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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风疏竹     涅槃何方txt下载     涅槃何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强人所难

    俞敏涛跟着俞香兰下楼梯,故做随意地问:“妈,要是芷萱肚子里的孩子是个丫头,您会怎么想呢?”

    俞香兰停住脚步,转头认真地说:“我从小就听说石竹山祈梦很灵验的,你外婆也一直这么说。她是小脚女人,走不了远道,以前家里的大情小事,她要是拿不定主意,总也念叨着想上石竹山道院。我也不过上了两回,都是为了大事件。老天好歹得赐给我个孙子吧,祈梦和抽签必一定灵验。”

    俞敏涛继续搭着母亲的肩往下走,并努力配合说:“想是这个理,但得相信科学,生儿育女这档事,有一定科学理论,比如说关于染色体的说法。”

    俞香兰一扭肩,甩掉他的手:“去去去,别以为书读多了,就可以给我上课。不过听说现在大医院很厉害,只要做个检查,是男是女自见分晓,你找人给检查检查。如果是丫头,趁早处理掉,这一辈子就一胎,怎么着都得生个男孩,你父亲也是这个意思!”

    俞敏涛苦笑了几声,不再说话。

    一晃又是一个月,李伟强的新房正在装修中,零星的事儿更多了,几盒铁钉、几盏电灯泡,……都得频繁地跑腿,俞敏佳分身乏术,却找不见李伟强的影子。

    李伟强已经两个来月没有摸上麻将和扑克牌了。如今新房的主体已告成,他也可以允许自己回到舒缓怠懈的过去,连日里与朋友扎堆搓麻将打扑克去了,兴致高时还能喝上几瓶啤酒。

    俞敏佳坐在一只油漆桶上,捶打着泛酸的双腿。

    俞香兰走进来,看到她身边散落的一堆门锁,皱起眉问:“今天伟强又上哪里去啦?怎么又是你一个人?”

    俞敏佳掩饰说:“他中午一吃完饭就出去了,或许忙别的吧!”

    俞香兰责备说:“能有什么忙的?今天不是他轮休吗?还有什么事比自家房子的装修还重要?你要上班,又要带孩子,还要忙这些活。他真的是不像话,这会儿打牌去了吧?”

    俞敏佳站起身来,抖了抖腿说:“他不管事也挺好,装修的事一切就随了我的意。”

    她前后左右走了几步,比划说:“我要在这里装个推拉门,镶彩色玻璃的那种,他原不同意的,说是浪费钱,可我觉得这样显时尚,还能把厨房和厅隔开来,省得油烟味窜得到处都是!”

    俞香兰无奈地说:“你挺会安慰自己的!”

    俞敏佳笑笑:“对了,妈,您要有空上布柜帮我选窗帘布去,我挑了几种花色,那个陈阿姨知道。您的眼光好,帮我定下来,过后等我把尺寸量好了,再去拿布料。”

    俞香兰在新房里,上上下下地看了看,答应说:“好吧,我明早就去看看。这房子小是小了点,但好歹是自己的窝。还债容易积钱难!日子就该这么慢慢过的,自然越过越红火。”

    俞香兰一边忙着帮俞敏佳装修新房事宜,一边不忘打电话,提醒俞敏涛要找熟人给胎儿验性别,俞敏涛诺诺地应着。

    蒋芷萱却再也不敢轻易在周末回家,借口说俞敏涛要上日语速成班,能推则推。

    俞香兰在街上匆匆地走着,经过小学大门口,恰巧蒋芷萱的妈妈上完课出来,俩人迎面碰上,热情地交谈起来。

    俞香兰不忘将自己上了石竹山道院祈梦求签的事说了说。

    不曾想蒋妈妈哈哈大笑,:“亲家母,那是迷信!咱们都是有文化的人,信不得它!我听芷萱说了,她在省城医院做了b超,是女孩!其实刚听时我也觉难过,现在计划生育政策这么严厉,动不动就双开,谁不想一举就中抱个男娃。我们福宁人又看重这个,但谁又敢顶风行事呢?!”

    俞香兰一听急了,:“我怎么没听他们说起过?不行!我得让他们慎重对待这件事。我马上找他们去,今天就让大明陪我去福州。”

    蒋芷萱的妈妈还想再说些什么,俞香兰已走出了好几步远的路,只好自言自语地说:“b超结果也不是百分百精准,或许到时还有惊喜呐。”

    俞敏涛请了假,赶去长途汽车站接回父母。

    他擦了擦满头大汗,顾不上仔细察看他们的脸色,问:“爸,妈,你们怎么突然间就想着来呢?我刚接完大哥的电话就赶了过来,幸亏没迟到!”

    俞大明微微点点头,不说话。

    俞香兰阴沉着脸,忍着晕车的恶心。

    倒腾了两趟公交车,才来到蒋芷萱学校的宿舍。

    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走进去见一室一厅的布局,空间狭小,但不失简洁温馨。一个简易的煤油炉靠着小厅的墙角立着。贴墙立着的是一个橱柜,透过橱柜的格子窗,可见里面摆放着一套精致的瓷器餐具。

    蒋芷萱坐在低矮的椅子上,正在批改作业,乍见俞大明和俞香兰进来,惊喜着起身,又略显尴尬,小厅里实在找不出多张椅子来。

    俞大明四处张望,无奈地说:“你妈妈一路晕车不舒服,这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俞敏涛和蒋芷萱才发现俞香兰脸色煞白,要开口询问一下,但见她摆了摆手,她正拿眼瞧了橱柜下一只装满水的桶,皱起眉说:“这屋里没有水龙头?平时怎么做饭的?”

    俞敏涛抢先说:“这层楼本是单身教师宿舍楼,简陋了点。学校有教工食堂,我们平时主要吃食堂,偶尔自己开火煮点东西。这一层里有公共厕所和洗澡间,挺好的。”

    蒋芷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站着不动。

    俞香兰面朝着俞大明,似乎只想跟他一人说话:“你说他们是怎么想的?这里厨房不像厨房,厅不像个厅,来个人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挤。还不如许多年前我们老家的房子住得舒服,也比不得我们现在当厨房餐厅的附属间。”

    俞大明将蒋芷萱刚才坐的小椅子挪出来给俞香兰,示意她坐下,自己坐在俞敏涛递过来的另一张小椅子。

    俞香兰坐下来深吸了几口气,沉稳下情绪,缓缓地又开口说:“贸然来是有缘由的。今天在街上碰到亲家母,才知道芷萱肚里的是个丫头。我想你们俩个都是聪明人,也都是明事理的人,该明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的含义吧。”

    俞大明叹叹气说:“要不是一胎政策,我们也不这么焦心。”

    蒋芷萱与俞敏涛无声地交汇下眼神。

    俞敏涛明白了父母突然驾临的目的,默默地从卧房里抱出一本厚厚的中日词典来放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蒋芷萱默不作声地去打开煤油炉烧水。

    俞香兰瞪着俞敏涛说:“你说话呀!这辈子就生一个孩子,你就不想要个男孩?这个世界是属于男人的世界,你没想过这个问题吗?亏你还是个高材生。”

    俞敏涛哭笑不得,勉强挤出个笑容,:“妈,您饶过我吧!你儿子这个男人在这个男人世界里已经混得很累了!您就不要再给我压力了!生个女儿不是件坏事,至少她只要靠征服一个男人就可以征服整个世界,你看多省事!”

    蒋芷萱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俞大明起身拍了一下俞敏涛的头,:“不许贫嘴!认真点听你妈妈说话!”

    俞香兰突然间抽泣起来,:“我们上代人没做坏事,到你这辈子怎么就这么绝后呢?”

    蒋芷萱大惊:“妈,您不能这么说,生女儿跟做不做坏事怎么能扯上关系?再说了我们家不还有个海海吗?以后让海海下南洋,想生几个就几个!”

    俞香兰怒了:“你明知海海是过给了人家,下了南洋,他生几个兴许还姓不了俞姓!说这个有意思吗?我不管了,趁现在还没足月,你不如去做流产!”

    俞敏涛一下子跳了起来,蒋芷萱不敢相信地看着婆婆。

    俞香兰继续哭诉说:“你看看你们的这个条件,宿舍里连把像样的凳子都没有,窝着这么矮的凳子怎么生得出男孩来?回福宁找个熟人先把她拿掉。还没生下来的,算不了数,咱们老家经常有人都到要生的时候,还被计生办的人逮着去催产。芷萱这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足月,不碍事的。”

    蒋芷萱又伤心又愤怒,:“您这是草菅人命,太狠了!”

    俞大明此刻忙打圆场:“慢慢说话,慢慢说话!我们商量着办,现在提倡优生优育。我们的意思是你们俩个的条件好,实在希望你们能让我们抱上孙子。”

    俞敏涛:“妈,您不是信命数吗?上天之意不可违,老天爷要给我个女儿,我也不敢不要,不是吗?”

    俞香兰又急又伤心:“不要跟我提命数,人为可以争取的,又为什么不争取呢?你成心想气死我呀?”又抹起了眼泪来,:“今天来就是要把话挑明了,我们就是要抱上孙子。孝顺孝顺,顺了才算孝。”

    俞敏涛颇感无奈地说:“爸妈,您不要给我们太多压力,按理说大哥应该扛下这个重任。”

    俞香兰:“别尽扯没用的,那时不是没经验吗?所以就有了教训。我把话说得够明白了,你这一胎要做就尽早做掉!”

    俞大明异口同声:“你们太年轻,等以后年龄大一点,就一定会理解我们今天的心思。你妈妈为了这事真没少操心。”

    蒋芷萱倔强地回答:“这孩子就是我的心血,不管她生没生!”

    俞敏涛嗓门略高了些:“爸爸妈妈,你们的要求太过份了!”

    俞香兰面色赤红,嘴巴一张,正要开口说话,但俞大明抢了先:“你们要坚持将她生下来,我们也没辙,只是到时得回福宁去生孩子,你妈妈找熟人做点手脚。”

    俞香兰跟着语气坚定地说:“我知道有人是这么干,第一胎给报个死胎或是残废的,可以再申请准生证。以前不知道在咱福宁有人早这么干了。第一胎是女孩,第二胎就得多费点心,不过这样也好,还可以多生一胎。”

    蒋芷萱喃喃地低语:“疯了!”

    俞香兰说完话也不愿久留,拉着俞大明离开省城。

第四十六章 问谁之过

    蒋芷萱情绪低落,一到了晚上,闭上眼总做恶梦。梦中的自己费劲才生下了个婴儿,粉嫩嫩的小脸笑靥可爱,可笑颜才绽开就断了气息。有时在梦里,小可爱正张着小嘴嘤嘤待哺,婆婆却强行抱走了不知所踪。有时她刚一闭上眼,就有一个小小的女婴咧着兔唇朝她狂笑。

    梦中的蒋芷萱哭得撕心裂肺,醒来时亦惊觉枕巾湿了一片,无力又无助!

    蒋芷萱突然早产了,所幸母女平安,蒋芷萱抱着羸弱的女儿百感交集。

    俞香兰的计划落了空,她找的熟人关系用不上了,一张簿薄又书写简单的《婴儿出生证》粉碎了她的梦想。在听到俞敏涛喜极而泣的声音时,她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蒋芷萱在省城医院生产后,俞敏涛忙前忙后地奔波着,初为人父的喜悦已被一连串的烦恼和惊吓冲消,心头只剩沉甸甸的难受。

    单位临时要派几位技术骨干去上海出差,与日本电视显像管的出厂方来人会面。俞敏涛学习了多时日语,诚心希望可以好好地实地检测一下水平,找一找“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的快感。

    但他的蒋芷萱却尚在月子里。

    不仅仅是福宁人,但凡炎黄后代,但强调重视“坐月子”。由于地方拥挤,俞敏涛请不了有住宿需求的保姆,只好由蒋芷萱的同事介绍了个老福州亦姆,在白天里帮衬着干些活,那老人家年岁不轻,看着也是不经折腾。

    无奈中,俞敏涛不得不想到了自己的妈,俞香兰此时已办了单位内退手续,可她还没见上小孙女一面。

    俞敏涛在电话里假装笑得欢畅,大声说:“妈,小家伙很会吃了,芷萱的奶水要不够了!”

    俞香兰嗯嗯了两声,自从知道蒋芷萱怀的是女孩那刻起,她的郁闷之情一直紧紧跟随。蒋芷萱的早产令她的心情愈加矛盾,俞敏涛夫妻俩的不配合再次令她深受打击,令她抑郁不思言语。

    俞大明也跟着垂头丧气。

    没有俞香兰的发话指示,其余人似乎也不敢轻易提出要去省城探望蒋芷萱和她的女儿。

    俞敏佳近日来也在忙着搬家,经常累得上气接不了下气。

    俞香兰心疼俞敏佳,就把小爱佳接过来照顾。小婉娉和小爱佳在一起玩得恰欢,多少让她感到了某份充实,也就假装懒得去惦念蒋芷萱和她的婴儿,没想到蒋芷萱已出院了多日。

    俞敏涛此刻在电话里诚恳的语气,让俞香兰的思维凝固了好一会儿,但她随后淡淡地回应:“哦,你这么忙呀?!我也很忙呀,别看我退休了,也不闲的。爱佳和婉娉也都需要照顾。我也看开了,这年头男女都一样,我得对佳佳上点心。你另外找人照顾芷萱的月子吧,让你爸有空时买些东西给你们送去。”

    俞敏涛僵了好几秒,心想照母亲的脾气,应是寄想无望,失望地哦了几声。

    俞香兰放下电话,有股解气般的痛快。

    小婉娉和小爱佳闹了点不愉快,哇哇地哭叫起来。

    俞香兰又莫名地恼火起来:“别哭啦,好好玩,成天闹心,天天哄你们开心又能怎样,我自己的儿子都不过而尔,还能指望上你们?”

    小婉娉愕然地盯着奶奶,失却了原还想嗷嗷哭几声的胆量。

    俞敏涛还是按期出差了。

    蒋芷萱的母亲只好向单位请了几天病假。

    蒋芷萱用筷子拔拉着碗里的菜,叹了叹气把它推向一旁。

    蒋妈妈扯了扯围裙,擦了擦手,:“你这月子要是回福宁坐多好呀。你看你,什么时候了,还要吃食堂,你爸爸长年累月不着家,我又是上班又是家务活的,成天累得慌,在你青春期时也不懂得把你的身体给调养好!本寄希望你在月子里调一调身体,可你却把自己苦成这样!”

    蒋芷萱又将碗端过来,夹了些青菜放进嘴里,边嚼边说:“我不觉得有多苦,红军从大雪山里都能爬滚得出来,我不信我会熬不出这个月子?”

    蒋芷萱的母亲听到了小锅翻滚的声响,急忙出去盛了些汤水进来。

    蒋芷萱小心地喝了口汤,:“我宁愿过这种生活!只有上帝才有权利决定生命的生消,而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上帝,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在我的世界里以上帝自居。”

    蒋妈妈无奈地说:“你呀,还是有怨气。许多福宁人都有生儿子的情结,你不用怪罪你的公公婆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其实他们还是很关心你的,听说我今天来,你公公买了红鲟,还一大早杀了只鸭子,不都为了你吗?晚上我蒸只红鲟给你配粥哈,不过就你这小煤油炉,我就怕撑不过些日子,它就得罢工了,你也真会自作自受。”

    蒋芷萱偏过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调过头来说:“敏涛说过了要买台冰箱回来,早就想买了,可地方太挤了,以为克服克服就过了,看起来还是有只冰箱好一些。”

    过了几日,俞敏涛带着一阵风回来了。他先将熟睡的小婴儿抱起来亲了亲,接着兴奋地说:“芷萱,我们出国去吧!这次去上海开了眼界,收获真不少。日方朋友引见了驻上海领事馆的大使,他们说日本政府很有诚意与中国修好。为了传递善意,他们对中方开放了研修生、留学生签证。我挺想去日本的,很想去看看先进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到底是长什么样。”

    蒋芷萱一脸喜悦,:“真的吗?我呢?我和孩子呢?”

    俞敏涛点点头:“我得问问清楚再做决定,我们一家人是不能分开!我想私下请日本朋友帮忙。”

    蒋芷萱的母亲欣喜地看着俞敏涛,:“趁年轻出去闯一闯吧!孩子如果照顾不过来,先放家里吧,请个保姆也是不难的。办手续要花不少钱?不够就说一声哈。出了国争取再生个孩子,到时亲家母就开心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蒋芷萱:“妈,扯那么远干什么呢?这国不都还没出呢。”

    “是,是,是,不扯太远,就扯近的。我得回福宁了,在你这小地方睡不上一个安稳觉。难怪亲家母看见后,她的小心肝被伤得无处安放,我这几天过得也是心头堵得慌!有情饮水饱,说的就是你们这样子。”蒋芷萱的妈妈借机又说事。

    蒋芷萱心情大好,撒起娇来:“妈,我和敏涛平时好歹也有大食堂混,哪是只喝水呀?求您就再待候我两天吧,谁让您是我亲妈来着。敏涛去他单位找个单身的哥们挤一挤吧,他人好,找得到的!敏涛,是吧?借这机会考验一下你的小兄弟们,看看哪位愿意与你共患难。”

    俞敏涛和丈母娘俩人哭笑不得。

    紧接着,俞敏涛紧锣密鼓地准备出国的事。

    他的日本朋友相当给力,没过多久就有了回复。他们给俞敏涛办了担保,并申请了日方大学的入学通知书,日本那一方顺利得令俞敏涛惊讶。

    可没想到他在申请护照时却卡壳了,单位给不了在职证明,只因有条明文规定,大学本科毕业生有着服务期要求,没有了单位的大红印章,他就办不了护照。

    又一个农历新年要来临了,公司放了假。闷闷不乐的俞敏涛带着蒋芷萱和孩子回家过年。

    虽然说俞香兰和俞大明不曾去过福州看过孙女,但俞敏佳和刘娜专程结伴去探视过了。俩人拎了几大包东西,异口同声说是俞香兰交代置办的。

    蒋芷萱将信将疑,心中虽尚有芥蒂,但碍于情面,也只好在年关时收拾行装回家过年。

    俞敏俪和俞敏海看到家中又多了位粉嫩的小公主,万分疼惜,关门说话都格外小声,生恐惊扰了她。

    俞敏俪边逗趣小婴儿,边问蒋芷萱:“二嫂,宝贝公主芳名呢?”

    蒋芷萱:“还没!就等取个名上户口。出生证上写着她的名字是俞小妞哩,你是公主的小姑姑,有好主意吗?”

    俞敏俪认起真来,:“妈给大哥的小公主起名俞婉娉,有女婉约而立、娉婷可人,好听又有味。咱们得给小公主起个更有味的名字!我正看一本琼瑶小说,女主叫婉君,听着也好听。只不过她的一生看似有万千宠爱,却是落花流水无情生,好好的婉君一名字,却是不吉利。”

    蒋芷萱略一思索:“婉君?若似君子谦谦,与'有女娉婷‘也是可以相映衬。但我希望她一生能如水墨画般,墨色分明,写意无限,她的名字最好有这个意境。”

    俞敏俪脑海灵犀游动,开心地小声低叫,:“哈哈,二嫂的书卷味特浓厚!清浅日子,淡墨抒就,且歌且行,那是不是可以叫浅墨?”

    蒋芷萱嚼了嚼字面味道,点点头,:“浅墨、浅墨,清浅日子,淡墨抒就,且歌且行。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水平,我这就告诉你二哥去,让他就定这两个字了。”

    俞敏俪更加高兴,笑出银铃之声,:“我也告诉妈去,让她好好地表扬表扬我。”

    蒋芷萱怀里的小婴儿眨了眨眼,泛出了浅浅甜甜的笑。

    俞香兰早在走廊里听得明明白白,不自觉地也露出了笑容,心中虽还有憾意,但这屋子里的笑声又恰是她此刻最在意的东西。

第四十七章 重见契机

    俞敏佳和李伟强要在自个儿的新房过第一个大年,俩人正筹划着正月里要宴请亲朋好友以示庆祝。李伟强心中更盘算着忙完酒席后要好好地轻松轻松,活络活络一下筋骨。

    他的小楼第三层如今是一敞亮的舞池。为了有更好的舞池效果,特地在地板中心打磨出两三道层次分明的大圆圈。天花板的四周镶嵌了七彩小灯,吊顶中央安装了正规舞池才有的旋转灯,灯光色彩变幻,忽明忽暗,既炫又酷。在角落处立着的,是因地制宜加工的橱台,可放置一台大型三用机和大量碟片,以及茶水酒水等。

    虽说建新房借了不少的外债,按他和俞敏佳现有的工资水平,够还上好多年。但李伟强觉得人生苦短,享受当下势在必行。一步到位的装修,既拉高了生活质量,而请朋友来聚聚会,唱唱歌,跳跳舞,又是时下最时尚的潮流。

    俞敏佳本心疼那些花销,又架不住李伟强的说说,不得不自我安慰一番,想他三天两天不着家,或许顺了他的意思,他也就没了借口外出。再且大弟俞敏洪也好唱歌跳舞,二弟媳蒋芷萱更是知名的文艺好手,就连泼猴般的弟弟俞敏海,也爱每天扯着公鸭子般的嗓子在家中猛嚎;就自己而言,也是能把《何日君再来》唱出靡靡之音的味道;平时里母亲不唱流行歌,但记得她唱过《红灯记》,也曾经令人惊艳为天人开嗓。自家里有了这么多的文艺人才,得有处展示的地儿,家里设个歌舞大厅,虽无法像老上海百老汇那样拥有香艳和狂野,但至少能为家人们多增添些生活的平凡乐趣,也是她今生最大的心满意足和快乐。

    年关近了,俞敏佳再次感受分身乏术的疲惫。缝纫机旁堆着凌乱的一堆半成品衣料,那是她为家人精心准备的过年新衣,还有一些姐妹淘们托付的任务。

    她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上街去置办一些年货,还要去趟公公婆婆家,邀请他们过来吃年夜饭,也要与他们商量商量,罗列出要宴请的亲戚名单。

    从李伟强的父母家走出来,俞敏佳抱着女儿李爱佳,却感到自己指尖冰凉,手心却在渗汗。刚才李伟强的父母沉着脸半晌不理她,令她不明所以地惶恐不安,公公婆婆明显不想给自己好脸色看,可自打建新房开始,诸事烦杂,日子忙乱异常,不明白什么事惹恼了他们。

    她忍不住问女儿:“爱佳,今天你是不是不懂事了,惹了爷爷奶奶生气?”

    小爱佳奶声奶气地说:“我不惹生气,奶奶可疼我啦,说她每天都愿意做好吃的给我!”

    “那我怎么觉得他们不高兴啊,不是你,又会是谁让他们不高兴呢?”

    小爱佳精怪般地一翻小白眼,:“是你呗!爸爸什么都听你的,外公是个大干部。”

    俞敏佳不禁笑了:“胡说!爸爸哪有都听妈妈的呀?”

    “有!你不让住新房。”小爱佳嘟着小嘴,认真看着俞敏佳的眼。

    俞敏佳的心格登一沉,心思女儿才刚学会说成句的话,可今天竟说得毫无语病,她本年幼得胸无城府,必是听多了,才有了此一番的童言无忌。一时之间不知怎么跟女儿说,心中却是愧疚。

    她也曾想过要为他们留出一间房间,但由于李伟强的坚持和自己的诸多聊以**的理由,使原本并不宽余的室内空间显得更加促狭。就连自己属意许久的裁缝室,也不得不挤在一楼狭隘的过道里。

    古来最令人烦闷不安的莫过于诸事难全,俞敏佳此时的确烦闷不安。

    李伟强正在和俞敏涛坐着闲聊,看到俞敏佳回来,兴奋地说:“刚才涛涛对我们的三楼给了很高评价哦,说比他们单位舞厅的装配还到位。”

    俞敏佳哎了声,:“趁过年时节,大家伙就热闹热闹吧!我刚刚去了爱佳的爷爷奶奶家,你别忘了再回去一趟,请老人家过来!”

    李伟强不由纳闷地说:“不知怎地,上次我爸来咱家一趟后,就一直不太爱理我。我感觉越来越不理解他们的想法了,怎么看起来好像我建了新房,却丢了他的面子似的。”

    俞敏佳见俞敏涛在场,不想多说什么。

    李伟强却似乎要与俞敏涛讨论一个知音的话题,:“有想法的年轻一代人都希望按自己的生活方式过日子,我说的对吧?涛涛就是个特别有想法的人,和芷萱就应该去福州。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道理大家都懂得的。”

    俞敏涛苦笑,:“我不是个特别有想法的人,遇事也烦着呢。想去日本留学,是自费的那种,烦心啦!”

    李伟强吃惊地说:“不用逃那么远吧,即使芷萱生了个女孩,但事实已摆在了眼前,难道还有谁接受不了?”

    俞敏佳对李伟强说:“你少说两句吧,涛涛一向有主见。再说了,爸妈现在也没多说什么,芷萱在家里不都好好的吗?”

    俞敏涛:“我不是为了逃避什么,不过就是想趁年轻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俞敏佳小心地说:“要是知道你想出国,爸妈又该不放心了。”

    俞敏涛:“单位不给证明,办不了护照,想出国也没门,所以才烦。”

    李伟强哈哈一声:“找居委会呀,有难事就找居委会,有时候居委会的章比单位的好用。”

    俞敏涛豁然开朗,:“是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俞敏佳看到俞敏涛眉结舒开,不禁也开心一笑,:“妈对你的事从来都是用心的,只要她能做的,她不会置之不理。”

    李伟强用劲拍了拍俞敏涛的肩膀:“出了国以后,能拖一个是一个哈,先把你姐夫拖走,让我也去看看外国的花花世界。”

    俞敏涛突然间得到了解题的方案,心情雀跃地回到前座家中。那厅里正为了一个小女生的名字在热议着。

    俞大明摇摇头说:“叫什么墨墨,乌七抹黑的,不好听!换一个,换一个,带个什么美、丽、云、兰、珠这些字多好,怎么都比墨墨好听。”

    蒋芷萱笑着说:“这年头的独生子女,谁都想取个别致的名字。浅墨两字,听起来很有韵味的。俪俪是个小才女,我觉得她的主意不错。”

    俞香兰虽默不出声,却止不住一脸的骄傲之色。

    俞敏海嘻嘻地笑,:“爸,我们家有株香兰了,天上再飘来一朵美丽的云,那就更好了。叫美云,多好听!”

    俞香兰呸了一声,:“多土呀!你爸爸就一工农兵大学毕业的,能有什么水平。我也觉得'浅墨’这两字挺好的。”

    俞大明不服气地争辩:“我也是个大学生呢,文凭比你们几个都高。”

    俞敏海笑得贼模贱样,惹得俞大明卷起手上的报纸,要来拍他。

    俞敏涛见母亲心情大好,凑她跟前说:“哈,大家好心情哈。我也说个正事,妈,我打算把我和芷萱的户口从福州迁回来,您帮我问问咱们街道居委会的意思。”

    俞香兰乍听一愣,:“折腾什么呢?年初才转去的福州,怎么又想着回福宁?”随即又恍然大悟地说:“也对呀,这样先不给墨墨上户口,打个擦边球,再生一胎,这主意不错哦!”

    蒋芷萱不明缘由,急切地说:“敏涛,没这么容易的事,咱可不能违反了国家政策。”

    俞敏涛:“你们都先安静听我说,刚刚我也是受了姐夫的启发才想出这么一着。妈,这跟生不生孩子目前没有一丁点关系。我只是想出国,想去日本,我不想再多等,得先把护照办出来再说,越快越好。”

    俞敏俪雀欢,:“去日本好耶,说不定可以见上我最爱的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二哥一定要帮我要个签名照。”

    俞大明却跳了起来,:“干嘛要去日本?那是仇人呀!我不跟你计较去什么中日合资企业,但你要想去日本国,那是悖祖行为!可别给你上了踏板,你却还想着要上炕。”

    俞香兰也猛得吃惊不小,:“你别吓人!有听说去南洋,去香港,去美国,我可没听说谁去日本。日本人是中国人的世仇呀,行不行?”

    俞敏俪:“妈,没有您想的那么糟。我知道鲁迅,人家就是去日本学医的,回国后写了好多战斗檄文。咱们中国去日本的人应不少,让我再想想还有谁。”

    俞敏海卖弄般地说:“我可是知道很早很早以前,有个和尚去了日本,回来后还在咱们福宁渔溪那地方建了座黄檗寺。前几天我跟几个朋友一起去逛了逛,那地方现在烂得很,被破了四旧了,火烧得只剩下几道破墙。”

    俞香兰白了俞敏海一眼,:“不正经的货,没见着你二哥正在说正经事吗?”,转而对俞敏涛说:“要是能出国,我看着也是好的,要是日本的钱能跟香港那样好挣就太好了。有了钱后,干脆工作就不要了,生个男孩比什么都重要!”

    蒋芷萱说了声:“得喂孩子了。”独自抱了孩子上楼去了,她害怕自己又不小心冲撞了俞香兰。

    俞大明此时已脸色涨红,俞敏俪和俞敏海见了,也借机溜之大吉。

    俞敏涛费了许多口舌希望父亲相信此刻中日两国的关系,就跟新闻上所说的那样,正在冰释前嫌。而他的那些日本朋友与许多日本民间人士一样,本是和平的渴望者。

    “爸,妈,我的日本朋友愿意为我无条件地提供担保,人家图什么呀?要谋财吗?我那点破工资让人家想?要害命吗?现在是法制社会,犯得上要害我吗?我有什么好信不过人家的?”俞敏涛同样激动得红了脸色。

    俞大明闭上眼不做声,愤怒之意却在心头狂流。

    俞香兰点点头说:“先不说你的这些私人关系,就说这政府的态度,最近风向倒真的是有点变了。自从我们家有了电视,每天晚上都能听听新闻,看看什么专题报道。单听电视上播的,也能落个心知肚明。”

    俞大明却依然闭着眼,多年前父亲的惨状一幕重现脑海,愤怒之意中夹杂着悲怆之味。

    俞香兰捏了捏俞大明的大腿,:“别死脑筋了,你不最爱听党的话吗?当年宁愿老百姓苦一点,不要人家日本的战争赔偿,还不因为同情小日本人吗?咱们新中国人民都站起来这么久了,再也不怕日本人欺负哈!要学着团结敌人,顺便把咱们家的香火给续上。”

    俞大明睁开眼,脸色由红变成苍白,一声不吭地自上二楼。

    俞香兰却在他的身后打了阵哈哈,:“大局就这么定了!这些事全是你儿子给搅出来的,我们做爹妈的只有听差的份哟!”

    俞敏涛剖白说:“我们一直在任性,但要是出国后混得开来,我保证给您生十个八个的孙子回来!”

    俞大明心中五味瓶俱翻,步子迟缓却不停顿。

第四十八章 谁识真我

    大年一过完,俞敏涛就着手他的计划,尽管事情波折烦琐,但他对认定的事从来不会退缩。

    在俞香兰的尽力周旋下,福宁小城的浓浓人情味儿足以不痛不痒地忽略掉某些规定。俞敏涛如愿以偿,以他敏锐的嗅觉成了赴日自费留学生。而蒋芷萱随后获得了陪读身份的签证。

    蒋芷萱在临起程的那些天里回到了家里,一家人乐乐融融,却又难分难舍。

    俞香兰起了大早,又上石竹山道院那里还愿去了。

    俞敏俪放学回来,穿过大厅,正想去瞧一瞧小侄女俞婉娉,却听到大哥房里传出几声强行压抑的嗤嗤笑声。

    俞敏俪生来脚步轻灵,走起路来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俞敏海总取笑她的脚步就像猫步,却并不是可踏在天桥上卖弄的model步,而是夜猫子悄行的脚步。这个特性让她无意中听到不该听到,而她本不想听到的悄悄话。

    此刻听见蒋芷萱的声音,:“那个老佛爷真心可恶,哪天她驾鹤西去,我打心底里不愿为她披麻戴孝!”

    俞敏俪稍愣了愣,想要敲门的手不自觉地顿住。

    接下来是大嫂的声音,:“嘻,你这么有文化的人都会这么说,可想而知咱们家的老太太有多可恨!”接着一阵吃吃的笑。

    俞敏俪听明白了,大嫂和二嫂在背后说母亲的闲话。她平时亦慑畏不平于妈妈的强势作风,可今天听二嫂这么说她,心里却莫名不适。心想日常里没见过俩个嫂子间会有几次相亲相近的光景,不曾想今天特别幸运地撞上了这么一回。

    房间里的两妯娌毫不知晓外头的动静,正说在兴头上。

    “老佛爷要不是得了太上皇撑腰,她哪能那么凶狠霸道!”二嫂这次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愤慨,:“我生墨墨时,她竟然诅咒我,有这么歹毒的婆婆吗?我不记恨才怪!若不是不想让敏涛为难,我真不想回这个家!”

    “其实哟,你刚进门的那会儿,老太太是捧着你的,后来是你要造反,把她给逼疯了。”刘娜似乎并不赞同她的说法。

    “她的规矩那么多,又整天碎碎念。一见她,我就觉得头大,头上的黑发,一根根地被气得变白,要不及时逃脱她的魔掌,我迟早得变成白毛女一个!”蒋芷萱的嗓音不自觉地高了。

    “嘻嘻,有那么夸张吗?不过我最近发现真长了几根白头发。有时候我也想不明白,我到底是嫁给了洪洪,还是嫁给了他的妈妈。”

    蒋芷萱恨恨地说:“老太婆从来只护自家人的短,女婿、儿媳全是外姓人。”

    “你家涛涛受教育高,也懂得疼老婆,知道怎么对付老佛爷。我家洪洪是个老实人,特别听他妈的话,总是让我要孝顺贤惠,我都不知干了多少活,受了多少累,还是讨不了她的好。我觉得她挺偏心眼你的,只是你不知道。”

    “大嫂,你的确是为这个大家庭奉献很多,比我孝顺贤惠多了。太上皇也经常念着你的好,但说起爸来,他可真是个实诚的人。老佛爷有时也是肯定你的,可人不能太老实,人善被人欺。哎,我跟你说……”屋内的声音压低了许多,蒋芷萱似乎正对刘娜面授机囊。

    俞敏俪浑身似被小虫咬噬般的难受,虽然听不清屋里俩位嫂子的悄悄话,但她也真心不想知道后面的话语内容。

    她于是踮起猫步,轻快地掠上楼去,轻轻地掩上了房门,捧起那一本《宋词精选赏析》,一头扎了进去,放身边的世界虚空,任由自己在悠远的岁月里体验愁绪。

    直至俞香兰急促而欢快的声音在大门外响起:“海海,俪俪,快来帮忙哟!”

    蒋芷萱和刘娜的促膝谈心被中断,她俩意犹未尽地停止难得的共情时光。

    俞敏俪哎得应了声,从楼上急蹦下来,但见俞敏海已打开了大门,并从俞香兰手中接过满大袋的杨桃。

    俞香兰边用劲甩了甩发酸发疼的手臂,边说:“真重!袋子又不好拎,把手勒得死痛!”

    俞敏俪皱巴了下脸说:“噫,这么多杨桃,看着就牙酸!”

    俞香兰哈哈笑,:“不怕!煮汤时多搁糖就是了。在石竹山半山腰上,遇见有位老太太卖这个,说是自己种的。她都七老八十了,背佝得厉害,我看她可怜,就全给买下来了。没想到这么重,这一路我是死撑着提回来,真难为了那个老人家。”

    俞敏海嘻嘻笑,:“妈妈今天真有菩萨心肠,大发了慈悲,要不怎么可能看上这一堆杨桃家族中的丑八怪。”

    俞敏俪探头细看,果然那一大袋的杨桃不仅大小差异悬殊,而且个个长得歪头斜脸。若搁在平日里,这些东西必定入不了妈妈的眼。

    俞香兰却依然开心地说:“这才是真正不撒药的农家产!况且让老人高兴,我也高兴!”

    俞敏海抱着杨桃进了厨房,返身拉着俞敏俪上楼,关上了门,神神秘秘地小声说:“关于女人的友谊,曾经有位高深的专家总结过一个经典的理论:但凡女人,其间本没有真正的友谊,尤其是妯娌之间。但就在今天,我觉得这是种极其劣智的说法,简直是侮辱了女人的智商。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所以我也得到了一个总结:只要女人之间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她们随时随地都会因为愤慨而引发思想上的共鸣,进而产生无比亲密的友谊!俪俪,你觉得你三哥哥厉不厉害?!”

    俞敏俪想是他也无意中听到了大嫂和二嫂的背后闲话,才故意显一番高深的模样,不高兴地挑起了眉头,瞪了瞪眼,朝着他故意凶巴巴地说:“不知道!别问我!”

    俞敏海反而又嘻嘻嘻地笑了。

    俞敏俪心里却也认可他的总结,俩位嫂子不会因为文学、艺术或宗教产生思想共鸣,但她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一一婆婆俞香兰,于是就有了一腔共同的悲愤情怀,恰似受尽压迫的那种阶级情怀,彼此间的友情突发地增强了高度和深度,思想的共鸣极容易产生了语言的一致性及和谐性,虽然带着刻薄甚至恶意。但她宁愿相信她们只是闲着无聊私下找找话题而已。

    俞敏海又以好事者的积极态度说:“自从二哥娶了二嫂,我就不再是妈的打击目标。这还说明了一个真理,女人越多的地方,男人越受益!”

    俞敏俪心想妈妈也曾说过:女人不能太闲,忙些才好。一旦闲了,一坐下就爱说说她人,立起身后轮着她人道道自己。至于说说道道,谁都不用太当真,当真了必生祸端。

    或许妈妈说的这些话才是正理,嫂子们忙开后,就没有了说道。这几日的家庭气氛看起来是前所未有的融洽,不应该有口舌是非的祸端!

    俞敏俪念想至此,摇头晃脑地唱一声:任风也潇潇,任雨也潇潇,我自逍遥自在……

    俞敏海叹息说:“你从来都不惹闲事,当然逍遥自在了。”

    俞敏俪:“读了又读宋词,却不曾真正领会几句。可你刚刚那下子,就让我了悟了此一段:休说古往今来,乃翁心里,没许多般事。也不蕲仙不佞佛,不学栖栖孔子。懒共贤争,从教他笑,如此只如此。哈哈!”

    俞敏海本想耻笑她的卖弄,听见楼下院门外又有人叫门,听得出堂哥俞庆祥的声音,他又欢奔了下去。

    徒见俞庆祥憔悴失神,俞香兰惊叫一声:“庆祥仔,最近生病了吗?”

    俞庆祥无精打采地说:“没生病!要生病了,那就更惨了!”

    他边说边从内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我今天是来还钱的!我妈老早就把钱给了我,可我老爱买各种零配件,就总给花散了。原本每个月工资也是可以积一点,可后来又出了点事,就把还钱的事一拖再拖。婶婶,不好意思啊!”

    俞香兰一只手接过钱来,急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俞庆祥难掩失意说:“我一直在组装试验排污设备,原以为设备可以安全应用,想到却漏了电,电死了两只猪。庆宝说什么,可我妈妈又哭又闹。”

    俞敏海却听得饶有兴趣,:“庆祥哥想搞发明创造?”

    俞庆祥挫败感尽显,:“没本事的人尽干没本事的事。看了许多书,还是找不到精髓。我想换了涛涛就不会这样。”

    俞香兰略有歉意,:“涛涛出国了,我寻思着不知日本到底怎样,也就没告诉你们,芷萱过几天也要走了,你们不怪罪我吧。”

    俞庆祥却说:“婶婶言重了!涛涛已写了信告诉我了。如果他在家,我少不得又多烦他。”

    蒋芷萱和刘娜各抱了女儿从刘娜房间出来。

    蒋芷萱:“涛涛前些天吩咐说,如果庆祥资金不够,让我能凑多少是多少。我正想该怎么找你。”

    俞庆祥:“真难得涛涛一直记挂着我,他自己忙疯了头。其实只要猪只健壮平安,养猪总体效益也是可以。只是我爱折腾,老想将猪圈的养殖和排污都科学化,难免就捉襟见肘,总惹火了我妈,有时庆宝也生气。”

    俞香兰捏了捏手上的钱,思索片刻,又硬塞回给他,:“这不过几百元钱,你还是再拿回去吧,该做实验还做实验,该买饲料还买饲料,该进猪仔还进猪仔。我们吃工资的,每个月稳当得很。你放心吧,我能做主!”

    俞庆祥急忙推辞,眼里泪光一闪,神情虽仍然沮丧不安,却难掩感动之情,蒋芷萱突觉心中隐隐不忍,刹那间稍羞惭于刚才对婆婆的恶劣话语。

第四十九章 东京心痛

    俞大明正推着自行车回来,原本失神的双眼见了俞庆祥闪过一丝亮光,:“庆祥仔来了?我一路上在想,以前是个放牛娃,老了是不是要回去当个养猪倌。”

    单位里近来风传五十五岁以上的干部要考虑内退,俞大明首当其冲地被位居前列,而俞敏涛一家三口的日本之行更平添了他的离愁,心绪不免错综纠结,心情又再次落寞,此刻见了俞庆祥,似乎找到了排泄不快的人与话题。

    俞敏海抖摆着他的双腿,就地滑了几个太空舞步,:“我也回老家养猪去,反正考不上大学。”

    俞香兰骂说:“毕业班的人了,都不晓得要刻苦努力,看你最近肉墩墩地长。”

    俞敏海犟嘴应:“所以我要这么运动我的腿部,努力争取将大象腿跳成长颈鹿的迷人腿。”

    蒋芷萱等人忍俊不禁一笑。

    俞庆祥也笑了,:“海海要记得一句‘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或许等你到了某个时候,不过只想养只猪仔当猫玩!”

    俞敏海无语,心里却想,家里个个都神叼叼的,尽在咬文嚼字,听了头就大,要是一时下不了南洋,也要尽早混去东瀛。此时此刻,他真嫉妒起蒋芷萱来了。

    过了几天,蒋芷萱与众人彼此红了眼眶,挥了挥手做了告别,带着俞浅墨飞向了日本。

    下了飞机,走在东京国际机场,蒋芷萱感觉世界变得令她难以置信,触眼所极的四围尽显一尘不染,她的心情逐渐激动紧张。

    身边没有了大声喧哗,偌大的机场比学校的教师办公室还来得安静。那些日本姑娘略欠着身姿,脸上扬着迷人的笑容,谦恭有礼地示意旅客们,声音柔柔好听,每句话末都拖上了动人的尾音,娇嗲得令人心生喜欢。

    虽说第一次出国,日语会不了几句,但瞧着许多酷似中文的日文字眼却备感亲切,她反倒又没有了紧张。

    小浅墨端坐在行李车上,瞪着好奇的眼四处观看。

    俞敏涛正焦急地等在机场旅客出口,一眼望见蒋芷萱,激动得大声呼唤,几步抢过去抱起了女儿。

    “你一人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坐飞机,我真的是不放心!”俞敏涛边说,边将脸贴向女儿。

    俞敏涛憔悴不堪,原本白静的脸庞惊现两道刺刺的胡碴子,扎得小浅墨嘤嘤嗯嗯地边叫边躲。

    “你瘦了?才多久?怎么会这样?你以前不留胡子的。”蒋芷萱备感意外。

    俞敏涛边笑应,也不忘逗女儿,:“十个男人九个络腮胡,有络腮胡的男人才叫帅。小墨墨说爸爸这样帅不帅?”

    “但我更喜欢干净的脸庞。”蒋芷萱说得认真。

    “刮胡子费时间!最近太忙了,要赶论文,要打工,还要租房搬家,能将就就先将就了。”俞敏涛挥手招了辆的士,又把小浅墨交给蒋芷萱,跟司机一起将行李装上车。

    蒋芷萱看着俞敏涛削瘦苍白的脸色,心突地抽得疼痛。

    的士徐徐地向前行驶。车外摩天高楼和车水马龙相兼容的世界,明明看着热闹和繁华,蒋芷萱却莫名地感到了不安和难过。眼前的丈夫哪里有电话中的他健朗神采,短短的几个月就让他失重了不少,并失去了他曾特别在意的好形象。他的衬衫有了皱痕,闻着也不那么好味道,两腮的络腮胡脉络明显。而机场里和路上所能见到的那些日本男人们,虽步履匆匆,却也衣饰整洁儒雅稳重,这眼前的士司机亦是西装革履面容亲和,此刻的俞敏涛与他们相去甚远。

    俞敏涛在车上继续逗着女儿,“没想到几个月不见,我的小墨墨会讲很多话了,快跟爸爸聊聊天。“小浅墨此时已不觉得生疏,伊伊呀呀地与他聊得欢畅。

    蒋芷萱一路无语,两眼直望着车窗外的摩登城市,却无风景落进心田。

    到了住处,俞敏涛卸下了行李,忙不迭地洗米倒水,要给蒋芷萱母女做饭。

    蒋芷萱环视着狭小的住房,一张卧地的榻榻米占了不少地方。除了没有床外,倒也挑剔不出什么。原先学校的宿舍并不见得比这里好,至少这里冰箱、洗衣机、电饭煲等高级家用电器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台前所未见过的微波炉,可那些电器和家俱像是已用过若干年头的光景。

    她将女儿放在榻榻米上,从行李箱中翻出个玩具给她,开始整理行李。

    俞敏涛匆匆地交代了一些事宜后,又去了学校。

    蒋芷萱来到东京的第一个夜晚,将女儿哄睡了以后,看了看手表,时间已是不早,但俞敏涛还未回来。她躺下身来,又觉不习惯于榻榻米的低矮,于是就抽出一本日语入门的书籍认真翻阅。意逐渐袭来,蒋芷萱实在架不住乏意,侧着身子在女儿身边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有了些动静,俞敏涛刚刚回来。

    蒋芷萱翻起身,看了看表,吓了一跳:“凌晨两点了?可你刚回来?敏涛,你在忙什么?吃过饭了吗?”

    俞敏涛深深地打了个哈欠后说:“吃过饭了,回学校赶一份报告,真没办法呀,我真希望一天能有50个小时!”

    他探身伸出一只大手,抚了抚俞浅墨熟睡的小脸,接着又抚了抚蒋芷萱的背,哈欠打得更深了,像个孩子般地蜷起了身子,喃喃地说:“本是小别胜新婚啊!可今天够忙够累的。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明天会更好。”他的话音一落,鼾声即起。

    蒋芷萱别过身子,认真地瞧着自己的丈夫,俞敏涛依然俊朗的脸上本无太多表情,鼾声却不停息。

    蒋芷萱此时已睡意全无,睁大眼,安静地听着此起彼伏的打鼾声,备觉奇怪陌生,就在几个月前,睡梦中的俞敏涛安静而舒坦。

    又躺了一会儿,蒋芷萱轻轻地起了床,熬了一锅稀粥,取出刚带来的福宁特产鲜虾皮和鱼干。她不知道俞敏涛会几点起床,只是预感他的每天起得很早。

    闹钟嘀嘀地响了几声,俞敏涛尽力伸展下身体后,坐起来为女儿掖了掖被子。

    他看到蒋芷萱正在忙碌,走近身旁,小声惊喜地叫:“哈,有粥喝啊?幸福感觉!我吃了好几个月的干面包,吃得口舌生疮!可煮粥太烦人了,而且它还烫人!”

    蒋芷萱端出一盆冷水,将整个粥碗搁在水中,:“福宁男人的胃是专属的福宁人的胃。我刚看到冰箱里的一袋面包片,就知道你平时是怎么对付早餐的,吃了几个月了,相信也腻了!你看,这样子就不烫人了!粥不经饿,你稍等等!”

    俞敏涛笑笑,去了卫生间,回到餐桌时,蒋芷萱已端出两个煎蛋和面包片,:“吃吧,我是睡不着才起这么早,没想到你也得这么早起,可你只睡了三个多小时。平时都这样吗?”

    俞敏涛呼呼地喝着粥,啃了一小片面包,口齿不清地说:“差不多吧,但最近可能更忙些。你先带墨墨休息几天,我会给她找处托儿所,你就可以腾出时间来学日语。”

    蒋芷萱却着急地说:“可我不这么想!把她送回国吧。这边托儿所的费用想也不低,我暂时也不想上学了,我要去找份工作,随便什么工作都可以。”

    “那些工作我怕你吃不消,还是先上个学吧。咱们先克服几年,等你日语全会了,到时或许可以找到更适合你的工作。”俞敏涛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下又问:“你在担心我们的开销?我们的生活开销并不大!你看这房间里的电器和家俱全不花钱,有的是熟人给的,有的是他们帮我从大街上捡的。”

    蒋芷萱睁大眼问:“给的?捡的?”

    她不相信地又仔细看了看屋内的一切,一向高傲的心田并无喜悦,忽有“嗟来之食”的一丝悲凉。

    她幽幽地又问:“有一种死法叫过劳死,你没听说过吗?学习本身就很辛苦,可你还要再打两份工。这些日子来,你就是这么熬着过来?这是不要命的做法!”

    “我已经很幸运了,一到日本就找到家电修理店和学校图书馆的工作。虽然都是短工,但修理店的工资不低,只是时间紧了点。”俞敏涛站起身来,:“我得先上学去了,等我回家,我们再好好商量。”

    “敏涛,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既然出来了,我也没打算后退。孩子可以暂时送回去,我们才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度过难关。”蒋芷萱坚持说。

    “墨墨不在我们身边,你舍得吗?”俞敏涛犹豫了片刻,问道。

    “我当然不舍得,但我更不舍得你。墨墨长大后会明白的。要是现在我舍不得她,你也会被我们拖死的。”蒋芷萱挺了挺身子,望着俞敏涛。

    俞敏涛打开门,转回头,点了点头,然后关上门走了。

    蒋芷萱看着门被掩上,不清楚俞敏涛的点头是赞同还是有其他的意思。可她心中却是清楚,投身在东京这个繁华而陌生的城市,自己就是个没有盔甲的战士,面临的人生战场虽没有硝烟,前方却有号角吹响,而俞敏涛已然是个奋勇的斗士。但她更愿意他是她的将军,是她的统帅,而她只愿意是他的马前卒。将领卒行,卒保将走,一荣俱荣,一亡俱亡。她不能允许自己无能,柔弱的身躯中没有多余的精力,怎么可以做到一手拿剑,又一手抱起女儿?

    俞浅墨睡醒来,睁眼乍见的世界徒然陌生,哇哇哭叫起来,蒋芷萱连忙过去抱起她。

    未满周岁的女儿尚未断奶,蒋芷萱安静地看女儿的小脸蛋偎在胸前,用心地感知**正静静淌出,心痛的感觉却随之汹涌,泪水无声滴落。

第五十章 冬的启迪

    几天之后,俞浅墨被送回了福宁,蒋芷萱很快又要返回东京。在机场分离时刻,小浅墨在蒋妈妈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蒋芷萱忍住泪目,挣扎着不敢回头,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人生的路正长,而我们才开始真正起步。她的泪眼未干,喉咙里泪咸味未淡,已不得不收住心神,开始了“目不斜视,食不知味,争分夺秒……”的日语的学习。

    万般幸运的是,蒋芷萱替自己找到了工作。俞敏涛学校附近有一间咖啡屋,可供她全职工时。

    咖啡屋里的生意并不特别繁忙,员工不过三四个。老板雅子已近花甲之年,人如其名,举止优雅。她的咖啡屋似乎不过是她的休憩之所,是她用来消磨光阴的悠闲之地,每一个客户都是她的老朋友,她也永有普通生意人对每天营业额的那份较劲和在意。

    雅子熟识的中国人没有几个,对蒋芷萱有着说不出的好感和信任。每每跟蒋芷萱聊起天来就像是对老朋友一样,只要蒋芷萱当班,雅子必在店内。在很短的时间内,蒋芷萱将咖啡店正常营业所需的专用术语学得地道流利。

    而同一时间,俞敏涛申请到了奖学金。他的学业水平和儒雅风度成了他的品牌,深受教授们所赞扬和喜爱。

    蒋芷萱无比庆幸着自己的幸运,生活似乎没有了压力。俞敏涛的奖学金和他的课余工作收入,足以支付他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用,而她的薪水要是换成人民币,那可是令人惊叹的数字,但勤俭持家的大中华美德在东京的每个日子里必须谨慎地奉行。原本一向被人羡慕的她如今无比羡慕雅子,那个比母亲年纪还大的老板娘。雅子娴雅亲和,身上却又有份典雅和神秘,岁月仿佛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痕迹,又仿佛为她沉淀了所有的美好。

    此时又是一个冬季来临,东京的冬天远比福宁的冬天来得寒冷,但一场白雪让世界飘洒满银色浪漫。

    午后的太阳懒洋洋地照着,人们裹着厚厚的衣服行走在街上,窗棂依旧堆积着冰雪,店里没有顾客。

    雅子在靠落地玻璃窗的一张咖啡桌边坐着,投向窗外的目光闲定自若。

    蒋芷萱就着咖啡机打了两杯咖啡,端过去,也坐了下来。

    雅子转身朝她点点头,轻声说:“哦,天气真够冷的,雪下得真旺!老朋友们真应该来这里喝喝咖啡,暖暖身子,快乐快乐心情。”

    蒋芷萱端起咖啡猛喝了几口,应声说,:“是哦,热咖啡真的很温暖哦!我第一次看见白色的冬季,我们老家冬天不下雪,可风大,也冷得刺骨。”

    雅子对上蒋芷萱忧郁的眼神,关切地问:“你有心事?冬天的确是个令人容易忧伤的季节。”

    蒋芷萱心事满腹,可在雅子面前掩藏不住,:“白色是圣洁的颜色,也是令人忧郁的颜色。我很想我的女儿,她在中国,我没有办法将她留在身边。我给了她生命,却无法陪伴在她身边,给不了她应有的快乐。我害怕时间久了,妈妈不再是她心灵的依恋和慰藉!”

    雅子哦了声,凝视窗外世界,:“孩子无法自主选择她们的父母,可她们的父母可以选择给她们怎样的生活。”

    “生活?我们就为了生活才来到东京,以为人生多了选择,却恰恰失去了选择的权利。”蒋芷萱应说。

    心里的一缕酸楚就如窗外的白色,清晰可见又无尽地漫延。她心想如果没有出国,此时该在享受学校寒假的幸福时光,一家三口可以相守在一起,但这样的时光不复再来。在自己成长的岁月中,父亲一直都在香港打拼,但有母亲和弟弟妹妹在身边,以前的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如今跟着俞敏涛离家远走,却有了太多太多的复杂思绪。对所有的家人,即便是婆婆俞香兰,也有了酸楚的思念。可她又能做怎样的选择?

    雅子收回目光,微翘起兰花指,端起咖啡杯,轻嗅片刻,啜了一小口,再将它轻轻放下,:“寻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凡是遇见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选择!”

    “适合自己的?”蒋芷萱不禁重复着问这句话。

    雅子的目光又穿过玻璃,投在街上匆匆而过的行人,显得慈祥和悠然,但语气却有点伤感:“我是我父亲唯一的女儿,我的父亲很年轻时就去了中国,但我没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战争是一场罪恶,但我父亲却并不是个罪恶的人,可战争让他选择了狂热,狂热令他失去了生命。知道他永远都无法回来的那一天,也是像今天这样大雪纷飘的冬日,天冷得让眼泪滴不成水滴落下!我那时不知有多么地思念父亲,而我的母亲却告诉我说,他选择了做一个真正的男人,做一个不是为了妻儿而活着的男人,他的一生只为了大和民族而活。大和民族令他做出了奉献生命的选择,他以为那是一份正确的抉择,是一个男人的荣誉。我的母亲一个人艰辛地拉扯我长大,从无责怪过他。她又总是认真地告诉我说,我们都是幸福的人,因为我们逃过了广岛的那场核弹灾难。我们也因为活命,才有了更多自主选择的机会,而我们必须努力,为了让自己活得更有感觉。我从小就想搞明白一个问题:我母亲口口声声地在肯定我父亲死去的价值,同时又口口声声地庆幸我们有活命的机会,这种矛盾的思维纠结着怎样的痛苦?年轻时的我因为学会了感恩,所以也真的很努力,同时看到了我们的政府,我们的整个日本国都在努力,日本人成为了全世界人人尽知的有钱人,我们的足迹走遍这个世界的许多角落,去美国、去欧洲、去南半球,放肆地购买,尽情地挥霍。日本人并没有因为岛国的资源匮乏而日渐贫瘠,死去的永远感受不到有钱的快意,活着的人因为富足而活得很有感觉。这令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我的父亲是为了那场为掠夺而进行的残酷战争而失去了生命,所谓的价值又体现在哪里?在我母亲的心中?在大和民族前进的里程中?我去过很多国家,唯独不敢去中国,我害怕一踏上那片土地就看见了曾经的伤害。我思念我的父亲,却又害怕面对我父亲孤独的灵魂。”

    蒋芷萱震惊地看着雅子,雅子朝她微微一笑,笑容却有淡淡的忧伤,:“有时候,政府的态度并不完全是所有公民的态度!伤害可以成为历史,但却无法弥补!”

    蒋芷萱震惊之余,感慨万千,:“我丈夫的祖父死于日本战机的轰炸,我的公公曾经强烈反对我们来到这里,我得用您的经历告诉他,在战争中受伤害的不只是被无端侵略的那一方。”

    雅子点点头,:“不是每一个日本人都愿意战争,也不是每一个日本人都捍卫战争的理由,只是他们别无选择!只有释放善意才能获得谅解。”

    天空突然又飘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路人们依旧不疾不徐地行走,窗外的白雪世界洁净而唯美。雅子和蒋芷萱凝视着窗外,寂然无语。

    俞敏涛到家时,蒋芷萱已为他端出一锅滚烫的鱼汤,浓白的鱼汤上漂浮着几叶香菜,闻着更加香浓。就着一碗米饭,他吃得狼吞虎咽,半晌才发现蒋芷萱蹙着眉坐在旁边,却不曾动筷子,问:“怎么啦?不吃吗?”

    “胃不舒服,没有饥饿感。”蒋芷萱摇摇头说。

    “咖啡又喝多了吧。以后少喝点,不要以为那是免费的,就拼命喝,那玩意儿伤胃。”

    “那不是好东西吗?别人要花钱才能喝到,我又不用花钱的,怎么能轻易错过?在店里多喝点东西,雅子并不嫌恶,我也图省点钱,就那么点钱也够咱们墨墨一个月的伙食费了。”

    俞敏涛:“傻呀,人家上门喝咖啡是为了休闲,为了情调,是在品一小段慢时光。别看日本人很有钱,真正懂得放慢自己的人还是很少,他们都很忙,忙得忘了其实有放慢自己的必要。”

    “休闲?情调?慢时光?有钱?”蒋芷萱咀嚼着,脑中闪过雅子脸上那幅永远风轻云淡的神情,似是自语般喃喃地说:“哪天我们可以拥有放慢自己的资格?”

    可接着,她又蓦得大声说:“敏涛,我们争取把家里其他人都帮着申请过来吧。也许是冬天的缘故吧,我忒想念他们!”

    俞敏涛脑子滞沌了一会儿,用劲点点头说:“东京飘雪了,国内也到了要过大年的时候。太忙啦!脑子里只有完成任务的时间表,却忘了真正的日历。回头你给国内打个电话,也问问你弟弟妹妹的意思,这边我找担保人,慢慢来吧,家里人不少呵。”

    蒋芷萱忽得情绪高涨,:“我也可以请雅子帮我的!”

    俞敏涛顿了顿,:“先给庆祥寄点钱吧!他跟庆宝哥和伯母闹翻了,我们也是他的家人,若不帮他一把,再也没人帮他了!”

    俞敏涛接着又显紧张地说:“我很难确定我哥哥他们是不是真的愿意来学习!”

    蒋芷萱迟疑了一下,:“如果能让他们多挣点钱,是不是也是一种好的选择?”

    俞敏涛勉强地点了点头。

第五十一章 东瀛可期

    俞香兰这几日的心情奇好,家里的电话刚换成了程控电话,通话声不再嘶嘶咝咝得令人心烦。儿子俞敏涛在电话里匆匆但清晰地交待说,让家里的几位将各项证明、公证等手续,能办的先全给办了,他正找担保人。

    俞香兰彻底知道外头传闻不假,日本的确比香港来得实在,像蒋芷萱那种弱不经事的人一到了日本,就脱胎换骨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老爷们样子。其实在她将小浅墨送回来时,俞香兰还满心鄙夷过她的娇柔无用,没想到如今她赚得比谁都多。

    俞香兰的美好心情跟初春的柳树芽一样,长得一个劲的欢快,逢人满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大老远地就想打招呼。

    此时,她刚从外回来,见几位邻居女人正围在巷子里热聊着什么,于是大步流星地赶上去要凑个热闹。没想到见她一来,那几位邻居脸色一变,相互间交换了下眼神,神情寞寞地同时闭了嘴。

    俞香兰心中好生纳闷,但好心情并不受影响,反而无视异常,大大咧咧地继续笑说:“撞了鬼了吗?我又不是什么鬼!怎么你们一看见我就不说话了?刚才明明见你们聊得欢!”

    一位跟她年龄相仿的女人讪讪地笑说:“像你这种比鬼还精的人,我们背后想嚼点舌头也是藏不住!”

    俞香兰乐哈大笑了几声,:“说我什么呢?好事坏事都得给我说出来,要不饶不了你们!”

    另一位年轻一点的女人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们不过就觉得,自从你家女儿新房建好后,我们这里就不安静了,经常来来去去的什么人都有。但也不怪她们,年轻人本就喜欢热闹!”

    俞香兰还未答话。又一位年龄略大的人说:“香兰呀,我们都成老古董了,跟不上时髦了。年纪大的人只图安静,三天两头听到大音响声,心脏真的不舒服!现在的年轻人爱搂搂抱抱跳什么国际舞,我这眼睛见了也是不舒服。”

    俞香兰顿时脸红耳赤,不情愿地争辩,:“不是佳佳爱搞这一套,她原不是个爱交际的人,是我那女婿喜欢热闹。我家老头早就看不上眼了,已说了他几次,他总答应了说会注意的。”

    那年轻一点的嘻嘻一笑:“现在的人闲得蛋疼,尽爱风流事,跳什么交际舞。”

    年老的那位说:“几年前动不动就枪毙判刑,人人都安分守己。才多久啊?就这么世风日下了。”

    其他人亦同声附和,又议论起其他世风日下的传闻。说者慷慨激昂,听者摇头嗟叹。

    俞香兰好好的心情被她们的愤世嫉俗弄得一团糟,推开家门时带着一股火气。

    夜幕降临时,李伟强的三楼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音响声,大功率音响播放的乐曲,时而如重捶闷鼓擂击心脏,时而如潺潺流水舒缓悠扬。虽说那窗户紧闭,窗帘遮得严实,但旋转灯闪出的彩光依然可以透过薄薄的窗帘布,伴随着音律亮成一道道迷人变幻的光彩。

    楼内的十几个人陶醉在舞池里,李伟强并不跳舞,他更喜欢倚在角落里看热闹。

    俞香兰站在自己的院子里,抓起几粒石籽,用劲地砸向李伟强的三楼。石籽击中玻璃窗,发出脆生生的炸裂声,一片玻璃应声而落,落在水泥地上的声响更显清脆。

    小楼里的人还没来得及推窗细看,俞香兰的声音已响彻四周:“做死呀?怕不久活了吧,正事不做,三天两头在家撒什么欢!”

    大家听出是俞香兰的声音,面面相觑,尴尬得做不了声,音响工作暂停。

    俞敏佳正在二楼哄看女儿,又惦着要去楼下烧水,并不十分留意发生了何事。

    小楼内的声音突然寂静,四邻的人们也全都竖起了耳朵。

    俞香兰脆辣辣的声音又响起:“邻居养牛有牛粪捡!俞敏佳,大家有了你这个好邻居,邻居们简直是被牛粪给祸害了!你要再敢这么每天晚上开大音响扰民的话,我就天天扔石头砸玻璃!”

    李伟强的脸色阴沉难看。他压抑着一腔怒意,却一时无法开口。

    他的那帮朋友了无兴致,纷纷告辞。大家蜂拥走出时,发现小巷子里站着好几个女人。昏黄的路灯下,她们的脸上挂着兴灾乐祸的笑容。

    李伟强望着朋友们惨溜溜的样子,更觉颜面尽失。

    俞敏佳隐约中听见母亲咆哮的声音,连忙从女儿的房间出来,正迎上李伟强勃然大怒的神情,惊诧得呆立难动。

    李伟强劈头盖脸地对她吼道:“能不能让你妈妈少管闲事?”

    俞敏佳正想开口问个细究,俞香兰已近在身旁,依旧言不饶人,:“我不能管吗?没听见邻居们都在闲话?李伟强,即使我不是你的丈母娘,只是你的邻居,我也有权利扔石头,知不知道?!”

    俞敏佳紧张地问:“妈,有话慢慢说吧,您不用发这么大的火。”

    俞香兰不解气地又骂道:“佳佳,我该怎么说你呢?让你们盖小楼住,不是要这么糟蹋自己小日子的。”

    李伟强一听更加火冒三丈,“说什么糟蹋自己小日子的,明摆着是你在糟蹋我们!”

    丈母娘与女婿俩人短兵相接,吵得不可开交。

    俞大明、俞敏洪和俞敏海赶着过来安抚俩人,还有几个邻居女人。

    俞敏佳看见李伟强竟凶恶地顶撞母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在一旁呜呜痛哭。

    俞香兰此般泼辣的表现却赢得了邻居女人们的一致称赞,李伟强的不满无法大胆表达,他的声音只好越来越小,但内心愤怒的小鸟正待丰翼成长。

    过了几天,俞敏佳告诉他说,母亲让弟弟俞敏涛为他们夫妻俩申请赴日签证,李伟强颇不屑地说:“要不是我平时跟我小舅子玩得铁,她怎么能打发得了他?”

    可此后一年,在所有的亲戚朋友们看来,是俞香兰家里喜事特别多的一年。

    俞敏洪、李伟强夫妻都陆续地接到日方的入学邀请函!

    搁在福宁当地,如果有家人要出国,一定得知会所有的亲戚,一是要表示对亲朋好友们的尊重和惜别之情,二是要为出远门讨个顺风吉利的祝福。俞敏涛和蒋芷萱此前出国,可谓“悄然无声”。但此番不同,俞香兰希望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家人们要远赴日本国。

    紧接着,一户又一户的亲戚,上至俞大明和俞香兰的兄弟,下至俞敏洪那一辈份的,已分家独处的堂兄弟姐妹及表兄弟姐妹们,甚至还有一些平日里不大有来往的乡亲。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来了,带来的鸭蛋和线面寓意顺利太平,还带来了一包红封利表示祝福。

    俞香兰家的厨房角落里,码出了一座线面山来,地上的大铁盆和篮子里堆满了大鸭蛋。

    上门来的男人和女人们,都在忙不迭地唏嘘着离别之情,更要表达一下羡慕之意。

    俞建华激动地扯大嗓门说:“我姑,你让涛涛表弟也给我找个担保人吧,我也得出去拼一拼!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去日本可以日赚千金。”

    俞香兰矜持地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去得了日本的。”

    俞建华嚷嚷着叫:“让涛涛给我想办法呗!表弟表妹们都出国去混了,赚到钱怎么着也别忘了拖带我们一把。”

    俞敏海红着眼说:“建华表哥别跟我抢,我二哥怎么着也得先罩罩我!”

    他已高中毕业,却成了待业青年,心头正窝着火。

    俞建华却煽风点火般地说:“谁家里有个日本客,就像抱了台印钱机。我姑家一下子有了这么多个了,也得给我爸家和叔叔家弄个把人出去。亲戚家要均衡了,给外人看也好看。叔叔,你说我的意见怎样?”他冲着自家叔叔说。

    俞香兰的弟弟点点头,:“是这个理!我家丽芝考上大学,嫁人又太早,索性去日本奋斗几年。”

    俞大明无可奈何地摇头又摇头,:“要不是亲儿子去了日本有了体验,我是绝不相信小日本能安什么好心眼。”

    俞建华直冲俞香兰说:“我姑丈是个干部,他不知人间苦人多。我们都是苦人,只要不被活剐生剥,还怕其他什么坏心眼。我姑最知道了!”

    俞香兰语调沉稳,胸有成竹地安慰在场的所有人说:“涛涛多的是日本人朋友,我会叮嘱他的!”

    俞大明:“我家俩侄儿庆宝和庆祥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们就对日本想法。”

    他的语音刚落,俞庆祥就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位陌生的姑娘。

    俞庆祥:“外头院门大开,里头声音吵杂,我就知道这会儿绝对热闹!”

    俞建华:“一说曹操,曹操就到!庆祥真不想去日本发财吗?”

    俞大明和俞香兰看那姑娘面生,忙先热情地招呼她。

    俞庆祥难为情地扯了又扯自己的一边耳垂,:“给大家先介绍下,我的女朋友杨洋!”

    杨洋姑娘落落大方地朝大家一笑。

    俞大明和俞香兰喜出望外,尤其俞香兰,紧摸了摸裤兜子,兜里有几封刚收下的红包。

    俞庆祥随即又说:“我不是不想出去发财,听说有的香港客都跑日本打工挣钱去了。只是眼下我觉得工作学习的事不少,似手脱不开身!我从乡镇企业辞职了,过几天和杨洋一起去上海打工。”

    俞建华调笑说:“你是不爱钱财爱美人吧!庆宝不去日本,该不会爱上他的一群猪只吧?”

    一阵哄堂大笑。

    俞庆祥:“听说今年会有关于菜蓝子工程的政策出来,我哥有他的打算。”

    俞香兰已拉过杨洋的手,塞了两个红包给她,:“这是我和你叔的见面礼!我家庆祥仔是个乖仔!”

    杨洋的笑颜腼腆,推辞说:“谢谢您!但红包不能收!”

    俞香兰听她说的一口地道普通话,不免一愣,:“你不是福宁本地姑娘?”

    俞庆祥帮答腔说:“她是浙江人!是我老出差去她们单位认识的,我们刚确定了关系!我妈这几天不高兴了,说她不认外地人当媳妇!”

    俞香兰破口骂说:“你娘养猪养成了猪脑子!这么标致的姑娘,她竟敢嫌弃?”

    杨洋听不懂福宁话,只好始终保持腼腆的微笑。其他人争相说着捉弄俞庆祥的话,就连俞敏海亦不例外!……

    人来人往的情景一直持续了一些时日,亲情友情的气氛有时浓烈得令人热泪盈眶。

    俞敏海却不耐烦地大发牢骚,:“俪俪,闻没闻到我们家的大门槛冒出了尿骚味了?要是轮到了日本客回来,大门槛岂不要给踏平了。”

第五十二章 花季理想

    俞敏俪此时正准备着做高考前的冲刺!

    她的班主任训起话来中气十足,音调抑扬顿挫,不厌其烦地每天重复说:“同学们,记住啊!高考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你们一定要努力!千万不要被挤下桥去溺水!”

    俞敏俪托住腮帮,想像着溺水的旱鸭子悲惨挣扎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的里装满了书籍和练习册,笨重又无趣。而她习惯了将书包横抱在胸前,每天上下学时,默默地为自己打气:这个就是我的护身包,在桥上可助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倘若落在了桥下,亦可凌波微步渡劫成功。

    近来家里鸭蛋奇多,每天早上两个水煮鸭蛋,中午还有煎蛋,晚上再吃炖蛋。俞敏俪甜滋滋着吃着各种花式蛋肴,听到俞敏海痛苦的嗷嗷声,忙安慰他说:“多吃鸭蛋,补脑又补气,双补才双赢,吃着鸭蛋赢来白天鹅飞。哈哈,太美好了!”

    俞敏海无奈地朝她白了白眼,:“我考你一个问题,如果答得出,你就一定可以考上大学。如果答不出,你就铁定要随我当一名待业青年。”

    俞敏俪津津有味地吃她的煎蛋。

    俞敏海:“请听题!龙生九子,可它们都长得不像龙。请问是龙公出了问题?还是龙母出了问题?”

    俞敏俪脑中闪过那些“睚眦、蒲牢、狻猊、、狴犴、负……”等字眼,琢磨了一会儿,笑问:“龙的九子都叫什么名字?你能告诉我吗?”

    俞敏海吃吃地笑了,:“它们的名字我全都不认识,但那跟题目无关,你别答非所问!”

    俞敏俪撇了撇嘴,:“什么题目嘛?!不回答!二哥属于正派主流,你这是歪门邪道!”

    俞敏海见说,烦闷至极,:“算了,你去追逐你的正统宗派吧。”

    俞敏俪盯着未吃完的煎蛋,心里却满怀憧憬。

    从三月末开始,教室前方的黑板左上角白框里,大写着离高考时间的倒计天数。

    俞敏俪看着那数字从100开始一天一天地递减,热切地渴望可以考上所向往的学府。她的十七岁青春热血里,时刻滚烫着理想和抱负。

    当她在捧着时,脑子还闪过保尔.柯察金的名言:“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为虚度年华而痛悔,也不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俞敏俪已不再去追捧三毛等人的作品,只是偶尔追一追现代诗的朦胧风。

    在语文书的扉页空白处,精致地写了几行诗句:

    道别昨日

    就当你已逝去

    一切在今日重生

    黎明就在那黑的尽头

    一缕理想的曙光

    照亮了明日的世界

    我看见了那最美的背影

    她的头顶上戴着梦的花环

    俞敏俪每天读它一读,颇为自得,自我陶醉一把后,依然反复咀嚼着保尔.柯察金的那段话。《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她现阶段最值得推崇学习的励志,俞大明显然也这么认为。

    当她捧着这本书在厅里翻阅时,他特地为她端来一杯浓香的茉莉花茶,然后坐了下来,跟她认真地探讨起保尔.柯察金的这句话,并严肃地说:“苏联是个社会帝国主义国家,但这个保尔却是个真正的社会主义主人!”

    俞敏俪是戴着红领巾在五星红旗下长大的幸运儿,似乎此一句:“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无法成为她要追求的最壮丽的事业。可父亲认真严肃的态度,令她理所当然地将保尔的话奉为了人生座右铭,她必须给自己定义一项伟大的事业目标。

    此年此月此时分,开国总理年少时铁骨铮铮的一句话一一:“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对于所有好学生来说,足以澎湃整个花季年华的心潮。而总理英俊倜傥的光辉形象,使俞敏俪觉得她的理想也必须以伟大高尚的形式存在,它将是那么的神圣,不容嘲笑,不容践踏。

    学校与家有近二十分钟的步行距离,其间要途经县法院的大门,当无数次经过后,县法院外墙宣传栏里醒目的法徽章图中的一杆天平,泛发出不可思议的魔力,撞击了俞敏俪小小的心灵。最初时,有一个念头仅像小火星似地一闪而过。可到了她的高三年时,那个念头就已如熊熊烈火燃烧起来。

    俞敏俪觉得她的每一滴血、每一寸肌肤都在告诉她:一定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法官!让人类实现公平与公正,用法律确保弱者的尊严,用法律惩罚罪恶,让这个世界永远充满着光明和安宁!

    俞敏俪认定了伟大理想!而高考将是她实现这一伟大理想的唯一途径。

    俞敏海却并不配合她奋斗的步伐,甚至讨厌她痴痴复习功课的模样。

    当空气中第一波热浪来袭时,中央电视台开始热播港星翁美玲主演的古装电视剧《侠女十三妹》。俞敏海知道俞敏俪着迷于那位古灵精怪的翁美玲。他亲眼目睹了她的房间张贴了许多张翁美玲的海报,那些海报是她从许多挂历中整齐地剪下来,再认真地瞄准最佳方位张贴在墙上,甚至是蚊帐的顶上。

    俞敏海一听到《侠女十三妹》的主题曲旋律响起,立即健步如飞去拖来俞敏俪。

    俞香兰却气恼万分,板着脸斥责:“就剩几天高考了,还有时间看剧?”。别提看剧,俞香兰甚至都见不得俞敏俪多照一下镜子。如果一见到俞敏俪在镜子前顾盼自得的模样,似乎气就打不出一处来。

    俞敏海吐吐舌头,扮着鬼脸,:“妈,俪俪的脑子要放松一下啦,再读也塞不进东西啦!”

    “就你会当哥哥,自己不长进别把妹妹带坏了!俪俪,你要跟你二哥学,千万别学你三哥,他就是一个没脑子的。”

    俞敏海最恨被人说没脑子,一下就急了:“我是没脑子,所以我也成不了后街的流氓!”

    俞香兰一抬手就一掌拍下:“好你个死仔,要不是我管着,你们一个个全都要反上天去了!”

    俞敏俪害怕母亲发火,连忙扯着俞敏海说:“上楼上楼吧!”一路推着他上了三楼。

    关上房门,俞敏俪压低声音哼起来:我想唱歌可不敢唱,小声哼哼还得东张西望……。

    哼了几句后,她又严肃地说:“海海,我真的要努力学习了,因为我的理想正在路上!”

    许多人在走了一段人生长路后,回望青春岁月时,止不住狂笑几声,:“理想只是用来自嘲的玩意儿!”但那玩意儿却又是他们回不去的岁月中可以流着泪自嗨的东西。

    俞敏海如神般地预见了他的此番人生镜头,他超前进行了自嘲,:“别以为只有你有理想!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善于把今天要做的事拖到明天,把明天要做的事拖到明天的明天,最后拖都拖烦了,干脆一次性拖到第n个明天,然后我觉得它就是理想。其实我的理想多着呢,只是它们都没实现的机会罢了。”

    俞敏海说着,顺便扯了扯俞敏俪的马尾巴,疼得她呲牙咧嘴。俞敏俪第二天突然发了狠,将一头飘逸的长发绞成了齐耳的短发。当秀发纷纷扬扬撒落一地时,她的心中涌起了丝丝不舍。

    班主任看到她时,眼里闪过一抹赞赏的光。在课前训话时,班主任郑重地强调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严峻性与紧迫性后,不忘表扬下俞敏俪,:“同学们,都看看俞敏俪同学!为了总冲锋,她把一头长发剪短了,现在的短发多清爽啊,文文静静清清爽爽的。在这么紧张的时刻,这样的短发可以节约出多少宝贵的时间呢?!最关健的是,照出来的相片也是文文静静的,大学招生办的老师一看就会喜欢,同等条件下,就更容易录取了!所以大家要向俞敏俪同学学习学习。”

    俞敏俪听了这话,为自己的一时任性说不出是喜是忧,却又仿佛看见了,她的身影在理想光芒的照耀下,如花,如梦,如诗又如画。

    高考的脚步越来越近了,俞敏俪的信心越来越足,她的两次质检都取得相当不错的成绩。班主任私下找她谈了话,肯定了她的一丝不苟的学习态度,并且让她吃了颗定心丸:只要能平稳地保持这个水平,一定可以上本科线的,稍微再努力一把,稳当当地上想去的学府!

    填报志愿时,俞敏俪将相关法律专业的学校,由本科、专科再到中专司法学校,从左至右、从上到下地一字摆开,将它们全都填了个遍。

    她屏住气对自己说:“宁缺毋滥,破釜沉舟!我一定会考上我的法律专业,我一定要成为一名法官!”

    她执拗着一份自恋般的狂热,显得特别的一意孤行,闷声不响并不带任何犹豫地第一个递交了志愿表。她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班主任希望她与家人慎重商量的要求,在班主任无奈的神情中,挺了挺腰杆,转身就走。

第五十三章 遗恨高考

    在俞敏俪递志愿表的同时,俞敏海接到了日本语言学校的入学通知书。

    俞敏海呼上了一帮兄弟,将一家小饭店的麻辣田螺捧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十几个人当且仅当只点了这一道。在麻辣和几瓶啤酒的双重作用下,俞敏海那张原就激动绯红的脸蛋,愈涨得赧红。他的俩眼泛着精光,用劲地吸了只螺肉,潇洒地将螺壳往一个大铁盆里一丢,:“兄弟们!我们要好好地热爱生活!生活就是麻辣味,越麻越辣越有**!我们在学校从来都是被厌烦被忽略的,可我很快就是名正言顺的留学生!是留学生哈!来,干杯!”

    啤酒瓶的碰撞声响过后,田螺壳丢在大铁盆的叮声响不停。小饭店里的一台三用机里正播放费翔那首令人愁肠百结的《故乡的云》:

    ……

    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

    为我抹去伤痛

    我曾经豪情万丈

    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

    ……

    俞敏海在麻辣辣的味儿中又再次体味二哥俞敏涛的担忧,他的心里也略有了丝丝忧虑,为了让他更容易获得日本出入境管理局的批准,俞敏涛是请了自己的教授为他担保,可他同时也为俞敏海的桀骜不驯的个性而忧虑。但俞敏海此刻并不是为了二哥的担忧而担忧,他担忧的是,母亲见了他那刚烫了一头的费翔款卷发,会不会暴跳如雷得到处找剪刀。

    不出三个月,俞敏海就踏上了去日本的路上,也迎来了他的人生中第一次华丽丽的转身,但对于俞敏俪却是另一番际遇!

    这一年的春天特别短暂,短暂得猝不及妨就迎来夏天。

    高考的三天就在盛夏之中。俞敏俪端坐在考场里,此一场是语文科目。她习惯性地先瞄了一眼作文题目,心中哈笑了一声一一《习惯》,文体自选!回到作文题前的常识题作答时,心中已妥妥地思定写一篇议论文,尽情地鞭鞑旧势力旧习惯,再论述下改革开放的重要性,最后歌咏改革开放带来的新生机。

    可一个小时后,她却鬼使神差地笔走岔途,下笔之初对旧习惯的正经感慨,随后神变成了洋洋洒洒的一篇记叙文。相当奇妙的是,撂笔之时,她还挺自得于自己的文笔。

    她走出考场,语文老师略紧张地凑在她的身边听她的作文口述,一脸肃色,眉头紧皱,嘴里喃喃而言:“也还好,也还好。”

    俞敏俪的心格登一声沉入了深渊……

    高考的成绩逐渐公布了,班主任显得激动万分,她的这一届文科班的上线人数,是福宁二中的文科班有史以来的最多!更感令她欣慰的是,她的得意学生俞敏俪,不负所望是这一届上线文科生的翘楚者,远超出普通本科线许多分。在她看来,俞敏俪拥有这样的分数又戴着地区三好学生的光环,绝对是她的第一个被录取的学生!

    这一年的夏天却特别漫长,漫长得让俞敏俪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悲凉和绝望。她的心情从天堂堕入地狱,又在地狱几经挣扎着出来,重新探视人间!

    盛夏的蝉鸣声,连绵不绝地从早响到晚,炙热的阳光烤得大地咝咝地冒烟。俞敏俪轻快的步伐格外忙碌,一天里往学校跑了几趟,在那个公布录取名单的大黑板上,认真地寻找自己的名字。

    黑板上的姓名在不停地在增加,紧跟姓名后是他们所被录取学校的简称。而俞敏俪的名字似乎被禁封似地从未出现。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过去,出现在大黑板上的录取院校已经是普通师范类专科学校,那几个上了重点大学的理科班同学名字已经不见了,因那大黑板上挤不下而被擦掉,而他们也已陆续收到各院校的通知书。

    这一天依然是失望而归,俞敏俪往回走的步伐无比迟缓,双腿如铅注般地沉重,她的心也一并地往下沉。烈日照在头顶,原本白皙的脸蛋显得分外通红,日照似火灸般地灼伤她的肌肤,可她丝毫未觉疼痛,步履艰难地回到家里。

    在厅里,班主任正对着俞大明激动地说:“老俞呀,你赶紧替你家敏俪想法子吧,也不是今年的情况太特殊,往年其实也一样,有能耐的家长哪个不在这时显身手!”

    俞大明抖着嘴唇,嗫嚅着还没说出话来。俞香兰就已满腔怒意和着急:“老俞就一死脑筋,一早就跟他说过了,我家俪俪是会读书的料,但也得活动活动,他也是认得一些人的。可他总是说什么谁要是能把后门走进了高考招生办,那国家不就玩完了么。现在呢?可怜了我家俪俪!”

    班主任叹了下气说:“你家老俞是真正的党员干部,可有多少干部,他们哪个不先顾着自己的孩子?眼下没有一个人过问敏俪的事,她可是今年福宁二中文科班唯一一个上了本科线的学生。听说福宁一中跟敏俪同样分数的已经被那所政法学院录取了,而敏俪是把这所院校放在一本的第一志愿,可只是因为人家一中候在招生点的老师盯得紧,他们学校的学生是一个都不允许被落下的。”

    班主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幽幽地说:“原以为那‘地区三好学生'可以为敏俪这样的好孩子加些分,可我还是没有保护好她呀。”

    俞香兰忽见俞敏俪正倚在大门旁,她脸色通红,双眼里却尽是泪水,狠咬着嘴唇竭力不让泪水滚落,连忙过去将她搂在怀里,心疼不已:“别这么难过,让妈想办法,你不就是想进法院工作吗?咱们大学要是上不了,就上中专,反正读两年也能进法院!”

    “对!对!对!”,俞大明忙不迭地附和:“眼下进法院上班的中专生很多。法院缺人,部队转业的,待业青年,他们都能进。即使中专毕业,也算是科班出身!”

    俞敏俪却无法言语,恍然间觉得自己所身处的世界永没有一贯想象的那么简单,她思绪凌乱,理不清千头万绪,黯然地偎在母亲的怀里,亦悲亦痛。

    班主任满眼怜惜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起身告辞,迈出大门时神情凝重地对俞香兰说:“抓紧吧!也许还来得及,好歹说专科文凭也比中专好许多!”

    班主任一走,俞香兰让俞敏俪上楼。她麻利地拿起电话筒,猛摇着号,必须尽快找到熟人。她的心中无比后悔,悔不该信了丈夫的话。

    幸好电话很快打通,俞香兰简单地介绍了下俞敏俪的情况,当然不忘又把俞大明抱怨了一番,电话那头传来朋友一个劲的安慰,也让俞香兰听到最重要的一句话:“嫂子呀,您别着急!俪俪这孩子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我不会舍得她难过的。”

    电话那头继续说:“我马上给我嫂子打电话,让她尽快联系上我大哥。我大哥是他那所大学的招生处负责人,如今已驻在了厦门东营招生点,除了家属可以定时跟他电话联系,其他人是没有办法的。”

    俞香兰放下电话,狠狠地白了俞大明一眼。

    俞大明心头烦燥,但又无法表达,恨恨地直接端起了茶壶,狠狠地啜了几口。

    那年那月,座机电话就是最快捷的联系方式,但苦于要找的那个人不一定刚好候在电话边。

    俞敏俪的事情碾转了几天后才得到回复。电话那头,近似吼叫般的声音,:“我大哥刚打了电话回来,他也被气坏了,合该我们俪俪倒霉。事情应是这样,她的本科第一志愿政法学院招生处的人抽了俪俪的档案,但不知道为什么没给录取,归档时忘了将她的学生卡归入档案袋里。专科河海大学的招生处老师也抽了她的档案,但里面没有她的学生卡,找了几天没找着,人家不能光等,就只好忍痛割爱了。我大哥疯找了这几天,才在那政法学院招生处老师原来住的宿舍墙壁上找着的。”

    “那中专呢?那个司法学校!我们俪俪就只想读法律。”俞大明急问。

    “司法学校、警官学校都属于提前录取的学校,他们都在师范类学校前提前招生的,所以俪俪也没戏了。整个福建省只剩最后一个专科生名额,经济类师资生,毕业后必须回咱福宁来当老师的。俪俪志愿表上没填其他中专学校,但冲之她的高分,我大哥完全可以搞定的。老俞,你们赶紧商量商量,我大哥先叮嘱着让保留那最后一名专科生名额。可你今天就得给我回个准信呀,他正等着呢。他可气坏了,可惜呀,真的是可惜!”

    俞大明心中恼怒不堪,痛悔自己的一时迷糊。他本想先挂上电话,回头却见俞香兰像只霜打蔫了的茄子,正黯然地站在她的身后,想是已经听明白了电话里的内容。

    他小心翼翼地说:“要不考虑回读吧,凭俪俪的实力,完全可以继续挑战明年的高考。”

    俞香兰却像机关枪似地开火,:“回读?你以为容易啊?回读生要比应届生多考十分,知不知道?明年是不是还来一起什么东西被挂墙壁的事,又该找谁去?”

第五十四章 浮沉一梦

    俞大明惊愣了片刻。

    俞香兰呛火的声势让电话那头的朋友忍不住进行友情提醒说:“考场如战场,谁也掂不准输赢的份量。”

    俞香兰一把抢过话筒应说:“那最后一个师资生的名额或许也正有许多人虎视眈眈,我们就这么定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俞敏俪正从三楼走下来,听见了最后的几声感恩道谢,决定她一生职业生涯的那一通电话已结束。

    俞香兰放下话筒,转向她,劝慰说:“俪俪,这就是你命中注定的。你打小不争不抢,也算是顺从的好命。但每次升学你准遇见坎。初中考高中那会儿,你只想拼一中,却临了得了急性肝炎,无可奈何休了学,只好当了二中本校的保送生。如今高考,哎!本是好好地,又闹成这样!但师资生就师资生,好歹还是个专科生。搁咱们老家那个村庄,你算是第一个三年专的女状元。听妈的话,我们就选专科学校上!”

    俞大明被俞香兰这么一摆道理,附声应和,:“对,对,对!这专科师资班毕业生分配原则是:哪里来,再回哪里去。你那哥哥姐姐们都离开家了,我们身边总得有个孩子呆着,以后爸爸妈妈专程照顾你一个人。”

    俞香兰:“要是读到一半,你实在厌倦了,可以申请去日本留学!”

    俞大明却急了眼,:“怎么可以?俪俪不能去日本,她根本不适合干劳累活。佳佳她们一天到晚喊累喊辛苦,小日本的钱好挣,小日本的学可不好上。你想都不要想让俪俪去接受日本资本家的剥削!”

    俞香兰忍不住翻了几个白眼,欲要开囗反驳,又见俞敏俪一直都不开腔,唯有脸上的泪水直淌,她整个人看上去神情飘忽,对她们的话置若惘闻。

    俞香兰不免担心地走到女儿身边,拉过她的手摩挲着,:“都怪妈!前阵子的心思全花在那几个去日本的身上,忘了该去石竹山给你祈个梦,要是早有所知,就不必落得如此伤心难过。”

    殊不知俞敏俪此时的心中已千百转,她的梦想是她整个生命的青春火花,岂是那道院香坛上的星点烟火?在她勤勉骄傲的信念中,石竹山祈梦只是传说,离了她几个世纪之遥。可这“命运”二字又无情地鞭击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甚至在揉碎她那颗小小的心灵,那种痛令她呼吸困难。

    在一个梦幻的年龄,在原可以纵谈理想的年华,她开始第一次认真地品读“命运”这两字,带着心酸,带着泪水!

    在追思过去一百天里的曾经自信和猝然错落,说不清是谁主宰了命运,又是谁扼灭了理想的花环。不说曾是百战不怠的命题作文竟成了她的致命伤。而今届高考数学试题是历届最简单容易的试卷,全省得了120分满分的考生数百名之多,自己本应该属于满分行列中的一员,竟因大意失掉了一道选择题得分。只要三、五分的分数加持,自己绝对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如果没有归档的人为失误……,只是人生没有如果,一切将无法重来。

    俞敏俪的泪水无声流淌,心中反反复复的只是一一“为什么?”,可答案似乎已经揭晓,一场人为的无意过失改写了她一生的命运。

    俞敏俪光荣地成为了1988年福建省最后被录取的一名专科生,在她的人生里程牌上刻写了一个令她心碎的“最”字。

    那一天,是那年那夏第十二号台风来临的日子。台风在福宁县的隔壁县登陆,但在福宁县城关依然可以领略到台风的威力。

    俞敏俪回到三楼的卧室,书桌上摊着那本《红楼梦》,恰是晴雯含恨而逝的章节,多情公子贾宝玉的诔文字字珠玑。而“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可谓是曹公对晴雯一生的评定。

    多少日子来,俞敏俪怀有那颗善敏的少女心使用了严重的代入法,一如林黛玉体弱多病而又多愁善感,满腔的伤春悲秋,满怀的才情柔意,哪堪风刀霜剑严相逼,只落得:质本洁来,又还洁去……无限的伤情和凄凉。

    但在此刻,她却觉得自己的境况更与晴雯同病相怜,唯不过归途不同,“……公子情深,……女儿命薄。……呜呼……”,倘若可为自己写下诔文,定是:“……理想丰满,……现实凄凉。……呜呼……”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沉,风声凄厉得令人生畏。俞敏俪推开窗户,那风仿佛长了一只长手,欲使劲要将她拽出窗去。一身单簿的俞敏俪恍然间觉得或该化身一枚纸鸢,随风扬起飘向远方的天际,再在不知名的地方坠落!

    她的双手按住窗棂,疯狂舞动的窗帘狠狠地摔打着她的脸,一阵痛激起了她的无比愤怒。

    对着狂啸的台风,她终于发出一声又一声撕裂心扉的狂吼,她只想彻底地发泄这些日子以来,因为等待而产生的焦虑和痛苦。凄厉的声音被泯灭在呼啸的狂风之中,她的泪水一路翻滚,尽撒落在胸前,白色的连衣裙早湿了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俞敏俪疲惫得撑不住自己,使出吃奶的力气关上窗户,跌坐在书桌前,虚脱得只有喘气的力气,似乎很快就像林黛玉一样泪沽命绝。但那目无下尘的林妹妹是泪尽酬情,而她却是为了一场高考,为了所谓的人生理想和抱负的灭失,亦想将泪水流尽!

    台风过后,俞敏俪病倒了,本就瘦弱的她显得更加单簿。

    俞敏海却不忘打趣,:“俪俪,赶紧吃胖点,要不然得让妈给你挂个大铁陀,小心台风一来就把你给刮没了,我们可不能没有小妹妹了。”

    俞敏俪懒洋洋地回说:“虽然黄金肉丢了,但也用不着挂大铁陀。烈火铸炼了钢铁,风雨成就了彩虹。我不是钢铁,也不见彩虹,但也足以抵挡十二级台风!”。

    俞敏海:“咦!真没被打垮!还是个尖牙利齿的丫头!嘿嘿!我俞敏海的亲妹妹哪能不得我的阿q真传!”

    俞敏俪:“其实我本就没有'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气势,也不该有‘六月飞雪窦娥冤'。要怪就怪我自己大意失荆州。”

    俞敏海:“你不用跟我吟诗作对说典故,我天生对它们不敏!在一个美好生活的日子里,应该唱一唱阿q精神永垂不朽。”

    俞敏俪不禁笑了,:“你那么不爱学习,现在倒成了漂洋过海的留学生了。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个鬼!我早就想跷学了。二哥在日本依旧当他的好学生,大姐和大哥其实跟我一样笨,但她们笨得也要当个乖学生。我呢,反正是坏,坏就坏到底呗,理会不了二哥的那份死面子,我只想一门心思挣钱。要是忙着上学,哪有钱给你买sony照相机哩?对了,我还给你买了sony珍袖三用机。你已经是大学生了,这些都用得着!”

    “谢谢海海哥!你不会这么快就想要成黑户啦?日本政府要是知道这么多福宁人去日本不是为了学习,就只为了打黑工赚钱去的,该多痛心啊!”

    “嘿、嘿、嘿……”,俞敏海笑得打颤,:“我说我的妹妹,这么多年白学了历史课,亏你还是个文科生,想当年日本鬼子侵略咱们中国时,弄死了多少人知道不?!现在我就来她的地盘上搞点钱,就让她痛心了?!要是痛心,也是活该!在这个世界,就我家俪俪还是个善良的小天使。”

    俞敏俪嗤得笑了一声,接着懒懒地回了一句:“天使折了翅膀,我的青春我曾哭泣过!”,声音里有丝丝悲怆。

    俞敏海害怕又惹出妹妹的泪水,赶紧打着呵呵哄着:“天使可不喜欢眼泪!以后我的小天使飞到日本来当中日和平天使。三哥等着你来哈,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哦,反正我现在已经是个万元户了。知道吗?什么叫万元户?就是很有钱很有钱的那种人。”

    俞敏俪:“俗人一个!尽臭美!就你会吹!大姐她们也在日本,没见她们说自己成了万元户!懒得跟你说话!但我还是很有耐心等你变成万元户!”

    俞敏海笑说:“你也要学会耐心等待羽化成真正的天使!”

    俞敏俪的神情忧郁未失,可内心却已柔柔暖暖,心想一人的幻灭无关对错,何苦再怨天尤人,法徽章图中的那一杆天平依旧鲜明地闪亮心头,她宁愿相信人世间尚有公正公平。

    那天夜晚,俞敏俪为自己写下:

    我等待等待黑天使轻敲窗棂

    送来夜莺欢畅的问候

    我等待等待启明星再次闪亮

    点燃应属于青春的激昂

    我等待等待所有的泪痕

    都被调抹成幸福的底色

    我等待等待所有的忧伤

    都可蜕变作谈笑的资本

    我等待等待那一天

    将所有的莫名尽晓

    人生课题的一切奥妙

    在等待里终被洞悉

第五十五章 梦在东京

    在俞敏俪经历高考备战和等待的痛苦煎熬的时候,刘娜也在独自备受煎熬。

    眼睁睁地看着俞敏洪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去了日本,唯独她被拒签了,拒签的缘由是她的高中毕业证书造假。造假证是她无奈中的无奈,福宁街头造证的专业户们也重职业操守,那证书上的印章戳得跟真的一模一样,原以为足以瞒天过海,谁知却侥幸不成,日方仅一个电话去学校查讯,就那么轻易地就露了馅。

    被拒签本身已似晴空霹雳,震得刘娜几日里食不知味,更令她受不了的却是婆婆的态度。

    俞香兰眼不带瞧她,:“就差那两年的功夫,可人跟人之间就差远了。去不了日本就不去,也好!洪洪一人打拼几年回来,也是足够了。不过真把涛涛的面子给丢尽了。”

    刘娜仿佛一夜间彻底明白了一个事实一一婆婆从没有改变过看贱自己。她时时想像着俞香兰和俞敏涛等人在谈论起自己时,采用了怎样的蔑视和刻薄的语气。

    突然间的彻悟深深刺痛了刘娜,她对丈夫俞敏洪的思念也尤其难忍,原本靠枕即眠的她,尝到了失眠的滋味。在失眠的夜里,她也想清了一件事,要摆脱这样的折磨,必须要出国,哪怕多花点钱。只要自己的这双脚能踩在日本国的国土上,刘娜有百分百的信心,将日本国的金牛给生生地拽几只回来,弟媳蒋芷萱的那幅弱身板都能挣一个“全家奔小康”,而论体力,自己不知要胜她几筹。

    刘娜渴切地四下探访其他的捷径。所幸的是,在如今的福宁,只要肯花钱就能找到门路。很快就有人帮她筹划了另一条稳妥妥的出路。

    虽然小日本鬼子拒绝了福宁的刘娜,但福宁的刘娜可以变成其他省任何一个地方的张三李四。在异地买个真实的户口,同时弄个真实的高中文凭,再弄本贴着刘娜相片的真实护照。一切都是真实的,只不过刘娜顶了一个真实的别人,在异地重新申请了日本的留学生签证。

    刘娜不再想找俞敏涛帮忙。她第一次雷厉风行地替自己做了主,直接让人一条龙包到底。她自我安慰说,无非就是多花点钱,多点耐心等待。

    但这样的等待也一样煎熬难忍,简直度日如年,除了留点儿耐心哄哄女儿,她无暇去顾及俞敏俪。

    她却渴望每天能接到俞敏洪的电话,但俞敏洪必须争分夺秒地挣钱,才可以保证她所需的经费有所着落。丈夫的这份爱给了刘娜许多安慰。

    折腾了几个月后,刘娜总算到了日本东京。在她的护照上,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俞敏洪在她的东京语言学校附近替她租了一个住处,与一个上海女人合住。接着带她办了入境登陆卡后,俞敏洪就返回了京都,继续他的边工边读。

    刘娜去了学校熬了一个星期。

    课本中的日文对她来说,简直就跟鬼画符般的难懂。她只好呆若木鸡地坐在教室里,又因一时不习惯他人叫她护照上的名字,更表现出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傻气。

    她备觉压抑无趣,心中焦灼,三番五次地在电话里催着俞敏洪给她找工作。俞敏洪只好央了在东京的福宁老乡,花了几万日元的中介费让职业中介帮她找了份汽车配件厂的工作。

    这份流水线的计时工作,对刘娜来说是轻松得不能再轻松的活,恨不得能多来几份。

    即使学习日语本身会带来可预期的收获,但学习真的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哪怕打工耗尽心力,赚钱却是一份享受,对于刘娜来说就是一个真理般存在的事实。

    刘娜很快地放弃掉学习,一门心思地打起工来。

    简单机械的流水线操作,的确不是件难事,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交流,几个手势,一些肢体动作,配上一些简单的日文词汇,足以让工作开展得如行云流水般的顺畅。

    刘娜又是聪明的刘娜,仅过了两个多月,她自己找了中介,得到了第二份和第三份工。

    第二份工的地点是在一家展览馆内,她与另一人轮番负责在每天开馆前将所有的展品和展台擦拭一遍。另一份工则是在一个大型的商场里当保洁工。

    当刘娜收拾好吸尘器和清洁车离开商场的时候,一片灯火通明的城市仿佛不知疲倦,依然在酝酿着一份朝气和骚动。回望了一下午夜时分的斑斓街灯,人静夜深的空气清新迷人,刘娜深深地猛吸了几口,坐上了山手线列车,闭上疲惫不堪的双眼,尽可能让四肢舒适地伸展,斜着身瘫在座位上。

    列车上旅客寥寥无几,大家互不理睬,倦意却都显然,他们坐的姿势不一,也都不怎么雅观。

    环绕东京都的山手线列车,忠于它的职守,安静地环行,环绕一圈费时一个小时,沿线有近三十个站点。刘娜已不知道在这列火车上度过多少个深夜。

    列车如一条生命力顽强的夜行蛇晃荡进夜的深沉,冲破黎明前的黑暗,在拂晓时分,将刘娜送往展览馆,开始她那一天的第一份工作。

    俞敏洪不免心疼,:“你一个女人家,不能那么拼命,身体要紧!”

    刘娜在电话中轻灵灵地笑了,:“一点都不累!展览馆里那些瓶瓶罐罐,每天都有人擦擦拭拭,其实哪有那么多灰尘,隔天擦一次都摸不出灰尘。嘻嘻,我呀,有时候偷懒,也没擦全。这两三小时的活还不抵手洗一盆衣服费的力气多,只是总害怕不小心将那么些宝贝给摔了。”

    俞敏洪体贴地说:“那些东西要是摔坏了,我们可赔不起。”

    刘娜无奈地应:“是呀,早上那会儿正犯的时候。打工的地方和住的地方都隔得远,商场里收了工,要是再回到住的地方,一趟也得一个多小时,再去展览馆还得一个多小时,在床上都躺不了这么多时间,在火车上还能干干脆脆地睡上一觉。多亏了山手线来来回回地只是绕圈,不用进站出站那么折腾。哎呀,怎么感觉最近半夜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你打两份工就好了。这么折腾,身体耗不起呀,你毕竟是女人。”俞敏洪还是体贴。

    刘娜还是轻盈的笑,:“嘻嘻,说我是女人,我这个女人从来都比你这个男人没少干活。你现在心疼我啦?”一份甜蜜涌上了她的心头。

    刘娜盘算着为了办出国,在异地买户口花了不少的钱,不得不想法尽早找回来。另外,找工作也极不容易,单这三份工可是花了近十万日元的介绍费。这些白花花流出去的钱,都得尽早地收回来。把本钱赚回来后,剩下的就将是积蓄,回到福宁买地建房,过一家三口的幸福日子。而在东京打的这些工,不管是擦拭瓶瓶罐罐,还是站在流水线上机械地运作,或是推着吸尘器吸尘,擦洗商场里的马桶,都不是无法忍受的体力活,唯不过奉陪的是时间而已。

    “时间就是金钱”是刘娜出国后体味最深刻的一句话。但时间换取金钱的同时,她的脑子有时略显浑沌不清,但与丈夫偶尔说话和听到女儿小婉娉欢快悦耳的声音时,她的脑子又是清明透亮。

    刘娜不知疲倦地日复一日工作,偶尔俞敏洪会来东京看她,也不过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

    刘娜摸着丈夫的手,心疼着,又欣喜着。俞敏洪那双曾经细嫩得如女人的双手,如今因为肌肤开裂后愈合,愈合后再开裂,开裂后再愈合的循环反复中,被磨砺成渐显粗糙。但那才是真正爷们的双手,这双手正在擎起她们一家幸福美满的天空,刘娜却更愿意用自己的双手来将这片天空擎撑得更高更广。

    山手线上偶会撞见有人在说福宁话,刘娜不自觉地朝他们微微点头示意。即便没有开口招呼,可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明白彼此遇见的定是天涯同路人,随后大家就进入了梦乡。

    随着山手线循环穿梭,一个梦每日随时地浮现:老家的高楼平地而起,父母脸上绽满骄傲满意的笑容,妻儿衣食丰足后的惬意和仰望,……

    山手线行驶得如此安稳,梦做得如此踏实甜美。梦里的甜蜜消弥了许多疲惫,他们醒来时伸展一下身子,似乎又拥有了神勇之力。一天不足三四个小时的睡眠里,只要有那个励志又甜蜜的梦存在,现实的颠簸和劳累都不足挂齿,甚至都可以被忽略。在许多次许多次被家人问起时,最想说的一句话其实是:我想好好地睡个觉!但这句话却屡次被吞进肚子,终究没有出口。

    刘娜也同样做梦,但在她的梦里,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那里有一座美丽的小楼,住着她的一家三口,偶尔也会有一个可爱的男婴出现。而此时,旁人若认真瞧她,一定都能见她笑咧开的唇角边上隐隐有一丝丝口水。

    刘娜做着梦,又以猎狗般的警觉,随时都能在到点到站时自觉惊醒。

第五十六章 歧视之链

    刘娜深感到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她的舍友,那个来自上海的同龄女人,完全不像她那样每天艰辛和匆促,看起来是那么从容不迫地梳理着属于她的每一个日子,过得好一个轻松自如。

    那上海女人总着一身时髦的衣裳,披一头精巧的小波浪头发。有一次还在她的眼前扭了扭细腰肢,秀了秀身上一袭高叉腿的旗袍,说是要参加什么宴会去。刘娜看了一眼,想了想,又觉懒得想,干脆蒙头又睡觉去了。

    但上海女人的那件漂亮旗袍还是印在了刘娜的脑海里,她好奇地想那种旗袍曾在电视剧里看见过,解放前的太太小姐们常穿,原来搁在日本也是可以这么随便穿的。

    刘娜很偶尔也有一点闲余的时光,可差不多就只有一种状态,她松篷着一头乱发,边打着呵欠,边慵懒地摸索着为自己打几个鸡蛋,丢几叶青菜,煮一小锅速熟面。她徜徉在住处里的时分,睡衣的领口低敞得春光尽泄,若有哪天能将领口的扣子扣齐全,那真是了不得了。

    今天应是俞敏洪要来的日子,刘娜看看时间不早,撑起身子准备梳洗。

    上海女人正端着她的咖啡杯子,两只手均优雅地翘起了兰花指。她边用小勺子搅着咖啡伴侣,边睨着眼看刘娜,眉角一挑,嘴角一翘,娇声问:“你要来一杯吗?”

    刘娜边打呵欠,边摇头说:“那玩意儿太甜了,不喝!今天我老公会来,晚上我还得工作!”

    上海女人瞟了刘娜一眼,嗤嗤地笑着打趣,:“那一会儿我出去闲逛好了,这屋就留给恩爱情侣了。你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省得你们每次都要去开钟点房。”

    刘娜备觉难为情,羞答答地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上海女人扑哧一声,吐出了一口咖啡,整个人笑得如花枝颤,好不容易忍住笑,拉捏着嗓子,用上海方言腔调说:“安拉也是过来人哦。”

    刘娜红了脸,:“我老公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他挺忙的。”又突发好奇地问:“一个问题憋了我很久了,今天正好问你,你怎么能这么轻闲呢?”

    上海女人用小勺轻轻舀起杯面的一丝奶沫,送到嘴里,咂咂舌,轻蔑地哼了声,:“你是嫌我懒吧,我哪能跟你们这帮福建人比勤快?不!准确地说应是福建福宁人!你们的脚一迈出日本海关,就一个闷头只想着尽快找到工作。我可是宁愿多花点时间到处闲逛闲逛,也不愿意把钱贡献给我的那些老乡们。他们能给我找什么好工作,全是疲老命的活,我才懒得去做!哼,我又不是不会讲日语。对了,你说你晚上还有工作,那今晚打算又在山手线上过夜?真服了你这种人!不过跟你当舍友还真不错,这间小屋大部分时间都专属于我一个人。”

    刘娜羡慕地说:“会讲日语真好。我弟媳妇她们的日语也该是讲得很好。”

    “你还有亲人在这里?”上海女人惊奇地问。

    “是哦,我们家好几个人都在日本。上次我小叔子他们要我过去跟他们一起过节,是我没空去不了。”刘娜语带小得意。

    “啧啧,这点我倒是很羡慕你,不像我孤家寡人一个!不说啦,我得尽快收拾好自己,给你们腾空间哦。”上海女人说完就忙着重新打理自己的脸蛋去了。

    刘娜呆呆地望了望她的背影,心湖却荡漾出一波温暖的涟漪,在异国他乡里遇见这么一个女人,她的简易布衣柜里挂满了各式时尚的衣服,化妆包里各式妆容道具应有尽有,这或许应是真正的女人样子。刘娜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她学点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她得认真想一想。

    有人在外敲门,刘娜惊得猛拽回自己的思绪,以为丈夫来了,打开门一看,原来是蒋芷萱,惊喜得张大了嘴巴。

    蒋芷萱抱了个大袋子,听着有丝许气喘,一入屋里,径直先找了椅子坐下。

    刘娜和蒋芷萱俩人尚未正式开口说话。上海女人一眼就见那袋子里的几盒包装精美的东西,生来熟般地叫起来,:“哇!sakusaku kurikogane 和beniharuka!阿拉最爱!”

    蒋芷萱朝她礼貌地笑笑。

    刘娜倒说了客气话,:“我们好久不见了,能见上面真是太好了!你还买了这么多东西,这些东西看着不便宜,你真舍得花钱!”

    蒋芷萱:“日本的原产红薯干,两种不同口味。我蛮买了几盒,大家都先尝尝。”她边说,边拿了一盒出来,拆了外包装。

    上海女人不客气地伸手拿了一小片,边吃边说:“这是栗子口味的,当然,那蜂蜜黄油味的更有味了。”

    刘娜惊叹说:“我们福宁蕃薯那么多,却从没有人想过能有这种精致做法。”

    蒋芷萱:“我们以前也老吃连城地瓜干,却也远不如这些红薯干好味道。敏涛昨天还感慨说我们福宁是侨乡,许多福宁人走出国门,却只随身带了一口蕃薯味的口音,蕃薯就只能留在老家的土地上了。”

    上海女人听她如此自我解嘲,娇笑连连,故意吴侬细语说:“侬介上海话恰好!”

    蒋芷萱又从袋子里取了一些东西来。

    上海女人眼睛一亮,:“老上海布鞋?”

    蒋芷萱拍了拍手上布鞋,赞说:“老上海的好东西真不少!这是杨洋特地买了寄了他们厂的同事过来。她那人细心独到,买的尺码都合适。这些布鞋面上绣了花,精巧好看不失舒适,却又便宜耐穿。我们这些整天走动的人,鞋子要讲究些。”

    上海女人:“哎哟!这在上海,娘娘们才买它的,年轻姑娘不穿的,侬就不穿。”

    刘娜接过布鞋试穿了下,心情愉悦,开起玩笑说:“我不年轻了,也不觉得它土。要是在上海,估计你都不屑跟我合租房子住。”

    上海女人却也爽直,:“哎呦!这话不假哟!谁让我们出了国,同胞情必须更深更重了!我就打个小小的广告,你们哪个黑户熟人,生了孩子要送回国,或是不方便往家里寄日元的,尽管找我哟!我就收个十万二十万的代送费,抽个二三个点的手续费,大家都方便哟!”

    刘娜嘻嘻猛笑,:“不想打工攒钱的人,脑子里尽是鬼点子。可这种事,一年到头,你能撞上几回?”

    上海女人:“能撞几回就几回呗,顺便回上海看爸妈,不好吗?你们都记得哟!到时我也可以给你带上海老布鞋来。不多说话啦,我得先闪了,免得你家先生来了嫌我不解你们的风情!”

    上海女人一说完就拎了包,哒哒地踩着高跟鞋出门了。蒋芷萱又坐了一小会儿,说了些贴己话,也告辞走了。

    刘娜等来了俞敏洪,算了算时间,夫妻俩也只有两三个小时相聚,就将想办的事抓紧时间办了,想说的话也抖了底。

    末了,刘娜从皮箱里取出一小袋东西,:“这些钱你尽快寄回去,我不放心搁身边放。”

    俞敏洪收好钱,点点头。

    刘娜又说:“要是你不上学就好了。”

    俞敏洪却说:“能上就坚持吧。我跟涛涛商量过了,京都那边课程结束了,再到东京来找所学校,混一个合法签证还是必须的。等我来东京,我们的生活就正常了。”

    刘娜听了不语,忙将蒋芷萱送来的那几盒红薯干,包括刚拆包的那一盒,全搁进了袋子里让俞敏洪带走,并跟他一起下了楼,也赶了去坐火车。

    俞香兰在客厅里整理报纸,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有了日报,还要晚报,再来个参考消息,还嫌不够?居然订了都市报。天天报纸电视的,国家的大情小事全给你关心完了……”

    她的唠叨未了,俞大明和他的嫂子一起走了回来。

    俞大明:“嫂子大老远又给我们送猪肉来了。”庆祥娘掏出小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现在村里通公共汽车了,就几年的光景,大马路也变不一样了。只是现在自家的猪出圈都得送屠宰场了,要点肉得掏钱给人家,有时未免觉得心里堵气。”

    俞香兰笑说:“别堵气了,现如今买猪肉都要看盖了章没有。”

    庆祥娘坐了下来,说起了正事,:“我今天来是想请婶婶给庆祥写封信,问问他到底认不认我这个娘?”

    俞香兰惊问:“怎么这么说?”

    庆祥娘:“他老大不小了,佳佳、洪洪几个人的孩子都几岁了,就他还单着。”

    俞香兰:“庆祥仔不是有了杨洋姑娘吗?让他们尽快结婚就好了。”

    庆祥娘:“找了个外地人不如不找。你帮我劝他回来吧!说去上海什么科技园工作学习,可真能学到什么呢?尽是找借口,全是那个外地姑娘搅出来的。我们养猪菜蓝子工程难道比不上科技园?现在养猪能贷款了,庆宝一个人压根忙不过来,平日里请了好几个人。兄弟要是能在一起使上劲多好。”

    俞大明:“上海科技园是工业产区,跟农村养猪场是俩回事!”

    俞香兰:“你是管多了!催庆祥仔早些结婚倒是正理,我看杨洋姑娘不错,一个本科大学生能看上一个技工学校的中专生,你别捡了只熊猫还嫌熊猫瘦!”

    庆祥娘:“他跟人家跑去外地,这跟上门女婿有啥两样?我不白疼了他二十几年了吗?你说庆祥去那么远赚人家的工资,自家还得给别人付工资,这不搞来搞去尽费劲!”

    俞香兰:“你还真的是不嫌累的命!庆宝有庆宝的一摊事业,庆祥有庆祥的追求,儿女都各自安好,你还不知足?我这家里如今是走得精光,俪俪不过偶尔周末回来,平时只剩了娉儿跟我们做个伴。我以为这样也好,落了个轻闲。也就活到了这年时,才觉得日子是可以由自己打发得了的。邻居老莫最近叫我学打麻将,好跟她们凑一桌,我觉得也是个好主意。老了要有老的活法,无须太劳心了。你也别嫌弃杨洋姑娘了,不如想怎么学说几句普通话,免得到时成了一家人说不上话。”

    俞大明在旁一直插不上话,心里却想老太婆劝起人来真有一套,听起来蛮有意思。

    庆祥娘没想到话不投机,犹自嘀咕说:“我还是觉得庆祥找个福宁人家好一点,娶外地人的不是穷就是丑。”

    俞香兰哈哈大笑,:“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种老观念!以前人赶着去下南洋,多少年前也是恨死了日本人,可如今都想着去日本混饭吃,几个还愿意去南洋了?一时菜一时葱!我会帮你写信给庆祥仔,但只是让他想法将杨洋姑娘带回福宁人,省得让你心生忧虑,怕他当了上门女婿。”

    庆祥娘不知该再说什么是好,心里悔了此趟走动,悻悻地告辞回家。

    几天后,俞庆祥和杨洋牵着手走在黄浦江畔。

    杨洋见他脸色似乎忽忧忽喜,捉摸不定,抿起嘴笑问他:“你是不是还在介意刚才那个售票员的话?你别气恼!哪儿都能见着这种人!”

    刚刚俩人在公交车上,听售票员一直不门卫普通话报站名,俞庆祥忍不住说了句:“谁听得懂上海话,说国语不好吗?”

    售票员抬速地将他从上至下扫了遍,目光在他脚上的回力帆布鞋停留了好几秒,鼻孔里小哼了一声:“乡下佬!”

    俞庆祥听杨洋这么一说,脸上反却灿烂开颜,笑得忒欢:“那个女的呀,哈哈哈!”

    笑够后,他继续说:“我刚才是在想,我妈妈一边催着我找对象,一边又不愿意我跟你在一起,听着多矛盾啊!”

    杨洋略感无奈,:“别怪阿姨!我妈妈也一样,听说你是福建的,她的话也不好听了。听她说的话,就好像福建和浙江要打一场战争似的。”

    庆祥不禁笑言:“浙江的湖州要是变为福建的福州,咱们妈是不是可以握手言和了。”

    杨洋也笑了,:“或许吧!”

    俞庆祥:“我婶婶来信说这个世界靠实力说话,她叫我记得福宁人不仅有百折不挠的精神,还要有碧海青天的情怀。我刚刚一直就在想要不要请求你现在就嫁给我,但这样又好像委屈了你。”

    俞庆祥说着却又使劲挠了挠头皮,杨洋心中一乐,却故意不睬他,独自向前走去。

    俞庆祥不解何意,只好紧跟在她身后,走了一小段路,他忽然间大声笑着喊:“杨洋,转过身来!我突然理解了我们德国工程师罗拉夫的图纸原理,你说我怎么之前那么傻?!”

    杨洋掉头看他,只见他手上不知何时有了几张设备图,难怪他的衣袋总显**得磕人,情不自禁地向着他回奔:我就爱的是你这可爱的傻样!

第五十七章 书店邂逅

    又一个春天伊始,桃花灿烂得令人心慌意乱,和熙的春风吹拂过南国滨城的每个角落,普惠及各个高等学府。美丽的象牙塔里渗出一丝丝属于青春特有的迷茫和忧愁,朝气蓬勃却又是学子们青春写意画中最美最绚的色彩。

    俞敏俪的成绩依然优异,但她的好成绩得益于学长学姐们倾囊传授的心得:临时抱佛脚,作弊隐藏巧,成绩绝对好!

    俞敏俪其实一开始很不屑于这种说法,但既然周遭大都如此,她也就大彻大悟地实践了起来。于是乎,平日里省出了许多时间只好另行打发,专业课的书本平整得崭新如故,各类奇文杂书却堆积如山。

    经历了一场失意的高考,母亲泪眼婆娑中反反复复的“命运”二字,曾重重地敲击在俞敏俪的心头,她开始认真地推敲起自己,希望从命理从玄学中寻找一些答案。

    那个所谓的大专院校连个像样的图书馆都没有,俞敏俪的许多周末只得流连在省城的新华书店里。

    书店里的图书分类中没有玄学这一类别,那些有关玄奇的书籍整整齐齐地码在了科学类别的陈列架上。

    俞敏俪并不介意科学和玄学的差别,她怀着极大的兴趣徘徊在陈列架前狭窄的空间,孜孜不倦地寻找翻阅,不放过跟自己的生辰八字、血型、面相、手纹等等个人信息相关的推理和判定。她只想好好地研究自己,这种热情像极了备战高考时的那份热情,一样的热烈,一样的执着。

    俞敏俪宿舍的书桌上、抽屉里、枕头边上码的几乎全是《易经入门》、《易经是一门科学》、《古代秤骨说命理》、《风水学》、《血型与性格》、《相术学》、《麻衣神算》……此一类的书籍,这样的着迷令俞敏俪的大学生活无比充实有趣!

    俞敏俪阅览了几个月后,俨然是个小半仙的样子,一半戏谑一半认真地为她的同学们演算命运,颠覆了一向文静纤弱的形象,略带俏皮嘻哈,略显诡秘邪异,有点高冷孤僻,有点叛经离道。

    但那的确又是一个虚无广的世界,她宁愿孤独沉浸,不邀人同行,独自踽踽行走,脑中有太虚,眼里有玄妙,满心却是好奇和欣喜!

    当俞敏俪某一天捧着一本《图解八卦》,孤单地站在新华书店的角落里,斜靠在书架前,一副自我沉醉的模样,却吸引了林书轩的目光。

    一个纤弱斯文的女孩对玄学的专注,让林书轩颇觉有趣好奇。他故意在她的面前来来去去地走了几步,又故装连连咳嗽。

    俞敏俪抬起眼,正好对上一双好看又笑意盈盈的眼睛,突然间有点困惑,也有点慌乱,赶紧低下头,想一想似乎又极不礼貌,只好又抬起头来,朝他莞尔一笑。

    林书轩反又不好意思了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林书轩举起手上的一本书,遮住嘴唇,又是一连串轻轻的咳声。

    俞敏俪听出其中的装模作样,不禁轻笑了几声,而那书名《篆刻我心》,又蓦然间让她收容聚神。

    林书轩见她紧盯着他手上的书,连忙搭话说:“这是一本介绍篆刻的书,篆刻是我的业余爱好。喏,认识一下,我叫林书轩,你呢?”

    在最美丽的十八岁年华,就在那一个春花烂漫的季节里,俞敏俪在飘满墨香的书店里与林书轩第一次邂逅。

    在那个时刻,她对刻意搭讪的他突起了调皮的念头,一本正经地说:“噢,我叫洪鸿霓。很开心认识你哦,目测你五官周正,一身书卷气,面相不错,初步判定你不是个坏人!”

    林书轩咧开嘴大笑,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衬着笑容尤其纯净无邪,:“请你再测一测我们下一次何时何地将再相见。”

    俞敏俪脑中闪过齐秦那首脍炙人口的《大约在冬季》,随口应说:“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林书轩又是一阵大笑,:“喂!不得套用歌词,这个不灵!”

    俞敏俪合起手上的书,:“我刚入门,道行尚不够,测不准不得怪罪,本人不收费!”说完,俯身拿了放一旁的另外两本书,去到收银台前缴费。

    林书轩见另两本书却是《论法的精神》和《法律之门》,更觉好奇,紧随在她身后,:“能去找你吗?如果我有疑问要解。”

    俞敏俪回过头,凝视了他一眼,不苟言笑地说:“施主,本仙一般不理凡人!”

    林书轩却坚持说:“本人虽是凡胎,却深隐了仙风道骨,你既有慧眼,怎可错过道友?”

    俞敏俪心想这家伙大言不惭,既然俩人这么仙来仙去的,那就跟他玩个“仙人跳”好了,随口说了个学校名,赶紧溜之大吉。

    林书轩捕捉到了一抹狡黠的眼神,不禁站立原地呆了又呆,随后又笑了又笑。

    在桃花谢了梨花开了也谢了之后,杨梅红红艳了山头,也迎来了南方的梅雨季节。

    (此章节作者删减五千字节左右)

    梅雨季节里潮湿闷热的汽团,笼罩了整个福宁县。俞香兰闭紧了所有的窗户,甚至在门的底缝塞了些破床单,依然挡不住潮气莫名地冒出,墙壁仿佛有了生命似地掩饰不住哀伤,哭泣似地渗出了水痕。

    俞敏俪的学校临时放了假,而她却也患了病毒性疱疹,身上的红色疹子诡异般地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几天前的夜里为了赶回福宁,一路上任小雨打湿了头发和一身的衣服,艰辛地步行了二个多小时的路程,才搭上从省城回家的一辆私人巴士。一双带高跟的凉鞋将她的双脚磨出了几个血泡,几日里,她走起路来还是一步一瘸。

    从学校仓促回家,只带了两本书,一本《法律之门》,一本《相术学》。那本《相术学》越看越嗦,俞敏俪的心情越发烦燥不安。

    端午节来了,福宁人在五月初三这天要吃海蛏煎饼。俞香兰在厨房里正忙碌着,忽听外头巷子里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叫:“神鸟算命,神鸟算命!算一生福祸,算前世今生!”

    俞香兰心里一动,忙冲着小窗口向外喊:“算命的,进来,进来!”关停了火,出去开了院门。

    一个提了只鸟笼的老头正探头探脑地寻找声音来处,一见有人开门,神情振奋,喜盈于色,:“神鸟啄签算命,百分百神准,有缘神助啊!”

    俞香兰将他引入厅里坐下,俞敏俪正在翻看《法律之门》。

    俞香兰神情严肃地说:“帮我家小女儿算一算!”

    老头神情亦是认真严肃,问了俞敏俪的生辰八字,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竹筒,小竹筒里插满了小竹签,他的口中念念有词。念声停后,他小心地打开鸟笼门,将小竹筒往小鸟跟前凑了凑。小鸟明显无精打采,老头口中喃喃地又念起了咒语,试了几遍,小鸟终于无力地碰了碰最近的一根竹签。

    老头喝一声:“神鸟显灵了!成了!”

    俞敏俪看得目瞪口呆。

    老头关了鸟笼门,抽出小竹签,上写有红色号码,又从包里翻出一本签簿来,找了号码对应的签文,大声念起来:“一生无虞护花使,头顶饭甑谷仓盛。好命!好命!”

    俞香兰咀嚼了片刻说:“真准!这上一句说的是当园丁的命,下一句说的是吃公家饭的命!”

    老头激动地说:“我的神鸟从来没有失准过,今天本不接单的,是老翁我以为缘深,就让我的神鸟更劳神了!”

    俞敏俪沉默地只盯着手上的《法律之门》,身上的疱疹又开始冒了出来,奇痒难忍,她忍不住呲牙叫出声来。

    俞香兰心疼地说:“别再看这些书了,跟你说多少遍了,认命当老师有什么不好。老师是园丁,那是种花的命。当法官是种荆棘的命,顺了原告,被告不服。顺了被告,原告不服,一辈子被人怪罪,能有什么好?”

    俞敏俪更加烦燥了,:“妈,让我安静看一会儿书不好吗?我看那神鸟快要死了,哪有什么神的?”

    俞香兰忙说:“哎呀,不提不提了,我们俪俪劫数过后,后福无穷!我早就找人给你算过命了,你的一生都是好命的,尤其三十岁过后运势连连升,鸿福齐天!只是我这几天又心烦,才想听听啄鸟算命。”俞香兰边说边双掌合十。

    俞大明进屋就听见母女对话,想起刚在巷子口见一老头一直在抖手上的鸟笼,笼里的鸟分明已奄奄一息,即说:“迷信!我是一名**员,绝不信这个!俪俪,你是个幸福的孩子,家里这么多人哪个不宠着你?没上政法学院又怎样?那不过是人生的一点点小挫折,来日方长,只要你努力,干哪一行都显英雄本色。”

    厅里电话铃声响起,是俞敏涛心急如焚的声音,开口第一句就是:“妈,俪俪呢?俪俪在哪里?”

    俞香兰哈哈大笑:“这么多人关心她,就那丫头不知足!”

    俞敏俪沉默不语,短短的个把月时间里接收了太多的信息量,她觉得自己小小的脑袋已无法处理这些信息,干脆让它死机算了。

    梅雨季节里的郁闷窒息搅动了她的愁绪,那份惶恐无助而绝望的感觉,仅仅过了几个月,又再次排山倒海地击中了她。她在心中反复地默默吟诵着顾城的《雨行》:

    云灰灰的

    再也洗不干净

    我们打开雨伞

    索性涂黑了天空

    在缓缓飘动的夜里……

    脚上的血泡和身上的疱疹不再困扰俞敏俪时,她的心情已经慢慢平静了下来。

    俞敏俪一路沿街漫无目的地行走,六月的夕阳织就了绚烂多彩的晚霞,天空美得令人眩目。喧嚣了一天的都市,依然还有许多活力,一股饭菜香飘在空气中,让道上飞扬的灰尘也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骑着自行车的人们按着铃铛,灵活地穿梭在三三两两的汽车和行人之间,沿街的路人各具姿态,有人摇着大蒲扇,有人夹着公文包,……无论是路人行色匆匆,还是悠然自得,俞敏俪感受到了一份亲切和安宁。

    兜兜转转地走了几条街,不知不觉中时间已过去了许久,空气中的饭菜香已逐渐消弥无味,但俞敏俪并不觉得腹中饥饿,一路又信步迈向了母校一一福宁二中。

    此时晚霞已被折叠收纳入夜幕中,点点星辰正悄然跃出。校园里灯火通明,偶有欢声飘起。俞敏俪伫步在曾经呆过的教学楼前,不免心潮起伏。

    去年的今日,自己尚在那间教室里,那墙上贴着的两条条幅一一学海无涯苦作舟、书山无路勤为径,曾经抚慰了每一个题海中奋战的日子,让胸中填满的是志向和抱负。

    今天的自己,心中尚有莫名的困惑和迷惘。或许每一份成长,都得经历一段困顿的心路历程,突然间好羡慕坐在教室里的学弟学妹们,又或许学弟学妹们也正羡慕着已经甩掉沉重书包的学长们,象牙塔里的美丽恰是他们励志的方向和努力的目标……

    想到这里,俞敏俪不由得独自苦笑:也许成长真的需要代价,而时间是最廉价的祭献!

第五十八章 学姐柔情

    俞敏俪回到家时,正巧俞敏海打了电话来。俞敏海嘻嘻哈哈地逗她,:“俪俪呀,你哥我近来舍弃了打工赚钱的机会,一直在电视里的人山人海中寻找我那小妹妹美丽的倩影,咋就没瞧见你呢?那场面多热闹呀,我觉得自己亏老本了,怎就没赶上呢?!”

    俞敏俪突感生气,:“不许说话啦!我今天特别讨厌你的这种腔调。”

    俞敏海听她的语气,的确火气不小,忙说:“好啦,好啦,我只是开开玩笑。你怎么还是这么欠缺幽默感?”

    “有什么好开玩笑的?!”俞敏俪越发气恼,粗着气说:“我还没吃饭呢,不跟你这个黑户说话,要吃饭去啦!”说完将话筒一撂。

    俞香兰忍不住哎了一声,惋惜地说:“怎么这么快就把电话给搁了?我还想问问海海最近怎么不寄钱回来的呢。”

    俞敏俪原想继续吃她的饭去,可又觉胃口尽失,只好偷偷地倒了饭菜。她回到厅里,看见《法律之门》和《麻衣神算》正叠在一起,突想自己是否走在了一条错裂的路上,心中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俞婉娉抱着睡衣,撒着娇喊:“小姑姑,帮我拿毛巾,我够不着!”

    俞香兰忙说:“姑姑烦着呢,奶奶帮你去。”

    可俞敏俪一听她的嫩稚声音,却无端地开怀,:“娉儿,姑姑来啦,姑姑还要帮你搓小背背!”

    而那俞敏海无比郁闷着离开公共电话亭,边走边用脚踢了踢路边的小石仔,原以为跟妹妹之间会如往常一般斗个嘴,取个乐,没想到却自讨了个没趣,懊恼着猛甩了甩头,又开始烦恼起心事来。

    俞敏海一路琢磨着想该如何找个合适的借口跟大姐直接摊牌。那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学姐,早已掩饰不住对自个儿的喜爱之情,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正陷入热恋之中。就在几天前,学姐带他去了她的住处,没用多少功夫就教会了他,让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自打那一刻起,俞敏海无比眷恋起学姐深藏在洋装里面的蕾丝花边,真心地巴不得与她一天到晚地腻在一起。

    他的脚狠狠地又踢了踢小石仔,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恋爱中的男人,只是大姐似乎不喜欢他这样。她依仗着大姐身份,在这异国他乡里,理直气壮地负起管教他的重任,对他的学姐进行恶意的评头论足,仿佛他只是个轻易上当受骗的孩子。可他觉得自己已是一个男人,已经被一个好女人成全后的一个真正的男人。学姐虽年长了好几岁,蕾丝花边的迷人香味充满了女人唯有的迷人味道,而他就迷恋这种味道。

    俞敏海讨厌现在的住处,他跟二哥的小舅子合挤着睡在沙发床上,每天都能嗅到一股汗臭味和臭脚丫味。大姐和姐夫睡在里屋,而他们两个单身汉睡在了厅里。

    俞敏海的心底里每天都在犯嘀咕,二嫂蒋芷萱分明不想收容她的弟弟,却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什么让她的弟弟住了这里,打工上学交通更方便。为了省钱,住处里没有洗澡的地方,隔几天才能去公共澡堂里搓一搓,公共澡堂里老男人们的一身肥肉,白花花的,瞧着极不得劲。而学姐住处的洗澡间虽然小了点,但沐浴露的香味清新而淡雅,真正地令人难以忘怀。

    他真心地觉得奇怪,以往很讲究卫生的姐夫,现在邋遢得不可思议,居然任由飘散着恶臭的袜子径直套在脚上,有时一挺身就趴在沙发床上,倾刻间就将呼噜打得震天响。而那位二哥的小舅子也总是一幅累趴得睡不醒的样子。

    在母亲俞香兰和大姐俞敏佳的认知中,俞敏海还应该处在长身体的发育期内,应会有如婴儿般酣畅的睡眠。但他却早就有了青春期过剩的躁动精力,于是他讨厌极了那个住处。

    学姐柔情如蜜地提出让自己搬过去同居,这也恰是他的心愿。但他稍稍地一提及,大姐就说他那亲爱的学姐是个教唆犯,不要脸地撺掇未经事的他,犯下青春期中容易犯的错误。

    一颗小石仔在俞敏海的脚下飞了出去,差点砸在前面行走的一个老太太身上,着实让他自己生生地被吓了一大跳。

    紧张过后,他定了定神,突然间又想到这会儿大姐她们应不在住处,不如来个先斩后奏。以前被妈妈暴打的时候,好多次都想过要离家出走,却从来没有真正如愿过。这一次就玩真的好了,而且一玩就得玩得再大一点点。刚刚俪俪在电话里嘲笑他是个黑户,其实他目前还不算,在二哥的说教下,他硬撑着还呆在学校里当一名留学生,从明天开始干脆也不用去上学了,想不明白他们干嘛要那么听话,来日本的目的就图挣钱呗,好不容易挣来的钱拿去交什么学费。

    想着想着,俞敏海信心倍增,尤觉底气十足,不由地加速了脚步。他回到住处,随便收拾了几件衣裳,留了张小纸条,直接就奔学姐那处去了。

    俞敏佳回到住处,不见了俞敏海,顷刻间慌了神。但又能如何,大家都忙得自顾无暇,谁有空在偌大的东京市里寻找俞敏海的下落。俞敏涛劝慰她说报警也还不够资格,俞敏海的小纸头明明白白地写明了离家的理由。俞敏佳只好硬着头皮给国内打电话,在爸爸妈妈那里,痛斥那个“只闻其声未睹真颜”的勾人妖精外,似乎也别无它法。

    俞香兰和俞大明连着几个夜里难以入眠。小女儿的学校莫名其妙地放了假,再看着她整个人似乎还怀着令人无法揣摩的重重心事,小儿子又莫名地被诱拐了,此刻无比忧心他会不会傻到落入人贩子的手里,真的是愁肠万结。

    俞香兰备觉腿脚发软,本想能上哪里问个究竟,可前几天为了神鸟啄签算命一事被俞大明数落了一通,事后想想那所谓的神鸟眼见就是半死不活的样,却为了那不过是说了事实的一纸签文,白浪费了几十元人民币,只好好好地呆在家中硬挺着等待消息。

    好不容易熬了几天,俞敏海总算打了电话回来,他的声音宏亮,听得出来心情十分愉悦。

    不待俞香兰多说什么,他就换了副轻松却又神秘的口吻说:“妈,我刚给您寄了几万日元,你先换了随便花哦,然后多点精神帮我考察考察一件事。您儿子我要做生意了,先声明一下:您不用投钱,出点力就算入股,赚了钱随您抽成哈。”

    俞香兰硬将一串难听的骂人话吞了回去,好气又好奇地连问:“你身上的器官都还健在吧?没人给你切了心割了肾走吧?脑子呢?也还好使吧?没人给你灌了**汤吧?想做什么生意呢?你大哥大姐他们打工都来不及,就你想得多!”

    俞敏海却不来气,反显气定神闲,耐心地解释:“妈,您听我说,我女朋友阿如交际好,朋友一大群,那些女孩子都喜欢挂坠、镯子这些玩意儿。就阿如手上的一只玉镯子,看着不怎样,可她在日本买的,花了好几万日元。记得您以前提过有一个朋友卖玉器,看看能不能搞到些便宜物,再问问能邮寄得过来吗?这个准赚钱!”

    俞香兰一听,的确似有生意经的道道,刹时也来了兴致,但不忘先问说:“阿如?你女朋友?听说你自己拿主意把自己给‘嫁’了,都住一块了,还女朋友?不叫老婆吗?”

    “妈,您就不用摆老古董了,老古董是值钱的,可老古董的观念不值钱了!大姐嚼我多少舌头了?人家日本这里开放得很,谈恋爱就住一起很正常的。我的心我的肾都在,您放一百个心好了!阿如只是想带我做生意,我暂时也不会放弃在鱼市的工作。说好了哈,您就帮我找找有趣好玩的东西,戒指、镯子、链子都行哈。只要能哄上女孩,能卖钱的那种,都行!”

    俞香兰听了心中略有怪异的感觉,踌躇着问:“一个女的这么容易就找你未婚先同居,还帮你赚她姐妹们的钱?她这么重色轻友?你不想花点脑子想想她安什么心?”

    俞敏海故意发出一声尖叫,:“《女人是老虎》这首歌我唱了好多年了,一心只等着遇见,哪还用想?您怎么不想我现在已是成年武松了。”

    俞香兰又担忧地问:“蛋壳黄未干,你卖啥老哩?那人家的父母怎么看呢?听说那女的大了你好几岁,这又要怎么想呢?”

    俞敏海嘿嘿地直笑个不停,:“妈,这种属于未来的未来的问题,未来高科技一定会帮我解决,您先别操这个心!您先帮我想想怎么搞到货源,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俞香兰心想儿子的话也不无道理,关于他的爱情,即使再有不认可的念头,隔着千里之遥,若想要棒打鸳鸯也是鞭长莫及,虽说他的年龄不大,但自小鬼主意多,又是个男人,想也不会吃大亏。

    母子俩人又聊了会儿,俞香兰无比欣喜俞敏海有着商人的潜质。一放下电话,她就戴上了老花镜,翻出电话本来,认真地翻找那位做玉器买卖生意的友人电话,没想到一通电话又问出了另一个生意门道。

第五十九章 走线行伍

    俞香兰与朋友的那一通电话讲了两个多时辰,从家长里短到贩道商经,再从国内谋财到海外营生,无不点面俱到。

    俞香兰挂了电话后意犹未尽,喜忧参半地对俞大明说:“总算等来了海海的消息,以为今夜可以睡它个一宵透亮,可我这会却又没了睡意。刚刚与玉老板聊得痛快,她给了个门道,希望我跟她的妹妹一起去‘走线',俩人路上彼此好照应。”

    俞大明倦意正浓,口齿不清地回说:“听起来就跟黑道人说暗话一个样。”

    俞香兰噗嗤一声笑了,:“马无野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没点风险捞不上金,光靠那点死工资不过撑了个半饱不饿。以前在乡下,我还能捣腾点五谷杂粮做点小买卖。现在我退了休,没想到居然还有人邀我赚外快,这成心的是想让我老来威风,我真也不想推辞。”

    俞大明本只是迷迷糊糊地听着,此时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我刚听你说电话时没太在意,没想到你再动了念头。你可不能参与走私,那是犯法的!”

    俞香兰:“你就一胆小怕事的人,早知道不应告诉你。”

    俞大明:“走私犯罪是严打的对象,严重了要吃枪仔,何苦?我是遵纪守法,不是胆小怕事。”

    俞香兰不高兴地翻了个身子,:“不说了,哪回跟你说事,你能支持我?”

    俞大明:“我又哪回没跟你站在同一战线上?”

    俞香兰不再应话,俞大明以为她睡去,也就放松了身心,转身睡得酣畅。俞香兰却在黑夜里心潮波动。

    自从家中有了几个去日本留学的儿女,她隔三岔五就能收到长相俏丽的日元纸币。俞敏佳姐弟们每次寄回来的信封都特别厚沉,实际上那信纸里没写几个字。许多话在电话中已说得及时又明白,厚厚的几张信纸里夹着的就是几张日元。

    这种简单而又侥幸的做法被福宁的日本客们大胆地采用了好几个年头,直到有一天被日方无意间发现后直接没收为快才告消失。

    俞香兰隔些时日就要到黑市上将日币兑回人民币。如此一来二去,她就跟那些换外汇的黑市行家交了朋友,不仅仅只是讨论“矮子”(日元行话)的行情,并对“黄金粒子走线”的此类走私活的行内说法并不陌生,但却并不十分了解道内行规。

    福宁的牛田曾与福建高官乐金峰、泉州石狮同驾并驱,号称为中国沿海走私三大名镇。在改革的春风吹绿祖国大江南北之前的牛田,那条铺着青黑色大理石的古老街道两旁,早已经小贩子云集,商铺林立,其间商品花样繁多,洋货绝不会少见,诸如台湾产洋布伞、梅花手表、台式三用机、还有像“糜糜之音教母”邓丽君的唱片等等……全赖那一批商人的智慧和胆识,撑起了一片繁华似锦的商品世界。福宁其他乡镇的人都闻风而来淘货,虽说当时的友谊商店还有着尊贵的地位,购汇券也还在大行其道,可这镇上所有泊来品都是那时下最潮的物品。因之全是水货,必不被当时的商业法律政策所容忍。只不过虽法剑高悬,但商潮滔滔,民生所望,法剑亦是很难落下。很多时候,当地政府均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时不时也来一次严打紧追,充裕某种“库银”。

    每逢严打时分来临,或是生意场上我虞我诈的戏码上演,商贩们犹如惊弓之鸟,深受了草木皆兵之困苦。他们在半道上被执法者截了货,临街摊位甚至家中被狂抄,货被没收,人被抓走,这样的剧情真不少见!

    若干年后,有识的福宁人痛斥当年的执法者缺乏远见。若不是他们“急功尽利”,频频打压了这个镇的走私活动,削减了“gdp总量”,那么今天的福宁市,在福建省的行政地位将会高显出许多,何致于今日的牛田乃至福宁市的政府官员,享不到“前人栽树后人纳凉”之福。其实走私活跟gdp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有识之士们依旧能说得唾沫如流星疾飞,惋叹亦若星河浩瀚。

    当购汇券不再盛行的时候,许多泊来品可以光明正大地摆在摊位上自由买卖了,黄金和外汇交易却依然要摸着黑走!

    所谓的“黄金粒子”就是999黄金铸成的小小金块,每块大致约重50克。但福宁人有独特的计量叫法,他们沿用了最古老的方法,称每个“金粒子”一两二钱重,黄金首饰作坊里亦惯用“钱”来计量黄金重量。

    黄金首饰在福宁民间深受欢迎,福宁人对黄金的迷恋从未曾断过,黄金的民间消费量一年比一年强盛。无论是儿女婚嫁时的下聘和陪嫁,还是诞辰喜庆的礼品,或是出国客对亲朋好友的回馈贵礼,都与千足黄金的饰品有关。

    脑子灵光的福宁港客窥见了商机,逐从香港周生生、周大福这些名店购置了大量“黄金粒子”私带回福宁,有一些满足福宁当地使用,相当一部分再从福宁转手至其他地方,以牟取差价暴利。从香港到福宁,再从福宁到其他地方的过程中,女人的内胸衣,男人的裤腰带,以及裤腿根,甚至人体肛门,任何可隐蔽之处,都是黄金粒子的安全运载体,一路上有执法者设卡检查,风险极大,这种运输过程俗称“走线”。走线人每次可从每个金粒子中挣得几十至百多元人民币。

    俞香兰如今在玉老板提点怂恿下,心中念想不断,按捺不住激动之情,一夜激动无眠。

    第二天一早,她就到牛田找玉老板去了,买了若干玛瑙,并再次了解“走线”的做法,三言两语下来,当即就拍板决定加入“走线”行伍。

    俞大明心里却紧张惶恐,胆寒得直说:“老太婆,说一说玩玩,真别当回事,这种钱赚不得!咱们是退休的人了,老实在家照看娉儿好了,人老也要老得有榜样作用。”

    俞香兰一听,心里就窝了火,:“说得走线见不得光似的?”又一想走私毕竟的确不是光明正大的活动,但还是粗声继续说:“有你这样跟钱过不去吗?我还没老到挣不了钱的份上。孩子的钱我们花得痛快吗?他们每个人寄回来的钱,我都给他们记了帐,清清楚楚的每一笔,以后要悉数还给他们的。再说了,他们几个交完了学费还要生活费,来钱也是不容易的。你整天只有电视报纸,不如多照看照看娉儿,也不至于太空虚无聊。俪俪在家里也可以搭手帮帮你,我也就三两天走一趟,哪碍得了什么事。”

    俞大明不以为然,:“至少他们都已是万元户了,往后生活有什么好担忧的?我们干了一辈子的革命也没他们几个月赚得多。”

    俞香兰一脸的不屑,:“你知道什么?我现在认识的那些个头,他们专做外汇和黄金生意,都已是百万元户了。有时候他们的一单生意就挣个好几万,还是做生意的比打工的好挣钱。俗话说工字不出头,还真是有道理!我们就是缺本钱,有了第一桶金才好挖第二桶金哟。就你这胆小鬼,永远发不了财。”

    俞大明很想大声地制止她的念头,即使吵上一架也是理所当然,却想俞敏俪近来心情郁闷,不必令她烦上加烦,只好压低声音说:“要是出了事,晚节就不保了,那真丢了孩子的脸!”

    俞敏俪正在三楼,俞香兰朝楼上看了看,:“你先别做声,我就试一回。我从来没坐过火车,这回正好有人做伴,权当出外旅游好了。”

    俞大明无话好说,俞香兰第二天又去了牛田,与玉老板的妹妹结伴而行。

    俞大明在家坐立不安,无所事事下,踱步去了邮局,订了全年份的《法制日报》。

    俞香兰不敢说出口的话有许多。为了杜绝任何意外发生,她的首次“走线”采用了最安全的方法,她将所携带的黄金粒子全塞进了肛门。在炎热的夏日,挤在北上火车,那拥挤不堪的车厢里溢满了汗臭和脚臭味。紧张和恐惧完全冲抵了生理上的不适感,一路上战战兢兢地,水不敢喝,饭不敢多吃,凑和着不饿就好。到了目的地,单蹲坑将“金粒子“拉出来就得花个把小时,憋劲使力比生孩子还费事。榨菜就着白馒头,外加一壶白开水,是“走线”那几天的三餐标配。但只要有迷人的钞票浮在脑子里,白馒头也能嚼出鸡肉的香味。可那种非人的折磨不能说与俞大明听。

    俞香兰累却痛快着自己的创收。

    俞香兰第一趟“走线”尚未归来,俞敏俪接到了返校通知。

    她的老师们表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宽容,学期终的考试基本上都采用了开卷考的方式,让期末的时光充满了幸福感。考试完毕后,她与同学们在一片“光阴太短暂”的喟叹中再一次挥手告别。

    俞敏俪背着小背包,再一次走进新华书店,她不再想买那些玄玄乎乎的算命演卦之类的书籍,可闻一闻墨香亦可排遣心中的忧愁。

    林书轩站在角落,见那紫色的连衣裙分明笼着一份淡淡的忧伤,如同淡淡的月晕伴随着一轮满月,目光不由地凝注不动,脸色却涨得通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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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175/ 第一时间欣赏涅槃何方最新章节! 作者:清风疏竹所写的《涅槃何方》为转载作品,涅槃何方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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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何方介绍:
涅槃二字源自古梵文音译,意为寂灭、灭度、无生等。佛教引申意为:将炽热燃烧之火灭尽,进入寂静清凉的解脱之境。故,涅槃二字禅意无穷,既可理解为生命的消灭,去往一处极乐之所,也可领悟为一种众苦熄灭、烦恼断尽的生命状态,更是一种超越生死、绝对自由的精神境界。清末明初时,年少的俞香兰之父跟随乡邻的脚步,下到南洋,成年后荣归故里,娶妻生子。几经困惑,但依旧骄傲和不悔于自己的“唐山魂”和”叶落归根”的选择。俞香兰在小县城的乡下长大,和英雄式人物俞大明结为伉俪。从乡村搬到县城里,从一个农妇到百货公司的营业员,从一名美少女到一位骄悍母亲,时间慢慢改变了她。八十年代初,她的几位子女去日本留学及创业,发生了系列变故。走过了漫漫的心路历程后,更由于受小县城浓厚的宗教信仰影响,她最终选择出家,寻找一静幽处苦修,等候涅槃。俞敏俪是一位满怀浪漫诗意的乖乖女,勇于追求爱情,却又意外落下不孕之症,与爱人林书轩被迫远走新西兰。几度天意弄人,抑郁成疾!但她最终却实现了灵魂的自由和超越!涅槃何方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涅槃何方,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涅槃何方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