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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风疏竹     涅槃何方txt下载     涅槃何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月神使坏

    俞敏佳的店里,分配来了一位小伙子,李伟强刚从部队退伍回来,长得健壮魁梧,浓眉大眼,堪称一表人材。

    他从跟俞敏佳打一照面那一瞬间起,就无法遏制地爱上了她。俞敏佳那张神似又胜似黄馥荔的脸蛋,夺魂般地令李伟强着迷。电影画报上的黄馥荔,是军营里汉子们曾经神往的女神,李伟强忘却不了曾经刚侠岁月里的心灵慰藉,岂能错过现实版的女神?!

    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让李伟强心有所想必落实于行动。他决然毅然地将俞敏佳拦在了单位门口,直接了当地说:“敏佳,我想爱情已经光临到了我们身上!咱俩好吧,我保证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

    俞敏佳莞尔一笑:“我从没想过要嫁给一个年龄比我还小的男人!”

    “爱情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它可以跨越年龄,跨越阶级差异。你不就比我大三天么?那又怎样?我依然可以保护你,还有我们未来的小家!”李伟强不屈不饶。

    李伟强不是那个贾宝玉,他的口中喊不了妹妹,说不出温柔多情的话语。俞敏佳感觉有点别扭无趣。想接近她的小伙子的确不少,可他们也不是贾宝玉。那些人说起话来吞吞吐吐,令人不得要领,害得她也得含蓄婉转,却无法是如林妹妹的那份情愫暗生。基于她温柔的本性,她无法对所有人包括李伟强说出任何决绝的话语,但她的温婉拒绝还是吓退了不少人,可在李伟强看来,却是鼓舞他持续前行的信号。

    李伟强每天准点地出现在俞敏佳上班的路上,下班时一定候在单位的门口,从最初的“偶遇“到后来的“理所当然”,截掉了那些,他认为不应该出现在俞敏佳身边的“敌人们”,但俞敏佳依然是礼貌的淡淡微笑。

    可他最终实在忍不住了,在单位老大哥老大姐们的鼓舞下,啪地一声单腿跪地,高昂着头,铿锵有力地说:“敏佳,做我的爱人吧!我是真心的!所有人都可以见证我们的幸福!”

    那一直盘旋在空中的小可爱,瞅了个准点,向俞敏佳射出了它的丘比特之箭。那位外国小调皮,也遵照了中国月神的命令,将李伟强的话闪亮亮地传译成贾宝玉的那几句话。俞敏佳一时面红耳赤,心跳得如鼓劲擂,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俞香兰正在不停地接待频频上门的友人说媒者,虽说俞敏佳此时的岁数,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福宁县里所有未婚姑娘中算是大龄。俞香兰却并不十分在意这个问题,她的朋友们已送来了好几个候选名单,亦有了港客在册,只是尚未有十分如意的人选。她随意地在俞敏佳面前,今天提起这个,明天否定掉这个,明天再提起另一个,隔一天又再剔除掉。

    俞敏佳见母亲如此认真且大肆地张罗自己相亲之事,心知李伟强的条件跟她的选婿标准距离颇远,自然每次只好欲言又止。

    她的恋爱活动就只好隐蔽地进行着,可纸终究包不住火。有一天傍晚,李伟强送俞敏佳回家时,在她家的大门囗,一时没把持住自己,凑近身去亲了亲她。恰巧此一刻俞香兰打开了门,一见此情此景,刹那间五雷轰顶,直呼:“耍流氓,有人耍流氓!”她边喊边扯住李伟强一顿猛敲猛打。

    俞敏佳又是拉又是叫,才将母亲制止住,眼见着邻居家的门都不约而同地打开来了,不得不大义凛然地说:“妈,他是我的男朋友!”

    李伟强一脸尴尬,一脸憋屈,红着脸喊:“阿姨,我真不是流氓!”

    俞香兰吃惊于女儿的“自做主张”,同时心痛于刚与友人的一番计划要泡了汤,原定了友人带一名真正的港客回福宁来,听说那港客一见俞敏佳的照片,就按捺不住一颗年轻狂热的爱心。

    俞香兰无比悲愤地开始了绝食抗议。年少的俞敏俪殷勤地端进三餐,却又得原样不动地端出。俞敏佳也直挺挺地跪在了母亲的床前,奉陪她一起绝食。俞大明对俞敏佳的“大胆行为”也是气得鼻孔冒烟,又对母女俩的此番行为一愁莫展。

    在那三天里,家里进进出出了好几批人,俞香兰的朋友,俞敏佳的同事,还有老家的亲戚们……,但没有谁可以让俞香兰开口吃饭,也没有谁可以让俞敏佳不跪在地上。最后惊动了俞大明的领导一一福宁县分管经贸事务的李副县长。

    李副县长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说:“大明,老俞同志呀,您可是老革命老领导了。您是一个思想觉悟极高的人,少年时期有幸参加了党的革命活动,年纪大了更要学习与时俱进,老同志不要干涉年轻人的婚姻问题。现在哪个年轻人不追求自由恋爱?我们党员干部要绝对地持民主支持态度,……”

    李副县长的一席话令俞大明无地自容,破天荒地的头一次,他对俞香兰使了强硬的态度,:“该起床吃饭啦!不要再闹了!孩子即使有错,也不能用这种教育方式!你要再这么闹下去,成心是想让我犯错误,李副县长都打电话来关心了!”

    俞香兰睁开眼看了看俞敏佳,经了三天的不吃不喝不睡的死扛,一张倩丽的脸蛋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比自己还更显憔悴,心已疼得不行,但又不甘心,有气无力地问:“佳佳,妈再问你一句话,你就一心要跟那个李伟强好么?”

    俞敏佳无力答话。

    俞香兰又说:“李伟强哪点能比得上你?长相?本事?家世?图他对你一心的好?”

    俞敏佳还是不答话,几近休克地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下闪着一点亮晶晶的泪珠。

    俞香兰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犟女?”

    俞敏佳的身子晃了晃,俞大明大步过去将她一把扯了起来,一直候在屋外的俞敏洪抢进几步,将她整个人横着抱起。俞敏佳毫无力气反抗,任由弟弟抱回房间的床上。

    俞大明又对俞香兰说:“老太婆,孩子大了,有她自己的主意,感情的事最难掌控的。既然她自己愿意,我们就想开点吧,何况伟强那孩子受过部队训练,在单位很有纪律性,有上进心,人品不会差到哪里去!”

    俞香兰继续有气无力地问:“你说李县长真管这事?”

    “可不是,刚刚就是接了他的电话,被他说了一顿。”

    “李伟强跟他有什么关系?”

    “哪有什么关系?同姓而已!佳佳没去上班几天了,单位的同事也一直往我们家跑,李副县长家就在她单位旁边的那条巷子里,怎会不知道?”

    俞香兰心想要不是俞大明的文化水平不够,这副县长的位置原该是他的。这个李副县长平日里跟大明的关系不错,平时上门来也总打趣说要认佳佳当他的干女儿,这会儿出面挺挺也是情理之中。

    她哼了又哼,:“要真换成他女儿试试,哼!”身子动了动,俞大明扶她下床,三天的绝食令她虚弱得双腿站不稳地。

    她又病歪歪地躺了两天。

    俞敏佳的甜蜜爱情经历了这番劫难,总算从地下转到了地上来,可以光明正大地继续进行!

    俗话说丈母娘瞧女婿越瞧心越欢,可俞香兰的心里却似扎进了一根刺。她对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说是给了李副县长的面子。但心里知道自己何尝拗得过女儿,本来以为自己的女儿应高贵得像牡丹花般地插在富贵之家,现在却无比不甘心地让她自由恋爱上了一个,既不是港客,又没有大学文凭的穷小子。而一切祸根就在于那个穷小子死缠烂打的执着,或许有一天佳佳会后悔于自己一时的冲动,但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女儿的心已被挂了铁砣般定在了李伟强的身上。

    俞香兰撑起床吃饭的时候,对俞敏佳硬性规定了一个条件:恋爱可以,不许单独约会,哪怕是看电影!

    热恋中的李伟强真觉难以忍受!华侨电影院刚刚落成,那里的座椅宽敞干净,在电影屏幕昏暗的投射光影掩护下,借机捏一捏恋人的小手,偷偷地亲一亲她的小嘴,那是多么让人期待的美妙,可这种美妙竟被无情地夺走。好在两人在同一个单位上班,见面的机会很多,上班空闲时隔着柜台瞧着俞敏佳,心里还是乐开了花。俞敏佳倒有如得大赦般的欣喜,而她此时更为大弟弟俞敏洪的爱情提心吊胆。

    俞香兰表面上不再过问俞敏佳的感情事,却也明显的无精打采,看着日渐长大的孩子们,没来由地一阵惶惑,儿大真不由娘了,他们不再听话,不再与自己贴心,一个接一个地要离开自己吗?想到这里,心里总是莫名的难过和困惑。多少年的奉献,多少爱凝成的情缘,原以为是深广似海,到了有一天,却似乎被抽断成一条条浅浅的溪流,各自有了奔流的方向,也各自又有了汇聚的汪洋。小溪流从源头到汪洋的曲折迂回中,一路跟随着那一枚,原属于母亲胸膛的红心,血彤彤的,随着漂流,随着沉浮,时悲时喜,无怨无悔,始终不渝。

    俞香兰突然间起了乡恋,像个婴孩似地眷恋起自己的母亲,只要一得闲,她就想回乡探望叶芙槿。公交车的颠簸和浓浓的汽车尾气味着实令人不舒服,但不让自己如此奔波折腾更令她感到烦闷。远远地看见母亲孤单地坐在屋前的石凳上,一份惆怅和落寞同样袭上心头,当她走近,母亲脸上的惊喜却又令她心神安宁。

第三十一章 此悔怎追

    叶芙瑾如今年事渐高,但依然干净素雅,只是行动不再利索。她要抖抖索索了许久,才能将衣裳领口的盘扣扣好。昏花的双眼瞧不清镜子里的自己,只好凭着感觉,勉勉强强地将一头稀疏的银发盘成一个完整的发髻,双手抹上几滴茶油,细致地将发髻抹出油亮的光彩,再在头上斜插一根银簪子。

    她总在想,该是足够老了吧,对女儿一家的揪心思念成了空劳牵挂。她的牵挂流于每日朝阳初露时分,也在夕阳西下之时,更在人静夜寂时候。

    她偶尔也想一想在丈夫,他在另一个世界是不是还在抽着水烟枪。在俞细命入棺的那一刹那,她突然决定将那枝水烟枪放在他的身侧。没有了水烟枪,她的闲余时光显得更加寂寥无聊。但最近时日,她感觉无比幸福惬意,她的香兰儿经常回来陪她吃饭,陪她闲聊,可她又忍不住心疼女儿的奔波辛苦。

    俞香兰远远地走来,望见母亲正坐在大门前暖暖地晒太阳,喊声:“阿娘,今天我又得空回来了!”

    叶芙槿激动得立起身来,:“你又回来做什么?一趟一趟地不嫌累吗?”

    俞香兰走近了些,伸手搀住她,:“不累!今非昔比了!县城到镇上有了公共汽车。要是哪天汽车能直接到咱们村里来,就更省时省力了。”

    俞香兰话音一落,就提了桶从井里打水。

    她边打水边问:“嫂嫂她们呢?今天家里怎么不见其他人呢?”

    叶芙槿见拦不住她,又坐了下来:“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平时也少人在家。这几天建华娘心里不痛快,建华撒了手不干家俱活了,新买的刨木床变了废品,人家原给了打床打柜子的定金,他双倍还了回去,说要跟朋友合伙种蘑菇去了。建华娘生了气,骂他当了爹的人了还这么撒性子。你记得在你嫂子面前不提这事,别惹她又有气!”

    俞香兰:“嫂嫂闲得,孩子的事管那么多干什么?!”突然间想起自己心中所受的折磨,逐闭了嘴。

    叶芙槿又说:“田地分到户了,如今不再有生产队,收成反而多了,人也还轻闲,你阿爹要是还活着,该会多高兴哟!”又转念说:“这人到时候了,该走还是要走的!你阿爹还是有福,那时见有了电灯,竟像个孩子似地又蹦又跳!”

    俞香兰正要接口说话,忽听见身后有人在说:“哎呀呀,婶婶几次回来都不来看看我。今早有猪只出圈,先拿几斤里脊肉过来送佳佳的外婆。巧了,赶上你回来了,家里还留着几斤排骨,正愁怎么给你送去呐。”

    俞香兰一听声音就知是俞大明家的嫂子,回头一看,见她明显地胖了几圈,不禁乐了,开起了玩笑:“原来是嫂子呀,你家的猪油敢情不卖,全留给自己吃了!”

    嫂嫂呵呵地笑了,:“哪里是真胖了,虚胖哟,一动就气喘!”

    俞香兰:“听说庆宝回来后,养多了猪只,猪圈该多壮观呢?!”

    “回家去看一看吧,我也敢将你那老房子给猪住。那里住人了,不敢轻易给糟蹋了。”

    俞香兰一想,就与母亲说了声,搁下手上的水桶,跟嫂子回了原来的住处。果不其然,原先的老屋住了俞庆宝一小家庭,被收拾得干净明亮。

    屋外露天猪圈里,俞庆宝在给猪食掺饲料。猪只个头大小不一,但只只健硕,皮毛油亮,猪圈也比以往瞧着干净,可那味道依然让人不想久呆。

    俞香兰不由赞叹说:“这些猪只长得真好!”

    俞庆宝一见俞香兰来了,忙停住手上的活,应说:“小猪长骨,中猪长肉,大猪长膘,养得差不多就该让它出圈了。要不然费食又费时,划不来的。”

    嫂子:“以前庆宝在公社食堂上班,泔水不用花钱买,如今一分钱没地方省了。可光喂饲料又怎么行,厨余泔水还是要的。就多弄点蕃薯蒂,猪也吃得欢!”

    俞香兰感慨说:“养猪学问也不少!”

    嫂子自豪地说:“庆宝的兄弟俩最近还忙新猪圈的事。我带你去看看吧!”

    穿过村子的老舍旧房,来到了村一头荒处,老远就看见新的猪舍正在建设中,现场堆杂了许多石头砖块。走近一看,见俞庆祥正趴在地上,俞香兰正想大声招呼,又见他忽又起身,向前大迈了几步,又倒回了几步,似乎在用脚丈量尺寸,嘴里喃喃自语。

    嫂子:“哎呀呀!婶婶你看看,我那庆祥又傻了,整天就是这样,话又不多说,神经兮兮的。”

    俞庆祥回头看见母亲和婶婶,咧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俞香兰:“庆祥仔在干什么呢?”

    俞庆祥挠了挠头,:“下午的班!这会儿我正琢磨着养猪场怎么排污水,这里不通下水,要是污物污水能集中处理,变废为宝,该多好!”

    俞香兰欣喜地说:“你有远见!像是干大事的人!”

    俞庆祥又难为情地笑了,:“我想了几个方案。过几天就找涛涛去,他总有好点子。”

    几个人闲聊了会儿,俞香兰回转回娘家。

    叶芙槿正搓洗衣服,俞香兰连忙过去接过手来。叶芙槿争不过她,只好在一旁坐着,心疼得直叹气:“你不用为我这么劳累,累病了找谁说去?哎……没想到人老了这么不中用,什么事都干不好了,吃个饭总掉渣,眼睛老昏得看不清污迹,大多时候洗了也等于白洗,哎……”

    俞香兰边搓衣服边安慰说:“谁个老太太到了您这岁数,吃饭不掉渣漏汤的?要是哪天农村也通上了自来水,您就不用打水费劲!”

    建华娘此刻在家,一旁插话说:“阿娘老嫌我洗衣不干净,农村里的人哪有那么讲究,天天土里滚土里钻的,哪一身会干净?”

    俞香兰却不留情面地抢白说:“干活脏了衣裳,也得换洗干净的再穿,不跟肚子饿了要吃饭一个理吗?不要净给自己找理由。”

    建华娘已被俞建华气堵了几天,就这当下被小姑子一抢白,像是引燃了火筒子,全身忽得潮热难忍。

    恰此时,庆宝娘拎着一袋排骨,气喘如牛地奔来:“哎呀呀,幸亏婶婶还没走呀,瞧我这记性,说好的排骨刚才却忘了给你!”

    建华娘一见她,更来了气,火星先冲着她去了:“你好意思来我家,三天两头上我家地里翻番薯蒂,我不说你!你家新猪舍找了处好地方,你那锄头把一勾,就把我家的蕃薯垄沟挪了位。”

    庆宝娘讪讪地应说:“我一再叫庆宝兄弟俩一定要瞅准了界标再打栅的,要是占了你家的地,我们另外补足。多亏了左邻右舍的帮衬让地,新猪圈才有了足够的地方。”

    叶芙槿忙对儿媳说:“那些地都是你阿爹和亲家大伯子当年一耙一锄地一起开垦出来的,亲戚一场,也相扶相持过,即便说今天让一点地给他家,也并不可惜!”

    建华娘见婆婆也跟她唱了反调,大怒道:“您老了吃闲饭,但不要说闲话,肘子不能往外拐。”

    俞香兰听了不中听,忍不住地提高了声音,:“嫂子也会有老的时候!上行下效,因果轮回,说话要留底!”

    建华娘豁开来了吵架,大声嚷嚷:“嫁出去的女儿要回来这么嫌弃人吗?人老了吃喝拉撒哪样不用人待候,再不济,老人头昏脑热的时候,端茶递水的,轮到谁最有份呢?”

    俞大明的嫂子见火枪转向,连忙放下手上东西,先溜之大吉。

    俞香兰将手上的衣服往水盆里一扔,直起腰来毫不气馁地怼上,:“说什么呢?不就多洗件衣服,多刷一个碗筷而已。我阿爹辛苦攒下来的家业,还不够请人侍候我的一个娘?!”

    俩个女人站在屋外,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开来,叶芙瑾全身颤抖,费力地摆摆手,却止不住眼前的凶猛,努力地想要大声喝止一声,突觉一口痰急涌而上,堵在了喉头,胸口闷得无法呼吸,两眼一发昏,一头栽倒在地。

    俞香兰姑嫂俩赶紧扑了过去,但母亲额头的鲜血如小泉似地急涌,俞香兰痛声大呼,她的一句狠话:“阿娘要是死了,如果没人扶棺,她的这座屋子就当她的棺材……”,没来得及说得痛快,她的母亲就真的要死了。

    任由俞香兰怎么哭喊,叶芙槿的魂魄一缕缕地游离开了身体,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在俞香兰的一时意气使性的那个时刻。

    葬礼那天,俞香兰悲痛欲绝。天空下着朦朦细雨,但地上早已是泥泞一片。哀乐凄楚,送殡的人很多,队伍走得异常缓慢,抬棺的几个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俞香兰双手扯着棺绳,从起棺的那一刻开始,坚持三步一跪。从家漫长到墓地的距离足有三四里路,谁也无法阻止俞香兰的下跪,谁也不敢快步逾越她的节奏。

    虽然空中飘着的是毛毛细雨,虽然所有人都备了雨具,但每个人都觉得雨水逐渐湿透了衣服,侵入肌肤,在初冬的季节里令人无限悲冷。

    俞香兰浑身泥泞,双腿膝盖红肿不堪,但她毫无痛觉。她宁愿长跪不起,宁愿荆棘刺痛,宁愿折寿偿还,……老母亲在她面前倾刻间魂魄杳悠,她真的不知道该用余生如何忏悔。

    俞香兰病倒了,无法下床,也懒得说话,膝盖骨害骨膜炎严重,只得静养一些时日。俞敏佳有条不紊地打理家中的一切,而俞敏洪更加悠着恋爱……。俞敏海和俞敏俪两人难过沉默了好几天,但过后俞敏海依然淘气。

    俞敏俪的体格强壮了不少,不再是那个打了个喷嚏就得静养的小女生。她在上学路上听见的小鸟鸣啾声,还有天空中变幻的云彩,准能诱发她天真无邪的想像,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每擦亮一根火柴,就可以看见自己慈爱的奶奶。俞敏俪内心真切地相信小鸟是姥姥派来的信使,而当她望向天空的云朵时,就能够看见叶氏慈祥的面孔隐在云端。她那欢快的语调,眼眸中的热烈和天真烂漫的想像,稍稍安慰了俞香兰悔痛欲绝的心灵。

    俞香兰在骨膜炎好了后做了首要的一件事,将父亲俞细命和母亲叶芙槿的遗照,拿到照相馆去放大了数倍,悬挂在了大厅的正壁上。

    俞大明凝视着大照片,心里狠狠地骂那狗日的日本人,害得自己父母英年早逝,连遗照都不曾留下。

第三十二章 迷驹知恩

    俞敏涛和俞庆祥并肩从厦门大学的图书馆走出。俞敏涛心情沉重,沉默地低头慢行,俞庆祥却恋恋不舍地不断回望。

    俞庆祥:“井里的蛙再大声叫也不过凑了热闹,天上的龙一个喷嚏就可呼风行雨,蛙与龙没法比!我跟你也是没得比!”

    俞敏涛莫名其妙地问:“什么比喻呢?”

    俞庆祥:“我是说,不来你这儿一圈,我不知道蛙与龙的差别有多大。我就是那井底的蛙,天天想这个想那个,画了许多方案图,拿出来的东西却不值得一瞧,就跟蛙叫似的,叫得再响,也是呱噪无用的。能有资格呆在这里的,都是人中龙凤。单是这个图书馆就令我眼界大开,我好羡慕你啊!我一技工学校毕业生,难免瘦小个。”

    俞敏涛疑惑地问:“瘦小个?你不矮呀。”

    俞庆祥乐了:“高材生也有听不懂的行话!有人神总结了,技工生在学校学的东西量少质差,营养不够,就显得又瘦又小。中专生学的东西量少质好,矮胖墩;大专生比中专生学得深广些,又比本科生差了一大截,算高瘦个;本科生学的是保量又保质,所以体格好,壮高个。”

    俞庆祥说得挺自乐,却见俞敏涛神色凝重,不敢再滔滔不绝,:“外婆去世,我以为你会回家奔丧,没想到人来通知你。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村里的人传说是婶婶逼死了外婆,这是污蔑!”

    俞敏涛神情立时激动,:“人言可畏!她怎么可能逼死了自己的母亲?!我妈妈虽有脾气,有时仗式吓人,可她不无理取闹!当年要不是我妈那一口咬得狠,或许今天的我就被插了牌子游大街!”

    俞庆祥困惑地问:“你一直都是好孩子,学习成绩一直优异,堪称是所向披靡的学霸级人物。怎么这么说?”

    俞敏涛不由地陷入了往事……

    福宁县城关有条叫后街的大街相当出名,不是因为其间拥有可以让它扬名的某个地标性建筑物,或是其间有闻名的历史典故,其实啥都没有,不过是因为那条街上住了几个敢砍敢打的“江湖好汉”,全是二十来岁浑身带疤的年青人。这伙人估计看多了《水浒传》的小人书版,一股子“替天行道“和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狠劲,又或是听了《上海滩传奇》的评书,很希望再次演绎杜月笙般的传奇。这些年青人各成帮派,有模有样地学起了古人,喝完滴血酒,再各手持根香,磕头拜了些把兄弟,一起对天发了誓,又招揽了各路小兄弟,大有想扭转乾坤的劲头。

    各帮派之间经常抽棍混打,破个皮流点血是常见的事。他们大多时候都是正面交锋,有时候也会有类似于游击战搞偷袭的做法。进行游击战时,就得讲究点策略,特别需要有俞敏涛这种人的智商。况且哪个帮派有了俞敏涛此类军师显赫赫的辅佐,这种好学生的隐形魅力,拉拢了更多的学生娃,进而增壮了队伍,更扩大了势力范围。后街的帮派一度不是社会待业青年人的专属群体,还牵扯到了几所中学,让当地的公安民警颇伤脑筋。

    在高中最后一年的某一天,俞敏涛在一次大规模的帮派斗殴事件中,被当地派出所逮了个正着。

    俞敏涛实在羞于自己暴露了行径,受询中宁死不屈,死活不肯报出自己和爹妈的名姓,但公安派出所干警本就高了他几个段位,仨俩下就从其他人的嘴里,掏出了他的来处,并找上了学校。

    俞大明夫妇被请进派出所的时候,俞敏涛狼狈不堪地缩在角落,白衬衫被撕烂成几条布条,支离破碎地搭拉在身上,眼镜架断了一边的脚,歪歪地架在鼻梁上,脸颊和鼻子被镜架来回推拉时刮破了皮,血迹还保持着艳红的颜色。脚上也只剩下了一只鞋子,但已瞧不出原来的白色。俞大明和俞香兰被震惊得几近休克,他们心中一向好学上进的儿子,怎么可能会跟后街那伙流氓混在一起?!

    派出所所长是个老熟人了,深知俞大明的为人。一看到俞大明进屋,赶紧握手寒暄:“老俞呀,我知道你家的孩子厚道,一定是被怂恿欺骗的!那帮小年青我们是盯很久啦,不好意思呀,这次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俞大明红着脸说:“惭愧呀惭愧!孩子上到这里来,家教真的是有问题呀!”

    俞香兰又羞又恼又怒,已顾不上心疼,奔向俞敏涛劈头盖脸先挥了一巴掌,再张开嘴巴往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骂说:“死仔,是鬼迷心窍,还是活腻了?!”

    俞敏涛耷拉着脑袋,肩上的那一口疼得他全身痉挛,可他一气不吭。他宁愿在群殴中流血受伤,也无法忍受自己的妈在一群代表正义的人面前给了他羞辱,硬是梗直了脖子,一脸大写着一股凛然和不屈,心里却恨不得立马穿越回古代,奔上梁山当那第一百零九条好汉。

    派出所所长又在长叹:“哎呀,真是麻烦!那伙年轻人老是聚众打架斗殴,调戏小姑娘。大罪没有,上不了刑,但每次按治安处罚条例也是够烦的。我们人手又不足,这次一下子拢了二十多个回来。除了你家敏涛,其他的全有前科,但他又算得上重量级人物,人称‘赛无用、超学究’。你看看,看看,哎!”又是一声长叹!

    俞大明的脸色从红变青,铁青得吓人,:“他明年要高考。原以为这孩子会读书,又赶上了好时代!没想到会出这档事!”

    俞香兰掩着脸呜咽了起来:“做学生都做不好,还当上了军师?这是赶着要奔短命的份呐。”

    俞香兰一哭,反让所长觉得不好意思,:“嫂子呀,您可别着急上火,敏涛毕意还是个孩子嘛,难免有不懂事的时候,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

    “涛涛会跟后街的那帮混混扯上关系,要是别人告诉我,打死我都不会相信呀。这回直接上了这里,直接给我打脸了不是?丢脸呀!”俞香兰抹着眼泪说。

    所长想了想后,诚恳地说:“我知道你们平时管教得严,这次事件不过是孩子的一时糊涂,校长也打了电话来为敏涛求情。这样吧,我们这次就权当只是个误会,你们把孩子领回去,该干嘛还干嘛去,只要孩子知错能改,懂得悬崖勒马,也算是大吉一事呀。明年等他考上了大学,别忘了到我所里来分喜糖。”

    俞香兰边抹泪边说说:“别说分喜糖,他要是真能上得了大学,让我捐出所有的寿元都愿意。”

    俞敏涛惊愕地望了望母亲。

    俞大明:“做父母的谁不巴望自家的孩子争气,可他们偏偏不争气!教育孩子比起当年抗战还艰难!”

    所长哈哈大笑几声,:“不一样的战场,同样的斗志!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斗争,跟自己斗,跟家人斗,跟他人斗,斗赢了就功成圆满,到了马克思面前也是一名勇士!”

    俞敏涛有惊无险地在派出所呆了几个小时后,被父母领回了家。

    在学校里,似乎没几个人知道俞敏涛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不过几天后的学校大会上,几位与俞敏涛一起参加群殴的同学被宣布除名,当他们的名字被校政教处主任言辞严厉地提了又提的时候,俞敏涛内心紧绷的弦被深深地触动了,他不知道该庆幸自己,还是该同情他们。

    他也无法多想是什么原因,那帮社会上的朋友再也没有找过他。仿佛一夜之间,他们回归到了各自应属的世界,曾经的交集虚幻得如梦一场。当然,俞敏涛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探究那些原因。他的老师们猛然间就给了他许多课外作业,各类习题塞满了他的整个书包。每位老师在给他习题本时,眼神是那样的慈爱殷切,语气是那样的热诚挚恳,让他有了“寸金难买寸光阴”的紧迫感,重新感觉到了“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的危机。

    俞敏涛自觉地让自己投身到了题海之中,孜孜不倦地完成老师们一轮又一轮的习题轰炸。

    再后来,他在街上偶然看见原来的同学吐着烟圈,一脸猥琐地调戏一位小女生时,惊吓得小女生尖叫着躲藏,那种小痞子的下作之态,他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反感,并且开始真正地感到后怕。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发生在派出所的一幕只是他人生的一场意外,是生命乐章的前奏曲中一个小小的休止符。当他的人生主旋律唱响时,那个休止符必使得生命凯歌更具爆发力。他发誓再也不让父母有再次责备自己的机会,更不允许自己在学业和未来的事业上有任何的差池。

    来年的金秋季节之时,俞敏涛成了福宁县城的理科状元,上了他心仪的厦门大学。他的成长经历,成为他的老师们教书育人的成功典范,在许多年后依然在他们的班会训话中被频频提及。

    在俞敏涛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母亲告诉他说,俞大明听了派出所所长的话后,怀着勇士般的勇敢信念,一天内走访了他的每一位任课老师,与每一位老师在嗟叹中取得了共鸣。大家本着拯救俞敏涛的共同目标达成了默契,谁都不敢松懈对俞敏涛的监管,才有了对俞敏涛所做出的题海轰炸不留闲余时间的关怀。

    母亲还告诉他另一件事,在那个关健时期里,俞香兰带着机灵的俞敏海,在他上下学的路上蹲了点。那些个想继续联络他的社会青年,在俞香兰凛冽无情的眼神中败下阵去,但他们也感到了被挑衅的意难平。有那么一次,两三个小年青瞅准了机会逮住了瘦小的俞敏海,把他摁在电影院的门口,打得他鼻青脸肿。但他们在“快意恩仇”时完全漠视了一个现实,小个子的俞敏海本就不是个能被人随意欺凌的主,即使他本尊不属于哪个帮派,他也有足够的能耐,将合伙揍他的那些人的来路摸得一清二楚,谁让福宁城关只是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平日里能在街上晃荡的也就那么几个。

    令人丧胆的结局是,在第三天的傍晚时分,俞敏海拿把明晃晃的刀子,挨个冲进他们的家里,像疯子似地粗着嗓音,叫嚣着要血债血还,那嗓音其实还透着幼稚的童声。尚未发育变声的俞敏海,用疯狂的举动把那三个人当场吓得够呛。在他们后来的故意拦路滋事时,俞敏海从随身书包里抽出来的匕首,也一样起了震慑作用。帮派虽有帮派的规矩,但混混也有混混的借口,俞敏涛有个跟疯子一样疯狂的混世魔王弟弟,虽然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但他的年龄却又那么的小,倘若跟他一般见识,简直就是掉了身价。俞敏涛也就不再受到校外友人的“深情关注”。

    俞香兰怀着后怕的心情说:“海海跟个疯子似的,我也跟个疯子似的?后来的我不仅要一路盯着你,还要一路追着海海,怕他真成了疯子!”

    俞敏涛说完了往事,感慨说:“他们所做的一切成就了我要发狠革新面貌的愿望,那个休止符成为了美丽的短暂静音,也让我的青春之歌来得更加悠扬高亢。我妈妈很凶很猛,可她更有爱!”

第三十三章 筹谋盛宴

    俞敏涛和俞庆祥一起从厦门大学回到家时,家里一片寂静,只有俞香兰一人独坐在昏黄的傍晚里。今天俞大明的一位老朋友家有喜宴,请柬上特意注明了是宴请全家,可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害怕自己的忧伤坏了人家的气氛,就让俞大明领了孩子们去了。

    俞香兰呆坐了许久,明知过了晚餐时点,但她依然不想挪动身子,满脑子尽想着那一天母亲倒地时的情景,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头撞上了石凳子,就只那一下子,母亲的心跳就骤然停止。俞香兰越想越恨那石凳无情,又恨嫂嫂言语刻薄,更恨自己戾气使性。照片里的父母含笑凝视的目光温暖又深情,仿佛在倾听她无声无尽的悔恨。

    俞敏涛一进屋来,先开了灯,一眼就望见墙上的两帧遗照,难过之情袭过心头,无言凝望。

    俞庆祥叫了声:“婶婶!”

    俞香兰乍见俞敏涛,心中一喜,但随即又哀伤地说:“你的外婆突然间走了,我们没来得及写信通知你回来!”

    俞庆祥:“我已多嘴告诉了涛涛,涛涛不放心您,特地要和我一起回来,本来他的学习任务挺紧张的。”

    俞香兰点点头,又疑惑地问:“你真去学校找涛涛了?”

    俞庆祥:“是呀,我家猪舍虽小,但我原本坚持要尽可能地力求尽善尽美,可是真做不到了。洋灰地(水泥地)铺不了,怕夏天烫伤了脚蹄子,更是因为没有太多的钱可以任性。正申请拉电线过去,要不然猪舍时光又倒流回点煤油灯的年代。听了涛涛的建议,要将井口布得稍远一点,免得井水被污染。可以修个排污道,建个有盖的积粪池,有机肥浇田地,从蕃薯苗到蒂薯蒂,全是天然饲料。”

    俞香兰见俞庆祥说得头头是道,听得却又混乱,而她一时半会也没有听的心情,就垂着眉眼不做声。

    俞敏涛打了话岔说:“妈,外婆去了,所有的人都很难过,可您得保重自己,我们还需要您,也都会在您的身边!”

    俞庆祥也连忙说:“婶婶可不能垮了,您是大家的主心骨!我在我妈面前多少话说,可一到您跟前,话就多了,有时竟然语无伦次,可就觉得您什么都能懂,什么都能理解!”

    俞香兰抬眼看了看他们,凄惨一笑,:“一下子就成了个妈的人,真叫人不习惯!”

    俞敏涛:“妈,您也是位妈妈,如果您的孩子为您痛苦,您不心痛吗?外公外婆看着您呢,您不想让他们安心吗?”

    俞庆祥抢过话头说:“大家都懂婶婶的痛,可人这辈子有太多的事要做,哪有多余的时间拿来忧伤和痛苦!我爸去得更早,那惨境我们也走了过来。生命因为脆弱有限,才显弥足珍贵,活着的人不如学会真真实实地丰实它的内涵。如果沉浸太多过往,免不了就蹉跎了岁月。”

    俞庆祥今天一反常态,话显得真多。

    俞香兰难以置信地望了望他。

    俞庆祥又直抒胸臆:“我这两天在厦大的图书馆泡了又泡,除了羡慕涛涛,还发现国外的科技真发达,新鲜玩意儿真够多的,小小的养殖场都能玩出大名堂。我们的农村太不够条件了。”

    俞敏涛为他打气说:“慢慢来!有条件时,我们必须学会努力创造条件!”

    俞庆祥的一番话勾起了俩个年轻人更多的话题。俞敏涛似乎忘了回家的目的,俩人在坐车回家的一路上已交流探讨几番的话题,又情不自禁地在俞香兰面前进一步延伸而热烈地谈起。

    俞香兰不甚了解他们热议的内容,但他们脸上飞扬着令人振奋的神采。看着他们,她突然间想到:我们身边还有许多没有离开也无法舍弃的幸福。

    她顿觉心里的悲伤渐减,也突觉自己饥肠辘辘,于是抚了抚膝盖,站起身说:“你们还没吃上饭吧,我现在也饿了,我去做点饭去。”

    俞敏涛和俞庆祥交换了下眼神,俩人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俞香兰从失母的悲伤和悔恨中缓过劲来,也回了神来要关注俞敏洪的婚事。被女儿俞敏佳谈了该死的自由恋爱,儿子俞敏洪的婚事最好速战速决。

    按说照俞敏洪的年龄,想保媒的人应踏破了门槛,奇怪的是,四周里却悄无声息。好几个夜晚,俞香兰静躺在床上,认真地在脑中盘点一遍,想想那些熟悉的干部家的闺女,想得胸中长出了竹林一大片。

    她用手肘捅了捅身旁已熟睡的俞大明:“大明,跟你说个正事吧,我看工商局李局长家的小女儿不错,跟洪洪年纪相当,不如我们找个人上门说说亲吧。”

    俞大明应了一声“哎”,又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打鼾声继续响起。

    俞香兰曲起小腿踹了踹他:“跟你说正事呢,睡什么觉呢?”

    俞大明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洪洪不是有刘娜了吗?你别多操心了!”

    俞香兰不屑地说:“那个服装厂的?门不当户不对的,不靠谱!”

    就在她跑去看刘娜的那一天,略找旁人一问,就将刘娜的家境摸了个底。那刘娜身下还有个在上学的弟弟,母亲一直体弱多病,家中还有一位几近失明的奶奶,父亲是福宁造纸厂的普通工人。靠着父亲和刘娜那些菲薄的工资,五口之家的家庭经济不是一穷二白,也是可想而知的捉襟见肘。

    听了俞大明睡意朦胧的嘟囔,她有点紧张地问:“洪洪该不会还跟她有联系吧。不行,我得起床问问他去。”

    她猛得坐起身来,打开灯,一看桌上的闹钟,已是午夜时分,想了想,只好又躺了下来,嘟哝一声:“等明天再说,我就不信洪洪真的会看上一个要才没才要貌没貌的姑娘。”话虽这么说,这一晚上她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天一早,俞香兰盛了粥摆在饭桌上,俞敏佳给大家分好了煮鸡蛋和几根咸菜,一家人坐下来准备吃饭。

    俞香兰边呼呼地喝着粥,边说:“洪洪,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考虑婚姻大事了。昨天晚上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了,工商局李局长家的小女儿你也认识的,要是觉得合适的话,我们找人说说去。”

    俞敏洪挑了挑眉头,看向父亲,俞大明一脸懵逼,俞敏佳不敢吭声。

    俞敏洪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又低下头来大口喝粥。

    俞香兰瞥了俞敏洪一眼说:“找老婆得先看丈母娘,我认识李局长的老婆冯干事,很实在的一个人,她家的姑娘也应差不到哪里去。”

    俞敏洪抬起头来说:“妈,我跟人家女孩不是很熟,但听说那女孩很娇气的,不一定会是个好老婆的料。”

    “哪个女孩当姑娘时不娇气?只要人品好就好。再说了,先处一处谈谈恋爱,也没叫你马上结婚。”俞香兰开导说。

    俞大明急促地吃着饭,口齿不清地催促:“先吃饭吧,上班要来不及了!”

    俞敏洪埋头呼呼地吃完饭,道了声:“上班去了。”一溜烟地出门走了。

    俞敏佳不敢多话,催着俞敏俪和俞敏海上学,也跟着出了门。

    俞大明坐在饭桌旁,捧着空碗,想了想,对俞香兰说:“老太婆,我看这样,洪洪的事不急,等我跟他谈清楚了,再让他去相亲。”

    “我想到的那几个女孩,全是熟人,哪用得着相亲,找人点破就得了。我现在想开了,不用找什么香港客的女儿,就近找一个还图个熟。”

    “孩子有孩子的想法。不知道洪洪怎么想的,我们也使不了强,佳佳就是个先例。”

    俞香兰一听,把碗往桌子里重重一推,:“别提佳佳,那个李伟强怎么看怎么讨厌,要是洪洪真看上了那个叫刘娜的姑娘,这不给我心里净添堵吗?”

    “好啦,好啦,不说了,我先上班去了。”俞大明连忙拿起公文包出门。

    俞香兰这天临时起意跷了班,拐了两条大街,进了福宁县教育局的大门,径直上了二楼的人事科,找到了李局长的爱人冯干事,两人一见面热呼呼地聊了开来。

    俞香兰问起了李家小女儿,冯干事爽快地介绍起了自家女儿。李家小千金刚从师范学校毕业,进了教育系统当了名小学老师。

    俞香兰一听,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你说孩子们长得可真够快的,才多久的时间,你家小女儿都当老师了,我老是惦记着她给我家洪洪当媳妇,这下是不是正好呢?”

    冯干事是个痛快人,不带迟疑地说:“只要孩子愿意,我这当妈的哪有不愿意的份。”

    俞香兰似乎已经胜券在握,禁不住笑颜逐开:“我自己给儿子保媒,连猪头钱都省了(福宁习俗:男方必须给媒人送猪头)。这个周末,你们一家人就上我家来吃饭,我给你们做地道的佛跳墙。”

    冯干事一听,乐得哈哈大笑:“我家丫头有福了,有你这么能干的婆婆,比我这个当妈的厉害多了。我对厨房里的那一套,真的是不上心,家常菜都没懂几样,能攀上你这个亲家,我也顺便享个口福。”

    俩人亲家来亲家去的叫得异样热乎,又说了许多话,俞香兰才心满意足地下楼。

    俞香兰要在家里请贵客吃饭,并已在冯干事面前夸下海口,少不得要提前准备。

    普天下人都知道“佛跳墙”是闽菜系里最出彩的一道,单食材就有几十种,而这道能引活佛跳墙的菜肴,还必须煲几个小时后才能上桌。

    俞香兰翻了翻食杂柜子,找出干的猪蹄筋、鱼胶、刺参、花冬菇、干贝……俞敏洪推门进来,她正皱着眉,自言自语:“在家做菜比不上大饭店的讲究,正宗的佛跳墙我也没尝过,不知道味儿比自家做的会强上多少?鱼翅和鲍鱼咱们是弄不到的,但我有我自己的做法,用上墨鱼干、蛏子干顶一顶。”

    俞敏洪一听挺高兴:“佛跳墙?妈,真要做‘佛跳墙'吗?什么好日子?大过年时都罕见。”

    俞香兰尚沉浸在食材的盘算中,俞敏洪突想到早上的话题,不敢等她答话,掉头躲开了去。

    俞香兰拿出几个小盆子把东西一一用水泡上,嘴里继续嘀咕着:“明天一大早要买些鸭肫、鸽子蛋、猪蹄子、猪肚、羊肘。这肥母鸡已经杀了,想想还要备什么料,得把它记下来,少一样就缺了一味。做个佛跳墙,来个红烧鱼,再有个五花肉闷芋头,卤些鸡蛋,白灼锁卷和活虾,凉拌些素菜,再油炸点什么,不知够不够丰盛……”

第三十四章 无可奈何

    俞香兰再翻看了一遍姜片、八角、糖等配料。又怕隔天记性不当,食材筹办不齐,找了支笔列了张清单。随后又将老母鸡过了水放在煤球炉上熬底汤。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备好了晚餐,于是招呼全家人吃晚饭。

    俞敏海喜爱用白萝卜拌煮的咸味干饭,吃得啧啧有味,但他很快闻到了一股鸡肉的香味,滴溜着小眼睛,瞄了又瞄在冒着汽的锅,对俞敏俪说:“俪俪,我们今晚又有鸡肉吃了,我要多吃肉,你要多喝汤,一起长身体哈。”

    俞香兰用筷子敲了下白瓷碗边,:“今天谁也不许吃鸡肉,连汤都不许喝,明天要请李局长一家人来,很重要的客人!海海和俪俪明天晚餐时不要上桌,桌子小,不够位置。”

    俞敏俪听话地哦了一声。

    俞敏洪如坐针毡。

    俞敏佳和俞大明面面相觑,不知言何。

    俞敏海嘻笑着抗议:“又是我和俪俪上不了桌,尽欺负我俩,好像我们是后娘生的。”

    俞香兰忍不住也笑了:“明天的饭局很正式,你未来的大嫂第一次上门,我们得郑重一些。”

    俞敏洪更觉面潮耳赤,手脚开始冒汗,求救地看向父亲,却见俞大明迟疑不语,索性豁了出去,大声说:“妈,不行呀,我跟刘娜生米已成熟饭了。我是个男人,得对刘娜负责,不能再跟其他人相亲。”

    俞香兰一听即怒,摔下碗筷,:“什么?你说什么生米已成熟饭?”,边说边站起身来,扑过去捶打俞敏洪的后背,边打边骂:“死仔,傻瓜就是傻瓜,没结婚就被人骗上床,负什么全责?!”

    俞大明和俞敏佳忙着拉住她,俞香兰已气得直喘粗气。

    俞敏海左顾右盼,看着乱着一团的家人,惊讶地问:“大哥被人骗了?是谁?找出来让我来整死他。”

    俞敏洪忍着母亲捶打,却朝俞敏海发怒:“滚一边去!”

    俞敏海端起饭碗,拉着一脸莫名其妙而又惊恐的俞敏俪离开餐厅。

    俞大明教育起俞敏洪:“你已老大不小了,怎么能这么不懂事?你这是犯了生活作风问题,要是追究起来,往严重了讲,可是犯了耍流氓罪。”

    俞香兰更怒了:“什么流氓罪,不就是谈个恋爱,你情我愿的事,本不关原则性问题,就你爱往大的扯。”

    俞敏佳见缝插针,趁机替弟弟救情:“爸,也是,干嘛要讲得这么严重?不过,妈,您平时总教育我们说做人要诚实要有担当,也就是说,在感情这事情上不能始乱终弃,洪洪都这样了,您就成全他吧。”

    “你少来,就是你这做大姐的没带好头,这下全乱了套。”俞香兰说着,竟气得呜呜地哭了。

    俞敏洪慌乱得扒了几口饭,此刻噎着一口在喉头,话也不得说,死憋着难受,干脆也红着眼,静静地坐着。

    俞大明听了俞敏佳的话,本想见风使舵帮儿子说些好话,但看到俞香兰正哭得难受,只好不依不侥地继续教育儿子:“你这事是做得过火了,自由恋爱可以,但也不能犯男女间的错误。”

    俞敏佳扑哧笑了一声,迎来父亲一个严厉的瞪眼。

    俞大明继续教训俞敏洪:“这个刘娜也是不行,看着不像是这样的女孩呀,单位领导对她评价很高的嘛。”

    俞香兰止住了哭声问:“这么说,你是去调查过了?就我一人被蒙在鼓里是吧?!我已约了李局长一家人来吃饭,现在你们说说该怎么收场?”

    俞敏佳安慰说:“妈,您不用太焦心!现在跟您那年代早不一样了,自由恋爱的人多了去,年轻人都不怎么喜欢父母安排相亲的事。没准人家姑娘心中有的是自己的主意,也看不上洪洪,到时就顺水推舟让事黄了,不会影响您和冯阿姨的友情。”

    俞香兰似乎也找不到批驳的话,但心中总感觉失望难过,泪水止不住地流,唠叨了许多话,俞敏洪陪着她掉泪,不言不语地任由她发泄。

    俞敏海眨巴又眨巴他的小眼睛,俞敏俪猫了又猫她的小脸。

    到了夜里,见俞香兰的双眼红肿得厉害,俞大明下楼取了条湿毛巾。

    俞香兰将湿毛巾敷在双眼上,:“近来是泪流多了,还是因为老了,眼睛开始不中用了。”

    俞大明怅然若失地说:“一眨眼的功夫,我们成了老夫老妻。我已年过半百了,来由地每天盼望孩子早点结婚生子,似乎这样,自己就老得理所当然。想年轻时一心只等你长大,日子过得如蜗牛爬般慢吞!那一年在你家,看你文文雅雅地吃饭,轻轻柔柔地说话,安安静静地做事,两条麻花辫油亮得透光,那光圣洁迷人。我真想有把神仙吹风杖,一口气吹得你一夜间长大!”

    俞香兰的双眼被毛巾蒙任,身子扭了扭,:“小时候的事别提了,让人难为情!”

    俞大明心坎里窝了许多话,却又是说不得,他无限悲哀地发现自己在事业上的风光劲头一去不复返了,眼下在单位里一发言,夹生半熟的国语水平准能惹来一众年轻人无情的调侃和嘲笑,领导位置挪也挪不上去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真心开始盼望早点退休。可在妻子面前,他只能说一说儿子的事。

    俞大明:“我们可不能让洪洪犯下耍流mang罪。如今大街上一拖就是一串流mang,你看那法院大门口都快贴不下照片了。朱*毛大军响档档的威风,可朱元帅的孙子都保不住命。要是惹毛了女方去上告,你还想洪洪的小命能保?”

    俞香兰一想事实的确如此。这些日子来,街上大喇叭声一响,跟着军用大卡车一连过去几大辆,车上全是被剃光了头发的年轻人,他们每人的面前都挂着一大牌子,身后是荷枪实弹的军人。街道两旁有人在惋叹,也有人在唾骂。倘若自己的儿子也是被游街的其中之一,将该是怎样的焚心似火?!仅一想,她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原本气恼憋闷的感觉顺平了一些,却也不想再多语,尽力合眼睡觉,心里努力告诫自己不必庸人自扰,此一夜的睡眠质量奇差。

    天放亮的时候,俞大明看俞香兰熟睡中依然皱着眉头,叹了叹气先起床穿衣,拿着俞香兰记好的采购单子一早就出门去了。

    俞香兰在梦里一直叫喊着阿娘,只见叶芙槿年轻姣好的面孔在水烟枪的烟雾中若隐若现,又渐行渐远。俞香兰泣不成声地喊:“阿娘,您就理理我吧,我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了!”

    第二天的饭局气氛却异常的好,李局长夫妇和他们的小女儿,先是把俞香兰的整栋房子上上下下参观了遍,然后再坐下来品尝她的厨艺,边吃边赞不绝口。

    俞敏洪红着脸闷声不说话,冯干事以为他怯场害羞,私下对俞香兰说:“他们彼此都算认识了,可这恋爱的事一般要男方主动些才好,女孩就爱扭捏,让你家洪洪多来约我家丫头,女孩子家总不好巴巴地往上贴。”

    俞香兰无奈地揣着明白装糊涂,情非得已时只好诺诺了几声。

    俞敏洪装了哑巴,不开腔,不主动,却也不拒绝。如此几番下来,女孩也没了心情。冯干事又过问了几次,俞香兰支支吾吾地应付着。过了个把月后,冯干事也不再重提,俞敏洪与李局长女儿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再稍过了不几日,俞香兰和冯干事在菜市场碰上,俩人站在充满腥味的鱼档前,对结不了亲家的这档事忍不住唏嘘不已。俞香兰把冯干事的闺女夸得完美无暇,对自己儿子那窝囊不长进的性格唾弃了半天。冯干事在感叹那锅“佛跳墙”摄魂美味之余,禁不住暗自庆幸:自家的女儿幸好刹车刹得快,没把终身托付给一个不像个男人的男人。

    冬去春来的时候,鹊儿闹起了枝头,俞香兰的亲戚朋友们在春风的温情抚慰下,她们的诸多问候也附和应景,提醒俞香兰说她的长女俞敏佳应该出嫁了。

    俞香兰的弟媳提着一大篮子的土鸡蛋上门来,用娘家人的口吻对俞香兰说:“阿姐,我们都是女人,都明白女大不中留的道理。”

    俞香兰沉吟片刻后回答:“城里人要比乡下的晚婚些,这也是国家政策。”

    “政策归政策,可我们都盼着有喜酒喝。今早大嫂捡了这一篮子土鸡蛋,她说最近家里母鸡下的全是双黄蛋,想来家里应该有喜,这喜事该轮到佳佳了。”

    俞香兰听到弟媳妇这么提到嫂嫂,心潮起伏不平,痛失母亲的怨恨总戳得她心窝子痛。母亲丧事过后,她跟嫂嫂家就断了来往,就连俞建华的孩子满月宴都不去参加,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绝。

    此时她不冷不热地回说:“这些鸡蛋不如留给家里小娃娃吃,也可以卖了换些钱帮贴点家用,大哥的那点工资又不高。何苦拎这么远的道来看我?”可再往下说,语气已掩不住伤感,:“以前阿娘在的时候,经常给俪俪捡鸡蛋,我那丫头也只爱吃鸡蛋,若不是娘家的土鸡蛋,我都怀疑她会不会长得大。”

    弟媳妇顺着她的话头说:“有些话本不应该说,但又想都是自家人不用太多顾忌,老太太要是天上有灵,也想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嫂嫂也当了婆婆,多少也明白了当婆婆的不容易,也悔了有的话说过了头,把亲人的感情给伤了。要是家中有件喜事,借机让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在一起闹一闹,感情也就和好如初了。”

    俞香兰心里了然,亲人间是那种折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关系,倘若真断了,就得落下一身的残废,自个儿也潇洒不到哪里去。常言说打虎还需亲兄弟,女人间的矛盾何至于将亲兄弟给变成了陌生人。阿爹阿娘日日在照片里看着,阿娘生前的教诲不能忘了。既然两对鸳鸯拆不散,不如就顺了他们。

第三十五章 多喜临门

    时光一溜烟地滑得飞快,在俞香兰计划娶媳嫁女时,俞敏涛也结束了他的大学生涯,并留在了厦门市,进了厦门无线电厂,那是一家效益和福利均佳的国营企业,此等规模的好单位在福宁县根本找不着。

    对俞香兰来说,儿子的工作单位并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可她还是觉得有些缺憾,她想要的是一家人可以好好地团圆在一起。

    1984年的9月9日是个特别的日子,不仅恰是周日,也是俞敏涛热烈推荐说“久久相依”的好日子,于是由俞大明拍板定音,按新人新风尚的做法,俞敏佳和俞敏洪姐弟俩同时在这一天举办结婚典礼。

    而对广大的福宁人来说,与9月9日相近的那几天,绝对是值得兴高采烈的好日子。1984年逢甲子,9月10日是中秋节。县委县政府也早已郑重宣告,六十年一轮的瑞云塔塔灯盛会必将在金秋之季如期而至。

    俞香兰的三层楼里在9月9日的前两天里,就住满了从老家来的亲人,他们来赴一场盛大的喜宴,并且要尽情赏一场此生难期的塔灯盛会。

    1984年的塔灯盛会较历史上的任一回都来得新潮和隆重。福宁城关家家灯笼高挂,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整个城关红火盛装。

    俞庆祥拖着俞敏涛走街串巷,在人潮中穿梭流连,在瑞云塔下忘情观赏,俩人玩得兴致勃勃。

    俞庆祥眉飞色舞地喊:“涛涛,你说我们的街道每一天都能如此灯火辉煌,我们的生活每一天都能这样热火朝天,该有多好啊!”

    俞敏涛欢快地大声应说:“会的,我们侨乡有侨乡的特色,我们小县城迟早有一天会有大都市的风采!”

    俩人玩得尽兴回到家时,正听见俞大明在对众人说:“这次点塔灯,回来了好多华侨,尤其印尼华侨和香港客,县政府专门搞了接待会,宾馆都住不下了。”

    俞香兰的哥哥点点头,:“我们在乡下就已听说了。上城里一看,大街上的小汽车可真多。县政府大门口挂满了大红灯笼,一直可以热热闹闹到国庆节。”

    俞香兰的弟弟跟俞敏海开起了玩笑,:“海海是个准南洋客,让你父亲去县政府里打个招呼,华侨招待会上给你留个位置。”

    俞敏海不觉得这是玩笑话,态度严肃又认真:“我义父这次还是没有回来。爸爸,既然那么多南洋番客回来了,您就把我托他们捎带去南洋好了。”

    俞香兰感慨说:“我阿爹过世了许多年,想那李伯父也是不在人世了。想当初走番下南洋的那些人,他们去时是打了赤膊去的,想到今天全是腰缠万贯地回来。番地有番财,我们也是多亏了那笔意外的番财,要不是那些金戒指和金链子,还有最初的五十元,我们这幢小洋楼当年哪敢想!”

    说话间,有俩人大踏步进来,俞香兰见来人有点面生,一时愣住。俞大明却脸色略变,连忙立起身来。

    来人中有一人一见俞大明,紧趋前几步,紧握住他的双手:“表姐夫啊,好久不见了!这次瑞云塔点塔灯,我是特地回来赶这场盛会,刚才在县政府里听说您家双喜临门,就过来给您和表妹道喜来了!”

    俞香兰的哥哥也已惊呼出口:“二舅家的表弟!”

    俞香兰此时回过神来,明白他原来是母亲娘家侄儿,那个在省城里当教授的表弟,只是之前仅见过几次面,难免陌生难认。

    俞大明心里一阵慌乱,用劲地回握了表弟的双手:“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了!那些年情非得已啊!实在对不住啊!”

    叶教授此刻已瞧见墙上叶芙槿的遗照,诚恳地说:“不说这种话!时事不济人而已,亲戚还是亲戚!只是我姑姑过世时,我们都不知情,实属晚辈不敬!家父后来知道了后伤心得很啊!”

    俞敏涛和俞庆祥不知上一代人的故事,突然间冒出个高知亲戚,心情欢跃得教授长教授短地好一番请教。

    而叶教授也与在场的几位表兄弟姐妹之间亲情满溢,彼此相互关怀问候,但谁也不再重提那一段往事,或许谁都明白从一段不堪回首的时光走出,释怀后的生命焕然一新,何必沉沦破碎的回忆。俞香兰恍然间似乎看见父母亲的微笑显得更加欣慰和慈爱。

    9月9日的婚宴就设在县供销社的大礼堂里。大礼堂内,字云集,彩带飞扬,二十多张大桌子上铺了大红塑料布桌罩,喜气逼人。礼堂外,几鼎大锅高汤翻滚,香味远飘,瓷碟、大瓷盘和大瓷盆等一长溜地摆在一大长台上,孩子们在嬉笑欢奔。

    改革开放的春风早已拂绿了大江南北,而俞大明家的这个秋天揽尽了春色的万千情意,两位新娘笑出了桃花十里的娇媚和迷醉。

    俞敏佳盘起了一头长发,发髻边插着几枝艳红的小玫瑰花,脸上化了淡淡的妆,穿一身自己裁剪的大红色长连衣裙,一双尖头的黑色高小跟皮鞋,即便站着不动,亦显婀娜多姿、仙气飘然。

    相较之下,刘娜就略俗了些许。她的脸上也化了妆,两颊的胭脂使颧骨显得有点高,红艳色的口红更突出了嘴唇的又薄又宽。她的两条垂腰的麻花辫子,从发根至发梢,分段绑着红色的绸线。上身是粉色底大红色印花的衬衫,下身配了一条黑色直筒裤,脚上是一双红色皮鞋。虽然刘娜的妆化得败笔,但她的身材却可圈可点,那件紧身的衬衫裹住了凹凸有致的上身,倒也有一股妩媚诱人的韵味。

    新郎李伟强无比兴奋。他饱受了丈母娘的诸多白眼后,终抱得美人归,自然喜盈眉梢。但他的父母却是另一种心情。

    按照李姓族人的习俗,但凡李姓长子,结婚大典的宴席要放在李家祠堂内举办。在喜庆的时刻,让李氏一族的人都来见证新人的幸福,这是李家的惯例,谁都无法悖逆。多少远在异乡的李家人,都特地回到了祠堂,敬祖宗,行谢礼。更重要的是,要还族人的份例。

    但俞大明的一句“新人新风尚”,俞香兰一口回绝了李家的下聘和送礼担的要求,一并将李伟强父母多年的期盼给彻底粉碎了。李伟强的新婚大礼当天,李家没有了主角,酒席要延到第二天才能举办,这让李伟强的父母很难接受,他们认为这是倒逆行事,将极不吉利,但又能怎样呢?偏偏儿子李伟强特别忌禅俞敏佳的父母,尤其那个俞香兰。

    面对丈母娘,李伟强有说不出来的紧张,他也着实不想俞敏佳再有为难。他只好用一些新时代的观念去说服自己的父母,心中却异常明白,当了一辈子工人的父母,一生中没有几样事能称得上是大事,他们多么希望儿子的婚礼能由他们亲自隆重地操办,收到所有亲朋好友惊叹的目光,听到大家对新人的祝福,但他们没有表示拒绝的权利。俞大明是福宁县城的一个领导,攀上这门亲事已是件挺有面子的事,新娘子俞敏佳又是那么的才色俱佳。

    另外一件事也让李伟强无法表示异议,同日结婚的刘娜表现得异常乖巧,她的父母也开明得令人信服,他们早就承诺说,既已是成了亲戚,凡事就由俞大明说了算。

    即使明知父母的不痛快,李伟强也只能故意忽略。他心里想的是能屈能伸本是大丈夫之所为,忍一忍就赢得海阔天空。理论上说从奴隶到将军,必然要经历一场脱胎换骨的锤炼。结了婚以后就可以不必在意俞香兰对自己的态度,甚至可以摆脱她对俞敏佳的那份控制。

    一想到这里,他这个新郎官就觉得激动万分。在人生意气奋发的当口,应慷而慨之,把酒欢歌,人生难得几回醉,面对宾客们的敬酒,他潇洒豪迈得来者不拒。

    新郎俞敏洪显得潇洒淡定,一身浅灰色的西装衬得他器宇轩昂。他颇有风度地带着新娘刘娜穿梭在各个酒桌中,频频地向来客们敬酒,但又只是做做样子也抿下唇,至于有没有真正地喝到酒并不重要,也并不在意大家粗鲁的起哄,有时见刘娜羞得直躲,他怜香惜玉地转过身去,用手拥着刘娜的小蛮腰,一路凯歌,再继续一轮又一轮的周旋。

    酒席行至一半时,李伟强就显得不胜酒力,步态踉跄,将身旁的俞敏佳来回地撞了几次,俞敏佳不得不扶紧他。席间有几个曾暗恋过俞敏佳的男青年,苦于没有李伟强的胆识,在这个俞敏佳的大喜之日,眼睁睁看着如花似玉的俞敏佳嫁作他人妇,亦有了借酒浇愁之意,再看到李伟强的得意劲,那口气又怎咽得下来,一来二去地直把李伟强往死里灌。

    按照俗例,主桌上坐着新人的长辈们。俞香兰跟自己的兄弟已有许多时日不曾这么近乎地聊天,自然有了许多话题,说起了父亲和母亲的一些往事,不免心中有些伤感。一身挺括中山装的俞大明时不时地陷入回忆,若干年前的塔灯下护美情景又浮心头,不免心潮澎湃。

    酒宴中席的醒酒甜汤是热杨桃甜汤水,五星片状的杨桃片诱人地浮在瓷盆大碗中。杨桃是俞敏佳的最爱,俞香兰下意识地用目光搜索俞敏佳,冷不丁地看见李伟强醉态明显,而俞敏佳神情正显尴尬。

    俞香兰心头之火莫名地又蹭蹭直上,表面上不动声色地继续闲聊,心里却暗骂:“佳佳怎么会看上这种货!福宁人俗话都说丈母娘疼女婿,可切胸肉炒韭菜!可我这个丈母娘的,怎么恨不得割掉李伟强的大腿肉呢?”念想之间,眉间不觉就锁出个川字。

    哥哥见她脸色突变,心怕又有变故,赶紧端起了酒杯说:“这酒宴的半席甜汤水都出了,我们做长辈的也得去表示个意思去,也好让年轻人稍稍喘口气?这年月,当新郎倌也是不容易哦!”

    俞香兰的弟弟也端了酒杯站起身来,挨桌去一一表示意思,酒宴的气氛更进一波**。

第三十六章 奴隶翻身

    俞香兰冷了脸坐着,不再说话。直至宴席快结束时,听见俞大明的几位老熟人在调侃俞敏涛说何时喝他的喜酒,心思动了动,可一瞧见李伟强醉态毕露,心中万般不是滋味。好不容易捱到散席,强颜欢笑送了宾客,撇下一干人,任由几个亲戚朋友去收拾残羹冷炙,自己先回家去了。

    李伟强在新婚夜里烂醉如泥,到了第二天犹觉得昏沉。在李家祠堂的酒宴上,几杯酒再下肚后,换来新一轮的口齿不清。俞敏佳周旋在陌生的人群里,尴尬得涨红了脸,也觉得头昏脑胀。

    刘娜是这场婚礼中保持着最清醒脑子的一个人。虽然在婚前并没有见过俞敏洪家人几次,但她似乎对丈夫的家人有着天然的亲近感,感觉自己已在俞敏洪的家中生活过许多年似的。

    俞香兰原以为女儿的出嫁会令自己徒添了许多日常家务烦事,没想到刘娜第二天就麻利利地顶了岗,甚至比俞敏佳更加勤快。俞敏海和俞敏俪本来还要担负洗洗碗筷扫扫地此类差事,却一并被刘娜接揽了去。

    俞大明见刘娜殷勤,心里颇觉过意不去,就想维持原来的规矩。他私下小声对俞香兰说:“老太婆,刘娜毕竟是新媳妇,小俩口新婚燕尔,要花点时间甜蜜蜜,但我看她一进门就解放了海海和俪俪的劳动力。那俩个小不点开心了,她却一人辛苦了。”

    俞香兰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别整天老太婆老太婆地叫,我有那么老吗?单位领导说了我正处盛年,想要升我当副主任,可我想升了小官,工资也没多拿,这几天正考虑要不要接受。至于她,谁知道是不是在装?让她装吧,看她能装多久。”

    俞大明不解地说:“这也能装吗?我是想,让那俩小的干点活,才懂得劳动者的责任!刘娜这么一来,跟你平时管教孩子的想法产生了矛盾。对了,怎么就没人跟我提说要让你当领导的事?”

    俞香兰不屑地回说:“我在单位的表现一直都是顶呱呱的,不管是平时销售还是月末盘点,都是一顶二的干活,要不是怕别人说你闲话,我早就该是个小领导了。”她隔着窗看了看刘娜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又说:“过一阵子再说吧!不过看着她似乎不比佳佳差,厨艺那点事学得也快,稍微提点一下,她也是能做出几道像样的菜式来。”

    俞大明连声称是,又心想男人不用多管女人的事,也就不再多话。

    刘娜并没有期冀她的蜜月应有怎样的仪式感,嫁人似乎不过就是从她原来拥挤窄小的屋子搬到了宽敞洋气的大房。一大帮人哄哄乐乐地喝了酒,就是搬家的正式交接仪式,她没觉得这个家和原来的家有什么区别。听见俞敏俪和俞敏海甜腻腻地叫她“大嫂”,她的心中涌起了许多感动。她愿意是她们大哥的妻子,更愿意是像俞敏佳那样,成为她们的大姐。

    而俞敏海因为不用逃避扫地或清理庭院等活儿,呆在家里的时间多了一些。为了很好地打发时间,偶尔也乐意跟刘娜抢起了活,还跟俞敏俪抢起书来看,以便消磨多余的精力。

    俞香兰拒绝了领导的提拔,继续当她的职工,如此也更与同事们打成了一片,又见家中和睦相亲,亦觉日子悠闲自在。

    但没过几日,她心焦起俞敏佳新婚后的问题。母女俩人每次一碰头,她的第一个问句是:“那个伟强对你好吗?”,第二个问句是:“你该有了吧?”

    俞敏佳被问过几次后,有点烦闷,无可奈何地搪塞说:“妈,您就不要老问我啦,花点时间问问刘娜去。她可是您儿媳妇,您该多关心关心她。”

    俞香兰:“不懂事的丫头!虽然你和刘娜同一天结婚,但你是她的家姐,按序排,也得你先有。何况我不就是担心李伟强那个人粗糙,生怕委屈你了!”

    俞敏佳听了哭笑不得,:“生孩子这事还能按序排?”

    不知又问了多少次,俞香兰总算如愿以偿了。

    这一天中午,李伟强和俞敏佳下班一道回到家。一推门进屋,就见李妈妈正满屋子追一只小母鸡。

    看见他们进来,李妈妈急声叫道:“快把门关上,别让鸡跑了!你们回来得正好,帮帮忙,快捉鸡,快捉鸡。”

    李伟强看那小母鸡被惊吓得到处扑翅腾起,桌上的几个瓶子应声而倒,打着滚要往地上掉,冲上去先将它们拦截住,皱着眉说:“这母鸡哪儿来的呀?”

    刘妈妈对着小母鸡“咯咯”地哄了两声,应声说:“佳佳的妈妈今早送过来的,说是给佳佳补身子的。原先是装在袋子里,不小心让它钻了出来,拉了不少鸡s,我一个人捉了它好半天,一直没捉住,午饭都没赶着做上。”

    李伟强听见自己的肠子正咕咕打鸣,但也只好挽起袖子,摆出姿势要扑向小母鸡。只听咯得一声,小母鸡迅速地钻进了一只柜子下,静静地窝在里面不动。李伟强只好趴下身子,整个脑袋快贴在了地上,伸长手要捉它出来。

    俞敏佳拿了把棍子,从另一侧伸进去拱了拱母鸡,小母鸡被棍子一捅,猛窜了出来,鸡爪子直接踹在李伟强的脸上,李伟强痛得嗷嗷叫了起来。

    俞敏佳连忙扔了棍子,担心地挨过身去要察看他的伤势,没想到李伟强却忽得发起了火,冲着她大叫:“怎么做事的?有你这么笨的的?”

    他一把捡起地上的棍子,对着正窜跑的小母鸡一顿狠敲,小母鸡很快地不再跑动,在地上死命挣扎。一瞬间,片片鸡毛不断飘扬而起,俞敏佳受惊地悚在原地,不敢相信地望着李伟强。

    李妈妈在一旁大叫:“伟强,停手!不能这么杀鸡,要先刺出血来,鸡肉才好吃。”

    “管它啦,先弄死算了,还管它好不好吃。”李伟强恶狠狠地说。

    小母鸡已经无法动弹,瞧着地上一滩污血,俞敏佳突然目眩发晕,怵在原地呆若木鸡。

    李伟强继续骂道:“真是吃饱了撑,吃猪骨头就不能补身子吗?为什么一定要吃鸡肉?”

    俞敏佳陌生于李伟强发怒的样子,全身凉飕飕地发冷,眩晕的感觉越发严重,想找个地方靠一靠,艰难地挪动几步,扶着一张椅子慢慢坐了下来。

    李伟强拎起地上的小母鸡,骂骂咧咧地走向门口,忽又回头对他母亲吼道:“快点做饭,都上了一上午的班了,已经饿得不行了。”

    李妈妈一连应了几声好,看见俞敏佳表情阴郁地呆坐着,对她讪讪地笑着说:“伟强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燥了点。”

    到了晚餐时分,李伟强给俞敏佳端来了满满的一大碗鸡肉,俞敏佳的脑子里却闪出一滩污血,不由地一阵反胃,掩住嘴说:“我吃不下。”

    李伟强此刻的心情却是不错,嘻笑着说:“不会想要我喂你吧?不过,嘻嘻,我倒真的挺愿意这么干。”

    不等俞敏佳说话,他真拿过一把汤勺子舀了一勺鸡汤,直往俞敏佳嘴里送,李伟强的俩个妹妹和妈妈跟着嘿嘿地笑,只有李伟强的父亲沉着脸独自闷头吃饭。

    俞敏佳硬着头皮喝了一囗汤,却控制不住地呕了一口,急忙起身冲向屋外,李伟强看得莫名其妙。

    李妈妈忙说:“怀孕的女人都这样,不用太担心!把这鸡肉都留着吧,等她缓一缓气再吃。”

    俞敏佳终究吃不下一块鸡肉,就连那鸡汤都无法咽下,心头同样莫名其妙。心想以前也不是没见过杀鸡宰鸭,任何一次的割喉放血和开肠剖肚,都没有让她感到心慌和虚弱过,可这次死在李伟强棍下的小母鸡流出的污血,一直停留在她的脑海,令她不停地恶心和抗拒。

    心绪调整了几天,感觉一切逐渐已恢复了正常,俞敏佳忍不住回了娘家。

    俞香兰乐呵呵地问她,:“那鸡肉味道还好吧,改天再给你买一只,咱们现在有点些小钱,就得多补补身子。”

    俞敏佳惊恐地说:“妈,不要再买了,太麻烦了。家里要是有了什么好吃的,您就让我回来吃吧。”

    俞香兰敏感地问:“怎么啦?有人让你受委屈了?李伟强?”

    俞敏佳忙掩饰:“没有,我只是自己心里不太舒服,想多回家来热闹热闹,以后有了孩子就难脱身。”

    俞香兰蓦得也难过起来,:“刘娜算了预产期,比你的迟了一些。我还没到退休时候,即使想帮你,想是力不从心。”

    俞敏佳迟疑了片刻,问:“妈,孕妇是不是特别脆弱,禁不住一点点事,比如杀鸡见血什么的。”

    俞香兰颇有经验地说,:“哦,怀孕的人都这样,心里头特别柔软,身板子也特别软弱。有事打发伟强去做,自己别逞强,当年生你的时候,我尽不懂事,被你外婆凶了一个月子。哎!不过,我看刘娜倒是挺好的,让她不要再提水拖地板干重活,她还是照干不误。回头我得叮嘱洪洪多干些,让她多歇歇。”

    俞香兰这天正巧也炖了只鸡,于是留了俞敏佳在家里吃饭。俞敏佳一见鸡肉,依旧反胃恶心,但听母亲也说了怀孕的女人都这样,她跟李伟强和他的家人一样,相信那不过只是一时的“判若两人”。

    李伟强晚上过来接俞敏佳回家,一路上俩人卿卿我我。

    李伟强揽着俞敏佳的肩膀,说:“你不要隔三差五地上你妈妈家蹭饭吃。我跟谁都说你做菜的技术一流,我们家里的大大小小每天都巴巴地等你献技呐,你要再不表现表现,他们准以为我吹了牛皮。”

    俞敏佳无言以对,可又心想自个儿真不该变得娇气脆弱,应打起精神变回原来的自己。

第三十七章 梦想成真

    俞香兰的眉目间难掩喜色,几天来一直都在想,儿子俞敏涛选的“9月9日久久相依”的确奇妙,不光一天内解决了两对新人的喜宴锁事,连他自己也一并沾了喜气。

    俞大明的朋友方局长在那天婚宴上见了俞敏涛,大为赞赏他的年青有为,乐要锦上添花,为他介绍了个女朋友,女方是福宁县城里的名人,师范中专学校的老师蒋芷萱。

    蒋芷萱真可称得上天生丽质,只是天生体弱,却正因此,独有别样风情,娇滴滴得惹人怜爱。

    她的家世可不一般,其父家族一脉里原只留他这一户男丁在福宁老家,祖父叔伯都在南洋。蒋芷萱的父母最初都是小学老师,有父辈兄弟们从南洋寄赠钱物,日子本就殷实。可蒋父不甘留守,早几年亦偷渡去了香港,折腾了几年后,已拿到香港的居留权,正申请妻女们赴港定居。

    蒋芷萱是家中的长女,亦占尽了受宠优势,父亲从香港带回的那些衣裳摩登时尚,必得她先穿了显短小后才轮给了妹妹。一身港味是港客之女的标签,亦是她成名的原因之一。

    除了体质弱了些,蒋芷萱的各方面均属上上等水平,不单成绩优异,还是个受人追捧的校文艺骨干分子。她那一副柔软的身躯将一曲《梁祝》舞得令全体师生如痴如醉,然泪下。这支独舞后来不仅频繁地出现在学校的舞台上,曾经出现在福宁县政府举办的大型活动表演中,更经常受邀舞在了各单位联谊举办的文艺晚会中。做为《梁祝》的独舞者,蒋芷萱一曲成名,这才是她成为名人最重要的原因。

    蒋芷萱美丽而优雅的模样,随着她的汇演活动,理所当然地留在了福宁县各个单位领导们的脑海中。蒋芷萱临毕业时要求留校任职,凭着她曾为母校扬名立威而立下的汗马功劳,校领导顺水推舟遂了她的心愿。

    当一向沉稳儒雅的俞敏涛应约去见她时,蒋芷萱正在舞台上柔婉飞袖,他在舞台下禁不住紧捂住一颗狂跳的心,脑子中装不下其他,只有一个轻柔飞旋的倩影和大字的“一见钟情”一词。其实若论长相,俞敏佳较之更胜一筹,但蒋芷萱的那份似颦非颦、纤骨无尘的样子让俞敏涛惊为天人。俞敏涛好不容易等心跳恢复了些正常后,开始了自己与自己对话,暗地里发誓说,必用一生的时光与她共舞人生的风花雪月。

    可那蒋芷萱矜持高冷,犹如一只骄傲的白天鹅只会昂首向天,目光里只有高蓝的天空,哪里瞧得见自认为是只丑小鸭的俞敏涛。

    但“丑小鸭”萌生了要与白天鹅齐肩比翼的勇敢,曾经的“梁山好汉”壮志又凌云归来,俞敏涛秉着先人“学场里靠智商,情场上拼情商”的教诲,怀着不懈和坚韧的斗志努力追求。

    厦门离福宁县有二百多公里的距离,坐一趟汽车得花好几个小时。自从与蒋芷萱认识后,只要是休息日,俞敏涛就急不可耐地挤上了长途汽车,像一阵旋风似地在家扫荡一下,很快地消失了踪影。俞敏俪偶跟他打个照面,他一如既往溺爱地摁摁她的脑袋,可不给她说上上一句半句话的空闲时间,就随即无声遁迹,让俞敏俪感觉摸不着边儿。

    俞敏俪关心地在开饭时念叨一下他:“二哥不是回家了么?怎么不见来吃饭呢?”

    “涛涛回来过?我怎么没看见他呢?”俞香兰一边拿碗盛饭,一边问。

    “二哥最近习得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功,但我看他是走火入魔了,犯了鬼见愁的毛病!”俞敏海边接过母亲手上的碗,边故意啧啧地说。

    “死仔,好话不会说,尽说坏话,说什么走火入魔?”俞香兰随手一掌拍在他的头上。

    “哎哟,好疼!下手这么重!这是灭绝师太的劈头魔掌!”俞敏海呲牙咧嘴,夸张地叫。

    俞大明和俞敏俪闻声哈哈大笑。

    “听说你二哥谈对象去了,本来按他这年龄,应该是以事业为先。刚毕业就谈上了恋爱,哪有心思上班呢,更谈不上好好地为人民服务。”俞大明语带惋惜。

    “二哥是正在追对象,哪是谈对象?要是谈上了,还用隔几天隔几天就往回跑?”俞敏海一脸的不屑。

    “你二哥就得往回跑!就他胆子大,自做主张留在了厦门,我们福宁不好么?我们家盖这么大房子做什么?”俞香兰边说,边坐回餐桌,准备吃饭。

    又继续对俞大明说:“是我让方局长帮忙的,他跟方校长熟,就是那个师范中专学校的校长,他们就给涛涛介绍了学校老师蒋芷萱。我一听这名字就不俗气。洪洪已经结了婚,涛涛跟他双胞胎,别再说他找对象早了,我担心他要是在厦门认识了哪个女孩,以后他不得长留在厦门了么?”

    “妈,厦门不好么?很漂亮的城市,我去过耶,比咱们福宁好多了,干嘛一定要二哥回来?”俞敏俪插嘴说。

    “你真不知道?俪俪,啊?”俞敏涛故做神秘地眨眨眼。

    俞大明点点头:“中专学校的老师素养应该不错,如果能把涛涛给诱回来,当然更好!不过,其实能留在厦门也是不错的选择。”

    俞敏俪不明白俞敏海眼神里的内容,摇了摇头,调皮地向他勾了勾手指,然后将身子偏向他。

    俞敏海也不理会父母,就和妹妹咬起了耳根,:“二哥是妈心尖尖上的那块肉。根据母狼的法则,此肉,只能叼,不能丢!”

    俞敏俪忍不住扑哧一声,喷出了一口饭,俞香兰看见俞敏海促狭的神色,举起筷子想敲他。

    俞敏海赶紧竖起手掌,:“噢,停!是俪俪她自己憋不住,不关我的事!”一脸严肃地对俞香兰说:“我听说那个蒋什么是个知名人士,骄傲得跟孔雀一样,咱们二哥能搞定吗?”

    俞香兰反击,:“呸!就你知道的多,但你又知道什么?蒋芷萱只是中专毕业生,留校而已,你二哥是名牌大学毕业生。虽说她是香港客的女儿,但我们家条件也是不差的,你别自损家门!”

    “我不也是听我朋友讲的嘛,人家在那学校上学,他说全校师生没有一个人不认识那个蒋老师。学生们都私下开玩笑说她是蒋家后代,就一大家闺秀,没准哪天被轰到台湾去给宋美玲当幺女,省得宋美玲寂寞!”俞敏海一本正经地说。

    “宋氏三姐妹中最反动派的就是宋美龄,你这是贬还是褒呢?干嘛要轰我未来的二嫂呢?”俞敏俪不解。

    “嗯,真没懂呀?说的是她有贵族般的傲慢,现在祖国大陆没有贵族了,全是清一色的贫下中农无产阶级革命者,就台湾宝岛上还残余有贵族血统!”

    “贵族般的傲慢?不太好吧,不过好像也不差,而你给了她偏见。”俞敏俪开了句玩笑。

    俞敏海咭咭地笑着。

    俞大明没听懂,也不想理会俩个孩子之间的玩笑,对俞香兰说:“你哪天问问涛涛具体什么情况,要是对女孩子挺满意的,就郑重一点,把她带回家来,也让我们过目一下。”

    俞敏涛此刻正守在蒋芷萱的教室门外,一见她捧着一叠本子走出,连忙伸手接了过来,蒋芷萱略愣神了片刻,由着他来,俩人一起走向教师办公室。

    俞敏涛踌躇了一会儿,开口说:“我对音符这类豆芽菜看是看得不太懂,但我听一串豆芽菜组成的东西还是很有感触!按现代人的眼光看那梁山伯,他一定是个工科男。比如像我这样,对螺丝螺帽很有研究,也对蝴蝶破茧的自然生物学生命规律略有了解,可对蝴蝶双飞的频率和节奏这方面知识欠缺,我很希望您可以教会我这些知识!”

    蒋芷萱对他冷冷一瞥,:“校长出面也没用,我的终身大事比校长的面子来得重要!”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方校长在身后大声叫:“是敏涛吧?来找我们蒋芷萱老师呀,哈哈,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俞敏涛连忙用一只手将本子紧捧在胸前,腾出一只手来与方校长握手。

    方校长伸出一只手握手,一只手提了提镜框,认真仔细地瞧了瞧俞敏涛,:“哈哈,有乃母风范!但后生更可畏啊!蒋老师不可错失良机哈!”

    方校长心中想起一面之缘的俞香兰,那天俞香兰特意送来粮票和布票,客气话说了一大箩,虽说价格逐渐放开了,那些票据已不再特别稀罕,但俞香兰那副爽朗大气的样子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俞敏涛一语双关地说:“方校长,我正向蒋老师请教问题,希望她能成为我的人生导师。”

    方校长哈哈大笑,说了几句玩笑话后就知趣而退。

    俞敏涛谦虚地说:“我一直都是个好学生,以前是感谢老师教会知识,从今以后,真心要请蒋老师指点人生迷津!”

    蒋芷萱又愣神了好一会儿。

    俞敏涛的追爱进程开展得还算顺利。俞敏涛有一天对蒋芷萱认真地说:“我不知何时才可以将生命中最珍贵的二硫碘化钾献给你?”

    那天,蒋芷萱特地去查了化学元素表,眼前闪过英文单词kiss,羞红了一张脸,再也不矜持冷漠,她的笑靥明媚了俞敏涛的四季。

    俞香兰心满意足的同时,也就特别地具有包容心,儿子每次与家人旋风式似的见面,却与蒋芷萱进行着细水长流式的追随,俞香兰对此欢心鼓舞。为了蒋芷萱的到来,她特地将家里的八仙桌换成了大圆桌,圆形桌看起来更显得其乐融融,比方正的八仙桌让人更觉得舒适和惬意!

    当俞敏涛的一只大手牵着蒋芷萱的那只小手,坐在圆桌前吃过几餐饭后,蒋芷萱吐气如兰而又落落大方的表现,所有人已想不出任何一个不满意的字眼。

    俞香兰不仅仅在饭桌子上动了脑筋,脑海中还有一个想法翻腾了无数次。每每看着俞敏涛在公共汽车熬上了好几个时辰,她深刻体味到了儿子的辛苦,因了自己犯有晕车症,本能地同情起儿子,况且让俞敏涛与蒋芷萱俩人在将来婚后两地分居,也是一种天大的罪过。

    俞香兰默默地盘算着给俞敏涛调动工作。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跨地区工作调动,事关组织部、劳动局、用人单位等许多部门的事,最关健的是哪个单位才是自己优秀的儿子体面的选择……许多问题纠缠在俞香兰的脑海中。她原可以和俞大明商量,可她提起过一次,俞大明的想法与她的南辕北辙,他倒是希望蒋芷萱可以调往厦门。

    俞香兰只好决定独自运作自己的计划,她相信一切都可以顺着她美好愿望的方向行进。打一开始她选定了蒋芷萱,而儿子也对蒋芷萱情有独钟。一个好的开头一定预示着一个好的结果,俞香兰这次信心满满,她笃定地相信自己又可以给儿子俞敏涛创造另一个惊喜。

第三十八章 见矛见盾

    俞敏佳捱到了临盆时刻,俞香兰在医院里等来了小婴儿出生,见俞敏佳母女平安,心情万分激动。

    走在回家的路上,俞香兰依稀记得当年母亲叶芙槿给自己的几个孩子们有过“送十四日”和“送满月”的民俗礼数,但具体怎么个情况,已记得不甚清楚,心中纠结着该怎么办才好。

    在单位上班闲聊中,俞香兰顺口问了起来,几位同事都是女人,来自福宁不同的乡镇,她们所说的每一地俗例又略有些不同。

    几个人讨论到了末了,各执己见。

    一位同事说:“不就生了个小丫头片子,不用送什么礼了,等哪天姑娘领小丫头回来,做外公外婆的包个红包意思意思就好。”

    另一位同事却不苟同,:“现在一胎化,男女都一样了,小外甥女也得当小外甥那么看待。红蛋、长寿面还有长命锁,一样都少不了。东西不值钱,心意得表达!”

    又一个同事却说:“现代人不要依旧俗例,买几件小衣裳表示表示就好,省得花心思!”

    马上又有一人唱了反调,:“不可以简单了事!亲戚往来,俩家破财,说的不过是面子和热闹。现如今就一个孩子,人生每一段该给的仪式还是要给。等她长大后,说起来也有趣味。”

    俞香兰觉得她们都说得有道理,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但最后还是决定得表示自己初当外婆的心意,心想老家的嫂子比较有经验,特地回了趟老家讨经验去了。

    到了俞敏佳月子里的第十四天,俞香兰左右手不闲,拎着几大袋东西,去了李伟强的家里“送十四日”。

    俞香兰喘着粗气,坐在俞敏佳的床沿,口不停歇地叨了开来:“问了你舅妈才知道,农村对生男生女的礼数还有区别。说是生男的‘送十四日’,要给买只鸡,生女的,却要买猪肚,有‘换肠换肚’的寓意。”

    俞敏佳不解地问:“什么叫‘换肠换肚’?”

    俞香兰解释说:“说的就是希望下一胎要改生个男娃。可现在哪有机会换肠换肚?我就全给买了,不就是一只鸡,一只猪肚,几个蛋,一捆长寿面。不过那些东西还挺沉的,害我拎得手腕疼。”边说,边揉了揉手腕。

    俞香兰和俞敏佳在说说笑笑时,李伟强搁外头看见一只活鸡,眉头不由皱了皱,厌恶地问:“哪来的?”

    李伟强的妈妈向屋内努了努嘴说:“你那丈母娘心疼女儿,又拎了许多东西过来,说是‘送十四日’。”

    李伟强的父亲在一旁小声嘀咕说:“说什么新人新风尚,该讲究的时候不讲究,不该讲究时穷讲究,自相矛盾!搞的尽是乡下人的小家子气,乡下人进了城还是乡下人。”

    李伟强不答腔,却也知道父亲心里还一直在耿耿于怀。转身进屋,恰好听见俞香兰在说:“小家伙眉目秀气,长大了必也是个大美人儿,得给她取个好名字。”

    俞敏佳开心地应道:“妈,您就帮我想想,给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李伟强掉头转身就出了屋。

    过了十几天,该到了孩子满月的时候。

    俞香兰一早起来煮了许多鸭蛋,又全染成了红色。并蒸了一大锅的白米饭,用一小箩装好,上面撒了些红色花生米,饶有兴趣地插上几枝松树枝,小心翼翼地裹在红网袋里。小箩旁边还放着两套小衣裳。

    她本想打发俞敏洪给李伟强家送去。却又想自己多日不见女儿和外孙女,恰巧俞敏洪单位临时有事,于是就出门叫了辆四轮摩托,带上俞敏海,亲自奔向李伟强家“送满月”。

    一到李伟强的家门口,俞敏海乐呵呵地将东西拎进屋,李伟强的母亲却神情不安地站着。俞香兰忙着要见俞敏佳母女,太在意,利利索索地打了声招呼,就进了俞敏佳的房间。

    李伟强的父亲惊讶地问:“不是说了生男孩才有这套数吗?明明生了丫头,怎么还来这一套?”

    李伟强的母亲小声说:“我跟佳佳说了,但听说亲家母坚持生男生女都一个样,生个女娃更应将她当男娃看!”

    李伟强的父亲俩眼一瞪,:“p话!男女怎么可能一个样,没本事的人尽说没本事的话。”

    李伟强的母亲踌躇不安地说:“我也是这么想。这红鸭蛋,还有满月饭,怎么分得出去?不知道族人会怎么看?说了不用这么麻烦,还是这么麻烦!”

    李伟强父亲不言语,却背着手,气直哼哼。

    俞香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兴高采烈地对俞敏佳说:“我想了几天几夜,还查了新华字典,想到了几个雅致的字,叫起来也好听,你听听,婉、婷、娉、妍、婧……”

    她的话音未落,李伟强不知何时已进了屋,打断了话头,说:“我女儿的名字取好了,叫爱佳,李爱佳,佳佳的佳,表达我一腔浓浓的爱。”

    俞敏佳略显难为情地低了低头,看向女儿,俞敏海正逗得她不亦乐乎。

    俞香兰开心说:“哈哈,好听,好听!还是伟强取得好!我的那些字反而俗了。这起名字的事还是当爸的做主好。”

    李伟强的父亲在屋外哼了哼,:“我们做得了什么主?不都是你家当领导的说了算。”声音虽小,屋里的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

    俞香兰怔了怔,俞敏佳紧张得直看向李伟强,李伟强却假装无事,自顾自地从俞敏海手上抱过女儿猛亲。

    俞敏佳猛惊觉母亲和弟弟已来了好一会儿,还没有人递上一杯茶水,连忙起床下地,说:“妈,我倒水去。”又对俞敏海说:“海海,你喝什么呢?”

    俞香兰急忙将俞敏佳按了回去,“不许下床,月子还是要坐满的,最后一天也要坚持住。”

    俞敏佳只好把脚缩回去,无法掩饰一脸的尴尬。

    李伟强的父母在屋外不再吭声,但也无所表示,俞香兰备觉难堪。

    俞香兰感觉无缘无故地受了气,回到家后,免不了在俞大明跟前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我看李伟强一家人粗鲁又无礼,佳佳怕是要受委屈了。”

    俞大明安慰说:“一句话两句话不能代表什么,不要轻易给人家上纲上线!”

    俞香兰愠怒说:“你别尽说这种没用的话!那一家人连待客之道都不曾有,小巴掌的地方合该出不了识抬举的人。”

    话说到这里,她的心头忽灵光闪过,逐转怒为喜说:“啊哈!李伟强家真就是巴掌那么大,佳佳该挪个窝了!咱家后边有一小块菜地,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地不大,菜种得也是衰样,三天两头还浇大粪恶心人!我们得想办法给佳佳买下来盖新房。”

    俞大明冲口说:“看着那地不方正,而且也太小了,估摸就一分地多,盖不了像样的新房子。”

    俞香兰却自有见地,:“是小了点,不就图它便宜吗?佳佳俩口子的那几个钱也就够买它了。那地就傍在我们家的围墙边,跟咱们家同一地平线。旁边的邻居家都已盖好了房,地基砌得离它有一人高,而且那些户人家都面朝另一头的大路,压根就用不上这后头的小路。到时咱把那小路给框了进去,又能多了几个平米出来,再从我们这院子开个小门过去,又方便又省事,多好的事呀。”

    俞大明听了也觉有道理,点了点头,想一想,又顾全大局地表个态:“得跟伟强的父母商量商量,人家好歹是家长。”

    俞香兰烦燥地说:“商量什么?有什么好商量的?是给他家筹划买地置业,我又不是要纳上门女婿,何必左商量右商量地,把事歇成黄花菜凉了。”

    俞大明耐着心说:“这不是小事,上次的确是我没想周到,已经惹了人家不开心。这次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啦,别又制造了矛盾。”

    俞香兰心里头还有气,“行啦,等我先搞清状况再说。谁又想制造矛盾?有矛才有盾,可到底是谁在使矛,谁又在使盾呢?女儿嫁人了还不省心,佳佳也真是的,谁都不挑,偏挑上了李伟强,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抱怨完后,俞香兰真刀实枪地上阵了。打听了再打听以后,确定了那菜地的主人,俞香兰径直找上门去了。

    她自报了家门后,开门见山地说:“哎哟喂,你家的菜地时不时就浇大粪,那味道真的是讨人厌!几家邻居都闹着要报公安,可我想农民种个菜也不容易,就跟她们说了别得理不饶人。可话又说回来,那菜地种出来的东西又能值几个钱?不如拿它换了钱。我好不容易压住了她们几个人,今天就找你来谈谈,没想到居然这么远。想必你们每次要走这么长的路去浇粪、浇水、除虫,都是烦心事一件,难怪那些菜长得也不得劲。这菜地说白了也就我家还能受用得上,其他的邻居是瞧不上眼的,所以我们就好好地商量个价,彼此之间只记得一点: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漫天要价,我不煽风点火,更不赶尽杀绝。”

    俞香兰软硬兼施而又利诱威逼的一番话,让菜地的主人连思考的时间都省去了,当场满口允诺卖菜地。

    俞香兰第二天才叫李伟强过来说买地的事,把李伟强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开口:“妈,闹着玩的吧,我和佳佳哪有那么多钱买地盖房子?”

    俞香兰不容置疑地说:“伟强,那地不就值两三只金戒指的价钱么?我们给佳佳的嫁妆里可是有这些的,买地这事就当是我们替你做了主的,也不算过份,不就是让你们趁年轻置家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生活要有目标才有盼头!”

    李伟强无话可应,心里也想不如听话些,自个儿又不亏,那地看着虽小了点,但街坊老邻居们嘴里常说的“要占天不占地”,要是能往上盖栋三层楼,也算得上是大宅了。一家三口住上,多少有点小惬意,总比现在挤在又窄又脏的女人巷里强了许多。

    当天,李伟强就和俞香兰一起,找了个中间人签了买卖地契,李伟强还自觉地请中间人喝上了小酒,并觉得自己喝得红朴朴的脸蛋无比可爱。

第三十九章 平地风波

    俞香兰看李伟强签了买地契,心里舒畅了些。回到家中,见俞敏涛在家,一时心血来潮,笑咪咪地说:“涛涛,你也不小了,大学都费了你四年的时间。趁早和芷萱把婚结了,老一辈革命家说了,先成家后立业,你先把婚结了,以后就一心一意干事业!”

    俞敏涛听了,心里说不出有怎样的甜蜜蜜,但又觉为时过早,流露出一点小担忧,:“妈,我还没到晚婚年龄,怕是开不出单位介绍信来。”

    俞香兰不当回事地说:“这又算什么难事!你爸爸跟民政局熟得很,还怕拿不出结婚证书来?你和芷萱一起去照个结婚照,其他的事交给他去办好了。”

    俞敏涛不相信地说:“我爸可是个老实人,我就不信他比掌管红章的人还牛。”

    话虽如此,俞敏涛还是找蒋芷萱赌了一局,赌注是俩人间“二硫碘化钾”的选择主动权归属方,蒋芷萱又再次羞红了脸。在俞敏涛的怂恿下,她答应试一试没有俩人的单位证明,看看他的父亲是不是像母亲说得那么有能耐。

    俞大明刚听俞香兰说起此事,将眼瞪得如牛眼大,:“民政局的大门就在县政府大院里,哪里有后门好走?”

    俞香兰:“你要不去,我就直接闯它的大门好了。女方的年龄问题,涛涛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大学生难道就只该光急眼。不说村里跟他同龄的那些人,他们的孩子会叫爸了,就连洪洪也快要当上爸了。一个人长不长进,思想觉不觉悟,跟他几时结婚没多大关系。他要是把婚结了,说调动的事就更有理由了。”

    俞大明一想,似乎蛮有道理。

    俞敏涛和蒋芷萱俩人不曾跨进民政局一步,但他俩的结婚证全由俞大明代签名代办理,诸事皆妥。一个月后,俞大明将两红本子拍在了俞敏涛的面前,俞敏涛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俞敏涛哭笑不得地对蒋芷萱说:“你很不幸地被结婚了!要是你哪天后悔了,完全可以直接宣布我们的婚姻无效。”

    蒋芷萱淡定一笑,不急不徐地说:“这倒挺有趣!我有种被绑了当押寨夫人的感觉,可你怎么看都不像个山寨王?”

    俞敏涛想起中学那时唯一的一次“出格”,哈哈大笑:“我是当今好市民,即使搁在古代,想必也是打马御前走,何至于落草为寇。”

    蒋芷萱娇笑了几声,:“不管你是草莽还是流寇,我都做好了上刀山下火海的准备。也不管是你赖上了我,还是我赖上了你,咱俩这辈子都没了返悔的机会。”

    蒋芷萱的这番剖白直白又有力,俞敏涛整个人沉浸在了一片深情的海洋里,似乎再说任何海枯石烂的誓言反显苍白无情,他只好用劲地紧拥住她:“我决不会允许你有后悔的机会!”

    迎亲的鞭炮声响彻了整个幸福新村,炸飞的鞭炮屑如礼花般在一股浓烟中飞扬。

    俞庆祥斜挎着一个大背包,一路甩响百子鞭炮,带领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归来。

    蒋芷萱是港客女儿的身份的确非同凡响。她的嫁妆披上了大红花,按照最传统最高贵的礼杠待遇,被架在了两根粗竹杠之间,由两个年轻力壮的迎亲汉子用肩扛起。一摞摞布料和一件件新衣裳被大红线固定好,整齐叠码在红色的奁箱上,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那些新式的梳妆台、电风扇、三用机、凤凰牌女式自行车、彩色电视机……尤其那台威力牌洗衣机在福宁还真是稀罕物,满满档档的十八大杠。锣鼓喧天中,礼杠队伍整齐有序,尤显雄纠纠气昂昂。

    只因酒席办在了家中,八仙桌放满了每个室里外空间,每个角落已显拥挤不堪,新娘的嫁妆只好全被抬上二楼的新房里。

    亲朋好友们纷拥在俞香兰的小楼里,火辣辣的眼全盯着新娘子和她的嫁妆。新娘子身上着一套枣红色的呢洋装,白皙的脸上略施粉黛,粉嫩又娇秀,双手十指戴满了金戒指,戴不下的金戒指被红线串了挂在了脖子上,连同几条粗细不一的金链子一起,金灿灿地彰显了港客家庭不一般的经济实力。

    大家交头接耳,纷纷赞叹,那台原装十四寸日立彩电在本地不好买,是她的港客父亲特地从香港带回的。而那台洗衣机才真正地令人开了眼界,那是传说中的魔盒,可有几个福宁人见识过它的神奇?它比舞台上大变活人的魔术更吊足了人们的胃口,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年轻的、年老的,大家都一窝蜂地挤着上楼去看新娘,更要对台神奇宝贝一饱眼福。

    俞香兰瞧着眼前的热闹,乐得合不拢嘴,她的脑子里闪出电视里热情洋溢的广告词:威力威力,够威够力!当然,短暂的广告末了,还有深情款款的一句:威力洗衣机,献给母亲的爱!

    儿子的结婚庆典于她而言,胜似给了她一个隆重的母亲节,只是那时候的福宁人们尚不知“母亲节”这个泊来品节日名称。

    俞香兰深深地陶醉在幸福之中,自从她步入中年人之列,第一次感到如此由衷的知足和快意……

    转眼新婚假期过了,俞敏涛回厦门上班。蒋芷萱的学校假期即将开始,将有了更长的闲余时间,也就跟着去了厦门。

    俞香兰多次进出无人的新房,抚着依然被封装得严实的洗衣机,心中忍不住好奇,真想体验下电视广告所宣传的神奇效果和美好心情,更渴望着将这份美好的心情与自己的亲人朋友们分享。可又碍于新媳妇初来乍到的颜面,又实在不好开囗。

    俞大明看见她又再次流连在俞敏涛的房间里,打趣她说:“嫁妆、嫁妆,指的是娘家给女儿的,它属个人财产。我们就只能看看,别往心里想哈,老太婆,如果你想要,我替我丈母娘补一份给你。”

    俞香兰却不苟同,反驳说:“怎么能这样说呢?东西扛进了咱家门,就属于这家里的了,这不还没分家么?怎么就说属她的个人财产呢?洗衣机又不是衣服首饰,怎么就跟个宝似地一直搁在卧房里?那三用机、自行车不都用上了吗?”

    俞大明听了,点了点头,表示无异议,心想为了迎娶蒋芷萱,俞香兰没少花心思,不仅下了聘礼,还按习俗备了“礼担”。

    所谓“礼担”又分“妈担“和“奶担”,指的是给新娘奶奶和母亲表示感恩的礼物。之前娶大儿媳刘娜是不备的,而嫁女儿俞敏佳也是不收的。但俞敏涛的婚礼是按典型的传统做法,那一些老俗例一个都不能免。

    礼担上每一份礼物,不管是干货,还是海鲜生猛,她都费心费力。全猪全羊可是委托了她的弟弟,大半夜从老家赶着送到县城里来。蒋芷萱的父母早就说了不计较民间礼节,毕竟人家母亲也是人民教师,不想太拘泥于旧例,但俞香兰还是精心地将习俗遵照到底。

    俞大明此前还一直担忧,生怕大儿媳妇刘娜会有微词,但庆幸的是,刘娜出奇的乖顺,除了一脸喜庆,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色,心中不由感慨:刘娜不亏是“三八红旗手”,方方面面都令人省心!

    常言说爱之切责之深!俞大明能理解俞香兰的心情,她并不是觊觎蒋芷萱的嫁妆,她要的不过是一份尊敬和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感觉。

    紧接着,冬天来了。

    这年的冬天之初,就有那么几天该死的冰冷。自来水管流出来的水冷冽得如冰窖中的冰渣,俞香兰的手指关节本就时时胀痛,此刻被冰水一刺激就更痛得如蛇蝎穿心。

    身强体健的刘娜虽包揽了许多家务活,但也总有不济的时候。忍无可忍之际,俞香兰的心中更惦着蒋芷萱的洗衣机。

    俞敏洪刚好下班回来,俞香兰搓着生疼的手指,大声呼他,:“洪洪,你回来得正好,跟海海一起,帮我把涛涛房间的洗衣机搬下楼来。这天太冻人了,大活人可不能给冻憋屈了。”

    交待完,她提了一大桶洗好的衣服上顶楼晾去了。

    俞敏洪哎了一声,就招了俞敏海上楼。

    俞敏海一听特别开心,嘴里发出几声,随后吹了一声长口哨,再故意抖着声音喊:“威力威力够威够力,神奇宝贝即将要威武面世啦!”

    俞敏洪敲了下他的头:“干活要紧!”

    兄弟俩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好不容易将洗衣机抬下楼。俞敏海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找把剪刀来剪了包装绳,顷刻间一地杂乱,洗衣机现了庐山真面目。

    俞敏海愣愣地摸了摸滑溜溜的面壳,问俞敏洪:“大哥,这玩意儿怎么用呢?”

    俞敏洪拿起说明书,:“嗯,研究研究。”他开始很认真地读。

    兄弟俩照着说明书比划了一阵,发出了开怀轻松的笑,同时说:“好像不难哦!”

    俩人准备继续将洗衣机再往外搬。

    蒋芷萱下班回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肩上的挎包一溜斜滑了下来。她好不容易才回了神,问了句:“为什么要动它?”

    俞敏海望了望俞敏洪,回了句:“为什么不能动它?”

    蒋芷萱顿觉生气:“没有我的同意,怎么可以动它?”

    俞敏洪尴尬地说:“我以为妈跟你说过了,我们才去搬了下楼来。”

    “妈从来没有提过这事,而且我也没打算现在就动用它。我们要带它去福州的。帮我再往上搬吧,怎么能这样?我房间的东西怎么说动就动上了呢?”

    俞敏洪傻愣着不动,俞敏海将拆得支离破碎的纸箱片子勉强地照原样拼了拼,吐了吐舌头,:“洗衣机还没洗衣服,自己的衣服就烂边了,穿不起来了。”

    蒋芷萱强忍着气,哄着俞敏海:“快帮我想想办法吧!我和敏涛的工作调动有眉目了,我们很快要去福州工作,不能让这威力裸着去福州,路上万一被磕碰了,多可惜呀。”

    俞香兰拎着空塑料桶正好从楼上下来,听到蒋芷萱的话,难以置信地问:“谁要去福州工作?”

第四十章 左右为难

    蒋芷萱陪着笑脸说:“妈,我在说我和敏涛的工作调动,敏涛定了要去福州福日公司,那是家中外合资企业。”

    “谁让你们去福州?你们跟我商量过吗?我要把他调回福宁来,只是一直在工作单位上挑挑拣拣费了些时间。如今县政府办公室要人,我和你爸还在商量着要不要送点礼,打点完,就把事情定下来。”俞香兰盯着她说。

    蒋芷萱:“妈,我们的事自己解决,您和爸就不要再多操心了。”

    俞香兰一听更加火星迸发,语气明显严历,:“荒诞无稽!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涛涛办调动,你一句话就完事了?涛涛是我的儿子,我想让他调回福宁来,你倒鼓动他调去福州?”

    “这也是敏涛的意思,我以为家里的人都知道,尤其是您和爸!”

    “你们整天如胶似漆,哪得空闲跟我们说话了?我们也只想抓紧时间替他办调动,这样一家人可以好好地团圆!真没想到你们自己可以当家做主了,难怪这洗衣机被当成宝藏着。”俞香兰狠狠地瞥了一眼洗衣机。

    俞敏洪和俞敏海兄弟俩立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动作。

    蒋芷萱见俞香兰动了肝火,心中也有点发怵,又觉在大伯小叔面前失了面子,难堪得不知所措。

    俞香兰见蒋芷萱不再吭声,心头火星灭了些许,但还是坚持要把话说明白,:“合资企业能有什么好?难道会强过政府部门?不要觉得你们年轻就应该追逐时代潮流,赶上什么时髦。政府部门永远是官衙门!合资企业算什么?好的时候合,不好的时候就不合,不全听政府的吗?别落得竹篮打水两头空,稳当当的单位求不得,好福利又图不到!”

    蒋芷萱心想不太适宜在当下再与婆婆顶撞,就默默地抬脚上了楼。

    俞敏海冲着洗衣机努了努嘴,压低声问:“妈,这个怎么办?”

    俞香兰强压住火气,:“先就这么放着,等涛涛回来再说。”

    俞敏洪收拾了地上散落的东西,先将洗衣机挪到了一旁,刘娜恰下班回来,惊喜得想要开口嚷嚷,俞敏洪使劲地对她使了使眼色,让她硬生生地将话憋了回去。

    俞敏海站在大门口专程迎接俞敏俪,深讳莫测地说:“俪俪,三哥给你说件事,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在我们家中爆发,你要保持中立淡定,千万不要引火烧身,一定要记得!别怪哥没有事先提醒你!”

    俞敏俪无奈地翻了翻白眼,“第三次世界大战?两大世界大战全发生在欧洲大陆,第三次估计还是在那‘吉祥地’。我们家能有什么事呢?你别唯恐天下不乱,只要你不犯事招妈生气,此天下太平!”

    俞敏海嘿嘿地笑了,:“反正这次真不关我的事。你要记住,千万不要提威力威力,一定可免一劫,这是我给你的最后警示。”

    “懒得跟你说,神叨叨的,我不提威力,说射雕射雕总可以吧。”俞敏俪朝他吐了吐舌头。

    她欢快地进屋喊了声:“我回来啦!”,看见厅里裸立着的洗衣机,本也想表示一个惊喜,回头看见俞敏海一脸的高深莫测,还有妈妈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嘴里嘟了一句:“我还是找我的靖哥哥和蓉儿去了!”蹬蹬蹬地上楼,关上门,拿起《射雕英雄传》一头扎了进去,那是从俞敏海那里偷偷借来的,她正看到精彩的章节。

    两天里谁也没提洗衣机的事,谁也没动它,俞香兰保持沉默,大家都跟着沉默。

    过了两天才是周末。

    俞敏涛提着几盒厦门特色糕点“南普陀素饼”和“白鹭花生酥”,将东西搁在一楼客厅的茶几上,冲着三楼喊:“俪俪,快点下楼,有你爱吃的花生酥,别给海海抢先了!”

    喊完后,他拿起一盒素饼,:“芷萱喜欢吃这个,我给她拿上楼去。”说着就要上楼。

    俞香兰从楼梯拐弯处下来,迎面对上,尽力装出一腔轻描淡写的语调,:“芷萱回娘家两天了。你回来得正好,妈要问你个事。”

    俞敏涛却察觉出她语气里的肃色,折下楼,坐了下来,轻声地问了句:“我爸呢?”

    俞香兰不理睬俞敏涛的问话,一坐下就虎起脸说:“听说你想调到福州去,还是什么中外合资企业,真的,假的?”

    俞敏涛略一思索,认真地解释说:“妈,是真的!不过您听我解释,厦门离家毕竟有点远。我已经成家了,不能一直两地分居,总要想个办法往近凑。”

    俞香兰一听是俞敏涛自己的主意,心头略气顺了点,但鼻子里哼了又哼,:“我还以为是你老婆主意大呢。”接着柔声说:“企业终归是企业,论稳当比不了政府部门,论社会地位更比不了了。福宁县政府内有编制名额,我们已帮你打通了关节,就差最后敲定。”

    俞敏涛:“政府部门工作有它的价值,但也不能说唯它独尊。中外合资企业是当前经济改革开放政策下推行的企业经营的一种方式,目前民营企业的经营模式也都已经有了。只要这些企业管理层高效能,能够创造高效益,经营的前景还是很光明。它们对年轻人来说,更是一种挑战一种机遇。我个人乐于选择去合资企业。”

    俞香兰委屈地说:“你知道你爸那个人不爱说话,更不爱求人。是我硬逼着他去找了以前老上级,那位南下老干部,将天线升到了省里去。我们以为可以给一个惊喜,等事办妥了再告诉你,不过现在告诉你也不迟。话得说白了,我是不同意你去什么合资企业!一个高才生放着好好的政府部门不去,去什么合资企业,还是中外的,别搞得中不中外不外的,里外不是人!”

    俞敏涛哭笑不得,劝慰说:“我长大了,您就少替我操心吧,我自己有分寸的。我一直认为福宁虽然是我的出生地,但这地方太小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去到大地方,整个人的眼界也不一样。”

    “你是在嫌我们的眼界小?”俞香兰脸色已又晴转阴。

    俞敏涛连忙摆手,讨好说:“我哪敢嫌弃亲爹亲娘?我不过想说树挪死人挪活,人多挪一挪地儿,就盘活了心眼。您当年从老家那个小村庄勇敢走了出来,我就觉得您现在的气质就是不一样了,是我舅妈那帮人比不不了的。”

    俞香兰又不禁乐了,抿嘴笑了笑,:“就你会说话,说什么气质不一样。人这一辈子就图安稳,爸妈就希望你们都在身边,别走得太远了,免得让我们不放心。”

    俞敏涛:“我知道了,给我点时间认真想想,您和爸不用急着帮我拍板。”

    他仿佛刚看到洗衣机似的,站起身来说:“我找大哥搭个手,先把这洗衣机装起来用上。哎,妈,这高科技产品解放了劳动力,多好的事呀!你儿子好不容易大学理工科毕业,必须学会为人类贡献菲薄之力哈。哈哈!今天先为我妈做点小贡献。”

    俞香兰开怀得扬起了嘴角,俞敏涛的表现笃定了她的一份好心情。

    俞大明拿了一叠报纸进来,见俞敏涛在捣腾装置洗衣机,站在他身边说:“香港客看着有钱挺吃香,可在香港穷人也不少,他们住贫民区,挤笼子屋,小日子过得忙碌而且清苦。去香港定居的想法就该罢了。”

    俞敏涛听父亲突然间提香港,诧异地说:“爸,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香港,芷萱也没这个想法!”

    俞大明:“这也好!邻居王主任去了香港探亲,亲自体验了香港生活,没想到他的兄弟每次回来看着都风风光光的,可在香港其实是个大穷人。王主任去码头上扛大包,挣了几张港币,带了台彩电回来,可总听见他一个劲的吐槽,说那不是人过的日子。你妈妈听了后,想法改变了些,要不她总催我去地区侨办找关系。”

    俞敏涛:“想去香港定居的人多如毛毛雨,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和芷萱的份。芷萱的爸爸妈妈也不着急。”

    俞大明:“一个正牌大学生不能去给资本家卖苦力!我想你调回来到政府部门好好干,有的是显身手的机会!像我这种的注定是要被淘汰了,县政府一开经济会议,我就只想打瞌睡。人老了,脑子不好用了。”

    “爸,您才五十出头,怎么就说老了?”

    俞大明:“我这一批老同志就等退休回家带孙子了,如今单位不需要我这种工农兵大学生。”

    俞敏涛听父亲的声音沮丧无力,心里突生不忍,话也不敢多说,只好默默地忙活。

    俞敏涛忙完后去了蒋芷萱娘家,蒋芷萱犹在闷闷不乐,紧锁着眉头,对他熟视无睹,自顾自地看电视。

    她的母亲边与俞敏涛闲唠,边品他带来的糕点。

    俞敏涛压低声音对蒋芷萱说:“我知道你的心情不是太好,也大致知道是因了什么事,先在这里说一声对不住了。妈的身体不太好,原本我就应该多关心她,洗衣机就先给妈用吧。我知道那是岳父岳母大人对你的温情,咱们以后再买一台吧。实在不行,你的衣服我来帮你洗。”

    蒋芷萱听他这么一说,反觉得自己小心眼,不免难为情,无奈地说:“我原也没那么抠门,洗衣机给谁用,我父母也不会有更多的意见。但有一点我必须坚持自己的立场,咱们去福州的事情不许有任何变动。”

    蒋芷萱的妈妈颇有深意地看了看他们,说了声烧水去,就走了出去。

    “至于工作调动的事,妈要是再说什么,你先忍一忍吧,让我来处理。”俞敏涛看蒋芷萱眉头舒展开来,往她跟前再凑了凑。

    蒋芷萱:“婆媳的关系很敏感,要是一旦扯破了皮,只会恶性循环,我并不想当个恶媳妇。”

    俞敏涛一想母亲的态度,心里发毛,试着要说服蒋芷萱暂缓调动的事,又一时想不出个好理由。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间似乎想到了重点,试着说:“要不调动的事也先暂缓一缓?我在想你万一怀宝宝了,呆在福宁会有比较多的人照顾你。毕竟我们年轻没有经验,家里人多,她们都是过来人,多少会帮上忙,省得你累。”

第四十一章 心各有见

    蒋芷萱抽了抽嘴角,:“我自己的事还是仰仗我自己吧!俞敏涛先生,我的工作调令下来了,福州那边就等着我下学期开学初报到,我不能将它当儿戏。我的事已经不是行与不行的问题了。至于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们俩个商量好了的事,我真不希望就这么说变就变了。”

    俞敏涛没想到如此,不由地眉头紧紧皱起,:“这事说来就来了,的确也不能耽搁时间。也行!你只管做你该做的事情,其他的事我来办。只要你记得一句话:我办事,你放心!”

    蒋芷萱一听放了心,抿起嘴甜甜地笑了,随手拿起一块素饼,美滋滋地吃了起来,心中的郁闷排遣殆尽,俩人又回到了新婚的甜蜜,自然不再重提不愉快的事情。

    小俩口牵着手回到家中,刘娜正在井边打水,蒋芷萱看屋里地上水迹残留,想是大嫂又拖洗了地板。此时刘娜又拎了一桶水进来,并带着拖把,正要上楼,俞敏涛连忙过去想接过水桶,刘娜却执意不从,他只好另行去找个塑料桶打水。

    蒋芷萱见刘娜拎着大半桶水的水桶,姿势却显轻松,看上去毫不费劲,心里羡慕惊叹不已,却又有莫名的寒颤。自打进了这个家门,大嫂平时的勤快和殷勤让她有种莫名的压力,看着她不知疲惫地大包大揽下许多活,蒋芷萱打心底里备觉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大嫂的无私奉献精神又令她备觉内疚不安。

    俞敏海在楼上嘻嘻哈哈地笑,:“大嫂,我的房间地板干净得很。点灰尘味,我还真不习惯,睡眠都不好了。”

    刘娜也嘻嘻地笑应说:“拿本书看就好睡了!你大哥就属手一碰书就想睡的那种人。”

    俞敏海:“嘻嘻嘻,我比大哥长进点,正经书看不了,一碰武侠小说却成了夜猫子。”

    刘娜:“嘻,你可千万别带坏了俪俪!”

    蒋芷萱听见楼上好一阵的嘻闹玩笑声,还有俞敏俪一声甜腻的道谢声。

    蒋芷萱发觉自己实在无法每天装出很快乐的样子,和小叔子小姑子他们打成一片。

    有了今天洗衣机的插曲事件,她内心由衷地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自由的小天地。只要过了这个冬天,她就可以离开这里。纵使那一片小天地狭小简陋,但只要是与爱人的二人世界,也定是甜蜜幸福!

    年关近了,蒋芷萱的学校已放了寒假,她已办妥了所有的事关工作调动的书面材料,该签的字已经签了,该戳的章也已经戳了,准备好一个美好的心情过大年。

    她又觉得隐隐不对,例假这个月没有准时来报到,心中有些忐忑又有些兴奋。她盼着俞敏涛早点回来。

    俞香兰近来觉得一家人处得和睦甜美,心头亦趋平静,偶尔叮嘱俞大明关注下俞敏涛工作调动的事宜。

    她这几天马不停蹄地筹备给俩个儿媳妇娘家送年的礼物。今年显得有些特别,尤其蒋芷萱的娘家,她那港客的爹在香港那个花花绿绿的世界里见惯了好东西,而且又是头年礼,必不得让人家觉得受到了怠慢。

    以往自己给母亲家打理的礼物,无非是些做衣服的布料,几斤猪肉排骨,一大包的福宁线面。原先置办给大儿媳刘娜娘家的礼物,也就这几样而已。广大的福宁城乡玩的几乎就是一个套路,想翻也翻不出新的花样。

    俞敏佳倒是贴心,将布料换成了现成的衣裳,俞香兰身上的时髦大衣和俞大明身上的西装,经她一双巧手裁剪出来的衣裳总令人感到称心与自豪,也倾注了她的一腔心血。俞香兰心疼她的俞敏佳,她真心地并不计较女儿的礼物,哪怕只给了一包捆扎得体的线面就已足矣。自己给女儿买了些年货当回礼,这样的做法务实俭节,体现了咱们大中华的传统美德。俞香兰在单位里跟几位女人同事说起来亦获得一片赞声。

    但今年真的不一样,蒋芷萱的父亲已经从香港返乡了,带回了不少好东西。几瓶德国风油精将保一家人一年里脑清目明,若滴它一两滴在衣柜里,可以当香水用;一小包西洋参亦是俞敏海和俞敏俪窜个的灵丹妙药;几包花花绿绿的巧克力糖将是正月礼盘上高雅的点缀。

    蒋芷萱已将这些东西拿了回来,还说她的母亲特地交待买了一把小巧的电吹风送给俞香兰。在严寒的冬季里,一把电吹风可谓是雪中送炭。中年女人爱闹气血不足的毛病,冬天里手脚冰冷,冷凛的寒风一刮,头部也跟着怕冷。每次洗头,湿漉漉的头发令俞香兰感到莫名的头重脑滞。有了电吹风,不仅可以消灭了难受感,还能让浓密的头发更显得有款有范。虽说还没见到电吹风,俞香兰心中已暖阳阳得舒适惬意。

    蒋芷萱还说了,她的父亲给俞大明也备了份礼物,原也是要带回来,后来她的母亲想了想,就等着当娘家“送年”的回返礼物。

    俞香兰犯愁得很,忧心着蒋芷萱给娘家的“送年礼”若是显寒碜了,不仅让俞敏涛没了面子,连同带着自己把里子全给丢了。

    她又逛了遍农贸市场,忍着扑鼻的臭腥味和满地的脏污水,一排排档口、一间间店地细瞧着,可实在找不出令她满意的物品。那些东西包装粗糙、品相不佳,实在跟港客的那些包装精致且又实用的礼物,无论在价值上还是外观上,都无法比拟,感到实在是拿不出手。又觉得不能再白跑一趟,只好选购了些墨鱼干、桂元肉等干货。

    她回到家时已近晌午时分。恰巧,俞敏涛拎着俩个大礼品袋也刚到家,他的大礼品袋中装着几盒精装铁观音茶和茉莉花茶。

    俞香兰一见大喜,心想这送人真够雅气,看看自己手上一大袋的干货,忍不住又是吐糟又是喜悦,:“哎,这个看上去又笨又俗!涛涛,你这拿回来正好,今年给芷萱家送年就送这,至于这些干货等正月时再送!”

    俞敏涛一听却急了,:“妈,我下午要上福州一趟办点事,这是我给人家买的一点礼物。”

    “上福州?大年关的,交通多拥挤呀,有什么事这么要紧吗?”

    俞敏涛见她一脸孤疑之色,心里一慌,忙掩饰说:“哦!芷萱家在福州有亲戚,我们家也有表伯他们,年底前去探访一下,给人家拜个早年吧。”

    俞香兰想到平时不怎么联系的亲戚,心生歉意,忙说:“你舅老爷家的表亲是该找时间探望探望。”可又问:“你已经放年假啦?一般单位不都要等大年底才放假吗?”

    俞敏涛含糊着应:“单位年假还没放,我早了几天回来,上不上班都无所谓了,领导不关心这个。”

    俞香兰又怀疑地看了看他,俞敏涛说了声:“我上楼先换件衣服再说。”

    俞香兰匆匆地扒了几口饭,心头灵犀一动,赶去外贸店看看,想那里是否有可值得购买的礼品。

    俞敏涛上楼见了蒋芷萱,换件衣服,话不多说,拖了她的手就一起出门。

    坐在公交车上,蒋芷萱也不问去福州的缘由,虽说车上坐满了人,她压抑不住激动之情,与俞敏涛咬起了耳朵。

    俞敏涛一听自己要当爸了,立马心花怒放,喜上眉梢,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孩子不仅仅是他俩甜蜜爱情的结晶,而且他还强烈地预感到这个孩子将是他解决难题的福星。

    在刚刚从家里出来的一路上,他在心中反反复复地考虑了许多遍,依然想不出该怎么开口跟父母亲说,自己小俩口的工作调动已经尘埃落定。他不希望自己是个大逆不道的人,只不过自己有自己的追求,而母亲却有母亲的打算。这番借着蒋芷萱怀孕一事,相信母亲会体谅另一个母亲,不会再说出什么苛刻的话,也将不会固执地坚持已见。

    大礼品袋里的那些茶叶,就是俞敏涛特地买给蒋芷萱的亲戚,多亏了这位亲戚的帮忙,今晚说不定还得在福州呆上一晚,好歹要请人家吃个饭,还得见见亲戚找的那个熟人,诚恳地表示一番谢意。

    俞香兰在家等到了大半夜,与俞大明嘀嘀咕咕地说着话:“涛涛怎么一回来就拉着芷萱去了福州,这晚上该又回她娘家住了,难得回家一趟,怎么净往丈母娘跑?哎,我这一整天忙个不停,总算给他丈母娘家买了些像样的送年礼品。”

    俞大明表示同意,也不忘表扬,:“老太婆辛苦啦!这孩子事先不说清楚晚上回不回来,让人净担心!不过涛涛毕竟不是孩子了,他们自己会管好自己的。只是我们也该考虑装部电话,让他们可以及时地说一声,但安装费不便宜。”

    俞香兰又唉了一声:“这点死工资不拿捏着每个子儿花,哪有多少剩余?这年头想多赚点钱怎么这么难哟!把涛涛调回福宁,也是替他省钱,这每次来来回回地跑,没少花钱。”

    俞大明点了点头:“女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从福宁去厦门不容易,从厦门回福宁相对好办些,他也算幸运的,就差出那张调令了。”

    夫妻俩叽叽喳喳说了许多话。这一夜,俞香兰睡得香沉。

第四十二章 气急攻心

    第二天,蒋芷萱和俞敏涛从福州回来时,家里正在做年关大扫除。蒋芷萱和俞敏涛俩人也加入了打扫卫生的团队。

    俞敏涛甩开双臂,在井边不停地打水,可他又不放心地时不时叫一声:“芷萱,小心点,别滑了!”

    俞敏海和俞敏俪挽高了脚腿,赤着冻红的双脚,拿着抹布跪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擦洗地板角落。

    俞敏海悄声地对俞敏俪说:“嘻嘻,俪俪,小心点哈,这地滑!不过三哥相信你才不会被滑了,因为真正的白天鹅就不怕滑!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哈!嘻嘻!”

    俞敏俪拿着抹布一抖手,甩了几点水滴过去,:“干活!讨厌的黑鸭子,就爱扁嘴滑舌!”

    俞敏海又嘻嘻地笑了,:“考一考你!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说他们是去东游还是西游?”

    俞敏俪扁了扁嘴,:“他们惹恼了是东海龙王,当然是东游了。”

    俞敏海听了,笑得更欢,嘲笑说:“一听就知道你的脑筋不好使,八仙过海是去给西王母贺寿,西王母不住西天,难道住东天?所以他们应该往西去!”

    俞敏俪扑哧笑了,:“我知道这些问题一定是你和你的那帮兄弟们最爱讨论。”

    俞敏海:“我要不是跟他们说这个,他们怎么会有热情帮你收集全那些张‘八仙过海'年历卡!用一句话说你不过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俞敏涛提了一桶水上楼,见蒋芷萱一脸倦意,关切地说:“要是感觉累了,你就先躺一躺吧,别掺和了!”

    俞敏海一听,又是叽叽咕咕地笑个不停。

    俞敏俪不解地问:“哪里好笑了?”

    俞敏海正要答话,楼下刘娜的女儿俞婉娉的哭声突响,俞敏俪条件反射般地扔下抹布,急奔下楼。俞敏海在她身后啧啧地叹,:“溜得比兔子还快,又不是你的孩子!估计也是一出懒人计!”用力搓了搓抹布,小声抱怨说:“让我一个大男人洗地板,不衰才怪!”

    俞大明和俞敏洪往里外大门都贴了烫金的红对联,还挂了几盏大红宫灯,新年的气氛跃然而来。

    俞香兰喜滋滋地往两大手提袋里装着捆装的大包长寿面,招呼刘娜和蒋芷萱,:“你们都先放下手头的活!趁时间还早,给娘家送年去。这俩份礼一模一样,他们都是我家的好亲家!今天正是吉日,洪洪和涛涛也跟着去,去后尽快回家吃饭吧。哎呀,忙晕我了!我得先把你们舅妈送的鸭肉炖上。她干嘛这么早就把鸭子杀了送来,放不到三十年夜饭时吃。不过现在吃也一样,就当天天在过年哟!”

    俞敏洪他们应声而去。

    俞香兰瞧着他们出门,心情大好,拿出几片西洋参要炖鸭汤,对俞敏俪说:“看看你,这么瘦,要多补补!”

    俞敏海在一边嘻皮笑脸地说:“妈,我这么矮,更要补补,您怎么老忘了我。”

    俞香兰:“你是被鬼点子压得变矮了,少搞事就长高了,你以为你会让自己吃亏?”

    俞敏海吐吐舌头:“我那叫聪明,不是鬼点子,俪俪说她最祟拜我了!”

    俞大明听了不禁晃了晃头,跟着乐呵呵地笑。

    俞敏俪猫着小脸说:“我不吃肉,海海要爱吃,我那份全送给他好啦,我吃素就好!”

    俞香兰脸一沉:“今晚每人一小碗,不吃也得吃,这是规矩!谁都不得拒绝,也不准耍坏!”

    俞敏俪和俞敏海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安静地将一上午腾出来清洗的椅子等又一一搬了进屋,然后悄声上楼,仔细琢磨回味那些‘八仙过海年历卡',那些卡片是俞敏海费了好长功夫才收集齐全的。

    俞敏海入神地盯着年历卡,叹着气说:“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八仙那样过海下南洋?”

    俞敏俪小心翼翼地整理好一叠年历卡,:“海海哥,你要是真能成仙,在哪儿会不快活?干嘛惦着下南洋?”

    俞敏海挠了挠头说:“不知道,我就觉得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家!”

    晚餐时分,俞香兰的厨艺无可挑剔,几块豆腐,一个大白菜,一条鱼,几两肉末,就能成就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俞敏俪皱着眉喝鲜鸭汤,俞香兰看着甚感满意。

    俞敏俪硬着头皮咽下最后一口汤,碗里还剩下一块鸭肉,夹起来又放下,一副胃口不爽之样,坐在她旁边的蒋芷萱忍住一阵反胃,低着眉也吃得一个不爽快。其他人则是大快朵颐。

    俞香兰环视着围坐的家人们,感慨着说:“要是正月里佳佳一家三口回来吃饭,这圆桌又显挤了,看来得换张大桌了。”

    俞大明附和说:“对呀,来年我们家又会添丁,桌子越大越好。把这堵墙打掉,地方就显宽敞了,重新装修下厨房!”

    俞敏涛开怀地说:“爸,您的预感还真准,芷萱她怀孕了,您的添丁梦想成真。”

    一桌人惊喜地把目光转向蒋芷萱。

    蒋芷萱不免有点羞涩,娇嗔着对俞敏涛说:“还不知道是男是女,要是生了个女孩怎么办?”

    俞香兰连说:“呸、呸、呸!芷萱这次可一定要生个男的。求神拜佛都要让我们家添个男丁,独生子女政策摆在那,刘娜已生了个女孩,你可要生个男孩!”

    俞敏海又犯上了贫嘴毛病:“二哥,你可真的要生个男孩。要不然,以后我老婆就压力山大!”

    俞敏洪逗着俞婉娉说:“娉儿,快说婶婶肚子里有小弟弟了。”

    刘娜笑嘻嘻地说:“或许是小弟弟和小妹妹都有,一胎双生是最好的了。”

    蒋芷萱怀孕一事被正式宣告,新春的步伐赶得紧凑,大年初一未到,俞香兰已觉得喜盈满门。她情不自禁地双掌合十,:“仙公保佑!这下我又有得忙了。过了年就上石竹山求愿,过了正月就找人来装修厨房。”

    蒋芷萱忙说:“妈,买桌子和装修的事可以慢慢来。过了年,我和敏涛就上福州去工作,平时不过偶尔回家而已。”

    俞香兰不相信地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俞敏涛见妻子已提了调动的事,趁热打铁说:“是的,我的工作调动也办成了。一过了年我就要去新单位报道去。这个假期我要好好地学习学习,到时芷萱的身体由我全权负责。”

    俞大明急问:“这边调令还没出,你去哪个单位呀?”

    俞敏涛:“福日公司,主营生产彩电,中日合资企业。”

    俞香兰徒感气急攻心,颤抖着手指向俞敏涛和蒋芷萱,怒声说:“你们好大的胆子!玩的是瞒天过海招式,我是不是娶了儿媳就死了个儿子?!”

    蒋芷萱的脸上血色尽褪,小声地说:“妈,您的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

    俞香兰怒斥:“我还有更难听的话呢,生的孩子要是也这么武逆,不如不要生,你不要生什么孩子了。上梁不正,下梁不歪才怪。”

    刘娜一看气氛不对,赶紧抱了小婉娉回自己的房间。

    俞敏俪等人面面相觑,心跳不禁加速。

    俞香兰的整张脸因发怒而变得狰狞扭曲,被欺骗的厌恶和失望如翻滚的岩浆冲破决口,刹那间无法控制,眼见对面的蒋芷萱那张苍白的脸不是在求饶,更像是恶意的嘲弄。

    她抑制不住要掀翻整张餐桌的冲动双手使劲地掀动桌子,带着一股惊人的疯狂力量,俞大明忙抱住她,俞敏洪和俞敏涛双双压住餐桌,俞香兰迸发了最后的力气,却无法搬动面前的餐桌,咬紧了牙关,一时间竟休克了过去……

    大年三十早上,俞香兰还住在医院,她头痛,心慌气短,一动弹就浑身无力,莫名地潮热,感到无法抑制的悲伤。心电图检查、血检、胃检等各项检查,更让她难过得直想哭泣。俞大明跟住院部医生交换了下意见,除了胃部轻微下垂和有点慢性炎症外,其他的健康指标并无异常。

    按说大年夜了,谁愿意呆在充斥了消毒水味道的病房。但俞香兰偏不,她突然特别厌恶蒋芷萱,厌恶到不想见面的地步,蒋芷萱的肆意妄为助长了俞敏涛的肆无忌惮,他俩的自私恩爱令她的家长权威扫地,也令她的一切努力成空。

    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懒得说话,懒得动弹,远远传来的零星炮仗声就似是无情的讥讽,俞大明关切的眼神看起来是那么的无能和懦弱。

    俞敏涛已多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请求她回家过年。俞香兰一见他就蒙紧了被子,假装一直沉睡,但却用心地感知他的影子在床边挪动。

    俞敏涛欲哭无泪,大姐的话一直在他的耳边:“妈哪有什么病,还不是被你气出来的?解铃还得系铃人,好汉做事好汉担!你把妈送进了医院,还得你自己把她接回来过年。”

    俞敏涛感觉到了惶恐,妻子有孕的消息所带来的欢乐已悄然无踪。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福宁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潮,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要过大年的喜悦。而在自己的家里,因为母亲的住院,每个人都显得无奈与寂寞,就连无事都要冒话尖的海海也在沉默,小妹俪俪无助的疑惑和懂事的无语,蒋芷萱敢怒不敢言的隐忍和脆弱,让人说不出的心疼。

第四十三章 各有苦衷

    刘娜只好一人张罗起年夜饭,却又时时心生不安,不时地要请教问讯说:“爸,今晚的鱼是红烧还是清蒸呢?还有螃蟹呢?该怎么做才好呢?”

    俞大明无奈伤神地说:“这都是你婆婆平时管的事,问我也问不出什么意见来。”又似自言自语地说:“老太婆真打算要在医院里吃年夜饭吗?不知她心底里怎么想的?”

    “让海海和俪俪去把妈哄回来吧,其他人估计都不上戏。”刘娜一边忙一边出主意。

    俞敏海一听就着了急,:“大嫂,我才不去,全家人都知道妈最不喜欢我了,要去也是俪俪一个人去!”

    俞敏俪已出了正屋大门,她穿好了鞋子,回头喊:“海海哥,妈喜不喜欢你是回事,妈回不回来更是回事,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回事又回事,你这么说谁又会明白呢?”俞敏海不高兴地努了努嘴。

    俞大明压低声音,尽可能地柔声说:“海海,全家就你嘴皮子最厉害!爸给你双份的压岁钱,只要你能让妈妈回家过年。”

    俞敏海的眼珠子转了又转,却又故装为难地说:“其实我不那么爱钱,俪俪最知道我的,爸这是在污辱我!”

    俞敏俪生气地回他:“你要说不动妈,那才叫污辱智商!”

    俞敏海扯了扯俞敏俪的马尾巴,搭着她的肩膀一起去了医院。

    俞敏海一到医院就阴阳怪气地喊上了:“妈,几天不见您,我太想您了,想得直想哭。我还想我要下南洋去了,家里不更少了个人吗?一想我就真哭了。”

    俞香兰乍听了,觉得一头雾水,:“谁让你下南洋?又开始胡说八道!俪俪说说怎么回事?”

    俞敏俪也乍愣乍愣,不知俞敏海葫芦里装什么药,索性不说话。

    俞敏海揉红了双眼:“您当年和爸将我过继给我干爹当了干儿子,这么多年了,他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我想我也得去找一找他了。他要是已经归西了,我得把他带回福宁来。要是他还活着,我就留在南洋挣番钱。”

    俞香兰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真以为自己去得了?搞得跟真的似的。”

    俞敏海却来了劲,:“我二哥不过从去厦门变成了去福州,却把您给伤了住进了县医院。我迟早有一天要去南洋不回来了,不知道您那时要不要住进了省城大医院?还是说我妈就一偏心眼儿,从没把我当回事,从不理会我的死活。”

    不等母亲说话,俞敏海又问俞敏俪:“今年的大年夜,我们家还放不放大礼炮?”

    俞敏俪猜出了俞敏海的用意,就顺着他的意思搭腔,:“海海哥,你都要下南洋了,我们家当然要放大礼炮了。鸿鹄志在远方,海阔天宽任你飞,本是好事一桩!”

    俞敏海把眼晴揉得更红了,仿佛真触到了难过的神经,:“妈要是不在家里,你知道爸爸绝对是不敢点礼炮的。爸要是不敢,其他人更不敢了,我们家的礼炮就是哑炮,所有人就听听别人家的算了。”

    俞敏俪本就多愁善感,想着父亲和二哥难过的模样,眼泪啪啪地直落了下来。

    俞敏海继续唉声叹气说:“本来好好的大过年,妈却住了院,晦气啊!大礼炮成了哑炮,更要晦气了,一晦就得晦一整年!我是不是快要考大学了啊?不过也没关系啦,反正我也是考不上的!所以我不想怪妈!”

    俞香兰本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却又叹了一大囗气,用力掀开被子,挪出双腿欲下床,又坐住,问:“你二嫂这两天都在家吗?”

    俞敏海小声说:“她要是不在家倒好。她一在家,害我在家都得小心翼翼地说话走路,害怕不小心吓了她,或是撞了她,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俞敏俪抽抽噎噎了一小会儿,小声说:“二嫂的眼睛都是红肿的,也不爱说话了。”

    俞香兰听说蒋芷萱这样,反倒利索地穿起了鞋子,又捶了捶双腿,:“躺了两天,腿都麻了。走吧,大年还是要过的!儿大不随娘了,不是梧桐树也就留不住金凤凰。不管他们了,咱们先回家,一会儿让涛涛过来办出院手续。”

    俞敏俪开心地挽起了俞香兰。

    俞大明在家正陪着自家的嫂子一阵唏嘘,俞敏涛则一脸肃色坐在一旁。

    嫂子的脸上泪水横流,:“大明,你哥去得早,我们母子几个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可庆祥那孩子天生一根筋,这回真要活活地气死我!”

    俞大明连连摇头说:“想到庆祥这么固执!”

    俞敏涛严肃地说:“庆祥有庆祥的理由,他怕的是猪瘟,所以才阻止死猪肉卖钱!”

    庆祥娘狠狠地撸了撸鼻涕,:“那些猪只眼瞧着活奔乱跳,就一眨眼的功夫就死了过去,可那肉还是新鲜的,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的呢?我们辛苦了一整年,就靠这大年前收些钱回来。”

    俞大明斟酌了片刻说:“大年关的,食品卫生安全管理很严格,各单位都有公文。”

    嫂子的伤心泪流得更加凶狠,:“上门收猪肉的人有的是,人家都不怕,我们怕什么?就是庆祥死脑筋,已闹了两天,庆宝也来了气,兄弟俩都打了起来。庆祥整个人堵在猪舍门口,不让人进去。我这命怎么苦成这样?”

    俞香兰刚一进屋就听到这些话,惊问:“大过年的,兄弟俩怎么能闹意气?”

    嫂子一见俞香兰,连忙站起身来,如遇救星般扑了过来,:“庆祥那孩子平日里常说他只听婶婶的话,我寻思着让婶婶劝劝他。”

    俞敏涛见母亲回家,心中大喜,简单地说了事情经过,:“不明原因突然死了几只大猪小猪,庆祥坚持死猪要申请化验,活猪要隔离。庆宝却急着要卖猪肉,就吵凶了。”

    俞香兰扶住嫂子,嫂子掀起衣襟擦了擦泪水,:“我不该在大过年时给你找晦气,可实在没办法。原以为出圈几只猪,收点钱还债,建猪舍的工钱还没还完哟。这下可好,庆祥什么都拦着,我的旧债未还,新债又增。”

    俞香兰:“庆祥是个有见地的孩子,不是什么事都能听我的。具体怎么个事,我也说不出丁卯来。不如你先拿几百块回去还一还工钱。”

    她上楼了好一会儿后下来,神情难堪,:“大年里买这买那完,我这里剩多少。看看洪洪涛涛他们能凑多少。”

    刘娜在房间里听了,立马应声出来,手上拿了一叠崭新面额的五元,:“妈,您看看够不够?这原本换新了包压岁钱用的,至于海海俪俪的压岁钱,让洪洪先打借条。”

    俞香兰心里暗赞了她几声。凑齐了五百元人民币交给了嫂子。

    俞敏涛陪同伯母回了老家去。

    春节联欢晚会的开场锣鼓响过,俞敏涛还不见回来,蒋芷萱呆坐在卧房里,无聊地盯着日立彩电黑色的屏幕走神。而楼下黑白电视机里,主持人马季和姜昆诙谐搞笑频频,只有俞敏海一人在厅里一会儿笑得贼欢,一会儿又因为画面模糊不畅而骂骂咧咧。其他人都围在厨房里,坐等俞敏涛回家。

    俞香兰拿了些福桔分给大家,心中不停地思忖说各家自有各家难念的经,一家不知一家难,不知涛涛何时回来吃团圆饭。

    院门有了动静,俞敏涛推门进来,俞庆祥探了探头,见大家都蜂拥出来,打了招呼就推着自行车要告辞,俞香兰见说大年夜里,家家猫狗归屋,就不强做挽留。

    俞敏涛冻得直打哆嗦,呵了呵气说:“几只猪得了猪肺疫猝死,死前诸状正常。庆祥的坚持是对的!死猪肉的确不能吃。他忙了两天,防疫站的人去了,也请了兽医,今天给活猪都打了针。庆宝哥的气也顺了,他也害怕惹下人命关天的事。”

    俞大明:“在农村,有时太不讲究,因为他们不懂。”

    俞敏涛:“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庆祥和庆宝哥商量着要改善猪舍潮湿寒冷的状况,一切会好起来的。”

    年夜饭间,所有的人都对猪猝死的事热议了一番,蒋芷萱也凑了几句。俞敏海挂念着春节联欢晚会里抽奖的事,来来回回地客厅和厨房餐厅里窜动。这个大年夜里看上去如往常热闹,可大家的心里依然有着别样的感觉。俞香兰见了蒋芷萱还是会升起一股莫名的火,蒋芷萱也想躲闪着不见她。

    初一的早上,蒋芷萱的父母就像老朋友一样登门来拜年。大年初一不许说怄气的话,俞香兰强忍下想投诉的心情,与蒋芷萱的父母,为了即将来临的婴儿,彼此间表达了无比亲昵与渴盼之情,仿佛从没发生过住院的这档事。

    过了年,俞敏涛就要去新的单位报到去了,蒋芷萱也紧跟着去了新学校,小俩口忙着张罗安置自己的安乐窝,连周末都少见回来。

    俞香兰见大势已定,也不再多说怨言。

    俞敏佳的新房正月里破土动工了,工地就在隔壁。

    俞大明想申请安个电话机,与俞敏洪俩人也在忙碌。

第四十四章 云霓之望

    俞敏涛听说大姐家的新房基座已经砌出来了,不免有些小激动,就拖上蒋芷萱一起回家看看。

    俞建华和俞建秋哥俩送来了一大车的细沙子,可手扶拖拉机只能停在幸福新村外的大马路上,几个人再用箕装了沙子往工地上卸载。

    在新村长长的小巷子里,地上尽是漏下的细沙子,一小撮一小撮地甚是醒目。蒋芷萱拿着小畚斗和扫帚沿路清理。

    午饭时分,蒋芷萱神色恹恹,懒得说话,胃口欠佳,食欲全无。她见家里餐厅里人多,李伟强和俞敏佳也在,又另有客人,心想不如先睡上一觉再起来,就独自回了卧房,换了套新的床上用品,一躺下就迷迷蒙蒙地睡了过去。

    俞敏涛看她睡得香,不舍得叫醒,就与大家一起边吃饭边热聊。

    俞敏佳径直问他,:“芷萱不偏食吧,书上都说酸男辣女,她好哪一味?”

    俞敏涛:“咱们福宁人有几个爱吃辣的?芷萱本来就不吃辣,怎么会一下子就能爱上吃辣,这个不可信!她最近胃口老不好,感觉容易疲倦,书上说的是妊娠反应。”

    俞敏佳吁了一口气说:“我那时倒还好,只是一见鸡肉心就慌。大肚女人不经折腾,小心点好,免得影响到胎气!”

    俞敏涛:“我们最近都挺忙的,过阵子会好一些,我也不知道该为她做什么。”

    李伟强笑说:“涛涛,姐夫同情你!女人真够麻烦的,怀个孕要捧着,坐月子也要捧着。不就生个孩子,却像弄出了个天大的事来。要是男人能怀孕,我倒是乐意怀一个,试试被侍候的滋味。”

    俞香兰拿眼瞪他:“自古以来,哪个女人不这样?佳佳死心眼,不过是硬挺着过来!俗话说,自家老婆仅一个,哪个不懂得疼惜要被戳脊梁骨招骂!难不成把人家的女儿娶走了,她的爸妈还要跟过去侍候?”

    李伟强脸色一变,俞敏佳心里一紧,连忙低头吃饭。

    俞香兰转而对俞敏涛老调重弹说:“老福宁人不讲究什么酸男辣女,说的是腥男**,但也不一定百分百准确。我怀俪俪时就爱吃鱼,生下来的还不是个丫头片子。过些天我就上石竹山许个愿,求个孙子回来,现在独生子女政策真是造孽,洪洪生了个丫头,你不能再生丫头了。”

    俞敏涛争辩说:“省城里的人都说独生子不如独生女,女儿才是爹妈的贴心袄。芷萱也喜欢女孩,她说了如果生俩个男孩不如让她生俩个女孩。”

    “什么话?她怎么能这么想?你老婆的话都对吗?”俞香兰不禁怒目一瞪,大有想掷筷子的姿势。

    俞建华忙说:“生男生女要随天意,俗话不都说了财子寿万般难求吗?”

    李伟强却又故意说:“妈,听说石竹山求愿挺灵的,您这次要专程为涛涛求愿,怎么佳佳和刘娜怀孕时不去求呢?佳佳虽然只是您女儿,但您不是说过最在乎她的吗?还有洪洪的孩子还是长子长孙,也没见您这么着急过。”

    俞敏洪听了讪讪地笑笑,俞大明觉得此话甚不入耳,了他一眼,俞敏佳急得在桌子下踢了一下李伟强。

    俞香兰顾不得还有俩侄儿在场,直接怒怼上了李伟强:“俞家的事你少插嘴!”

    李伟强的脸色又是一变。

    俞大明连忙招呼俞建华和俞建秋夹菜,俞敏佳会意地也急忙岔开话题,介绍起了菜肴,边说边给他俩各夹块海蛎煎,:“来,来,尝尝这个,我妈特地做的海蛎煎,也是她的独创,里面加了些紫菜屑,海蛎煎味儿更鲜更香了。还有今天的肉燕,我妈包的就是不一样,我包不出她的这么小巧可爱,还有这汤味道,不是吹的香……”

    俞建华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赞道起俞香兰的厨艺,俞香兰心中的不痛快却始终难平。

    不痛快归不痛快,正经事还是要做,俞香兰特地查了宜抽签的黄道吉日,带着一颗虔诚而热烈的心,上了石竹山道院。

    回家后,俞香兰笑咪了眼,见了俞大明,忍不住说道说道,:“我今天为芷萱祈了个梦,梦里就立一棵好大的松树,上头开满了白色的花。哪个都明白,白花代表男生,红花代表女生。照仙公的意思,芷萱这胎一定是个男孩。这回祈梦绝对是准的了,我吃了好几天的素。”

    俞大明疑惑地问:“到底灵不灵呀?以前你也去石竹山替阿爹添寿不也不灵吗?”

    俞香兰不高兴地说:“你懂什么?那时我做了个梦,一张八仙桌只有三只腿,仙公给的梦意思就是说阿爹活不过三个月。不是应验了吗?阿爹寿元尽了,怪不得仙公!”

    俞大明连忙说:“但愿灵!但愿灵!我第一次这么希望仙公能显灵。”

    俞香兰看俞大明心情大好,愈加兴高采烈,从手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小纸,是一纸签文,上面写着四行字:

    苦志寒窗学数年,今朝平步上青天;

    君有大材当大用,为霖为雨遍山川。

    她仔细地再看了一遍,把它递给了俞大明,:“我今天不仅祈了个好梦,还抽了个好签。你看看,上上签呀,求官得官,求财得财,求子得子的那种。算是下了双保险,就连解签的师傅都赞个不停。我也就不让他析梦了,好事可不能全被说破!”

    俞大明囫囵吞枣地读了一遍,随即乐呵呵地赞同:“是,是这样的!等咱们的孙子弥月,一定要大操大办一回!”

    家里的电话机刚安装好,俞香兰还没地儿正儿八经地用过。她努力地镇定下激动的心情,给俞敏涛的单位拔了拔号,耐着性子等待他们去唤人。她得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儿子,就仿佛蒋芷萱能生个大胖儿子,也有她使的一份劲似的。

    等到俞敏佳的新房封顶时,蒋芷萱的肚子孕味显然。

    从事教育事业的人基本上都拥有一个显著的优点,那就是能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学习态度奉为至上的智慧。在蒋芷萱身上,这个优点此时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对孕育新生命这一崭新课题,也是她今生最重要的生命延续成果项目,她自认为自己的知识贫乏得心生惶惑。

    除了在书上寻找各种理论指导外,蒋芷萱尤其热衷于从同事那儿获取经验,她努力地将各种间接经验和直接经验有效地统一融合。

    住在省城还拥有一个特别的优势,省妇幼保健院里有许多值得信赖的专家。蒋芷萱谦虚好学的态度让她的一位同事很热诚地介绍了一位在省妇保健院工作的亲戚给她。

    蒋芷萱对于优生这一理念更充满了信心,也并不太想配合公公婆婆的期望要生一个男孩。独生女远比独生子来得可爱和有趣,她希望未来的女儿可以美丽优雅得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俞香兰关于松树开白花的执念,在蒋芷萱看来,宁愿是一场愚昧和荒诞的谎言。

    俞香兰却想尽心尽力地保护好她的未来孙子。她让老家的弟媳物色好家养的乌鸡、番鸭子,还有兔子。用电话催促蒋芷萱回家来,时刻准备好为她炖上一锅。

    每当浓馥的肉香味儿飘起,俞敏海腆着脸直往厨房里钻。刘娜则很自觉地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

    除了俞敏海,其他人都很默契地认定那一锅的肉,就只为了犒赏蒋芷萱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俞敏海嗅着肉香,趴在俞敏俪的床上,躺出一个大字,连声唉唉,:“好好的一只乌鸡炖上了绿豆汤,闻着香,看着恶心!妈怎么就这么折腾我们的小侄儿?昨天炖乌鸡,今天炖兔子肉,肚子里的小不点吃这么补干嘛?我还要长个呀,唉唉!”

    “一人吃俩人补!书上就是这么说的!你不也跟着吃上肉了吗?唉什么唉,我可一闻那些味就难受!我看到二嫂硬捏着鼻子才把一碗的乌鸡汤喝掉,唉唉!”俞敏俪也忍不往跟着唉唉了几声。

    蒋芷萱所看的书上介绍的是乌鸡炖香菇红枣汤。但俞香兰坚持说乌鸡炖绿豆不仅补,还可去胎毒,听说这是福宁的民间至宝偏方。她还特别遗憾自己最近才知晓,以致于俞敏佳怀孕时都尝试不到这一特级偏方,但幸亏自己的五个孩子以及小爱佳和小婉娉都不带胎毒。

    蒋芷萱听着婆婆的一番高论,难置与否。她对乌鸡、猪肝、鲜鱼等食材与绿豆一起炖出的一锅墨绿浊色,感到了深深的恐意,亦对婆婆与自己大相径庭的理念无限抗拒,可转念一想到婆婆的一片热忱,心中只好充满感动。

    她听说婆婆甚至已在老家预订好了鸡只鸭只的充足数量,以备几个月后的月子里的供应,从嫂子刘娜的羡慕脸色里,隐约知道自己目前的特殊待遇,不安和感动交替呈现。

    可俞香兰的某些做法,在蒋芷萱看来,简直就是愚昧无知得无法继续忍耐。

    就拿昨天的事来说,蒋芷萱刚从省城回来,在巷子口里,被一只猛窜出来的大狼狗给惊吓了一跳。她回到家时不免神色异样,心窝窝犹在突突乱跳,全身酸软得只想静歇。

    俞香兰一问后大惊失色。

    没过多久,俞香兰就从离家最近的土地庙里求了张安神符回来。那张上面墨划满杂乱线条的红纸条,被当着蒋芷萱的面烧成了灰,冲在一大碗的开水里,要让她喝下。

    蒋芷萱看着溢满黑色纸灰的一碗热水,抑制不住恶心。

    俞敏涛忍不住说:“妈,这全是纸灰,能喝吗?”

    俞香兰边对着碗吹着热气,边说:“你不懂,别插嘴!我是求给我孙子的,男婴就是珍贵,受不住惊吓!又不是吃这灰,喝喝水,意思意思一下。”

    蒋芷萱强忍住恶心说:“妈,我现在没事了,能不喝吗?”

    俞香兰:“宝宝在肚子里,你不知道他的状况,还是喝了让人放心!”

    蒋芷萱很想直接辩斥,却又不敢造次,无奈说:“太烫了,先放着,等等再喝!”

    俞敏涛搭着俞香兰的肩膀亲热地说:“妈,您也太担心您的小孙子了。我相信我儿子没那么熊样,怎么可能被只大狼狗给吓到了?走吧,我闻到肉香味了,看看我妈又弄了什么好吃的。”

    他一边拥着母亲走出房,一边给蒋芷萱递了个眼神,顺便掩上了房门。

    蒋芷萱等他们走出后,找出一张厚枕巾,一小碗的符水瞬间浸湿透了枕巾,再将它裹进一个塑料袋里。她叹了叹气又回到床上躺下想起心事。

    在回福宁的前几日,在医院里做了例行检查,相熟的医生透了个信息,生个小公主的概率较高,蒋芷萱着实高兴了一把。但一面对公公婆婆,她的心却禁不住忐忑不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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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175/ 第一时间欣赏涅槃何方最新章节! 作者:清风疏竹所写的《涅槃何方》为转载作品,涅槃何方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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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何方介绍:
涅槃二字源自古梵文音译,意为寂灭、灭度、无生等。佛教引申意为:将炽热燃烧之火灭尽,进入寂静清凉的解脱之境。故,涅槃二字禅意无穷,既可理解为生命的消灭,去往一处极乐之所,也可领悟为一种众苦熄灭、烦恼断尽的生命状态,更是一种超越生死、绝对自由的精神境界。清末明初时,年少的俞香兰之父跟随乡邻的脚步,下到南洋,成年后荣归故里,娶妻生子。几经困惑,但依旧骄傲和不悔于自己的“唐山魂”和”叶落归根”的选择。俞香兰在小县城的乡下长大,和英雄式人物俞大明结为伉俪。从乡村搬到县城里,从一个农妇到百货公司的营业员,从一名美少女到一位骄悍母亲,时间慢慢改变了她。八十年代初,她的几位子女去日本留学及创业,发生了系列变故。走过了漫漫的心路历程后,更由于受小县城浓厚的宗教信仰影响,她最终选择出家,寻找一静幽处苦修,等候涅槃。俞敏俪是一位满怀浪漫诗意的乖乖女,勇于追求爱情,却又意外落下不孕之症,与爱人林书轩被迫远走新西兰。几度天意弄人,抑郁成疾!但她最终却实现了灵魂的自由和超越!涅槃何方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涅槃何方,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涅槃何方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