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涅槃何方TXT下载涅槃何方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涅槃何方全文阅读

作者:清风疏竹     涅槃何方txt下载     涅槃何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书店再遇

    林书轩已在新华书店里不知候了多少回,就为了等眼前的这个女孩。他去了她的学校,找她无果后,仔细地琢磨了她的名字,随后亦脑洞异开,明知道被耍,却又身不由己地甘之若贻。他也暗自疑问,那个女孩并没有花容月貌,唯不过眉目间娇俏可爱,却有着神奇的魔力让他忍不住产生了好奇和追寻的念头。

    俞敏俪在跟林书轩迎面对视的一刹那,他那过度激动的神情令她备感意外,也令她莫名地心跳加快,目光不由自主地左右躲闪。

    林书轩咧开嘴笑了,:“喏,洪鸿霓,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即使你上次使了诈,但我却也是个神算子,算准了你一定还会在这里出现,我们果然真的很有缘份!”

    俞敏俪听他说“缘份”这种老得掉牙的台词,心跳恢复正常,暗地冷笑了一声,可“使了诈”的说法令她有点小愧疚。

    三个月前的第一次见面,她不仅临时杜撰了名字,而且随便说了个校名,原以为世界之大哪会有再见面的可能,不曾想在老地方再次见面,罪有应得地被诘问了几句,不免脸上飞红一片,支吾着应:“啊,啊,是很有缘啊,上次只是哄哄你啊,没想过你会去找我。”

    “我只是觉得有人要改写我的命运,所以心里有点害怕有点紧张,你那本《八卦图解》研究透了吗?今天就想请你来卜一卦,看看我的吉凶如何。”林书轩也恢复了似笑非笑的样子,眼神却狡黠,语气也夸张。

    俞敏俪察觉出被捉弄的味道,立显本色,一本正经地回应说:“好呗,权当友情赞助,还是不收费哈。本人一不用道具,二不跳大神,但也能出神入化,有形幻出无形。来!看吧!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显神灵。啪!天降一卦下来了,阳爻阴爻全分明。你!完蛋蛋了!命运线明明写在手掌心内,却自己掌控不了,而任由别人改写命运,没救了!不想哄哄你了,我要改个名叫救救你吗?”

    林书轩止不住地捧腹大笑,惹得周边的人侧目观望。

    俞敏俪难为情地小声说:“有那么好笑吗?说错了吗?那条命运线真的是在你的手掌心里好不好,这世上哪有人可以替你改命?相术是玄妙,可相也随心生,全在你自己!”

    林书轩边笑边拉着俞敏俪走出书店。书店旁恰有一小堆细沙子,他在边上捡了根树枝,递给俞敏俪说:“请将你的芳名写在沙田,我必将她供在心上。”

    俞敏俪心想这位林书轩书卷气十足,却跟她的海海哥一样为人戏谑,不过因他的文艺青年范儿,看起来也更加有趣。她接过树枝,一时玩兴大发,潦潦草草地勾勾画画,却是一个飞天仙子。

    画完后,她挑衅般地瞧着林书轩,:“看图猜字!但我想普通智商的人绝对猜不出来!”

    林书轩盯着飞仙图,又认真地看了看俞敏俪,故意说:“飞美了?美飞了?不可能!这图跟这人怎么联想得起来?”

    俞敏俪丢了树枝,故意不悦地说:“那是!平凡的脑袋里只想美与飞,自然领略不出他意。”一说完,转身就走。

    林书轩急忙叫住,:“喂!不想看看我的水平吗?”

    俞敏俪掉头瞄了一眼,见小树枝在他的手下灵巧游走,沙地上已见龙飞风舞一片,不由自主地就停住了脚步,:“是字不似字,像画不是画。画你的名字?林书轩三字?”

    林书轩哈哈大笑:“我体书法,墨轩舞霸,唯我独尊,书林王者,舍我其谁?”

    俞敏俪心中大乐,为他的那份霸气侧漏大为赞叹,可嘴上却说:“大言不惭,穷墨飞沙,蒲草乱舞,仙流俗风。”

    林书轩也故意大惊小怪,:“你又神了,我真是莆仙人!”

    俞敏俪惊奇万分,兴致顿时更高,:“莆仙一带自古出能工巧匠,那里的男人精于石块的雕琢,他们只需带三样东西:一把锤子、一把锉子和一把凿子,就可以闯荡天下。我不信你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因为你没有兴化口音。”

    她打小就见惯了那些工匠们在福宁农村的私建宅工地上,叮叮地辛勤劳作。若说她拥有绘画赋禀,其实跟那些操着兴化口音的工匠们不无关系。别看莆仙男人们长了双布满粗茧的手,在他们的手上,一面面山水石壁,一根根圆润石柱,一块块雕花石盘……粗陋的石头经过血汗浸润后,脱胎换骨般焕发生机。年幼的俞敏俪曾经无比钦羡和崇拜那双手的神力,她喜欢蹲在兴化石匠跟头,拿着树枝在地上照着划划勾勾出花花鸟鸟。如今她长大了,描摹上了美人图,尤爱美人飞天画,简单的几笔勾勒,就有了形神俱佳的各式各样的飞天仙女。

    眼前站着一位妙手生花的莆仙人,俞敏俪不禁喜盈于色却又很难相信,林书轩一把拖起她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俞敏俪恼怒他的拖拖拉拉,还未来得及开口责备,就被他拖进了旁边的一家刻印社,而她投在那一方方寿山石印章的目光已无法收回,眼中刹那间满是惊艳的神采。

    俞敏俪挣脱林书轩的手,急切地紧凑近印章细看,椭圆章、圆章、四方章、随形章,长形章,形状各异,一字排开,色彩五颜六色,纯白的晶莹剔透、乳白的脂凝温润、赭红的热烈奔放、粉的如桃花缤纷,天蓝色令人心旷神怡,琥珀黄醉人心眼,更有红粉相间,粉中带白,……斑斓多彩,瑰丽万千。再细看印章的印钮,纽饰品相造型繁多,件件雕艺精湛,有龙、凤、蛟等古兽类,也有龟、蛇、虎、象、熊、豹等动物类,以及用十二生肖为题材的“生肖钮”,有如鲤鱼、螃蟹、蝉、鹅、鹊等鱼虫和禽类,有如牡丹、兰、莲、菊、梅、桃子、南瓜、佛手等花果类,更有令人惊叹连连的如弥勒、罗汉、寿星、八仙等人物类。

    俞敏俪被小小的印章世界深藏的乾坤震得连连惊呼。林书轩这次是被她的一脸痴迷和惊愕的样子惹得哈哈大笑,:“喂,用得着这么惊惊诈诈吗?”

    俞敏俪一声惊呼:“哇!”

    “真的没想到小石头有这么多好看的颜色,而且还被赋予这么丰富的内容?真的很有趣!难怪古人有玩石的癖好。灵石有情趣,匠心有独钟。我感觉今天我就是一刘姥姥进了此大观园,处处可叹惊奇呀!”

    林书轩得意地打开一个抽屉,拿出几枚印章,草、行、隶、楷体书法各具特色,皆为“林书轩”三字。

    俞敏俪好奇地问:“这是你的私人作坊吗?”

    林书轩摇摇头,:“刻印社是我叔叔家的,刻章不过我个人爱好!我是这里的常客,但这里不是我的工作单位。我的叔父林振南,就是你所说的那种妙手莆仙男子。改革开放后,他开始经营石头生意。前几年,他秉着对石头的深厚感情,专注起寿山石,你眼见的石头就是寿山石,我们大福建的名石。”

    俞敏俪又一次哇了一声,:“《红楼梦》说的只是一块补天遗石的前世今生,我们现在看到这么多石头,不知道它有多少故事呢?”

    林书轩见她一脸痴迷,卖弄般说:“传说这寿石山是女娲娘娘在路过八闽大地时无意中撒落的七彩补天石,也有传说是凤凰女神遗下的彩蛋。相传天帝御前的凤凰女神有天奉旨出巡到福州北峰郊区寿山。云端中俯瞰寿山,景色秀丽堪胜仙景。女神挡不住美景的诱惑,降下云端,在寿山的幽林山野中憩息片刻。她饮了金山顶的天泉水,食了猴潭的灵芝果,在寿山溪的清泉欣然戏水,更枕着高山的山峰酣然而睡。一觉醒来时,百鸟朝歌,山花怒放,而凤凰的羽毛也变得更加流光溢彩,体态愈加雍容华贵。惊喜之余,女神不免对寿山生起来了思恋之情。离别之际,依依不舍,离愁无限,突生愿望想让自己的后代能在这秀丽无穷的人间仙境繁衍生息。于是,我们的凤凰女神就留下了彩卵。但天不逐其愿,彩卵没有化凤成凰,竟变成了寿山石。当然,关于寿山石还有其他版本的优美传说。”

    俞敏俪认真地说:“就我个人来说,我更倾向于愿意相信,这种产于闽中大地的寿山石,晶莹璀璨五颜六色,一定是‘凤凰彩卵遗人间’。女娲补天遗石就留在《红楼梦》里好了。”

    林书轩滔滔不绝,:“这些代代留传的故事表达的是闽人对寿山石的深情依恋。寿山石亦不负闽人所望,因为石雕摆件和印章珍品等的超凡出彩而声名鹊起,成为了中国大千自然界中石头之王,曾夺得国石佳冠。不管哪种传说,它都的确具有灵性,总有一天它会与和田玉并肩同驱。”

    俞敏俪情不自禁来了一句,:“我突然间好崇拜你啊!”

    林书轩的眸里有亮光一闪,笑得别有深意,:“我其实对石雕技艺并无特殊爱好,我的乐趣在于研究石头的色彩和纹理。石头与人一样也有生命,那些色彩和纹理是它们生命的本色,石头善于用色彩和纹理说话,只要认真地聆听,一定会感受到亘古旷世的生命历程。”

第六十一章 石头牵缘

    俞敏俪深被感染,:“听你这么一说,更是感到一处处的山山水水都妙不可言,流传着亘古传说,甚至是石头都有趣得耐人寻味。你就做一个石头仙使,专门负责讲它们的故事。”

    林书轩:“我真不知道石头本身是不是还有故事,但或许因为石头,有一个美丽的故事正在发生。如果你喜欢,我可以为你用不同的字体篆刻你的印章。”

    俞敏俪不敢相信地望向林书轩,林书轩的目光又令她莫名地感到心跳异常,她红了脸,却猛点了点头,脑电波短暂短路,脑内空白了好一会儿。等她回过神来,脑海里闪过一句“眼前分明外来客,心中恰是旧时友”。她不由地暗骂自己不够矜持,怎么才跟人家第二回见面,就腆着脸答应收他的礼物,却又安慰自己说该是受了《石头记》的影响,才有了对石头的这份情有独钟,更自窃想自己抑或是那僧人或是那道人,寻寻觅觅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

    俞敏俪的心中思绪在千回百转,林书轩只看得更加入神。俞敏俪被看得不知该怎样掩饰自己,只好说:“这店里的寿山石,无论大小,姿态都万千美好。连石头都美成了这样,这世间万物都跟美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的签名书法也是万般美好,文字可以生花,但图画更能成就真正的美丽。美学是一门修养,我正愁不知这个暑假怎么度过,不如学学画画,找找美感,或许可以遇见一个美丽的自己。”

    俞敏俪回到书店,挑了几本绘画本。林书轩跟在其后,猛眨了眨眼,:“你的大脑神经跳跃得有点快,好像完全可以在天上人间来去自由。”

    俞敏俪:“时间会慢慢地让我知道我的命运走势,我也用一生的时间去等待最终的结果,从今往后我不再从那些相书上寻找自己。你的书法美和石头美激灵了我,也启迪了我,不是脑神经跳跃了,而是我潜隐的绘画神经活络了。”

    林书轩定定地看她,心里却想下一次该在哪里再遇。

    俞敏俪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去找了母校的美术老师,经推荐成为福宁美术协会里一位画家的弟子,潜心专致地开始一笔一画地学习专业素描。她不确定自己的行为有怎样确切的意义,这种做法也并不为了标新立异,可的确怀揣着份小甜蜜,虽然绝对是个秘密。

    林书轩苍龙飞舞般的字迹令她欣喜,俩人的书信交流亦成了一件乐事。一个短暂的暑期,忙坏了鸿雁,频频的渔书来去涨满了夏日的深情,就连那个夏季的飓风都温柔得令人心生感激。

    而俞香兰喜迎财神,“金粒子走线”一趟来回三两天,可以尽挣千元人民币。一趟走线的收入是她月退休工资的近十倍,虽说跟日本打工的收入相比,尚属小巫见大巫般的羞涩。她已倒腾出万元收入,整个人兴高采烈,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如今她与老道的民工一样,一上火车就能钻在了车厢的坐椅底下,那样安全得可甜美地入眠。

    俞大明的心依旧忐忑不定,戴着老花镜不停地在《法制日报》的每个缝隙里寻找有关走私的相关法律条文和案例,但不容置疑的是,看见那些钞票和俞香兰的自信,他的心还是有点小小的激动,而俞敏俪的脸上溢着充实欢欣的笑容,更让他心中踏实了许多。

    最令俞香兰和俞大明兴奋的是,俞敏海在日本的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俞香兰刚刚“走线”回来,身上浅蓝色的短袖衬衫上,清晰可见黑黑的汗污色。一头黑白交杂的头发里有几处小小的打结。脚上的黑色凉鞋也因沾满了灰尘而失去了原来的亮色。

    疲倦不堪的俞香兰使劲地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顾不上将凯旋而归的喜悦与俞大明好好地分享,更顾不上拥抱等待温柔召唤的小婉娉和俞敏俪。

    她一手抖落包袱,似自言自语地低声说:“我这一路上就害怕海海打电话回来,他要的东西我还没替他要到……”。

    话音未落,她就已拿起电话筒,声音说却高亢,:“哈哈哈,哎哟,我刚回到家,你有空吗?那赶紧把东西拿过来吧,我怕我儿子催哟!”电话那边想是有人也承应得痛快。

    她心满意足地放下话筒,掀了掀腋下的短袖口,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皱皱眉,又似是自言自语地说:“臭呀,这天气真够热的,汗下得令人讨厌!我得先洗洗去!”

    俞敏俪端来一碗绿豆汤,:“妈,您先喝口凉茶吧,您的嘴唇都开裂了。爸在给您煮鱼丸汤呢,怕您饿坏了!”

    俞香兰摆了摆手,往楼上卧房里去拿换洗的衣服,她想抓紧时间清除身上的汗臭味和疲倦感。

    俞敏俪看着她上楼的背影,发现母亲抬步颇艰,背影瘦弱单薄,不由地怔在原地,眼底发酸,想一向强悍的母亲不知何时已经老了,老得令人不忍心轻易去武逆她,而比母亲大了许多岁的父亲,可想而知,他更是临近暮年。一念之起,平添了许多愁绪,她的眼刹那间迷蒙。

    炎夏的中午燥热难安,厅里的大风扇吱呀吱呀地转个大停,那风却吹不出清凉的滋味。

    一位比俞香兰年轻几岁的中年女人,挎着一个硕大的皮包,扭着肥硕的臀部,粗胖的大手抹了又抹满头汗水,正站在大风扇的正下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俞香兰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刚从洗浴间走回厅里。一见胖女人,精神抖擞地叫道:“哈!这么快就来了!大中午的太阳让你来,真的是不好意思!”

    胖女人扬起肥胖的大手,在自己的脸旁边扇了扇,似乎不太满意大风扇的功效,粗声说:“我们都什么关系了,你一个电话,我不得飞过来吗?你也是强人,刚走线回来也不歇歇。”

    俞香兰爽朗大笑。

    胖女人玉老板打开大皮包。

    俞香兰忙将茶几上的东西一一挪了开来。

    茶几上很快地堆满了色彩明丽的玛瑙和玉器。红色的玛瑙石透着亮晶晶的光芒,大小不一的指环和心形挂坠以及镯子各自成堆摆放。而用油光纸包着的玉镯和玉挂坠,它们粗细不一,形态各异,则是一一有序地摆列开来。另有一些碧绿色的玉指环,似是要见缝插针般地躲在了每只玉镯的中心。整张茶几台面上摆放着各式红色、紫色和翠绿色的手饰配件,华丽丽地尊贵无比。

    俞香兰半眯着眼,似乎被尊贵的光芒不小心闪了眼。

    胖女人乐呵呵地笑,:“我知道姐姐你会挑东西,不敢给你准备次货!瞧瞧,这些玛瑙都是精挑的宝红色,颜色上上等,品相又特纯,瞧着就特别的亮!我确定没有第二家有这些货!再看看这些玉器,更别提我有多上心挑选了!几个台湾老板一来我家看货,一买就是几万元!”

    俞香兰先抓了几只玛瑙和玉扳指,略看了看。

    俞婉娉满脸惊奇地跑过来,站在茶几边,好奇又贪婪地瞪着眼前的一切,伸出小手,想要拿茶几上的一只翠绿色的玉镯。

    俞香兰连忙将她挡住,递给她一只红色的玛瑙指环,对她说:“拿这个玩去,先找你小姑姑去,别影响奶奶做生意!”

    又扯起嗓子喊着:“俪俪,领娉儿玩会儿!”

    俞敏俪闻声从厨房跑进来,一看到茶几台面上琳琅满目的东西,不禁惊喜地看了又看。但还是忍住好奇,将俞婉娉领到楼上去了。

    过了许久,俞敏俪听到院子里的道别声和关门的声响,按捺不住小激动,跟俞婉娉说:“快点,我们下楼看宝贝去!”

    俞香兰正对俞大明说:“生意人的嘴巴真会说,我是说不过她的。就那玛瑙指环,前几次只要我三块钱一只,今天却说要价五块钱。可她拉着我跟她妹妹去‘走线’,做生意就得互相帮衬,我也不能跟她讨价还价,幸亏最近日元汇率也涨得快,价差也补回来了!”

    俞大明心疼得责怪说:“你的脑子里刚放下黄金,又惦上了翡翠,灵光得跟个年轻人似的,也不怕脑子嫌休息不好闹了意见!”

    俞敏俪看着那一堆宝贝,好奇地端详着每一样,问说:“妈,您帮海海哥买的?他拿这能卖多少钱呢?这些也是石头啊。”

    “一只玛瑙指环能卖上个八百一千日元,合上人民币值个几十元,这不算什么哦!那玉挂坠跟玉镯就挣得多!瞧瞧这个!”俞香兰拿起一只玉镯,紫色透亮中混着些许白色,喜滋滋地说:“姑娘家就喜欢这种的,一只手镯进货二三百元人民币,卖得上十几万日元,还很受欢迎,老补货!”

    俞敏俪惊讶地问:“不是说翠绿色才是翡翠的最最佳颜色吗?难道说紫色的更值钱?”

    俞香兰说:“海海的朋友都是些年轻的姑娘,红玛瑙卖得好,也是这个原因。有些小姑娘就喜爱紫透亮色的。但论玉还是翠色为好,听胖胖说这些只玉镯和玉佩,五六百人民币的,已算是上等货了。想是可以卖上二十万日元以上吧!刚还听说她手上有的玉,台湾老板出了二十多万人民币的价呢,我们不要太高价的货。给海海备上这些,应是够档次了。”

    俞敏俪吐吐舌头:“我海海哥学会了杀人不见血!这些玩意儿即使合上运费,利润也是翻了许多番。他在日本卖一只手镯赚得比我们许多人一年的总工资还多!”

    俞香兰说:“明天再买些东西上邮局一并寄了,海海在等着呢!”突然间忍不住打了几声呵欠,眼皮已疲倦得直耷拉下来。

    俞大明一旁又心疼得埋怨说:“老太婆要钱不要命了,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跟年轻人一样想挣大钱!回到家里,水也不喝,鱼丸也不吃,以为自己还年轻能折腾呀?”

    俞香兰喃喃地低声说:“是感觉累了,但最近财运倒是不错。东南西北方的财神爷都赶齐着来。海海这孩子读书不上心,但会做生意,这些人中还是他最有出息。”说话间呵欠又不断。

    俞敏俪忙说:“妈,要不您就躺这沙发上睡一觉吧,我帮您拿枕头去!”

    俞婉娉脆脆地一声叫着:“小姑姑,让我去!”,小家伙咚咚地往楼上蹦去,俞敏俪紧随其后。还未等她们一人手上拿着枕头,一人拿着一条薄毯子下楼来,俞香兰已佝在长沙发椅上呼呼入睡。

    睡梦中的俞香兰回到了拥挤不堪的绿皮火车上,一股闷热夹着汗酸味和烟味的气息重重地压迫着她。轰隆作响的火车动感十足,晃荡得意和疲惫犹如涌泉汇流将她包围,而现实中三人座的长沙发椅,让她拥有了梦里渴望的舒爽睡姿。俞香兰在梦里惬意地笑了。

    俞敏俪只好往母亲的头部下轻轻地塞进枕头,小心地摆正她的头,让她躺得更加舒适,帮她盖上小薄毯,然后蹑手蹑脚地带俞婉娉离开。

    俞大明看着俞香兰熟睡的样子,叹了叹气,又摇了摇头,将电风扇的风力调小了些,在靠着她头部的地方,坐了下来,戴上老花镜,拿了份报纸看了起来!

第六十二章 何筑心篱

    第二天早上,俞敏俪刚起床就听见俞香兰沙哑的叫声,急到她的卧房。

    俞香兰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说:“我的手脚软得很,头疼,喉咙也难受,想是中暑了。前几天一会儿赶火车,一会儿赶汽车,幸亏都没事,回家倒病上了。你等会儿上街去买些毛巾,还有你海海哥能穿的袜子、短裤什么的,先拿回来,我再教你怎么做!”

    俞敏俪关切地说:“妈,您生病了就去医院看看吧,我陪您去!”

    俞香兰摇摇头说:“没大毛病,休息几天就好,我让你爸爸去买些干货回来,一并寄去日本,却忘了交待说顺带些软绵的东西,那些玛瑙玉器要裹一裹的!你就去买吧。”

    俞敏俪不解地愣了又愣,俞香兰解释说:“那些玩意儿得塞在干货里寄去日本,也多亏了邮局里的熟人,睁只眼闭只眼的不管事。不过也不知还能干多久,听说最近日本那边开始查信封里夹寄日币的事,查到了就给没收了。”

    俞敏俪:“明白了!我马上就去买!”

    俞敏俪拎回了一大袋东西,父亲正在厨房熬汤,上了二楼一看,地上已摆了几小包的香菇黑木耳之类的东西,还有几只小纸箱子。

    俞香兰正说电话,气息不匀,中气明显不足,疲倦之态显而易见,见俞敏俪进来,向她招了招手,将话筒递给她,身子挪了挪,备感全身生疼无力。

    俞敏俪接过话筒,听是俞敏海,逐开起了玩笑,:“海海哥,我刚给你准备伪装品去,就跟搞地下活动的革命事业那般有激情,可我不过心疼那些石头宝贝,不是想要你的抽成奖励。”

    俞敏海故意捏着嗓子说:“抽成?全给了你我都不带瞧一眼!这种小生意我瞧不上眼了,去哄那些女人也挺辛苦的。你海哥我现在瞄上了发大财的道了!算了,不跟傻丫头说话,说了你也是不懂。大姐昨天说你不是傻子就是疯子,居然去学画画,是不是嫌看书不够累?”

    俞敏俪忽觉得自己的确一无是处,生来就是个可怜的傻丫头,如今哥哥姐姐们都在国外边学习边打工发财,就连母亲都风风火火得像个女强人,而自己却总纠结着莫名的忧伤和烦恼。

    俞香兰见俞敏俪脸上又生忧色,一把接过话筒,:“你怎么又惹俪俪不高兴?记得在异国他乡凡事都得有十二分的谨慎,昨天佳佳还担忧你目前的处境。随了你的性子,不去上学也罢,签证到期了就学着乖巧点,在人家的地盘上别轻易撒野!”

    俞敏海:“大姐二哥他们从不说我的好话,可我比他们活得硬气。别看二哥读了研究生,一小日本人送了他一辆快要淘汰报废的汽车,他却当宝般的稀奇。前几天我不小心开了它上路,磕了一小块油漆,我的蒋氏贵族后代二嫂白了我好几眼。”

    俞香兰忍住喉咙疼痛,开骂说:“死仔!你真不要命了,真汽车当成了玩具车!可日本的二手车也比国产拖拉机强几倍,你已是有女朋友的人了,还像往时那样尽讨人嫌。”

    俞敏海不高兴地应:“妈,就您还死仔死仔地叫我,现在人人都叫我海哥了。”

    他说着话,却在回味他的学姐如何撩着蕾丝花边跟他说:“海哥,你把工辞了,就跟着那个雄哥混,一年半载后准保你不仅吃香喝辣,还能雄风霸起。”

    俞敏海原不大想当别人的马仔,可学姐的一声海哥就让他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但跟着雄哥的确收益丰实,无非卖卖假电话卡,刷刷假信用卡,干起这些活来,就跟俪俪说的那样,跟搞地下活动的革命事业那般有激情。他已不再为房租和水电费那点小开支劳神,甚至开始觉得有资格鄙视二哥那种高材生和二嫂那份假贵族相。

    俞敏海不想跟家人多释释,哼唧了两句就挂了电话,他还要忙着去他的阿如上班的地方见朋友,只要朋友多,门路就更广,发财就更加容易。

    他虽然偶尔也困惑自己女朋友的身份和职业,也不喜欢她对那个雄哥媚笑,可见她为了自己如此低眉筹谋,心底里又渗满了甜蜜滋味,他幸福地想“爱情事业双丰收”大概就是此般模样。

    俞敏俪小心地用毛巾等物包裹完玉器玛瑙,照俞香兰的意思摁实了小纸箱,等着跟父亲去邮局。此刻又见母亲脸色赤红,逐下楼去端水。

    门口恰有邮差送来信和几叠报纸。俞敏俪一见熟悉的字迹,心情骤然欢欣。

    林书轩的来信总有惊喜,他已如数珍宝地述说了许多石头的美丽传说和故事,什么雨花石、和田玉、岫岩玉、鸡血石、巴林石、绿松石、独山玉、青田石、贺兰石等等,谁让咱们的祖国不仅地大物博历史悠久,而且中华文化底蕴深厚,奇闻怪谈枚不胜举,就连石头都跟神仙扯上了关系,每一种石头都独具意幽情深的魅力。

    林书轩亦很有讲述一千零一个故事的耐心和深情。他还不忘用枯燥严谨的专业用语,向她普及科学知识,诸如石头的色泽与其金属含量的关系,以及石头的年龄与地表迁徙、地质变化形成关系等等。

    俞敏俪以为他俨然就是一位不仅知识渊博,而且还拥有诗情画意情怀的师长。每次阅读林书轩的来信,她都怀着一份崇敬,她对所有的石头也展开了古灵精怪的神想,任由思绪天马行空,悠然并愉悦。

    俞敏俪急切地想知道林书轩这封信的内容,她匆匆地为母亲端了杯水上楼,赶紧折下楼来拆了信封。

    林书轩的这封信谈的是伟大的人生理想和美丽的梦想追求,他引用一句名言:我们每一个人一踏上社会,社会就向你竖起了一个大问号,那就是你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也用这样的问号去问俞敏俪,并且延展了名言,多采使了另一个问号一一你要的爱情是何模样?

    在厅里,俞婉娉一人玩得乐乎,将《法制日报》散了页分摊在茶几和沙发上。

    俞敏俪读着信,感到心脏地跳得厉害,好想抱起小婉娉旋转几步华尔兹,可目光却触在《法律日报》上的法徽天平,整个人怔了又怔。

    她突然间觉得自己不敢谈所谓的理想和梦想,心中苦笑自语,过去的时光都在追逐理想,可不知是理想遗弃了我?还是我遗落了理想?老师说得太对了,一考定终身!曾经想当法官的理想被一次高考碾碎成了粉末,随风扬一扬后,再也找不到踪迹。经历了一场失望,人性中的惰性和消极却也一览无遗。理想很伟大,现实很骨感,那梦想又是什么?或许在许多年后回首,梦想是经历过风吹雨打后还可以随四季流转反复绽放的花儿。但爱情又是什么?爱情是用生命的阳光雨露滋养的百花园,可倾一世的烂漫斑斓,也是一场意乱情迷的心醉。

    俞敏俪突然间还觉得她的爱情已被上了紧箍咒。

    当那张录取通知书一到达时,父亲俞大明似乎特别庆幸她成为了一名师资生,在他的眼里,她的高考失意不过是一场“祸极福倚”的人生际遇。只要不出意外,俞敏俪回福宁任教是件毫无悬念的事,而那铁板钉钉的单位离家仅百米之遥。时下多少人抱着“有官没官,先保城关”的念头,而她此一生的工作单位选择,竟是如此的简单易择。

    将小女儿留在身边好好照顾,成了俞大明心中最热切的期盼。他从不曾像关心俞敏俪的恋爱问题那样关心过他的其他孩子,他害怕小女儿爱上一个异乡的小伙子,害怕她因为一场恋爱而不服从“哪里来哪里去”的毕业生分配原则。

    俞大明的担忧有时让他变得嗦反复,他情不自禁地像和尚念经似地唠叨着:“俪俪呀,我们要回来找对象,可以自由恋爱,但要找个福宁本地的青年哥。我家姑娘这么优秀,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

    俞香兰倒是一副很开明的样子,:“哎哟,老头子,这婚姻大事是讲缘份的。三生石上注定的姻缘,谁也破不掉的。”可她又话锋一转,:“不过,俪俪呀,我们坚绝不找外地人,你要真嫁到外地去,我们不就白生了你这个女儿吗?”紧接着,却是一阵得意而爽朗的笑,:“哈哈哈,最近你的喜神好像已经动了。有几个朋友都主动来给你介绍对象,全是工商税务那些部门戴大盖帽的。我呢,叫她们等你毕业后再提。咱现在不急哈,当学生的,还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父母的说教如有隐形的力量,在俞敏俪的心中砌起了一道篱墙,即使有爱情的种子播种心田,但屏障遮挡了所有阳光雨露。即使那种子可以犹自生根抽芽,却也无力漫藤,无法攀爬探出那道心篱。

    俞敏俪捏着信纸,忽觉周身发冷,返身上了三楼,挑窗远望天空,悠云飘浮,几只飞鸟在盘旋,团团的白云下有一座小山耸立,深绿色的一片挡住了更远的视线,心中不禁幽叹。她信手在便笺写了短短的几行:

    我将掌纹用心摩挲

    梦在脉络中隐约可见

    何时可候她醒来

    何时见她化鹤归去

    而我看见

    一垄绿黛横亘了她的去向

    凭谁可给她安插翅膀

    重寻雨霁虹绚的去处

    那一场遥不可及的相逢

    你在梦里

    我却在梦外……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俞敏俪无声地将便笺仔仔细细地折好,放进了信封。

第六十三章 你该明了

    林书轩坐在办公室里,边接听电话边使劲揪自己的头发,神情烦燥。

    二叔林振南刚到了省城就来了电话,他的语气严厉,不由分说要林书轩去相亲,:“这次再找理由了,我绝对跟你不客气了。”

    林振南说的是有一位省城领导保媒,想撮合林书轩和他的侄女儿。据说那侄女儿性情温顺美丽可人,但这只是其次,首要的是那位领导给了林振南面子。

    办公室里的几位同事都在身边,林书轩无法跟二叔大声争辩,无奈地放下话筒,脸色却阴沉得可怕。

    同事许阿姨是个热心肠的人,在电话边上已听了七七八八,此刻忍不住关怀地说:“书轩,有人给你介绍对象是好事呀。你那大学上的是地质学院,如今工作单位是省地质院,搞地质的十个九男。风华正茂的年龄就该谈个恋爱,想一想结婚的事,你都工作两三年了,赶紧去相个亲,别老整天刻你的印章。”

    林书轩盯着抽屉里那几枚精巧的寿山石印章和俞敏俪的来信,心想她的学校该是已经开学了,而她的婉拒令自己失却了找她的勇气,可又明明无法抑制无言的沉郁和心痛。

    许阿姨看他落寞失神,心知他必有心事,又忍不住出了个主意,:“你也别烦,小伙子!不就是相亲吗?实在不想的时候,直接跟人家说已有了意中人,这样大家都两省,省得丢了面子,也省得浪费时间。”

    林书轩抬起头来无奈地说:“可我这个二叔说一不二,办事雷厉风行,时间地点已给我订好了,明天晚上七点在东街口天桥边上的那个上海西餐厅。好烦!”

    许阿姨笑说:“哦!那可是个好地方,刚开业不久,听说是个浪漫有情调的地方,那你就直接把心上人带上一块去相亲。”

    林书轩心里一动,脸上却露苦笑。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办公室里的小林姑娘自告奋勇地说:“书轩哥,我可以陪你去的!”

    小林姑娘是原汁原味的省城姑娘,开朗大方且朝气蓬勃,对懦雅又不失阳光的林书轩本有一份好感,听说林书轩要去相亲,感觉到心被揪得有点难受,于是就当场奉献了一份勇气,大家原就觉得她平时说话大大咧咧毫无分寸,也不失时机就开起了玩笑。

    许阿姨哈哈大笑说:“书轩,你不如将办公室恋情展示给你的二叔看,省得他操这个心!”

    小林姑娘似真似假地说:“其实我是喜欢书轩哥的,只是他平时不当一回事!”

    办公室的另一位同事调侃说:“那这次正巧,你奋不顾身救他出水火之中,他一感激,两林正好成双成对!”

    小林姑娘兴奋地趁机说:“哈哈,那我明天晚上一定要去上海西餐厅救场哦。”

    林书轩对于同事们嘻嘻哈哈的玩笑话不置可否,可心思真活动了起来。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换上一身清爽干净的衣服,蹬了自行车往俞敏俪的学校而去。

    秋天的傍晚,夕阳燃烧得让天边的云按捺不住悸动。

    俞敏俪的宿舍像往时一样,几位女生吃过晚饭后,叽叽喳喳地围在一起,在等待教室晚自习的灯火亮起的那些时分,总得捣腾些什么事情来打发时光。

    今天的她们,心情似乎跟天边的云朵一样,被夕阳撩得飘扬起浮,一首接着一首的歌曲此起彼伏,其间夹杂着嘻闹声,从宿舍的窗户飘出,再随风飘送。

    林书轩在宿舍楼下停好了自行车,凝神听了一会儿,一首潘美辰的《我曾用心地爱着你》尾音尚未收住,已经又切换到了费翔的《读你》。

    林书轩快步地步上楼梯,听见俞敏俪清亮的嗓音,正将“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三月,浪漫的季节,醉人的诗篇,唔,读你千遍也不厌倦……”演绎得别有一番韵味。

    林书轩心中好一番冲动,真想开口高歌此曲,就在此刻,仅为她一人。

    到了宿舍的门口,他深呼吸了几口,举起手来敲了敲门。有人打开了宿舍门,一室荡漾的歌声嘎然而止。

    俞敏俪惊讶地看向林书轩,其他人相互间递了眼神,各自收拾好课本,忽啦一声全遁了迹。

    俞敏俪傻呆呆地看着大家一哄而散。

    林书轩清了清嗓子,看着俞敏俪,突觉到异样的紧张,口齿不清地说:“你能不能先借给我用一用?”

    俞敏俪瞪大眼晴瞧着他,:“借用?借用我?”

    林书轩越发紧张,一刹那间,脸色赤如褚红,摆着手说:“不是,不是借,是陪我!”

    俞敏俪扑哧一声笑了,:“陪你?又搞错了吧?!”

    林书轩见到了俞敏俪的笑容,心绪淡定了不少,绽开了阳光笑容,一口洁白的牙齿在窗外夕阳的照衬下闪着光,:“刚刚听见你的歌声,好听,真好听,让我显紧张了,连话都说不好了!”

    俞敏俪静静地站立着。

    林书轩又忙解释说:“其实也没什么,我想请你明晚陪着我去见一个人,给我壮壮胆!”

    俞敏俪一听不免心生了好奇,故做夸张地说:“啊!那人是何方妖孽?要我画张符去镇一镇它吗?”

    林书轩不禁大笑,紧张之感已经无处可寻,却莫名地不愿意再做进一步的解释,只觉得这样的时光不应该闪进任何不愉快的黑点。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几枚寿山石印章,大小不一的粉与白。

    俞敏俪爱不释手地将它们盘在掌中,惊喜地道:“这算什么?给我做法镇妖的酬金吗?”

    而林书轩最想继续哼唱《读你》一一你的一切移动,左右我的视线,你是我的诗篇,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

    第二天傍晚,上海西餐厅内溢满软糯奶香味,各式西式甜点陈列在玻璃橱窗内,形色精致诱人。学校小卖部里深受热捧的葡萄面包和糖马耳朵,跟它们比起来,简直就是乡下村姑和王族公主之别。

    俞敏俪嗅了嗅空气中的甜腻味道,白色的凉鞋虽然在略冷瑟的秋风中显得有点凉薄,但她庆幸穿了一身粉色的连衣裙,站在洋气雅致的上海西餐厅里,至少令自己不致于像一块平凡普通的糖马耳朵,被那些精巧的西式甜点衬得格格不入。

    未等俞敏俪稳住心神,听到有人粗着声招呼:“书轩,过来这里,过来这里!”

    俞敏俪循声望去,一个长得粗壮的中年男人挥着大手朝他们招手。

    林书轩拉着俞敏俪过去,除了中年男人,那里还坐着一位中年女人和一位年轻姑娘。

    林振南手中拿着一只黑色的砖块形的东西,不等林书轩和俞敏俪入座,先咧开嘴巴笑了,兴高采烈地说:“书轩,看看,二叔今天刚买的大哥大,托了大领导才买到的!哈哈哈!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小杨姑娘和她的姑姑杨处长。”

    又对那两位说:“这个是我大侄儿,我整个家族的唯一大学生一一林书轩!哎呀,后生可畏呀,他可了不得,也是国家干部一个!”

    被称为杨处长的中年女人含蓄地笑笑,谦虚地说:“出自林老板家族的绝不会是等闲之辈!我的小侄女怕是要高攀了!”

    小杨朝林书轩微微一笑,眉眼间喜色盈然,林书轩忙说:“幸会,幸会杨处长和杨小姐!我也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朋友俞敏俪小姐!”

    俞敏俪一时羞却,微红着脸,开口逐一问好。

    林振南粗厚的眉毛猛挑了一下,手中的大哥大啪一声摔在了桌面上,他又急忙心疼地拿起来看了一眼,再瞟了眼俞敏俪,咧开嘴笑对杨处长说:“我这侄儿实干又实在,大学毕业几年了还不找女朋友,我们兴化人结婚都早,我哥哥嫂嫂愁得很。小杨跟他是郎才女貌,匹配得很!”

    杨处长并不答腔,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俞敏俪。

    林书轩心里无比后悔着自己为什么只将俞敏俪说成了好朋友,咳了咳几声,想重新再介绍她一遍。

    林振南用手扯了下林书轩,:“今天大家初次见面,你要好好表现一回,好心情很重要!”

    林书轩迎上他霸气凌人的眼神,抿了抿嘴。

    俞敏俪突然间明白了林书轩面临的状况,也明了林振南看她的目光带着怒意与轻蔑,心里更加拘谨不安,却又忍不住抬起眼与小杨姑娘四目相对,俩人相互打量,彼此沉寂无声,各怀心思。

    林书轩埋头看菜单,问询起各位意见,见那杨处长和二叔已正说起了国家政策和经济形势,俩人侃侃而谈,气氛浓烈,而另两位女孩不言不语,只好自做主张点了些西点和饮料。

    林振南的脸上堆满了自得之意,手中的大哥大虽然有些笨重,黝黑的身躯上清晰地布满了林振南无意中飞扬的唾沫。

    林书轩他们三位并没有太多话说,但桌上的甜点似乎也能将他们的时间足够填充。

    林振南正谈得兴致盎然,突然间却打住话头,指示林书轩说:“书轩,你跟小杨姑娘多聊聊,做男人要有绅士风度。我们要不是当你们的长辈,几个人愿意管男婚女嫁的事?我跟杨处长铁定攀亲戚了!”

    杨处长微微一笑。

    小杨姑娘落落大方,却在大快朵颐。

    林书轩递了一只椰丝蛋挞给俞敏俪,蛋挞尚有热度,椰香扑鼻,可她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入口。面前一杯橙色汽水正滋滋地冒泡,俞敏俪凑近吸管抿了一小口,一阵清凉凉透了心底。

    萨斯风吹奏的乐曲流淌着丝丝忧伤,窗户的茶色玻璃映出恍恍惚惚移动的身影,俞敏俪更加心神不宁,她想立时抽身而走,心底后悔自己没问清楚事由,傻傻地跟着来当了一颗充气的电灯炮。

    俞敏俪正想着心事,眼前有亮光一闪。林书轩的同事小林身穿一件大桔红色的连衣裙闪亮亮地站在了她们的面前。

    小林一见林书轩,一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欢快地叫:“嗨,书轩,你坐在这里呀,我找了你半天,我正想咱俩明明约得好好的,你怎么可能放我的鸽子。”

    林书轩闻声傻愣了片刻,杨处长脸色突变,不可思议地看了又看他,忽地站起身来对小杨说:“不坐了,我们走!”说完一手拿起挎包,一手拖开椅子,拉着小杨姑娘扬长而去。

    林振南狠狠地瞪了林书轩一眼,唬着脸,操起公文包,将大哥大夹在腋下,大步流星地追向杨处长。

    一场相亲会不欢而散,突变的小事故将俞敏俪看得目瞪口呆,林书轩却瞧着俞敏俪开心地笑了。

    小林此时看见了俞敏俪,敌意显然,:“书轩,不是说我来陪你吗?却好像还有人也愿意,不知道谁是多余的那一个?”小林的话像是对着林书轩说的,眼睛却逼视着俞敏俪。

    俞敏俪突然间有了想哭的冲动,泪水不争气地在眼里打转。

    林书轩连忙说:“小林是我办公室里的同事,一向爱开玩笑,别太当真!”

    小林深深地瞥了林书轩一眼,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后又回来说了声:“我们的办公室里所有的同事都知道咋回事,似乎就你一个人不明白。”随后掉头而去。

    林书轩如坠雾里,:“明白什么?怎么这么莫名其妙的!”

    他的一句话倒令俞敏俪破涕而笑:“能明白的人一般不会做傻事,会做傻事的一般都不是明白人。”

    林书轩想解释什么,揪了揪头发后却问:“你会生气吗?我觉得你可以明白!”

    俞敏俪笑了笑:“是呵,明白了就不再做傻事!今天的事算不算如你所愿,你自己明白就好,我不想听太多解释!”

    林书轩不明所以,但又觉得俞敏俪既然共赴此约,该明了他的所有心思,也就不再解释,两人坐下来继续享受甜点,林书轩品到了香甜爽口。

第六十四章 爱若水墨

    上海西餐厅的乐曲变了曲风,旋律逐渐激扬高昂,林书轩深深地看着俞敏俪,:“你的那首诗里说,那一场遥不可及的相逢/你在梦里/我却在梦外。如果我将它续写:陨石是流星的梦坠/只为了永世惊叹而来/绿黛为俞林添色/你我不再遥不可及/此一生换一个时空/你在人间/我也在人间/这一世逐梦一场/梦里注定有你有我。”

    俞敏俪定定地望着他,:“书轩,我不要虚无缥缈的喜欢。”

    林书轩:“我会跟我的家人,跟我的同事,跟我的朋友们,跟这个世界,大声地宣告:我林书轩以前的岁月只是一人在等待,从今往后的岁月要与俞敏俪一起执手共行!”

    俞敏俪突觉四周万物寂静,心中嘭得一声,篱墙轰然倒塌……

    可未等林书轩回老家与父母提及俞敏俪,林振南已怒向所有家人骂了林书轩一通。

    过了几天又逢周六,俞敏俪放了学,想要回福宁交她的绘画作业,脚步欢快地正走出学校大门口。

    林书轩满头大汗地踩着自行车,直奔向她,万分侥幸地喊说:“还好赶得上!二婶大中午来了省城,她一定要见你!”

    俞敏俪踮了踮脚步,犹豫了好一会儿,:“我怎么觉得不太好?”

    林书轩指了指自行车后座,:“上来吧!让她见见也好,她要是难过了,全家人谁都不敢开心。”

    俞敏俪吐吐舌头,:“我仿佛要更紧张了!”却又听话地坐上了自行车。

    林振南的妻子正在“仙游特色菜”酒楼里等得极不耐烦,使劲地转了转手腕上的大金镯子,心里骂说:“还没上门的媳妇就端得了个祖宗的范,这货色岂还得了,书轩的脑子也就振南赞赏。”

    服务员妹子再次进包厢来问几时可以上菜,林振南的妻子似乎逮着了泄火的机会,:“催什么催?阎王催死不催吃,开饭店的还怕客留下?没见客人没来齐吗?什么时候上菜哪个能说得准?”却不等妹子说话,又说:“不用等他们了,菜全上了吧!”

    妹子噤声退下,可她依旧不解气地将茶壶盖重重地一扣再扣。

    林书轩拉着俞敏俪的小手进来,叫了声:“二婶,俪俪来了!”

    二婶正双手抓着一块酱猪蹄啃得欢。

    俞敏俪一时不知该叫她阿姨,还是该随他叫二婶,只好腼腆地笑了又笑,又觉欠缺礼貌,小声地叫了声:“二婶!”

    林振南的妻子翻了个白眼,丢下猪蹄,挥了挥手,:“都坐下吧,这么久才来,我快饿昏了,就叫小妹上齐了菜!你们不生气吧!”

    俞敏俪忙说:“没关系,但我已是吃过了午饭。”

    林书轩不想吭声,给俞敏俪倒了水,又夹了点菜,自己闷头吃饭。

    林振南的妻子此时已胃饱意足,满脸堆了笑,话却带着冰凌,:“听振南说有姑娘家紧巴巴地喜欢书轩,我以为是天上的七仙女下了凡,想到不过是书轩着了道。可又不得不说书轩命里真带了桃花,人家小杨姑娘见了他一面,也只等他一句话。”

    俞敏俪不知所措,林书轩不知如何应话,俩人默默地对视一眼,低头不语。

    二婶拿了根牙边签剔着牙,眼盯着俞敏俪说:“本来今天轮不到我来,可书轩的父母是庄稼汉,他们哪懂得了什么。杨处长是书轩二叔的恩人,帮了我们太多太多的忙,做人不可不懂知恩图报。我今天就是来说个话,你要真为他好,就该知道怎么做。”

    林书轩忍无可忍说:“二婶,二叔的事跟我的事不能拧在一起。”

    林振南妻子心里为自己的料事如神得意了一把,:“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才一个人赶着来的,这句话要是你二叔听到了不得气死他吗?他这些年容易吗?当年他才多大呀?你该听你爷爷说起过吧。全家就他一人四处为人凿石卖艺,才挣下了如今的家业,他上养父母下养侄子,谁个心疼他一把?”

    林书轩憋红了脸,不觉间手心里渗满了汗液,不由地紧紧握住了俞敏俪的一只手。

    二婶却紧追不舍,:“年轻人不懂道理,做长辈的就得提点一二。做人要讲良心,做生意要图人脉。我们在省城人生地不熟,怎么敢得罪杨处长那种人?!要是你真遇见了七仙女也认了,今天我特意来见一见,不过就这品相,街上一丢丢的大把有!但只要你们趁早结束了,彼此都会有好前程。”

    俞敏俪听她如此羞辱自己,心中涌起翻江倒海的委屈,眼里泪雾朦朦。

    林书轩的二婶见他们俩人无声无语,心想恩威并施的话全点明了,照林书轩往日的脾性,他该会自己琢磨着办,于是站起身来,:“饭吃完了,该说的话也说了,最后搁一句:林书轩,找对象不图一时意气,得找个配得上自己的!”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林书轩喃喃低语:“我知道二叔在我们家族很重要,可我从来没想过我于他们有如此重要。”

    俞敏俪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发现已然湿漉,心中为他生疼。

    林书轩黯然失神,:“我二叔一向霸道,可对我真的是关怀备至。他曾经说过,别看他风光有钱,可他是一路当了乞丐过来,如今不过是上了级别的乞丐,不停地求人帮事,不停地忘我打拼,他的确有他的苦衷,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俞敏俪备觉自己柔弱无力,:“我不怪你的二叔二婶!”

    林书轩又将她的手一把拉了过来,振作起精神大声说:“他们有他们的想法,我有我的追求,他们终究会理解的!”

    俞敏俪泪眼婆娑中感受到林书轩双手的力量,用力点点头。

    俞敏俪回到福宁家中,见母亲正卧躺在沙发椅上,看上去病体不支的样子,伯母正愁眉不展地坐一旁,又是愤懑不平叙说:“他们三番五次偷偷掐断了电线。一停电,猪就遭了罪般嚎嚎叫,人也是遭了罪跟着难受。就是那么两三户人家,轮流着折腾我们。庆宝发了狠说要去外地养猪去,你说我该怎么办是好啊?”

    俞香兰:“当年你们孤儿寡母的,邻里还多人同情,搁如今见你们母子赚了钱,就开始红了眼,总有人见不得别人的好!我听了就来气,真想回老家帮你骂人去,可最近我总在不舒服,身子骨真是懒得动弹。”

    俞敏俪连忙问:“妈,您怎么了?伯母家发生了什么事吗?”

    俞香兰见了俞敏俪一喜,:“俪俪回来了真好,娉儿多了个人照应!”

    俞大明:“乡亲间总有情义在的,让庆宝好好地跟他们沟通,掐断电线这种事,既危险又是破坏公共财产,说说总会明白的。”

    庆祥娘:“以前宰了猪,挨家挨户分点猪血猪肉,可现在也没这个心思去屠宰场要这些,他们就不高兴了,说三道四什么话都有。”

    俞香兰不满地说:“大明天天读《法律日报》,说出来的话却这般孬种。分明是有人嫉妒眼闹的,不整治他们一下,以为软柿子好捏。”

    俞大明:“这不关孬不孬种的事,乡邻间和睦才好!我们普通人做事,有几回是因为事情本事难做才卡了壳,真以为是研究氢弹上天的事,难的难在于人际关系。人这辈子所不能忍,唯不过占妻抢子这俩件,其他的就不要骂人说狠话,冤家易结不易解。”

    庆祥娘:“我一妇道人家失了神就想找叔叔婶婶商量,庆祥本就去了外地,庆宝一家真也要去了外地,我不知该怎么是好。”

    俞香兰义愤填膺,满腔怒火,:“一个老婆子还怕没地方着落?你还真愿意三天两天受那些个熟人的气。我想我家出国的那几个不要回来了,他们哪里爽快就哪里呆了去。”

    俞大明:“又说气话了!最近身体欠安,情绪也糟,你不要再出远门了,好好养身体为好。我陪嫂子回老家去,跟那些人说一说,他们有的还想要涛涛帮孩子办去日本,我不信他们不念乡亲的情份。”

    俞香兰眼看他们走后,叹了叹气,平了平气息,见俞敏俪站在一旁,细声说:“我如今只想给你攒点嫁妆。其他几个都不挂心了!”

    俞敏俪愣了又愣。

    此时,电话铃声响起,俞敏俪接起电话。

    俞敏海一听她的声音,就又耍起了嘴皮子,:“俪俪,听说画家都能表扬了你,你也别浪费了天赋,来日本学画漫画吧。中国少林武功那么厉害,你就画中国的少林一哥,干掉小日本的一休哥,光头打光头,看看谁厉害。”

    俞敏俪也来了精神,跟着贫上了嘴,:“海海哥,不瞒你说,我的神来之笔经常惹来了许多惊叹,我的同学错觉中都以为我该是个美术专业的学生,无意间却串错了校门。她们现在很开心地叫我小神笔马良了。”

    那些意想不到的开怀场景掠过俞敏俪的脑海,同宿舍的姐妹淘们毫不介意受她的摆布,一坐就是一个多钟头,然后再嘻嘻哈哈地打趣自己完美的眼睛、眉毛、鼻子和嘴巴在她的UU小说惨遭变形走样的悲惨待遇。

    俞敏海大笑了几声后,肃了肃声说:“俪俪,哥不开玩笑!我是认真的!你海海哥现在能赚大钱了,完全可以包下你的所有费用,你不用去打工,只要好好学习就好了,谁叫你是我的亲妹妹!只要你愿意,全家没人会反对。”

    俞敏俪鼻头一酸,:“我不想去留学了!”

    俞敏海:“为什么?你不是羡慕过我吗?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俞敏俪怔住难言。

    俞敏海:“女人是个奇怪的傻动物,总爱听甜蜜的谎话。比如,爱你一生一世,爱你一万年,爱你地老天荒。嘻嘻嘻!爱就爱了,过了此一刻,怎么知道下一刻的事。可她们偏偏就要在这时间上穷讲究,似乎会活得跟地球的生命一样长。你是个有智商的人,不许当那种喜欢上当受骗的傻瓜。”

    俞敏俪呆了呆,:“你说的好像对,可好像也不对。哎呀,不跟你说话了。”

    她急将话筒交给了妈妈。

    俞敏俪铺开的绘画纸上,只见潦草的几笔勾勒,不着调的阴影涂画,生硬、凌乱且单调,看不出立体效果。

    她扔了画笔,捧起了《百年孤独》,却又心不在焉,一目几行地翻阅着,书中的阿尔卡蒂奥和奥雷里亚诺,名字这样拗口的人物,读的同一名字但似乎又不是同一个人的故事,书中怪诞神奇的插叙更将她弄得如坠云雾不明所以。

    她又扔了《百年孤独》,静静地想她的爱情,二婶那张时而鄙夷时而愤恼的脸,和她那些伤人心扉而又无奈诉斥的话语,一次又一次地回闪,可林书轩一往情深的目光却一直都在眼前。

    俞敏俪的心里柔软又坚定地重复又重复:我的爱若水墨,只书我的青丝至白头。

第六十五章 飞蛾声殇

    即将到来的一九九一年的五月五日,是独属于福宁人民欢天喜地的节日一一福宁县撤县改市。福宁市人民政府号召所有的福宁人民来一场庆祝活动,各个单位卖力筹备,装点了几个月的华车即将亮相游街,大街上早已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俞敏敏心里蠢蠢欲动地盘划好回福宁的时间,她最想的是邀约上林书轩,趁机让父母见见他。

    她和同宿舍的林辰欢在同一个实习单位,林辰欢看上去郁郁寡欢,俞敏俪以为她在担忧写实习报告的事,为她打气说:“一份几百字的报告而已,值得你将一张俏脸拉成这样吗?你跟我回福宁玩一玩吧,还有书轩,我们三人行,为我壮胆吧!我父母不知道书轩的。”

    林辰欢古怪地望着她说:“我失恋了!毕业季就是分手季,谁总结得太准了!我们师资生哪里来回哪里去,你也最好考虑清楚,是不是徒留了一份情缘在省城。”

    俞敏俪惊问:“为什么这样?你们一直都好好的。”

    林辰欢:“好什么好,是我一厢情愿地以为好而已。我们在上高中的时候就早恋,因为我们的成绩都很优异,老师们就假装不知。可他考上了北大,我却只进了这个省级专科。我的爸爸妈妈那时急了眼,整天骂他害了我。而他的父母欣喜若狂,希望他可以当天之骄子,可以留洋深造,可以英才有为,可以留名青史,他们认为我只会是他的绊脚石。可我们最初却爱得义无反顾,以为真情可以惊天破地,以为只要坚持就可以直到海枯石烂。”

    俞敏俪:“我们专科三年,可他本科四年,还没到毕业季,你们却要分手?坚持难道有错?”

    林辰欢:“那一年初夏,他在信上只抄写了《血染的风采》的歌词,我就为他哭得死去活来。两年后,他告诉我说,他考了托福,就等着拿了四年的本科文凭,然后就要投奔更远的地方,随时预好了行囊。”

    俞敏俪:“你们更可以在一起的!”

    林辰欢苦笑:“傻瓜,他也预好了陪伴者,可是那个人却不是我!”

    俞敏俪不相信地也凝视着林辰欢。

    林辰欢别开脸,寞寞地说:“别这么看我!近水楼台先得月,勿问昨夜谁乘风?”

    俞敏俪依旧难以置信,:“一个人的移情别恋就真可以这么神速吗?”

    林书轩在窗外探了个头,林辰欢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自己:“我只想一个人静静,为你壮胆的差事归他一人!”

    俞敏俪走出办公室,林书轩急说:“我爷爷生病了!他们急着催我回家,我想带你见见我的家人。”

    俞敏俪心里既激动又紧张……

    俞香兰近时在家里也感到了难以言状的激动,俞敏涛和蒋芷萱受邀回国参加“建市庆典茶话会”。蒋芷萱电话里说了,他俩每人可允许带一大件与三小件的日产家用电器回来,那可是专属于拥有出国护照的回国人士仅有的福利待遇。

    俞香兰在跟任何一个人交谈时,似很随意地抱怨说:“我家涛涛在日本工作很忙的,张副县长,哦,应该叫她张副市长,还让他回国参加我们福宁的建市庆典。哎哟呀,推都推不掉!”

    她那说话的神态和语气像极了当年的嫂子。

    那位分管经贸事务的张副县长与俞大明一直都很熟络。因了福宁县的招商引资策略,在日本的侨社周旋下,张副县长几个月前带领了一个考察团去日本东京,活动日程表中安排了参观俞敏涛所在的东京家电贸易会社,为了更好地熟悉了解情况,张副县长特地联系上了俞敏涛,并诚恳地请他当地陪,将侨社安排的日语翻译给晾在了一旁。

    俞敏涛的地陪活儿干得相当的漂亮,他不仅尽了地主之谊,丰盛地宴请了张副县长的一团人,还将自己对于家用电器的技术和市场的感知,以及对祖国未来家用电器开发的期盼,向张副县长做了好一番报告。

    张副县长巡行在东京市街头,发现在东京市里任意一家百货商店,大至电冰箱电视机,小至电熨斗电吹风,任意一类别,都品种多样规格齐全。可福宁县的百货商场里哪里见到这样的场景,唯一一家的友谊商店拥有一些原装进口或是出口转内销的商品,但那商店不是普通百姓可随便迈进去的,兜里不揣几张外汇券的进去了,不过只为了饱个眼福,谁吃饱撑了要去那地儿流一滩口水?

    俞敏涛超前的见解让张副县长受益非浅,他多希望这样的英俊才杰为故乡出点力,于是就趁着建市庆典这百年不遇的盛事,以市政府的名义第一时间向俞敏涛发出了邀请。

    俞香兰赶早了先将俞敏涛的卧房,上上下下内内外外清洗了一遍,并特地买了一整套崭新的被褥床单,还让俞大明把孙女俞浅墨接回了家中。

    俞香兰更做好了家里客人即将络绎不绝的准备。

    一连几天,她来来回回地视察了家中的一切,她要确保亲戚朋友们,尤其是俞敏涛和蒋芷萱的朋友们,对她的家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指挥着并和俞大明挪完了院子里几个盆景的恰当位置后,她最终把目光锁定在客厅里的那套旧沙发椅上。

    这套沙发还是自家大侄儿俞建华学木工细活后,本按照清朝皇宫里的样式打造的,后为了赶上时髦,硬是又按了几个弹簧,加了层垫子,为了庆祝俞香兰的小别墅落成而送的礼物。可那年俞建华太年轻,手艺真不精,沙发椅看上去简单粗鄙,更经历过了许多年,扶手的油漆不仅斑驳,还被顽皮的俞敏海削出多处的残缺,弹簧也已失却了正常的弹力。俞香兰越瞧心里越不舒服。

    顾不上做饭的功夫,她急巴巴地往家俱店跑,花了两天的功夫,总算敲定了一套新的真皮沙发,外加一张豪华的茶几,当然还买些许多张看上去小巧而精致的凳子,她得为未来不可预知的客人数量做好准备。

    在经历了一番折腾后,整个客厅因了一大套橘红色真皮沙发和一张牙白得发亮的长条茶几而显得蓬荜生辉。

    俞大明啧啧地赞叹说:“老太婆,还是你厉害,花了点钱,我们家的档次就不一样,解放前资本家的家里也没有这么好的家俱。”

    俞香兰不无得意地说:“没有我呀,我们家都成收破烂的。我们得让孩子脸上有光!”

    俞大明虽因俞香兰的忙碌而没有定点吃上饭有些心慌,但他吞下了抱怨的言语,为妻子的英明决断由衷地点了好几个赞!

    俞敏俪随林书轩辗转了三四个小时才到了林书轩的老家,一处僻静的乡村。

    林爷爷的确病重了,几日里汤药不进,林书轩的叔伯姑婶已齐聚一堂,一见他带了俞敏俪回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准了她。

    俞敏俪突然间领受了如此多的注目礼,内心紧张不堪,正思忖要怎么开口,只听林书轩的二婶,那曾见过面的林振南妻子一声招呼,:“大家都见见,书轩真是出息了,带女朋友回家来了。”

    林书轩拉了俞敏俪的手,走近爷爷的床边,:“爷爷,您一直让我带女朋友回家,今天我把她带回来了!”

    爷爷睁开眼睛,点点头,努力地想笑一笑,挤出一句话,:“是省城的兴化姑娘?”

    林书轩:“不是!俪俪是福宁的,她马上要从省城学校毕业了。”

    爷爷略失望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无力地又闭上眼。

    林书轩的母亲上前想开口说话,不曾想二婶先抢了先,:“书轩连爷爷的话都敢违背了,亏爷爷拿你这个长孙当祖宗看,我家小健平时哪有你这福份,我们都白疼了他。”

    林书轩的母亲忙低了头。

    林振南朝妻子吼一声:“老人病成这样,不会少说俩句?”

    二婶恨恨地在心中嘀咕说:“为你不值!你的那点面子被那林书轩全给驳没了。”又觉自己的颜面此时也扫了地,怒意难掩地往外走,边走却边说:“我们介绍的个个既漂亮条件又好,就书轩单位的那位小林姑娘见我也是一口一口二婶地叫。这是惹了哪路冤家,好端端地又招了气!”

    一屋子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

    一位女人讪讪地笑,:“阿爸病成这样,看医吃药老不见好,最好有喜来冲一冲,不如书轩马上结婚好了,就这月底最好。”

    林书轩看向俞敏俪,俞敏俪却惶然失措,情不自禁地向退了两步。

    林书轩:“二姑,俪俪还没大学毕业,国家政策也不允许!冲喜这种说法不过是迷信。”

    林振南对着林书轩父亲说:“一代管好一代人,这下面的全靠不住。我是拿他比亲儿子还亲,平时不舍得骂他,可这时真想骂骂他。”说完也拉了脸走了出去。

    林书轩的父亲脸色苍白,俞敏俪见林书轩的脸上表情复杂难言,也同样苍白难看,心里为他们父子深深生疼。

    站在林书轩的家人面前,她深刻地体会到林振南夫妻在整个家族的地位和权威,深深地为林书轩一家人的感恩背负和委屈求全而悲哀,也为自己再次被无端羞辱而愤怒。

    她凝望着林书轩,慢慢地开口说:“我要回家!”

    林书轩送她到长途汽车站,俞敏俪上了车,回头时却泪流满面说:“林书轩,我们说再见吧!这是我们遇见的第三个夏季,也将是我们感情的最后一个季节!我听见了飞蛾扑火的声殇,可我不愿做一只飞蛾,我也是我父母的掌中宝!”

    汽车已启动,林书轩愣呆了片刻,猛然惊醒般地朝她大叫:“只要你俞敏俪不嫁,我林书轩一定不娶!”

    汽车绝尘而去,在初夏的夕阳照耀下,林书轩绝望的泪水中竟有彩虹的色彩,在车上的俞敏俪觉得自己正走进冬日。

第六十六章 退望呵护

    俞敏涛和蒋芷萱准时从机场到家了,可他们并没有完全领会俞香兰的意思,在一阵温馨热聊之后,仅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

    俞香兰们脸色已经阴沉了两天,之前害怕自己招待不齐,她让侄女俞丽芝上来帮忙。俞丽芝也已等到了俞敏涛为她申请的入学通知,做好了整装待发的准备,正来之不得做点回报。

    俞敏涛一连几天忙得团团转,无暇顾上给家里挂个电话,蒋芷萱也没了声讯,甚至还带走了俞浅墨。

    俞香兰觉得家里除了那套崭新的沙发和茶几,光景与往时别无异样,独自坐在沙发上发呆,心情寥落。

    俞丽芝捧了杯菊花茶给她,轻声地说:“姑,我爸和大伯父约好了今天会来。”

    俞香兰喝了一口茶水,半晌才反应过来,:“还来干嘛呢?他们是想来看外甥的,可你表哥连家都不回了。”

    “我跟我爸说了表哥表嫂都忙。但他们说无论如何都得来一趟,家里都杀了鸡鸭,不得拿上来给表哥表嫂补一补么。”

    “养儿娶媳,娶了儿媳没了儿子!自打涛涛娶了芷萱,我这当妈的该去太平洋投洋自尽。”

    俞丽芝害怕勾起俞香兰伤心往事,赶紧找高兴的事说:“二表嫂不是有喜了吗?这多好的事呀,吃了日本的好风水,怀的一定是男孩,您不就想有个孙子么,这下好啦!”

    俞香兰听了一激灵,格外兴奋,瞪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芷萱亲口告诉你的?真有这事?”

    “我是听到二表嫂跟表哥说悄悄话,说什么这次老想吃酸的,跟上次感觉不一样,二表哥搂着她,还摸了摸她肚子。我是不小心撞上了,怕他们难为情,没惊动他们,以为他们早告诉您啦?”

    俞香兰沉吟着,:“我就说呢,怎么去了日本后还这么娇贵。全福宁有几户人家有我家这条件,他们干嘛一定要花钱住宾馆?不明摆着就是想显摆阔气吗?我想不通,涛涛原也不是这种人!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听那天晚上芷萱老起夜下楼去,第二天涛涛说了卫生间建在楼外真不是个事,那一副心疼劲,估计是真有了,也该有了。”

    俞大明正好进来听到最后一句,接话问:“有了什么?该有什么呀?”

    “姑父,二表嫂有喜啦,您很快就有孙子抱啦。”俞丽芝抢着说。

    “什么?”俞大明无比惊喜,:“老太婆,真有这事?哎呀,这可太好了!幸亏他们出国了,按国内的计划生育政策,哪会有这种机会。”

    俞香兰露出了久违的笑脸,但还是觉得该提醒他们,:“涛涛和芷萱还没正式说,我们也就不要透露这个消息,亲戚朋友面前不要提这事,知道吧。”

    俞丽芝忙点头:“是,是,我不会多嘴的。”她见了俞香兰的笑容,心里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欢畅。

    俞大明依然沉浸在快乐之中:“我得马上让他们回来,家里住得好,吃得好,干嘛要住宾馆。要是真的生了个孙子,我们还要回老家大摆酒席!我每次回老家,老家那些人,大大小小的,都很尊重我的。就那个没文化的七婶子每次碰上我,都要跟我来几句:计划生育政策真是绝后的政策,你家什么都好,但生的都是丫头片子,海海以后一定要生个男丁。你说气人不气人?话怎么说得这么没水平!我每次都听得胸口发闷,但又不知道怎么应对她。”

    俞香兰骂说:“那个臭没水平的!不就住农村,农村户口可以生俩胎,试试只生一胎看看,她家那几个儿媳妇又能生出几个孙子来?她就爱管别人家的闲事,招人厌的婆娘!”

    俞大明似乎已扬眉吐气,立时声爽嗓亮,:“我得让涛涛和芷萱尽可能将外头的应酬辞了。不就呆几天的功夫,我们在家天天设家宴,他们有什么好朋友都请家里来。”又想起俞敏俪来,:“俪俪说好了回家,怎么不见了人影?一家人都该好好在家吃饭!”

    俞香兰搁下心头的不快,急切想证实俞丽芝的说法,就给蒋芷萱的母亲打个电话,直接问:“亲家母,芷萱有没有给您说她怀上的事呀?”

    电话那头客客气气地回说:“我也是刚听说的呀,她没个轻重,本身体质又不好,这两天跟涛涛一起,一直忙着应酬,都顾不上跟我好好说话。我也替她担心呐。”

    俞香兰着急地问:“有没有说是男是女?”

    “分男女还早着呢。她只是临回国的前几天才知道的。她们在日本过得太辛苦了。我想呀,敏涛不是正式工作了么,生活压力也没以前那么大了,干脆让她在国内好好地养胎,顺便也好好地陪陪小墨墨。”

    俞香兰:“她们主意大着呢,上不上班,在哪儿养胎,还是让她们俩口子自己做主吧。你看,她们这次回国就只在家呆一晚,就搬去宾馆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又在闹意见。”

    蒋芷萱的妈妈似乎听出了她的不快,:“呵呵,说哪儿呢,我家芷萱一直念着你们俩老的好呢。在东京呆几年了,难免不习惯了家里的起居。敏涛这孩子心细,懂得心疼人。他们不懂事,没跟你解释清楚,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他们不住在家,我们当父母的不也一样省了事,就当俩方便吧。我就闹不明白,不就出了日本,怎么一回国就一波一波忙得停不下来,小墨墨又给甩到我这儿来。”

    俞香兰了解了她想知道的事,先前的困惑和气恼已散了,也就没有什么好聊的了,客客气气地问安了蒋芷萱的父亲,就挂了电话,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当老师的就是会说话,把女婿说得比亲儿子还亲。刘娜打了三份工都不喊辛苦,只打了一份工的人,却叫辛苦叫得震天响。但转头劝慰自己说,这回还是让他们住宾馆吧!

    她又喊丽芝,:“你爸他们说了什么时候来吗?我得让他们赶紧来吧!你先把鸡炖上,先给他们送点鸡汤去。外面东西太杂,芷萱的身体不一定扛得住!”俞丽芝不禁抿了嘴偷笑。

    俞敏俪傍晚时分到家,俞庆祥也接着来了,他从上海还带回了两瓶法国产红葡萄酒。俞大明生怕有人喝不了红酒,又提了一箱啤酒回来,晚上的家宴满席热闹。

    俞香兰的哥哥在席间见俞丽芝父女喜气洋洋,免不了生情感触,连连叹息说:“我家建华和建秋该是没有出国的命,怎么又被拒签了?建秋那孩子死心眼,还希望再让涛涛帮他办。”

    俞敏俪忽然也起了念头,:“二哥二嫂,我也想去日本,你也帮帮我!”

    蒋芷萱笑说:“俪俪,不是我有私心要拦着你,二嫂真觉得日本的工作节奏太强,不适合你。”

    俞香兰的弟弟同声附和说:“俪俪,也不是舅舅怕你去发财。丽芝是考不上大学,我才舍得让她去日本。你就老实当你的老师,教材年年不改,只要熬过头几年,以后就当一台留声机,备课的时间都省了,每年的寒暑假快乐得跟神仙似的。”

    俞敏俪神情恍惚,脑海里全是林书轩的影子,喃喃地说了一句,:“我只是不想留在这里。”

    俞大明心疼地说:“出日本是替鬼子打工,我们在国内的,怎么着都是主人翁。”

    俞丽芝的父亲猛灌了几口啤酒,粗声说:“我当舅舅再发个话,阿姐家得留个孩子下来。以后俪俪结婚时,凡去日本的兄弟姐妹,还有表兄弟姐妹,每个人必须包一万元大红包给她当嫁妆。”

    所有人点头称是!

    俞香兰开怀大笑。

    俞庆祥给大家各斟了大半杯的红葡萄酒,蒋芷萱端起嗅了嗅,:“闻着香,可我不能喝!”逐将她的酒杯递给了旁边的俞敏俪。

    俞敏俪旁若无人地举起了杯子,像喝水般地将它咕咕几口吞下,又似渴饮甘霖,又一口喝完了自己面前的那杯红酒。琼液入胃,一股热流从心田涌向脑海,双颊逐渐酡红,见所有人站起举杯,她也站了起来,却说:“我想睡觉了!”

    俞庆祥:“我和杨洋登记结婚了,没办酒席,借这杯红酒给长辈们陪个不是!”

    俞敏涛:“法国有法国的红葡萄酒,我们中国也有中国的红葡萄酒。上海有上海的科技园,我们福宁也会有福宁的科技园!也借这酒恭喜庆祥和杨洋喜结连理,也希望庆祥和杨洋最后回到福宁的科技园来。”

    俞敏俪已蹒跚着步子走开,迷蒙中听见酒杯碰撞的轻脆声和祝福声声。她在心中低语:我很清醒,可我却想沉醉,我只眷恋这种葡萄酒的味道,跟那林书轩无关!

    她走回卧房,不小心抓落了放在书桌上的背包,包里滑出几封信来。林书轩的字迹依旧醒目,可信封并未拆封,另外的几封却是其他人的朦胧表白。

    俞敏俪一手扫掉了所有的信,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换个实习单位,辰欢会替我保守一切。我要一阵风一场雨,一池琼酿一生遗忘,我跟林书轩如同白天和黑夜,从此绝无相见的机会。”

    她一头埋进枕头,似醉排醉,却想长眠不醒。

    林书轩正找到林辰欢,担忧地问:“俪俪呢?她没事吧?!”

    林辰欢盯着他的俩只大熊猫眼,冷冷地说:“遇见你以后,原来忧伤的变得更加忧伤,快乐的变得不再快乐。”

    林书轩:“我给她写了信,但我等不及她回信,就来找她了。”

    林辰欢:“她不会见你了,你也不用到处找她!林书轩,你以为你爱护得了她,你能让她免受羞辱。可你什么都没做,你也什么都做不了。你连你的叔叔婶婶都反抗不了,更不用说反抗你的父母。请别再拿爱情当幌子!”

    林书轩心如刀割,顿感呼吸困难,转身踉跄而行,怆然间发觉:爱情如流星疾走,陨石注定了要千疮百孔,或许退却守望才是最好最真的呵护!

第六十七章 无奈遭遣

    在俞香兰的家宴酒酣情满之际,刘娜正被关在日本东京的一个小小的房间里。

    在俞敏涛和蒋芷萱回国前的几天,她在工厂上班时遭了盘查。学生签证已过了期,刘娜甚至都不记得她将那本写着他人名字的护照搁在了哪里。

    俞敏洪已经到了东京两个月了,可与刘娜一个东京东、一个东京西的,还是各分一处。为了离上班的地方近一些,他与老乡们住在一起。

    那一套一居室的套房,住了好几个大男人,有人上日班,有人上夜班,有人日夜班都要上,日式的榻榻米就是宽敞的地铺,而那铺似乎二十四小时里都有人在熟睡。俞敏洪只要有个能躺下身子的地方,和着衣服就可一枕黄梁。

    若不是同舍的那个上海女人,俞敏洪做为丈夫,恐怕不知得经多久,才能知道妻子刘娜的动向。

    刘娜明知道俞敏洪的住址,却不敢说出来,她害怕会牵连到同样是黑户的老乡他们。她也不说自己的住址,想那上海女人虽不过是搭伙的舍友,可她真心认为她就是朋友,自己到了这份上了,生怕不小心也让她惹了麻烦。

    刘娜只好装傻,假装对日语一窍不通,一味地保持沉默,任由警方盘问。可警方还是在几天后找到了她的住处,给了上海女人一纸通知,也让俞敏洪知道了刘娜当前的行踪和要被解递出境的消息。

    俞敏洪万分着急,身边的人除了替他干着急外,真正能出主意的一个都没有。他急忙给家里打了电话,支支吾吾着要找俞敏涛商量此事。

    俞香兰自打知道了蒋芷萱又有孕的消息,心情妙欢无比,一接起电话,抑制不住激动说:“涛涛忙着呢,过几天才回日本去。亲朋好友送了好多番鸭子,我到时把它们全炖了人参汁,再搁冰箱冻上,保准你也能喝上一些。”

    俞敏洪敷衍着应:“哦,哦……”心中焦虑难忍。

    耳听母亲一个劲地说要怎么将鸭汁去油,再怎么费劲地装进可乐瓶里,他着急地打了岔又问:“妈,涛涛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刘娜被抓了,我想让涛涛找人将她保出来。”

    俞香兰一听大惊,:“天啊!你怎么不早说?”

    正好蒋芷萱此刻在家,俞香兰急忙招呼她过来听电话。

    蒋芷萱弄明白了事情缘由,却反问说:“保?怎么保?本来就是黑户,日本警察也是凭律例办事,你得找律师,要是律师解决不了,那一定就只能这样了。在人家的地盘上,怎么还能用福宁人的惯用思维,老想着要扛出一个有来头的人,把不可能的变可能,将可能的变成不可能。敏涛也不过就是个拿工作签证的中国公民,他哪有这些能耐?”

    俞敏洪哦了一声后,失望地挂了电话。

    俞香兰在一旁听了蒋芷萱的这些话,心中甚感不是滋味,强忍着不满,为俞敏洪解释说:“洪洪也是没辙了,才想到要央求自家兄弟。刘娜要是被赶了回来,夫妻俩就天隔一方,他难免心焦。他不过以为说涛涛有主见,希望可以帮上忙。”

    不料蒋芷萱却说:“去了日本后,才知道碰上个事,行就行,不行就是不行。大家秉公守法做好自己就好,破坏了规矩找谁都没用,哪像在国内,遇到芝麻大点的事都得想着要找个熟人出来。”

    俞香兰急急地应说:“洪洪是个明事理的人,他不过是心急了而已。但真要是在咱们福宁地界上出了事,总是可以找个熟人商量着应对。可到了日本国,大家都自身难保,只好各顾各的,遇到事只能算自己衰,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蒋芷萱反驳说:“日本国才是真正的礼仪之邦,国内不过是人情社会,凡事讲人情,人情甚至大过于法治,做人就不得不戴了假面俱,将世故当成了修养,将精明当做聪明。不敢说真话得罪人,明着一套,暗地里又一套,活得累不说,更活出个虚伪劲。时间久了,自己都得唾弃自己!”

    俞香兰听了更加不受用,感觉蒋芷萱故意借题教训自己,心底里冒出一团火来,本想厉声驳斥,转念又想她正怀有身孕,只好按下心火,心里顿生许多厌恶。

    俞敏涛刚走进家院子大门,就见母亲招手让他先进厨房间,俞香兰简单扼要地说了刘娜的事。

    俞敏涛紧蹙起眉头,:“大家都不拿人家的法规当回事,一边践踏法规,一边还骂人家的娘。我真不敢保证能解决什么问题。”

    俞香兰沉着脸色说:“打虎需要亲兄弟,人的脑筋不能只一根直!”

    俞大明小声问:“看看这样行不行,我们认缴罚款。你大嫂连高中文凭都没有,再想去怕没机会了。”

    俞敏涛见父亲神色凝重,只好点点头,:“我没办法这会儿就赶着过去,况且我没这个能耐帮大嫂。只能找朋友看一看。”

    俞香兰立时面露喜色。

    俞敏涛到了客厅里,往日本打了通电话,叽哩哇啦地讲了一堆话。

    蒋芷萱在楼上听得分明,本想下楼,想了想,又收住了脚步,等他说完了电话,才走下楼来。

    俞敏涛无可奈何地说:“爸,妈,我找的是位法学教授,大嫂的目前状态除了被遣送,其他的都支不上招。由于时间太短,如果想要找其他借口,也无法准备到足够的书面证明。即使有,采信度也很低。”

    俞香兰和俞大明失望得连连摇头叹息。

    蒋芷萱:“爸,妈,不是敏涛不帮忙,他是压根帮不上忙。”

    俞香兰阴着脸,低头不语。

    俞大明:“虽说我讨厌小日本,知道他们不怀好意,但也明白不能挑战人家的制度。现在担忧的是你大嫂被日本人逮了去,不知道回了国还碍不碍事,她还要不要再进学习班?”

    蒋芷萱:“大家都冲着出了国就有奔头去的,其实出了国才知道并不都是想像的那么好。”

    俞敏涛:“我们这年代出国的人好歹有性命保障。当初下南洋的真是惨多了,可只要熬得过的,又是另一番风景。这次建市庆典,回来的印尼华侨全是座上宾。”

    俞大明感触良多,:“别说这次庆典,1984年的那个甲子年点塔灯时就瞧出了许多端倪。”

    俞敏涛:“早一批的南洋客里出现了许多富商,他们如今回乡投资办厂,成了咱福宁经济开发区的主要外商。这正是我们做为侨乡的优势!这次有人倡议说成立福宁全球侨会或商会之类的海外民间组织,或许可以更好帮助家乡发展,也可以帮助到在海外的乡亲。”

    俞大明欣喜地拍着手说:“应该这样,应该这样!团结就是力量!向着***帝开火!向着太阳!向着新中国!这首歌都唱了许多年了,还是一样激动人心!”

    蒋芷萱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俞香兰挂念着刘娜,催促俞大明说:别尽瞎扯扯,赶紧想实际的!”

    她自己已抱起了电话,与俞大明轮番打了几个电话,又是找公安局的,又是找边防大队的,来来去去之后,稍稍松了口气。

    在小黑屋里的刘娜看了看摆在面前的午餐,生煎的金枪鱼鱼块和几色蔬菜,一小份白米饭,一小碗味噌汤,怎么看怎么香喷可人。可她却觉难以下咽,此时的心情落寞难熬,她就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倒了这般大霉。

    同一个房间里还有一位年轻的女人,苦笑着对她说:“我在日本这鬼地方可是呆怕了,如果没被查到,我自己也想投案自首。”

    刘娜不答话,心里却想,瞧你一身细皮嫩肉的,本就不是会干活的料。但她还是羡慕这位外省人的难友,人家曾是正正经经的留日研修生,日语讲得吧啦吧啦的熟练。

    刘娜依旧瞧着眼前的饭菜不动。

    那年轻女人又说:“老呆在日本,却又没有合法身份,真把大好时光都给浪费掉了。我这时一回国就买房,跟家人一起做点小生意,日子要多好就有多好,省得在这里低人一等。”

    刘娜一听,忽得心情雀跃,她已积攒了近千万元的日元,这笔日元要是折成人民币,对于福宁任何的一个工薪阶层来说,都是一笔天文数字。她期待自己回到福宁,正好可以好好地品尝当一个有钱人的滋味。

    她的食欲猛然大好,几口吞掉了所有饭菜。

    俞敏涛和蒋芷萱回东京的那天,刘娜从东京被遣送回国。他们在上海国际机场里同一个时间段内候机,但却没能够见上一面,彼此走在各自的归程。

    俞敏涛踱着步,不时地看看手表,脑海里堆积了一大堆工作内容。他的中文能力是他被会社倚重的最重要资本,但也让他分身乏术,他必须独撑起会社在中国和东南亚一带的市场开拓。

    蒋芷萱望着一向沉稳的俞敏涛此刻如此烦燥焦急,心中不忍,目光转向了外面宽阔的跑道,嘴里喃喃地低语说:“大嫂从东京回来的飞机该着陆了哦,我们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涯。我们都在匆匆地低头赶路,不知何时才可以真正地慢下脚步?”

    俞敏涛不经意间听见,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又不自觉地开始踱步、看表。

    蒋芷萱定定入神,低声自语说:“大嫂回了也好,至少娉儿有了妈妈在身旁。可我的墨墨……”

    俞敏涛走近蒋芷萱,:“我们必须留在日本,不仅仅因为高薪,日本有值得我们咂舌羡慕的技术,单看我们的彩电行业,国内多少人竞相购买福日彩电,某些北方省份的人还得托一份人情才能购买。我们必须正视这种技术上的优劣差别,我们还得切身考虑自己的生活,我没有庆祥坚持的那份情怀。他和杨洋将所有的热爱献给了志向。中国的今天和未来会有各类型企业存在,污水污气污物的解决问题将不得不提上日程,排污工程是一场持久战,庆祥和杨洋的意识和思维也将有一定的价值意义!”

    蒋芷萱抬头看了看俞敏涛,他的眼里有一份坚定,似乎又有一种痛苦,她不禁无声愣住。

    一架飞机凌空而起,却不知它将飞向何方。

第六十八章 旗袍盛秀

    刘娜回到了福宁,迫不及待地要订制几件合身的旗袍,曾经夜以继日的劳辛和战战兢兢的困窘,像是一件旧衣裳被轻易地丢弃,并被漠然地遗忘。

    福宁有间旗袍制坊相当有名,可那位老裁缝的脾气古怪得很。几年前,老裁缝给福宁闽剧团的花旦们量身裁剪了旗袍,而她们就是穿着那一身旗袍去了新加坡,做了《魂断燕山》、《门槛刀痕》的专场演出,引起了一阵哄动。自那以后,老裁缝的手艺更备受推崇,平常人一般是求不上的。

    但刘娜肯花功夫,又肯出双倍的价钱。如今刘娜绝对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如愿以偿后的刘娜瞧着大衣镜中的自己,不停地左右摆动身子,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镜子里高挑而又玲珑有致的身躯,将女人的妩媚和韵味展示得淋漓尽致。刘娜惊叹旗袍确有神奇的魔力,就那一袭本应素淡清雅的蓝底白花的旗袍,却分明地捧出了一盘可餐的秀色,连她自个儿都以为是人间尤物。

    刘娜自得地在镜子前笑了又笑。

    紧接着的几天功夫,她的梳妆台上摆满了各式护肤和化妆用的瓶瓶罐罐以及修饰必备的小剪小钳等物件,这满当当的一堆东西让她心中油然生起了一种自豪感。

    俞敏俪惊奇地发现大嫂变得时尚高雅,浑身上下都精致讲究。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除了服装厂的工作服外,一年里难得见到她穿过几次新潮合身的衣服。而如今的大嫂,活脱脱地变成了一个旗袍秀女,那些色泽鲜艳的,素洁典雅的,长款的、短款的,或绸缎的,或棉麻布的,琳琅满目的旗袍挂满了刘娜的衣柜,甚至亦成了她的日常居家服。

    刘娜穿着旗袍,套着袖套,绑着围裙,在厨房中忙碌的样子更令俞敏俪耳目一新,看得入迷。

    俞敏俪在脑中搜罗了许多民国故事情节里的女主人公的样子,仿佛有一场诉说悠韵的电影剧景,在福宁这个小小的地方,就在自己的家中,正在现场直播上演。

    俞敏俪情不自禁地捕捉刘娜的一颦一笑、一回眸一投足,真切感受人间风情的美丽和魅力,逼迫自己忘记失恋的痛苦。

    她的绘画纸上常有了旗袍女郎的随笔,而不再总不自觉地出现林书轩的样子。林书轩的几封信依旧没有拆封,安静地躺在她的抽屉里,俞敏俪时刻告诉自己不必在意,却又难以抗拒地在夜里泪流梦醒,无声地埋怨林书轩的“消声匿迹”,埋怨自己的假装潇洒。

    但刘娜穿着旗袍干家务却令俞香兰大为光火。俞香兰无法习惯于看见刘娜白花花的大△△晃在旗袍高开叉之处,也无法习惯于那一身紧致的衣裳令手脚无法舒展出干活时应有的姿势。

    俞香兰深深地感到旗袍捆绑了刘娜的身体,更觉得连同自己也跟着被憋得难受。只要一见到刘娜穿着旗袍晃悠在厨房里打点三餐,她就似乎远远地就能嗅到饭菜里飘有一股胭脂味,免不了阴阳怪腔,:“哟,刘娜,你这一身穿的就是个少奶奶样。幸亏我们家来来往往的都是熟人,她们都深知我们家的底细,要不然以为我们家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手上干着活,身上也得穷讲究!”

    刘娜听了并不生气,反倒嘻嘻地笑了,应道:“妈,我只不过觉得旗袍穿穿脱脱费事,干脆就这么穿了。俪俪总赞说我穿旗袍好看!”

    俞香兰冷着声,:“再这样下去,不如去请个保姆回来侍候你!”

    刘娜装作看到俞香兰的脸色,认真地应说:“我也这么想过了。不如把佳佳、墨墨都接回来。等芷萱生了后,孩子也一并送回来,这家里可就热闹了!”

    俞香兰恼了,:“谁不想热闹?谁又不想享福?可……”

    不待她说完话,刘娜抢着嘻笑说:“妈,您呢,就跟老爷子一起搓搓麻将打打牌,该享享福了。过两天,我去买张麻将桌回来。家里这么多位日本客,别再让日子过得太紧巴了!”

    俞香兰的心中顿觉舒坦,嘴上却说:“大家挣的都是辛苦钱,我一当家的怎么敢说花钱就花钱呢?”

    刘娜又是嘻嘻一声,“妈,请保姆的钱我来付好了,您就管理其他的家用,怎么着都不会让您有压力!”

    俞香兰如在炎夏里喝了杯冰镇蜜糖水,通体透着爽快,她刚知道了蒋芷萱怀的是男孩,俞大明已是喜出望外。俩人已经商量好了,必须要亲自带带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孙子,故也该预早做好准备,省得那个蒋芷萱到时又找了借口把孩子放在了娘家。

    刘娜的提议正中俞香兰下怀,俞香兰还担忧着采石矿的事,她想要是投资方案定了,未来的日子里,自己和俞大明该费神和忙乱了。

    老家里的几个村干部忒精,一直在怂恿俞大明回乡投资采矿,俞大明也已回去了好几趟,每次回到家来亦是踌躇满志。

    当年老家的细沙子值钱,而如今的老矿石更是值钱。老家的那座龙皇岭,看着其貌不扬,却是高耸的大金银锭子。只要花点本钱,让人刨去山丘上绿色的植被,就能见到白亮亮的大理石。再一块块地将它们卸下,用手扶拖拉机将它们运走,银元金元就随之归来。

    俞大明已经跟人家磋商了几回,只催着俞香兰回老家,去看看那些金银锭子,再做最后的定夺。

    跟俞敏涛同龄的俞狗子现如今是村主任了。俞香兰和俞大明随着他边走边聊,一起穿行在水稻田埂边上的羊肠小道。

    要去的龙皇岭在大马路的另一侧。大马路的一边原先有一条小溪随行,一座小木桥联结了羊肠小道和大马路。不知何时起,小溪已被人为地拓宽了不少,马路边沿小塌方随处可见,小溪的溪床显露,只见积水的坑坑洼洼。

    羊肠小道边荆棘丛生。俞香兰一边小心翼翼地饶过荆棘,一边说:“我以前在这小溪里洗过衣服了,那时的水又清又净,现在它变宽了,但怎么就没见水了?”

    俞狗子:“这么些年来,溪里的沙子都变成了钱。在这里淘洗沙子,一天下来,多的时候能挣个十来块钱,比你们当干部吃工资的收入还高。”

    俞大明眯眼看了看后说:“这小溪被淘沙淘的,这一边的田埂移了位置,那一边的大马路也变窄了!”

    俞狗子:“我们村是福气村。这条溪流经过几个村庄,就只咱们村这溪段能晒出钱来,其他村的溪底全都是烂泥,哪有沙子。以前大队部不懂得统一管理收费,由着大家乱挖。现在的村委干部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了资源国有化和集体所有制的道理。村里这些山头的资源都属于村委,目前就由村委牵头引资,决定由谁来开采,可不允许谁凶霸就让谁占山,我们村干部得负责跟镇政府打交道。”

    俞大明听了连连点头,“这样好,这样好!我们也敢大胆地投钱下去,要不然强龙压不了地头蛇,只要有人随便在路上凿个坑,手扶拖拉机进出不了,多令人头疼!我们的钱可都是孩子们在日本挣的血汗钱,不能说丢就丢了。”

    俞狗子显得难为情,:“叔,您可不能这么说,强龙怎么会压不了地头蛇?从我爷爷那辈分的人都念着哩,一直以来都是您在罩着我们村里人,退休的老支书还是您的大舅子。”

    俞香兰看到小路边招摇的狗尾巴草,随手扯下一束,一边走,一边扎起了草圈。

    俞狗子瞧着毛毛绒绒的草圈觉得有趣,不禁赞叹:“婶的手真巧,这野草都能编成帽圈。”

    俞香兰顺手将草圈递给他,又俯身掐了几支狗尾巴草,随口说:“狗子哦!”又随即不好意思说:“哎呦!叫你小名都叫习惯了,你跟我们家涛涛同岁,小时候你们没少在一块玩。”

    俞狗子讪讪地笑:“那时我不懂事,您总说我带坏了海海!长辈叫我小名应该的,我只是不许晚辈这么喊我!”

    俞香兰宽容地笑笑,:“我们那时穷,没有一件像样的玩具,就尽想着折腾山上的野花野草。这狗尾巴草瞧着贱,但却能编出许多有趣的东西来。自从去了县城,孩子们少了这些乐趣。我可真的是想念以前的日子哦。每次回故乡,心里总觉得空落了什么,今天在这田埂边上走走,才发现原来空落了的是光阴。哎,转眼的功夫,我们都老了。”

    俞狗子连忙安慰:“婶子,可您是值得了!我那涛涛哥多牛啊,村里要去日本挣大钱的人都想找他帮忙。听说他把日本人指挥得团团转,我涛涛哥说一,小日本不敢说二。只要他经手办的出国手续,绝对百分百的靠谱。我们村里上上下下千百号人,只有您才生得出这么有本事的儿子来。”

    俞大明哈哈大笑,俞香兰怡然自得。

    俞狗子见她手上的狗尾巴草变成了一只可爱的小狗模样,大声惊叹:“婶,我说您可不老,您这双手多灵活啊,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您就把狗尾巴草变成了只小狗狗,哎呀呀……!”

    一连串的惊叹声让俞香兰更乐得合不拢嘴。

第六十九章 嫌隙陡生

    俞大明和俞香兰随着俞狗子穿越过断流的溪床,再穿过大马路,又延着一条崎岖山路漫行。山路边零乱地堆放着一些白色花岗岩石块。

    俞大明问:“我们这山头就产这种石头?”

    俞狗子高兴地说:“是啊,这地底里全是!别看是座小山丘,掀起来,里面都是大岩石,全是宝!”

    俞香兰迟疑了一下:“肉眼看这满山上都是树,又怎么知道这底下有石头呢?”

    俞狗子哈哈大笑:“婶,您就不知道了。风水师说了,我们这山头是走风水脉的,石头精在这里安了家,龙皇都来保驾,要不怎么敢叫龙皇岭?您看看那头!”

    他用手指着不远处正在开工的矿场,又指着远方已裸露出来的白色大岩石,:“还有那头!随便凿进去,都是白色的大石头!把石头运到兴化,那里有加工厂,听说加工完的石头全运出国卖的。”

    俞香兰略惭愧于自己的无知,就不再说话。

    俞狗子却说得兴起,“我们村里的人开石矿已有些年头了,以前不过小打小闹,放几个炮开个大岩,以为这些石头切下来只能建房子用,可现在它们都成了出口石了,这钱挣下来哪里会比日本钱差?”

    俞大明点点头,感慨说:“当年在城关建房用的石块,我们买的就是邻村产的石头,没少花钱,没想到这几年我们村里的山头也被扒了皮!”

    三个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一处小山丘上。小山丘看上去不失巍峨之态,一块黑色的岩石耸在顶上,周边树木林立。

    俞狗子兴奋地指着它说:“就是这座小山头了,您看这么大面积的地方,要是扒光它,那得挖出多少大理石呀?得卖多少钱哟?”

    俞香兰和俞大明也跟着心情澎湃,似乎那块黑岩石正居高临下地昭示,它的身下就是一个等待开掘的巨大聚宝盆。

    俞大明和俞香兰喘着粗气站在了黑岩石的面前。大岩石久经风雨洗礼,身上布满了青苔和黑痂,硕壮巨大地傲立在小山丘之巅,此刻在俞大明三人王者般的凌厉目光注视下,却显得脆弱和苍凉。

    不远处传来一两声沉闷的炮响,炮声过后,一阵哗啦啦的巨石崩裂声。山脚下几辆手扶拖拉机满载着白色的大理石,突突做响,颠簸着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艰难行驶。

    俞大明和俞香兰遥视着远处熟悉的村落,错综密集的新旧民居上方,炊烟四起,一抹温情和眷恋在俩人的心中同时涌起。

    他俩不约而同地说:“我们回来投资!”,俩人不禁回眸对视一笑,那笑意比俞狗子脸上的笑,更加年轻而富有活力。

    在回家的路上,俞香兰开心地跟俞大明说:“我之前就跟几个孩子都说了,他们都愿意一人投几万块,海海的积极性最高了,这家伙有出息。”

    俞大明有些惋惜地说:“大队部不让我们出全资,说是村里还有一户也想占股投资。乡里乡亲的,我也拉不下脸来跟他们争。”

    俞香兰大气地说:“有钱大家一起赚,都是乡亲,图个热闹,有大队部参和,大家会和平共处的。我得再跟几个孩子仔细说说投资的事。”

    在东京的李伟强睡眼惺忪,听见俞敏佳还在讲电话,不高兴地说:“你有完没完呀?怎么话多得跟三婶婆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让不让人睡觉呀?”

    俞敏佳忙捂住话筒,生怕俞香兰听见他的话,小声地说:“我就跟妈说几句话,妈在商量说投资的事情。”

    李伟强翻了翻身,没好气地说:“都几岁的人了,还跟喝奶的小孩似地整天找妈。什么投资的事,尽是借口。”

    俞敏佳一边朝着话筒嗯了嗯几声,一边小声对李伟强说:“你先睡吧,没你的事哈!”又认真听俞香兰说话。

    李伟强本想转身继续入睡,脑中却忍不住开始想事。几天前俞敏佳提过要在她的老家投资石矿场的事,一听又是俞香兰拿主意,不知怎地,他本能地反感,但以为她不过随便说说而已。这些日子来刚开始攒了些钱,不过这日本钱攒起来也真快速,搁如今自己已是个值得羡慕嫉妒恨的十万元户了,这些钱可不能说投资就给投资了。但见俞敏佳唯唯喏喏的样子,看来中日间异国距离不足以令俞香兰的遥控失效,心想妻子刚说了没他的事,那就干脆一撇两清好了。

    李伟强想了又想,为自己的聪明暗自叫好,一时激动得竟睡意全无,躺在床上,睨着眼瞧俞敏佳。

    俞敏佳硬忍着意,打个几个呵欠,:“妈,您就做主好了,该投多少本钱我寄给您就是了。您和爸也注意身体,不用太累着了。我好了,先这样吧,改天再聊!您也休息!”

    俞敏佳道声再见放下话筒,一转身发现李伟强在冷着眼对着自己,倒头躺在他的身边,:“我妈几天前就跟我商量,我也跟你说了这事,老家的石头可以出口,说是很赚钱的生意,她看我们几个人的钱放着涨得不快,想投资涨得更快点。”

    李伟强冷冷地说:“我们家的哪件事不是你妈说了算。”

    俞敏佳难忍疲乏,无力再与李伟强分辩,头一歪已入梦乡。

    李伟强却越觉精神,自觉思维清晰,感到一夜间成长了不少,突然间增强了掌控自己人生的能力。

    俞敏佳忙忙乱乱地上了几天班后,想趁半天空闲的时间去银行把钱汇了。翻腾了半天,在日常藏钱的地儿找不到钱了,心头慌得不知所措,想不明白会出什么样的意外。李伟强又上班去了,想问问不到,心内抓狂不已,将整个屋翻了个遍,可又到了自己该上班的时间,匆匆地赶了去。她一天里心神不安,好几次被电熨斗的蒸汽烫得惊叫,惹得主事宫崎君几次过来关切地问询她出了什么事。

    好不容易撑到下班时分,俞敏佳回到家时,李伟强已在家中。

    俞敏佳紧张地问:“伟强,你记得我们把钱藏哪里了吗?一大笔的,怎么找不到了,我今天的心脏都不好了。”

    李伟强冷着脸说:“我妈家要用钱,我得给她寄回去。剩下的钱要交学费了,还有房租电费,我把它存银行了。”

    俞敏佳长长地舒一口气:“哎呀,差点吓死我了!你干嘛不早说呢。可我答应我妈要再寄点钱回家的。”

    李伟强粗声说:“你妈的话就是圣旨吗?俞敏佳,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们实行aa制,我赚的钱我自己攒,你赚的钱你自己攒,杂七杂八费用共同开支,做到亲兄弟明算帐。以后我做回我自己,你继续当你妈的乖女儿!”

    俞敏佳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颤抖着声音说:“你还当我是你老婆吗?”

    李伟强索性发起了脾气:“我不同意你乱撒钱投资,你经常偷着寄钱给你家里,以为我不知道?在这日本破地方,赚的是龟孙子的钱,我他ma的不替我自己考虑,也得替我父母考虑,不是卖身给你家的!”

    俞敏佳一听也上了火,但经了一整天的心绪不宁,不免有点乏力,语调并不高扬:“伟强,你有病吧,什么卖身不卖身,我妈妈也是一心为我们的好,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李伟强却是得理不饶人的姿势:“你别老说你妈妈一心为我们的好,准确说应该只是为了你,她才不当我是谁!”

    俞敏佳:“你要不是我老公,我妈妈她才懒得理你。真是的,我们都多年的老夫老妻,你怎么还你呀我呀,能分得清楚吗?”

    李伟强一转身扯了件风衣,一边穿,一边往门外走去,不忘怒火冲天地喊:“我就要分清楚,你要怎么滴?老子今天向狗日的日本人学习,也要去去酒吧轻松轻松去。”

    俞敏佳来不及说点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李伟强走出去,心口闷得发疼,胃部也开始绞痛,突然间才想起来一整天没好好地吃上一口饭。但被李伟强莫名其妙的发怒又弄得毫无食欲,用手使劲地揉了揉胃部,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强撑起来给自己做了一碗生姜鸡蛋线面。这些线面是细长的福州产线面,也是母亲特地从福宁邮寄过来。俞敏佳的筷子夹起面来,泪水啪啪地掉进了碗里。

    生姜着实暖胃。俞敏佳吃完了一碗线面,顿觉胃部舒服了许多,边洗刷边想李伟强的坏脾气发作起来快,可去得也快,夫妻间说说气话总是常有的事,那一笔为数不少的钱没丢算是万幸之幸,等他气消了,再跟他好好商量,母亲那头也是不能逆意,天下只有不孝的儿女,哪有不是的父母?

    俞敏佳想了想,气消了许多,看看时间已迟了,也就不等李伟强回来,先歇息去了。

    俞敏佳等了多日,依然不见李伟强有任何妥协的意向,心里郁结不安。只好交待俞敏海说让他跟父母递个信息,她最近上班学习太忙了,以致于连打电话、寄钱的时间都没有。俞香兰也让俞敏海递了话,家里投资的钱是分次出帐,让她不需要着急,俞敏佳听了略安了心。但李伟强的aa制提法令她摆脱不了隐隐的不快。

第七十章 荷包惨瘪

    而在福宁家里,保姆来了以后,刘娜的时间空余出不少。除了偶尔下下厨房展现其大厨的风范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接送小婉娉上下学原来就是俞大明的专职。

    刘娜只好穿着旗袍,踩着尖头尖跟的高跟脚,兴致盎然地逛街闲。曾经犹豫半天踌躇不定的采买,如今眼皮都不需眨一眨就可拿下。大多时候,双手满拎的大袋小袋,让刘娜不由地后悔自己不应该将钱花得如此豪迈和潇洒,因为那些不太精巧的购物袋总将她的一身旗袍衬得不太娴雅。

    除了购物,还可以回回娘家,刘娜在清闲和优雅中打发日子,可她又觉得生活还有她不如意之处。

    时值九十年代初,整个福宁已陷入了赴日本狂潮,去日本赚钱是福宁的中青年最狂热的追求,每个福宁人都知道了去到日本,干上一个小时的收入,就是一位中学老师一个月的工资,如果可以干上一年,就能让自己成为众人羡慕嫉妒的十万元户。

    刘娜的弟弟和弟媳的心思也跟着波澜起伏,并日渐焦虑,尤其弟媳妇,而他们刚出生的孩子是引发焦虑的根源。邻居家的小婴儿打一出生喝的就是从香港购买的外国奶粉,他的爹妈留在了日本打黑工,而他在日本出生才二十多天,刚巧撞上了有人可以顺带,就被寄回福宁来了。虽说他不在爹娘身边,但当他的爹娘为他挑选了最高级的食品和用品,他们连台湾产的味全婴儿奶粉瞧都瞧不上眼。

    刘娜的弟媳生下孩子后,奶水一直严重不足,老想着要给孩子断了母乳喂养,但全家人却坚决反对,理由直白得令人心酸。

    老奶奶说奶水是这世界上最不用花钱的东西,是老天爷给每个初来人世之人的一种赏赐,怎么可以说断奶就断奶呢?奶水少了的母亲,得拼命喝海蛎汤,拼命喝米汤,那些汤水能够滋生足够的母乳。海蛎汤就是海蛎水,拿个大碗花一块钱买海蛎时,叮嘱卖海蛎的将大盆子里的水全给倒了过来,那些海蛎水不用花钱买。米汤更是简单易得的东西。奶奶说这些东西远比那台湾人的牛奶粉便宜又有营养。

    奶奶已衰老得挪不动步子,她的眼睛也已看不见东西了。但她即使足不出户,也知道这世道的物价涨得令人头大。一块光饼从最初的五分钱涨到了五角钱,一块海蛎饼也从不久前的五角涨至一元二角,老奶奶用她经年的智慧总结了一些人生经验。

    为了表述得精湛而有力,说话间将她自己累得够呛:“趁年轻赶紧走出去,有本事能走多远是多远,要比香港还要远,越远越能挣到大钱!”

    刘娜的弟弟和弟媳禁不住为奶奶的话喝彩,更禁不住为自己的孩子无法享到高质量的奶粉而心酸和担忧。

    刘娜的父母也已日渐衰老,那电视广告上的参茸补品听起来可让人延年益寿,但在店里却标着令他们啧啧咂舌的高昂价位。

    刘娜一回到娘家,p股刚一着凳,与爹娘寒暄的话匣子还未打开,弟媳就粘了上来,一副讨主意的小心翼翼,说起这个中介要个三五千元报名体检费,那个蛇头要个三五万的押金……

    父母也在一旁认真地竖长耳朵聆听,刘娜俨然是她们的主心骨。

    刘娜也完全可以理解弟媳妇和父母的心情,许多年前她就是这个家庭的主力干将,如今的刘娜出过国留过洋,不仅见多识广,而且是一个名至实归的富婆,更成为了这个家庭的大靠山。

    而刘娜依旧愿意为这个家庭分忧,将“顶天立地”的风格发扬到底,能将这种风格发扬光大的唯一有效的方式只有花钱!

    刘娜为奶奶和父母买了许多传说中可以延年益寿的补品,为她们购置了前所未见的许多东西,并为家里的其他每一位,包括了弟弟的小小孩,置办了她能够想到并可以买到的一切。

    每次回娘家的路上,与一身旗袍不相匹配的大包小包,虽说依然令刘娜感到些许遗憾,但她此时却心怀甜蜜,尤其为自己能替已成年成婚的弟弟拿主意而感到自豪。但刘娜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荷包狠瘪了下去。

    俞香兰和俞大明回老家的次数更多了。石矿场开始动工了,除了雨天无法开工,石矿场已进入了赶工状态,但进展却特别缓慢,可大队部还是三天两头催着要钱“除帐”。

    所谓“除帐”是地地道道的福宁话,意指将石矿表面及周边不该存在的东西,包括树木杂草以及乱石混土,一一清除干净,保证未来的石料开采拥有足够的作业空间,还必须清理出一条手扶拖拉机可以上下奔跑的山路来。

    所有的人都明白了:想致富要先修路!

    从一座小山丘的底端往上,硬生生地劈出一条手扶拖拉机可以自由进出的山路,在挖掘机尚未现世在农村的岁月里,铁镐头、铁锹、锄头是可以利用的最有效工具。

    俞大明的石矿工地上丢满了破烂的簸箕,大队部请来的几个男人起早摸黑地劳作,一镐头一镐头地刨土,一锄头一锄头地整理,一铁锹一铁锹地铲土,一簸箕一簸箕地将土颠上手扶拖拉机和人力板车。

    拖拉机手在等待时分,无聊得一根接一根抽烟,烟头丢满了旁边的草丛,人力板车似乎装车的效率更高,但它的一个来回却可无形地消磨掉镐土者的斗志。

    俞大明和俞香兰隔三岔五地探视现场,“除帐”进展得远不似预期那么理想。

    手扶拖拉机突突的声响闹腾了场面,看着似乎异常热闹,但俞香兰心头却开始发怵。“除帐”的每天里净是支出,眼看着一叠又一叠的钱往回送,可这路一直都不见修到头,矿石仿佛还藏得挺深。

    她不由得捂起了胸口,说了后悔的话,:“大明呀,我怎么这心底总觉得不踏实,这心悬得慌!除帐要除到哪年哪月呀?怎么好像没个底似的。这些钱都是几个孩子的,可不能给搞没了。”

    俞大明哎了哎说:“你哪一次遇到事不比我笃定?怎么这次轮到你慌张了呢?我问过其他矿主,都是一回事,除帐完就可以日进斗金啦。”

    俞香兰用大拇指摁了摁太阳穴,哼哼唧唧地哀叹:“我还是不放心,这钱花得如流水,天天开工资,付运费,交管理费,哪年哪月看得见收成哟,可别等钱花光了,还不见进帐。”

    刘娜听着俞香兰的唠叨,也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悬得慌。因要投资石矿场,俞敏洪的钱都寄给了俞香兰,自己的荷包瘪了又瘪,再没涨起来过,听见俞大明在安慰俞香兰说:“放宽心吧,幸好几个孩子还都在日本挣钱。”

    俞香兰喃喃自语地说:“这几个人也就海海最有出息,但我也不能净糟蹋他的钱。”

    刘娜霎那间无比眷恋起日本的好日子来了,感到只有那样的日子才能令人感到踏实。

    除了俞婉娉,俞敏俪看上去是家中最悠闲自在的那个人,她埋头于她的备课上课和画画,一副无问锱铢的恬淡,可她深深地害怕自己的心湖泛滥成灾得随时有决堤的风险。

    林书轩的信每周准时必达,俞敏俪也总能在第一时间从邮差手上接过。她恼怒着自己这种似是心有灵犀的等待,也恼怒着自己终究无法无视来信的那份软弱。

    林书轩的来信没有抬头,没有落款,看起来不过只是他的心情随笔。他写得安静平和,似乎成年人的心情就该波澜无起。俞敏俪刚拆开的这封信上写着:

    1991年12月1日天气晴朗

    今天二叔的寿山石加工厂开工剪彩,整个家族的人都去热捧,无一缺席。加工厂设在了镇里,爷爷也拄着拐杖到了现场,他的病体衰弱,但精神抖擞。二叔的事业更上了一层楼,或许心情愉悦就将使他的病不治而愈。二叔是爷爷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也是整个家族的领头人。我家在加工厂参了股份,我的父母脸上笑颜灿烂。在剪彩后的宴席中,二叔又当场拍板要给他的兄弟们建厝。爷爷真心高兴,他不忘关心我的终身大事,一上午提了又提,二姑夫毛遂自荐为我介绍他的外甥女。下午时,那个女孩就来了。我以为她看到那些寿山石会眉飞色舞,可她没有。小健弟弟童心大发,引她去看一窝蚂蚁,她却一脚踩灭了蚁窝,小健笑她残忍,她脸色大变,怒而扬长而去。我想若换了那么一位女孩,一定会笑说,这定是天上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不小心翻了,撒落了灰烬点点,人间的蚁行即是天上的微尘。可她不在我的身边,所以我只好用这种方式思念。二婶与往时一般,又冷嘲热讽了一番,其他人照样不敢吭声,二姑脸色尴尬,而我轻松自在!

    冬夜里的月色苍凉,俞敏俪临窗坐了许久,一遍又一遍地用心聆听林书轩的自说自话,像是看见了一个无助的孩子,在对着一个树洞倾吐秘密。她默默地自语自叹:

    谁在月下僵成了苍树

    怜暮光里孩子无助的奔跑

    书札里埋葬不了所有深情

    轩辕之剑挥斩不断万古哀愁

    ……

    俞敏俪在林书轩的信上,仿摹他的字体,一字一顿写下:谁可勇敢?!

第七十一章 囚鸟飞纵

    俞敏海近来的小日子最得闲也最惬意,一时心血来潮,哭丧着声音给俞敏佳打电话:“大姐,我生病了,得了乡愁病,病得很严重!”

    “少吓人!你又是害嘴馋病了吧!”俞敏佳一语点破。

    “嘻嘻,大姐绝对是这世上最爱也最了解我的人,我突然间想吃糯米糍,你给我炸几个呗。要不我就打电话跟妈说你没照顾好我!”俞敏海换了副嘻笑口吻,却不依不饶。

    “你是成心不想让我歇一歇,可我也拿你没办法!你明天过来吧。”俞敏佳被吃定了。

    俞敏佳第二天买了些花生米和芝麻及小香葱,一回家就忙上了。先将花生米和芝麻炒香,她抓着滚烫的花生米搓了搓,将红衣搓落,再一一吹散,收在食物收纳袋里,拿出一个玻璃瓶,来回地碾压。

    李伟强正埋头专注地翻找报纸上的招工信息。

    俞敏佳突然听见嘀嘀声响,见李伟强从衣袋里拉出了一只bb机,他仅看了一眼,脸上闪着快乐的光,不禁惊奇地问:“你什么时候买了bb机?”

    李伟强似乎没有听见。

    俞敏佳又问了句:“伟强,什么时候你有了bb机,我怎么不知道?”

    李伟强不耐烦地说:“我的事你少管,做你自己的事!你不嫌累,我还讨厌一屋子的油烟味。”

    俞敏佳赔着笑说:“是海海嘴谗了,我想正好有空,多捏几个糯米糍给涛涛、洪洪,还有丽芝她们,以前妈做的糯米糍堪称一绝,大家尽想念!”

    李伟强听见俞敏佳又提到俞香兰,更加不耐烦了,:“日本的寿司不比糯米糍好吃吗?捏几个糯米饭团沾点芝麻拉倒,说得你母亲跟个星级宾馆的大厨似的。”

    俞敏佳:“妈虽然不是什么星级大厨,但她真是个能干的人。她做的芋头焖五花肉、炒兴化粉、家庭版佛跳墙,你以前也没少夸过她呀。”

    李伟强不回应,却一脸的不屑。

    俞敏佳又说:“对了,讲半天你还没说什么时候买了bb机,为什么要买bb机?你有很多朋友要联系吗?”

    bb机嘀嘀声又响,李伟强低头认真地看了看,嘴角掩不住笑意。可抬起头时,却板起了脸色,:“我闻不了油烟味,出去透口气,你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吧!”说着就出了门。

    俞敏佳半晌才回过神来,心中琢磨着李伟强的话,一种异样心悸的感觉袭上心头。她突然间发觉李伟强提出的aa制是个莫名危险的预警,手上的动作顿显凝重迟钝。

    当俞敏海搞怪的笑声在俞敏佳身后咯咯地响起时,她还在思虑着心中的疑问。

    俞敏海伸长鼻子对着一大盆的糯米糍使劲地嗅了又嗅,闭着眼陶醉地说:“啊!我的乡愁,我的妈妈味道,我的相思病呐。感谢我的大姐,抚平了我心灵的创伤,治愈了我的病!”

    俞敏佳用手敲了敲他的头,:“少装!”

    俞敏海假装委屈地说:“要是俪俪这么说,全家人都会表扬她有文化,称她是个文艺好青年,轮到我就只有受打击的份,这人跟人之间怎么就这么不一样。”

    俞敏佳强按下心头的疑惑,哄他说:“本来我想去看看涛涛他们,但真有点累了。趁这些糯米糍还热温,外酥内润得最受赞时,你给他们一户一户送去吧,就当帮我好了。”

    俞敏海故装不快,:“大姐,你又借机剥削我。要知道他们各自都离得很远的,倒腾几站新干线下来,得浪费我多少青春年华。不过你要是多送给我一些,我是可以考虑为你跑腿的。”

    俞敏海边用手抓着糯米糍往嘴里送,边帮着一一打包,不忘给自己多装了些,谁让自己的朋友多,那些女孩们个个都嘴谗爱吃零食,这些又香又甜的糯米糍必是她们所爱,而与她们贫贫嘴逗逗趣亦是自己的最乐。

    俞敏海乐颠颠地去当他的送货员去了。俞敏佳独自一人留在屋里,却难理清头绪,一心想在日本打工赚钱的福宁人里有几个人有必要去买bb机,李伟强又是接了谁的信息,又跟谁在一起消磨时光……这些问题反反复复地袭上心头,捋不清,想不明,希望他能尽快回来让她问个明白。

    当街上的霓虹灯悉数亮起,并渐渐地与天上的星辉浑然交错一体时,李伟强还不见人影。俞敏佳安静地站着,透过窗,望向东京奢华的夜色,深觉力竭和寒冷。

    此刻的李伟强正和几位老乡在东京街头纵步,他如同一只被久困的囚鸟,在笼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对自由的渴望令展翅的力量迅猛惊人。

    李伟强欢娱地迎接自由的召唤。但不可否认的是,最初想出要跟妻子实行家庭经济上的aa制不过是意气用事,也曾经为了那样的念头纠结和愧疚过,可跟这几个老乡深入交谈过后,一切都显得理直气壮了。

    老乡郑云峰说了,在这世上只有父母才是最靠得住的人,因为血缘关系最牢固得坚不可摧,而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女人压根就靠不住。

    李伟强虽说并不十分苟同老郑关于夫妻如鸟聚的说法,但细想自打自己娶了老婆以后,父母似乎就没有真正地舒心开怀过。人人都夸俞敏佳是个贤惠的女人,但她压抑了他做为一个儿子和一个男子汉的尊严。一想到这些,李伟强又觉得俞敏佳对aa制表现出的恼怒和无奈令他感到相当的解气。这几个月来的所有积蓄,他都一分不落地寄给了父母。父亲拐弯抹角地问了他许多问题,他都耐心地予以解答。许久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当一个“孝子”的快乐。

    李伟强跟老郑他们聚在一起,即使只是闲逛,他也感觉到了身心充满了活力,就像今晚,几个人在这冷冷的东京街头,从东走向西,再从西逛回东,不过就在街上边走边聊,看看街景,却有天涯逢知己的知遇快意。

    老郑的妹小郑也在这个小队伍里,小郑的老公还在福宁老家务农,时运不济被拒签了几回。小郑每个月寄一些伙食费给家里,不忘数落自个儿的老公,说他缺失拼搏一场的英雄胆识,狠狠地骂他真不是个福宁爷们。

    老郑兄妹俩在日本的打工收入,大部分都寄给了自己的父母,据说他们的爹娘已经成了远近有名的放高利贷者。兄妹俩人一提到爹娘,就为着他们的筹谋有方,语气中掩饰不住感激和骄傲。

    令李伟强更感舒畅的是小郑的爽朗和乐观,她不像俞敏佳那样,说话做事总以顾全大局为理由,中规中矩得像个老妈子。小郑的率真中带着粗犷,不像她哥哥那么说女人靠不住,她说的是男人都是带把的色鬼,有本事的男人不靠谱,没本事的男人也靠不住。从她嘴里冒出来的话有时粗俗得令人鄙夷,但却又禁不住的乐人。

    李伟强并不认为自己跟小郑之间会发生什么异样的情愫,但她某种粗野的表达方式似乎又是一剂舒缓剂和止疼药,不禁让人忘了疼痛,还有令人神驰的魔力。

    小郑坚持给李伟强的bb机上留下一串101010,说是要让李伟强明白“要你要你要你”的深情和渴望,如果bb机上现的一串是410410,就是他们死要你死要你地等待李伟强入伙闲逛。

    李伟强一看到bb机上的这些简单而又蕴藏含意的阿拉伯数字,就禁不住感到了一股快乐,至于小郑跟个男人一样,习惯性地嘣出一些福宁方言脏话,那也绝对是值得原谅,并也是值得肯定的率性和豪爽。

    李伟强和老郑小郑他们闲逛了许久,无意于去哪个居酒屋,或是上商场买些东西,那都是花钱的活儿,他们并不想将辛苦打工的钱往那里扔。难得的空闲时间用来东南西北地贯穿东京街头,睁大双眼扫荡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里的万恶世界,并在骂骂咧咧中将之与老家的一切进行比较,却也发现了许多令人神经不安的问题:为什么随便熬在日本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扫出一箩筐的金叶片?而那些干尽了坏事的日本鬼子怎么不受“恶有恶报”的因果报应?同样忙碌的日本老人的脸上怎么白净得看不见一点菜色?不说东京大都市的霓虹灯远比老家村里理发店门口竖着的彩虹灯来得气势磅礴色彩斑斓,东京的露天大马路的地面上落的灰尘也比老家的大院子里来得少……这样的见识越发令人分不清自卑和自傲,但这样的见识无疑可以激活神经,令人备觉自个儿长了智慧。

    李伟强回到家里时已不知是深夜几点,俞敏佳还在等他,见他推门进屋,轻声问他:“跟谁玩到这么迟才回来?要吃糯米糍吗?今天做的品相还不错。”

    李伟强伸展着双臂,打着呵欠,“不吃了,天冷,一路上还喝了许多饮料,肚子涨得很,明天得上班,睡吧!”

    俞敏佳忍不住又问:“都跟谁一起呢?”

    李伟强本想说说老郑他们的名字,却临了又没了兴致,一头趴倒在踏榻榻米上,敷衍说:“几个老乡,有男有女,说了你也不认识,做工时认识的。”说完紧闭起双眼。

    俞敏佳盘腿坐在他的身边好一会儿,看他似乎已经入睡,想起身熄灯睡觉,一眼瞥见他的衣裤就丢在一旁,又突发了一个念头,悄悄地摸索起他的衣袋,掏出了bb机。

    她正仔细研究那上面的几个小接扭,李伟强突得从她手上一把抢过bb机,凶恶地说:“有什么好看的?猥猥琐琐的女人真招人厌!”

    俞敏佳吃了一惊,也没好气地回说:“我想不出你有什么必要买bb机。”

    李伟强冷笑说:“男人做事,女人少管,你母亲没教会你吗?”

    俞敏佳惊讶地反问:“你有必要反弹得这么厉害吗?”

    李伟强将bb机塞进枕头下,一头枕上枕头,蒙上被子不再吭声,俞敏佳也沉默不语,起身熄灯,躺下后碾转不眠,猜疑、气恼和忧郁如同这夜的黑暗包围着她,紧紧地压迫着她。

第七十二章 亲情之重

    蒋芷萱这一夜也颇有心事,她的肚子已越来越沉,沉得夜晚里不好入眠,可她此时心内更有小小的喜悦,窃喜着给母亲办的探亲签证已经妥当。

    按俞敏涛最初的意思,借着这次机会,将俞大明和俞香兰提前接到日本,先好好地游历日本的几大城市,让父亲了解那一份井然有序和淳朴友善,倘若父母心情舒畅了,将小小孩交给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婆婆俞香兰亦有此意,并曾不止一次特意提醒说,大嫂刘娜正闲赋在家,而家中还已请了保姆。

    但蒋芷萱却莫名地从心底里抗拒,她总觉得自己可以有另一番选择。想到后面天遂了人意,公公婆婆忙得脱不开身来,她就顺水推舟邀请了自己的母亲。

    蒋芷萱已辞了咖啡屋的工作,临走时,雅子惋惜地说:“我的中国女孩,只要你愿意回来,我这咖啡屋的门永远为你开着,就像对我的那些老朋友一样。”

    蒋芷萱感动着雅子的慈爱,异国他乡里遇见的温情总会令人更加心生温柔。

    蒋芷萱彻夜想了许多,肚子里的孩子不时地踢腿翻转,每一个动作柔弱却又有力。她抚了又抚,禁不住微笑。

    第二天一早,她对正在埋头吃饭的俞敏涛认真地说:“敏涛,我想自己带孩子,还有墨墨,我只想一家人在一起。他还没有生下来,可我已经不舍得与他分离。”

    俞敏涛抬起头,关切地问:“你一个人带俩个孩子?能行吗?我现在成了空中飞人,想帮你怕是没有办法。”

    蒋芷萱微笑着摇头,:“我不担心自己带不了孩子,我担忧的只是我们的收入!”

    俞敏涛猛吞了口饭,:“我的年薪本不低的,可被扣了各项社保后,少了许多,但依然可以确保我们的日子过得下去的。我们的日本居留权应该没有太多担忧。”

    蒋芷萱振奋地说:“那我们应该考虑买房子。给别人付房租,不如给自己供房子。”

    俞敏涛思索了片刻,:“现在东京的房价正在下跌,应是入市的好机会,我们可以先了解状况。只要做好了财务预算,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买房都是件合算的买卖。”

    蒋芷萱:“如果我无法工作,你得挣回俩个人的收入,把我的那份也给挣回来。”

    俞敏涛:“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一家人应该在一起,孩子的未来教育也不能松懈了。”

    “不如这样,我们自己做生意,会不会比打工赚得更多些?想想看,我们能做什么?”蒋芷萱的目光殷切。

    俞敏涛停下手上的动作,咽下嘴里满塞的一口饭,定定地看着蒋芷萱,脑海回旋不停。过了好一会儿,语速尤其缓钝,:“或许我们可以试试!国际贸易?家用电器?二手笔记本电脑?国内市场和东南亚市场?似乎发展的潜力很大,获利的空间也很大,但必须事先评估!”

    “是啊!敏涛,就那日本产汽车,不仅仅只买全新的,这个世界上不知多少国家为日本国腾出了二手车的市场,日本国的科技水准和日本人精益求精的敬业精神是有目共睹的。我不会做生意,但我凭直觉相信那会是门好生意。”

    俞敏涛用手提了提眼镜,:“我会跟几位朋友好好地探讨这个商业课题。我们又想买房子,又想做生意,得认真地权衡其间利弊。”

    他喝了几口汤水,匆匆地夹了一个包上班去了。

    蒋芷萱觉得自己的脑子分外清明,她环视一下居屋,心想这个简易整洁的空间不久后将溢满欢声笑语,情不自禁地抚了又抚肚子,跟腹中的儿子说起了悄悄话:“儿子,从此以后,我们安在东京的家与安在省城的家将别无差别。妈妈可以亲自陪伴督促你们学习,可以送姐姐去学习舞蹈,然后看她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就像妈妈当年那样!还要让她学习各项礼仪课程,看她的人生舞台永远亮丽。也要送你去学各项健体健智技能,让你的一生凯歌永唱。对了,我就叫你凯凯!妈妈以为这就是生活慢下步履的开始,我们不再埋头苦干,我们一家人要在一起,从容地过每一天的日子。

    蒋芷萱说完了悄悄话,只觉四周沉寂,桌上的闹钟嘀嗒作响,不疾不徐,节奏明晰,嘴边的笑容不由地凝固,突然间又想俞敏涛正在孤独奋战。她又开始喃喃自语:“我得为敏涛助力,他依旧是我的将军,我必须为他筹备粮草,为他招兵买马。”

    蒋芷萱想了又想,拔打了国际长途电话给自己的妈妈……

    俞香兰为蒋芷萱购置了一些东西,正想送去蒋芷萱娘家。临出门时,俞建华却来了。

    俞建华不着急坐下,俩只手尽管使劲地搓个不停,:“我姑,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吧,今天来想找您借点钱。我想搞个果园,我们福宁真是福地,地里不只是只长番薯。这几年福宁土生土长的水果,都大有名气了。三月的枇杷,六月的荔枝,八月的龙眼,十二月的柑橘,全是抢手货!我所知道的那几个种果树的,他们全发财了,一到季节,果树上哪是果子,尽挂了钞票。”

    俞香兰笑说:“该怎么说你好呢?你学了做细木工活,说不干就不干了,学人家种上了蘑菇。没两年的功夫,又跑去外地养蜂蜜。前些年种上了夹竹桃这些小树苗,这会儿又想去种果树。别说钞票挂上树的话,看你这么能干,空中直接下钞票雨了!”

    俞建华:“我也是听到哪里好挣就挤哪里去。要不是去不了日本,我也不这般卖弄。不过您也别总讥讽我,我们福宁的水果真是天下盖一的好。太城4号枇杷,个大水嫩香甜;下蕃荔枝,核小皮薄肉甜;九月乌龙眼,它要认了龙眼品种的第二,天底下就没有了龙眼第一,就因为了津津甜甜的地道福宁味;别提了那些柑橘,甜橙,齐橙,黑橙,夏橙,福柑,汕头桔,密桔,哎呦喂!哪一种不讨人喜爱?”

    俞建华越说越激动,双手挥舞了起来,:“我姑,庆宝养猪场里有的是猪粪,听说庆祥最近回来搞什么排污仪器试验,可那大粪总得有地方去,以后就去我的果园好了,果树也得用大粪浇。”俞香兰却问:“庆祥仔最近回来过?我怎么没见他?”

    俞建华:“他就跟个痴呆的人一样,叫他半天不应声,我看他不中用了!”

    俞香兰:“胡说!他不过是满脑子只想他的要紧事!”

    此时院门外又有人打铃,俞香兰去开了院门,却是俞建华的父亲。

    俞香兰的大哥一进来就说:“我以为你和大明会在采石场,赶了去找,也没碰上大明,就直接坐了车来。”

    俞香兰未开口,她大哥一见俞建华,又说:“建华皮厚四处窜,可那建秋皮薄实心眼,一棒子打不出一个p来,我只好卖了老脸,替他走这一遭。他今早说有了门路去日本,可他发愁等着交钱,你得帮帮他!”

    俞建华一听,又紧搓起了双手,:“太好了!这些日子来我也没替他少操心。他去外省买了户口,办的是短期商务签证,一期一期地交钱。现在总算出国的事有眉目了!姑,您得帮他!”

    俞香兰却为难了,:“涛涛在东京要买房,还要成立自己的会社,如今已捉襟见肘了。因为采石场,我手上的现金也不多了,该帮你们兄弟哪一个?”

    俞建华爽快地回说:“眼下建秋的事更急了些,您先把钱借给他吧。我那点钱也要借给他好了,谁让我是他哥!天该杀了他!早不出国,晚不出国,偏偏这时候出国,坏了我的大事!”俞建华说了却又轻轻掌了自己俩嘴巴子,:“呸、呸、呸!不该乌鸦嘴,他要大吉大利!”

    俞香兰的大哥:“建华平日里爱胡说八道,正经事上懂得拿捏,难怪你奶奶当初尽疼你!”

    俞建华正儿八经地说:“大是大非面前就见我的人品!我得先走了,给建秋买套像样的衣裳,还要买罐发腊,好好装扮装扮他,让他看起来有个老板样。他出过远门,浑身土劲,别一到机场就给小日本一眼看穿了。我不搞果林了,倒腾点其他事情先做,等我家孩子长大了,我也赶他去日本。”

    俞香兰对大哥说:“大明今天回去采石场,回来后再去取钱,我们会送回老家去的。”

    俞建华父子放了心,告辞走了。

    俞香兰忽想推荐俞建华也去加入“金粒子走线”,当即拔了电话找那玉老板,可玉老板如今已只专门做玉生意了,几句感慨话说完了,俞香兰逐挂了电话。

    俞香兰的心情备感错落,不由地凝望父母的遗照,叹个不停:阿爹阿娘,我是不是真老了?即使大明不反对,我自己也没能撑下来继续那“黄金走线”。这年月一说到钱,已经不再是千元计了,而是万元,十万元的额数了。我感觉我自己如今没用了,帮不了大哥家多少忙了,这心里一下子堵得慌啊……

    一阵叹息后,俞香兰觉得手脚乏软,只好打发刘娜将东西送往蒋芷萱母亲家去。

第七十三章 难言隐痛

    刘娜已经有十来天没有接到俞敏洪的电话,问询了几次,俞香兰颇不耐烦。刘娜不免怀疑婆婆故意瞒着不说,但怀疑归怀疑,自己又不太好老问,心中憋得有点难受。

    傍晚吃饭时分,她故意问女儿说:“娉儿,想爸爸么?”

    小婉娉点了点头,稚声稚气地说:“想,爸爸上次说要给我买娃娃,怎么还没有呀?妈妈,您问问爸爸呀。”

    不待刘娜说话,俞香兰就抢先说:“爸爸忙,忙上班呢,哪有空给你买娃娃?回头让姑姑给你买。乖!先好好吃饭,小孩子吃饭的时候不许多说话。”

    俞婉娉不高兴地嘟起了小嘴巴。

    刘娜心中的怀疑更重了,不快之意泛满心田。

    俞敏俪哄着俞婉娉说:“小娉儿乖乖!娃嘛,姑姑一定先帮你买一个。以后让爸爸挣多多的钱,给你买好多好多的娃娃,全堆在小娉儿的床上,陪陪小公主哦。”

    刘娜转头试探地问俞敏俪说:“俪俪,这几天你大哥没打电话么?前两天应该是他的休息日,怎么会没电话呢?”

    俞敏俪:“前两天是大姐的电话,妈接的。”

    “你大姐也没说什么要紧的事,但也说了跟洪洪通过电话,洪洪最近挺忙的。“俞香兰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俞敏佳说的事。

    那天趁刘娜不在家,俞敏佳向俞香兰投诉了俞敏洪。

    俞敏佳这几个月纠结于自己的烦心事,好久没跟弟弟联系。这次以为大家有了公假日的空闲时间,想跟他说一说烦恼。谁知道去到俞敏洪那里,有位老乡偷偷说了,俞敏洪一早就跌在了日本女郎观月姿子的温柔乡里,已经搬去姿子的住处了。

    俞敏佳大吃一惊,很替刘娜不值,原本想破口大骂俞敏洪一番,她又觉难以启齿,只好转向母亲投诉。

    俞敏佳希望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可能温婉,:“妈,洪洪的做法太逾越了本份,毕竟是个有妇之夫了,真不自重!况且刘娜恪守本份,是个很不错的女人。他怎么能这样草率薄情?要是他只是上个马杀鸡店,偶尔沾点腥味,我也愿意息事宁人,不会多加声张。可现在洪洪这么明目张胆,您得好好管管他。”

    俞香兰却并没有如俞敏佳所想的那么愤慨,反而认真地盘问起了观月姿子的情况,:“哦?你说洪洪真的和一个日本女的搭上了?你别激动!给妈认真说说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俞敏佳诧异于母亲的冷静反应,不由得感到激愤:“以前洪洪曾提过姿子是个室内装潢设计师。但洪洪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这纸是包不住火的。要是刘娜知道了,洪洪的家不就散了吗?”

    俞香兰依旧冷静,:“照你说的,姿子是个室内装潢设计师?那该是个大学生吧?她会看上一个整天拆房板刷油漆的打工仔?”

    俞敏佳没好气地说:“那我怎么知道?该是图洪洪英俊潇洒吧!姿子大了洪洪七八岁呀,不过是一个大龄的老姑娘!在日本这种姑娘多了去,要是她死缠着洪洪,那洪洪是不是要抛妻弃女了呢?”

    俞香兰似乎此时才感知到俞敏佳的激愤情绪,:“谅他不敢抛妻弃女!那是畜生干的事,我和你爸还没死,怎么会允许家里出这种事?你不用生气!姿子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姑娘了,明摆着比刘娜老,洪洪怎么可能跟她玩真的呢?还好刘娜这阵子不在日本,能瞒一阵是一阵。不过那刘娜就是个缺心眼,真让人生气!刚从日本回来那会儿,直说洪洪因为长得帅,好多日本姑娘喜欢他,看她那副劲还挺得意。”

    “妈,我想只有您才管得住洪洪。不知道他到底想怎样?您就让刘娜赶紧再来日本吧。时间久了,她的家恐怕真的要散了。”

    “刘娜又想去日本?怎么去呀?替她愁啊!”

    母女俩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俞敏佳的心情落得轻松,却也只字不敢提自己的事。她知道母亲一直对李伟强有成见,一旦让她知道所发生的一切,一生气就说让自己休夫之类的话。常言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李伟强的脾气爆了点,可也是当年自己宁愿绝食抗争要嫁的人,夫妻吵架本应床头吵完床尾和,或许缓些时日,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俞香兰知道了俞敏洪的花心事,虽说嘴上没骂上几句,但心里还是生了气,不免同情起刘娜来,心想花花世界里总有花花艳事,离了那世界该没了那艳事。

    俞香兰心思活动了好一会儿,抬眼瞧着俞婉娉,话却是对刘娜说的,:“娉儿要是想爸爸了,就把爸爸叫回国来吧。男人这一辈子也不用赚太多的钱,知足常乐,一家人在一起才好!”

    “才不呢,爸爸要在日本赚多多的钱,爸爸不能回来!”小婉娉嗲声嗲气地说。

    小孩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刘娜已闷生了好一会儿气,又想到一家人哪能太较真,讨好般笑着说:“我最近在联系一个蛇头,说是可以从海上走,但费用也不便宜,所以我着急等洪洪的电话,想跟他商量商量。我要是能再出去,趁年轻多挣点钱,老了才不会愁。”

    俞香兰冷冷地说:“我看还是让洪洪回国吧。你们的那点积蓄,只要省点花,也是不担心后半辈子会饿着的。洪洪回国来,想办法再回原来单位上班去。”

    俞大明接口说:“前几天碰上食品厂的厂长,说生意差得很,生产的饼干卖都卖不掉,大部份拉走捐给了灾区。”

    刘娜的心情又开始郁燥不安,不仅仅是因为婆婆的态度,更因为自己的父亲。但她的心事又不得不掖着,娘家的事情原就不太愿意让婆婆知道。而她不想为人知的事儿这回真有点大。

    半个月前她的父亲胃部不适,在福宁医院做了造影检查发现了肿瘤。弟弟陪了他去省城医院做进一步确诊,情形不容乐观,当即就住进了医院。虽然医生都怀有颗父母心,说起话来几经斟酌,刘父依然听出了不妙。

    刘父一向脾气温和,近日在省城的医院里,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任性地闹着脾气。对于近花甲之年的刘父来说,胃镜活检时所遭的痛苦并不可怕,最怕的是要开膛破肚,更怕的是那无底洞的医疗费用。

    刘娜和弟弟轮番上阵,可任凭她们怎样的苦口婆心和连哄带骗,都无法说服父亲的倔强。

    老奶奶并不知情,只是听说儿子要在省城治病,她就开始捶起了胸脯,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哭说:“我得走啦,去我该去的地方!我再不走,保不了家宅平安!”

    老奶奶真就开始不吃不喝了,谁也无法阻挡她的大义舍身,就连她一向倚重的孙女刘娜费了不少口舌也无收效。

    老奶奶的绝食和父亲的不配合,家里愁云一片。刘娜更是成了母亲的救命稻绳,母亲并不多话,但总在她的面前小声抽泣。

    刘娜困顿着眼前的难题,又是心痛,又是气恼,却明白父亲和奶奶的折腾只缘于一种悲哀的努力和奉献。父亲在医院里对着弟弟大声喝斥,并对医生顶撞无礼,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却总不忘恶声地叮嘱说,不能告诉奶奶他要被动刀子的命运。而奶奶仿佛觉得只要舍了自己的命就可以换来一家人的健康平安。

    刘娜觉得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弟弟一直坚持着要告诉父亲实情,癌细胞可以由医生的刀子挖弃,开膛破肚才是唯一救命的途径。刘娜却认为如果明确告诉父亲得了绝症,将会将父亲直接推向痛苦和绝望的深渊。她只相信孝顺的意义在于安抚,在于让曾经是儿女们视若天的父母被轮回为当儿女般善待和宠溺。

    刘娜也跟父亲那般顽固,坚持着自己的坚持,弟弟看她这样,也不敢跟父亲透露实情。姐弟俩哄孩子般地哄着父亲,想让他相信动了一次手术就能够万事大吉长命百寿。

    俞大明和俞香兰对于刘娜父亲的住院并不知情,刘娜也不想告诉他们。但她又确切地清楚自己的积蓄将因父亲的病情而严重缩水,甚至有倾囊无剩的危险,她只想跟俞敏洪商量。

    她在餐桌上不再多说,安静地又闷头吃饭。

    晚餐过后,一家人照着往常的作息习惯。八点一过,刘娜就开始陪俞婉娉看了会书,再哄她睡觉。九点不到,俞婉娉就已沉沉入睡。

    刘娜心中有事,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地尽瞎琢磨,月色惨淡地透进窗来,搅得她越发烦燥难眠。突然案头的电话铃声炸响,刘娜条件反射般地一跃而起,果真是俞敏洪的来电。

第七十四章 积郁成怒

    刘娜委屈地说:“我已等了你好几天的电话,你怎么现在才……?”

    俞敏洪的语气萎萎,:“最近老加班,很忙!连假日都没有。”

    刘娜关切地问:“那你累着了没有?用不着太拼命!平时要吃好一点,自己实在煮不了时,就买便当,伙食钱是省不得的!”

    俞敏洪:“好啦,知道啦,不用替我太担心!爸爸妈妈最近还好吧?”

    楼上的俞香兰早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轻轻地拿起话筒,静静地听夫妻俩的对话。

    刘娜:“我想再去日本,有人说可以从海上走。”

    俞敏洪的心格登一沉,:“那是偷渡,很危险的,你一个女人连游泳都不会,怎么会想到这个?你在家好好带娉儿就好。过两天,我会寄些钱给你,听大姐说涛涛要买房,还要做生意,她想借点钱帮他,我们也得表示点意思。”

    刘娜感受到丈夫对自己的一番关怀,心里甜蜜味儿直涌,笑说:“从海上偷渡是最快捷的方式,其他的方式都太慢了,也不百分百保险。”

    俞敏洪却不愿与刘娜再探讨这个问题,低声又问:“爸妈他们都好吗?”

    刘娜:“爸妈他们都挺好的,俪俪也很不错。你女儿一直念叨着想你来着。”

    俞敏洪的声音显得响亮:“娉儿呀,有好多天都没跟她说上话,我答应过她买娃娃的,你哪天有空上街先给她买一个。今天太晚了,这时该有十一点多了,她应该睡沉了吧。”

    “有这么迟么?你等等,我让她起来跟你说说话!她一定会很开心的。”刘娜搁下话筒,返过身去要把女儿从深睡中唤醒。

    俞敏洪急叫道:“千万不要!孩子已经睡着,我改天再……”

    楼上的俞香兰听到电话里传来嗒哒一声响,知道刘娜已将话筒搁下,就接腔说:“你怎么这么迟才打电话呢?最近有没有跟佳佳她们联系呢?”

    俞敏洪就和母亲开始聊了起来,俞香兰碍着楼下的刘娜,不敢提有关观月姿子的事,但还是说了:“一个大男人总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混了个里外不是人。我看你还是考虑考虑回国来,老婆孩子都在家里。福宁人有点本钱开店做生意的也不少,他们也没少赚钱呵!”

    刘娜使劲地拔弄女儿,无奈俞婉娉正酣在梦乡中,任由她拔弄,就是不想睁开眼,越被拔弄越往被窝里钻。刘娜干着急着,使了法儿好不容易才让她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

    刘娜一边半抱半扯着女儿,一边拿起话筒,却刚好听到俞香兰在说:“不说了,很迟了,你也该休息了,挂了。”俞敏洪那头应了一句:“好吧,挂了!”

    她的一声哎哎哎还没拖开音,就听到长嘟的电话回声。

    刘娜呆了一会儿,突然间怒火纵生,泪水随怒火狂奔而来,一下子将俞婉娉推开,像个疯子似地拉开卧室的门,向着楼上怒喊:“你做得太绝了吧,凭什么挂我的电话?”

    她边说边使狠劲地推了下门。在夜深人静的时刻,门声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剧响,小婉娉瞧着头发凌乱、满脸泪水的母亲,顿时被吓得嚎啕大哭。

    三楼的俞敏俪从睡梦中突被惊醒,恍惚里听见几声哭喊,吓出了一身冷汗,冲出卧室,向楼下飞奔,见父亲正站在二楼转一楼的楼梯口,居高临下地喝道:“到底怎么回事?大半夜的,看把孩子吓得!还吵到邻居,像什么话嘛!”

    “像什么话?您也知道什么是像话?老太婆莫明其妙地掐我的电话,她像话么?”刘娜一股豁出去的样子,泪眼里流露出凄厉的光,俞敏俪从未见过大嫂这般凶狠的模样,呆若木鸡般挪不开步。

    俞大明又厉声喝道:“老太婆?这也是你叫的?你这是缺乏家教,三更半夜还撒野!”

    “我撒野?我这几年在你们家哪一天不是屏着气息地活着,老太婆什么时候把我当人看了。”一边说一边更是觉得悲从中来。

    小婉娉在床上哭喊着叫唤妈妈,刘娜回身又放泄般使出猛劲将门关上,小楼内又是一声震响,刘娜抱上俞婉娉呜呜痛哭。

    俞敏俪折回到母亲的房间,俞大明随着进来。

    俞敏俪刚开口叫了声:“妈!”

    俞大明已经压低声音数落起了俞香兰,:“你这老太婆,你是真想拆散小家庭呀?洪洪的魂都被那个小日本女鬼子勾走了,他好不容易打个电话回来,你不让他们好好交流交流,还这么横加干预,三更半夜地吵架,不嫌丢脸?”

    俞香兰心里也是觉得自己过了份,但刚才她的确只是想让儿子早点休息,毕竟日本与中国有时差,那边早了一个小时,更已是深夜了。她此时觉得理亏,就半倚在床头默不作声。

    俞敏俪如坠雾里,忙问:“什么小日本女鬼子?爸,为什么要这么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俞香兰不想提起,催促俞敏俪说:“去睡觉吧,小孩子家别管大人的事!”

    “什么呀?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从来没见过大嫂发这么大的火!”俞敏俪撇了撇嘴。

    “有事也是你大哥的事,我们家有我们家的规矩,一个日本女鬼子甭想进这家门。爸妈也累了,俪俪,回房睡觉去啊。”俞大明把俞敏俪推出了卧室,掩上了门。

    俞敏俪走下一楼,侧耳认真地听了又听,刘娜的房间里已经悄然无声。她只好转回三楼,却也碾转难以入睡,深以为大嫂不会无端地发火,一直以来大嫂都低眉顺眼,半夜能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不像是她干得出来的事!

    过后一连几天里家里悄寂,刘娜早出晚归,俞大明和俞香兰亦是如此,俞敏俪不敢多话。

    俞敏俪静坐在房间里,桌上摊着课书和教案本,可她无法集中精力,心中只有林书轩信中的几句话:我只记得那女孩俏皮的样子,和她那无法捉住的思绪,我只好任由我的一切,跟随一场无望的追逐……。

    俞敏俪对林书轩每一封信的内容都能倒背如流,心底里被生生地开辟出一个隐秘的花园,花儿开得烂漫,却有忧伤的风声鸣响。

    她翻了又翻教材,艰难地落笔,可过了许久,空白的教案纸上只参差地画了个授课内容架构图。

    俞香兰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该辞了那个保姆,我看她总凑在邻居家里闲言碎语。”

    俞敏俪不经意间被吓了一跳,猛回头,:“妈,人吓人会吓死人啊,我以为您今天和爸又回老家去了。”

    俞香兰笑了笑,:“是你娇嫩才不禁吓!我看家里这么安静,就每个房间走走看看。”

    俞敏俪:“您说那位阿姨吗?我都参加工作了,也该学学做饭什么的,有了阿姨在,我真觉得插不进去。”

    俞香兰:“既然你二嫂的孩子要自己带,保姆可请可不请了,多个外人在家反而不舒坦了。有些人放着自家里的垃圾扫不尽,却想到我家里来抹我的灰尘。哎!真听不得不相干的人说三道四!”

    说话间,她突然看到敞开的抽屉里装满了信,奇怪地问:“咦,俪俪,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信?”

    俞敏俪慌张地关了抽屉,掩饰说:“没什么,好多年的信都在这儿。”

    俞香兰一脸孤疑。

    俞敏俪急中生智,:“就是几个笔友而已,大家没事干时只爱写写随笔,说说心情。”又岔开话题问:“妈,您跟大嫂之间没事了吧,我这几天好害怕看见大嫂。”

    俞香兰叹了口气,:“我是没事了,她还生不生气就不知道了。”

    俞敏俪如释重负,:“大嫂一直都很温柔的,过两天也就事了,可我还是觉得好奇怪。”

    俞香兰:“怪只怪你大哥太优柔寡断了,他要是当拒不拒,当断不断,那必将后患无穷。”

    俞敏俪:“我这么听,更不懂了。”

    俞香兰:“你也不用懂太多,以前你是个好学生乖乖女,如今一心当好你的教书匠。事情若往心里积多了,这辈子想安生都难。夫妻俩人不在一起,一个心儿大了,一个心儿野了,终究会有些问题。但做人总得做一个负责的人!你大嫂要是以后再说点什么气话,我们要互相提醒多担待点她。”

    俞敏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俞香兰见俞敏俪桌上的一堆教材,无趣地说:“我还是不影响你备课吧。”独自下楼去了。

    俞敏俪却无心工作,不停地斟酌着母亲的话,忽觉她责备的就是自己,猛然间有了醒悟,她缓缓地提笔,就着空白教案纸给林书轩写道:

    身处俗世间,心似七巧塔,此一生遇见的人和遇见的事都将重重搁置。你曾问过我要做一个怎样的人,我就先做一个对自己负责,也对他人负责的人!既然我们没有开创未来的勇气,不如就这样潇洒地别过。谁都不必一直站在原地,我们各自向前,不回头,不停留,不联系!

    有一行泪从俞敏俪的脸上滑落,晕开了些许笔迹。她重又打开抽屉,将林书轩所有的来信,一一取出铺开,按序重新又看了一遍,再慢慢地将之一张一张地撕碎,泪如纷雨飘落:

    我应该愤怒

    愤怒自己的无用

    愤怒那不该遇见的深情

    一切靠愤怒来了结

    愤怒中站起一个说负责的自己

    我应该愤怒

    为着那假装的愤怒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175/ 第一时间欣赏涅槃何方最新章节! 作者:清风疏竹所写的《涅槃何方》为转载作品,涅槃何方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涅槃何方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涅槃何方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涅槃何方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涅槃何方介绍:
涅槃二字源自古梵文音译,意为寂灭、灭度、无生等。佛教引申意为:将炽热燃烧之火灭尽,进入寂静清凉的解脱之境。故,涅槃二字禅意无穷,既可理解为生命的消灭,去往一处极乐之所,也可领悟为一种众苦熄灭、烦恼断尽的生命状态,更是一种超越生死、绝对自由的精神境界。清末明初时,年少的俞香兰之父跟随乡邻的脚步,下到南洋,成年后荣归故里,娶妻生子。几经困惑,但依旧骄傲和不悔于自己的“唐山魂”和”叶落归根”的选择。俞香兰在小县城的乡下长大,和英雄式人物俞大明结为伉俪。从乡村搬到县城里,从一个农妇到百货公司的营业员,从一名美少女到一位骄悍母亲,时间慢慢改变了她。八十年代初,她的几位子女去日本留学及创业,发生了系列变故。走过了漫漫的心路历程后,更由于受小县城浓厚的宗教信仰影响,她最终选择出家,寻找一静幽处苦修,等候涅槃。俞敏俪是一位满怀浪漫诗意的乖乖女,勇于追求爱情,却又意外落下不孕之症,与爱人林书轩被迫远走新西兰。几度天意弄人,抑郁成疾!但她最终却实现了灵魂的自由和超越!涅槃何方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涅槃何方,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涅槃何方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