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枫红
天正十年(1582)6月18日凌晨,夜还黑着,枫叶山城的战火却没有半刻停息。
之前早已入城的服部半藏多次试图劝说今川枫、雨秋殇等人和他潜逃出城,却都被拒绝了。他甚至无数次想要强行送出去一人,至少不能让雨秋平的血脉再次断绝。因为在他眼里,枫叶山城已经岌岌可危,随时沦陷都不奇怪。红叶军的士兵已经伤亡殆尽,作为志愿兵的百姓也承受了近三成的数万伤亡,城内的尸体都堆放不下了——这是寻常军队都会崩溃的比例了,可是枫叶山城的百姓们却还在坚持。愣是让这座随时可能沦陷的城池坚守到了18日的凌晨,坚守到了远处篝火的燃起——那是红叶军来援的信号。
看到篝火的枫叶山城志愿兵欢声雷动、士气大振,再次将织田军的攻势打退。但服部半藏知道,这是枫叶山城最后的回光了——它的伤亡不支持它坚持到明天的日落。服部半藏于是趁势最后一次提出了趁乱将今川枫等人送出城的消息,终于得到了认同。
临行前,今川枫把雨秋殇、雨秋佑、雨秋岑兄妹三人领到了枫叶山城的地下室里,向他们最后交代一些事情。
“殇儿,你出城后就直奔红叶军的援军而去,由你来担任总指挥。有主将,此战才有战胜的机会。”
雨秋殇没有答话,只是狠狠地捏紧了手心,那嵌入肉里的指甲足以说明他的决心。
“佑儿,你带着岑儿一起走,好好护着妹妹。你们出了城后就一路往东跑,一路往东,会有人来接你们的。”
“谁会来接我们?”雨秋佑讶异地问道,“我们没有部署在那边的忍者啊…”
“相信妈妈,会有人的。”今川枫像是在安慰哭闹的小孩子一样,温柔地笑了,随后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了一本用纸包裹起来的书,交到了雨秋佑的手上,“如果你听到了枫叶山城沦陷、妈妈不幸的消息,你就打开这本书。否则的话,无论如何不能打开。”
“母亲…你不走吗?”兄妹三人闻言都愣住了。
“我会留下来,城里需要一个主心骨。这是你父亲的城,我论如何也不会活着看它陷落的。”今川枫不容置疑地轻声道,却发现雨秋岑的眼眸里瞬间泛起泪花。她于是便上前一步,像小时候那样用手轻柔地摸着雨秋岑的头发,低声道,“岑儿不哭,你们放心哦,妈妈肯定不会死的。哪怕是为了你们父亲,我也不会死。因为只有我活着,才有人记得你们父亲少年时的点点滴滴。我答应过他,无论我们中的哪一方,遭遇了不幸。另外一方都要坚定地活下去,绝对不可以殉情。替另一个人去看他没能看到的世界,经历他没能经历的生活,完成他没能完成的梦想。你们父亲的梦想还没完成,所以我不会死的,你们放心。你们也要记住,无论死了多少人,也无论局面多么恶劣,只要一息尚存,就要继续为保护你们父亲的改革和保护天下百姓而战斗。”
“母亲…”沉默许久的雨秋殇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您不需要为了父亲做到这个程度的,孩儿其实早就想说了…不是您一直教导孩儿,
不能变成一片只为他人而活的红叶吗?那您也不需要为只为父亲而活啊,您这样不就变成了您最不想成为的红叶吗…”
雨秋殇的话让今川枫的眼眸闪动了一下,随后便低下头去不再言语。不过过了片刻后,她就带着泪花抬起头来,张开双手将三个孩子缓缓拥入怀里,轻声细语着讲述着她的故事:
“你们的外祖母,也是就我的母亲,就是殇儿刚才说的一片红叶。她爱上了我父亲,从此之后心里也只有父亲,一切喜怒哀乐都因他而起,心里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也就是我母亲和我说:‘爱上一个人,就仿佛愿意为他化作一片红叶。在他面前,只会笑,不会哭,一切喜怒哀乐都因他而起。为他承受爱情中所有的痛苦,留给他的,只是美丽和幸福。’”
“我以前一直觉得母亲好可怜好可悲,活得那么卑微无助,完全没有自我,将一切寄托于父亲身上。所以我发誓我绝对不要像她那样。一想到她,我就会忍不住落泪。在和你们父亲在一起时,我也多次和他说过这件事,不希望他为了我变成一片红叶,也不想自己变成他的一片红叶,因为我认为红叶永远都是痛苦的。”
“可是后来见的多了,年岁长了,我才逐渐明白,母亲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可悲。恰恰相反,她反而是可幸的。在这虚无缥缈的战国乱世,生命脆弱得仿佛风中残烛,一切旧的秩序和伦理都分崩离析,人在其中也是同样无依无靠。可是这世道如此艰难,人如果没有寄托,是活不下去的。有的人追逐权力,有的人修炼武艺,有的人醉身酒色,有的人皈依佛门…他们看起来都不一样,其实又都一样,只不过想找一个寄托罢了。有了寄托,人才有盼头,才有活下去的动力,”
“母亲逃避了,她没有费力地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寄托,而是依照内心的情愫将自己全部寄托于爱人身上。虽然她的日子过得无比艰辛,一年里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思念的痛苦中度过,但她的内心是轻松的。她只需要不断地盼着父亲来、盼着父亲来,没有什么迷茫。直到临死前,她也只是在等父亲来而已。”
“可我呢?我却要比母亲挣扎多了,我已经挣扎了快三十多年了。我一方面作为你们父亲的妻子为他奉献着一切;一方面却又时刻告诫自己不能变成只为他而活的红叶,不能让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因他而起,不能只以他的梦想作为自己的梦想。我在两种不同的境遇里跌跌撞撞,每一天都只是维持着日常运转、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但是却看不到人生的寄托,也不知道该走到哪里去。忙起来还好,可是在夜深人静下,那种感觉真的很痛苦。可是我知道他已经很累了,从来不会在他面前展露这些情感——这让我更痛苦,因为这不就更像是只会笑、不会哭的红叶了吗?”
“直到有一天胡思乱想时,我忽然开始追问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爱上他?是因为他的容貌吗?是因为他的才华吗?是因为他永远很温柔阳光的笑吗?是因为他对出了那首我父母对出的和歌吗?好像都不是。我也曾和无数武家女子一样,幻想着丈夫的英姿——可是他每次
在我的幻想里出现时,永远不是战场上的一身戎装,而是在落魄的街道里穿着朴素的布衣救济百姓。我逐渐意识到自己当年的初心——我爱他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优秀,而是因为我们有着同样的梦想——我们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受苦,不想让任何一个家庭离散。因为我们都曾感受过生离死别,都曾因为红叶受过伤,所以不想再让别人感受同样的痛楚了。他那份炽热的心意传递给了我,让我的心里也有了他。”
“我终于明白过来,我作为雨秋家女主人、作为他的妻子,对他事业的一切支持,并不是源自于我对他的爱。准确说,我对他的支持和爱这两样东西,都源于我们分享的共同梦想。我和他的梦想一样,从最开始就一样,并不是我成为了他的一片红叶所以接受了他的梦想,而是因为我们的梦想、爱和一切就是彼此相契,所以我才会愿意成为他的一片红叶。”
“我和我母亲不一样,我选择成为丈夫的红叶,并不是在逃避,而是在经历了无数次日日夜夜的挣扎和迷茫后才做的选择。我爱他,爱他的一切,甚至他所有的缺点,因为我们那初见时便通过对方的眼眸所分享的梦想。我很清楚,作为女子,在这个时代有很多事情是我没法去亲手做的。他就是我梦想的载体,我愿意支撑他去做一切事情,不只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当初那个做梦都想着所有家庭都能团圆的少女她自己。”
“我也不记得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了,又或者根本没有这样一个时刻。但是在决定成为他的一片红叶后,在决定将自己的回忆、爱、梦想、一切的都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交给那片相契的红叶后,其中的释然与快乐,是我母亲那样逃避选择的人无法理解的吧。”
“我曾经很怕他走,很怕他离开这个世界…你们可以理解成回明国,这不重要。我以前一直以为,我怕他走是舍不得他,是因为想他,但现在我意识到不仅仅是这样。我更害怕的是他为了亲情而离开了他奋斗半生的梦想,离开了我们付出一切的梦想,让我和他的人生都变得没有意义。”
“我不会像其他战国女子一样,说着什么‘他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意义’。相反,我觉得恰恰是我赋予了他意义。只有我这些与他梦想相同的人——只有那些渴求太平的无数个家家户户认可了他的所作所为,他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哪怕他不在了,为了他的意义,也为了我人生的意义,我今川枫都会不断战斗下去,开创我们梦想中的未来。”
“当然,我不觉得他已经不在了,他一定还在哪里等着回来呢。因为他一向说到做到的,他从来不对我说谎的,他答应过我会回来,他就一定会回来的。”
目送着孩子们跟着德川家的忍者离开后,今川枫缓缓地抬起头来,望向了寂静的苍穹。
平,你会在哪里看着我呢?
不自觉间,今川枫柔声念出了那道尽了自己人生的和歌。茫茫夜空中,仿佛能听到他如当年那样,对出了下句。
心似红叶染神榭
常磐秋色契君心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红叶(1)
天正十年(1582)6月18日拂晓前,红叶军全军抵达了枫叶山城西南,隐隐可见天下大军围绕枫叶山城扎下的宏伟营盘——这样空前绝后的大军和规模,仅仅是让人看到就会倒吸一口凉气。
红叶军眼下手边有常磐备、鸣镝备、细柳备、燎原备、酾酒备、万钧备、劲草备、星火备、天河备、铜墙备、惊蛰备、特种连队共11个备队和1个连队,其中9个步兵备队,1个骑兵备队,1个炮兵备队,1个特种连队,战兵总数在16000人左右。但是常磐备的战兵损失近半,惊蛰备则在洪水里失去了所有火炮,其余各备队的火炮也都遗失了。而红叶军出征时的近40000辅兵,在大水后只幸存了三分之一,他们也竭尽全力地替战兵负担着力所能及的搬运工作。除此之外,还有作为援军的森可隆的6000人,长宗我部元亲的15000人和三好义兴的10000人,共30000余人——其中战兵10000人,辅兵20000人。红叶军加上援军,总兵力在60000人左右。
而之后,他们就要依靠这26000战兵,去挑战总数40余万天下大军和数量五倍于他们的战兵。红叶军不是没有以少敌多过,只是如此悬殊的兵力差,令红叶军上下都感到窒息般的压迫。
战前的红叶军评定会议在黑夜里召开,所有的军官都是面色凝重。
“能赢吗?”直江登平开口,问出了那些资深老将们不愿意开口问的问题。
“很难。”作为最高军衔者的查理没有避讳,以他惯有的坦诚低声道,“如此悬殊的兵力,单单是体力都不支持彻夜赶路的我们将敌军全部击败。”
“除非打出击溃战。”北畠景家替自己过去的长官补上了一句,“但是这又不是野战,对方已经有了坚固的围城营盘,而且指挥官也都是天下英杰而非雏鸟,怕是难上加难。”
“难也要打,殿下的仇还不能不报了不成?大不了就是输,大不了就是一死,哪怕死老子也要给殿下报仇!”吉岗胜政恨恨地咬了咬牙,死死地盯着织田家的营盘,“我可去他们的娘嘞,老子见一个织田狗就杀一条!要是能让我抓到织田信长那厮,就把他碎尸万段!”
“是啊,不过再怎么难,等天亮了我们也要开打了。”小川佑东长叹了一口气,怀里揣着他一直珍藏的那瓶从欧罗巴商人那里买来的葡萄酒,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喝一口,“枫叶山城已经定了那么多天了,真的要撑不住了。夫人和少主,还有我们全军上下的家眷都在城内,我们无论如何要在城池沦陷前解围。”
“不是说不打的问题,而是我们必须要打赢。”直江忠平的脸色也非常沉重,因为他比所有人都背负着更沉重的负担——他在不久前拒绝了一个能让雨秋家存续和红叶军活命的出路,只为了给雨秋平报仇。“打不赢的话,雨秋家也好,我们红叶军上上下下无数人和家人也好,什么都完了。”
“我也事先说明了,我是跟着你
们来给枫叶山城解围的,跟着你们来给红叶殿下报仇的,是来猎天下的,不是来送死的。”长宗我部元亲也在一旁说了句风凉话,“如果你们只是想以死殉主的话,可不要拉上长宗我部家。”
帐内的气氛都有些低沉,没有人会怀疑大家给雨秋平报仇的决心和怒火,但是所有人也都清楚,这一仗想赢着实比登天还难——那可是四十多万人啊,日本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军团。而他们这里,不过六万余人罢了。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帐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紧接着,就可以听到一连串的惊呼声。
“怎么了吗?”平日里话痨的御前崎仲秀因为眼前的糟糕局面已经沉默了很久的,此刻被噪音弄得更加烦躁的他忍不住高声问道。
“各位大人,请快来看看吧。”帐门被拉开,来的是燎原备第一连连长的兼松正吉,声音慌乱地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织田家的营盘…”
兼松正吉也是从尾张时代就追随雨秋平的老兵了,能把他吓成这样的景象不由得让帐内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匆匆起身向帐外走去。借着破晓前朦胧的光线,红叶军的军官们终于看清楚了织田家修筑在枫叶山城西南的营盘到底是怎样的怪物——那是一个从西城城外开始,划过一道弧线,把枫叶山城的西南包裹起来,蔓延到南城城外最东端的金刚山脉和东山山脚下的——一座巨型连贯棱堡群。
空气安静地有些可怕,只能听到三三两两吞咽唾沫的声音。
红叶军的军官们不会认不出棱堡,也更不会不明白棱堡意味着什么——对于没有开山重炮的中世军队而言,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绝对防御,绝对不可能攻克的阵地——而红叶军别说没有重炮,连一门炮都没有,甚至连云梯、冲车这些简陋的攻城器械都没有。对他们而言,面前的那个硕大棱堡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堑。而隔在天堑后的,则是他们必须要解救的枫叶山城。
绝望的气氛在这支几十年来纵横天下、百战不殆的军队中弥漫看来。他们终于真切意识到了雨秋平的意义——哪怕雨秋平的军略比不上武田信玄、上杉谦信那样的天下名将;哪怕有参谋部的存在,雨秋平甚至可能都不需要自己去下达什么命令;哪怕御前崎仲秀曾调侃过,在统帅的位置上拴一条狗,红叶军也能打胜仗——但是有雨秋平在的时候,他们从未感到过这般绝望和无助;有雨秋平在的时候,他们哪怕身处三日町的绝境里仍觉得自己有翻盘的希望,相信他们的殿下绝对会想出办法的;哪怕雨秋平什么都不做,也足以支持他们的意志和决心。
可是雨秋平不在了,那面枫鸟马印下空荡荡的令人心惊。
此般的绝望和无助,让这些从今川家就开始追随雨秋平的老将们仿佛在瞬间重新回忆起了他们在知立时的绝望与无助——200多束手无策的奴隶在一座残破不堪的城里,迎接6000织田家大军即将降下的毁灭。
而眼前,横在他们眼前的
同样是那血红的织田木瓜旗,只是当年那个孤身冲入知立城中解救他们的少年已经不在了。破晓前的黑暗,笼罩在原野上。这些功勋卓著的武将,也在那一瞬间变得像他们在知立城时一样彷徨,不知道该如何战斗了。
马蹄声响起,一人一骑从枫叶山城的方向驰来。武士们抬头向东望去,却刚好被初升的朝阳晃花了眼。一阵光晕下,模糊而熟悉的身影逐渐重合,一勒马缰,在武士们前稳稳停下。视线慢慢对焦,那少年俊朗的轮廓和五官的线条逐渐清晰起来,和雨秋平是如此相像…以至于这些从知立城开始追随的老部下们,一个个都是含着泪,喃喃地喊错了称呼:
“殿下!”
“枫叶山城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们就从这里打进去,给枫叶山城解围,给父亲报仇。”马上的少年回头,抬起自己孤零零的左臂,指向了那天堑般的棱堡。可是这一次,武士们心中的绝望与无助却已经被一扫而空,一个个用最坚定的声音回应道:“遵命!殿下!”
二十四年前,那个少年孤身闯入城中,来到他们身前,引领着他们走向生。
二十四年后,又是一个少年孤身从城中冲出,来到他们身前,引领着他们走向死。
这条命本就是殿下二十四年前给的,如今殿下不在了,我们就把这条命还给少主吧。
只要有那个身影在——
红叶军将士们齐声大吼道:
“红叶军战无不胜!”
“殿下,枫鸟马印!”直江登平策马从营中冲出,捧着手上的枫鸟马印,右手倒持着旗杆。
“不用,这是父亲的旗帜,把他送往枫叶山城东山的陵园吧,那里是德川殿下控制的,请他行个方便就是。”雨秋殇红着眼眶看了眼父亲的旗帜,随后指了指东山的方向,“让父亲在那里看着我们,是如何赢下这一仗的吧。”
“是。”直江登平行了一礼,又追问了一句,“那殿下,您用什么旗?”
雨秋殇犹豫了一下,四处看了一眼,就发现了营寨里正晾晒着的一匹红布。
“就那红布就可以。”
直江登平领命而去后,不一会就找到了一根长度合适的旗杆,把那面有些不伦不类的红布高高挑起,让他在风中猎猎作响。直江登平看着这面有些寒蝉的红布,总觉得不大合适。可是他回头一看,却发现那些从今川家跟来的老兵们,一个个都是热泪盈眶。
“红布配红叶。”御前崎仲秀抬头看了眼红布马印,又抚摸了下自己头盔上插着的纸红叶。
“对面还是尾张佬。”小川佑东不屑地瞥了瞥远处的织田家大军。
“才五倍而已,尾张佬那些货色,哪怕是三十倍,我们红叶军都不怕。”吉岗胜政锤了锤自己胸口的具足,大声吼出了这些知立城旧部的心声,“二十四年前我们就能赢你,现在也是一样!”
让我们贯彻意志,将形势逆转。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红叶(2)
此时,枫叶山城西南的织田家棱堡阵地上,织田信长将自己的永乐通宝马印高高地插在巨型棱堡的正中央,这里也是刚好对着枫叶山城西南角的地方。
为了眼前的这一战,他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把眼前那支不可一世的强军摧毁。
当年远征关东归来后,他特意来到了信浓川中岛的战场,把红叶军遗留下来的棱堡完整地学了下来。他发现雨秋平修筑的棱堡群虽然精巧坚固,但是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棱堡之间不是联通的,而是用木栅栏和壕沟连成一体。织田信长觉得这简直无法理喻——明明有那么坚硬的堡墙,为什么要留下这些脆弱的突破口?而且这样的话,棱堡之间也难以支援。于是他改良了棱堡,修筑了一连串的非独立堡垒。每个棱堡除了探出去的各个棱角外,还有一道同样被高墙保护着的密封走廊,让棱堡彼此相连,也杜绝了敌人从棱堡之间突破的可能。织田信长只在每个棱堡对着身后枫叶山城的后方堡壁上开了个后门,方便军队出入。
有了这棱堡,再配上足够的铁炮和大筒,还有河尻秀隆、金森长近、蒲生氏乡等人率领的30000织田家精锐直辖部队驻守,哪怕是红叶军也拿阵地无能为力吧?更何况他们不仅没有大筒,连云梯和冲车都没有,你叫他们如何突破棱堡?靠爬的吗?
想到这里,织田信长不由得自得地冷笑了两声。红叶军的人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吧?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棱堡的威力,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靠着赤手空拳是绝对不可能突破棱堡的。既然如此,他们也就只有选择绕路了,而这也就是织田信长布局的关键所在。
织田信长此役统帅的天下大军共有四十余万人约130000战兵。为了战场机动方便,织田信长已经把大部分的辅兵都收入了枫叶山城里被攻陷的街区之中,剩下的也安排到了淀川对岸。他留下了太田牛一和山内一丰率领3000战兵驻守枫叶山城城内,把志愿兵牢牢堵在二之丸里。
在枫叶山城城西和城南的棱堡里,织田信长一共布置了60000战兵。城西和西南角由织田家的30000直辖部队负责,城南则从西往东依次是池田恒兴的3000战兵、佐胁良之的2000战兵、关东各大名的18000战兵和德川家康的7000战兵驻守。织田信长把这些战斗力较弱和跟雨秋平有旧的几个人安排在战场最边沿的地方,以免他们添乱。而将真正的精锐主力,全部藏在了淀川的对岸。
织田信长扶着墙垛,背着朝阳向西北方向望去,看向淀川的对岸。淀川发源于琵琶湖,一路从东北向西南流淌,从枫叶山城西北角外7里的地方流过。在淀川对岸的森林和丘陵后,藏着堀秀政、蜂屋赖隆、中村一氏等人率领的25000织田家直辖战兵,柴田胜家的10000战兵,前田利家的3000战兵,佐佐成政的3000战兵,不破光治的3000战兵,已故织田信忠的关东军团的15000战兵,丹羽长秀的2000战兵和泷川一益的东山道军团的5000战兵,总人数达到了近70000人。如果羽柴秀吉的山阳道军团也到了,兵力会更客观——可是那支臭猴子却磨磨蹭蹭地才刚走到摄津——织田信长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骂了一句。那猴子不仅和池田恒兴、佐胁良之一起放弃执行攻击红叶军的命令,把红叶军放跑了;现在还磨磨蹭蹭,等他回来了必须好好清算一番。若不是看在他成功和毛利家缔结了停战协约的份上,织田信长现在就想派使者去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了。
在淀川西北岸的一处山岗上,还隐藏了织田家绝大多数的大筒——没错,织田信长没有把大部分的大筒部署在棱堡上,而是部署到了淀川西北岸。因为他知道,红叶军肯定不会强冲棱堡,棱堡上留太多大筒只是浪费火力罢了。面对枫叶山城西南的棱堡群,红
叶军只有绕路的份。可是往东边绕路是走不通的,因为织田信长把棱堡一路修到了枫叶山城东边的金刚山脉山脚下。也就是说,红叶军只能试着往北绕路,绕过枫叶山城城西的棱堡,试图从城北进城——这就必须要经过淀川和枫叶山城之间那7里的狭长地带。等到红叶军走到那里时,淀川对岸的织田家伏兵就会暴起发难,山岗上的大筒队也会一齐开火,把红叶军彻底歼灭在那里。
“万无一失。”织田信长再次冷笑了一声,听着数里外的红叶军阵地上响起了鼓声,“自以为是地去绕路,然后一头撞进余准备的陷阱里吧。”
“我们就从这里正面突破,突破织田家的棱堡,杀进城去。”
不久前,雨秋殇正站在阵前召开评定会议,向所有军官们下达了自己的指令。
“殿下。”查理作为在场军衔最高的武士,向雨秋殇提出了中肯的建议,“棱堡配合着枪炮,是非常难攻陷的,在下建议绕道北边,寻找敌人防线的漏洞进城。”
“已经没有时间了。”不知道织田信长此刻已经暂停了对枫叶山城二之丸进攻的雨秋殇脸色非常沉重,满脑子里都是昨日喋血奋战的景象,“百姓们的死伤都已经超过了军队的承受程度了,尸体多得已经堆不下,守军随时崩溃都是可能的。二之丸若是沦陷,母亲和无数百姓和将士们的家眷都会落入敌手,到时候还如何作战?已经没有时间了,一分一秒都浪费不得,更没有时间去绕路。再说了,织田家中能人无数,又怎么可能留给我们一个轻松绕路就能找到的缺口呢?”
雨秋殇的话消除了所有的反对声音,没有人会质疑一个刚刚领导了一场伟大守城战的武士对城池已经快坚守不住了的判断。毕竟,若是枫叶山城沦陷了,就满盘皆输了。
“可是殿下,我们不仅没有火炮,连云梯和冲车都没有,该如何登上那棱堡?”新显成亮忧心忡忡地低声道,“现在打造云梯指挥耽误更久吧?挖壕沟也来不及了。”
“集中兵力打那棱堡群里的一个棱堡里的一段堡壁,就打织田信长马印所在的中央棱堡,一个备队一个备队上,用人堆上去。”雨秋殇沉默了片刻后,神色一厉,坚决地回应道。
“人梯会被打散的,殿下。那可是棱堡,没有射击死…”宇治秀高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雨秋殇说的是什么,话说了一半,才忽然反应过来,瞬间也怔住了。
雨秋殇说的人并不是人梯,而是尸山血海。只要死在棱堡下,自己的尸体就可以成为身后战友向上攀登的阶梯。
空气又再次凝固了,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多大的伤亡。在枪林弹雨下走到棱堡前,任由大筒和铁炮吞吐的火光将自己吞噬。没有任何登城的希望,没有任何活下来的希望,走在最前面的部队出来白白地死去意外,没有任何作用,所有人都逃不过这一劫,连丁点希望都没有——仅仅是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雨秋殇的眼眶已经泛红,额头上的青筋也逐渐绷起,但是却没有半点动摇和犹豫,“我们要给枫叶山城解围,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先锋请交给常磐备吧。”雨秋殇话音刚落,井伊直政便已经上前一步,挺身笔直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沉声道,“常磐备之前死伤近半,建制已乱,战场执行力不如其他各备。但如果需要执行的命令是‘死’的话,常磐备当仁不让!福岛大人可以带着一半的兄弟们为了挡住洪水救全军而死,我们剩下的兄弟也可以为了让全军登上棱堡而死!先主成军二十四年来,常磐备从来没有怕死过!”
“拜托了。”雨秋殇作为曾经常磐备的一员,作为当年三日町合战里常磐备孤身阻挡八千武田战兵的英雄连队的一员,比谁都清楚井伊直政话里沉甸甸的骄傲——那是用
无数常磐备先烈们的尸体撑起的骄傲。
“但请稍等一下!”井伊直政告了声抱歉,随后便飞快地策马离开了。片刻后,大家看着常磐备的山枫旗被从旗杆上取下,随后井伊直政便怀揣着那面旗帜,来到了雨秋殇身前。
“红叶军条例,旗帜若是丢失,备队就无法重建。如果旗帜还在,备队毁灭多少次也会再兴,因为旗帜就传承着备队的精神。”井伊直政再次双脚合拢,行了一礼,随后猛地一鞠躬,将叠得很整齐的山枫旗捧到雨秋殇身前,“常磐备即将赴死,恐怕护不住军旗了,请殿下代为保管常磐备的军旗吧!一定要重建这支备队啊!把福岛大人和所有常磐备弟兄们的意志传承下去!”
“放心。”雨秋殇伸出左手,接下了这面沉重地几乎让他直不起手臂的山枫旗。
“殿下,常磐备告辞!”井伊直政退开半步,再次一礼,随后便策马向着常磐备的残阵而去。
“全体军官出列!自我以后,依照军衔高低依次列队!军衔高者在前,低者在后!”井伊直政翻身下马,站到军阵前,背对着常磐备的士兵们沉声下令道。得到命令的常磐备士兵快速变阵,从中校临时备队长、少校连长、上尉排长、中尉排长、少尉排长、上士班长、中士班长、下士班长、一等兵、二等兵、三等兵层层往后,依次排成了横队。
“各排报数!”井伊直政一声令下,各排的士兵就流水般地把扭头报数,这是他们成军二十年来每天都会做的事情,已经再熟练不过。
“一,二,三…”
“报告大人,常磐备应到1500人,实到772人,阵亡728人,报告完毕!”
“好!归队!”井伊直政大吼了一声,随后朗声道:
“我们的任务是走到棱堡前,死在棱堡下,以我们的尸体筑成供战友们登上棱堡的阶梯!先成分散阵型规避伤害,到棱堡下再并队!这一仗不需要指挥,只需要决心!”
“是!”常磐备的士兵们以整齐的大吼回应道。
“散开!列散兵线!”井伊直政毫不犹豫地下令,“扔掉所有武器!脱下所有具足!”
一阵碎步声和整齐的摔砸声后,队伍回归寂静无声。
“为福岛大人报仇!”井伊直政再次大吼道。
“为福岛大人报仇!”士兵们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那个一直和蔼宽厚的老备队长,浮现出了他在夜晚训营时替士兵们掖好被子的样子、亲自替不会写字的士兵往家里写家书的样子、拼了命地亲自从战场上抢回伤兵的样子、嘴上一直说着想要回家陪妻儿但还是放心不下部队的样子——可是他们的福岛大人再也回不了家了,就是眼前这些混蛋害的。士兵们一个个都眼眶泛红,同样回以大吼。
“为红叶殿下报仇!”井伊直政扯着嗓子继续吼道。
“为红叶殿下报仇!”士兵们想起了他们的殿下,那个仁爱善良的殿下,那个带领着他们走向一个又一个的胜利的殿下、让一个又一个的家庭得以在乱世里幸存的殿下、那个永远珍惜每一个士兵性命的殿下——他被眼前的那些织田家的宵小害死了啊!士兵们眼含热泪,以同样的音量回应着。
“为了常磐备死去的所有弟兄报仇!”井伊直政声嘶力竭地嗓子几乎哑掉。
“为了常磐备死去的所有弟兄报仇!”士兵们的泪水不断涌出眼眶,无数半个月前还生龙活虎的伙伴们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他们和自己一起奋不顾身地跳下洪流的壮烈仿佛还在眼前,无数过去的点点滴滴仿佛还在眼前——可是他们已经再也回不来了。士兵们恨不得把嗓子撕烂,将所有的愤怒和哀悼全部吼了出来。
天下最强红叶军,红叶最强常磐备。
“常磐备——”
“前进!”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红叶(3)
棱堡上,织田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看呆了。
他们预想中的绕路和伏击没有发生,红叶军就仿佛蛮横的野兽一样,一头撞向了坚硬的墙壁。
没有军旗,没有具足,没有武器,没有阵型。但那支军队上上下下都散发着一股可怕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栗、难以直视的仇恨之气,仿佛恨不得把棱堡上的所有织田军都生吞活剥,来祭奠他们被害死的红叶殿下。
那数百人的部队列着松散的队列,穿着布衣,向着棱堡这边跑来。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赤手空拳能对这坚不可摧的棱堡干什么呢?没有人想得通,包括设计这一切的织田信长。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红叶军在最初的那一刻就脱离了他设计的剧本,虽然目前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已经隐隐感到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他终于明白了天下无数被打服的大名们的感受,面对红叶军时那不可思议的感受——这样的感觉织田信长上一次领悟,还是在二十多年前了。
“但是不管你们玩出什么花活,在物量差的碾压面前都是毫无意义的。”织田信长狠狠地拍了拍坚硬的棱堡墙壁,同时看了眼部分换装了燧发枪的旗本们,“勇气也好,决心也好,在枪炮面前一无是处。”
在常磐备的士兵进入射程后,棱堡城头立刻枪炮齐鸣。然而一轮轮的齐射过去,织田信长想象中的尸横遍野的形象却没有发生。由于常磐备士兵的站位太过分散,这样的散兵线让织田军的远距离射击难以命中。织田信长感到了不对劲,而且是一股荒谬般的不对劲。
在雨秋平的红叶军横空出世以前,战国大名的部队阵型往往都是松散的。正是红叶军以密集阵型配合上铁炮和长枪的所向披靡,让越来越多的大名们开始学习他的阵法。这样的阵型可以最大限度地集中突破并发挥火力,但是缺点就是在面对敌方的火力时损伤会极其惨重。
然而红叶军现在却依旧找到了变通之法——他们拉开了长得夸张的距离,比战国前期的部队中最松散的阵型还要松散,以此来规避射击——可是当初提出密集列阵的不正是你们吗?你们怎么反倒退回去了?
织田信长不知道,这是雨秋平和竹中重治未雨绸缪,考虑到未来有一天会面对比红叶军火力更强的敌人,所以提前演练的阵法。
“那就冲呗,余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赤手空拳的人,就算是冲到了棱堡下,又能干什么?你们还能飞进来不成?飞进来了又能用拳头把余武装到牙齿的部队打到不成?”
靠着雨秋平和竹中重治演练的阵型,常磐备得以在仅仅付出了数十人伤亡的情况下,一路冲到了棱堡前五十米的位置,甚至连冲在最前方的井伊直政都侥幸没有被击中。而织田家棱堡的火力,也比想象中少了不少。可是井伊直政明白,他们并不是为了活下去而冲锋的,他们是为了死来的。他们的目标就是变成一具具尸体,垫在同伴的脚下。即使这个命令会在瞬间就害死无数的部下,井伊直政还是在冲到壕沟前的那一刻,坚定地高高举起了右手,手臂贴耳,手掌握拳——这是并队的手势。
接到井伊直政的命令后,常磐备数百官兵没有一人犹豫,哪怕他们知道迎接他们的就是死亡,但
是他们仍然迈开步子,飞快地向着井伊直政身后汇聚而去。他们要将面前的这些织田军全部击垮,要给枫叶山城解围,要给他们的红叶殿下复仇!
哀兵必胜。
下一声炮向后,飞来的霰弹就将聚集成队的常磐备士兵割麦子一般地打倒在壕沟边,井伊直政瞬间倒在了血泊里,他身后的校官、尉官、士官等常磐备的军官也几乎在一瞬间被一扫而空。不过身后跟上的数百士兵没有半点犹豫,就踏着昔日长官们的尸体上,一个个红着眼,毫不犹豫地一个接一个跳向壕沟,同时也一个接一个地大吼道:
“为了红叶殿下!”
就像十几天前他们毫不犹豫地跳下滚滚河流一样,常磐备的士兵们再次为了全军跳下了死亡的壕沟。
在跳向壕沟的过程中,又是一阵弹雨袭来。密集的火力下,又是无数常磐备的士兵脆弱地如纸片一般被打倒,摔倒在壕沟边。可是身后的士兵依然没有停留,依旧像在战场上执行补位命令一样,填上死去同僚的位置,继续送死般的往壕沟里冲去。
“他们不知道壕沟不是射击死角吗?”织田信长脸上的不屑里逐渐混入了惊讶,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壕沟,跳入其中的常磐备士兵正被两侧弹出的棱角上站着的织田家铁炮手打靶子一样的成片成片打倒。血水瞬间涌起,没过了最底层的尸体。可是常磐备的士兵仍然前仆后继,向着同伴的尸堆跳去,高呼着“为了红叶殿下,”然后便被打死在尸堆上,成为了尸堆的一部分。渐渐的,常磐备集中突击的那段几十米宽的深壕已经被尸体填满,逐渐堆到了地平线以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丘陵。
“疯了吗?这是在送死吧。”
无数织田家的士兵都涌起了这样的困惑,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魔力驱使着这些士兵毫无意义地送死,但是手中的扳机依然没有停下过。他们听着那一声声他们已经在几天的围城战里熟悉不过的“为了红叶殿下”,将一个个飞蛾扑火般的常磐备士兵打倒在壕沟里。他们能感受到,常磐备士兵们临死前眼里的愤恨和怒火,仅仅是片刻地对视就能感受到那灼热目光在炙烤着自己。常磐备士兵的血液已经在壕沟里积了快一米深,正从正中央的位置缓缓地向着两边,形成了一条血河。
直到最后一个常磐备士兵也被打倒在了壕沟边上,织田军的士兵们才终于有时间去打量身下那骇人的场景。数百常磐备的精锐战兵,那全天下公认的最强的战士们,就这样扎堆地倒在了棱堡前。尸体完全掩盖了土地,仿佛给大地盖上了一张血色的地毯一样。
就在这时,棱堡下的一个“尸体”忽然颤动了一下,不少织田家士兵们立刻警惕地举枪,却发现只是有一个被打掉了两条腿、眼看着就活不成的常磐备士兵正努力地爬行着,向着壕沟的尸堆爬去——那正是井伊直政。
被霰弹击中后,瞬间失去意识的他跌倒在了壕沟外几步的地方。等他终于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双腿依然没了知觉,只是传来刻骨的疼痛。周围的血腥味刺鼻得令他作呕,前后左右都是倒毙的同袍——他这才意识到,他是常磐备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活着的士兵了。
可是他并没有半点混在尸体里苟且偷生的意图,而是用手抓着地上
的青草、扣着泥土,分离地拖曳着沉重的身体,缓缓向前,向着壕沟的尸堆挺进。哪怕近一尺,近一寸,都是对胜利的莫大贡献。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随着鲜血快速地流逝着,他能感受到棱堡上无数枪支已经对准了他,可是井伊直政依旧不依不饶地向前爬取,在尸山血海里艰难地蠕动着。意识缓缓地流出体外,可是逐渐僵硬的双臂仍然麻木地执行着同一个重复的动作。
在世人眼里,作为一个武士,这样的落幕或许一点也不壮烈,也不光彩。没有什么盖世的功勋,没有供人传诵的武名,没有什么悲壮的以一敌多,连一个敌人都没有讨取,连一次挥刀的几乎都没有,就这样像无名小卒一样地倒在了尸堆里。甚至到最后,他也不是被乱枪穿心而死,而是因为失血过多而亡——他连被开枪打死都不配。想必棱堡上那么多织田家的武士,应该没有一个人会想要选择这样的最期吧。
可是井伊直政选了,他也毫不后悔。他知道,他的牺牲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而是为了红叶军的胜利,为了红叶殿下——常磐备二十多年来都是这样在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他的同伴们会踩着他的尸体,替他夺下那必将属于红叶军的胜利。
哪怕常磐备在此全军覆灭,但是军旗还在,意志还在,我们就还是天下最强的备队。
而我…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井伊直政的心底里却只剩这样一个念头:
母亲,穴山叔叔,虎松成为了不起的武士了…
“虎松那小子是好样的,安成老大哥的常磐备也是好样的。”
目睹着常磐备的残兵全部阵亡在棱堡之下,红叶军阵前的军官们都是眼眶通红。
“下一个就让酾酒备来吧。”抢在众人说话前,小川佑东就已经站了出来,向雨秋殇行了一个军礼,沉声道,“你们啊,自追随咱们先主以来,每次有了什么情况,都是留我在手上做预备队。这次,也该轮到我当次先锋了吧。”
“上次去打关东,你们都去了,就没我的份,让我留在领内。这次,你们可别跟我抢了。都是自家兄弟了,这点小事还要跟我争吗?不能给我一个面子?”见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还要开口,小川佑东却不由分说地把他们抬起的手给摁了下来。随后,他策马来到酾酒备的队旗下,将酾酒备的酒杯旗也取了下来,认真叠好后交到了雨秋殇的手上。
“殿下,就拜托您了。”小川佑东颇为潇洒地转交了酾酒备的旗帜后,就带着酾酒备出营列阵。冲锋前,他才将怀中珍藏的那瓶葡萄酒给掏了出来,废了好大的劲扒开了塞子,随后颇为期待地对着瓶口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酒瓶,缓缓地在口中品味着那抹醇香。
“什么嘛,那南蛮商人骗人,这酒一点都不好喝。”
小川佑东笑了两声,随手抹了抹嘴,同时手腕一抖,一把将那瓶葡萄酒摔碎在了地上。鲜红的酒水弥漫开来,像是鲜血一样。
“果然啊,好酒只有带下去和兄弟们一起喝的时候,才有感觉啊。织田家的这帮混蛋啊,害得老子连喝酒的兄弟都没有了啊!”
“酾酒备!前进!”
“为死难的兄弟们报仇!”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红叶(4)
酾酒备第二连第三排排长中谷一郎,此时正在队伍的第二横排,跟着备队长小川佑东跑向那必将死亡的战场——那里已经堆砌着常磐备数百弟兄们的尸体了。福岛大人带出来的兵,果真没有一个是孬种。但我们酾酒备也一样!
中谷一郎原来是饭盛山城的居民,也是雨秋平在近畿扩招时收的第一批部下。当时如果没有雨秋平,中谷一郎全家都会饿死在寒冬里。这份救命之恩,中谷一郎永远不会忘记。现在不过是要把这条命还给红叶殿下罢了,又有什么好怕的呢?那边杂碎害死了红叶殿下,我就算下地狱也要把他们带下去。
中谷一郎正对着的那个炮口闪烁起火光,黝黑的弹丸在硝烟里喷射而出。中谷一郎脚步没有停,却是闭上了眼,直到炮弹落地声在自己身边响起后才倒吸着凉气重新睁眼。
我不怕死…中谷一郎在心里仿佛告诫着自己…反正早死晚死都一样,打中就打中了,绝对不能停。停了的话,之前那么多兄弟的死就都白费了。红叶殿下的仇,也没法报了。
部队快速前进,棱堡上织田家的炮火也一刻没有停过。又一次闭眼、睁眼后,中谷一郎发现刚才射出的那枚实心弹丸刚好砸中了中谷一郎右前方——他的长官,酾酒备第二连连长村上信村。中谷一郎咽了唾沫,明白自己作为第二连里军衔最高、资历最老的排长,需要承担起第二连的指挥指责了。
虽然这敢死冲锋的任务根本不需要什么指挥,否则军队也不会以军衔高低来进行列队,但是多年来训练的素养还是让中谷一郎做好了接替指挥的准备。他的目光落在小川佑东的身上,看到他的右手缓缓握拳举起,明白了这是要并队的指令。中谷一郎于是加快了跑步速度来到村上信村的位置,同样高高举起了手臂,将小川佑东的命令传递了下去。
就在酾酒备的大队士兵冒着枪林弹雨快速并队集结的那一刻,正对着酾酒备的一门发射霰弹的十二磅炮开火了。火光一闪后,中谷一郎再次下意识地闭眼,仿佛已经感受到了身体被瞬间穿透撕裂的痛楚——不过那并没有发生。睁开眼后,中谷一郎发现那发霰弹刚好扫中了队伍的最前排,从小川佑东向下,无数的酾酒备高级军官在转瞬间就全部一声不吭地倒在了血泊里。但中谷一郎和身后的士兵们一样,仍然没有半点犹豫和停留,直接踏过尸体就向前冲去。
中谷一郎草草地打量了一眼前阵,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是硕果仅存的军官之一了,也是剩下的这些人里面军衔最高的——他一个小小的排长此刻却要肩负起领导酾酒备整个备队的责任。但是多年的训练压到了他内心的惶恐,双腿自然而然地加快了速度,让他跑到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正中央。
他像刚才那样,再次举起了示意并队的右手。准备将手臂挥下,下达全军总冲锋的命令。作为红叶军的老兵,他已经在战场上见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了。每每在这个时候,领队的指挥官都会训话,鼓舞士气,号召大家拼死杀敌。可是他的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喊什么话才好,毕竟他只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小小排长罢了。
他想要号召所有的士兵,无论如何都要冲下这条棱堡,冲到枫叶山城里去,他们的家眷和无数的百姓就被围在那里
等着他们拯救。
他想要号召所有的士兵,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冲到棱堡下,冲到常磐备弟兄们以尸体堆砌的尸山血海上,把这座山叠的更高。如果办不到,常磐备的弟兄们就白死了,之后也要死掉更多的弟兄。
他想要号召所有的士兵,不要怕死,我们的任务就是死在这里,成为后面弟兄们脚下的阶梯。比起要想办法击败四十万大军的他们,我们的任务要简单得多嘞,只要死就可以了。我们死在这里,就是对胜利最大的贡献。红叶军的士兵有谁是怕死的吗?为了胜利,又有哪个红叶军的士兵会苟且偷生呢?
他想要号召所有的士兵,不要忘记红叶殿下的恩情。红叶军的士兵里,有来自知立城的奴隶、有来自鸣海城周围几郡的饥民、有来自饭盛山城那数万饥寒交迫的挣扎在寒冬里的难民、还有无数从天下各地投奔而来的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可怜百姓。是红叶殿下帮我们安家立命,是红叶殿下给了我们一处栖身之所,是红叶殿下的仁政让我们能够在乱世里生存下来,和家人们享受那一份来之不易的天伦之乐,是红叶殿下给了我们不一样的人生。红叶殿下爱兵如子、爱民如子,平等待我们,从来不把我们当成牺牲品和工具,永远不会为了功劳而牺牲士兵,甚至宁肯放弃武名也要将更多的士兵安全地带回家。红叶殿下也牢记着每一个为他阵亡的将士,他会取下他们的纸红叶,珍藏在天守阁里,也会在东山的陵墓上祭奠他们的逝去。红叶殿下虽然不说,但是他对士兵和百姓们的爱,每一个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份恩情,生生世世也回报不尽。
他想要号召所有的士兵们,无论如何、哪怕拼上性命,也要给红叶殿下报仇!他是多么好的殿下、多么好的人,可就是这样的好人,却被眼前那个织田信长给卑鄙地谋杀了。红叶军那么多弟兄,也都死在这群恶鬼的手上。现在他们还想要毁掉红叶殿下的妻儿和红叶殿下所创下的一切,也是红叶军将士奋斗几十年努力守护的一切…此仇此恨,不共戴天!哪怕是下地狱,也要把织田信长和织田军全部绞杀干净,给红叶殿下报仇!
千言万语汇在心头,嘴笨的中谷一郎根本不知如何诉说。眼看着棱堡上的铁炮群火光一闪,中谷一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于是便将一切的情感全部汇聚在一句话里,撕心裂肺地大吼了出来——
“为了红叶殿下!”
他的那份情感通过这短短的一句话传递到了所有士兵的内心里,因为所有人也都分享着同样的复杂心情。他们也都不善言辞,也都不知道该如何诉说,只能用大吼发泄内心的愤恨——
“为了红叶殿下!”
震天动地的大吼声后,酾酒备的队列瞬间被铁炮和霰弹扫倒了一大片,但是剩下的残兵依旧没有半点停顿,就仿佛沐浴在阳光下那样轻松,在腥风血雨中向着壕沟前常磐备的尸山边,一个接一个地扑了上去。
棱堡上的织田家士兵们已经看呆了,耳朵被那声声嘶吼震得有些发麻。
他们看着一个红叶兵被打得肠子都流出来了,却随手塞回了腹腔里,大吼着“为了红叶殿下”,踉跄挣扎着继续向尸山跑来。
他们看着一个红叶兵被打断了一
条腿,却咬着牙半撑起身子,大吼着“为了红叶殿下”,手足并用地向着尸山上努力爬取。
他们看着一个红叶兵对着枪林弹雨毫不避让,三两步跳上了尸山的最顶端,大吼着“为了红叶殿下”,任由子弹把他打得血肉模糊。
他们看着一个红叶兵抱着死去同伴的尸体,大吼着“为了红叶殿下”,不由分说地把尸体扔向了尸山顶,随后自己也被乱枪穿心。
他们看着一个没有死透的红叶兵挣扎从尸山里伸出手来,拉住了另一个被打掉了半截身子的红叶兵伸出的手臂,挣扎着把同伴往尸山上拉,互相怒吼着“为了红叶殿下”。
他们看到无数的红叶兵,大吼着“为了红叶殿下”,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地扑向这座尸山,往山顶上冲去,任由枪弹把自己肆意打死。
直到最后一个活着的满身是血的红叶兵,挣扎着在尸山上爬行,抓着同伴们尸体的各个部分缓缓向上,终于爬到了尸山的顶端。而在尸山的顶端,和棱堡的墙垛已经是近在咫尺。手无寸铁的他蠕动到了墙边,左手抓住墙垛,右手随手抓起一个死去同伴断掉的手臂。手脚猛地使劲,一跃而上,成为了第一个翻上织田军棱堡的红叶兵。他挥舞着那个露出碎骨的手臂,狠狠地扔向了正在墙垛边观战的织田信长的头盔,把织田信长砸得一个踉跄。
下一刻,城头戍卫的织田家武士齐齐出刀,瞬间就是四五把武士刀插入了这个红叶兵的胸口。他的口中涌出了大块大块的血沫,咧了咧嘴,对着棱堡堡墙上无数的织田家士兵们,荡气回肠地大吼道:
“为了红叶殿下!”
每个人都愣住了,每个织田军士兵们都愣在了那里,被那可怕的气势震得动弹不得。他们或早或晚地探出头去,看向堡墙下的壮丽惨状——从壕沟底部到堡墙边沿,红叶军用尸体堆出了一座宽十米、高八米的进攻阶梯——名副其实的血海尸山。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随后竟有人渐渐喘不过气来。那些死去的尸体一个个都圆瞪双目,以无比憎恨的目光望向城头,仿佛能将所有仇人都瞬间吸入地狱。
“为了红叶殿下…”
尸堆里传出了一个幽幽的,有气无力的嘶吼声,像是一个还没有死透的士兵的临终遗言。可是这声喊声,却让城头的织田家士兵们集体打了个哆嗦,甚至有不少人趴在墙边呕了起来。
这句话他们已经在围攻枫叶山城的战斗里听了好几个日日夜夜了,今天清晨又足足听了成千上万次。这句话,短短的几个字,在他们的脑海里却已经和无数舍生忘死、视死如归的愤怒面容绑定在一起——仅仅听到声音就仿佛能看到之前无数个高呼着这句话向自己冲来的红叶兵和志愿兵,看到他们眼中的仇恨和那刻骨的意志。现在,仅仅是听到一声幽幽的“为了红叶殿下”,就能让无数身经百战的织田家武士不寒而栗。
“为了红叶殿下!”
这句话就仿佛有魔力一样,驱使着无数军民甘愿舍弃生命、一死赴国难,这是比宗教更可怕的信仰。织田家的人不会明白,红叶殿下对雨秋家的军民意味着什么。织田军能从这句话里感到的。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梦魇。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红叶(5)
“骑士哪怕是死,也会带着军旗。这旗帜是先主赐下的,我就会捍卫它战至最后。”
查理拒绝了大家让他卸下鸣镝备军旗的建议,而是坚定地望向了常磐备和酾酒备牺牲者们用尸体搭出的阶梯。为了快速推进,鸣镝备同样卸下了具足,但是却携带了武器。
“已经足够了,殿下。”查理向雨秋殇行了一礼,随后便一甩额前的金发,大踏步地走向了鸣镝备的军队,“我会拿下棱堡。劳烦殿下,让下一批部队跟进时,帮在下把鸣镝备的具足也带过来吧。”
织田信长看着鸣镝备的军队浩浩荡荡地以散兵线杀来时,又看了眼棱堡下方的尸山血海,还是没能完全回过劲来。他到现在也没有想通,他望远镜中看到的那个独臂将军雨秋殇和雨秋殇麾下的红叶军,到底是怎么把这好端端的一场计划搅得一团糟。为什么会有人看到棱堡还要一头撞上来啊?为什么他们即使没有大筒和攻城武器也敢强冲棱堡呢?为什么这世界上居然存在着伤亡十成、全军覆没还能前进的部队啊?为什么连毫无意义地送死的命令都可以义无反顾地执行啊?
织田信长也曾担心过,他引红叶军往北进伏击圈的计划会有变数。不过他担心的情况,也仅仅是红叶军从东绕路或者直接向北渡过了淀川这两种情况,根本没有料到过红叶军如此愚蠢地撞上棱堡这种可能——准确说他都没有把这种情况纳入考虑范围内。他认为红叶军应该比谁都清楚棱堡的威力,断然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
可是织田信长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纰漏——他低估了红叶军在雨秋平遇害后的愤怒和决心,那样的情感足以支撑着他们完成世人难以想象的自杀般的命令,以肉身来打造阶梯。
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他之前自以为是地认为雨秋平的棱堡是有缺陷,认为雨秋平不该在棱堡间留下间隙,那只不过是防御体系的软肋罢了——可是现在织田信长发现自己错了。棱堡和城、岩砦不一样,为了防御的需要,它是没有大门的。如果不留下间隙的话,棱堡里的部队根本没有办法越出工事反击。而且只要有一个棱堡被攻陷,敌军就可以直接顺着攻击整个棱堡群。他此刻有些懊恼,之前为什么会觉得有“绝对防御”之称的雨秋平设计的防御工事是有缺陷的呢?现在,织田信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堆在棱堡下的尸体而无法处理。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叶军的士兵列出了散兵线——这样松散的阵型,如果织田军能够发动野战反击,瞬间就可以击溃——可是织田军根本走不出棱堡,只能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红叶军冲到棱堡前再列队。
高梨虎丸作为织田家大筒队的一个小队长,并没有织田信长那么多的心理活动。他此刻只是一边努力控制自己被那一声声“为了红叶殿下”吓得发抖的腿,一边督促着他手下的炮手们清膛换弹。刚才红叶军连续的决死突击虽然没有杀伤任何一个织田
军的士兵,但是却对棱堡上织田军的士气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他们此刻一个个都仿佛惊弓之鸟,被红叶军决死的气势吓得不知所措。棱堡下传来的血腥味而仿佛随时回荡在耳边的“为了红叶殿下”的幻听,让他们一个个心神不宁,完全没办法投入战斗状态。高梨虎丸自己都打不起精神,他的那几个炮手就连连出错,连基本的换弹都弄不利索了。
但是高梨虎丸也知道,他此刻必须竭尽全力挡住红叶军。他所负责的那门大筒正对着红叶军突破的方向,红叶军杀上来后这里就是首当其冲。以红叶军那样的愤怒,肯定不会留下一个活口吧?但是织田信长就在这座棱堡里督战,偷偷潜逃也是必死无疑。所以,他只能竭尽一切地挡住他们。
鸣镝备的部队越来越近了,可是高梨虎丸却没有急着开火。他们这门大筒的位置非常好,因此不需要在红叶军离得远的时候浪费装填时间去换上实心弹射击,而是一直装着霰弹,等着红叶军在棱堡前并队聚集的时候来一发射击即可——之前面对常磐备和酾酒备的时候,高梨虎丸都是这么做的,一次射击就可以带走数十名红叶军士兵的生命。这一次,他也打算如法炮制。
炮手们已经填好了火药。现在就要把霰弹装入炮膛内。高梨虎丸看着原来越紧的鸣镝备和越来越慢的炮手们,忍不住去催促自己的炮手。那个炮手立刻忙不迭地捧着霰弹壳往炮孔里搜,可是在他把身体弹出墙垛口的那一刻,利箭破空的声音忽然传来,一枚羽箭径直钉在他的眉心,一箭毙命,那炮手也捧着手里的霰弹壳直接摔下了棱堡,滚落在了尸山上。
“弓箭手?红叶军不是全部换装铁炮了吗?”高梨虎丸见状吓了一跳,看向了距离棱堡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的鸣镝备,“怎么办到的…”
手忙脚乱之下,高梨虎丸又指挥着另一个炮手搬着霰弹壳往炮口里塞,可是同样在他把身体弹出棱堡外准备装填的那一刻,又是一箭射来,干脆利落地命中眉心。炮手惨叫了一声便摔了下去,霰弹壳则落在了墙垛上。他身后的一个炮手上前想要去捡霰弹壳,立刻又被一箭命中眉心。
这下炮组里的所有人都傻了眼,那个霰弹壳就仿佛烫手的山芋一样,谁也不敢去碰。
棱堡上的大筒和铁炮还在一刻不停地开火,可是没能造成多少伤亡——因为射击位置最好的这门大筒迟迟没能开火。退到棱堡中央指挥台上观战的织田信长看到了那个墨迹的炮组,立刻派侍卫来催促,大骂着要求高梨虎丸立刻开火,否则就等着人头落地。
高梨虎丸看了眼已经开始并队的鸣镝备士兵,急得已经满头大汉——现在可是射击的最好机会啊!他于是厉声下令道,要求左右两个炮手同时捧着霰弹壳往里装填。两个炮手都是战战兢兢,可是身后织田信长侍卫的雪亮大刀在哪里摆着,他们两人也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狂呼着冲了上去,祈祷对面那个准得要命的弓箭手射
死另外那个人。
可是这次利箭离弦的声音却有些杂音,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看到两个装填的炮手被一左一右同时射中眉心,哀鸣着摔落下去。
“你们是傻蛋吗?不会举面盾牌吗?”织田信长派来的侍卫看着这些炮手们放着摆在堡墙上的藤牌不用,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不敢上前,气不打一处来。城头的这些兵不少都被刚才红叶军的突击吓得梦游了,呆呆的都不知道在干什么。侍卫骂骂咧咧地捡起藤牌护在身前,看也不看那些不敢动弹的炮手一眼,自己拿起一个散弹壳就要弹出身子往炮孔里塞,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待会就把这几个炮手全斩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听到利箭破空而来后被藤牌挡住的声音,但是却没有——取而代之的是铁炮轰鸣的声音。侍卫愣了一下,随后就感到一颗弹丸贴着他的脸庞擦过。在那一刹那,他心底涌起了死里逃生的侥幸——对面那个神准的弓箭手似乎不擅长使用铁炮,居然没打中自己——可是在下一刹那,他就意识到了不对——那个弓箭手瞄准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旁大筒炮孔里塞着的火药。又在下一刹那,也是这个侍卫人生的最后一个刹那,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会吧,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炮孔在视野里估计只是一个小黑点吧,怎么可能打得中呢?
视野外,鸣镝备的队列里,查理正吹去铁炮口的硝烟,根本没有去观察自己射击结果的意思。
在炸膛声传来的同时,侍卫已经被爆炸的威力震飞了出去。他手中举着的霰弹壳,也正巧在棱堡上口被引燃炸裂开来,无数细密的弹丸肆意泼洒向棱堡上猝不及防的密集守军。一片惨叫声后,墙垛边成片的守军就倒在了血泊里。
福大命大的高梨虎丸在爆炸的瞬间抱头蹲下,侥幸捡回一条狗命,可是却被震得发晕,眼前泛白,愣了一会儿才逐渐恢复了意识。等他终于站起来想要回到作战岗位时,余光里却发现棱堡堡墙左右无数的织田家武士正拼了命地向他自己这边跑来——难道?
高梨虎丸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第一个鸣镝备士兵已经跃上城垛,毫不客气地一刀就照着高梨虎丸的脑袋砍来。高梨虎丸身后的一个织田家武士在千钧一发之际替他用刀格挡下了这一击,随后又是三个织田家武士赶过来,一人一刀刺入了这个鸣镝备士兵的腹部。
“还没完呢…”那个鸣镝备士兵恶狠狠地狞笑了一下,“老子可是踩着那么多弟兄的尸体才上来的,老子要替他们把你们织田狗都杀干净!啊——”
鸣镝备士兵大吼着呕出几口血的同时,双腿猛地发力,硬是在临死前顶着这几个织田家武士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为了红叶殿下!”
那个濒死的士兵发出临终咆哮的同时,他身后的墙垛边瞬间翻上了十余个鸣镝备士兵,在这个牺牲者撑开的空间里稳稳落地,随后杀向了猝不及防的织田军。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红叶(6)
鸣镝备的行军队列鸦雀无声,除了匆匆的脚步声外便再无他物。两侧棱堡弹出尖角上的铁炮手还在一刻不停地射击着队列,可是中弹的士兵在倒下后也都是闷声不吭
这个时候发出惨叫,是对他们脚下无数弟兄们尸体的不尊重。
鸣镝备的战兵们此刻就踏在由常磐备、酾酒备士兵们尸体铺就的尸山血海上,快速地向上攀行。每一步踏着的柔软都是弟兄们未寒的遗体,每一个留下的脚印都刻满了数不尽的伤痛和悲愤。脚下的亡魂也都有家庭,也都有等着他们回去的妻儿。可是他们放弃了亲情,放弃了前途,放弃了生命,放弃了一切,化作了脚下的阶梯,只为了让后来的弟兄们可以踏着他们登上棱堡去,替他们完成他们的遗愿——为红叶殿下复仇!
鸣镝备的步履从未如此沉重,他们从未背负过如此沉甸甸的寄托;也从未如此轻快,因为每一秒都不能浪费,浪费时间就意味着死去更多的弟兄。每迈下一步,心中的悲愤都在不断累积。这一切继续的情感都在他们踏上墙垛的那一刻得以释放,化作一声声愤怒的咆哮,不仅是鸣镝备士兵们自己的,也是他们代脚下那两千具亡魂喊出的:
“为了红叶殿下!”
城头的织田军精锐直辖武士明明有着多倍的人数优势,明明有着装备优势,明明有着两翼棱角上的火力支援,可是他们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败退。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们的士气已经濒临崩溃。
在那一声声“为了红叶殿下”的声嘶力竭的怒吼声里,鸣镝备战兵们劈下的刀都好似化作了刀光剑影——织田家的武士仿佛能看到无数枫叶山城内的志愿兵咆哮着冲来,哪怕头破血流也要用指甲和牙齿攻击;仿佛看到了常磐备和酾酒备的士兵赤手空拳地冲来,在一片血雨腥风里闷头装来;仿佛能听到成千上万人齐声怒吼着“为了红叶殿下”,带着那足以碾碎一切坚强意志的仇恨,以不可抵挡之势铺天盖地地袭来。织田军的武士仿佛置身于红叶的汪洋大海里的一片孤舟,随手都可能被血浪掀翻。明明自己人数够多,却仿佛身处敌阵重围之中,前后左右都是敌人,脚下的尸体也恨不得咬烂他们的脚踝。那一刻的绝望和无助,就和他们在枫叶山城里被志愿兵们的殊死反击击溃时一样令人肝胆俱裂。
不只是谁先丢下了武器,但溃退如潮水一般蔓延开来。这支刚刚在枫叶山城城内被击溃的直辖,本就是织田信长因为不看好他们的意志才安排到织田信长觉得不会发生战斗的棱堡上的,谁曾想却遭遇了红叶军最为刚烈的猛攻。耳边不断炸响的“为了红叶殿下”的吼声仅仅是随风送来,就让这些织田家的武士吓破了胆,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风声鹤唳。
“主公,快撤吧!”
此时,棱堡中心指挥台上的织田家马廻众看到棱堡堡墙上的抵抗在转瞬间就瓦解了,一个个都是心急如焚,催促着织田信长赶紧从这座即将沦陷的
棱堡里转移到其他的棱堡。
“以四十万大军打六万人,开战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千余战兵冲得转移马印?”织田信长有些扭曲地笑了两声,狠狠地一拳打在了柱子上,隐隐都传来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余这是要成为千古的笑柄了啊!”
“往西城棱堡去,后撤到中央棱堡北边的下一个棱堡,重整防线。也让伏兵们不用等了,红叶军不会绕路了,全部给余从藏身地里出来,做好进攻准备,等余命令。趁着红叶军全军投入打棱堡的时候,把本阵给端了!”织田信长甩下一句话后,就自顾自地往向棱堡间联通的通道走去,“顺便,传余军令,把所有从这座棱堡里溃退而出的垃圾都斩首示众!”
当织田信长的永乐通宝马印狼狈不堪地从中央棱堡的位置转向了西城的棱堡后,红叶军的阵地上欢声雷动,而织田军和天下大军们的阵地上则是一片死寂。
“好强…好强的兵啊。”
天下大名们站在棱堡的指挥台上,瞠目结舌地看着红叶军以近乎粗暴的方式,直接硬闯棱堡,冲下了织田信长本阵所在的棱堡,惊愕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和雨秋平交手过的关东大名们各个面如死灰——他们以齐全的装备进攻红叶军的棱堡,除了丢下一地的尸体后甚至没能给红叶军造成超过三位数的伤亡,就败下阵来;而情景倒置后,红叶军赤手空拳地冲击武装到牙齿的棱堡,仅用一个时辰就突破了织田信长的本阵,打得织田信长狼狈转移。这是何等的强大?而那些未曾亲身与红叶军对阵过的东北大名们在看到红叶军摧枯拉朽般干净利落地将他们眼里已经是一等强军的织田军干掉后,则都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对面的指挥这是谁?”最上义光费解地看向了那面高高飘扬的红色旗帜。
伊达辉宗闻言拿起了他上次来京都时购买的望远镜,别扭地调整了几下焦距,终于对准了马印下的人。
“独臂…应该是雨秋家的少主,现任家督雨秋殇。”
“他从城里突出去了?”南部晴政夸张地看了眼枫叶山城外的重围,又看了眼那面红旗,“他是怎么办到的?”
“那可是亲自讨取了军神谦信公的武士啊。之前靠几千士兵带着民兵,在我们天下大军面前坚守枫叶山城多日;如今出城野战,又打得织田右大将狼狈不堪。此等的武勇,从这城中突出又有何难?”津轻为信仿佛已经成了雨秋殇的粉丝,由衷地赞叹道,“有其父必有其子,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而被天下大名们称赞的雨秋殇,此刻却没有半点得色,而是面色凝重地打量着织田家的防线,思索着什么。在鸣镝备取得突破后,红叶军的军官们一致要求雨秋殇在鸣镝备打开的口子上投入更多士兵,一举横向贯穿织田家的整条棱堡防线。
织田信长的改造版棱堡因为未经实战,是个名副其实的半吊子。他把棱堡全部连在一起,不仅让自家的部队失去了反
击的余地,也让这一连串的十几座棱堡变得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只要突破其中一个棱堡,就可以从棱堡间的通道打过去,从内部杀向另外的棱堡,而不再需要从堡外强攻了。
但是雨秋殇却拒绝了这道命令,只是安排细柳备和特种连队跟进鸣镝备,其他的备队仍被他牢牢地扣在手边。
“殿下,您在犹豫什么呀?”急性子的吉岗胜政已经忍不住了,他本以为雨秋殇会比雨秋平的风格勇猛不少,可是此刻不知道为何也是保守起来,“织田家的那棱堡把自己兵全围在里面,根本不可能出城反击,我们不需要留人守本阵。”
“不,织田家的主力应该不在棱堡里。”雨秋殇摇了摇头,抛出的言论却让帐内的军官们都是吃了一惊。
“我刚才让兰丸帮我数了,我们的备队进攻时,被我们打的那的棱堡上一共也就只有四门火炮在开火。以这个火炮密集度来估算整条防线的话…这条棱堡防线上的火炮总数估计只有五十门左右。可是前几日他们进攻枫叶山城时,分明是有超过两百门火炮的。说明还有一百五十门炮被藏在了其他地方,相应地肯定也有大军埋伏在他处。”
雨秋殇的话让军官们一下子都陷入了沉思。
“殿下的意思是?”北畠景家看向了雨秋殇,而雨秋殇则看向了北方的淀川,缓缓地抬起了手指向对岸。
“淀川对岸有大量的丘陵和森林可以伏兵,立刻派探马侦察该方向。”雨秋殇敏锐的战场嗅觉让他先一步察觉到了织田信长伏兵的位置,随后一口气点出了超过全军总人数一半的14000战兵,“请长宗我部殿下。三好殿下,万钧备,劲草备,星火备,天河备,立刻面向北边列阵,提防从淀川渡桥上杀过来的伏兵。”
“那处山岗也很可疑,搞不好埋伏了织田家的大筒队。”雨秋殇又看了眼那处安静地可怕的山岗,上面绿树阴翳,看不清有没有埋伏,“列阵时和那个山岗保持距离,留出十二磅炮的最远射程。”
“好家伙,这反应和预判,一点也不比红叶弱啊。要是奇妙丸有这水平,余早就放心地把天下交给他,自己出征朝鲜去了。可惜啊,那孩子已经死了。”刚刚重新树立好马印的织田信长刚要下令伏兵出击,就发现雨秋殇停止了对棱堡的继续兵力投入,反倒是拨出了一大半的兵力面向北方列阵,还宁可舍弃一定的地利也要远离织田家大筒队埋伏的山岗。
“罢了,一力破百巧吧。130000战兵打你26000,都找不到输的理由。”织田信长干笑了两声,仿佛把丧子的仇恨记到了雨秋殇身上一样,“传令,大筒队不要白费力气了,待着就行。所有伏兵立刻出阵,南下进攻红叶军本阵。再让棱堡里的河尻秀隆、金森长近、蒲生氏乡带着西城棱堡的直辖部队,池田恒兴、佐胁良之他们带着南城棱堡里的大名们的部队和德川军,左右夹击夺回被红叶军占领的中央棱堡。”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红叶(7)
入当织田军的伏兵大举出动时,即使红叶军在雨秋殇的提醒下早就做好了准备,还是被那硕大的声势震惊到了。足足70000战兵在淀川对岸浩浩荡荡地杀出,算上他们身后的辅兵,总数已达200000之众——这比之前规模最大的战役——织田家vs关东联军的川中岛合战中两边人数加起来还要多。大军腾起的烟尘,足以遮天蔽日,滚滚洪流般从淀川上的十几座大桥上通过,几乎将淀川和枫叶山城之间的空地尽数填满。
“北陆道军团的柴田胜家、前田利家、佐佐成政、不破光治、佐久间盛政;关东军团的稻叶一铁、安藤守就、斯波长秀;东山道军团的泷川一益、津田秀政、长崎元家;近畿留守的丹羽长秀;还有织田家直辖军的堀秀政、蜂屋赖隆、中村一氏…”
森兰丸拿着望远镜,一个接一个地把视野里出现的旗号报给了雨秋殇。大帐内所有的人都是面色凝重——织田家此役半数主力尽在此,猛将如云。而红叶军构筑的防线,仅仅只有14000战兵而已,将将只到对面战兵总兵力的五分之一。如果不是雨秋殇早就察觉,没有把部队都投入棱堡战线的话——此时红叶军的本阵就将被夷为平地了。
“殿下,人数太多,请让在下去支援吧。”仅仅是看了一眼织田家伏兵的阵容,森可隆就已经是冷汗直流,向雨秋殇拱手道。
“不行,这是先父反复多次的教诲,手边一点要留下足够多的预备队以应付各种变局,否则我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取胜的机会溜走。”雨秋殇断然拒绝了森可隆的请求,看了眼还待在本阵内的森家的2000战兵,燎原备的1500战兵,铜墙备的1500骑兵和惊蛰备1500没有火炮的炮组成员。
“可是…”吉岗胜政也还想再劝,但是雨秋殇却抬起手来指了指织田信长的马印,低声道,“绝对不能急,等机会出现。织田军人数虽多,但是他们也因此太傲慢了。他们把所有的伏兵都派了出来,棱堡里的部队也调动不易。换句话说,织田信长手里眼下是没有任何可以立刻调动的预备队的,只能调度战场上已经投入战斗的部队来执行命令,我们还有机会。”
“傲慢的人都会轻敌。”雨秋殇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观察战场上,回忆起竹中重治的教诲,“而老师教过我,轻敌乃兵家最大忌讳。只要对方轻敌,无论多强的敌人都有击败的可能。”
而此时,织田信长作为大军的指挥,正努力操作着70000战兵杀过河去。虽然他也算是一个指挥过多次大兵团作战的宿将了,但是一口气指挥70000战兵还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之前最多不过指挥40000战兵罢了。因此,在协调这70000人分进合击时显得格外力不从心。
西边最右翼的北陆道军团已经快到了红叶军的射程范围内,但中央的关东军团却走得很慢——织田信忠在本能寺意外身死后,这支部队正处于群龙无首、各自为战的阶段。他们的磨蹭还害得身后的织田家直辖部队难以前进,堵在淀川两岸进退失据,甚至有不少人在拥挤里摔下河去。而在东边的左翼,泷川一益和丹羽长秀已经顺利渡过了淀川,空出了桥梁。中村一氏似乎想率领部分织田家的直辖部队直接绕开关东军团,而是跟着泷川一益和丹羽长秀走,让场面显得更为混乱。
织田信长一开始还试图下令对各家的移动进行调度,可是不久后就放弃了这一打算。旗帜无法传递如此清晰的命令,而偌大、杂乱的队列里,等到传令兵从棱堡后门绕到正面找到要传令的对象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局面也和下令时不一样了。织田信长带去的命令只会自相矛盾,让队伍陷入进一步得混乱和拥挤里。织田信长顿时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他现在恨不得能招来成百上千个人协助他指挥部队——他不由得羡慕起了雨秋家的参谋部制度。
“不过都一样。”织田信长看了眼乱糟糟的军阵——虽然缓慢,但是各部也都在缓缓地调整,“70
000人打14000人,怎么打都是赢,毫无意义的战斗。”
“主公。”就在织田信长琢磨这些的时候,旗本却突然向他汇报道,“蒲生大人求见。”
“让他过来。”织田信长挥了挥手,不一会就看到蒲生氏乡从自己的阵地上来到了他的身边,非常规矩地行了一个礼。
“主公容禀,在下对此战有些想法。”蒲生氏乡指了指他们埋伏大筒的山岗,又抬起手来对着红叶军、长宗我部军、三好军的战线比划了一下,“不知道是红叶军察觉到了我们的大筒阵地还是什么原因,他们此刻的布阵都在大筒的射程之外了。若是在那里爆发战斗,我们的大筒就一点忙都帮不上了。在下建议,不如就停在铁炮的有效射程之外和红叶军对射。我们铁炮的数量几倍于他们,红叶军肯定会先招架不住,不得不向我们发起冲锋。到了那时,就可以把他们逼入我们大筒的射程内了。”
织田信长知道蒲生氏乡的建议没有错,可是仅仅看了一眼大军里五颜六色的旗号和乱糟糟的阵型后,他执行此方案的动力就大大下降了——要协调这么多人执行这样复杂的战术指令,仅仅是想想就让他感到头疼。
“没有意义,怎么打都是赢。五倍的兵力无异于猛虎搏兔,还要用如此胆怯的战法未免会让天下人耻笑,棱堡上不就有那么多大名等着看笑话吗?”织田信长抬起眼来,不屑地看了眼天下大名们所在的方向,“不用射击,直接开始白刃战,打过去就是了,敌人不可能是一合之敌的。”
在织田家铺天盖地的70000人面前,红叶军和联军14000的战线单薄地仿佛一张纸。可就是这张纸,却爆发出了惊人的斗志。在织田军面前,从西到东一字排开的依次是天河备、长宗我部军、万钧备、劲草备、三好军和星火备。长宗我部军和三好军还好,但另外那四支红叶军的备队此刻的气势,却分明是奔着玩命来的。
仅仅是第一轮交锋,在织田家那些老练的武士和足轻正打算试探性地打几下时,红叶军的长枪手就们就高呼着“为了红叶殿下”,闷头撞了上来。他们丝毫没有格挡的意思,眼睛里只有对手的头和自己手中的长枪,毫不犹豫地将长枪狠狠地齐刺而出。乱枪之下,织田家一线的士兵顿时伤亡惨重。尤其是中央战线上织田信忠的关东军团,因为群龙无首而士气低迷,后面的士兵看着前线友军的尸体,和那一个个红着眼嘶吼着的野兽般的士兵,被那气势唬得有些不知所措。织田军的数量虽然是红叶军和联军的五倍,但是夹在枫叶山城和淀川之间也不能完整施展开来。
“令人激赏的勇气,不过在绝对的数量压制面前并没有意义。”织田信长看到中央战线进攻不顺后,并没有半点急躁,而是直接对旗手下令道,“不要管中央战线了,左右各自压上,让右翼最西边的权六他们和左翼最东边的彦右卫门、米五郎直他们接向红叶军战线的侧后包抄,他们人数不够,只能将后队展开。”
织田信长的战术立竿见影,开始大规模迂回作战的织田军得以把战场扩大到更宽阔的南方,让更多部队得以投入战斗,将自己的人数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由于红叶军和联军的人数实在太少,在面临被迂回的风险时,不得不不断派兵保护后方。但是他们也不能收缩部队,否则就会护不住身后的本阵。这矛盾导致了各处战线异常单薄,一个红叶军和联军的士兵可能不得不应付两个乃至三个敌军的攻击。有了人数的优势后,织田军也重新打回了气势,隐隐有了半包围红叶军和联军的势头,红叶军和联军立刻陷入了苦战。
“长宗我部军的人怎么没有跟上来?”中央战线上,北畠景家正率领着万钧备大呼酣战,将关东军团打得寸步不前。正当他想发动一个短促的反击击溃面前的那支备队时,却发现刚才还在身旁协助作战的福留亲政所部已经撤了回去。
北畠景家扭头看去,才发现刚刚还游刃有余的长宗我部军已经陷入苦战。和中央战线面对的鱼腩不同,左翼的长宗我部军和天河备对上的
是北陆道军团的精锐。北陆道军团的骑马武士们正引领着足轻发动一轮又一轮的冲锋,反复不断地侵蚀着长宗我部军的战线,逼得长宗我部军把原本派往中央战线的部队撤回。
北畠景家又把实现继续向西边看去,最左翼的天河备似乎也遇到了麻烦。前田利家所部正在不断地向西南方向移动,并没有和天河备直接交战的意思,而是想迂回绕道红叶军的战线背后。天河备于是也不得不同步转向、后退,将部队面向前田利家的方向展开。
“战线摊得太长了…”北畠景家仅仅看了一眼红叶军的阵型就感觉不妙,“不能把织田军堵在北边的话,马上人数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啊…”
而此时,在万钧备右边一同对阵织田级关东军团的劲草备,同样失去了来自右翼的三好军的援助。
“糟糕了啊…”劲草备的队长新显成亮一眼就发现了局面的危机,泷川一益正对三好军发动猛攻,逼得三好军调回了所有部队防守。而丹羽长秀则在率部不断向东南方向运动,做出了迂回红叶军战线背后、包夹红叶军进入棱堡部队的动作,也牵扯着星火备跟着向东南展开。可是在丹羽长秀后面,织田家近8000的直辖战兵已经从慢吞吞的关东军团身后绕了出来,似乎打算配合泷川一益强攻三好军。
“派四个排去支援三好军,顺便通知星火备的蜂须贺大人,让他留心左边!”新显成亮一边快速地下令,一边让本来准备反击的劲草备士兵转入防御,“留出人手吧,织田家若是迂回过来,身后马上就有危险了。”
与此同时,棱堡战场上,河尻秀隆、蒲生氏乡、金森长近正率领着织田家的直辖部队,从西城棱堡对红叶军占领的中央棱堡发动猛攻。然而棱堡间的通道并不宽敞,难以形成突破。织田家于是尝试着从两个棱堡上接壤的棱角间直接跳过去,这立刻遭到了善用铁炮的鸣镝备士兵们的重点照顾。而特种连队的那些铁炮高手更是擅长这样打一枪躲一枪的游击战,将织田军打得苦不堪言。
铃木重秀此刻就蹲在棱堡的一个墙垛后面,快速地给自己手上的铁炮进行装填。不得不说,织田军的这些墙垛修的都很瓷实,宽度高度也正好让铃木重秀躲得很舒服。
他微微把铁炮探出了墙垛,做出了个要起身的假动作。下一刻,立刻就是三四发弹丸射到了墙垛上。骗出了这一击的铃木重秀立刻翻身而起,在刹那间完成瞄准,把一个刚射击完的织田军铁炮手一枪爆头。随后他立刻趴在堡墙上,在墙垛后匍匐前进,转移到了另一个墙垛后,快速换弹后微微抬起头,以一个不会被打倒的角度观察外面的情况,锁定了一个正试图跳到己方墙垛上的织田家武士,猛地起身一枪打去。那个刚刚跳起的织田家武士在空中被击落,哀嚎着摔向了两个棱堡间间隙里的土地上。
和铃木重秀一样,特种连队的400纪伊铁炮高手都在自己最熟悉的游击战节奏里疯狂消耗着织田家的有生力量。织田家的铁炮手死了一批又拉上来一批,试图跳过来的武士死了一队又拉上来一队,可是却一直没能形成任何有效的战果。
“娘的,烦死了。”河尻秀隆被鸣镝备和特种连队的那些铁炮手打的不厌其烦,河尻秀隆忍不住大骂出口,“开棱堡的后门,把兵放出去,从棱堡后面绕过去,包夹中央棱堡!”
“河尻大人?”蒲生氏乡对河尻秀隆的命令感到非常费解,大声质疑道,“部队们从我们的棱堡后门离开后,想要打下中央棱堡,就只有撞中央棱堡开在正后方的后门才行啊。可是要在那里撞门,不就是暴露在棱堡两个棱角的火力下吗?不就相当于我们自己去攻击棱堡了吗?”
“那就去撞,我们人手多,不介意开多线,也不介意死人!之前围攻枫叶山城不是造了一堆攻城武器吗?赶紧让城内的太田大人和山内大人把攻击二之丸的云梯和冲车都给我送出来,推到这里打棱堡!”河尻秀隆大手一挥,就让传令兵赶去传令,同时恶狠狠地盯着中央棱堡上红叶军的旗帜骂道。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红叶(8)
随着大批的攻城武器一波接一波地从城内抬出送到棱堡下,中央棱堡的战斗也日趋激烈。织田家仗着人数优势蚁附攻城,几乎在中央棱堡的墙垛上架满了梯子,不断地向上冲去。鸣镝备和细柳备的士兵人数毕竟有限,在规模如此庞大的攻势面前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红叶军一开始还能利用棱堡的构造大量杀伤织田军,可随着织田军的进攻面积逐渐饱和,棱堡上的红叶军也招架不过来了。
看着那一排排的云梯几乎铺满了整个墙垛,细柳备第一连连长坂垣重衡嘴上的脏话几乎就没断过。织田家调来了两万多战兵围攻这座棱堡,不及伤亡地发起冲锋。现在在城头,平均每两个红叶军战兵就需要应付一架云梯上不断登城的织田军和云梯下那些一刻不停地发射着铁炮的织田军,疲于奔命而难以应付。
“大人,那边的云梯又有人上来了!”还没等坂垣重衡喘口气,另外一侧的堡壁上又传来了呼喊声。坂垣重衡放眼望去,只见那架云梯后的两个细柳备士兵已经被乱刀砍死,十几个织田军武士正在快速跳上城垛。旁边的细柳备士兵们刚想起身去迎击,就被城下的织田军铁炮手打得抬不起头来。
“让那边鸣镝备的铁炮手帮个忙,压制一下那里!”坂垣重衡一边朝着远处另一个堡壁上鸣镝备第二连的连长久武长贺拼命挥手,同时自己就猫着腰带着部下们快速向那边赶去。在铁炮手的压制下,坂垣重衡终于把这十几个织田家武士给砍杀在城头,准备重新回复这段棱堡的防守——另外一边的堡壁又告急了。
“这样打下去不行!”
此时,棱堡的指挥台上,御前崎仲秀找到了正一刻不停开火掩护的查理,“主战场那里压力太大,根本不可能派来援军。这样硬撑迟早撑不住,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打开局面。”
查理在把手里打完的铁炮交给手下填充,接过一把装填好的铁炮的间隙时,瞄了一眼西南主战场的方向——红叶军、三好军、长宗我部军的部队正在应对五倍于他们的织田军,隐隐已有被包夹的势头。
“你说得对,有什么想法吗?”查理一把再次举起铁炮瞄准,一边向御前崎仲秀问道。
“出城逆袭!”御前崎仲秀指向了正不断发出撞击声的后门,织田家的战兵们正推着冲车不断冲击,门后的细柳备战兵们则努力在堵着门,“他们城外密密麻麻塞满了云梯,人那么多,云梯后的阵型也是乱糟糟的,站在前面的都是铁炮手。我们现在突然开门逆袭,他们肯定措手不及。”
“哪里有多余的人可以出城逆袭?”查理一边开出一枪,击中了一个刚好登上城头的织田军,一边再次拿来一把装填好的铁炮,“现在防守人手都不够。”
“东边的细柳备第三连可以动。”御前崎仲秀又指向了中央棱堡靠东的地方,那里正和池田恒兴所部接壤。与大呼酣
战的织田家直辖部队不同,池田军的作战意志却非常消极。他们只是远远地在棱堡上放着冷枪,也没有人翻出棱堡进攻,更别提从棱堡间的通道里强攻了。
“鸣镝备、细柳备、特种连队一共七个连队,六个都在应付北边织田家直辖的部队,只有细柳备第三连在提防东边。你把第三连也调走了,难道不防备池田军了吗?”查理看了眼池田恒兴的旗帜后,一边开出一枪一边反问道。
“洋人小哥啊,你平时木头脑袋不懂这些,看不出来池田殿下和咱们先主最为要好吗?他这肯定是根本不想和红叶军为敌啊,不用管他了。”御前崎仲秀赌徒似的红着眼低声道,“反正咱们什么也不做也是要输,赌一把大不了也就是输嘛,还能更坏吗?”
河尻秀隆此刻已经翻出了西城的棱堡,来到了中央棱堡和枫叶山城之间间隙的平地上,亲自指挥大军从云梯上进攻棱堡。在他催命般地督促下,织田家士兵个个奋勇,隐隐已经压制住了城头。而城门口的冲车队没了城上射来的铁炮,也可以放心大胆地撞门。他们甩掉了之前用来遮蔽的藤牌,每个人都双手抱着冲城锤,鼓足了吃奶的劲一下一下往门上抡去。每一下撞击都会发出巨响,掉落不少碎渣和灰尘,中央棱堡的后门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用不了多久就能搞定。”河尻秀隆一边在心里估算着,一边继续盯着中央棱堡的后门看着。他忽然发现,最近的几下撞击效果都比之前好了不少,后门松动和颤抖的幅度肉眼可见得变大了,居然有几下都被撞得凹了进去。
“终于出效果了?”河尻秀隆喜出望外地炸了眨眼,刚好就看到后门骤然被撞开。正在抡着冲城锤往前撞的士兵们抡了个空,有几个人没收住力还摔了一跤。
下一刻,门内就闪起了密集的火光。轰鸣声后,站在门口的织田军士兵们被瞬间击毙,流弹还击倒了不少后排的织田军铁炮手。一片硝烟里,“为了红叶殿下”的大吼声在门内响起。紧接着,就看到细柳备400战兵高呼着从门里杀了出来。
门口的织田军猝不及防,站在前方的大多都是在和城头对射的铁炮手,除了几个人来得及开枪之外其他的人都是被乱刀砍倒。这些远程兵们谁也没想到红叶军突然杀了出来,立刻吓得连连后退,连带着冲散了后排的战兵。而细柳备的士兵们也没有放过云梯上的织田军,拿手里的长枪捅向这些正扒着梯子向上爬的士兵们毫无保护的腹部。还有不少军官直接挥刀砍向云梯的脚,看着断了一只脚的云梯倾斜过来轰然倒下,把上面爬梯子的士兵尽数甩了下来。
河尻秀隆所在的地方颇为靠前,立刻就被往后撤退的铁炮手们挤得收不住脚。织田家自己阵脚大乱。空有大军却被细柳备的400人打得手忙脚乱。
“这队兵是哪里跑出来的?他们居然还有余力反
击?”费解的河尻秀隆往棱堡上望去,发现刚才还在中央棱堡东南与池田军对峙的那些细柳备士兵已经不翼而飞,估计就是出现在眼前的这一支了。
“那池田恒兴在干什么?”河尻秀隆又看到了即使面对空城仍然消极怠工得到池田军,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立刻派人去找那孙子!问问他到底在干嘛?”
“烦死了烦死了,你问我在干嘛?”被河尻秀隆派来的使者指着鼻子质问的池田恒兴也没有丝毫给那个使者好脸色,同样恼火地对他吼道。
池田恒兴是现在整片战场上最纠结挣扎的人,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了。飘扬在红叶军一侧的森家、长宗我部家、三好家的旗帜令他感到羞愧,让他无颜面对雨秋平和他的情谊;可是他拒绝交出雨秋光的事情也已经被告知了织田信长,招致了织田信长的一顿臭骂,还威胁要扣押池田家留在安土城的家眷,让他无颜面对母亲和家人。他是织田信长的乳兄弟,池田家也是织田家的谱代,他根本不可能和织田军对垒,但他对眼前的红叶军也是下不去手。当他看着那么多他熟悉的面孔高喊着他已故挚友的名字殊死奋战,看着那么多红叶军的将士为了给雨秋平报仇而抛头颅洒热血,看着中央棱堡边那两千多具忠勇将士的遗体,他又怎么可能忍得下心去进攻红叶军——去进攻这支雨秋平的军队,去进攻这支豁上一切也要给雨秋平复仇的军队。他自己没本事、没胆子给挚友报仇,他自己是一个可耻卑劣的胆小鬼,他对眼前这些红叶兵心里只有羡慕和钦佩,不敢复仇的他又怎么可能反倒去阻止他们复仇呢?
“池田殿下为什么还不进攻?”河尻秀隆的使者不依不饶地大喊道,“如果池田大人不进攻,就把路让给后面的人!否则我们就告到主公那里去,说你里通外敌!”
“让让让,这就让,谁爱去谁去!”池田恒兴没好气地同样骂了回去,拿起马鞭就朝那个使者抽去,把他直接给赶了出去。同时,他下令池田军让开棱堡里的通道,打定主意不对红叶军动手了。
“没志气的孬种。”得知了池田恒兴答复后的河尻秀隆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随后便对传令兵道,“去,叫池田殿下身后的佐胁殿下进攻,从那几乎不设防的缺口里打进去!”
没过多久,河尻秀隆的传令兵就灰溜溜地回来了,脸上的表情要比刚才还要古怪。
“怎么了?”河尻秀隆看了眼池田军所在棱堡更东边的那个棱堡,那里驻扎着佐胁军的部队——他们居然也一动不动,“佐胁良之又在搞什么?”
“佐胁殿下说,他的部下们都饿了,正在吃便当。”传令兵尴尬不已,硬着头皮向接近爆炸边缘的河尻秀隆转述了佐胁良之的话,“他说他吃完了便当就进军,让您稍安勿躁。”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四十章 红叶(9)
带着第三连队出棱堡逆袭的御前崎仲秀打着打着,却忽然发现战场的局势有些微妙——不仅池田恒兴没有进攻,连佐胁良之也是按兵不动,中央棱堡目前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
可是如果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都不与红叶军为敌的话…
御前崎仲秀把目光投向了东边——枫叶山城南大门的方向。
从中央棱堡的后门外去枫叶山城的南大门,必须要在已经被填平的护城河上向东行走很长一段,途径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所部的棱堡。如果他们趁机居高临下地射击的话,简直和打靶子没有什么区别,因此在打下了中央棱堡后红叶军从来没有打起过闯入枫叶山城的念头。可是现在的状况看来,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多半会按兵不动…
一贯鬼主意多的御前崎仲秀的心头,又涌起了鬼魅伎俩。
“去通知洋人小哥,让他把后门赶紧关上,我要率部溜了!”御前崎仲秀随便打发一个传令兵回中央棱堡后,自己二话不说就指挥着部署向着东边杀去。
“这是…”此时,棱堡城头的池田恒兴看着细柳备那支400人小队忽然转向东边而去,在枫叶山城城墙和织田军棱堡战线之间的空地上快速通过,着实呆了一下,但是不用多久就猜到了他们要干什么,“这是想进枫叶山城吗…”
“殿下,怎么说,我们要攻击吗?”池田家的武士们看着那支红叶军进入了池田家棱堡的射程,纷纷被迫请命道——但他们脸上不情愿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们的想法。
“当然不。”池田恒兴没有让他们失望,但是作为池田家家督的他还是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西北方向织田信长的马印,“但也不能太过分,给主公做做样子。我们就对城墙开枪吧,不要打人。”
“找死?棱堡上随便几排枪下去他们就都是尸体了。”看着细柳备的士兵居然放弃了继续反击,而是飘然向东而去时,河尻秀隆心底只有这一个念头。不过他思虑了片刻后,立刻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担忧又气恼地看向了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的马印,嘴上碎碎地骂着,“这两个混蛋不会就这样把人给放过去吧?”
棱堡上响起的枪声和腾起的硝烟很快就打消了河尻秀隆的担心——是啊,不进攻还能找点理由来解释,这放敌人从自己的辖区经过而不攻击可就洗不清了啊。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众一枪不发的纵敌吧?
在默认细柳备已经去送死之后,河尻秀隆就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对中央棱堡的围攻上。刚才细柳备第三连的反击不仅造成了铁炮手的伤亡和大军的混乱,还砍倒了不少云梯,现在织田军急需城内继续运出云梯做补充。然而河尻秀隆左等右等,却始终没等到后续的云梯送来。他派人去催促,反倒是收到了急报——
“大人,大事不好了,有红叶军杀入枫叶山城城中,袭击了我们运输云梯的运输队和辅兵!”太田牛一派来的传令兵急得面红耳赤,在河尻秀隆面前不停地比划道,“城里是十几万的辅兵啊,被红叶军打得全乱了,现在城内是一团糟了,太田大人和山内大人想调兵去抓那支入侵的红叶军,可是他们一直在城里躲猫猫。我们的辅兵又在城里乱窜,根本找不到人!”
“红叶军?”河尻秀隆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不敢相信这个传令兵的话,“是哪里蹦出来的?”
“这不是该问河尻大人您自己吗?”传令兵显然也有火气,说话里都带着点冲,“旗号是细柳备,从南城城门进来的,他们不是河尻大人正在进攻的部队吗
?怎么混入城中的!”
“什么…细柳备…”呆若木鸡的河尻秀隆愣了许久,才终于缓过神来。他扭头往东边一看,只见刚才细柳备走过的路上干干净净,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那两个混蛋,他们在打什么?打鸟吗?”河尻秀隆彻底被气炸了,破口大骂道,“看我不去主公那里狠狠参你们一本!”
此时,御前崎仲秀正带着细柳备第三连队在枫叶山城内乱转,肆意地攻击着织田家和天下大名们带来的手无寸铁的辅兵。他们的目的不是杀掉更多的人,而是装出一副要大开杀戒的样子,吓得这些辅兵四处乱窜,引起更大的混乱即可。留守城内的太田牛一和山内一丰试图派人来抓细柳备这支小部队,可是他们哪里有红叶军熟悉枫叶山城的地形?一路跟着屁股后面吃灰,被自家慌乱的辅兵冲了个七零八落,还吃了一次伏击,最后也没能追到尾巴。
而在城内大乱后,二之丸内的今川枫也立刻做出了反应。她决定趁着织田家分散注意力的时候,率领城内部分守军从空虚的东门突围出城,占据枫叶山城的东山,随后再往西南绕路去支援红叶军的本阵。
“夫人,请三思。”看着已经换上了一身戎装的今川枫和二之丸东门后集结完毕的20000志愿兵,真田昌幸还是忍不住再劝道,“志愿兵缺乏训练,建制散乱,没有合格的指挥官,守城和巷战时还能勉强。若是野战,一旦遇到正规军队,根本不是一合之敌。更何况他们已经伤亡惨重,再把他们派出城外野战无异于送死。”
“战场有多吃紧,真田大人应该已经看到了吧。”天守阁上的今川枫看向了枫叶山城城西的主战场,14000余的红叶军和联军正被70000织田军围攻,战线已经摇摇欲坠,“城内的兵有一点是一点,此刻也必须去支援。”
“夫人如果真要支援,也可以安排他人领军,夫人自己早些撤离为妙。”真田昌幸依旧坚持着自己的意见,“兵凶战危,志愿兵的军势一旦在进军途中瓦解,夫人的安全也将无法保障了。”
“为了守护他的事业,我早已做好献出一切的觉悟。”今川枫不由分说地转身下楼,在城内仅剩不多的红叶军士兵的簇拥下,率领着20000志愿兵打开了二之丸东门突围而去。而真田昌幸则指挥着其他的志愿兵打开了北门、西门和南门,同时发动反攻,吸引织田军的注意力。城内一片混乱之际,太田牛一和山内一丰都是焦头烂额,来不及去派人阻拦今川枫的突围行动。
虽然在棱堡和枫叶山城的战场里,红叶军把局面搅得一片混乱,遏制住了织田军的攻势。但是在西边的主战场上,局面却异常清晰——红叶军和联军随时都处在崩溃的边缘。哪怕他们再骁勇善战,对上的也是五倍于己的织田家精锐和猛将。
战线最西边,天河备与长宗我部军正抵抗着北陆道军团的攻势。中央战线的堀秀政所部在迟迟无法取得突破后,也转向了西线,加入了对天河备和长宗我部军的围攻。
“请长宗我部殿下补上缺口!天河备第一连队现在要向侧后展开!”宇治秀高一边高呼着让传令兵去跟长宗我部元亲通报,一边飞快地下达着把天河备第一连撤回再调度到侧后的命令——佐佐成政所部3000战兵正笔直地以行军队列从全军的西边向南冲去,如果不是去本阵,那就是想要包夹到左翼的后方。天河备顾不得别的,必须要立刻护住侧后,挡住佐佐成政,否则全军的后方都有暴露的危险。
虽然靠着熟练的队列变换,天河备第一
连及时调整阵型赶到了队伍侧后,可是他们面对的战兵数量却是他们的七倍之多。为了掩护侧后,天河备第一连不得不列出了一字排开的横阵,战线非常单薄,在佐佐成政所部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大人!”调遣命令还没有下达多久,天河备第一连的连长吉田宫一就向宇治秀高发出了求援的请求,“佐佐成政所部攻势猛烈,第一连兵力不足,有被突破的风险!”
“我这里也派不出兵啊!就差把参谋都派给你们了!”宇治秀高看着紧巴巴的战线和部队,额头上的汗水一刻都没有停过。长宗我部元亲虽然拥有5000战兵,可是有不少人都牵制住了,留在左翼的部队里除了长宗我部元亲本人的旗本,已经全部推到了一线。而宇治秀高连自己的侍卫和骑兵都派出去了,才勉强维持战线。
“可是大人,南边会顶不住的!顶不住的话佐佐成政就会绕道大军后面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宇治秀高深呼吸了几下,随后狠狠地下令道,“麻烦长宗我部殿下再帮我们补个缺口!我从第二连的战线上抽3个排过去,真的不能再多了!”
宇治秀高的命令传出后,长宗我部元亲立刻把自己的旗本给拉了上来,向着宇治秀高指示的地方赶去。宇治秀高一边看着南边摇摇欲坠的战线,一边估算着长宗我部军旗本抵达补位地点的时间,汗如雨下。他眼看着佐佐家的武士已经在第一连单薄的战线上开出了好几个口子,眼看就要有席卷队列的危险,不得不提前一步将3个排从面前抽出派往南边。同时,他要求第二连和第三连的部队同时后退,以维持战线的完整,为长宗我部军旗本赶到争取时间。
然而好巧不巧,堀秀政也恰好在此时对长宗我部军的队伍发动了一次猛攻,击败了香宗我部亲泰的备队。香宗我部亲泰在后撤时挡住了长宗我部军旗本的路线,把他们隔在了后边。在这一瞬间,红叶军和长宗我部军的战线上出现了一个不小的裂口。一旦织田家趁势突破,后果不堪设想,
宇治秀高急得脸色煞白,二话不说就策马带着天河备的参谋们拔刀赶向裂口,准备拼命填上。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对面的织田家并没有趁势攻击。耽搁了约莫两分钟,长宗我部军的旗本终于赶到,补上了战线。宇治秀高对自己匪夷所思的好运气感到诧异,刚才那样的战线缺口哪怕是军旅雏鸟都会发现——可是织田军却没有动。他放眼望去,正对面的正是前田利家的旗号——难道是先主的义兄有意放水吗?
“大人!”还没等宇治秀高回味一下刚才的死里逃生,有一个传令兵赶来了,“柴田胜家的骑兵还在往南迂回,需要支援!”
“真的没有兵可以派了啊…”宇治秀高哭丧着脸,但还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从战线上继续抽调着部队。
而在战场的最右边,同样担任边锋的蜂须贺小六的星火备的处境也一样糟糕。虽然他们面对的丹羽长秀和中村一氏所部不如北陆道军团那么凶悍,但是他们的战场环境却更为险恶。星火备作为全军的右翼,离织田家的棱堡非常近,稍有不慎就会进入火炮的射程,没办法横向拦截迂回部队。但是他们又不能放任迂回部队绕过侧翼,那样会威胁到已经进入棱堡的鸣镝备和细柳备的退路。左右为难之下,蜂须贺小六只得一边向后展开着部队,一边不断地进行小规模的反击以牵制迂回的织田军。可是随着织田军直辖部队源源不断地从中央战场的后方奔赴左右两翼,星火备面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三好军已经被泷川一益和中村一氏打得抬不起头来,更别提派人来支援了。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红叶(10)
看着被动的战局,红叶军本阵里的军官们心急如焚。由于人数上的巨大劣势,面对织田家在平原上的迂回战术,红叶军和联军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向侧后展开后队。红叶军和联军战线的两端不断向后弯曲,隐隐已经被压成了一个半圆,费力地护着身后的本部。
红叶军和联军的兵力调配已经捉襟见肘,维持战线的兵力已经降至了理论所需的最低值,每一个士兵都要面对两到三个织田家士兵的进攻,苦苦支撑着防线。更糟糕的是,织田家明显还有余力。在织田家战线的后方,还有大约30000人左右的部队没有投入战斗,正在在织田信长的指挥下缓缓从两翼继续迂回包抄。等到那30000人也迂回到位,红叶军就将迎来腹背受敌的覆灭。
以少打多必须要依靠拉扯、突击、分割包围,这样站定了以战线对峙是兵家大忌,因为人多的一方就可以像现在这样轻松地迂回包抄。然而以上的几种变化,红叶军和联军却都不可能操作。如果往前突击,就会进入织田家大筒队的射程范围内。如果往后拉扯,红叶军就必须撤离本阵,织田军就可以切断红叶军主力和攻入棱堡的部队间的联系,将棱堡上的鸣镝备、细柳备、特种连队歼灭,酾酒备和常磐备的牺牲也将毫无意义。如果想把织田军逼入狭窄地形让其无法发挥人数优势,同样需要把战线往北推到淀川河畔——可那也还是要进入淀川对岸山岗上大筒队的射程。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死局。
“殿下,天河备的战线要维持不住了,不断有敌人试图迂回,请求支援!”
“殿下,堀秀政和蜂屋赖隆都在向左翼增兵,长宗我部殿下抵挡不住,向您求援!”
“殿下,由于长宗我部军收缩了防线,万钧备失去掩护,可能必须要后退了,请殿下您协调!”
“殿下,劲草备第二连连长刚才被流弹击中阵亡,现在阵势散乱,请求后退重整!”
“殿下,三好殿下派来使者,他遭遇泷川一益和中村一氏夹击,损失不小,需要支援!”
“殿下,星火备左边的三好军正在后退,但丹羽长秀的部队仍在包抄,请求殿下进一步指示!”
……
看着告急的命令雪片一般飞来,本阵内的武士们的脸色也愈发焦急。
“殿下,真的需要派人去支援了。”森可隆的语气已经激动地有些发抖,双手摁在临时的野战沙盘上,向雨秋殇请命道,“战线一旦崩坏,就是满盘皆输,预备队必须要出动了。”
“没有用的,我们前线有14000战兵,敌人却是70000战兵,就算把本阵里的这6500战兵都派出去又能改变什么呢?20000战兵一样不能再如此开阔的地形下维持展现完整,只不过是让崩溃的时间延迟了一点罢了,还是会输。”即使局面窘迫到这般地步,雨秋殇眼里的坚定却未曾动摇,“这6500战兵投入去维持战线就和杯水车薪一样,他们必须用在更重要的地方,用在能扭转战局的地方。”
“可是根本没有地方可以施展啊,往后撤就是把鸣镝备、细柳备他们卖在棱堡上,往前进就是进入织田家上百门火炮的射程。”森可隆对眼前的局势感到愈发绝望,孤注一掷般地看向了织田信长躲在棱堡上的马印,“除非我们能冲下来织田信长的马印。”
“不可能的,他马印所在的棱堡位于我们两军主力对峙线的东北面,想打到他那里就要先击溃织田军正面主力的东线左翼才可以。”雨秋殇摇了摇头,双手不断握拳又松开,似乎也在犹豫什么,“而且就算短暂突破了织田家的左翼,我们想冲下棱堡同样耗时许久。到了那时,织田军的中间部队和右翼就会包抄我们全军了。”
“那我们这6500战兵也要冲冲看才行啊,不搏一搏怎么知道?”吉岗胜政一拍桌子,扯着大嗓门对雨秋殇道,“殿下,让我们冲一下试试看吧!现在不冲,等
到待会正面崩了,就没得冲了!”
“哪里是6500战兵啊,分明是5000战兵…”一旁的千手尾成神色黯然地泼了盆冷水,“惊蛰备没有火炮,什么都不是…”
千手尾成的话让本阵内的气氛降至冰点,沮丧的情绪开始蔓延开来。即使是雨秋殇,此刻也想不到能够扭转局面的办法——五倍的兵力差实在是太过绝望了,何况对面还以逸待劳地修筑了工事,同时在重火力上有压倒性的优势。
如果是父亲在这里,会有什么办法吗?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一直在旁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惊蛰备没有火炮”的直江登平却忽然惊呼了一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殿下,有火炮啊!”直江登平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站了起来,越过两军数万战兵对峙的战场,抬起手遥遥地指向了淀川对岸的山岗,“那里不是有织田家的上百门火炮吗?只要我们把那里抢下来,惊蛰备不就有火炮可以打了吗?那个地方射击角度绝佳,只要能在那里对织田军的阵容开火,马上就能让他们阵脚大乱。”
“你在做梦呢吗?胡言乱语!”千手尾成恨不得狠狠地抽直江登平一个耳光——如果他不是雨秋平的女婿他可能已经这么做了,“你让我们怎么到那个山岗上去?从两军头上飞过去吗?还是从织田军70000战兵阵中冲过去?”
直江登平被千手尾成骂得不敢抬头,只得连声告罪。
“在下管教不严,请殿下赎罪。”千手尾成刚要向雨秋殇请罪,却发现雨秋殇也陷入了思考。半晌后,雨秋殇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前言不搭后语地来了一句:“比冲马印容易。”
“殿下?”千手尾成没有听明白雨秋殇的话。
“我说,从织田军的战线里撕开一道口子冲过去,要比冲织田信长的马印容易。”雨秋殇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随后指向了织田军的中央战线,“织田军犯了不大不小的错误,他们为了迂回包抄,把强大的北陆道军团和东山道军团全部调到了两翼,中央只留下了织田信忠死后群龙无首、战力孱弱的关东军团。而本来跟在他们身后的织田军直辖部队,也有不少因为嫌弃关东军团推进太慢,转到了两翼去。所以织田军的中央,恰恰是他们最脆弱的地方。如果我们孤注一掷地冲锋,是可以从中央冲过去的。”
“可是冲过去了又有什么用呢?织田家回过神来马上就会从两边包抄回来,我们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把惊蛰备的炮手送上山岗的,更别提我们不一定有时间在织田军包夹之前打下山岗了。”森可隆面色凝重地提示道。
“怎么可能呢,我们可是把织田军的战线拦腰斩断了啊,一般打仗的话,把对面的中央突破了不就赢了吗?对面士气不久崩了吗?”从挨骂里回过神来的直江登平再次提出了一个找骂的问题。
“笨啊,因为平时主帅的本阵和马印都是在中央的。中央一崩,本阵就没了。敌军失去了马印的指挥,又找不到主帅,士气才会崩溃。”千手尾成这个学习炮兵出身的人都知道直江登平话里的幼稚,毫不客气地指出道,“现在织田信长的马印在枫叶山城城西高高的棱堡上,整个战场都看得到。战线哪怕被撕裂了,织田家各部也可以继续服从织田信长马印的指挥啊。”
“或许我们可以两件事情一起做。”沉默了一会儿的雨秋殇再次提出了一个方法“一边撕破敌人的中央战线,一边冲击马印。”
“我们哪里来那么多人?”前田庆次摊开了空空的双手,“我们做一件事都够呛。”
“冲马印并不需要真的冲下来,只要能逼迫织田信长转移一下马印就可以了。”雨秋殇脑中的思路似乎已经逐渐清晰,话也说得越来越快,“我们派一支别动队进入我们打下的中央棱堡,然后佯攻织田信长的马印,把注意力吸引到那里。这佯攻必须要拼死一击,逼得织田
信长转移马印。织田信长修的棱堡海有一个小问题,棱堡间的通道是密闭的,上面是有顶的。也就是说,织田信长在从一个棱堡往另一个棱堡转移马印的时候,必须要经过一道密封通道,会有一段时间被迫将马印取下来从通道里带走。那段时间里,整个战场上都是看不到织田信长的马印的,织田信长也不知道外面的局势怎么样了。刚才他第一次转移马印时,不就是这样吗?”
“我们就抓住织田军群龙无首的机会猛攻中央战线,撕裂敌方的防御,然后快速突破拿下山岗,把惊蛰备送过去,用火炮轰击织田军。这段时间里织田信长没法指挥,战场上的各部看不到马印也会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干什么好,说不定会耽误、犹豫一段时间。我们就利用这段时间,在敌人包夹过来之前把惊蛰备从战场中间送过去。惊蛰备占据山岗后立刻居高临下对织田家队列开炮,我们就有逆转的机会了。”
雨秋殇说完自己疯狂的计划后,本阵里的所有人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还是一贯胆子最大的吉岗胜政,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太危险了吧。”
“先不说我们能不能靠着佯攻逼迫织田信长转移马印,就算真的能逼着他转移,马印消失在通道里的时间估计也就只有3分钟不到。时间太短了,刚才那次马印消失我甚至都没注意到。”吉岗胜政用雨秋家的度量单位估算着,眉头也越皱越紧,“哪怕退一步,我们假设织田信长在被打得转移马印前心慌意乱,没有关注战场局势。在转移马印后重新升起马印也耽搁了时间,织田信长本人在此阅读战场局势也花了时间。以上这些全部加起来,最多也就半刻钟。”
“只有半刻钟,我们要在半刻钟里突破70000大军的中央,撕开一条口子,把惊蛰备送出去,还要在这段时间里把山岗拿下。”前田庆次吞了口唾沫,脸上的肌肉有些发僵,“这…”
“这是我们唯一的胜机。”雨秋殇看了眼前线摇摇欲坠的战线,斩钉截铁地道,“你们还有别的办法吗?如果没有的话就立刻执行吧,我们不剩下多少时间了。”
众人犹豫了片刻后,齐齐敬了一个军礼。
“前田大人,先带着铜墙备在我军战线后方游弋,威慑织田家的迂回部队,让他们不敢立刻包抄我军背后,拖延时间。”雨秋殇第一个点到了前田庆次,“之后我们发动突袭的时候,也以铜墙备的骑兵为先锋。”
“是!”前田庆次领命而去后,立刻就率领着铜墙备整装待发的骑兵向战场赶去。
“吉岗大人,千手大人,待会你们两部共同行动,跟在铜墙备身后穿过织田军的防线。吉岗大人要掩护惊蛰备上山岗,再保护惊蛰备的炮兵阵地。”
“是!”吉岗胜政和千手尾成同样领命而去,开始做战前的准备。
“森大人,请你率部进入中央棱堡战场,猛攻织田信长马印所在的西城棱堡。”雨秋殇最后看向了森可隆,嘱托道,“整个计划成功的关键,逼迫织田信长转移马印,就交给你了。”
“本阵一个预备队都不留了吗?”听着雨秋殇把之前扣在手里许久的6500战兵全部派出去后,之前一直建议雨秋殇派出预备队的森可隆反倒微微有些不安地道,“南城棱堡上还有池田殿下、佐胁殿下、德川殿下和关东大名们的30000战兵呢。虽然他们战斗意志不高,但万一杀向本阵该如何是好?”
“如果那30000战兵真的行动了,我在本阵留多少人都无济于事,还不如不留。胜败在此一举,雨秋家的生死存亡也在此一举,大仇能否得报也在此一举,没什么好保留的了。”雨秋殇上前一步,把左手搭在了森可隆的肩膀上,“森大人,拜托了。”
“是。”森可隆再次标准地行了一次红叶军的军礼,同时红着眼沉声吼道:
“在下誓为红叶殿下和本多队长报仇!”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红叶(11)
西城棱堡上的织田信长在刚看到红叶军把铜墙备派往正面战场时,还以为红叶军要进行总反攻了。可是铜墙备似乎只满足于保护己方战线的背后不被迂回,远远地在战线后方打转,而没有进攻的意思。就在织田信长不明就里的时候,忽然看到森家的部队浩浩荡荡地从红叶军本阵内向东北方向挺进——那是中央棱堡所在。
“哦?这是要通过棱堡继续进枫叶山城吗?”织田信长见状愣了一下,“还是要冲余的马印?”
“主公!”就在这时,城内太田牛一的传令兵赶了过来,向织田信长道,“城内守军突围了,大约有两万人从东门杀出去了,不知道要干嘛!”
“那你们抓住那支进来乱窜的红叶兵了没有?”织田信长语气不善地问道。
“请主公赎罪,还没有!”传令兵非常惭愧地跪下附身谢罪,不过织田信长倒没有为难一个传令兵的意思。眼下局面大好,红叶军的崩溃只是时间问题,织田信长的心情也不错。
“莱昂,你去传令,顺便督军,让10000战兵从棱堡后门出去,从西门进枫叶山城,把城内局面稳定一下。”织田信长喊来了侍立在身旁的蒲生氏乡,对他挥了挥手,“顺便把混入城中的那只老鼠给余抓出来。”
“调走那么多人,马印这里不要紧吗?”蒲生氏乡看了眼中央棱堡上还在奋战的红叶军,拱手进谏道。
“通道又不宽,堵住就可以了,留15000多战兵防守已经绰绰有余了。”织田信长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努了努嘴示意蒲生氏乡快点去。蒲生氏乡也没有多做停留,立刻领命而去。
令织田信长意外的,是森家部队的动向。他们进入棱堡后并没有开后门反击,反倒是在通道口传来了剧烈的打斗声,还有不少森家的战兵聚集到了棱堡的墙垛边,想要仿效织田家之前进攻时的做法,通过翻墙跳帮来跳到织田信长所在的棱堡上。
“主公,森家的部队对我们棱堡通道发动了猛攻!通道里的守军陷入苦战!”片刻后,底下指挥的金森长近就急匆匆地跑到了织田信长所在的指挥台,“目标可能是主公您的马印!”
“切,这通道就这么宽,余看你们如何打进来。有弥助在,别说几千战兵了,千军万马也过不来。让他们看看,什么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织田信长颇为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看了眼远处雨秋殇的马印,“这就是你最后的挣扎了吗?毫无意义啊。”
“弥助。”织田信长拍了拍自己身旁健壮黑人奴隶的肩膀,对他吩咐道,“你带着余的侍卫,亲自到通道里挡住他们!”
弥助听不懂织田信长的话,只是困惑地扭过头来看向织田信长。织田信长于是用手指了指棱堡通道的方向,随后狞笑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正面战场的战况不断向织田军倾斜,可织田信长的马印仍然没有任何移动的迹象。
“森殿下的进展到底怎么样了?难道还没有好吗?”
雨秋殇已经不知道是发出了第几次催促了。
眼看着森家的部队已经落位很久,但是却迟迟没有传来计划成功的旗语,雨秋殇不由得心急如焚。他已经等不起了,前线的战线也等不起了。越来越多的织田家部队正在迂回而来,铜墙备想要护住大军的身后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而在正面战场上,始终以少敌多的红叶军和联军的伤亡也逐渐攀升,隐隐有了败退的趋势了。好几处战线出现了断裂的迹象,织田家的骑马武士立刻发动冲锋,把这些裂口进一步地扩大。长宗我部家和三好家的部队甚至已经失去了基本的阵
型,进入了以武士的旗帜为中心各自为战的阶段。如果他们两部一崩溃,整条战线就完蛋了。两翼的天河备和星火备也开始维持不住阵型,不断有织田家的小股游骑渗入大军背后,给指挥官们的位置也形成了威胁。唯一战况还是良好的就是中央的万钧备和劲草备,他们也已经把手头所有能派出的人员都派去支援战线了。
“如果再没办法动摇织田信长的马印的话,我们就只能硬冲了…”雨秋殇估算着战线还能勉强维持的时间,狠狠地握了握拳,“不然就来不及了…”
“硬冲?”本阵内的众人闻言都是愕然,“那不是送死吗?”
“那也不能等着战线崩溃,到时候就什么都完了。”雨秋殇不由分说地摆了摆手,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
“殿下,要不让在下去了解一下情况吧。”森长可一边看着岌岌可危的正面战场,一边看着自家部队不顺的攻势,也是心里急得发慌。若是因为森家的失误,导致整个计划功亏一篑,那真的是令任何一个森家武士无地自容。
“麻烦了。”雨秋殇点头应允后,森长可立刻拔马就走,提着自己的人间无骨,就向着中央棱堡冲去。看着森长可离去的身影,雨秋殇身旁的朝比奈泰平却忽然开口道:“殿下,您派他去可不行啊。以他的性子,这哪里是去了解情况啊,分明是去助战了,您待会一个回复都收不到。”
“森大人是这样的性子吗?”和森长可没怎么共事过的雨秋殇闻言一愣,随后便看向朝比奈泰平——这正中后者的下怀,“松千代,那就麻烦你去一趟了解情况了,赶紧把前线的动向带回来!”
“在下这就去!”朝比奈泰平不动声色,提起自己的武士刀就领命策马离开,奔走得简直比森长可走时还要快。
“这…”看着森长可和朝比奈泰平远去的身影,森兰丸心里却是无比敞亮——他们两个分明安着一样的心思,哪里是去了解情况啊?
森长可在棱堡边一勒马缰,踏着同伴们的尸体登上棱堡后,立刻看到了森家战兵进退维谷的样子。试图从城头跳过去的森家战兵遭遇了和刚才织田家战兵们一样的惨状,不少人在跳跃的过程中被织田家强大的火力击落,尸体叠到了先前落下的织田家战兵们的身上,只是看一眼就知道伤亡了上百人。更多的人则在刚跳上去时被便围杀在墙垛边,墙垛上的尸体都有了半人高,也让后续的战兵更难跳过去了。而棱堡间通道的攻势也不顺利,森可隆本人正站在棱堡中央的指挥台下,对着那些刚从棱堡间通道里退下来足轻们大吼着什么。
“怎么回事,哥?”森长可顺着楼梯一路跑下堡墙,冲到了指挥台下,“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打进去?大家都在等我们啊!前线就快顶不住了!”
“墙头跳不进去,我们和织田家在那里换掉了无数人还是没办法突破!”急得满头大汗、双眼血红的森可隆指向了中央棱堡通向织田信长的棱堡所在的那个通道,“通道也是突破不了!里面是织田信长的亲卫队,他们本来被我们一命换一命消耗得差不多了,士气也快瓦解了,我们都快杀出通道了。但是突然来了一个好厉害的大个子武士一夫当关,估计都被他杀了近百人了。这地方不够宽,每次就只能上三、四个人,打不过去。居然愣是被那个武士一个人打了回来!”
“直接用铁炮打他不行吗?”森长可一边大声问道,一边扭头看向通道——随后他自己就明白了原因。那条通道大约只有三、四米宽,但却不是笔直的通道——通道在中间的地方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在拐弯的地方,横七八竖地已经倒下了无数
森家的战兵。而织田家的阻截部队,似乎就躲在那个拐弯后的射击死角处。
“哥,这里我最强,让我带人冲吧!”森长可见状已经明了,这里不用白刃战是突破不了的。他扬了扬手里的人间无骨,便恶狠狠地沉声道。
“不,我亲自带队,你跟我一起来。”森可隆的决心却远超森长可的想象,让森长可吃了一惊,匆忙开口道:“哥,你是总指挥,你这个时候不该…”
“突破不了这里,全军都完了,有没有指挥还有什么区别?”森可隆此刻已经红了眼,咬牙切齿地沉声道,“直接选出武力最强的三个人和那个织田家武士拼命,拼不下来就死了算了!我的功夫不如你,但也不差,这个时候我当然要上!”
“再来一个!”森可隆边说边扭头看向自己部队,打算从侍卫里挑一个武艺高超的人一同出战。正当他要点出名字时,却又听到了一声大喊:
“森前辈,我也来!”
森可隆和森长可愣了一下,扭头看去,才发现朝比奈泰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赶到了棱堡里。
“行,这小子的功夫怎么说也不赖。”森长可闻言咧了咧嘴,用人间无骨的枪杆拍了拍朝比奈泰平的肩膀。
“好,那我们上吧。”森可隆深吸了一口气,就提刀带着森长可和朝比奈泰平大踏步地往通道里走去,越过部下们的尸首和积血。朝比奈泰平一边随手把刀鞘拔下来扔掉,一边沉声低吼道:“让织田家的狗贼看看雨秋家护卫小队的厉害!”
三人走到拐角,都是全神贯注地做好了战备。森可隆靠在墙壁上打了个手势,默契的森长可立刻扬起人间无骨就向拐角的另一侧盲挥出去,而朝比奈泰平也借着森长可的掩护,贴着另一侧的墙壁一个前滚翻来到了走廊上,侦察拐弯后横向通道上的局面。
不过森长可的那一击挥了个空,朝比奈泰平也没有立刻受到攻击。森可隆愣了一下,也跟着森长可一起快步绕过拐角,走到了横向的通道上——他们这才发现织田家的守军只有一人,也并没有堵在拐角处进攻立足未稳的三人的意思。那个高大强壮的人一身布衣没穿铠甲,抱着长枪,好整以暇地靠在不远处的墙壁上,脚边倒着无数森家战兵的尸体。在发现又有人来了后,才有些懒散地抬起了眼,看向了森可隆等三人。
森可隆、森长可和朝比奈泰平都瞬间怔住了——那个织田家的武士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三人在京都看到过的那个黑人奴隶弥助。
“是这家伙啊…”森长可舔了舔嘴唇,握着人间无骨摆出了架势,却又再次怔住了——因为他看到了弥助怀里抱着的长枪不是别的武器,正是本多忠胜生前的爱枪——蜻蛉切。
“喂…”也认出了蜻蛉切的森可隆只觉得嗓子发干,声音也气得发抖,抬起手来用刀指着弥助问道,“那把枪…你是哪里来的?你把本多队长和红叶殿下怎么了…”
弥助显然也听不懂森可隆在问什么,但是从他指着枪的样子大约猜出了些意思。他晃晃悠悠地站直了身子,非常随意地晃了晃手里的蜻蛉切,随后露出了一抹轻蔑的狞笑,抬起手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通道内的空气几乎在转瞬间凝固了,尸体散发出的血腥味仿佛也被冻结,寒冷得令人打颤。下一刻,森可隆、森长可、朝比奈泰平三人血脉里的热血几乎尽数爆燃开来,炸裂开的杀气顺着通道迸发而出,冲得通道外等着的两军战兵都有些站不住脚。
“混蛋!”三人目眦尽裂,咆哮着一拥而上,脚下的土地都被那巨大的蹬力踏得变形。
“你不配用这枪!!!”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红叶(12)
弥助看到森可隆、森长可、朝比奈泰平以如此可怕的气势冲上来后,却是不慌也不忙。他退开了半步,随后一个蓄力将蜻蛉切向着三人手中的兵器横扫而去。在兵器接触的瞬间,森可隆和朝比奈泰平就被抽翻了出去,只有森长可勉强扛下了一瞬,但也立刻被那巨大的力道给震得连连踉跄后退——这样的力气,几乎和本多忠胜不相上下了。
森可隆倒吸了一口凉气,明白这个黑人是个强敌,即使是三打一也未必能够获胜。他和森长可、朝比奈泰平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便默契地分散开来,隐隐对弥助形成了半包围的势头。但这弥助仍然不慌不忙,仿佛丝毫没有将眼前的三人放在眼里。
见弥助没有提防,朝比奈泰平便继续向后绕去,来到了弥助的侧后方。随后他目视森可隆,森可隆连续眨了两下眼睛,朝比奈泰平已经心领神会。森可隆又看向森长可,对他微微挤了挤嘴角,森长可便也明白了森可隆是什么意思。下一刻,森可隆突然把眼睛往左一撇,得到信号的森长可和朝比奈泰平立刻如猎豹一般迅猛而出。
朝比奈泰平率先一刀刺出,即使这次他特意放低了中心,还是再次被弥助一挥枪就给打得翻了出去。不过森长可则抓住了弥助出枪格挡那瞬间的机会,一枪刺向蜻蛉切,精准地用自己的十文字枪卡在了蜻蛉切的枪杆上,猛地翻腕向下一压,利用杠杆力矩的优势钳住了弥助的枪。森可隆则趁着弥助没有武器,一刀向他的面门砍去。弥助见状依旧是毫不慌乱,只见他微微沉下肩膀,猛地向森可隆这边撞了过来。森可隆措手不及之下,刀砍了个空,身体也被撞飞了出去。
随后弥助缓缓地扭过头来,看向了拼尽全力才架住自己单手的森长可。他猛地一使劲,右手粗壮的手臂上青筋暴起,肌肉块大得吓人。只见他一扬手,就把森长可连人带枪给震飞了出去。
“好家伙…”背靠在墙上好不容易刹住车的森长可喘了两口粗气,看着眼前的黑人怪物,“这力气可真不小啊。”
“但是他不够灵活,转身什么的都比较慢。”一旁的森可隆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干咳了几声后,便再次挣扎地站了起来,对森长可和朝比奈泰平再次使了个眼色。
朝比奈泰平看懂了森可隆的意思,立刻再次一马当先地冲了上去。弥助反身一枪朝朝比奈泰平挥来,森长可立刻出枪掩护,双枪碰撞下虽然森长可的枪再次被扛开,但是也延缓了这一枪的速度,朝比奈泰平立刻就地一个前滚翻冲到弥助脚边,挥刀向弥助的脚踝看去。弥助见状猛地使劲,一脚踹向了朝比奈泰平握刀的手。朝比奈泰平也没有硬碰,趁势把刀一放,让过这一脚,双手一环就抱住了弥助的膝盖。弥助作势要用左手去打朝比奈泰平的头部,森可隆则立刻上前一个上撩,逼得弥助没法挥拳。朝比奈泰平双腿双手猛地发力,想用擒拿术把弥助掀翻,却发现后者实在是太重、核心力量太稳,根本掀不动。但是朝比奈泰平这拼命地一拱,还是让弥助的重心有些不稳。森长可抓住机会,又是一枪直奔心口的直刺。弥助以蜻蛉切格挡,却因为脚下没有站稳,在双枪相交的那一下被打了个踉跄。森可隆立刻又是一刀跟上,差一点就砍到了弥助的脑袋。随后又不依不饶,一刀接一刀地看了上去。弥助的蜻蛉切正在和森长可角力,腾不出兵器来,只得有些狼狈地连连躲闪。
弥助被这么来了一套组合技围攻,脸上刚才的轻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恼火和不爽。他抬起本来要打向朝比奈泰平的手,一拳锤向了森可隆。森可隆让过这一击,俯身的那一刻一刀刺出,却比弥助躲过。只见弥助忽然左腿发力,往反方向的墙壁上,猛地一蹬,同时抬起右腿就往墙上撞去。挂在弥助右腿上的朝比奈泰平来不及反应,被狠狠地怼在了墙上,咳出一大口血。还没等森长可和森可隆反应过来,四肢得到解放的弥助便猛地发力,顶得森长可连连
后退。在森可隆挥刀上来解围的那一瞬,一计摆拳抡向森可隆,把他的肩甲直接打裂,人也摔了出去。随后弥助冷笑了一下,一把架开了森长可的人间无骨,挺枪就朝他的胸膛刺来。森长可忙不迭地侧身让过,弥助一枪钉入了墙内拔不出来。森长可以为自己抓住了机会,刚要提枪反击,没想到弥助劈头盖脸地就是一拳打来。森长可将将避过那一击,随后就听到了自己身后墙体被打裂的声音。弥助趁势把蜻蛉切从裂掉的墙体里拔了出来,又是一枪向森长可砍来。
来不及调整姿势的森长可平举人间无骨试图用枪杆抗下这一击,却被那巨大的压力直接给打得单膝跪地,双手的虎口都在瞬间崩裂,才勉强抗下来。弥助似乎有些意外,随后低吼了一声,猛地加力,把森长可压的几乎喘不过气,眼看着双臂颤抖地就要顶不住。危急时刻,刚刚遭受重创的朝比奈泰平从身后暴起,捡起地上掉落的刀就向弥助背后砍去。弥助收枪的瞬间猛地把枪杆向朝比奈泰平捅去,朝比奈泰平手忙脚乱地试图用刀格挡,再次被这巨大的力道给震得弹飞到了地上。
终于从压力中脱身的森长可猛地弹起,势大力沉地一击侧批向弥助砍去。弥助若无其事地用蜻蛉切的枪杆一架,就挡了下来。森可隆也从地上爬起,跟上又是一刀。只见弥助手腕一拧,原本格挡森长可的蜻蛉切就剧烈地转了半圈,晃开人间无骨的同时枪尾向森可隆转来,把森可隆连人带刀打在墙上。而他身后的朝比奈泰平又再次爬起,高高跃起一刀向弥助的脖颈砍去。弥助反身抬手,一把就掐住了朝比奈泰平的脖子,随后狠狠地把他摔向了地上的森可隆,将森可隆再次撞飞出去。森长可见状狠狠一咬牙,又是一枪刺去,却被弥助直接一脚给踹飞了出去,落到了狼狈不堪的森可隆和朝比奈泰平身旁。随后,弥助也没有急着补刀,仿佛是起了玩心一样,若无其事地看着到底的三人,试图等着他们的新花样。
“日…”森长可一边摸着嘴角的血迹,一边低声啐道,“好强…”
“要是队长在就好了,队长一定能拿下这厮。”朝比奈泰平连连咳血,嘴上也是骂道。
“队长不在了,我们更要杀了他。要给队长报仇,也要向队长证明,即使他不在了,我们雨秋护卫小队也不会丢脸。”森可隆挣扎着起身,捡起了自己落在地上的刀,瞪着弥助狠狠地道。
“武藏,来!”朝比奈泰平直起了身子后,直接双脚踩在了森长可人间无骨的枪杆上,随后拿着刀蹲了下来,把身子圈成了一团。
“哦?”森长可愣了一下后就反应过来朝比奈泰平想干什么,低声干笑了两声,随后低吼道:“走!我们上!”
森长可在低吼的同时,双臂青筋暴起猛地发力,借着身体摆动的趋势狠狠把人间无骨朝上抡去,将蹲在枪杆上的朝比奈泰平向投石机投石一样甩向空中。与此同时,森可隆在正面一个箭步跃上前去就是一个突刺,分散弥助的注意力。弥助显然没有预料到森长可忽然把朝比奈泰平甩向空中的举动,一时间有些呆滞,只得一边用枪杆格开森可隆的突刺,一边把枪尖指向了在空中飞来的朝比奈泰平。
朝比奈泰平双手抱膝以体操运动员般的姿势在空中翻滚了两圈,随后在把刀子对着弥助的脸部甩出的同时,双脚猛地一蹬通道的天花板,好似猛禽扑食一般一个猛子扎了下来。弥助匆忙用枪尖护住头部去挡开武士刀,可是朝比奈泰平的目标却不是他弥助,而是他手里的蜻蛉切。
“混蛋!把队长的枪还回来!”朝比奈泰平嘶吼着撞了下来,在撞向弥助的那一刻猛地一闪身,张开手臂用腋下夹住了蜻蛉切,随后猛地借着下落的势头一个翻滚,以巨大的动能和势能抗衡弥助的神力。朝比奈泰平翻滚着落地,咯吱窝里夹着蜻蛉切,愣是把蜻蛉切从弥助手上给扭了下来。
弥助看到自己的武器被抢走了,反手就握住枪杆
,想把蜻蛉切从朝比奈泰平那里再拿回来。可是朝比奈泰平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既然力气没有弥助大,他索性把自己挂在了蜻蛉切上,就是不肯下来。
森长可和森可隆你一枪我一刀地招呼过来,手上没有武器的弥助狼狈不堪。他狠狠地提着蜻蛉切和挂在上面的朝比奈泰平往一旁的墙上撞去,发出猛烈一声巨响,朝比奈泰平背后的具足都被撞得稀碎,肋骨也断了好几根。他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可是双手双脚仍然死死地盘着蜻蛉切不放。弥助火冒三丈,想狠狠一拳结果了朝比奈泰平,但是森长可已经一枪刺了上来。弥助刚想要躲,可是因为他刚才的站位太过靠墙,向侧边横移的地方又被森可隆一刀封住,只得空手硬接森长可这一下。他效仿朝比奈泰平刚才的动作,抬起胳膊就想要架住森长可的人间无骨。森长可于是猛地一扭手腕,把十文字枪的两个侧刃放了下来,向弥助的胸前刮去,瞬间就在他的右胸上开了大大的一个口子,鲜血直流。但弥助也忍痛架住了森长可的枪,抡圆了左臂一拳锤向森长可的脑袋,森长可哪怕抬手格挡也挡不住,被打翻在地,七窍流血。而森可隆则趁着弥助腾不出手来一刀刺入他的腹部,随后狠狠地一搅。弥助口中也涌出鲜血,但是仍然抬起右肘,狠狠地砸向森可隆的背部,把森可隆也一下子打趴在地上,背部传来骨折的声音。
弥助上前一步,也不管自己身上不断流血的伤口,就打算一脚踩在森可隆的头上把他踩死。危急时刻,已经被撞得七荤八素的朝比奈泰平举起蜻蛉切,背靠着墙挥出一枪,砍向弥助的右臂,几乎削下一大块肉来。弥助勃然大怒,转过来一脚就踢向朝比奈泰平的腹部,把后者踢得连黄水都呕了出来。可是在弥助想要把脚抽回来踩向森可隆的时候,却发现左脚再一次被朝比奈泰平死死抱着不肯松手。而这时,被打得满脸是血的森长可也晃晃悠悠地半直起了身子,以一个擒抱术的姿势扑向弥助。弥助重心不稳,一下子被扑倒在地。可是他立刻翻过身来,也不管挂在腿上的朝比奈泰平,轮圈就向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森长可打去。第一拳打来,森长可猛地扭头躲过了一击,耳边传来的土地被吹裂的巨响几乎把他震聋,弥助本来就连续受挫的右臂似乎也因为这一击而骨折,彻底没法动弹。弥助吐出一口血来,又是轮起左拳打向森长可,却被艰难爬起的森可隆一把抱住,没能挥出去。森长可见状猛地发力,想要把弥助掀翻。可是即使弥助左腿被朝比奈泰平抱住,左手被森可隆抱住,力量上仍然不落下风。
弥助狠狠地一抬腿,把朝比奈泰平再次向墙壁撞去,发出一声巨响,但是朝比奈泰平咬紧牙关就是不松手。他也狠狠抡着左臂向地上拍去,把森可隆的头狠狠地往地上摁,但是森可隆仍是一点都不动摇。森长可大吼着想要掀翻弥助,狠狠地咬向弥助动弹不得的右手。弥助吃痛大吼了一声,猛地一低头拿自己的头部撞向满脸是血的森长可,把后者撞得天昏地暗。但森长可却几乎全屏本能地抬起手来,趁着弥助低头的瞬间钳住了他的脖子,拼命地使劲想把弥助的脖子扭断,但弥助仍在不断发力。三人的体力都在快速耗尽,但弥助那壮硕的身子哪怕受了三出大伤仍生龙活虎。
“队长啊——”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脆却竭尽全力的大吼忽然从天而降。三人只听到刀剑没入**的瓷实声音和弥助的一声哀嚎,随后便感到弥助浑身触电般地剧烈挣扎起来。森可隆、森长可和朝比奈泰平使出了最后的力气拼命钳住了弥助,终于感受到他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一动不动地瘫在了那里。
直到这时,被打得半条命都没了的三人才缓缓地看向那个突然出现的援兵——只见第一次杀人的森兰丸被溅地满脸是血,正骑在弥助的背上,把一柄肋差狠狠地捅入了弥助的后心——那正是森兰丸在礁石上捡回的本多忠胜的肋差。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红叶(13)
“兰丸…你怎么来了…”森长可又呕出了好几口血,才颤颤巍巍地向森兰丸问了出来。而这时,通道一侧的森家部队已经大踏步地涌了隧道,向着织田军冲去。而织田军则因为战神弥助的倒下而士气大落,草草抵抗了几下就退出了通道。
“我猜二哥和朝比奈前辈肯定都本着参战去的,没人会回来报信,所以主动过来了。”森兰丸大喘着气,愣愣地看着自己下手杀死的第一个敌人。一贯以来文弱恬静的他,刚才去凶神恶煞的仿佛另一个人一样。
“那你这是干嘛来了?”森长可看了眼手被鲜血染红的森兰丸,干笑着问道,“第一次动手杀人吧,还挺猛的啊。”
“不能给队长丢脸!”森兰丸哪怕双手已经抖得不像话,嘴上却非常坚强地沉声道,“雨秋护卫小队,从来都没有孬种!”
哪怕已经伤亡惨重,可是森家的部队仍然继续穿过通道,向织田信长马印所在的棱堡内部发动了猛攻。不为别的,就为倒在他们面前的那么多具尸体,也要冲下织田信长的马印。
森家在十年前就开始一直与雨秋家并肩作战,多年的军旅合作让两军间的不少将士都培养起了深厚的友谊。森家的老主公森可成生前就是雨秋平的挚友,也是为了雨秋平而死,而森家的兄弟家督也分别担任过雨秋平的侍卫,深受雨秋平的照顾。可以说,森家是织田家中和雨秋家走得最近的家族也不为过。雨秋平被谋杀的事情,森家上下同样群情激奋,这也是为什么无数森家家臣愿意冒着自家家眷在安土城被问罪的风险也要追随森可隆给雨秋平报仇。
在森家部队走来棱堡的一路上,他们看到了无数昔日红叶军战友的尸体。棱堡前的尸体,更是堆成了小山一样高。森家的部队从这尸路上走过,一个个的心情都是沉重无比。为了给雨秋平复仇,这些红叶军的战友们已经献出了一切。当年的老主公森可成为了救雨秋平,也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而如今的森可隆、森长可兄弟两人,为了给雨秋平复仇,同样舍生忘死地亲自在一线拼杀,被打得半死仍大呼酣战,连从未亲手杀过人的森兰丸公子都握着肋差冲了上去——这让这些森家的士兵如何不动容?为了可贵之物不惜生命地战斗,就是我们森家的意志啊!现在轮到我们了,为了森家世世代代贯彻的正义献出一切。为善良的红叶殿下报仇,讨伐倒行逆施的恶魔织田信长。不能让死去的人白死,不能让牺牲的兄弟们白白牺牲。
当森家的部队一言不发地冲入棱堡内后,织田家的守军立刻陷入了苦战。织田信长刚才把手边的精兵都调给蒲生氏乡进枫叶山城了,现在从后方调上来的援军不少都是之前在枫叶山城和中央棱堡里被击溃过的弱旅,士气本身就得不到保障了,森家这么一冲,更是令防线摇摇欲坠。
“主公,建议转移马印吧,再向后退一个棱堡!”作为防御指挥者的金森长近匆匆地从堡壁上下来,找到中央指挥台上的织田信长,“找森家这个冲法,这里不一定顶得住
了。”
“森家不过两千战兵,现在伤亡都快到四成了,余手边上万战兵还能打不过不成?”织田信长虽然也清楚眼下的局势有些不妙,但还是嘴硬道,“耗也能把他们的血耗干。”
“主公明鉴,只是这批守军的士气难有保障,若是突然崩溃了波及主公该如何是好?”金森长近指了指那些节节败退的织田家直辖,他们现在都对“为了红叶殿下”的呼喊声有了ptsd的倾向。索性森家的部队沉默寡言没有喊那句口号,减轻了一些他们的心理负担。“我们后退到下一个棱堡,让那些士气高涨的部队接替防御,挡下森家的进攻便不是问题。”
“一场以多欺少、以逸待劳的合战里,余作为天下的拥有者被打得连续两次转移马印,你让余把脸往哪里搁?”织田信长没好气地咬了咬牙,连连摇头道,“别想了,就在这里给余顶住了,不然就提头来见吧。”
“是!”金森长近心里虽然在抱怨——就是主公他自己第一次转移马印的时候只撤了一个棱堡,才导致他不得不再次转移啊,如果第一次就痛快地后撤几个棱堡不就没这事情了——但是嘴上还是什么都不敢说的,老老实实地领命而去。他来到堡壁上,继续居高临下地指挥着防御。
在森家的进攻刚开始时,他们还有不少人尝试着从中央棱堡的堡壁直接跳到这里的城垛上,不过大多失败了。现在森家的部队已经全部撤下了堡壁开始从通道进攻,堡壁上也只剩下了鸣镝备和特种连队的铁炮手们,和织田家的铁炮手打一枪换一枪的对射着,让织田家的压力轻了不少。金森长近得以将更多堡壁上士气未损的部队派往通道出口附近支援,维持战线。
刚巧就在金森长近躲着的墙垛边上,有一个铁炮手不小心被一枪爆头给击毙了,血也溅了金森长近一裤子。不过金森长近和很多地位高了就躲在后面指挥的武士们不一样,作为织田信长母衣众出身的一员,武艺高强的他直到今天也会在战斗里亲临一线。他看到那个铁炮手掉在身边的装填完毕的铁炮,便伸手把他够了过来,点上了火绳,准备把这枚弹丸打出去之后再交给补位而来的铁炮手。
他微微侧过头,用余光透过墙垛的间隙观察了一下局势。就在他所在堡壁的一米多外,便是中央棱堡的堡壁,那面墙垛后也躲着一个铁炮手。刚才被击毙的织田家铁炮手,似乎就是被他打死的。金森长近估摸着那个人应该已经换弹完毕了,便悄悄地把刚才死去的织田家铁炮手的尸体拖到了自己身边,猛地把他的头给抬了起来,那个鸣镝备的铁炮手立刻开枪打中了尸体。
听到枪响声后,金森长近就意识到自己的计谋成功了。他于是立刻翻身而起,准备射击那个换弹的鸣镝备铁炮手——谁曾想他看到的不是一个低头装填的铁炮手,而是一个迎面飞来的铁炮。
只听“砰”的一声,金森长近就被那把甩过来的铁炮砸的眼冒金星,摔倒在了墙垛上。还没等他起身,他就看到无数把铁炮忽然被从对面的堡壁上扔了过来
,把措手不及的织田家铁炮手砸的七荤八素。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密集的脚步声和蹬踏声。
“敌人要跳城!”金森长近立刻反应过来,在抽刀的同时高声招呼道——他万万没有想到,鸣镝备居然派遣铁炮手来跳城,着实打了一个出其不意。不过之所以织田家会大意也不是没有原因的,红叶军的铁炮手都只带一把短刀,在城头肉搏的时候不是织田家武士的对手。就算能侥幸调过来几十人,也成不了气候。
而金森长近对面那个跳过来的人,甚至连短刀都没带,反倒是拿着一把长弓跃了过来。金森长近那一瞬间都愣住了——这个人要拿弓箭近战吗?
他立刻拔刀去砍,可是那个弓兵却仗着跳过来的惯性举弓在手压了过来。那把弓的质地好的出奇,居然连武士刀都砍不断,金森长近反倒被压得后退了半步才站稳脚跟。还没等他收刀砍出第二下,就看到面前那个弓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枚羽箭,架在了弓臂上,当着金森长近的脸前拉开了弓弦,把箭矢对准了他的脑门。
金森长近意识到自己完蛋的那一刻,也看到了面前那个弓手的金发碧眼——他认出来了,这正是雨秋家军中那个南蛮弓箭手。下一刻,弓箭离弦的声音响起,被一箭贯穿眉心的金森长近连哀鸣都没来得及发出,就重重地被射倒在了堡壁上。查理也不二话,在极短的时间内以变戏法般的手速左右开弓,把城头正在搏斗的织田家武士快速射倒了一小片。后续的鸣镝备铁炮手一个接一个地从中央棱堡跃了西城棱堡上,将装填完毕的铁炮对准近在咫尺的织田家射击后,就拔出短刀开始应战。
“谁说射手不能近战?”查理看着堡壁上猝不及防的织田军,心中满满都是对他们轻敌的愤怒,“在阿金库尔,拿着匕首的长弓手也能把法国人武装到牙齿的骑士击碎。为你们轻视射手的行为付出代价吧。”
在注意到织田家将堡壁上的军队大批调往通道口防守后,查理当机立断,立刻带领着鸣镝备的铁炮手跳过堡壁发动了强袭,将猝不及防的织田家铁炮手击溃,占领了棱堡靠东南一侧的堡壁,居高临下地射击通道口防御的织田家士兵。织田家万万没想到打击居然会从天而降,瞬间乱作一团。
而这时,越来越多的鸣镝备长枪手也从堡壁上跳了过来,冲下楼梯与森家的部队两面夹击织田家的守军,高呼着“为了红叶殿下”发动了进攻。当这句仅仅是听到就会令人不寒而栗的口号响起后,那些之前已经被鸣镝备击溃过一次的织田军再次崩溃了,狼狈不堪地向北逃去。织田信长气得暴跳如雷,但还是不得不在马廻众们的簇拥下仓促后撤。撤到通道边的马廻众们着手准备将永乐通宝的马印降下收起,好能通过封顶的通道。
也就在此时,看到计划已经完成的森家部队飞快地向本阵的方向打出旗语。雨秋殇看了眼正在摇晃着北撤的织田信长马印,狠狠地一挥手,向旗手下令道:
“就是现在!”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红叶(14)
中央战线上的关东军团,正在漫不经心地随意摆摆进攻的架子。虽然有不少武士仍在为了武勋大呼酣战,但是绝大多数人是提不起尽头的。织田信忠在一天前被袭击京都的明智光秀讨死,让关东军团的士气萎靡不振。关东军团本来就是为了织田信忠而设立的,织田信忠一死,这个临时组建到关东的军团估计很快就会解体,织田信忠麾下的武家们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去路——这让大多数的武家都没有心思作战,而是各怀心事。
而由于织田信忠不在,关东军团同样没有统一的指挥,只能遥遥地看着织田信长在棱堡上的马印行事——可是马印只会给出大致的命令,而不会做出具体的战术协调。因此关东军团在具体的战场上毫无配合可言,只是散漫地各自为战。他们身后的织田家直辖部队就是因被关东军团的拖沓弄得不胜其烦,索性绕过了关东军团,投入了左翼和右翼的进攻。而关东军团对面的红叶军万钧备和劲草备,同样因为看不起关东军团的战力,将麾下很多部分派去支援其他地方的战线。除了劲草备之前因为第二连的连长突然被讨取而有些许混乱后,关东军团就再无突破了。不过关东军团也乐得划水,和面前的红叶军相安无事。
随着两翼的友军不断向红叶军侧后迂回而去,红叶军面前的展现越来越单薄了,关东军团的武士们都知道胜利已经在望了。毕竟是五倍兵力打一倍,只要把阵型摊开了就没有输的道理。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却突然发生了。只见雨秋殇的红布马印骤然快速挥舞起来,紧接着,沉寂已久的万钧备和劲草备的士兵就忽然疯了一样地杀了上来。关东军团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奋迅打得猝不及防,连连败退。不过在冷静下来后,一线的武士并没有慌张,而是指示着部下们且战且退——红叶军的人数根本不足以支持他们拉长战线,只要关东军团向后退,红叶军就不敢追了——不然就会因为人数不足而发生战线断裂。
果然不出意料,万钧备和劲草备的士兵并没有穷追,在逼退了关东军团后就停在了进攻发起点。可是紧接着,他们的行动就让关东军团大跌眼镜——万钧备和劲草备的士兵以非常整齐的动作向两侧退去,让开了中间的路——就像一扇门突然被推开了一样。
“难道他们要撤退了?”关东军团中的稻叶一铁看到红叶军如此的动向后,一瞬间以为红叶军是为了撤退才发动反击拉开距离的——可是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顺着万钧备和劲草备让开的豁口,关东军团的武士和足轻们得以毫无遮蔽地直接看到红叶军南方本阵的动静——千余铜墙备的红叶骑兵排着他们引以为傲的墙骑兵冲锋阵势,浩浩荡荡地不断提速,向着这个豁口杀来。
红叶骑兵所有人排在一起,齐头拼劲,膝盖顶着膝盖。没有人超前一步,也没有人后退一步。没有辗转腾挪的空间,也就意味着一切马术和武艺都不重要了。他们要做的就是冲过去,拿自己的性命和面前的挡路者对换。
眼前的敌人,是15000名来自关东军团的战兵,其中有着数不胜数的防马长枪手和武艺高强的武士,不过奔向他们的千余红叶骑兵却没有半点迟疑和畏惧。以寡敌众地杀向不可战胜的敌人,一次次地在危局中挽救全军,这本就是红叶骑兵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三日町也好,俱利伽罗也好,他们连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都不怕,又怎么会怕眼前这些织田军呢?他们只不过是人数多罢了啊。
只可惜,之前每一次红叶骑兵决死冲锋时,他们的红叶殿下都会打着自己的枫鸟马印,和大家同生共死。只要有红叶殿下在,红叶骑兵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战胜。但是这一次,红叶殿下已经不在了,阵中也不再有那面枫鸟马印了。但这一次,红叶军却比过往任何一次更渴望胜利,渴望鲜血,渴望杀戮。
因为他们的殿下,就是被眼前的织田家宵小们害死的。
要把眼前这些敌人消灭殆尽,给殿下报仇!
“为了红叶殿下!”
红叶骑兵们齐声大吼,那震天动地的咆哮声再瞬间掩盖了密集的马蹄声,在尘土飞扬里向着织田军呼啸而去。
“列长枪阵!列长枪阵!”
“长枪手出列!”
“长枪手呢?快到前面来?”
红叶军迅捷的配合让关东军团手足无措,仓促地想要摆出防马的阵型,可是却把慌乱的军阵弄得更加混乱了。当长枪手们端着自己的长枪三三两两地跑到阵前时,他们迎面看到的就是那整齐地如怪物般的红叶骑兵队、那不由分说地急速扑来的猛兽、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那爆发着无尽仇恨与杀气的大吼声。
在千军万马的咆哮面前,这些织田
家的长枪手忽然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双腿被地面的抖动震得发颤,耳朵里全是马蹄声和大吼声,眼前只看到那些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红叶骑士以搏命般凶狠的姿态一头撞了上来。如此恐怖的势头,又怎么是一个人拿着一把长枪能阻挡的呢?螳臂当车不过如此。
“为了红叶殿下!”
红叶骑兵咆哮着杀入阵内,虽然有近百人在长枪的刺杀和碰撞间摔下马来,但是他们和坐下马的尸体也狠狠地砸入了织田军的阵中,瞬间就砸出了血肉模糊的一片狼藉。身后的骑兵们连半刻停歇都没有,直接从敌我两军的躯体上踏过,挥舞着马刀,将被吓傻了的织田军士兵砍稻草人一般砍倒在地。如此高的马速下,被砍断的头颅一片又一片地震飞了起来,翻滚着砸向了后军。少数倒霉的织田军士兵被马匹撞个正着,整个人就像是扑克牌一样被弹飞出去。红叶骑兵的阵势就仿佛快速推进的割草机一样,收割着狼狈躲避的织田军的生命。骑兵所过之处,再也没有任何一个站着的士兵。从高处看,骑兵队就硬生生在织田军阵中开出了一片血红的塌陷之路。
位于冲击路两边的关东军团士兵忙不迭地躲开,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些被正面冲到的同伴们的尸体,一个个呆若木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关东军团正中央的士兵们的士气已经彻底瓦解,武士们带着自家的骑马骑士仓皇逃窜,无数旗帜摇晃着拼命向后、向两侧逃去,滚滚而逃的人群又如何跑得过马匹?一个个把后背路给红叶骑兵的织田军士兵被毫无意义地砍倒,甚至在临死前都没有机会看一眼身后凶手的模样。红叶骑兵的一轮冲锋就这样硬生生地把织田军的中央战线撕裂开来,开出了一条用尸体铺满的血路。
这就是那支凌驾于武田赤备和越后骑兵之上的红叶骑兵队——即使雨秋平不在了,他们仍然是天下最强。
还没等侥幸幸存下来的关东军团士兵们缓过劲来,他们就看到燎原备的大军浩浩荡荡地顺着刚才铜墙备开出的豁口里杀了出来。燎原备的三个连队列出一个巨大的“品”字形阵势,不过三个方阵的中间也都被士兵填满。士气受挫的关东军团士兵不敢阻拦,燎原备不来进攻他们就已经是万幸了,他们又哪敢又非分之想呢?
“中央是怎么了?”
此时,左翼和右翼的织田家大军也或早或晚的发现了中央的战况——红叶骑兵一个突击就把织田家的中央战线冲垮了,大军被截成两段,而红叶军似乎还将全部的预备队投入了那个豁口的攻击。可是战场上兵荒马乱硝烟四起,隔着几万人也根本看不清楚中央战线的战局到底如何了。于是,所有织田家的高级武士们在片刻的错愕后,都将目光投向了织田信长马印的位置,等待着有全局视野的织田信长的调度和指挥——却迎来了更大的错愕。
只见刚才还飘扬着织田信长马印的棱堡上,此刻却插满了鸣镝备和森家部队的旗帜。而织田信长的马印,却已经不知所踪。
“主公的马印被冲掉了?”
“主公在哪里?主公没事吧?”
“本阵丢了?”
“怎么可能?马印是被敌人砍倒了吗?”
“发生了什么?”
织田信长马印突然的失踪让整个战场上的织田军都陷入了无尽的恐惧与慌乱之中,再加上中央战线刚刚被冲垮,全军都被分割成两端,这恐惧与慌乱也被进一步放大——一时间人心惶惶,“难道要败了吗”的念头在无数人心中涌起。
“主公的马印呢?”正指挥着部下猛攻中央棱堡的河尻秀隆目瞪口呆地看向了不远处的西城棱堡,他刚才有注意到森家的部队正在进攻棱堡,但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觉得那点人是冲不下织田信长的本阵的。谁曾想一眨眼,织田信长的马印就没了?慌张的河尻秀隆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战场,只是放下了手里的圆盾,从掩体后怔怔地站起身来,移动着视线,试图寻找织田信长的马印。可是他这一分神,却等于把自己的身体给露得干干净净。棱堡墙头的铃木重秀看到那个身着华丽具足的武士起身后,二话不说就是开枪狙击,将河尻秀隆从眉心一枪爆头。
“那支骑兵去了哪里?”位于左翼最前线的泷川一益此刻就有些发慌,他根本看不见中央的动向,“不会是从背后来包抄我这里了吧?快暂停攻击脱离战线!”
“全体停止攻击,防备后方,列圆阵!”同样位于左翼的丹羽长秀做出了和泷川一益一样的判断。
在全军最右翼,北陆道军团受到的冲击要比左翼更大。他们此刻已经迂回到了红叶军战线的侧后,距离中央战场和织田信长的马印都有十万八千里,隔着数万战兵。他们现在只知道中央垮了,织田信长的马印也不见了。深处敌后的武士们顿时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
“这
…现在该干什么才好?”前田利家、不破光治、佐佐成政见状都是愕然,茫然地看向了织田信长马印本该出现的地方,想要等待织田信长的指示,却一无所获。
“要撤退吗?”不破光治本能地对他们身处敌后的位置感到了危险。如果织田军崩了的话,其他各部都能跑,他们这里肯定会被红叶军直接给包围起来的,“现在撤还来得及。”
“等主公的命令吧…”前田利家忧心忡忡地望着西城的棱堡,根本拿不定主意,“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马印就没了呢?”
“主公的马印都被砍倒了,还哪里能等来指挥?这仗已经崩了,现在要靠自己了。”不破光治和前田利家、佐佐成政不同,毕竟不是织田家的母衣众出身,对织田信长的依赖度没有那么高。
“不可能吧,刚才只有森家的部队进了棱堡,怎么可能把主公的马印打下来了呢?”佐佐成政在战场上却意外地保持了冷静,猜出了正确的状况,“主公应该只是在转移马印吧?是这样的吧?”
“转移马印?那马印呢?”不破光治指向了空荡荡的棱堡城头,“已经看不见了啊!”
“那该怎么办?难不成撤退吗?”前田利家也急了起来,没有马印指挥的他心下大乱。
“去打雨秋殇的本阵啊!”佐佐成政也是抬起手来,指向了和不破光治截然相反的方向,“你看本阵里都没人了啊!所有的部队都投入进攻了!现在就是个空城计!”
“这样的士气该如何进攻?”前田利家看向了自家的武士和足轻们,他们都停止了攻击,远远地拉开了和红叶军的距离,不安地望着棱堡的方向,“而且马印一丢,估计正面都有人要撤退了吧!我们先去进攻本阵,他们正面要是撤了,我们岂不是要被包饺子了?马印什么时候没掉的啊…这可该如何是好?群龙无首了啊…”
“柴田殿下呢?去听柴田殿下的指挥!”反应过来的不破光治试图搜寻柴田胜家的旗号,却发现后者正策马飞快地向一处小山岗上奔去,似乎是想要在高处俯瞰一下战场的局势。
而此时,中央战线旁,织田家直辖的部队们则陷入了更严重的混乱里。
“主公…”蜂屋赖隆难以置信地一遍遍揉着眼睛,但是织田信长的马印就是找不到。在他所处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红叶骑兵的动向——他们杀出一条血路后没有包抄的意思,而是直奔北边的淀川而去。“主公在哪里啊?现在该怎么办啊?”
“燎原备的部队也冲过去了!”中村一氏也发现了红叶军的新动向,“往淀川那边冲了!是要干什么!我们要去阻击吗?”
“我哪里知道啊!”蜂屋赖隆大声训斥着自己的后辈,把负面的情绪一股脑地倾泻出去,“我哪里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啊?等主公的指挥啊!”
“堀大人的旗帜在动!”眼尖的中村一氏看到了西边乱军里,堀秀政的旗帜正在疯狂地摆动,那旗语是在示意有人朝后方杀去了。堀秀政似乎想要把战况通报全军,可是一片混乱的战场上,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了疯狂挥舞旗帜的堀家旗帜。
“主公的马印不见了?现在该听谁的指挥?”蜂屋赖隆迷茫地望向战场,毫无方向地看着一面又一面的旗帜,“要看泷川殿下的吗?还是看柴田殿下的?”
“安藤大人的部队好像在撤退啊!还有斯波大人!”眼尖的中村一氏再次发现了战场上的局势,安藤守就和斯波长秀在中央战线被冲垮、织田信长的马印消失后,似乎已经丧失了战斗的意志,正摇晃着旗帜下达着撤退的指令,带着兵就往东北的方向跑。他们的逃跑行为引起了连锁反应——不少在中央附近的武士们似乎都以为织田信长的本阵已经被摧毁了,虽然不清楚这仗是怎么输的,但总之到了赶紧撤退的时候了——不然跑得慢了被红叶军围剿了该如何是好?
“柴田殿下也…跑了?”终于找到了柴田胜家那面旗帜的蜂屋赖隆不知道柴田胜家正试图寻找一个高地,还以为柴田胜家那面向西北移动的旗帜也是在率领北陆道军团撤退。
“既然柴田殿下走了,那我们也撤退!”在一片蠢蠢欲动的撤退潮流中,蜂屋赖隆当机立断,对身旁的中村一氏喊道,“我们往西城棱堡撤,去接应主公!主公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有没有危险啊!”
战场上,近70000的织田军战兵因为失去了织田信长马印的指挥,此刻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没有人能对突变的战局做出反应,也没有人第一时间去拦截从中央战线上撕破口子冲出的铜墙备、燎原备和惊蛰备。只有淀川对岸山岗上负责守护大筒队的堀直政明白发生了什么——在山上的他视野非常清晰——一片乱糟糟的织田家大军里,铜墙备、燎原备根本没有去管他们的意思,而是直奔大筒队所在的山岗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