俞敏涛:“现在没有,总有一天会有的。就像以前没有冰箱空调,可如今这些东西司空见惯一样。”
俞建华:“都有才好!”
他却又话锋一转:“村里的人都在说人这辈子就图养儿防老。老了老了,孩子却都不在身边,再本事又有什么用?人老了,不就希望有人在身边知冷知热,给再多的钱也是没用的,钱再多给也称不上孝顺。”
俞敏洪和俞敏涛等人尴尬得只能点头称是。
俞光明却说:“建华,你这话说过头了。我儿子在国外,靠他的努力,我不欠债了,这张老脸也算保住了。他总说我身体不行,他寄钱养我,体力活再也不让我干。可我不求他给我寄钱,只求他尽快拿到身份安个家,像涛涛他们这样可以正常地来来去去就好。”
俞敏佳端了茶水进来说,:“是我爸爸不想去日本,他要是愿意去的话,每年住上几个月也是好的,省得我们忧心。”
俞建华大眼一瞪,:“出国的人老了都想着要叶落归根,姑爹怎么可能老了反要出国?不如你回来好了。”
俞敏佳苦笑说:“我的爱佳是不需要人照顾了,可轮到给自己攒老本的时候,在东京当售货员比在福宁还是赚得多,我回不来了。”
俞大明忽然想起自己想说未说到的正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你们都听着,我刚刚的话还没交代完,我自己不要骨灰,不要坟地。但海海必须去南洋,好歹去问一问,他义父回唐山的愿望变过没有,因为那也是你们外公的遗愿。我不能不记得,做人要有交待。”
俞大明又开始激动气喘。
俞敏佳搀扶住父亲,心疼说:“爸,您何苦老记挂着这种事?”
俞大明莫名间有了怒意,用力甩开俞敏佳的手,:“你不要总顶撞我!你们都先顺了我,才有资格说孝顺二字!”
大家见他生气,不敢多话。
俞敏涛讨好般说:“爸,我上回参加了全球华人商会,照了一张大合影,我这里还有墨墨凯凯在美国的生活照,我去给您冲洗回来,您平时可以看看。”
俞敏涛下午就捧了许多相片回来,有一张特大尺寸的全球华人商会参与者合影,合影者足有千人,俞敏涛虽在其中,可若不仔细辩认,谁也认不出他来。但在密密麻麻的一堆人中,最前排有位中央领导的面容还是清楚可认。
俞大明捧着大照片看了又看,特意让俞敏涛又去买了大照框,将大合照挂在客厅墙上,就在原先悬挂俞细命和叶芙槿照片的地方。
俞大明坐在厅里,望着相片,笑容满意知足。
俞敏俪望着父亲,心里却酸涩凄楚。
俞光明留下来了,俞家兄弟姐妹们松了一口气。
相聚时短,离别情长。俞大明强颜欢笑地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再次离开。
所有人看见了他的假装坚强和快乐,但所有人都无法停下脚步,似乎远方才是他们选择的宿命和归途。
第163章 首下“南洋”
俞敏海驾驶着车辆,开开停停,停停开开,时值下班高峰期,一路拥堵得厉害,他不耐烦地骂道:“卧槽!又堵成蜗牛爬!不是大都会,却有大都会的通病!什么破地方!”
许雅安揶揄他说:“又是谁今早在草地上喂鸟看牛羊时,大大赞叹说现代化城居和田园风光亲密相依?别骂骂咧咧的,别烦燥!好几十年前隔了两代人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
俞敏海伸手用力搓了把脸,不小心碰触到嘴唇边上刚冒出的一个大泡,不由得嗤了一声。
他松了脚下的油门,车辆随车流缓缓滑行,:“我还是去印尼一趟吧。虽然那位张先生以前并不认识,但我跟他电话联系过几次,听得出来他是个爽快的人,我相信他会帮我的。”
“那张先生也仅仅只是你在奥克兰刚认识的同乡介绍的,而他们也仅仅只是在浙江义乌进货时碰巧认识。张先生还得去找方叔,方叔再找你义父的后人,可人家说了现在并不愿意见大陆来的任何一个人。我想你去了也是白去,而眼下我们自己的事情并不少。”
车流又停止不动,俞敏海只好踩住了刹车。
他将头往方向盘一靠,闷声说:“我爸不像我妈,他一向不发号施令。可他现在宁愿自己的一把骨灰撒向荒野,却要我去讨别人家的骨灰,你知道什么叫情深意重?什么叫江湖一诺倾情?我现在总算明白了我这人为什么那么讲情义,是因为完全遗传了我爸的好基因。所以我还是得去印尼。”
许雅安见他为此事已心急火燎,无奈何地说:“即使我认为你是在做无用功,可你还是有同盟军,至少有俪俪支持你。”
俞敏海抬起头来,:“正好中国护照免签证,我去几天就回!最近连续看了几家咖啡厅的生意,看得我头晕,还是你来拿主意。”
“奥克兰人口不多,可在city买个上点规模的咖啡厅生意,动辄得上百万纽币。我们得谨慎考虑一下是否能将人家的蛋糕再做大。买一宗现成的生意再做大不容易,做小了玩不起,租金和人工费都不是可闹着玩。”
俞敏海嘻嘻地笑了,:“看你说得这么认真严肃,我就知道你比我行!我还是那句话:你办事,我放心!但我爸对我的大致意思也是:我办事,他放心!”
许雅安忍俊不禁一笑,:“绕了一圈,你还是不放弃想去印尼。”
俞敏海嘿嘿地笑,:“使命!知不?现在的人都强调享受生活,不谈使命此类话题,可我得谈。我去印尼,不带逛沙滩吹海风的游客情怀,我是怀有使命感而去的。”
许雅安耸了耸肩。
车流又逐渐缓行,俞敏海的脸色越来越沉。他与义父李有福之间并没有深厚的感情,但祖辈们的那份情结却成了他无法卸下的负荷,他的使命似乎在年少时就被赋予。他今天更想做一件事,只要能成全老父亲的心愿,能满足他内心的安宁,能够慰藉已杳杳的曾经渴望和沉荷夙愿。
2006年的最初一天。
雅加达机场的商检人员帅气地拍着俞敏海的中国护照,用极标准的普通话对他说:“中国人!中国人!”。他随后翻检起俞敏海的行李箱,箱内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就是瓶装和纸盒装的葡萄酒以及香槟。
他皱了皱眉,俞敏海连忙用衣物遮盖住那些酒精饮品,变魔术般地在衣物中露出一张一万面额的卢比。
那位商检人员亦露出满意的笑容,双手忙整理掖紧了行李箱里的东西,盖好行李箱并拉好拉链,顺手已将那张卢比塞进自己的口袋,又麻利地在行李箱上贴上已检的标识。
看着他近乎谄媚的动作,俞敏海在心底里嘿嘿地冷笑了数声,心想他都不想想自己是从哪里混出来的,还怕了他这种小儿科的,那一万卢比不过就值二三元不到的纽币。
此刻的俞敏海着实想大声唱起国歌,并相信自己一定能唱出前所未有的荡气回肠。他未出机场,尚未领略炎热浪潮,可他的一颗心已经火热沸腾了起来,觉得此行必有满意的收获。
张先生来接机,并带着方叔。
方叔出生在印尼,已是地道的印尼番人了,一口普通话夹带着印尼话,俞敏海只能勉勉强强听懂。而张先生是九十年代从福宁到印尼的移民,一张嘴的福宁话依旧妥妥的滴溜。
方叔说:“你找的李有福,我反复问过了,确实是我以前认识的李伯。他去世很久啦,他的儿子们都是纯番仔了,一句普通话都不会讲。”
张先生:“方叔就很好,同样是侨生,方叔跟我们就很交流得来。我们一起找过李伯的儿子,他们很难勾通的。”
方叔:“不怪他们啦,他们对大陆没感情。李伯一辈子总念着要叶落归根,可李姆是土生土长的印尼人,她怎么愿意跟他回去。”
张先生见俞敏海精神抖擞,逐说:“你说过不逛沙滩,我就带你去看看我的小店,还有那唐人街,你也应该看看。”
方叔说:“李姆以前是橡胶园主的女儿,听说当年嫁妆不少,李伯又勤劳能干,他家以前在唐人街有许多产业。可李伯回了一次唐山,李姆就一下子卖了几间店铺。她自己好赌,大儿子也赌,母子俩一块败了许多家产。听我父亲说李伯后来八成是给气死的。”
俞敏海:“我小时候没听说过有人会赌的事情。”
方叔叹说:“我父亲跟李伯走得近,他们都是同乡里,格外地显亲。李伯为人和善,可也一根筋的倔犟。我听说李姆原先也是又勤快又贤惠,可后来因为跟李伯赌了气才去赌博。她只以为李伯不顾家庭才会一心想要回唐山,令她伤透了心。我那时还小,也是后来才听说的。不明白,不明白呀!”
俞敏海:“我那个义娘这气赌得害人,我义父虽说身在曹营心在汉,可毕竟最终不也没有妻弃子。”
方叔:“是呀,李伯算有情有义,李姆不愿意跟他回唐山,他也不勉强,不过偶尔犯点小情绪就说要回唐山的话,李姆慢慢地染了赌瘾,孩子也没教育好。李伯回唐山时,大家都传说她是被人骗赌了,才损失了家业。”
说话间,张先生的车就到了他的店里。
俞敏海进了店里绕了一圈出来,赞说:“你嘴里的小店却是个大超市,什么都有啊!小至钮扣,橡皮筋,各种塑料用品,小家用电器,大件婴孩床。有饰品,有文具,有厨房用具,怎么这么齐全呢?”
张先生满意地笑说:“全是国内来的,一年里好几个集装箱,全运这些小杂货,批发零售一起做。”
俞敏海又惊叹说:“好赚吧?!”
方叔打趣说:“要不好赚他早就跑了。”
张先生笑嘻嘻说:“真是这样!要不然也早去第三国了,我老婆也图轻闲不做事,家里可以请工人,人工费太便宜了。方叔也别笑话我,他也发展得不错。在印尼,我们都是当地人眼里的有钱人。”
俞敏海:“那唐人街该是了不得了吧。”
过了半小时,来到了唐人街。俞敏海四处瞧了瞧,想起了老家镇上八十年代的光景。俞敏海看着结实的防盗栏栅,不由哈哈大笑说:“哈哈哈,全世界就华人防盗意识最强,真心没错!一切都很眼熟,很亲切的感觉!”
张先生说:“哎,谁敢不装坚实多重的门窗?98年的那场暴乱太可怕了,打砸抢呀,卷帘门都挡不住暴力,那些人太疯狂了。我那时刚从大陆过来几年,看那阵势心里后怕得不行。”
方叔指着连排的几间店铺对俞敏海说:“李伯是有本事的人,这些当年都是他的,可他的孩子这些年不容易哦。”
俞敏海:“我义父那一辈的人在南洋都是有出息的人,那时他们没少往国内寄面粉寄钱。就今天工业园区的兴起和城市新建设也跟他们的运资脱离不了关系。现在咱们福宁变化大了,我看这唐人街搁在福宁得被旧城改造。”
说这话时,俞敏海感觉颇为自得。
方叔亦激动万分,:“我父母都是福宁人,几个舅舅都在香港,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也在香港,所以我就经常飞去香港,也回大陆看看,大陆变化太大了,每次都有新发现。现在这里显落后了。”
俞敏海又好奇地问:“一路过来,似乎见了许多清真寺,大家都信***教吗?超市卖不卖猪肉?”
张先生解释说:“这里百分之**十的人信奉***教,政府还挺重视信仰问题,每个人身份证上要注明宗教信仰。像我和方叔这种属于少数众的,我父母只信福宁的石竹山仙公,经常念叨祈梦的事。”
方叔拿出手机,叽哩哇啦地在讲起了电话,声音忽高忽低,情绪分明激动。
张先生等他说完电话,问:“还是不见人啊?都上门来了,连个面都不见?多大的仇恨呀?”
方叔摇了摇头,:“不是什么仇恨!李姆留下的心结!他们就是纯番仔了,李伯走时交待说一定要魂归唐山,他那时也许对李姆是又气又伤心才说的,可李姆不也一样有同样的心情?她后来对孩子交待说不跟大陆人联系,如今他们自是不情愿。要是他愿意跟我们这帮福宁人一起干,怎至于日子那般难。”
俞敏海心中无限感慨,“唐山魂”是义父一辈子痛苦矛盾的故园情怀,他没有值得可歌可泣的英雄气概,亦无可值抒发的侠骨柔情,却有一颗普通却无法安宁的游子之心。
张先生和方叔无奈地望着俞敏海,俞敏海只好笑笑说:“天气够热,我却透心凉,也挺好的。”
俞敏海无功而返。
俞大明静静听俞敏海去“南洋”的经历,沉声说:“还是唯物主义好呀!谈什么魂魄!”
可过了一小会儿,他又说:“可这一切跟唯物主义论并无关系啊!海海,你既然去了南洋,该是探视人家才是。”
俞敏海吐吐舌头,:“爸,人家不认我是干弟弟!”
俞大明无语,却坐着呆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