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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扶摇微影     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txt下载     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一章 三窟

    濑名氏义的随从、雨秋殇、真田信幸、真田信繁、今川枫依次下了地道,留在最后的就是茶茶和濑名氏义。雨秋家的侍卫队已经在森田恶翔的带领下全部赶到走廊上抵挡织田军,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少夫人,待会请得罪了。”濑名氏义向茶茶告了声抱歉,随后把腰间的衣带解了下来,“您怀孕的身子,肯定不支持您从那样的地道里蹲着走出去。请您躺到地道里,我们轮流拉着您前行吧。背会很疼,但是也没办法。”

    “不必如此,濑名大人。”茶茶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向濑名氏义深深一礼道,“濑名大人不计艰险赶来救援,小女子替殿下谢过大人了。但小女子就不下去了。”

    “少夫人不下去了?”濑名氏义眉头紧锁,压低声音以免被地道内的人听到,“为什么?”

    “小女子明白的…两个时辰要赶到南城,带上小女子肯定来不及的,小女子只会平白减慢大家的速度,怎么能拖累殿下和夫人呢?若是到时候来不及撤出,地道就被发现了可如何是好?”茶茶的眼眸里饱含泪水,话语却是无比坚定,“但是小女子留在这里,却能为大家争取时间。小女子和二公子有一份旧事在,小女子若是多做回旋,说不定能拖延一会,也能让殿下和大家更有机会脱险。”

    “您若是不跟去,在下如何和殿下交待?”濑名氏义见状有些着急,不安地催促道。

    “就请濑名大人替在下给殿下带话,说小女子不愿意一辈子做一个只能被人守护的弱女子,小女子也想守护殿下。”茶茶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嘴角却努力挤出了一抹微笑,再次深深地行了一礼,“拜托了。”

    在濑名氏义两个随从的引领下,雨秋殇带着真田信幸和真田信繁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地道狭窄而低矮,只有一人宽和半人高,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散发着老鼠尸体的腐臭味。在这样的地道里行走,必须把弯下腰来还需要蹲着前行,对体力的消耗可谓是非常巨大,而且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必须摸着两旁的墙壁才能勉强维持平衡。不过考虑到这座地道的漫长长度,能修成这样已经实属不易了。

    不过想到这里,雨秋殇却忽然涌起忧虑。这么恶劣的地道,自己走起来都非常费劲了,怀着六个月身孕的茶茶又该如何是好?难道被人拖着走吗?雨秋殇于是侧耳去听,想听清楚后面的动静。不过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脚步声、喘气声和衣物摩擦声实在太过嘈杂,只能隐隐听清走在后面的今川枫和濑名氏义的对话。

    “这条地道的工作量…再考虑到你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施工的,至少要十几年吧。”今川枫的声音里稍有的带上了震撼的感觉,“也就是说…你是从我夫君他在永禄十一年(1568)年刚进入枫叶山城…当时还叫做饭盛山城,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挖掘这条地道了吗?”

    “我不是说了嘛,狡兔尚有三窟,总是要留一手的。哪有商人会一张底牌不留,被别人看得干干净净的?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濑名氏义闻言倒是讪笑了两声,随后道,“实不相瞒啊,在骏府城和

    黑田城里,都有着一模一样的地道。”

    “真是令人惊讶。”今川枫的声音再次传来,语气里的惊讶却更甚于上一句话,“我认识濑名大人也有快三十多年了…一直以来,你给我的印象都是一个一门心思钻到钱眼子里的公子哥,对军务、政务都毫不关心,怎么会…”

    “怎么会有这般计量?”濑名氏义笑着接上了今川枫的下一句话。

    今川枫没有说话,但是雨秋殇知道,母亲大概是点了点头。

    “嘛,夫人要知道,有没有计量和愿不愿意把计量展现出来,是完全两回事啊。”濑名氏义又是有些唏嘘地笑了笑,“我还巴不得一辈子用不上这地道,安安心心地赚我的钱好呢。”

    “为什么帮我们?”今川枫的声音再次传来。

    “刚才不是回答过了吗?”濑名氏义不解地反问道。

    “刚才问的是你怎么取信于我,现在我想知道为什么。”今川枫继续追问道,“无论是加入天野那边,还是按兵不动,对你而言都没有什么损失吧。何必铤而走险,堵上身家性命来救我们呢?”

    “说简单也简单,你是红叶的妻子,大公子他是红叶的儿子。而我呢,是红叶这么多年的朋友,先父那么器重红叶,甚至愿意为了红叶牺牲自己的性命…”濑名氏义说起惨痛的过去,语调却是颇为豁达,“我相信,先父做到这个地步,肯定是因为把红叶视若己出吧…那么这么说来,我是不是就算得上是红叶他的兄弟呢?兄弟的孤儿寡母落难,不帮一把,我又如何对待先父的在天之灵呢?”

    “是这样纯粹的情感原因吗?”今川枫的声音顿了一下,“真不像对一点蝇头小利也要斤斤计较的你啊。”

    “哈哈,这次救驾之功可是要有不少酬劳的吧,夫人以为给我带了些高帽子我事后就会免了这笔账吗?”濑名氏义闻言话锋一转,立刻大笑起来。

    然而在笑声里,雨秋殇却愈发感到不安,终于忍不住开口高声问道:“濑名大人,请问拙荆现在如何了?”

    “啊,果然再怎么轻松的聊天也瞒不了殿下多久啊。”濑名氏义闻言叹了口气,这话却让雨秋殇的心瞬间沉入心底。

    “她没有下来吗?”雨秋殇只觉得自己的话都开始颤抖了。

    “没有,少夫人不愿意拖累队伍,自愿留下为我们争取时间了。”濑名氏义如实地回答道,但是已经能隔着长队感受到了雨秋殇的怒火。

    “立刻停下,我要回去带她走。”雨秋殇不由分说地停了下来,同时拉住了自己身前的濑名家随从,对濑名氏义吼道。

    “地道已经封死了。”濑名氏义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同样高声回应道,“继续前进吧,殿下。”

    “那就把地道再打开…”雨秋殇一边咬着牙喊道,一边挣扎地想要在狭窄的地道内转身,却被濑名氏义高喊着打断道:“殿下!你现在回去,不仅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少夫人所做的一切也都没有意义了!只要您逃出生天,你觉得二公子带着的人敢动少夫人一根汗毛吗?这笔账还算不清楚吗?”

    雨秋殇咽了口唾沫,眼眶里涌出泪水,但是动作却是停了下来。

    “继续前进。”濑名氏义以不容分说的语气劝谏道,“不要让少夫人的决心白费!那才是对她最大的尊重与爱护!”

    与此同时,枫叶山城天守阁内,森田恶翔正带着支援大步流星地冲向了雨秋佑亲自带队的南门,一眼就认出了正在最前线拼杀的雨秋佑。

    “二公子,我劝你赶紧离开吧。”森田恶翔本着对雨秋家一门众亲族的尊重,最后高声提醒道,“接下来我们可不会收手了!”

    “那我求之不得啊!”雨秋佑听到森田恶翔的声音后,立刻大吼了一声,随后便舞刀向森田恶翔这边冲来。森田恶翔狠了狠心,不躲不让地迎了上去,抬手一刀就直奔面门而去。

    “好!”雨秋佑见状有些兴奋地喊了一声,随后一个侧身让过一刀,转身就向森田恶翔劈去。森田恶翔横刀挡住了这一击,雨秋佑则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来,森田恶翔也毫不相让地顶了上去。

    “雨秋殇躲在哪里?”几乎是面对面的距离下,雨秋佑对着森田恶翔大声吼道,“让他出来,我亲自和他对决!躲在里面让手下送死算什么武士?”

    “雨秋家的事,用不着织田家的女婿来操心!”森田恶翔毫不留情地一句话,直接撕烂了雨秋佑心底的伤疤。雨秋佑瞬间心态爆炸,在拼刀角力的同时一脚向森田恶翔踹来。这不理智的举动被森田恶翔抓住破绽,森田恶翔手上猛地一撤力,重心不稳的雨秋佑就自己踉跄了几步,被森田恶翔反身一脚给踹了出去。

    见森田恶翔来真的,一旁的雨秋家侍卫都是大惊失色。森田恶翔在打斗间看出了其他侍卫的犹豫,一边挥刀一边向他们大吼道,“你们愣在边上干什么?都给我打起精神了!我们已经仁至义尽!现在不拦住二公子,死的就是夫人,殿下和少夫人了!既然都是雨秋家的人,就为雨秋家奉献忠诚到底!不想对二公子动手的,建议直接投降到织田家那边就行了!”

    森田恶翔的激将法显然对这些血气方刚的侍卫们非常奏效。他们斗争了一会后,纷纷低吼了几声,就拔出刀攻了上来。冲在最前的雨秋佑瞬间被多人围攻,在织田家旗本的接应下狼狈不堪地退了下去。

    雨秋佑退下去后,天守阁的战斗彻底进入了白热化。雨秋家的侍卫和织田家的旗本在狭小的走廊上以刀剑相搏,双方都是武艺过人的精锐,刀刀都本着要害而去。刀光剑影下,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倒下,血水逐渐淌满了一楼的地板。冲上二楼的鸦的忍者们似乎是念着昔日同僚的旧情,又似乎是觉得自己在这狭小地形里注定不是武士的对手,并没有发动进攻。不过仅仅靠着人多势众的织田旗本,雨秋家的侍卫们还是渐渐抵挡不住。随着死亡人数的不断增加,战线也变得难以维持。两边的尸体横七八竖地倒在走廊里,在不少地方几乎堵塞了通道。终于,在付出了两倍于雨秋家侍卫总人数的惨烈伤亡后,织田家的旗本镇压了枫叶山城天守阁,所有人围到了一楼的评定室外。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二章 圣洁

    “都搞定了吗?”雨秋佑在几个旗本的引领下,踏在浸满鲜血的走廊里,翻过一堆又一堆的尸体向里走去。他不忍心去看那些衣服上有着红叶家纹的尸体,只是不断平视着前方,同时故作镇定地低声问道。

    “压制成功了,只差评定室了。室内似乎有人,在下等人没有擅闯,等雨秋大人定夺。”一个浑身是血的旗本向雨秋佑汇报道,“是要进攻还是要劝降,主公事先吩咐的是都听雨秋大人您的。”

    “我知道了。”雨秋佑一边点了点头,一边却忽然觉得自己的脚被狠狠地扯了一下,险些绊了一跤。他扭头看去,发现评定室门口的尸体堆里伸出了一只残缺了两根手指的血手,狠狠地拽住了自己的脚踝。

    雨秋佑使劲一抬腿,就把那具“尸体”给翻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奄奄一息的侍卫队长森田恶翔。他的右手已经被砍断,脸颊也被砍得血肉模糊,全身上下满是伤口和血液,嘴角泛着血沫,握着雨秋佑脚踝的左手却不肯松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是说不出来话。

    “了不起的武士。”雨秋佑身旁的几个织田家旗本由衷地赞叹了几句。其中一人随后上前,给森田恶翔补上了最后的一刀。那个忠心耿耿的卫士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可是握着雨秋佑脚踝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雨秋佑使劲一抽腿,才终于从那三只手指里挣脱出来。

    我也会有这样忠心耿耿的卫士吗…

    雨秋佑心底闪过这样的念头。

    随后他看向了整个走廊的尸山血海。

    我也会有这么多愿意为我而死的人吗?

    他心底又闪过这样的念头。

    然后他拉开了评定室的大门,空荡荡的评定室内只端坐着一个女子,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

    我也会有这样一个等我的女人吗?

    “全部等在外面。”雨秋佑进入室内好,就反手关上了门,同时对屋外的织田家旗本们沉声下令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门外的织田家旗本们不明就里,但只得老实照办。而雨秋佑则转过身来,缓缓地走到跪坐在地板上的茶茶身前,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在寻觅一个合适而得体的称呼,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尴尬而卑微。

    然而却茶茶开口了。

    “佑儿哥哥…”

    茶茶用上了那久违的称呼,用上了那数年没有再用过的称呼。雨秋佑曾经为了再听到这一称呼,和茶茶大吵了一架,而现在却如此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声柔软的呼唤令他心旌摇摇,原本准备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他低头看向茶茶,那绝美的容颜更胜往昔,只是那隆起的小腹实在太过刺眼,仿佛是在提醒雨秋佑——这是你哥哥的女人,这是你注定得不到的女人。

    雨秋佑又近了一步,察觉到他的气息后,茶茶的身体止不住地开始微微发抖,更加令人怜惜。雨秋佑只觉得心底压抑许久的情绪开始不断翻涌,但是他还是用理智将其勉强压下。他开口,可是已经无法维持他设想中的冷酷声线,而是轻声道:“告诉我,雨秋殇和枫叶山殿在哪里?”

    茶茶没有回话,但是身体却抖得更厉害了。雨秋佑心下已经清楚,茶茶现在正在拖延时间。他刚开口想要用更严厉的语气呵斥道,茶茶却忽然抬起头来,含泪的眼眸委屈地望着雨秋佑,不安地咬着嘴唇,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让雨秋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说到底,这也是他最爱的女人。

    “我不会难为你的。”雨秋佑只觉得心都快化了,声音也柔软得丝毫不像一个正在讯问的人,“只要你告诉我雨秋殇和枫叶山殿去了哪里就可以。”

    然而茶茶依旧没有回答,而是再次低下头去

    。雨秋佑按耐住心中的情愫,用尽可能严厉的语气道:“快点,没有时间了。”

    在听到这句话后,茶茶的身体却忽然停止了颤抖。她仿佛突然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缓缓地站起了身。雨秋佑看着那曼妙的佳人,心跳骤然加速。下一刻,他就感到一抹柔软和温暖扑入怀中。

    雨秋佑的大脑瞬间空白,一瞬间全身上下的神经都仿佛失去了知觉,只能感到发丝在颈间的摩擦、一双环在腰间的小手、胸前的那两团柔软和茶茶散发着芳香的淡淡吐息。仅仅是在刹那间,所有的理智就离身体而去了。取而代之沸腾的,是在多年分别后越来越深沉的对心上人的爱意。那一刻,他将人伦和利益尽数抛去,只求一晌贪欢。

    雨秋佑近乎粗暴地捧起了茶茶的脸向她吻去,将那水润的唇含进口中。他听到了一声嘤咛,感受到了片刻的慌乱,但是怀中的女子很快停止了挣扎,脸上那任君采撷的无助点燃了雨秋佑的激情。他狂乱地在茶茶口中索取,俘获了那无处可逃的香舌,不断地润吸着她的甘甜。他能感到怀中女子的身体逐渐变热、变软,而他体内的兽性却在不断膨胀。那双因为习武而粗糙不堪的手,毫不犹豫地闯入了她的衣襟里,在她光滑的脊背上游荡,感受着佳人的温度和颤抖。随后左手又骤然转到正面,茶茶在察觉到雨秋佑的动作后下意识地想要闪躲,却被雨秋佑牢牢地钳住。就在雨秋佑要对茶茶展开侵袭前,他却忽然愣了一下。随后,他调换了两手的位置,将左手放到了背后继续搂紧茶茶,而用右手一把握住了胸前的柔软。

    茶茶的泪水骤然涌出,屈辱感几乎把她的精神摧垮。她明白雨秋佑在想什么——他要用雨秋殇没有的右手去掠夺他的女人。她想要哭,可是雨秋佑的深吻已经没有结束,茶茶最终只发出几声呜咽着的悲鸣。雨秋佑的右手暴戾地蹂躏着,肆意改变着那两团柔软的形状,感受着茶茶滚烫的泪水不断滴落在自己的脖颈。

    雨秋佑的手继续向下,停留在了那隆起的小腹。茶茶瞬间警惕起来,脸色的春色也消失殆尽,一瞬间竟然有了咬断雨秋佑舌头的觉悟。不过雨秋佑在停留了片刻后,并没有为难腹中的胎儿,便继续向下。茶茶还没来得及品味雨秋佑的善意——那即使失去理智后仍对兄长和兄妻抱有的善意,就忽然意识到了他在向哪里进发。在雨秋佑触及茶茶那团湿润后,茶茶的羞耻感再次遏制不住。他能感受到雨秋佑的意外和得意,而这更是让她无地自容。

    一直吻着自己的嘴巴忽然松开了,不过还没等茶茶吸到一抹清凉的空气,双肩就骤然传来压力,把她给压的跪倒在地。紧接着,她听到了细琐的几声…

    茶茶的心灵此刻已经濒临崩溃,这是她从未对雨秋殇做过的事情。她一直觉得这太过尴尬和羞辱,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对自己丈夫的弟弟做这样的事情——因为时间还没撑到两个时辰,雨秋殇他们还不一定能够脱险。她必须要争取时间,哪怕多一点也好,雨秋殇就多了一份逃出去的机会……茶茶闭上了眼,以难以想象的坚决一口含了上去——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脆弱的自己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

    在下方传来冰冷和柔软触感的那一刻,雨秋佑却在瞬间回复了理性。

    他终于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他在抓捕雨秋殇和今川枫最关键的时刻,给所有部下下达了按兵不动的命令,自己却在屋里和梦中情人缠绵,已经浪费了两刻钟了。而且他不是在和别人,而是在和兄长的妻子…这有违人伦的羞耻和对兄长的背叛令他煎熬不已。

    心中的理智告诉他,他必须立刻停止这些荒唐的举动,否则政变可能功败垂成。他要去追查雨秋殇和今川枫的下落,他没有时间浪费…

    可是身下传来的一声呜咽,

    和随即传遍全身的酥麻感却又再次轻易地瓦解了雨秋佑的理智。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求之不得的梦中情人以如此屈辱的姿态在身下顺从地侍奉着自己,胸中的征服欲几乎压制住了一切思考的能力。茶茶那泛着红晕的妩媚容颜是他无数次和自己的妻子媾和时所幻想的,雨秋佑也是靠着这些幻想才维持着和织田永的夫妻之礼。当这一场景真切地出现在身前时,他从小到大爱恋多年的女人真的和自己到了这一步时,雨秋佑只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想陶醉其中。

    他终于明白了,古往今来那么多沉浸于温柔乡里的英雄豪杰,又岂是不明白这会荒废正事?只有当自己置身其中时才会明白,感性的人类对此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

    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时,雨秋佑正准备褪去茶茶的衣裳。即使他在听到声音时立刻起身收拾衣装,还是被推门而入的天野景德将一切尽收眼底。

    “师父!”雨秋佑瞬间羞愧得无地自容,占据大脑的激情快速退烧,理性也逐渐回归。夜晚的风把他吹了一个哆嗦,雨秋佑终于冷静了下来。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天野景德走到雨秋佑身前,看也不看地板上衣衫不整的茶茶一眼,直接对雨秋佑厉声呵斥道,“所有人的努力都可能被你这无谓浪费的时间给毁了,我还在想有什么事情会耽搁这么久,原来…”

    “对不起!师父!”雨秋佑一下子跪了下来,向天野景德深深地俯身,“徒儿糊涂…”

    “看看少夫人吧,她比你都有本事多了,你应该感到羞愧,还不如一个女子!”天野景德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了一声,随后对身后跟来的鸦的忍者沉声下令道,“进来,搜索评定室!”

    “少夫人真是好魄力啊。”天野景德低下头看了眼狼狈不堪地裹紧衣服的茶茶,冷声道,“能有这样的决心,想必在下如何审问也是问不出结果的吧。”

    茶茶没有回话,只是别过头去。刚才的春色快速褪去,脸上剩下的只有冷峻和决绝。

    “大人,找到了,柜子下方有一个地板有活动过的痕迹,似乎是地道!”一个忍者汇报了一声后,立刻就有无数的忍者赶过去试图打开地道。茶茶发现秘密已经被发现后,吃惊地回过头来,刚好对上了天野景德的眼神。

    “你已经争取了足够的时间,他们估计已经溜掉了吧。”天野景德冷笑了一声,随后对着茶茶摇了摇头,“只是牺牲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为了殿下,贞洁又算得了什么?”茶茶试图用坚定的语气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和慌乱,但是却在天野景德通透的眼神下无处遁形。

    “最初的堕落往往有着最圣洁的动机。可是有些堕落一旦开启了,哪怕再不愿意,**也将自然而然地接踵而至,无论意志多坚定也无法挽回,紧随其后的只有无尽的堕落,直到身败名裂的地狱。”天野景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茶茶,以审判般的语气诉说着茶茶难以想象和接收的事实,几近于摧垮她已经濒临崩溃的心态。

    “我警告你们两个,哪怕死也不准把刚才发生的苟且之事说出去,这是为了你们两个好,也是为了雨秋家。这是直接烂到肚子里的秘密,一个字也不能吐露。”天野景德罕见地露出了愤怒的表情,茶茶和雨秋佑吓得都只是连连点头。

    “带走,软禁起来。”天野景德随后挥了挥手,就有两个忍者走上前去,将茶茶架走。雨秋佑想要开口阻拦,却在天野景德严厉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大人,打开了,真的是地道!”鸦的忍者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被封锁的地道重新打开。

    “追过去吧,虽然已经来不及了。”天野景德叹了口气,低声下令道。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三章 抵抗

    午夜后,进入隧道的忍者匆匆赶了回来。

    “大人,最前面的人层层传话回来,地道已经被挖塌堵死了,还闻到了火药的味道,似乎有可能引爆。地道里全是脚印,肯定是从这里跑了。”赶回复命的忍者向天野景德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不用担心,肯定还在城内。枫叶山城周围那么深的护城河,无论如何也是挖不出去的。”天野景德并没有太过慌乱,“地道的朝向是哪里?”

    “南边。”忍者应道。

    “那就调动军情司和鸦的忍者全面出动,搜查南城,一定要把大公子和枫叶山殿抓住。”

    在忍者们和织田家的旗本武士全部出动后,天野景德却对着那条地道陷入了沉思。

    这么宽的地道,而且完全瞒过了鸦的耳目…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而是多年来处心积虑挖掘的后路。这样的风格,绝不是殿下所为,难道是夫人之前挖的吗?

    此时,历经千辛万苦的濑名氏义、雨秋殇、今川枫一行人终于从地道里钻出,来到了城南五之丸一处废弃的仓库里。濑名氏义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对今川枫道,“夫人,在下也就只能帮你们逃到这里了。”

    “你也最好只能帮我们逃到这里。”今川枫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濑名氏义,“如果刚才我知道这地道是通向城外的话,我可就不一定会跟着你来了。”

    “哈哈…留后路也是有轻重的嘛,在下心里清楚。挖到城外,那就可能是通敌了,在下这可不敢。”濑名氏义见状也是苦笑连连,“那夫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只有这么几个人,什么都办不了。”今川枫看了眼身边寥寥无几的人手,“估计鸦和军情司的忍者正在全城搜捕我们吧,这个时候我们出现在街道上都是巨大的危险。”

    “那我们难道就干等在这里吗?”雨秋殇的情绪隐隐有些激动,“茶茶现在还在他们手里呢。”

    “没错,就干等着,时间永远在我们这一边。”今川枫眼眸一转,透过窗户望向了黑夜,“而且过了这么久,想必有不少鸦和军情司的忍者弄清楚他们的上司要让他们干什么了吧…雨秋家和其他大名家的构造不一样,天野大人和真田大人的手下可不是他们的家臣,仅仅是下属而已,不必对他们言听计从啊。”

    正如今川枫所料,此时军情司和鸦的队伍里,都出现了骚动的迹象。

    “大人,您能诚实地告诉在下,这是在干什么吗?”宇智波青冈此时正在真田昌幸面前和他对质,“一开始接到消息要封锁一切对红叶军的消息,在下就感到很奇怪。现在鸦的人放了二公子和织田军进城,还打了天守阁,这是政变吧?”

    “确实如此。”真田昌幸知道自己瞒不过宇智波青冈这样一位经验老道的精锐忍者,诚实地回答道。

    “这是我们该干的事情吗…我们是先主一手创立的忍者组织,是为了雨秋家而战的,怎么可以帮着织田家来颠覆雨秋家?现在又怎么可能去满城搜捕夫人和殿下呢?”宇智波青冈的话语是如此激烈,一下子让周围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宇智波青冈身后跟着的忍者和真田昌幸的侍卫都纷纷把手放入了怀里,似乎都是去摸武器。

    “正是为了先主,为了保住雨秋家,我们才必须做这样的选择。”真田昌幸转过身来,语重

    心长地对宇智波青冈劝道,“你比我年长,看过的家族兴衰应该也比我多。像大公子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当家督。在作为少主时就任性胡来,害得殿下被送去近江软禁,现在一继承家督就把和织田大殿的关系搞得那么僵。任由他这样下去,雨秋家和织田家的关系早晚会不可收拾。到了那个时候就晚了。我们只有趁着现在就扶持二公子上位,才能延续雨秋家。先主肯定也不想看到雨秋家灭亡吧?”

    “您说的那些道理,在下这种粗人是想不清楚的。在下只想说,攻打天守阁已经是大逆不道,再让在下满城搜查夫人和殿下,那就是更不可能的事情了。”宇智波青冈甩下这句话后就掉头离开,带着自己的手下头也不回地走了。军情司忍者队伍里的不少人见状也有些动摇,陆陆续续也有不少人悄悄地消失在了岗位上。

    “大人…”真田昌幸的亲信随从见状有些不安,凑到真田昌幸耳边低声道。

    “没事,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总归有人不支持我们。”真田昌幸似乎早就有所预料了,没有表露出意外,只是搓了搓手掌,“但是城门和城墙上的忍者都是靠得住的人,有他们在,谁都别想把消息送出城外去。”

    而在另一边,鸦的队伍中,山井六郎同样是面色凝重。和军情司内不一样,鸦的纪律要求下属必须无条件地执行命令,而没有反驳和询问的余地——对于一直从事对内谍报、特务、渗透工作的忍者队伍而言,这样的纪律并没有值得被质疑的地方——除非鸦的首领想要谋反。

    而山井六郎觉得,此刻的局面已经进展到了这第一步。天野景德想要政变,拥立雨秋佑上台——这就是对现任家督雨秋殇的叛乱行为。然而鸦的纪律里并没有写明,如果遇到天野景德叛变时该如何处理——因为鸦这样一个大权独揽于天野景德一人之手的特务机构能够存在,本身就是因为天野景德对雨秋平的绝对忠诚和雨秋平对天野景德的绝对信任。随着雨秋平的逝去,雨秋家曾经最可靠的暗器却成了威胁自己的凶器。

    “按照组织的纪律,你们现在就可以格杀我。”

    带着自己中队的人员快步行走在黑暗的街巷中,山井六郎头也不回,就是这样对身后的部下们道。

    “因为我不想执行天野大人的命令了。我无法对殿下和夫人下手,也不可能去挨家挨户地寻找他们的下落。”

    “想杀我的人可以动手了。”山井六郎停下了脚步,同时叹了口气。进退失据的他,真的不知道此刻该如何是好了。

    然而他等了半晌,却始终没有响起任何任何兵器的声音。他转过身来,看着身后一个个默然无语的部下们,低声开口问道:“你们也不愿意执行命令吗?”

    几个胆子大的部下应了“是”,剩下的则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脱队吧。之后会被怎么处理,我也不知道啊。”山井六郎苦笑了两声,随后抬起头来望着天上的明月,“但是让我对殿下和夫人动手这事…无论如何也做不下去啊。”

    不久后,天守阁一楼政变的临时指挥部内。

    “大人,山井大人的中队也失去联络了,这已经是入夜后的第六支了。”一个忍者不安地向天野景德汇报道,“真的不需要采取措施吗?”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要做的事情很难得到所有人的理解。”天野景德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愿

    意背负骂名和我们一起守护雨秋家的就继续追随,不愿意的就让他们去吧。现在对他们出手,只会让鸦里面有更多的人感到不满罢了。”

    在黑夜里,鸦和军情司的忍者展开了面向南城的大规模搜捕。不过就在他们把更多的人力投向二之丸、三之丸的时候,本丸内部却出现了变故。

    天正十年(1582)6月9日凌晨,直江家的府邸。

    “本小姐算是看清楚了,你们这是要政变啊!”在府邸内二楼观察了许久的雨秋岑终于自己想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是天守阁着火,又是织田家的骑兵,又是鸦的忍者——这分明是天野景德想借织田家的力量扶雨秋佑上位。

    “好啊,你们是长本事了啊!”雨秋岑看着眼前的这些围着直江家府邸的鸦和军情司的忍者不为所动,便指着鼻子骂道,“我父亲这么信任你们,就是让你们在他不幸后欺负孤儿寡母的吗?就是让你们帮着外人围攻自家天守阁的吗?你们对得起我父亲吗?你们对得起良心吗?”

    看着还穿着白色孝服的雨秋岑,忍者们哪怕再铁石心肠,此刻也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都给本小姐让开!”雨秋岑不管不顾地从直江家府邸里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冲到门口就要往门外闯。忍者们见状匆忙上前拦住,却又不敢有什么无礼的动作。

    “公主大人,请不要让我们难做。”忍者们见状都是面面相觑,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拦在身前。

    “本小姐就是要让你们难做,你们还能拿本小姐怎么样不成?”雨秋岑趾高气扬地往里闯,毫不避让地就用脖颈往忍者们手上的苦无去撞,吓得忍者们连连后退。

    “你们最好想想清楚,无论是我大哥保住了家督,而是我二哥当上了家督,本小姐都是雨秋家的公主,你们谁敢动本小姐?”雨秋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对着忍者们大喊道,“都给本小姐让开!不让本小姐死给你们看!到时候看你们如何收场?”

    看着眼前如此刚烈的公主,受命来包围的忍者们都是手足无措——可是没有任何人给过他们伤到公主的许可。天野景德和真田昌幸本以为直江忠平和直江登平父子都不在,直江家府邸不足为惧,因此也没在现场留下一些能镇住场子的高级忍者,谁都没办法对这突发事态做出反应。雨秋岑就这样往里硬闯,也没有一个人真敢上动作去阻拦。

    就在忍者们焦头烂额的时候,忽然发现街道边又来了两队忍者,一队是宇智波青冈带队的军情司忍者,一队是山井六郎带队的鸦的忍者。这两位可都是大人物,至少比现场所有的忍者级别都要高。现场带队的几个上忍立刻敢去求救,宇智波青冈爽快地答应接替他们执行封锁直江家府邸的任务。

    “这不是宇智波大人吗?”虽然在黑夜里,但是雨秋岑还是一眼认出了火把下的宇智波青冈,“怎么,你以为你就敢拦我吗?”

    “公主大人请息怒。”宇智波青冈缓缓地走到了雨秋岑的身前,随后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轻声道:“别出声,想逃走的话就请跟我们来。”

    雨秋岑犹豫了片刻后,立刻选择点了点头。宇智波青冈也不多话,告了声得罪后,就将雨秋岑扛在肩上,飞快地朝着街道的另一侧逃去。宇智波青冈和山井六郎随行的忍者立刻提供掩护,在其他忍者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逃之夭夭。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四章 求援

    好一阵奔波后,雨秋岑才终于被放了下来。她缓了缓后,才发现周围居然聚集着几十位忍者。

    “这是…”雨秋岑皱着眉头望向了宇智波青冈,后者立刻恭敬地一礼,低声复命道,“公主大人容禀,在下等人都是不愿意参加政变的军情司和鸦的忍者。除在下之外可能还有不少人已经脱队,但是联系不上。”

    “那你们为什么要来救我?”雨秋岑沉思了片刻后询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吗?”

    “实不相瞒,在下等人这是碰巧路过,发现直江家府邸有异动后这才赶来的。”宇智波青冈没有半点掩饰以为自己邀功的意思,而是非常坦诚地道。

    “那我哥和我母亲现在的情况呢?”雨秋岑又着急地追问了一句。

    “殿下和夫人似乎已经从天守阁预留的地道里逃到南城一带了,但是具体在哪里还不清楚。”熟知内情的山井六郎上前一步,向雨秋岑汇报道,“天野大人和真田大人已经发动所有忍者去搜寻下落了。在下这些脱队者,不少人一开始还没弄清楚这次行动要干什么,但是现在算是明白了。”

    “那我们可以出城求援吗?赶紧调我夫君和红叶军他们回来啊。”雨秋岑见状不免急了起来。

    “不行,封锁四门的都是天野大人和真田大人的亲信,他们是坚定地要拥立二公子上位的人,不会放我们出去的,也不会让消息传递出去的。”宇智波青冈非常冷酷地泼了一盆冷水,“除非我们能把所有脱队者集合在一起,说不定有一冲的可能,但是显然办不到。不过不久前殿下和夫人在撤离前已经点燃了天守阁示警,涅槃备估计已经收到消息正在赶回。哪怕天野大人和真田大人封锁了一切消息渠道,这样的大事也是瞒不住的,红叶军估计不久后就会返航。”

    “所以一定不能让我哥和我母亲在那之前被找到,是吗?”雨秋岑虽然还在惊吓里没有完全缓过来,但是已经渐渐恢复了理智,低声确认道。

    “是这样。”宇智波青冈不禁为公主快速的反应感到讶异,“但问题是我们也不知道殿下和夫人藏匿在哪里,所以没办法去帮忙。”

    “不知道在哪里不是正好吗?”雨秋岑听到这里却是眼眸一闪,神色间颇有雨秋平和今川枫的光彩,“帮忙帮不了,添乱总能添吧!”

    “这是怎么回事?”

    天正十年(1582)6月9日,天刚蒙蒙亮,亲自来到南城视察的真田昌幸被眼前的乱象给弄得有些发懵。原本秩序井然的街道此刻已经乱得一团糟,无数的居民走上街头,把家里的家具搬出堵在路上,设置了各种各样的路障,甚至四处点火。而每当有忍者打扮的人试图靠近时,都会不问青红皂白地遭受一通袭击。

    “鸦的人已经查清楚了,公主跑出去后联合那些脱队的忍者们鼓动了市民,说我们要捕杀大公子

    和夫人。本来晚上的动乱就弄得人心惶惶,他们散步的传言流传得格外的快,现在在南城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天野景德带着雨秋佑同样策马来到了南城,向真田昌幸解释道,“那么多市民都自发走上街头抗议搜查,掩护大公子和夫人。我们人手有限,又要封锁四门又要在领内的各个隘口进行情报封锁,能投入搜索的人就更少了。有这么多人抵抗的话,现在搜查的工作已经难以为继了,找一个月都不一定能找到。”

    “可恶啊…都怪我浪费了时间…”雨秋佑此刻懊恼不已,狠狠地直捶自己的大腿,“怎么会有这么多暴民在这里闹事…”

    “他们不是暴民,他们都是先主的追随者。是你父亲十几年来的恩义,让这些平日里老实巴交的百姓愿意冒着巨大的危险走上街头,保护他留下的妻儿。”天野景德抬起手来指向了街道里那些群情激奋、高声呐喊的百姓们,别有深意地对雨秋佑道,“这就是人心的力量,令尊是个了不起的人,也一直是我最敬重的人。”

    看着那一张张朴实而愤怒的面孔,看着街道里挤满了的人群,雨秋佑陷入了沉默。

    因为他现在正要夺位并颠覆的,就是他父亲十余年来的新政,那得到了无数人民拥戴热爱的改革。等到他上位时,他还能像父亲那样受到百姓的爱戴吗?还能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了他走上街头吗?

    “那现在该怎么办?不可能这么拖下去吧。涅槃备估计快回来了,纸包不住火,红叶军用不了多久也会收到消息返航的。”真田昌幸把马缰往天野景德这边带了带,苦笑了两声道,“天野大人想必有主意了吧?”

    “我已经向河内、和泉、纪伊三国所有想回归祖制的豪族发出邀请信,向他们说明了我们的难处,请他们立刻带兵前来枫叶山城支援,不然政变就将失败了。也给国会里的商人发了信,请他们带着人手速速前来枫叶山城帮忙。”天野景德边说边看向雨秋佑,沉声要求道,“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二公子。请你跟织田大殿说明,眼下我们局面危急,没有支援的话可能控制不住大公子和夫人。请他立刻把织田家在雨秋家领内所有能调动的力量派往枫叶山城支援我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要快。”

    “师父此言何意?”雨秋佑被天野景德的话给弄糊涂了,“雨秋家的领内,怎么会有织田家的力量?您指的是南纪伊的织田信包殿下等亲族吗?他们早就率军聚集到京都去了,眼下根本没有人留在领内啊。”

    “不。这十几年来,织田家应该往雨秋家内渗透了不少人才是,遍布各家和行政系统的各个部分,应该在枫叶山城里也隐藏了不少内线。他们能够调动不少的力量,替我们排查大片大片的住宅区。”天野景德非常急迫地催促了一句,“现在我们人手不够,多一个人都能大大提高搜索效率。成败在此一举,所以必须要织田大殿的帮助。”

    “知道了,徒儿这就去办。”雨秋佑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去,却被天野景德又喊住了。

    “本来我的计划是抓到大公子和夫人后,请夫人亲自下令,将家督之位从大公子那里转给你,但是眼下这个计划显然行不通了。我们在枫叶山城里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等天亮之后就会受到各城、各部的询问,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拥有一个名分,名正言顺地宣布由你来担任新家督。”

    “哪里还有这样的名分?让主公宣布吗?”雨秋佑以为天野景德是要自己在给织田信长信上再加上这个内容。

    “这个是必须的,但是还不够。只有织田大殿的命令,不能让领内信服,还需要一个在领内和民众、豪族间德高望重的人。”天野景德的目光逐渐收敛,变得锐利起来,“而那个人,现在就在枫叶山城里。”

    天正十年(1582)6月9日,日出前,畠山高政在枫叶山城内的**院被鸦的忍者团团包围。天野景德带着雨秋佑亲自扣门,对着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法院守卫下达了要见畠山高政的命令。

    “老夫没找你们,你们都是自己找上门来了啊。昨晚在发生什么,你们以为老夫还没看出来吗?”得知消息的畠山高政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外,已经年近六旬的他用苍老的语气对着天野景德和雨秋佑狂吼道,“你们这是谋逆!里通外国的政变,可是要抄斩的罪!哪怕你们现在立刻迷途知返,也是死罪难逃!”

    “畠山殿下说笑了。”天野景德冷笑了两声,毫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先主不在,您真的以为这戏台般的法院还能有任何意义吗?请和我们走一趟吧。我们没有兴趣为难老人家,您也请别给我们难堪了。”

    “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想干什么?”畠山高政恶狠狠地呵斥道。

    “请河内、纪伊两国守护起草文书,下令将这两国的守护代之职赐给先主之子雨秋佑,也表明拥立他为新任家督的态度。”天野景德简短地陈述道,却只是招致畠山高政的一阵耻笑。

    “做梦吧,贼寇!还想从老夫这里要大义名分?未免有些痴人说梦了吧!不过你们既然都来找到了老夫这样一个闲人,显然是没能控制住大公子和夫人吧!红叶军马上回来,你们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畠山高政放声大笑着奚落着天野景德和雨秋佑,雨秋佑被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天野景德却是神色如故。

    “拿下,带走。”天野景德朝身后的几个忍者招了招手,那几个忍者立刻一拥而上,拿住了畠山高政,推着他就向门外走去。

    “老夫以**官的名义宣誓,哪怕是死也不会违背法度!”被押出门前,畠山高政扭过头来,对法院里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家臣和法官们高声喊道,“你们这里每一个人也不准背叛法度!全部给我谨守本分!不然老夫下地狱了也不会放过你们!”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五章 公道

    畠山高政在被押送到密室的一路上都是骂不绝口,引起了不少百姓的主意,令不少围观者愤怒不已,隐隐有了暴动的趋势。鸦的忍者没有办法,只得用破布塞住了畠山高政的嘴巴,不过后者仍然不断死咬着破布,发出着模糊不清的喊声。

    被绑到刑椅上后,畠山高政嘴里的破布才终于被扯开。刚一获得解放,畠山高政便再次对着天野景德和雨秋佑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喷得两人满眼都是。

    “畠山殿下,我们就直接些吧。”天野景德从挂在沾满血迹的墙壁上的刑具里选取了一把剪刀,快步走到了畠山高政身前,对准他的手指头比划了一下,“听闻您写的一手好字,不知少了一根手指还能否写字呢?”

    “写一篇骂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的檄文是绰绰有余了!”畠山高政对着天野景德骂道,天野景德也没有多话,直接一刀剪下。肌肉的撕裂声和骨骼的碎裂声同时传来,畠山高政右手的小手指就这样被剪落在地,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这不是雨秋佑第一次看到行刑的场面了,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天野景德对德高望重的畠山高政居然下手如此之狠,连拷问都没怎么施加就直接剪断了手指,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畠山高政紧咬嘴唇,忍住了剧烈的痛楚,没有叫出声来,但是身体的抽搐已经暴露了他此刻的疼痛。

    “没有必要硬顶了,这是雨秋家的家务事,说白了也和您无关。”天野景德一脚把那根手指随意踢开,擦了擦剪刀刀刃的血迹,便若无其事地道,“无论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继位,您都是两国守护,您的那份俸禄也是不会少的,何苦为一个与你无关的人作践自己呢?”

    “为了公道和法度,老夫决不让步!”畠山高政倒吸着凉气,颤抖着继续骂道,“嫡长子继承乃是祖宗之法,治部殿下也留下过立大公子的遗命,此事不可置疑!”

    “好吧。”天野景德于是又干脆地剪下了畠山高政的一根手指,正在说话的畠山高政没能绷住,惨叫了一声。豆大的汗水在额头上沁出,牙齿将嘴唇都咬出血来,身体也抽搐得不成人形。

    “再说一遍,这事情和你没关系。如果殿下您硬要抵抗的话,我可不能保证畠山家上下家臣和亲族的安全啊。”天野景德冷笑了一声,以最直接利落的语气威胁道。他手上那把还滴着血的剪刀仿佛在宣誓,这个人从来都会将威胁原番不动地落实。

    “那是死得其所!”畠山高政的声音已经抖得不像话,但他还想尽可能地提高着音调,不想落于下风,“快点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夫一个字都不会给你们写!”

    于是天野景德又一使劲,将畠山高政的中指也剪了下来。畠山高政悲鸣了一声,几乎痛晕过去,整个人也瘫倒在了刑椅上,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嘴中还喃喃地念叨着雨秋殇的名字。

    “和畠山殿下您没有关系的事情,何必做到如此地步呢?”雨秋佑被眼前老者的惨状弄得有些发憷,忍不住开口道。

    “放屁,那孩子的事情就是老夫的事情!”雨秋佑的话仿佛刺激得让畠山高政

    全身的力气再次涌了回来,坐起身子对雨秋佑咆哮道,“那孩子当时来老夫这里做人质,老夫看着那孩子那么多年。他虽然沉默寡言,但却是个一身正气的好人,像他父亲那样的好人!和你这数典忘祖的不肖子孙不一样!他会给老夫报仇的,他会践行他父亲的遗志的,他会守护好雨秋家的!你们这些畜生,来啊!把老夫的十个指头都剪下去吧!老夫一个字都不会给你们写!”

    雨秋佑被畠山高政骂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天野景德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剪刀又夹在了畠山高政的第四个手指头上,即便如此畠山高政仍骂不绝口。

    天野景德摇了摇头,随后把剪刀收了起来,向手下们做了个把畠山高政拉下去软禁的手势。

    “我已经拷打过成百上千个敌方潜伏的细作了。会服软的人剪一根就服软了;剪到第三根还不认的,剪了十根也没有用的。他一心想求死殉道,我又哪会让他如愿。”天野景德看出了雨秋佑的不解,向他简单地解释道,“这条路走不通了,麻烦快要来了。”

    天正十年(1582)6月9日上午,枫叶山城南门外。

    昨日被派出的涅槃备三个连队,在发现了枫叶山城天守阁忽然燃起的熊熊火光后,二话不说就连夜往回敢,终于在午前赶回了城下。然而,此刻的枫叶山城却对他们大门紧闭,说什么也不肯给他们开门。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城?”军衔最高的涅槃备第一连连长毛利贵志此刻正站在南门外,对着城楼上的守军大吼道,“开门放我们进去啊!”

    “没有得到允许涅槃备入城的命令。”城门上的守军头领板着脸答道,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我们得到的命令就是不允许放任何人入城!”

    “我们是看到天守阁失火才匆忙赶回来的,哪里有什么命令?”毛利贵志高声喊道,指着城门喊道,“放我们进城啊?哪有不让涅槃备入城的道理?我们可是殿下自己的备队啊!”

    “不行。”城楼上的守军头领油盐不进,就是不肯松口。

    “城里到底发了什么?为什么不能开门?”毛利贵志又高呼着追问道。

    “无可奉告!”守军头领以同样的音量吼了回来。

    “毛利大人,那些守军不对劲啊。”此时,涅槃备第二连的连长榎本中隆也凑了过来,附在毛利贵志耳边低声道,“我可从没见过那些人,明显不是枫叶山城戍卫队的门卫啊!咱们当时领兵出南城的时候可不是他们在守门,怎么可能就一天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换了呢?”

    “肯定是城内有变。”毛利贵志咬了咬牙,也是低声对榎本中隆道,“不然多大的事能闹到天守阁都烧着了?然后城门还不让我们涅槃备进了。”

    想到这里,毛利贵志便挺直了腰板,指着守军头领大喊道:“你们是哪个戍卫连的?我怎么没见过你?报上你的名字和连队番号!”

    “庶不从命!”楼上的守军头领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戍卫连队里比我军衔高的人一共就四个人,我都认识,根

    本不在这里!你既然军衔比我低,那我要视察你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吗?你想违抗红叶军的军规吗?”毛利贵志厉声大吼道,想要唬住那个守卫头领。不过那个守卫头领似乎也铁了心不开门,直接停止了交涉,退到了城楼里面去。

    “这可如何是好?”毛利贵志看着戒备森严的城门和城楼,以及那高高吊起的吊桥和宽阔的护城河,“我们总不见得强闯吧?没有攻城武器我们也闯不进去啊。而且万一这封城令真的是殿下下达的,我们强攻不就是谋逆吗?”

    “去其他三个门看看吧,总不见得每个门都是如此吧。”榎本中隆也是束手无策,两人只得招呼着部下向着东门的方向绕去,“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在涅槃备面对坚城束手无策的时候,接到天野景德密报的各家豪族则正带领着手下的警备部队,从领内的各个城池向枫叶山城赶来。不久后,堺町里试图关闭国会的商人们也做出了赶赴枫叶山城的决定,他们带着自家的亲信仆从浩浩荡荡地乘着马车驶向东北。

    天正十年(1582)6月9日下午,从京都快马加急赶回的织田家马廻众也带来了织田信长的指示,要求所有潜伏在雨秋家内部和领内的织田家势力全部行动,火速赶赴枫叶山城协助搜捕雨秋殇和今川枫。各家、各部、各地的细作和内线在织田家忍者的带领下一批批地赶赴枫叶山城,在军情司和鸦的忍者的接应下,从涅槃备不在的西门和南门快速入城。而在枫叶山城内,织田家赶来的联络忍者也点燃了绝密的狼烟信号,要求所有潜藏在枫叶山城内的内线同时动手,排查周围的街区里是否藏匿着雨秋殇和今川枫。仅仅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城内各处就足足燃起了几十簇响应的狼烟,都是由织田家设立在城内的秘密据点发出的。

    看着织田家声势浩大的内线与细作同时行动,真田昌幸和雨秋佑都是愕然,连天野景德的面色也非常凝重。他早就知道织田家肯定对雨秋家渗透不少,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人数会有这么多。在天正十年(1582)6月10日天亮前,前前后后已经有近两千的织田家潜藏人士赶到了枫叶山城,这惊人的动员能力和反应速度让人不得不对织田家的忍者机构叹为观止。

    “有这么多的…”雨秋佑喃喃自语着,本想用“内奸”一词,可是却忽然意识到那些潜藏在雨秋家的内奸此刻是站在他这边的人,于是生硬地把那个词给咽了回去。

    在这么多人的协助下,搜查工作飞快地取得了进展。上街游行的百姓们被连夜一批一批地驱逐回了屋内,大片大片的区域和住宅被排查完毕。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用明天一天就可以将整个枫叶山城搜个底朝天了。

    天正十年(1582)6月10日清晨,末吉孙四郎、橘屋又三郎带着堺町的商人众抵达了西门外。不过涅槃备此时已经绕到了城池西北角,于是商人众的马车队在忍者的指示下绕到了南城进城。不过马车队进城留下的痕迹被随后赶到的涅槃备发现,忧心忡忡的涅槃备再次赶到南门门口扣门,却依然毫无进展。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六章 阴谋

    此时,由于情报的完全封锁,前线的红叶军还对枫叶山城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而是继续拼命地搜索雨秋平和本多忠胜的下落。不过他们持之以恒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在他们顺着本多忠胜前进轨迹的搜索开展了数天后,直江登平带着的搜索小队取得了巨大的突破。

    天正十年(1582)6月10日清晨,备前国南部沿海的一处河流边,正在搜索的直江登平忽然感到眼睛被光晃了几下。他一开始还不以为然,可是走出去了几十米后越想越是奇怪,他明明背对着朝阳又怎么可能会被晃到呢?于是直江登平带着他的小队去而复返,再次来到了那个河边。从两侧土地的湿润程度和不少被冲来的树枝、碎石可以判断,这片地区当时也被上游涌下的洪水影响到了。

    “大人,这里之前有队伍来过的吧,还捞了几具尸体走。”直江登平的一个副手指了指不远处树上挂着的一个牌子,上面刻着此地的搜索信息和搜索时间——为了避免重复搜索,红叶军的搜索队在排查完一处后都会留下标记来提醒后来的人。

    “这样吗…”直江登平有些失望地微微点了点头,可还是不死心。他走回了自己印象里刚才被晃到的地方,又模仿着当时的走路姿势走了一下——然后他惊讶地发现他又被光晃到了。他定睛朝光来的地方看去,发现河流中央隐隐有一个反光的点。

    “快,叫一个竹筏小队过来!”直江登平匆忙挥手,手下们立刻策马向南边赶去。不一会,就从海边带来了一个划着竹筏的搜索队,领头的正是森兰丸。

    直江登平跳上森兰丸的竹筏,指挥着他们向河流中央那个反光的点划去。靠近了一些后才发现,那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礁石。森兰丸正准备返航,可是直江登平却执拗地要求他们再靠近一点。森兰丸说不过他,便照办了。等到他们离那块礁石更近了一点后,所有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反光的并不是礁石,而是礁石上插着的一把肋差。

    众人毫不犹豫地加快滑行,终于凑到了礁石边上,只见一把肋差孤零零地插在礁石上。大家正在疑惑这里为什么会出现肋差的时候,森兰丸却忽然惊呼出声——

    “这是队长的肋差啊!”

    在本多忠胜的肋差被发现后,红叶军集中全部力量搜索了附近的水域,最终在下游的水底发现了本多忠胜的尸体,全军上下立刻陷入了悲痛之中,不少士兵都放声痛哭,哀悼这位战国最强武士的逝去。

    而更令大家震惊的,则是本多忠胜身体上的伤口。左手的手掌已经惨烈地让人不忍直视,白骨和血肉模糊在一起。掌心靠外的部分被直接穿透,随后深深地划开了一道口子,从食指和大拇指之间的缝隙里把整个手指撕裂。本多忠胜的左胸也中了一枪,弹丸深深地嵌入了体内,击中了心脏。也正是这一枪,夺取了这个戎马一生未曾受伤的猛将的性命。

    场的都是经验丰富的武士,没花多久就厘清了当时现场发生的一切。本多忠胜在水中中弹后,不知为何顽强地将自己的手用肋差插在了礁石上。

    “没有任何理由会让队长做这种事情…”森兰丸看着本多忠胜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喃喃地低声道,“除非是不会游泳的队长想要保护什么人不被水流冲走,才会做出把自己的尸体钉在礁石上这种事情吧…”

    “能让队长做到这种地步也要保护的人只有一个吧。”朝比奈泰平低声说出了所有人都以明了的沉重事实,“队长身上的那个致命枪伤…有人在追杀殿下和队长啊…”

    “在下就觉得事情有蹊跷,肯定是有人谋害…”直江登平在意识到自己的猜想终于得到证实后,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继续搜索!”双目尽赤的直江忠平对着所有的搜索队员喊道,“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咱们要把殿下的死查个明白!”

    天正十年(1582)6月10日中午,枫叶山城城外,涅槃备仍然绕着城池打着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虽然不知道枫叶山城城里到底在发生什么,但是毫无疑问里面城内一定有变——而且看起来并不在雨秋殇的掌控之内,不然他说什么也没道理把自己的涅槃备关在城外吧?除非是雨秋殇怀疑涅槃备里有叛徒,所以才不让涅槃备进城——但是毛利贵志他们几个都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叛徒啊。不过无论他们几番哀求、软硬兼施,城上的守卫就是毫不通融。无奈之下,毛利贵志已经安排涅槃备的辅兵去砍伐枫叶山城南门外的树木,打造攻城器械,以做好必要时刻强行冲城的准备。

    不过,还没等辅兵们正式开工,南边就出现了滚滚烟尘。毛利贵志立刻打起了警惕,安排探马前去侦察。在探马赶回来的同时,南边来人的旗号也显露了出来——那是河内、和泉的警备部队们。在他们之后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来自纪伊的警备部队,总人数大约在5000人上下。

    “都是那些闹事的小豪族的旗号。”榎本中隆清点完旗号后,便忧心忡忡地向毛利贵志低声道,“他们之前在先主遇难后就要回了兵权,回到自己的领地拥兵自重,不少人还驱赶了雨秋家派去的代官和法官。”

    “这个时候过来…他们想干嘛?”毛利贵志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小豪族们的旗号,无数个念头在脑中划过,“还是一起来的,明显是串通好的…是要趁枫叶山城有动乱的时候夺城吗?”

    “不要让他们靠近枫叶山城!”毛利贵志没有多犹豫,当机立断地以军衔最高的身份向另外两个连长下令道,“城内是什么个情况我们搞不清楚,城外可就清楚得很啊!这些小豪族的兵明显不是好人,不准让他们进城!设立封锁线!如果他们强闯的话,我们就攻击!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大家不用顾虑!”

    早就烦躁得很的涅槃备士兵们得到命令后,一个个都

    没有二话,立刻在平原上一字排开,拉开了巨大的封锁阵势,挡在了小豪族部队的身前。警备部队们一开始还试图挤过去,可是涅槃备的士兵们毫不犹豫地挺枪就刺,把这些久疏战阵的小豪族们吓了个够呛,只得灰溜溜地退回去了一点。他们没办法,只得派人和城内的天野景德联络,向他求助接下来该怎么办。天野景德的答复来得很快——如果没办法让足轻们摆脱涅槃备的纠缠的话,就请各个小豪族的大名们带着亲信侍卫与旗本骑士绕路从枫叶山城北门进城,天野景德会给他们开门。天野景德还告诉他们了一个重要情报:涅槃备的骑兵队之前没有跟随涅槃备步兵出城,已经在城内守卫天守阁的战斗里全军覆没了,所以涅槃备没有拦截小豪族骑兵的能力。

    得知消息的豪族们放下心来,中岛隆元、佐藤信三郎、田中真成、小野五丸、土桥重治等豪族们立刻带着自家所有骑马的重臣、侍卫、旗本策马绕开阵地,当着涅槃备的面大大咧咧地向北门绕去。涅槃备即使立刻派人追赶,但是两条腿也跑不过四条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扬长而去,从北门的吊桥里入城。

    “天野大人!”入城的豪族们在忍者的指引下一路来到南城,找到了联络他们的天野景德,“现在情况如何?”

    “多谢各位大人赶来支援。请立刻派人进南城分散搜索吧,时间紧迫。”天野景德向这些豪族们行了一礼,随后承诺道,“等到二公子继位后,雨秋家定当尊奉织田大殿的意思,把各位的领地全数退还。”

    “如此便多谢大人,也多谢织田大殿和二公子了!”豪族们听到承诺后一个个都是荣光满面,乐得合不拢嘴,干劲十足地冲向了南城的住宅区。而堺町的商人众们也早就派人在南城协助搜索了,不过他们需要的却不是天野景德的承诺,而是织田信长允诺给他们的在濑户内海沿岸的独家经营权——当然这些事情他们肯定不会现在和天野景德提起。

    一下子有了数千人手的帮助,搜索工作的效率几何级的上升,大片大片的城区和街道被摸排干净。如果枫叶山城不是规模如此恐怖的巨城,恐怕早就被搜个底朝天了吧。而那些在前线组织百姓抵抗的脱队忍者们也先后被搜出抓获,最后连雨秋岑也未能幸免,被抓住后送到了雨秋佑这里。

    雨秋佑看着两个织田家的内线以有些粗鲁的方式把雨秋岑的双臂反扭着压过来,一下子就火了起来,指着那两个人织田家忍者吼道:“你们在干什么?把我妹妹放开!”

    然而那两个织田家忍者似乎不是很买雨秋佑的账,互相对视了一眼后并没有什么动作,反倒是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到他们的带队上忍,听他的指示。

    看着雨秋岑脸上痛苦的表情,雨秋佑瞬间火冒三丈,毫不客气地抽刀在手,把刀尖几乎顶在了那个织田家忍者的脸色吼道:“把我妹妹放开!听不到吗?”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七章 手足

    这时,负责整个枫叶山城东城部分潜伏内线联络的织田家上忍匆匆赶到,看到现场的冲突后赶紧示意那两个手下放人。织田家的忍者们见状才终于松开了手,一副很不对付的表情,其中一个还连带着推了雨秋岑一把,雨秋佑气得恨不得一刀就把那个忍者给砍了,身后的鸦的忍者好悬没拉住他。

    “阿岑!”雨秋佑看着雨秋岑委屈的样子,急得赶紧上来扶住了她,“没事吧?”

    “二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然而,雨秋岑对雨秋佑的关心却是毫不领情,而是退开了半步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质问道,“你带着这么多织田家的人冲进枫叶山城里来,肆意欺凌殴打城里的百姓,杀了那么多咱们雨秋家忠心耿耿的侍卫,他们可是从小看着咱们长大的啊!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啊!现在你还要全城搜捕大哥和母亲,你是疯了吗?”

    “这不全怪雨秋殇那个混蛋吗?如果他是一个尽职的家督,如果他能尽到自己的本分,如果他能守好雨秋家,我需要做这种事情吗?”几天来情绪一直不稳定的雨秋佑被最疼爱的妹妹一骂,也是急了起来,“还不是因为他办不到,所以我才不得不亲自来守护雨秋家!”

    “这就是你守护雨秋家的方式吗?”雨秋岑抬手指了指一片混乱的枫叶山城,“杀了这么多人,打了这么多百姓,把外人放进城里来,这就是你的守护?”

    “这是不得不付出的牺牲,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道理你是明白的吧?”雨秋佑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神,非常坦诚地请求雨秋岑的谅解。“等到这个时候过去了就好了,我保证枫叶山城不会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情了。”

    雨秋岑看到雨秋佑如此诚恳的语气,嘴里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同样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用非常沉重的语调低声问道,“二哥准备把大哥和母亲怎么样?”

    “母亲自然不会有任何事情,我也是她的儿子,我又怎么可能为难她呢?”雨秋佑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前半句话,可是后半句话却着实沉吟了很久,才开口断断续续地道,“但是雨秋殇…我…”

    “你什么?”雨秋岑看出了后者眼神里的复杂,非常惊恐地逼问道。

    “我会保他不死的。”雨秋佑最后咬了咬牙,狠狠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但也仅此而已了!”

    “问题是二哥,这些事情你真的说的能算吗?母亲和大哥的处置,你能顺你的心思吗?”雨秋岑看了眼刚才那几个趾高气扬的织田家忍者,忧心忡忡地低声道,“你知道的,母亲她是今川家的女儿,织田大殿肯定巴不得她消失吧…还有大哥,大哥他之前就在婚约上得罪了织田大殿,这次又和织田大殿对着干,织田大殿肯定不会放过他的吧?说不定还会杀了他…”

    “到时候我才是雨秋家的家督,这些事情我说了算,我不会让主公为难他们的!”雨秋佑斩钉截铁地向雨秋岑承诺道,希望让自己的妹妹安心。

    “可是你还没看出来吗,那些织田家的人根本不听你的啊!”雨秋岑急得眼泪都一下子涌了出来,抬起手来指向满城的织田家忍者和内线们,“二哥你本来就是织田家的女婿,还是在织田大殿的扶持下上位的!到时候家里肯定会有不少支持大哥的人不服你,你更要仰仗织田大殿的支持!到时候别说是你能让织田大殿不干涉母亲和大哥的处置了,说不定你都是任由织田大殿摆布的傀儡啊!你根本保护不了母亲和大哥啊!你连几个忍者

    都指挥不动,又怎么可能让织田大殿听你的意思呢?到时候你可能连茶茶妹妹都保护不了啊!”

    “别说了!”雨秋佑大吼了一句,吓得雨秋岑不再言语。她尖锐的话语揭开了雨秋佑心底一直不愿意提起的伤疤,也戳破了这层窗户纸——雨秋佑又何尝不明白,自己很像是一个被利用来夺位的傀儡呢?

    “相信我,我可以都搞定的!”雨秋佑意识到自己刚才对妹妹实在是太粗鲁了,非常歉意地低下了头,“你先去一旁休息吧,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再说了。”随后,便转身离去。

    “二哥!母亲和大哥一直挂念着你的,他们平日里经常会提起你的,只是不好意思和你说罢了…你可千万要保护他们啊…”雨秋佑向前走着,身后雨秋岑絮絮叨叨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令他的心里一阵阵煎熬,非常不好受。

    天正十年(1582)6月10日下午,枫叶山城三之丸内。

    “二公子,大公子和夫人的藏身之处已经找到了。”

    就在雨秋佑一个闷声走在街道上时,天野景德策马赶到。雨秋佑闻言一愣,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心底最先涌起的情绪竟不是欣喜和兴奋,反倒是一丝丝无奈。

    跟着天野景德一路策马而去,雨秋佑很快就在城南五之丸的一处废弃仓库边看到了他熟悉的身影们。真田信幸、真田信繁、宇智波青冈和山井六郎,正带着还能指挥的十几个忍者和几个濑名家的侍从,把雨秋殇、今川枫和濑名氏义护在背后。面对着围堵而来的成百上千人,这最后的抵抗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不少织田家的忍者和内线都在肆意嘲笑着他们,鸦和军情司的忍者不忍看到这些,也在敦促昔日的少主和夫人投降,可是雨秋殇和今川枫却不为所动。直到雨秋佑来了,才将全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佑儿!”在看到雨秋佑的那一刻,今川枫就不禁惊呼出声。之前一直沉着冷静的指挥着一切的她,第一次情难自禁地流出泪来,匆忙以手掩面,却还是一刻都不愿意把视线从几年未见的儿子身上移开。

    “娘…”雨秋佑也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可是随后就反应过来他们现在正是敌对的立场。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露怯的雨秋佑清了清嗓子,想板出一张严肃的脸用威严的声音劝降。可是一看到今川枫的泪水和那她脸上因为久别重逢而五味杂陈的表情,雨秋佑脸上的肌肉就无论如何也不听使唤,险些哭了出来。

    “长高了一点…也壮了不少…”今川枫喃喃地念叨着。在政变刚发生时,她已经接受了兄弟两人自相残杀的未来,甚至做好了雨秋佑被雨秋殇亲手杀死的心理准备。可是在亲眼看到了儿子之后,刚才所有狠下的心也瞬间软了下来,一刻不停地打量着儿子。别说什么杀死其中一个孩子了,她连看到孩子受一丝一毫的伤都舍不得。

    雨秋佑不敢再去看今川枫,他真的害怕自己当场就会痛哭失声,于是他僵硬地把视线转向了雨秋殇,想要用自己对兄长的憎恨来重新振奋精神——可是在他和雨秋殇对视的那一刻,他却瞬间愣住了——雨秋殇眼里并没有多少杀意和仇视,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无奈和悲伤。

    还没等雨秋佑有时间细细思索那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雨秋殇却忽然越列而出,从腰间抽出爱刀圆缺。

    “殇儿!你疯了!”今川枫见状想要上前拦住雨秋殇,却被雨秋殇不由分说地给摆手拒

    绝了。

    “母亲,这是我们兄弟俩的事情。”雨秋殇转过头来,以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对今川枫道,“请您不要插手。”

    随后,雨秋殇便用左手握着圆缺,摆出了剑道的起手式。

    雨秋佑看到那熟悉的姿势,立刻想到了几年前在他前往织田家为质的前夕,在和雨秋殇的单挑里败北的经历。他冷笑了两声,二话不说便分身下马,也抽出刀向雨秋殇走去。

    “二公子!”“雨秋大人!”“必胜之局何必行险!”

    织田家的忍者、旗本和鸦、军情司的忍者见状纷纷出言阻拦,可是雨秋佑却不为所动。他唯独看向了天野景德,想要征求自己师父的同意,却发现天野景德并没有反对,反而是点了点头,随后就快速地消失在了人群里。雨秋佑不明白天野景德的反常举动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去细想,他现在满脑子想着的只是要一雪前耻,堂堂正正地击败雨秋殇。在他母亲和无数人的面前证明,那个一直以来被忽视的孩子,不比那个被偏爱的孩子差!

    “一直以来都是爸爸妈妈不好,是我们的偏心害得你们两个孩子到了这个地步,我求求你们不要这样。”看到雨秋殇和雨秋佑的决斗即将到来,今川枫维持数日的心态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这是她已经无数次预料到并做好过心里准备——但是在真正面对时却还是无法接受的未来。她快步上前,想要挡在两个孩子中间,却被一旁的忍者们快团团围住,挡在了外面。雨秋殇和雨秋佑也都没有理会今川枫的哭诉,只是注视着彼此。

    “这次不是点到为止了,哥哥。”雨秋佑走到了雨秋殇身前十步外的地方,恶狠狠地说出了与兄长重逢后的第一句话,“我说过了,下次见面时,你如果还不能尽到雨秋家少主的本分,我就亲手杀了你。你果然搞砸了,你果然又任性了,果然和以前一样,把雨秋家搞得一团糟。”

    雨秋殇没有和弟弟拌嘴,而缓缓地将刀插回了刀鞘里,深深地下了一个马步,随后低声道:“一招定胜负吧。”

    “居合斩?”雨秋佑怎么可能忘记那次决斗里雨秋殇只用一击就制服自己的招数,“你指望用同一招赢我两次吗?别看不起人了啊!”

    “来吧。”雨秋殇摇了摇头,随后低声催促道。

    “好。”雨秋佑则点了点头,余光里看到了今川枫似乎已经不敢去看眼前的一切,用手掩住了眼睛。雨秋佑忽然又觉得心下一软,又想起了他之前答应好雨秋岑不杀雨秋殇的承诺,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这种生死相搏的决斗里,决心比什么都重要。在水平相当的决斗里,如果没有杀死对手的觉悟,那就是必败无疑。可是自己,却直到现在都没有做好杀死雨秋殇的准备啊…

    然而视野中的雨秋殇已经启动了,飞快地向着自己冲来。高手对决,生死一线,刚才那个分神就是致命的。慢了半步的雨秋佑没有机会对冲了,只是竖刀试图挡住这一击。他将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雨秋殇左手握着的刀柄上,试图捕捉那把刀挥出的轨迹。

    雨秋殇一个下腰,身体做出了蓄力的动作,随后快速扭动挥刀——

    不对!雨秋殇的手分明已经离开了刀柄,刀柄却没有动——

    他没有拔刀!

    猝不及防的雨秋佑已经来不及调整姿势了,他这时才终于意识到,他哥哥这次使用的不是什么居合斩,而是柳生新阴流——无刀取。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八章 黑暗

    雨秋佑预想中刀被夺取的场景并没有发生,眼前那个已经胜券在握的身影却直愣愣地往他怀里冲来。雨秋佑情急之下几乎全屏本能地扭动了刀刃,才让雨秋殇的喉咙没有直接撞在刀尖上——而是拍在了刀背上。下一刻,他就感到了雨秋殇的身体完全扑了上来。

    即使是拍在刀背上,那样的速度还是足以撕裂皮肤。雨秋佑闻到了血腥的味道,他低头看向被两人胸膛夹着的利刃,利刃在雨秋殇的肩膀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涓涓地淌着血。

    随后雨秋殇往前一靠,用仅有的左臂环住了雨秋佑,就想将雨秋殇自己的脖子往雨秋佑的刀刃上抹去。雨秋佑匆忙用右手使劲一推,才避开了这一击。可是雨秋殇并没有停手,而是依旧不断发力,逼得雨秋佑不得不和僵持在原地角力。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那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子以诡异的方式对决着——哥哥想要主动葬身于弟弟的刀下,可是弟弟却无论如何都不让他得逞。

    “你在干什么?”慌乱中的雨秋佑低声颤抖着问道,“你不是都赢了吗?你这是干什么,要自杀吗?”

    雨秋殇没有回话,而是继续不断使劲。

    “你这算什么?你这是认输吗?明明还没有结束,你为什么要认输?”雨秋佑一边拼命摁住雨秋殇,一边急道,“送死又是要干什么?”

    “阿佑…”雨秋殇用上了那久违的称呼,几乎让雨秋佑在瞬间流下泪来。

    “母亲,阿岑,阿光…还有茶茶,就请多拜托你了。雨秋家也拜托你了,请你千万不要将父亲的改革全数废除,那是父亲毕生的心血啊…”雨秋殇凑在雨秋佑的耳边,轻声嘱托着。二十多年来,这还是雨秋佑第一次听到哥哥以如此软弱的语气说话。

    “这些事要做你就自己去做啊,拜托我算什么?送死又算什么?你这次不仅不想尽自己的本分,反而想一死了之去逃避吗?”雨秋佑越说越是生气,到最后居然骂了起来。

    “或许你比我更适合当雨秋家的家督…”雨秋殇又是轻声说道,却被雨秋佑直接打断道:“你这又算是什么?这样服软又算什么?我们现在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啊,我们在争夺家督啊,你怎么可以认输呢?你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连武田信玄都不怕,连上杉谦信都能杀,你会怕我?”

    “因为我对你下不了杀手啊!”刚才一直轻声细语的雨秋殇却突然几乎咆哮着喊出了这句话,宣泄着自己的情绪,随后又瞬间泄了气,喃喃地轻声道,“这几天来我下了无数次决心,做了无数次觉悟。每次我都以为我能杀掉你了,可是最后却还是下不去手,这次也一样。”

    “这世上,哪有哥哥能对弟弟下得去死手啊…”

    雨秋殇的泪水流了下来,滴落在了雨秋佑的肩头,原本一直在发力的手也缓缓地停下了,反倒像是在拥抱自己的弟弟,“现在大局已定了,我已经注定要输了,雨秋家的家督就交给阿佑了。我会向红叶军下达命令,让他们服从于你,然后我会切腹的…”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雨秋佑完全愣在了那里,双手不自觉地也抱住了他的哥哥,手中的刀则掉落在地。

    “一直以来对不起…是哥哥对不起你。小时候我被欺负时一直是你替我出头,是我坦然享受着父亲母亲的偏爱,是我一直以来有着比你更好的运气却还要任性…是哥哥不好,害得更优秀的你一直以来承受着不公,承受着那么大的痛苦…父亲和母亲一直都爱着你,阿岑和阿光他们也是,竹中大人、濑名大人和茶茶对你也没有恶意…请你不要为难他们,一切错都在我…”

    “阿佑,对不起…”

    “你要是早点说这句话该多好啊…”无数兄弟相处的点滴涌上心头,雨秋佑的泪水也是骤然决堤,咬着牙才能维持着正常语气,“早点说…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样吧…”

    “喂!”

    看着兄弟两人莫名其妙地相拥而泣,一旁的织田家忍者和旗本坐不住了,纷纷对着雨秋佑高喊道,“雨秋大人,你在搞什么?捡起刀来动手啊!那残废下不去手,你总下得去手吧?”

    “对啊,动手啊,砍了那个残废!”

    “把那个残废另一只手也给卸下来!”

    ……

    雨秋佑听到织田家忍者与旗本们的喊声后怔了一下,有些颤抖这缓缓地松开了雨秋殇,随后捡起了刀。雨秋殇默默地退开了半步,闭上了眼,等待着自己的死亡。然而他却只听到雨秋佑发抖着转身的声音,和那愤怒到极点后才会发出的歇斯底里的咆哮:

    “你们这些杂碎都给老子闭嘴!”

    随后他举起

    刀,指向了刚才那些嘲笑雨秋殇的织田家势力,阴沉着脸厉声大吼道:

    “我不准你们这么说我哥哥!”

    雨秋殇睁开眼,愣愣望着弟弟的背影,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孩童时代。眼前的背影长高长壮了不少,却和当年的那个背影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那是十几年前的尾张…

    “我告诉你,你小爷我是柴田家的柴田三左卫门!”领头的人傲气地一拍胸脯,骤然提高音调道:“在这清州城城下町里,除了奇妙丸少主,就属我最大!你们这些骏河来的女武士也有脸在这里踢蹴鞠?给小爷滚!”

    “你说谁是女武士?你说谁是叛徒?”雨秋佑此刻额头上也是青筋暴起,向前踏了一步,毫不畏惧地和高他一个头的柴田三左卫门对视着。柴田三左卫门身后的那些孩子都纷纷给柴田三左卫门起哄,但是雨秋佑背后的雨秋殇却有些不安地拉了拉雨秋殇的衣服,在他耳边轻声道:“阿佑,他们人多,你冷静点,别和他们起冲突。”

    雨秋殇的开口,让雨秋佑稍微清醒了一下,他又看了眼柴田三左卫门和他周围的几个孩子,都要比雨秋佑和雨秋殇大几岁,个头也大了一圈。

    不过,雨秋殇这一开口,却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柴田三左卫门打量了雨秋殇几眼,又看了看他右手空荡荡的袖子,恍然大悟地开口嘲讽道:“呦~~没有右手啊!这不是雨秋家的那个残废儿子吗?”

    他话一出口,周围的几个孩子也纷纷大声笑了起来。“残废!”“残废也能踢蹴鞠?”之类的话纷纷响起。

    雨秋殇的脸色骤然黯了下来,嘴角抽搐了一下。他长大这么大了,不是不明白自己的残缺。可是父母和周围同伴的安慰与关怀,一直让他觉得没有右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弟弟也一直平等待他,让他颇为感动。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裸地被别人揭开了短处——那一声声“残废”,多么凄厉,令人难以入耳。

    就在这时,一声愤怒的大吼声,在他耳畔响起。声音大到瞬间盖过了那些大孩子的嘲笑声,大到音调都变了,以至于雨秋殇第一时间居然没有听出这是他弟弟的声音。

    “你骂谁是残废!”

    雨秋佑彻底暴怒了,双手握拳,愤怒地对着柴田三左卫门咆哮道。

    “骂谁?”柴田三左卫门被这样吼了一声,也是火冒三丈,恶狠狠地指着雨秋佑背后的雨秋殇道:“就是骂这个残废!”

    雨秋佑低下头沉默了一秒,脸色阴沉地可怕,浑身上下都气得在发抖。

    紧接着,他扬起头,对着柴田三左卫门厉声大吼道:

    “我不准你这么说我哥哥!”

    雨秋佑的大吼声后,整个街道全部愣住了。织田家的忍者和旗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拥立的家督继承人对着自己咆哮,一个个都是面面相觑,将目光投向了几个地位比较高的忍者和旗本。

    “雨秋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一路护送雨秋佑而来的旗本队长此刻不满地指着雨秋佑喊道,“您是要违抗主公的命令吗?还是要背叛主公?”

    “我是雨秋家的次子,凭什么要听你们织田家的命令?”雨秋佑大吼了一声,随后把兄长护在身后,摆出了战斗的姿势,“来啊!”

    “你这厮…仗着自己是主公的女婿无法无天了是吧?你以为…”旗本队长气得七窍生烟,也是抽刀在手。

    “喂…等等…等一下…”还没等旗本队长骂完,他身边跟着的一个精英上忍却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

    “怎么了?”旗本队长一脸莫名其妙地转过身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整条街道上的人,就只剩我们织田家的了啊…”那个忍者难以置信地道,仿佛已经预料到了灾难的降临,“所有人都在看那两人决斗,谁有注意到鸦的忍者们都跑哪里去了吗…”

    话音未落,只听枪声四起。大批大批的鸦的忍者端着铁炮,射击那些街道上扎堆站在一起、毫无防备的织田家内线、忍者和旗本。织田家的人成片成片割麦子一般地被打倒在地,血水瞬间染红了街道。这些精英的忍者和内线,明明在潜伏作战和黑夜里有着令天下恐惧的能力,此刻却毫无抵抗能力地被毫无意义地屠杀。反应过来的织田军想要逃走,可是迎头却撞上了从南城城门呼啸杀来的涅槃备士兵。他们这时才发现,南城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将涅槃备放了进来,却把小豪族的部队全部隔在城外。

    与此同时,本丸内真田昌幸的府邸内,原本前来传令的鸦的忍者却忽然暴起发难

    ,当着一众猝不及防的军情司忍者的面,把苦无架在了真田昌幸的脖子上。

    “真田大人,得罪了。”鸦的忍者压低声音道,“请您立刻下令军情司反正吧,拥护大公子,协助我们一起扣押所有堺町商人众和小豪族们。”

    真田昌幸见状着实吃了一惊,可是没过多久就反应过来。他无可奈何地连连摇头,随后苦笑道,“我算是懂了啊…只是天野大人啊,干嘛把这苦差事交给我呢?”

    不久后,堺町商人众聚集的三之丸屋敷内。堺町的商人们听到了南城四起的枪声,刚想派人去问怎么了,就发现大队鸦的忍者已经不请自来。然而这些忍者完全没了之前对商人们毕恭毕敬的态度,不由分说地就冲了上来,毫不留情地将商人们和他们的亲信全部摁倒在地。

    “你们在搞什么!”领头的末吉孙四郎被摁在地上吃了满口的灰,忍不住恼羞成怒地骂道,“我们是天野大人请来的援军!你们这些小喽啰凭什么这么无礼?信不信我告到天野大人和二公子那里,把你们全部满门抄斩!”

    “随你。”鸦的上忍连搭理末吉孙四郎的意思都没,随口嘟囔了一句,就用绳子把他的手狠狠地反剪在了背上。

    “天野景德是要抓我们吗?”橘屋又三郎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不断挣扎着大呼小叫道,“你们有没有搞错?我们都是和织田右大将有交情的啊!你敢抓我们,就是在的罪织田右大将!你们活腻了吗?”

    “腻了。”那个上忍依旧随口应了一句,随后便压着骂不绝口的商人们往四之丸走去。刚巧在一个街口,商人众们看到了同样被绳子绑成一串,灰头土脸地被押着走的小豪族大名们。

    “田中大人,中岛大人,佐藤大人,小野大人…”橘屋又三郎目瞪口呆地看着各地支持回归祖制的小豪族大名们被一网打尽,一时间连步子都迈不利索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殿下,二公子,夫人,大人,受惊了,请往这边来。”天野景德不知何时策马出现,带着一众忍者把也懵了的雨秋殇等人从混乱的现场领走,来到了四之丸的一处厂房内。打开厂门后,所有人惊讶地发现地上无精打采地坐着成片成片被捆着的人。织田家十几年来潜伏进雨秋家领内、行政系统里和枫叶山城里的高级忍者、联络内线全部被捆成了粽子塞在一起,连带被捆着的还有进城的堺町商人众、以及小豪族大名和他们的亲信们。全副武装的鸦的忍者在周围不断巡视,以防有人脱逃。而真田昌幸则尴尬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两旁也有两个鸦的忍者在监管。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天野大人?这一切难道都是您的陷阱吗?您一直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吗?”雨秋殇不知所措地望着天野景德,雨秋佑同样是满脸惊讶。

    “在下在府邸里留好了书信,详细的内容殿下和二公子去那里看就知道了。”天野景德简单地嘱咐了几句,就准备转身离开。

    “天野大人急着要去哪里?书信又是…”雨秋殇完全跟不上天野景德的思路。

    “我要去看你的那位老师,他的身体不知道还能挺多久了,耽误不起。”天野景德又是简短地回答道,可是却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转过头又看向了雨秋殇。

    “虽然真田大人是出于保全真田家的目的才站在在下这边的,但是有了背叛的前科,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留在军情司这样敏感的岗位上了。”天野景德没有理会真田昌幸被摆了一道后那尴尬的笑容和真田兄弟担忧的眼神,而是直接对雨秋殇道,“建议你把军情司司长的位置转交给尽忠职守的宇智波大人。真田大人的才华也不能浪费,而且他并非真心与殿下您为敌。在下建议,可以让真田大人接替已故的福泽谕楠担任参谋长。”

    “另外,在下之后,鸦的位置也会空缺出来。殿下你需要一个完完全全忠诚于您,又甘愿堕落于最深的黑暗里守护雨秋家的接班人。”

    “天野大人…为什么要离开鸦?雨秋家又哪里有这样的人选?”雨秋殇被天野景德快节奏的对话弄蒙了,只是怔怔地追问道。

    天野景德似乎没有回答雨秋殇第一个问题的意思,但是却用目光示意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他看向了雨秋佑,后者也回望着天野景德。

    “这是之后你们兄弟之间自己的事情了,请恕在下先告辞了。您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恢复全城的秩序,请不要浪费时间阻拦在下。至于这次动乱造成的一切伤亡和损失,在下都会负起责任来承担的,还请放心。”天野景德最后郑重地向雨秋殇行了一礼后,就翩然离去,策马直奔东山的方向。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九章 光明

    天正十年(1582)6月10日傍晚,枫叶山城东山山麓上,竹中重治的庭院。

    风尘仆仆的天野景德赶到后,便来到门口扣门。竹中半助一脸惊恐地打开了门,随时做好了搏命的准备,不过天野景德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径直绕过了他,走向了竹中重治的病榻前。夕阳透过窗户照入屋内,洒在竹中重治的身上。病榻上的竹中重治似乎早就知道天野景德会在这时候来,没有丁点意外,只是低声问道:“你把一切都搞定了?”

    “你没有怀疑过我是真的要政变?”天野景德一边在竹中重治的病榻边的阴影里坐下,一边随口反问道。

    “你的一切都值得怀疑,除了你对先主的忠诚。既然殿下继位是先主定下的,你又怎会反对?”竹中重治淡淡地解释着,天野景德却摇了摇头道:“不完全是这个原因。”

    竹中重治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不过却被自己重重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你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天野景德冷冷地关心道。

    “临死前的回光罢了,没有多少时间了。”竹中重治看了眼自己咳在枕头上那斑驳的血迹,释然地叹道。

    “那看来你也没有自己看一遍我的遗书的精力了。罢了,我亲自给你解释发生了什么吧。”天野景德把本来要从怀中掏出的遗书副本又塞回了怀里,“我假装拥立二公子继位,写信给京都,把二公子从织田信长那里骗回了领内。然后我诱骗了真田大人,以鸦和军情司的力量发动政变,故意陷入苦战。随后向领内所有反对先主改革和殿下继位的宵小发出了试探邀请,也向所有织田家潜伏在雨秋家中的细作和眼线求援。把他们全部钓到枫叶山城后,放涅槃备进城,一网打尽。从此枫叶山城内也好,雨秋家内也好,再也没有任何反对殿下和先主改革的人,也在也没有织田家的臭虫了。之后与织田家的战斗里,也不用担心有内鬼泄露情报、里应外合了。”

    “牺牲了多少人?”竹中重治并没有对天野景德那神乎其技的计划表露出丁点赞许,而是非常直接地质问道。

    “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天野景德没有半点懊悔和内疚之意,坦然地承认道,“织田家派来雨秋家潜伏的也都是精英,但凡我有半点手下留情或是首鼠两端,都会被立刻看出端倪。只有获得了他们的完全信任,才有可能把所有潜伏的宵小一并诱出。天知道织田家渗透了多少人,所以我谁都不敢相信,只有把计划全部藏于自己心中,倒是连累了真田大人。”

    “你明白这么做的后果吗?你一直说着少主胡来,说着少主不利于雨秋家和织田家的关系。可是你这一动,雨秋家和织田家已经决裂,织田家大军恐怕不日将兵临枫叶山城。红叶军还尚且在境外,你叫枫叶山城如何防守?至少你应该先调红叶军回来。”

    “我说了,我不能有半点小动作。红叶军那边一动,这边的织田家细作就会起疑,我的计划也会失败。你也看到了织田家在雨秋家领内各地和各个要害部位潜伏了数千人,这些祸患一日不出,雨秋家一日不安。”天野景德信心十足地摇了摇头,“至于枫叶山城的防守,我早就准备了手段,待会会和你说的。”

    “可是有必要这么急着让雨秋家和织田家决裂吗?这不是你之前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吗?”竹中重治叹了口气,无奈地退了一步道。

    “我本来也没有这么急切行事的意思,但是这次织田大殿在先主死后的作为让我想通了。哪怕是织田大殿这样热衷于革新的主君,也不能容忍先主领内的改革。因为先主的改革虽然步履维艰,但是优越性一目了然。久而久之,自然会传遍全国,颠覆旧有的武家秩序。织田大殿哪怕再开明,他终究是武家,不可能会接受这样的改革。这次应付过去了还有下一次,还有无数次,无穷无尽,总归会有一任雨秋家的家督顶

    不住压力取消改革的。想要保住先主的改革,就只有击败织田家,由雨秋家来统一天下才有可能。”天野景德非常冷酷而决绝地指出了冰冷的现实,“而现在天下未定,各大名云集近畿,乱局初现。眼下的格局,是雨秋家击败已经接近于统一天下的织田家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不得不动手。”

    “真是令人诧异啊…”竹中重治再次长叹了一口气,无法理解地看向天野景德,“当初先主刚开始这一改革时,你不是最激烈的反对的吗?你不是时时刻刻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立刻就将改革取消的吗?现在又为什么,哪怕要赌上雨秋家的命运也要保住改革的成果呢?”

    “为了结束治乱循环。”天野景德从容不迫地答道,竹中重治闻言却是愣住了良久。

    半晌后,他那嘶哑的嗓子才咳着血干笑了几声,随后非常讽刺地叹道:“没想到啊,乌鸦嘴里也会说出光明吗?”

    “人是会变的啊。”天野景德对竹中重治的讽刺欣然收下,微微颔首道。

    “那么你认输了?这二十四年来的争论可以结束了吗?”竹中重治侧过身来,望着窗户里洒入的夕阳,“只有光明大义,才能救天下万民。”

    “不,你们那幼稚的理论我永远不会认同。光靠光明大义,在乱世是活不下去的,更别提平天下了。想结束乱世,还是要靠黑暗手段。”天野景德冷笑了两声,也用嘲讽的语气回应道。

    “那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竹中重治眯了眯眼,让眼睛适应阳光的亮度,把目光停留在了跪在窗户侧边阴影里的天野景德身上。阳关就从他的身边洒过,却一点都没有沾染到他的身上。

    “我只是发现了自己的矛盾罢了。”天野景德有些悲哀地摇了摇头,随后长叹了一口气。

    “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可是没有光明的黑暗,毫无意义啊。”

    天野景德停顿了许久,似乎在回味着什么,半晌后才惨笑着道,“说来讽刺,我二十多年来做的事情都是自相矛盾着的。我一方面欣赏先主的善良,希望他那晶莹剔透的善心可以永远保存下去,在天下统一后救赎万民。而我又另一方面憎恨先主的仁慈,一次次为他的妇人之仁扼腕叹息,恨不得他变成和我一样无恶不作的混蛋。”

    “这也是古往今来无数英雄豪杰的矛盾啊。善良的人不堕落就活不下去,只有恶人才能生存。可是恶人统一天下之后,你又怎么能指望他善待百姓呢?他为了自身和家族的利益,什么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去,也只有这样的恶人才能在乱世里称霸。可是你又怎能指望他在功成名就后,能为了结束治乱循环、为了百姓的长治久安,去舍弃自身的利益呢?去推行像先主那样自缚手足的改革呢?百姓对他而言又算是什么呢?他为了胜利连亲人、家臣和部下的性命都可以舍去,又怎么会在乎百姓呢?”

    “好人平不了天下,坏人治不了天下,现实就是如此得讽刺。”天野景德顿了顿,侧过头来看着地板上的光,“所以后来我想通了,结束治乱循环的方式只有一个。让一个坏人保护着一个值得信赖的好人统一天下,坏人在脏事做尽后死去,留下那个纯真无瑕的好人,让他为了百姓的福祉而大刀阔斧地牺牲家族的利益、推行长治久安的政治。”

    “先主就是这样一个纯真无瑕的好人,纯真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人,无暇得好似天上赐下的神。我本以为我的一生就是替先主处理掉所有黑暗里的脏事,让他可以干净地登上天下人之,以仁政来彻底消弭治乱循环。可是先主却早我一步而去,令我痛不欲生。因为没有了那被黑暗保护的光明,我的黑暗除了肮脏也就一无是处了。”

    “三生有幸的是,少主也是这一个从光明里走出的人。所以你不明白,当那天在你的庭院里,少主决定要冒着巨大的风险

    、赌上家族的存亡也要保住先主的改革时,我是多么的欣慰和如释重负。少主让我的人生没有成为笑话,那一切的黑暗都还有意义。”

    “接下来我要做的只是安静地去死,把一切黑暗的记忆都随我的灵魂一同带下地狱就可以了。否则像我这样从黑暗里爬出的恶人,在统一天下后也只会下意识地为了保住自己和主家的利益而不惜牺牲百姓,给那些追求长治久安的改革平添阻碍罢了。”

    天野景德轻松地笑了笑——竹中重治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轻松的笑容。只见天野景德从怀里掏出了早已备好的肋差,用手巾安静地擦拭着刀锋,同时轻声道:“我答应过先主,在他死后,我会以自己的手段守护雨秋家。事成之后,便切腹谢罪,下去见他。我也向先主承诺过,如果他再因为我的失察而遇险,我就会切腹谢罪。而这一次我一手推动的政变杀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其中有不少都是为雨秋家忠心效力多年的家臣,我必须切腹谢罪,向一切由我造成的死伤负责。无论如何,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现在走未免太早了一些吧?”竹中重治出言打断了天野景德的动作,“天下还没有平定,你还没有把光明送到彼岸。”

    “我已经找到了黑暗里的接班人,那个孩子看了我的遗书后,想必就会继承我的衣钵,继续在黑暗的泥沼里前行,保护着光明吧。要是那孩子没有做那件有悖人伦的事情就好了,我真的担心那个被两人隐藏的秘密会成为永世无法消除的嫌隙啊。”天野景德叹了口气,擦完了肋差,缓缓地把布放到了一旁,对准了自己的小腹,“看你的身体,想必是没有力气帮我介错了吧,那我就只好用十文字切了。”

    “真的这么急着要走?你不怕雨秋家在你死后,被织田家的讨伐彻底摧毁吗?”竹中重治最后一次出言确认,不过他也明白,像天野景德这样的人,一旦下定了决心便不会更改了。

    “我之前不是说了,我准备了帮助雨秋家渡过危机的手段。只不过,是遗计罢了。只有我死了,那个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摘桃子的猴子,才会放心地助雨秋家一臂之力啊。”

    天野景德说完了这句话后,最后看了眼沐浴在光明里的竹中重治,低声道:“永别了。我往地狱,你往净土,估计是再也不能相见了吧。但是啊,谁的去路好,只有神知道。”

    竹中重治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看着天野景德将自己的腹部剖开,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挣扎了片刻后,便不再有了动静。可是天野景德估计自己也不会想到,他的尸体却从窗户死角处的黑暗里,倒入了窗下的光明之中。

    天野景德随身带着的那只乌鸦在主人的尸体边徘徊了片刻后,便毫不犹豫地啄起了一小块碎肠子,向窗外飞去。

    真是令人不耻的鸟儿啊,主人尸骨未寒,就要食其体肤。

    竹中重治的目光追随着乌鸦,意外地发现乌鸦停到了庭院里的一个树上,凑到了一个干瘪的鸟窝旁,将嘴里叼着的食物递给了年迈的母亲。

    鸦非恶鸟。

    你也一样。

    竹中重治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逐渐涣散的目光则久久地在天野景德的尸体上徘徊,不愿离去,直到最后一次合上了眼。

    会再见的,在净土。

    夕阳西下,月上柳梢。天野景德的府邸内,雨秋殇和雨秋佑兄弟二人读罢了天野景德的遗书,相拥而泣。月光洒在雨秋殇的身上,他下定了要将那被雨秋家中无数人拼死守护的光明传遍世间的决心;而雨秋佑则站在阴影里,怀着背叛了兄长的无尽悔意,向那轮天上的明月虔诚地起誓,要已死为这光明保驾护航,赎清自己的罪,宁愿七难八苦到己身。

    两位老师逝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的两位弟子,亘古不变的是光明与其下的黑暗。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一十章 乱象

    天正十年(1582)6月10日,深夜。

    天野景德的切腹暂时缓解了政变给雨秋家内带来的冲击和死难者遗属、亲友们的愤怒。不过,枫叶山城并没有时间去哀悼这场浩劫。所有人都明白,雨秋家做出这样的事情无异于与织田家决裂,织田家的讨伐马上就将到来。枫叶山城位于雨秋家领内最靠近东北的地方,也是与织田家接壤的重镇。现在聚集在近畿的天下大军和织田信长的直辖军队加起来总数接近400000人,而枫叶山城城内却只有涅槃备的1200战兵。稍有不慎,雨秋家就将遭遇灭顶之灾。

    连天野景德、竹中重治、森田平翔等死于此次动乱的人的葬礼都没来及好好办理,雨秋殇和雨秋佑就已经遵照天野景德遗书上所吩咐的那样开始了部署。雨秋殇宣布特赦所有参与天野景德政变的军情司、鸦的忍者,声明无论是支持他自己还是雨秋佑,都是为了雨秋家的未来,所以不予追究,立刻收获了军情司和鸦的拥戴。真田昌幸带着一部分军情司的精英和留守的参谋部人士成立了全新的参谋部,宇智波青冈接替了军情司的职务,而雨秋佑则接过天野景德的担子,成为了鸦的新任首领。不少雨秋殇的亲近之人质疑雨秋佑的忠诚,不过雨秋殇却原谅了弟弟的政变,毫无保留地给予了弟弟十足的信任。

    但雨秋佑心底是存有愧疚的,因为他有事情瞒着哥哥,这件事甚至比他发动政变的性质更加恶劣——至少以雨秋殇的为人是这样的。他在那一夜里亵渎了怀孕的兄妻,这有违人伦的事情雨秋佑根本不敢承认,也不敢奢求雨秋殇再一次的原谅。冷静下来后,雨秋佑便对自己当时的冲动而悔恨万分,若是没有那一晚的激情该有多好?

    不过令他感到些许庆幸的,是茶茶对此事同样的守口如瓶。雨秋佑了解茶茶,知道她是一个非常敏感、自卑而缺爱的女孩子。她应该比雨秋佑更害怕此事被雨秋殇知道,她害怕自己的行为和不干净的身子会令雨秋殇厌恶,害怕失去那来之不易的爱。但是茶茶不说,不代表着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这始终是雨秋佑心底的一处伤疤,让他每每想到就会痛苦万分。

    这份痛苦和愧疚摧毁了雨秋佑的内心,他不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不过雨秋佑倒是觉得这样也好,自己这样一个肮脏恶劣的人,来堕入黑暗才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他可以放下一切负担和矜持,做紧脏事恶事来为他犯下的罪孽赎罪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对此役俘虏的处置。

    雨秋佑很清楚,枫叶山城此刻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即使立刻发信要求红叶军返回,从装船登陆到返回岸和田港至少也需要五天的时间——这还是红叶舰队可以不受阻拦的前提下,从岸和田港到枫叶山城又是一天。这六天里,枫叶山城需要以微薄的兵力挡住天下大军,一兵一卒都不能浪费,自然也没有人手用来监管这些织田家的内线、忍者。于是,雨秋佑大开杀戒,除了留下有价值的高级忍者、联络内线用以拷问外,其余被俘的上千织田家人士被他尽数抹杀。

    为了尽可能地扩充兵力,雨秋佑也没有放

    过城外那些群龙无首的小豪族警备部队。他调查了普通士兵的民意,发现大多数人都是奉命而来,对于这场政变没有什么立场,也和织田家没什么瓜葛。在所有豪族大名和他们的亲信、旗本都被骗入城中监禁后,这些警备部队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既然如此,雨秋佑觉得他们完全可以被用来守卫领土,这也正是警备部队成立十几年来在做的事情。雨秋佑将警备部队里所有可以通过政变获得领地的武士作为利益相关者尽数扣押——他们很有可能是织田信长复古令的支持者。随后雨秋佑又进行了排查,逮捕了军队中剩余的可能与织田家有联系嫌疑的可疑分子和支持政变的人。剩下的4000多警备部队,则打乱了建制送入枫叶山城城中,交由雨秋殇指挥。雨秋殇还请出了受尽磨难的畠山高政,让这个在河内、和泉、纪伊有着崇高威望的旧守护给他们训话,请求他们保卫自己的家乡。畠山高政虽然被天野景德的试探折磨地半死不活,但是为了雨秋殇,还是强撑着身子一个备队一个备队地训话。

    可是仅靠着这5000多人是没办法守卫枫叶山城这座巨城的,雨秋家还需要更多的人。于是雨秋殇向全领发布征集令,征调退伍老兵回归,将所有训练营里的新兵尽数纳入战斗队列,还请津田算长等支持雨秋家的小豪族火速带人赶来枫叶山城。这一番布置下来,城内的总兵力或许可以超过10000人,但还是不够。枫叶山城那漫长的城墙需要巨量的守护者,雨秋殇意识到,他必须要征调全城百姓助战了,可是想要动员百姓上战场又何其困难。

    比起这个,雨秋佑更担心的是军械的问题。或许雨秋家能够拉出足够多的部队,但是赤手空拳的人是不会有战斗力的。雨秋佑于是下令对所有入城的堺町商人众尽数抄家,其中橘屋又三郎和末吉孙四郎都开办的是军火场,相信能缴获不少军械。濑名氏义也号召所有堺町和枫叶山城的工厂停止一切日用品的生产,全数赶制军械,送往枫叶山城。军工司的负责人蓝翔花掘加班加点,带着全体工人疯了一样地开始赶工。

    这一切指示全部下达完毕后,已经是天正十年(1582)6月11日中午了。而这时,织田信长要求天下大军共同讨伐雨秋家的消息也传到了枫叶山城。被摆了一道的织田信长恼羞成怒,不仅催动着聚集在安土、京都一线的四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向枫叶山城,还命令正在围攻毛利家的各路织田军立刻进攻红叶军。

    天正十年(1582)6月11日中午,备前国冈山城城下,聚集在此地的织田家武士和雨秋家武士们终于收到了枫叶山城几天前政变的消息和织田信长的雨秋征伐令。消息传来时,众人正在召开对阵毛利家的评定会议,巨大的信息量让所有人短暂失语,但是大家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屋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作为最高负责人参与会议的直江忠平的立场也变得尴尬。如果织田家武士们严格遵循织田信长的命令的话,此时就应该一拥而上把直江忠平当场拿下,不过眼下却没有人真的付诸行动。

    “枫叶山城到底在搞什么?主公又在搞什

    么?”池田恒兴这几日来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一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费脑筋的情况,“枫叶山城把雨秋二公子从主公那里骗了回去,随后反手杀害了主公派去枫叶山城拥立二公子夺位的部队…天呐,大公子那孩子疯了吗?他敢三番五次这样的罪主公,这次绝对是没有善了了…”

    “可不可以现在让大公子、二公子切…隐退谢罪?”羽柴秀吉本来想脱口而出一个“切腹”,但还是硬生生把话收了回来,“然后你们拥立和主公没过节的三公子上位,再好好道个歉,割去两国之地,是不是能把这一劫给躲过去。”

    “织田大殿的雨秋征伐令已经发出了,还是向全天下大名公开的,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而终止了。”长宗我部元亲非常现实地打碎了大家和解的幻想,“没有意义了,战斗已经不可避免了。”

    “织田家已经向雨秋家宣战,织田大殿的命令也是要诸位殿下立刻对红叶军动手。”直江忠平开口,挑破了大家不愿意涉及的那个话题,“那诸位殿下眼下决定如何呢?”

    “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佐胁良之的嗓子有些干涩,咽了口唾沫,低声叹道。

    “佐胁殿下觉得还有?”长宗我部元亲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

    就在帐内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凝固的时候,加藤清正却忽然撩起了帐门,对羽柴秀吉道:“殿下,有急事,请您务必立刻来一下。”

    “没大没小的,能有什么急事?”羽柴秀吉顿了一下,扭过头去对加藤清正骂道,“没看到这里正商量着事情呢吗?”

    全场所有的人都没看不见背过身去的羽柴秀吉的表情,只有加藤清正发现了羽柴秀吉在破口大骂前嘴角露出的诡异微笑。但是兹事体大,他也不敢多嘴。加藤清正看了眼帐内的不少外人,压低声音道:“殿下,是机密,能否私下汇报?”

    “现在这个时候了我有功夫听你私下汇报吗?要说就现在说,不说就滚!”羽柴秀吉挥了挥手,作势要打加藤清正。加藤清正咽了口唾沫,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黑田大人…哦不,黑田孝高那厮昨夜出奔到了毛利家,还四处散布谣言,甚至发了一封号称能证明谣言的信,说要给诸位殿下看!”

    “什么?黑田大人出奔了?”帐内的众人闻言都是大惊失色,羽柴秀吉也是惊得眼珠都要蹦出来了,夸张地大喊道,“怪不得一天没看到他,我还以为他在钻研什么呢!”

    “散布的是什么谣言?”森可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沉声向加藤清正询问道。

    加藤清正这次是真的不敢说了,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羽柴秀吉。

    “到底是什么?”羽柴秀吉嘴角的笑意已经抑制不住,只得更进一步地侧过身来以免被同僚看出端倪,嘴上却继续对加藤清正喝问道。

    “黑田大,哦不,黑田孝高散布的谣言说…是织田大殿和林秀贞暗中联系了他,让他在铸造长堤和大坝时混入了火药,随后用巡逻船装着火药引爆了堤坝,决堤淹了红叶军。织田大殿还派出了刺客,杀害了红叶殿下…”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遗计

    时间回到黑田孝高出奔一天前的夜晚,天正十年(1582)6月10日,深夜。

    驻扎在冈山城下的羽柴家大营内迎来了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受天野景德所托,提早两天就日夜兼程地赶往冈山城的阿市。只有这样,才能正好赶在政变结束的当天见到羽柴秀吉。也只有阿市,才能躲过织田家忍者的监视离开雨秋家领内,而不引起参与政变的织田家人士的注意——因为鸦渗透在织田家忍者机构的内线告诉天野景德,宠妹妹的织田信长特意指示过,不准派人监视阿市的行踪。这个情报在织田家忍者的眼里根本没有多机密,不过是自家主公的一个小任性罢了,一个退隐不问政事的寡妇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可就这是这一个漏洞被天野景德抓到了。

    看到来访的使者摘掉了面纱和斗篷后的倾世容颜,羽柴秀吉怔在原地动弹不得。阿市是他从尾张时期就日夜渴求的梦中情人,寄托了无尽的**与执念。而这,是他距离阿市最近的一次。空气中仿佛都带着阿市身上淡淡的香气,让羽柴秀吉瞬间情难自禁。坐在一旁的黑田孝高见状只得轻咳了两声,才将自己的主君从失态的边缘拉回。

    “未经通报便私自前来,小女子这不速之客,想必是打搅羽柴殿下和黑田大人休息了。”阿市在落座的同时缓缓地欠身一礼,那优雅的仪态瞬间又是让羽柴秀吉心旌摇摇。

    “市公主哪里的话!能接待您可是小人…哦不,可是在下的荣幸啊!”羽柴秀吉兴奋地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让黑田孝高不得不担心起主公在这次谈判里的状态。他有预感,阿市突如其来的前来,可能和枫叶山城里正在发生的剧变有关。

    “不知市公主深夜前来,所谓何事?”黑田孝高再次咳了两声,把阿市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他的身上,“虽说公主您的活动不受限制,但是私下拜会一方重臣,实在是有些敏感啊。想必公主必是有要事相商吧。”

    “实不相瞒,小女子是受天野景德大人之托,前来请两位殿下帮忙的。”阿市再次欠身一礼,恭敬地轻声道。只有在低下头的时候,她才能放松片刻,不用刻意去掩饰眼底对面前这两人深入骨髓的恨意。

    “什么?”羽柴秀吉闻言一愣,黑田孝高在听到“天野景德”这个名字后也是着实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下在枫叶山城发生的家督争夺战,都是天野大人一手策划的。眼下的这个时候,天野大人应该已经将雨秋家中所有织田家的内线和支持者一网打尽了。估计在明天上午,羽柴殿下和黑田大人就可以收到消息了。”阿市面色平静地诉说着令羽柴秀吉和黑田孝高震惊不已的事实,“这样的做法必然招致雨秋家和织田家的决裂,织田家号召天下大军的讨伐已不可避免。可是雨秋家势单力薄,必定不是织田家的对手,所以需要羽柴家的帮助。”

    “疯了吗?”羽柴秀吉听到一半就已经是面色大变,连连摇头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羽柴家对主公忠心耿耿啊

    !公主您身为织田家亲族,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再说了,现在织田家已经统一天下,雨秋家这时候反水,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雨秋家并不需要羽柴家出并支持,甚至不需要羽柴家站到雨秋家这一边,只需要你们公布红叶殿下真正的死因就可以了。”阿市若无其事地说出了天野景德事先交代给她的话,双眸则死死地盯着羽柴秀吉和黑田孝高。在捕捉到两人眼中瞬间的混乱后,阿市已经什么都明白了,浑身上下也气得发抖。他不明白,织田信长和她究竟有多深的仇怨,才要一次又一次地害死她最心爱的男人。

    “是织田信长指示你们杀害了红叶殿下,堤坝里其实一早就被织田家的忍者混了火药吧。”阿市复述着天野景德的猜测,双眸继续死死地瞪着羽柴秀吉和黑田孝高,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身上散发着多么可怕的咒怨的气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羽柴秀吉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吐出了这一句话。

    “不是的话,当小女子没说过便是。如果是的话,就请羽柴家公布红叶殿下的死因吧。”当年浅井长政被织田信长逼死时,阿市的心态崩溃地无法收拾,甚至连正常的生活都难以为继了。但这一次,阿市却仍然振奋着精神,竭尽全力地履行着天野景德交给自己的事项——因为她知道,和上一次只是弱女子的她不同,这一次的她有能力为爱人做些什么。只要能够说动羽柴家,就有为雨秋平复仇的可能——让雨秋家击败织田家,让那个魔王去死。“公布了死因后必然是天下哗然,红叶殿下他生前在天下皆享有善名,愿意帮助雨秋家的人将会大大增加。雨秋家上下也将群情激奋,军民都会化为复仇的厉鬼。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便是击败织田家的机会了。这不也正是羽柴家想看到的吗?”

    羽柴秀吉和黑田孝高闻言都陷入了沉思。虽然阿市没有把话说清楚,但是他们也明白此中的利害。若是织田家和雨秋家拼得两败俱伤,而雨秋家最终击垮了织田家的话,天下就又会退回群雄逐鹿的时代。到了那时,羽柴家就是其中实力最强大的大名之一,完全可以坐收渔利,靠着自己距离近畿近的优势吞下大片织田家的领土。

    而且羽柴家完全不用把自己搭进去,只需要把织田信长谋杀雨秋平的消息放出,或者是找一个重臣出奔并揭露秘密,就可以起到让羽柴家置身事外的效果。哪怕最后雨秋家失败了,羽柴秀吉也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无论雨秋家和织田军谁胜谁负,羽柴家都是坐收渔利。这样的机会,没有任何一个对天下抱有野心的人会放过的。羽柴秀吉听到这里,那浑浊的双眸里仿佛已经闪烁着熊熊的火光。

    “在下还一个疑问。”在羽柴秀吉已经几乎被说动的时候,黑田孝高却仍然保持着理智,“羽柴家该怎么确认,这不是雨秋家利用我们的诡计?雨秋家是不是还藏着什么把羽柴家拉下水的后手呢?”

    “没有了,我们只是想保住雨秋家,向织田信

    长复仇而已。”阿市缓缓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可怕,声音也空灵地不像是现世之物,“现在这个时候,天野大人已经切腹了,明天中午你们应该就能收到消息了。天下你们尽管拿去,织田信长的人头请给我们留下。”

    “天野景德…切腹了。”黑田孝高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着实愣了许久,半晌后才缓缓地回过神来,“那没有错了,雨秋家必定没有后手了。”

    “为什么?”羽柴秀吉不明白黑田孝高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的。

    “天野大人也是做脏事的人,和我是同类,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黑田孝高冷笑了两声,笑容逐渐变得扭曲,“我们这些人不信什么来世,也不信什么死得光荣,我们只信利益。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想着活着守护主家,活着去见证一切。做脏事的人从不会心灰意冷而自杀,也不会有什么以死殉道。能让一个做脏事的人去死,就只有一种情况——他已经无计可施了,这是他保护主家最后的手段了。”

    “哈哈哈…天野大人把什么都准备好了,这是根本没有给我们拒绝合作的余地啊。”羽柴秀吉闻言大笑起来,笑罢后却是连连摇头,“他真的太懂人心了,太懂我了。”

    “请市公主回报枫叶山城吧,羽柴家应允了。”羽柴秀吉见黑田孝高也没有意见了之后,便对阿市承诺道,“请静候佳音。”

    “多谢羽柴殿下和黑田大人了。”阿市没有多话,只是缓缓起身退了出去。

    阿市走后,羽柴秀吉立刻转向黑田孝高:

    “官兵卫,我想让你自己出奔到毛利家,拿着主公当时的密令和各种证据,把事实昭告天下。你就宣称,这一切都是主公和林殿下联络你一人所为,羽柴家毫不知情。你还要把原件原番不动地送到军中来,让红叶军的武士们和聚集在此地开会的各位殿下全部知晓,我到时候会当场表现得非常惊讶,这样羽柴家就可以从其中摘干净,不会被怀疑参与了此事。”羽柴秀吉有些歉意地看着黑田孝高,双手也扶住了他的肩膀,“不过就会苦了你啊,很长时间回不了羽柴家了,估计还会被织田家和雨秋家两家的忍者憎恨,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吧。”

    “交给在下吧,由在下一人来替羽柴家担上私通主家谋害同僚的罪责。”黑田孝高毫不犹豫地接受下来,“此事若成,羽柴家的天下已经指日可待了。”

    天正十年(1582)6月11日清晨,在收到了枫叶山城政变结束、天野景德切腹而死的确切消息后,黑田孝高执行了出奔的计划。他一路逃到了吉川元春军中请求庇护,并向全天下的大名发信,揭露了织田信长串通黑田孝高他自己谋害红叶军、暗杀雨秋平的秘密。随信附上的是详细的行动计划表和一切密令、信物的副本,而唯一的原件则被送往了冈山城下的织田家军中。

    消息一出,全天下瞠目结舌。备中高松城决堤事件的真相,也在洪水退去多日后缓缓浮上水面。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石出

    把时间播回到两年前,天正八年(1580)1月2日傍晚,本能寺,织田信长的寝殿内。

    林秀贞刚刚结束了一次失败的陷害活动,明智光秀的突然出现让他嫁祸雨秋平谋反的计划完全落空了。此刻的他,正跪在织田信长身前,请求他应允自己的计划。

    “你要余追放你,把你家族世世代代侍奉织田家的领土全数剥夺,就是为了去调查红叶?”无论听了几次,织田信长还是觉得林秀贞太过荒唐,“有这个必要吗?”

    “雨秋家的乌鸦在织田家里渗透了不少人了,老臣这次的行动不就都被看穿了?如果留在织田家里调查雨秋红叶,恐怕不出几月就会被发现,又还有什么意义呢?”林秀贞也一遍遍地向织田信长陈述着自己的想法。

    “没了佐渡你,暗处的事务可要落下不少了,红叶真的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吗?值得你放弃一切去盯着他?”织田信长有些烦躁地在屋子里踱步,同时不满地开口问道。

    “他有着翻天覆地的能力,说他是现在全天下数一数二的俊杰也不为过。这样的人若是有疑心,织田家大业危矣。”林秀贞毫不吝惜自己对雨秋平的赞美,也毫不掩饰自己对雨秋平的怀疑。

    “余看人一向很准,红叶不是有异心的人。”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人的情感是最脆弱善变的东西了。”林秀贞再次重复了他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老生常谈,“雨秋红叶和主公您,在未来会有不可避免的利益冲突。您想要征朝、征明,雨秋红叶一定不会同意;雨秋红叶想推行他那改革,必将伤及武家之本,您也一定不会同意。到时候矛盾激化,主公您又怎能保证红叶那时还没有异心呢?又怎么能不让老臣先着手准备呢?”

    “余无论说什么你都不会改主意了吗?”织田信长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那个老臣,忽然觉得他老了。从30年多前起,他就已经开始像这样跪伏在自己身前。可是无论林秀贞的姿态放得多低,织田信长从来不会有半点轻视自己的老师。如果说对平手政秀的感情更多的是敬爱的话,那对林秀贞就只有敬重。

    “老臣心意已决。”林秀贞重复着他早就说过的那句话。

    “那你也去高野山陪右卫门尉吧。”织田信长冷笑了两声,沉吟了片刻后挖苦道,“罪名就是…20多年前家督继承时,你站在余那弟弟的一边。”

    那之后过了两年,天正十年(1582)4月12日晚,京都本能寺内,已经准备入睡的织田信长被蒲生氏乡喊了起来。织田信长并没有询问来人是谁,因为有资格让侍卫在织田信长临睡前还进行通报的,也只有那一个人而已——林秀贞。

    “红叶前些日子来高野山找过老臣,右卫门尉的大嘴巴差点泄露了我时常离开高野山的情报,幸好红叶没有在意。”林秀贞依旧如往常一样跪下给织田信长行礼。

    “余知道他去找你了,他来之前还特意跟余说了。”织田信长点了点头,并没有半点意外,“他问了你什么?”

    “他还在追查今川义元的事。之前他拜访今川氏真,估计也是为此吧。”林秀贞如实

    答复道,织田信长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了下来。

    “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吗,主公?雨秋红叶已经摆明着对您怀有异心了。您不先动手,先动手的搞不好就是他了。”林秀贞抬起头来望向织田信长糟糕的脸色,“这两年来老臣提供的证据还不够多吗?还不够支持您下达处理掉雨秋红叶的命令吗?”

    见织田信长没有言语,林秀贞便继续低声道:“当时轰动京都和近畿的刺杀事件,雨秋红叶绝对脱不了干系。老臣查看过雨秋佑所在巡查队遇袭的地点,那里的打斗痕迹和雨秋佑描述地不符合。老臣估计并不是他提前出来报信才幸免于难,更有可能的是杀手唯独放过了雨秋佑一人。而在京都西边山林里也发生了一场搏斗,雨秋家同样没有上报此事,但那场搏斗里肯定有雨秋殇和他卫队的参与。而当年刺杀案里除了先帝外的三个遇害者,出云阿国、本愿寺显如、弗洛伊斯,也都在遇害前和雨秋平有过交际。特别是弗洛伊斯,他明明和任何势力都没有瓜葛,也没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影响力,却因为和雨秋平见面过而被诛杀。三证并举,雨秋红叶必然与连环刺杀有关。也难怪我们事后如何排查也查不出,肯定是雨秋家的忍者从中作梗了吧。”

    “东国征伐的事后,雨秋红叶同样行踪诡异。他疑似在攻陷小田原城后和风魔忍者里的头领风魔小太郎有过接触,之后风魔小太郎就不知所踪了。联想到之前,和他有过单独对面的北条幻庵的离奇死亡,这其中肯定有我们难以想象的关系。而且北条家还曾经是今川家的姻亲,在今川家败亡后收留过今川氏真,再联想到雨秋红叶之前多番与今川氏真交谈…”

    “你就要靠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让余杀了家中第一重臣?”织田信长有些急躁地打断了林秀贞,看得出来他的心情糟透了。

    “主公出征朝鲜,雨秋红叶已经表明了不会随军吧?先不说没有红叶舰队的帮助我军能否顺利登陆,就算可以,主公难道能放心地把主力送上朝鲜,而留着一个和明朝有千丝万缕的异心者坐镇本土吗?”林秀贞一连串的追问让织田信长的脸色越来越僵,“更何况红叶军战力凶悍,万一真的一反,红叶舰队把主力困在朝鲜,而红叶军又席卷本土,该如何是好?无论如何,在出征朝鲜前,雨秋家必须处理掉。但是雨秋红叶平日里与人为善,在织田家里风评甚好、人脉广泛,也深得领民拥戴。如果我们找不到合适的开战理由而悍然对雨秋家宣战,闹不好还会有不少人站到雨秋家那一边。再考虑到那骁勇善战的红叶军,我们即使想处理掉雨秋家,也未必能赢下来啊。”

    “余哪有那么多的时间?余已经49了,还有几年能活?征伐朝鲜和大明耗时甚久,现在不开始都已经迟了,又哪里有时间耗在处理雨秋家上?”织田信长越说越气,最后直接一脚踹翻了摆在边上的桌案,又狠狠地补上几脚来发泄怒火。

    “老臣倒是有一招,可以将这所有事一并处理了,只是不知道主公愿不愿意了。”林秀贞顿了顿,随后意味深长地低声道。

    织田信长没有回话,只是用鹰隼一般的眸子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林秀贞。

    “主公容禀,

    伪将军足利义西此刻正隐居在隐歧岛。不过他的藏身之处早已被老臣发现,老臣在第一次上岛时就掳走了他的妻儿作为人质,此刻他只能任由老臣摆布。老臣可以让他强行返回毛利家领内宣布起兵,从而给主公征讨毛利家的口实。到了那时,主公便可以宣誓织田家权威为由,召集全天下大名率军讨伐毛利家。等拿下了毛利家之后,直接把他们送过海出征朝鲜。那些大名都在近畿,远离故土,翻不起风浪,就算想要反对也是无济于事。”

    “若要征讨毛利家,山阳道首当其冲。山阳道里,备中高松城又首当其冲。老臣已经勘探过,备中高松城的地形极容易水攻,雨秋红叶和羽柴秀吉一定会想到这个方法。只要将雨秋红叶派往山阳道那一路,然后私自在水攻的堤坝里动手脚,炸堤引洪水反灌红叶军,那天下无敌的红叶军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消灭。依老臣之见,羽柴家里的黑田孝高或许就很乐意执行这样的计划。决堤之后兵荒马乱,我们再派遣刺客暗中偷袭雨秋红叶,将其击杀,以绝后患。”

    “杀完雨秋红叶之后,我们便可强行拥立雨秋二公子继位。雨秋家若是不服,就以天下大军踏平其领内立威。十几年来,我们已经在雨秋家里渗透了数千人,遍布家中各个要职,甚至有不少已经混入中高层。我们还在雨秋家领内各处要害安排了内应,随时可以暴起瘫痪交通。枫叶山城里也藏了不少细作,如果我们真的需要攻城,可以在瞬间替我们抢下一座城门。老臣以濑户内海的独家经营权收买了十几个国会商人,他们的势力已经隐隐控制了小半个国会。老臣还以恢复祖制、返还领土为条件,串通了大半雨秋家领内的小豪族。到时候甚至只要主公您一声令下,雨秋家内部就会乱成一团,不攻自破。控制雨秋家后,便可以二公子的名义号令红叶舰队,让红叶舰队送大军过海。如此一来,便可在一年之内同时解决雨秋家和征朝的问题。”

    织田信长听罢后沉默良久,在屋内不停踱步了一个时辰后,终于点了点头道:“你先执行起来吧,余会到时候再找红叶谈一次,最后问问他同不同意余出征朝鲜。”

    “主公还狠不下心吗?”林秀贞有些费解地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丝苦笑,“当年连亲生弟弟都下得去手的您,现在却软弱到对一个下属动了恻隐之心?何况那个下属还很有可能怀有异心?”

    “余只是惜才罢了,舍不得这么优秀的人。”织田信长对林秀贞的猜测嗤之以鼻,不屑地冷笑了两声,“但是再优秀的人才,如果挡了余的路,不管他有没有异心,余都会铲除掉。哪怕挡在余面前的是自己的儿子,余也不会手软。”

    在雨秋平出征前,织田信长和雨秋平在摄津的交涉彻底破裂了,一切的计划也都得以启动。然而,事态的发展却远远超乎了织田信长和林秀贞的想象。

    时间回到现在,天正十年(1582)6月11日傍晚,京都。大批大批来自天下各地的军队正和织田信长的直辖部队一起,浩浩荡荡地从安土-京都一线开赴枫叶山城。但织田信长却没有随军,而是在京都本能寺内指着林秀贞放声大笑。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竹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佐渡啊林佐渡,这就是你所谓的把所有事情一起解决吗?”织田信长指着跪在地上的林秀贞,肆意地放声大笑着,笑容里已经有些许癫狂,“弄到最后除了杀掉了红叶,一件事都没办成啊。”

    “老臣罪该万死。”林秀贞没有多做解释,只是伏地请罪。

    “也不怪你啊,谁能想到呢?当日在长堤上的如果不是常磐备,而是全天下任何一支备队,红叶军现在已经全军葬身鱼腹了。谁能想到呢?这世界上居然能有一支军队,在遇到洪水时不退反进,以肉身跳入洪流里堵豁口,来给全军争取时间。谁能想到呢?你事先跟余说,余也不敢相信啊。即使是现在听起来还是匪夷所思,除非亲眼所见的人又有谁能想象这样一支举世强兵呢?”织田信长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忍不住啧啧赞叹道,“天下最强红叶军,红叶最强常磐备…它在决堤时的壮举已经胜过千万场大胜。以后谈及天下强军,常磐备称第二,再无人敢称第一了。”

    “老臣当时如果果断一些,直接炸开三个豁口,事情本就成了。但是老臣一开始求稳,不想把阴谋的痕迹做的太明显,就只炸了一个豁口,酿成大错了。”林秀贞长叹了一口气,罕见地露出了懊悔的神色。

    “可别急着为这件事谢罪啊,枫叶山城的政变我们输得可更惨呢。”织田信长又干笑了两声,脸色的表情古怪地有些吓人,阴阳怪气地挖苦道,“拜那个天野景德所赐,我们手上对雨秋家威胁最大的牌——人质兼干涉雨秋家家督人选的雨秋佑——给他骗回去了,连带葬送了余的一千精锐旗本。十几年来在雨秋家潜伏的忍者、细作和内线几乎被一网打尽;虽然你当时特意指示留下了些暗线不要响应雨秋佑的号召,不过那么多头领都被抓住了,以那个鸦的拷问力度,估计都会吐露得差不多了吧。你收买的那些堺町商人众和小豪族们也被一锅端了,小豪族带来的部队还被人家整编进了守军里。哈哈哈哈…彻彻底底地被摆了一道啊。”

    “就这还没算完呢,人家现在把余谋害红叶的真相都给抖出来了!”织田信长一把抄起桌案上的一沓纸,那是前线忍者加急送回的黑田孝高出奔后散发的副本,使劲甩了甩,“密令,公文,证据,人员,时间表,一应俱全;给前线那些武士们看到的,估计还是原件,这可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了啊。余这迫害忠良、滥杀无辜家臣的罪名,算是坐实了啊!天下大名和百姓现在碍于余的淫威,还会勉强服从,但是心底里估计恨透了余吧?只要有朝一日织田家失势,马上就是墙倒众人推,一个帮手都不会有了。”

    “唯独这一点老臣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也不知道这黑田孝高是受了羽柴殿下的指示还是他自己所为,但是他完全没有为雨秋家火中取栗的必要啊。”林秀贞惨笑了两声,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的,仿佛一日间老去了十岁。

    “有什么想不通的,估计又是那个天野景德搞的鬼吧,幸好他死了,真是个愚不可及的家伙,居然这种时候选择为先主殉死。”织田信长不屑地啐了一口,随后骂道,“真他娘的见鬼啊,这么厉害的人物,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呢?所有人都在搜集那个竹中重治还有真田昌幸的情报,唯独把他给漏了。”

    “干脏事的人,往往都不愿意有大名声的,那样行动起来会麻烦很多啊。”林秀贞用手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可还是感到精力不济,“现在木已成舟,马上全天下就会收到消息了,民怨沸腾、天下哗然已经不可避免,主公打算如何是好?”

    “都到这烂透了的地步了,还有什么如何是好?认了呗!就是余决堤淹的红叶军,就是余派人暗杀的雨秋红叶!”织田信长红着眼放声大笑,精神状态明显已经有些不正常了,“余就是个连忠心耿耿的家臣都要谋杀的魔王,那又怎样?余手上有二十万直辖,有大批大批忠心耿耿的武士和亲藩,就算民怨沸腾又能如何?余就要继续征讨雨秋家,余就要大大方方地当这个恶人,当个魔王,把雨秋家毁灭殆尽。余倒要看看,天下大名武士谁敢说个‘不’字!谁敢说,余就一并灭了!”

    “继续行动!让山阳道的织田军把红叶军歼灭,不让他们上船回河内,让枫叶山城空有坚城深池,却没兵把守!天下大军继续往枫叶山城开,打下的领土随意乱捕、夺得的财产人口自行处置,把雨秋家领内夷为平地!”

    “主公您谋杀雨秋红叶的消息一出,枫叶山城可就不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空城了…那五十万视雨秋平为再生父母、神明转世的市民,都将成为复仇的厉鬼…天野景德,好狠毒的激将计啊…”林秀贞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以无比恐惧的语气低声地道,“现在的枫叶山城…可能是全天下最难攻陷的地狱之城啊。”

    不久前,天正十年(1582)6月11日中午,备前国冈山城下,联军主账内。

    直江忠平此刻正握着黑田孝高送来的证据,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里仿佛能滴出血来。

    “怪不得…怪不得,好端端的堤坝会突然炸裂…怪不得,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殿下的下落…怪不得,本多大人的身上居然有枪伤…”直江忠平小心翼翼地把那宝贵的证据收入了怀中,可是语气里那咬牙切齿般的痛恨已经掩饰不住,“织田信长这厮…”

    看着一贯低调沉默的直江忠平失态成这个样子,屋子里的其他人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直江大人,还有红叶军,之后有什么打算?”第一个开口打破沉默的居然是平日里同样低调寡言的森可隆,他声音颤抖地比直江忠平还要夸张。

    “复仇。”直江忠平吐出了两个字,却仿佛废了天大的力气一样。对于情绪处于崩溃边

    缘的直江忠平而言,沟通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了。大帐一下子变得很狭小了,所有人都在直江忠平揭开的沉重事实面前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在织田信长谋杀雨秋平的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刻起,红叶军和织田军兵戎相见似乎就是不可避免的了——因为大家都清楚雨秋平在红叶军里崇高的威望。

    “那就请带上我吧。”森可隆上前了一步,对着直江忠平行了一个标准的红叶军军礼,“只要是为红叶殿下复仇,森家上下追随到底!”

    “可隆?”池田恒兴闻言大惊失色,抬手想要制止森可隆,“你这是要背叛主公吗?”

    “是主公背叛了红叶殿下。”往日里一贯对长辈们非常顺从的森可隆这次却选择了强硬的顶嘴。

    “可是…森家对织田家忠心耿耿,令尊也对主公忠贞不二,森家也一直有忠义的名声。你这一反,岂不是让森家和令尊…”池田恒兴还想再说,却被森可隆毫不犹豫地打断道:“池田殿下,织田信长做出这般天理难容的事情来,已经不配拥有森家的忠诚了!红叶殿下待我们森家厚恩,而红叶殿下的命也是家父牺牲自己换来的。现在织田信长谋杀红叶殿下,是把家父的牺牲当成了什么了啊?”

    “可是令堂和令正还在安土城呢,你这若是一反,她们可如何是好?”池田恒兴急得音调都变了,又是上前一步想把森可隆拉回去。

    “她们会理解的,这是为了红叶殿下和死去的先父!为了森家的大义!这也是家慈一直教导我的!”森可隆一挺胸,没有半点彷徨便斩钉截铁地道。

    “长宗我部家也去。”长宗我部元亲在一旁冷哼了一声,双手抱胸地低声道,“早就看织田信长那趾高气扬的样子不爽了,还敢干出这种事情来…当真不把我们天下武家当人看啊?以为我们没有脾气和廉耻心吗?”

    “三好家也要为红叶殿下复仇。”三好义兴同样挪动了脚步,站到了直江忠平的这一侧,“红叶殿下是先父和叔父们认可的武士,我们三好家也是因为红叶殿下才降服,靠着红叶殿下才得以保存,自然也会追随红叶殿下,而和织田军一点关系都没有。”

    森可隆、长宗我部元亲、三好义兴先后表态后,帐内的目光就集中到了尴尬的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身上。雨秋平和池田恒兴、佐胁良之的好交情是织田家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如果要在织田家里选两个和雨秋平关系最铁的人,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他们俩。现在,大家也理所应当地觉得,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也应该会站到为雨秋平复仇的一边——毕竟连森可隆和两家外样都这么表态了,池田恒兴、佐胁良之不这样做就显得他们和雨秋平之前那么多年的兄弟情义仿佛只是口头说说的那样。

    然而池田恒兴、佐胁良之却真的下不了决心,哪怕他俩冥冥之中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但是他俩却始终没有想过任何预案——因为他们根本不敢去想这样的结果,无论是哪一个他俩都无法接受。此时此刻,在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脑中浮现起的,只有两年前林秀贞试图栽赃雨秋平的本能寺事件后,他们之间的对话。

    天正八年(1580)1月2日,夜里的京都,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正漫步在京都的街道上。佐胁良之从雨秋平下榻的壬生寺离开后并没有直接回东寺,而是被池田恒兴拉着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里游玩。眼看着店铺差不多都打烊了,池田恒兴才悻悻地准备打道回府。

    “今天的事情真是怪。”池田恒兴喝了点酒,醉醺醺地把手搭在佐胁良之的肩膀上,“林殿下真就那么忌惮红叶?非要赌上自己的前途也要把红叶搞掉?”

    “谁知道呢?”佐胁良之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心事。刚才游玩的时候,佐胁良之就有些没精打采。池田恒兴虽然醉了,但还是看出了端倪,开口问道,“藤八,你怎么回事,怎么蔫吧了?”

    “唉,没事没事。”佐胁良之深吸了一口气,使劲用手搓了搓脸,搪塞了过去。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佐胁良之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不吐不快,挥了挥手把周围的侍卫都支开了。

    “恒兴哥。”佐胁良之把自己的手臂也搭到了池田恒兴的肩膀上,“有个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说。”大大咧咧的池田恒兴没注意佐胁良之已经打发走了两家的侍卫,随口嘟囔道。

    “我感觉…林殿下的疑虑也不一定没道理,雨秋家确实…很强。而且红叶那大公子,未来也不一定是个听话的主。”佐胁良之支吾着斟酌着措辞,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在说啥呢?”池田恒兴显然没听懂佐胁良之墨迹了半天想说啥,不满地问道。

    “你说万一…主公未来也怀疑起了红叶该怎么办?”佐胁良之咬了咬牙,快速地吐出了这句话。

    “替红叶解释呗?还能干啥?”池田恒兴满不在乎地答道。

    “那要是主公要对红叶动手呢?”佐胁良之含糊不清地轻声补上了一句话。

    忽然来了一阵风,初春夜晚的寒风还是挺冷的。池田恒兴刚才喝酒热着了,把衣襟敞开了不少,被这寒风一下子往脖颈里一灌,瞬间冷得一哆嗦,醉意也逐渐消去。

    “你想说啥?”池田恒兴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如果主公对红叶动手,我们怎么办?”佐胁良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两人之间也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池田恒兴才缓缓地开口道:

    “我爹死得早,留下孤儿寡母。听我娘说,当时家里也没个依靠,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难熬。后来,先主公把我娘召去那古野城,让她给主公当乳母,我也就这样跟去了那古野城,跟着

    小时候的主公玩。嘿,当年的主公,可真就是个十足的‘大傻瓜’,什么傻事都干。我啊,丹羽殿下啊,还有另外几个人,就是主公那‘尾张大傻瓜’孩子军团里的人。后来我娘成了先主公的侧室,我也成了主公的乳兄弟,和主公一起从小玩到大。我这一身,池田家这一切,都是先主公和主公给的。”

    池田恒兴顿了顿,看了眼街道边挂着的灯笼,低声道:“你让我背叛主公,对主公兵刃相向,我办不到,还不如杀了我呢。”

    “恒兴哥…”佐胁良之有些担忧地开口道,却被池田恒兴挥了挥手打断了。

    “但我跟红叶也认识20年了,从他刚才骏河来尾张时就交了这个朋友,还是你哥阿犬他带着我们认识的。当时我就认准了,这人对胃口,这朋友我交定了。别看我没大没小的,平日里没个正行,但红叶小我几岁,我一直拿他当弟弟看的。那家伙就是个烂好人,嘿嘿。”池田恒兴说着说着,忽然傻笑了几声,“人是真的好啊,真不知道这种好人是咋在这世道活下来的。”

    “藤八啊,你说是不是随着年岁长了,身份高了,领土大了,曾经那在清州城城下町里喝花酒的日子就回不去了啊。”池田恒兴松开了搭在佐胁良之肩膀上的手臂,把双手搭在了脑后,活动着脖子,“当年亲密无间的兄弟们,现在彼此间都有了隔阂。主公也好,你阿犬哥也好,藤吉郎那家伙也好,还有好多好多兄弟。明明当时都是穿一条裤衩、无话不说的好兄弟,现在我却觉得有些看不透他们了,总觉得他们有啥事瞒着我,甚至想算计我,不跟跟我交心了。”

    “我也不免俗啊,这身份上去了,人也变了,眼里看着的是功名利禄而不是那些花天酒地了。从当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足轻头,现在成了守护代,也算是能在青史里留下几页了。但是啊,活得没以前快活。总是担心这担心那,担心有没有人想贪我一块地,有没有人想抢我一份功劳…”池田恒兴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道,“人啊,难啊。”

    “不过红叶不一样啊,我感觉那家伙无论爬多高,心里却都不在乎那些,还是像二十年前一样,还是那个会对素不相识的小乞丐起了恻隐之心非要带回家的烂好人,也是那个对朋友真心实意没有半点心思的烂好人。”池田恒兴把双手从脑后伸展开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舒畅的长叹道,“我不是啥有本事的人,比不上主公,比不上红叶,比不上藤吉郎和丹羽殿下,甚至连你阿犬哥也比不上。我要真的有本事啊,你们也不会一口一个‘尾张逼王’的叫我了,我自己心里有数。当个守护代啊,我已经力不从心啦。”

    “不过啊,我池田恒兴这一辈子,就算再没用,也不能对不起朋友啊。”池田恒兴自嘲地笑了两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语气神态也恢复了往日里自吹自擂时的模样,“红叶把我当兄弟,我就不能负了他。”

    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对视了一眼,但是最后谁也没能说出那句话来。池田恒兴刚才对森可隆的谴责,又何尝不是在谴责懦弱的自己,憎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和森可隆那样不顾家族利益和现实考虑,为了和雨秋平的情谊而快意恩仇。

    “诸位殿下立场所限,我们红叶军自然会理解,也不会强求诸位追随我们复仇。”直江忠平看出了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的为难,低声退了一步道,“但是还请各位不要阻拦我们从备前国离开。”

    “这是自然。”没等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说话,羽柴秀吉便抢先开口应承下来,“我们几个别的不说,也都是红叶的好哥们。眼下主公对红叶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们报仇我们还能拦着你们不成?”

    “如此便多谢诸位了。他日战场相见,我们各为其主,诸位也不必太多顾虑。今日的恩情,已经足以慰藉已故的红叶殿下了。”直江忠平向羽柴秀吉、池田恒兴、佐胁良之深深地行了一礼,便和森可隆、长宗我部元亲、三好义兴退出帐外。

    “方才多谢三位殿下了。”直江忠平在帐外再次向三人一礼,“不知三位殿下之后想去哪里?我们必定会安排红叶舰队和淡路水军护航。”

    “不是说了和你们去近畿复仇吗?”长宗我部元亲一副理所当然的不屑表情,“织田信长马上要带着天下大军进攻枫叶山城了,不回近畿去哪里?”

    “可是…在九州方面还有织田信雄和织田信孝等人率领的部队。三位殿下加入雨秋家一方的消息一出,你们在九州和四国的本领肯定会受到织田军的攻击吧…”直江忠平说到一半,就被长宗我部元亲的笑声打断:“怎么,织田信长带着四十万大军打你们,你们还嫌援军少?把我们往外推?”

    “长宗我部殿下误会了,但是毕竟本领…”直江忠平还想解释,却又被长宗我部元亲笑着打断。

    “无所谓了,什么领土啊,一城一池啊…”长宗我部元亲的眼神里已经锋芒毕露,闪烁着兴奋的光彩,“这可是你们红叶殿下教我的啊。人啊,要把目光放远一点,不要局限在身边的一亩三分地上。眼下是决定天下的大战,我们长宗我部家又怎么会安居一隅呢?自然是要到战场中心去啊!”

    “而且我觉得,九州的织田军多半会立刻乘船,走山**外海回近畿和织田信长的主力汇合吧。毕竟他们肯定害怕红叶舰队忽然西行,把他们全部困在九州歼灭。”三好义兴同样开口支持了长宗我部元亲的提议。“直江大人就别想这么多了,我们三家这就跟着红叶军回近畿,给红叶殿下复仇!”

    “好,多谢三位殿下。”直江忠平缓缓的点了点头,随后狠狠地握紧了拳头,“我这就把消息通报红叶军全军,回师复仇…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同仇

    人类的悲欢想通吗?对于这一经久不衰的问题,不同的人自然会给出截然不同的答案。

    可是如果有人在天正十年(1582)6月12日的清晨到过河内国的枫叶山城,亲眼目睹过那五十万披麻戴孝的市民时,他一定会做出肯定的答复。

    十五年前的枫叶山城,当时还叫做饭盛山城,只是一座在浩渺历史里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近畿城市——在战火里被摧残得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数万眼看着就要挺不过寒冬的饥民。这样的城市在战乱频发的近畿并不特殊,古往今来已经有无数城池毁于战火——但是枫叶山城却成为了特殊的——因为这座并不特殊的城遇到了那个特殊的人。她从一片废墟发展为如今欣欣向荣的宏伟巨城,数万朝不保夕的市民如今也扩展至五十万人口,成为了全天下名副其实的第一城。

    这五十万市民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经历,从事着不同的营生,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人。在聚集到这座城市,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无家可归。近百年的乱世在人口最为密集的近畿催生了无数难民,在城町与城町间奔波流亡,只为了躲避战乱和随之到来的乱捕、劫掠,保住自己所剩无几的家产。一百年来,偌大的近畿,又有哪座城池是没有被战火波及过的呢?安居城墙后的武士或许可以在一场艰苦的守城战后幸存,庆贺家族的传承和来之不易的胜利——谁又会去在乎城外城下町的无辜百姓们遭遇了什么呢?

    雨秋平在乎。

    十五年前,那个在乎这一切的好人横空出世。他在数万对生活丧失了一切希望与憧憬的市民面前宣布,会保这座城完全——这在近畿几乎是一个不可理喻的承诺,但是那个好人“一诺千金”的名声却让不少人对其抱有期待。好人也没有辜负他们,他筑起了一道道的高大城墙,将所有的百姓保护在城墙内。从此,城墙不再是记录着百姓们绝望逃难前怨愤目光的土石,反倒是成了他们的依仗。他编练了世上最强大的军队,用一次次的血战将一切敌人远远地阻挡在枫叶山城之外,枫叶山城的百姓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些乱兵——过去令他们仅仅是远远看到就会胆寒的乱兵。

    他颁布了前所未有的仁政,实行着比世上存在过的最人道的武家还要宽松的轻徭薄赋,却从未停止过对受灾者的赈济、对流浪者的救助和对贫穷者的补贴。他家族里的武士,没有一个人敢在百姓面前趾高气扬、耀武扬威——因为哪怕是作为家主的他也从未有过高高在上的架子,永远像普通人一样行走在枫叶山城的大街小巷间,关怀着民间疾苦。对市政的建设、对治安的维持、对水利的兴修……那位好人几乎做到了一切他该做的事情。而他的仁政,也吸引着越来越多无家可归的人聚集到这座城中,用自己的努力和汗水换取家人的丰衣足食。城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可那个武士却始终没有变。

    乱世的百姓,是最为胆怯的。他们哪怕听到马蹄声都会吓得夜不能寐,哪怕看到炊烟都会胆战心惊,哪怕遇到再强词夺理、仗势欺人的武士,也永远不敢有半句怨言。可他们也是最为懂事的,哪怕丁点的恩惠都会牢记心间——

    因为在乱世,恩惠实在是太过奢侈的东西——更别提是十五年来如一日的恩惠了。

    枫叶山城里五十万截然不同的百姓,却都明白着同一个道理——他们眼前这来之不易的一切,都是那个好人赐予的。好人的恩惠,他们世世代代转生无数次也偿还不尽。

    但那个一生向善好人,如今却被恶人以肮脏的手段杀害了。那个恶人还带着枫叶山城的百姓们十五年来都没有看到过的乱军杀向了枫叶山城,他下达了前所未有的残酷乱捕令,想将这里的一切全部摧毁,想把他那个好人留下的一切痕迹都尽数抹去。

    在乱世里,好人没好报,越好的人下场越惨。这些乱世力明哲保身的百姓们,本该已经在岁月的摧残里默默接收这个道理,但此刻的他们,脑中却只回荡着一个念头——岂有此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任人欺凌的百姓,也有愤怒的一天。

    对于枫叶山城的五十万百姓而言,那一天就是现在。他们是为了报恩,要守护那位好人的城,要守护他的妻儿。他们是为了复仇,要为他们的恩人讨回血海深仇。他们也是为了自己,为了保住他们在乱世里来之不易的一切。

    他们要战斗,为那个好人而战。

    “为了红叶殿下!”

    走上街头的百姓们高呼着。

    “为了红叶殿下!”

    涌向临时征兵点的百姓们高呼着。

    “为了红叶殿下!”

    自发地捐出家中积蓄的百姓们高呼着。

    “为了红叶殿下!”

    全城上下五十万披麻戴孝的市民,挥舞着拳头,以震耳欲聋的声音怒吼着。

    “为了红叶殿下!”

    站在被烧毁的天守阁楼顶,雨秋家的要员们饱含热泪地看着全城上下的白色海洋。

    “这么多年,也算是走过大半个天下,却从未看过如此壮烈之景。”真田昌幸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自语地低声道。

    “何止是人生短短数十年的阅历啊。哪怕是遍及经史,也从未有过如此民心吧…”濑名氏义扶着栏杆,同样是震撼不已地赞叹道。

    “这是你们父亲毕生奋斗的结果,也是他赌上一切也要开创的未来。”今川枫站在自己的两个孩子身后,似是托付、又似是勉励地将双手搭在了他们的肩膀上,“现在,就交由我们来守护了。”

    “交给我们吧。”雨秋殇和雨秋佑异口同声地沉声道,泪水从两兄弟的眼眶里淌下。直到今天,他们才真切地明白了他们父亲人生的意义。

    “殿下,该多外通报我们有多少守军?”宇智波青冈上前一步,恭敬地向雨秋殇行礼道。

    “五十二万人。”雨秋殇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夸张的数字让宇智波青冈的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等待着雨秋殇的解释。

    “1200涅槃备战兵,6000警备部队,3000紧急复员的老兵,5000新兵。”雨秋殇向着宇智波青冈说出了这段话,随后扭头看向满城的人海:

    “还有150000余志愿参军的青壮市民,和350000愿意为守城战献出一切的老弱妇孺。”

    雨秋殇的话并不只是豪言壮语,雨秋家上下的参谋部和官僚体系在近乎极限的时间内完成了守城部队的编制,将全城的力量全部投入到了守城战中。想要守护枫叶山城这样一座巨城和漫长的城墙,没有十万人是不可能的。

    涅槃备的1200名官兵因为拥有完善的建制和指挥体系,成为了守城部队编制的中坚力量。每1名涅槃备士兵和3名复员老兵、5名新兵与6名警备部队士兵组成一个临时守城中队,其中编入150个支援参军的青壮市民,每个小队的总人数为165人。总指挥为涅槃备士兵,3名复员老兵为副官,1名新兵为传令官和旗手,剩下的4名新兵和6名警备部队士兵则作为小队长各自指挥15名市民。每10个中队组成一个1650余人的大队,队长由涅槃备班长担任;每5个大队组成一个8000余人的联队,队长由涅槃备排长担任;每5个联队组成一个40000余人的城墙守备队,队长由涅槃备的连长或副连长担任,一个城墙守备队负责防守一面城墙。每一城墙守备队保持四个联队在城墙上,剩下一个联队留作预备队供城内调遣、互相支援。全城共160000余人守军,将防守四面城墙。雨秋殇自己带着剩下的200名涅槃备士兵,与军情司、鸦的忍者和枫叶山城中各家的侍卫、仆从、守卫,组成了近2000人的精锐预备队坐镇天守阁,随时准备应付各种突发事态。

    而剩下的350000群众,也被枫叶山城内而对代官和治安奉行官们以街区为划分区域,分成了数千个不同的后勤小组,每一小组都由街道的治安奉行官或者区域的代官领导,负责从事一切后勤保障。救治伤员、物资转运、伙食供给等各项任务,全部由他们完成,以保证作战部队可以全身心投入与战斗之中。哪怕是老人和小孩,也都被分配到了力所能及的工作。

    所有这一切编制,都在短短的一天一夜内完成。雨秋家官僚十余年来辛勤工作留下的动员体系,令雨秋家自己都震惊不已。

    而与此同时,枫叶山城内的工厂们正在加班加点地赶制军械,将火枪、刀剑、弓箭、盔甲等一切能用上的工具流水一般地生产出来送往各面城墙。工人们不分昼夜地赶工,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效率生产装备——现在不要求质量多高了,先要把数量堆满。

    而在傍晚,堺町也送来了一批宝贵的军械物资。还未正式元服的雨秋光接到了雨秋佑的命令,挑起了重任,负责堺町所有叛国者的家产而对抄没以及物资的运输工作。终于在织田军抵达枫叶山城的前夜,将堺町的物资全部转运而来。堆积如山的军械被一批一批地送上城墙内侧的军营里,红叶军的士兵和警备部队正拼尽全力地教授那些志愿市民们一些战场技巧。

    天正十年(1582)6月13日凌晨,侦察部队汇报,织田家率领的天下大军已经侵入了河内国地界。枫叶山城开始封锁四门,攸关雨秋家存亡的枫叶山城保卫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敌忾(1)

    天正十年(1582)6月13日上午,京都,本能寺。

    织田信长谋杀雨秋平的消息一出,便引起了天下的剧烈震动。雨秋平的仁者之名早已天下皆知,而织田信长却以如此粗暴的方式暗杀了自己的臣下,实在为人所不齿,他在全天下的名声和威望一时间跌入谷底。若是在平时,恐怕此时此刻已经是一揆蜂起,天下大乱了。然而织田信长之前将天下大名和他们的部队全部聚集到了近畿,置于织田家二十万直辖大军的监视下。这些大名心里哪怕再兔死狐悲,现在身处异国他乡也不敢说个不字。

    而织田信长的举动,也在织田家中引起了规模空前的困惑与恐惧。不少家臣将雨秋平被谋杀与之前织田信长追放林秀贞、佐久间信盛联系在一起,纷纷不寒而栗,担心织田信长正在搞“鸟尽弓藏”的清洗活动。但是察觉这一动向的林秀贞立刻下令忍者封杀一切内部议论,暂时稳住了局面,只不过织田家里的虚假和谐仍然像行走于钢丝之上的杂技演员一样摇摇欲坠。索性雨秋家对织田家的公然反叛给了织田家一个树靶子的机会,织田信长要求全家上下讨伐杀害主家忍者、旗本的雨秋家,将矛盾转移到了战争上。虽然织田家上上下下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你织田信长如果不谋杀雨秋平又哪里会有这些事——不过他们也都是敢怒不敢言,没人敢当出头鸟,只得将一切的怨恨、畏惧隐藏在心底,老老实实地走上了讨伐枫叶山城的征途。

    在织田信长的命令下,原本在关西前线和毛利家对峙的山阳道军团、山**军团、南海道军团都已经放弃了毛利攻略,而是转向近畿讨伐雨秋家。不过和磨磨蹭蹭的羽柴秀吉不同,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抛下部队,带着侍卫策马埋头往京都赶,就是想抢在正式战争爆发之前和织田信长问个明白。日夜兼程的赶路没有白费,他们总算抵达了织田信长下榻的本能寺,顶着厚重的黑眼圈冲了进去。

    “主公?”池田恒兴几乎是毫不顾理礼节的跑到了正在廊下吹风的织田信长身前,大喊大叫着问道,“红叶的事到底是什么情况?真的是您杀了红叶吗?”

    “黑田孝高那厮出示证据你们没看吗?”织田信长冷笑了一声,回过头来咧着嘴看着池田恒兴,“还用余再给你解释一遍?那上面不是写得很清楚吗?”

    织田信长的话无情地击碎了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两人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许一切都是误会呢?或许织田信长是被陷害的呢?不过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样理性的结局只存在于幻想中。

    “为什么?”呆立了好久的池田恒兴终于机械性地吐出了几个字。

    “你是在质问余吗?”织田信长眉毛一沉,毫不客气地对着池田恒兴吼道,“你这是对主公说话的态度吗?”

    “就是啊!主公!你在搞什么啊!”织田信长的话彻底点燃了池田恒兴心中的怒火,让她不管不顾地大吼着。不知是在吼织田信长,还是吼懦弱而左右为难的自己。

    织田信长上前一步,狠狠地抽了池田恒兴一巴掌,随后又补上一脚,揣在池田恒兴的肚子上,把他踢得连退了好几步,但是池田恒兴仍然大吼道:“到底是为什么啊主公?红叶对您忠心耿耿啊!为什么要害红叶?”

    “忠心耿耿?那他怎么硬要和余在征朝上唱反调呢?还背地里不知道搞着什么小操作,想给余添麻烦,一次一次地跟余对着干…切…扯余后腿的家伙,余管他忠心还是不忠心呢,杀就完了!余连亲弟弟都下得去手,还会顾忌一个叛将出身的渡

    来人吗?”

    织田信长的话让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彻底愣住了,虽然他们隐约中也早就明白织田信长的秉性,但是当这一切**裸的被揭露在他们面前时,两人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换句话说,如果未来扯后腿的是他们,也会被织田信长毫不犹豫地除去吧。

    “怎么了?你们两个?要是不满意的话大可以一起反啊!要是想给雨秋红叶报仇就去啊!”织田信长扫了眼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的表情,随后便不屑地笑道,“去啊?跟着森家那畜生一起反去雨秋家那边啊,余不介意把你们一切灭了!森家的家眷已经被打入地牢了,你们的家眷有没有兴趣下去陪着啊?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吗,没有的话就给余滚出去啊!一个个地都是来烦这件事情,米五郎刚被余赶出去你们又来!”

    在织田信长训斥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的同时,枫叶山城外已经是剑拔弩张。织田家的直辖部队、织田家各大军团的部队和广大东国大名的部队此刻缓缓地包围了枫叶山城的四门,将枫叶山城与外界的交通完全隔断。

    此时,枫叶山城城内,北城守备队第一联队第三大队第七中队的士兵们正在城墙下做最后的上阵准备。老兵们正在检查志愿兵身上的具足是否穿戴正确,同时帮他们紧一紧系盔甲的绳子,与三郎就是其中之一。

    与三郎家里代代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别说是上阵杀人了,见到强盗都只有跑的份。他的父亲文助,虽说是个识字的教书人,却是懦弱得可怕,算是邻里有名的胆小鬼了。可是这一次,往日里一贯胆小怕人的父亲却毫不犹豫地带着他们兄弟三人一起参军,母亲和嫂子也没有任何反对,只是为他们打点了上阵的行装。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给红叶殿下报仇。

    与三郎现在还能记得他四岁时的事情——那年饭盛山城被松永久秀偷袭,他点燃了饭盛山城和城下町,肆无忌惮地乱捕。与三郎一家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几乎抛弃了家里大半的积蓄,躲到了远处的村落。可是等他们盼望已久的三好军回援后,却迎来了另一场乱捕——因为三好家准备弃城而走了。这一次,与三郎一家没能躲过去了,爷爷奶奶想要护住家里人过冬的口粮,却被乱兵直接砍死,母亲也被打断了一条腿。当时他的父亲文助就带着三个孩子们藏在灶台后面,眼睁睁地看着爷爷奶奶被杀死,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出,只是默默地流泪。当时的与三郎觉得,父亲就是这世界上最窝囊的男人了。从此以后,他一直瞧不起自己的父亲,甚至连起码的尊重都不愿给他。

    三好军走了,严冬又来了。住在被大火烧毁的面目全非的破屋里,饥寒交迫的与三郎一家马上就要挺不过去了。家里甚至还又来了两波强盗,将仅剩的口粮全数抢去——即便如此文助也没有敢抵抗哪怕一下。在家里断粮的第三天,与三郎已经饿得头昏眼花,隐约间似乎听到了隔壁邻居要求易子而食的请求。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与三郎后来没有被煮熟,可能是他那懦弱的父亲终于坚持了一次吧。

    第四天,红叶殿下来了。与三郎还记得,饿了那么多天的他第一次吃上一碗热粥时的幸福,那简直是人世间最美妙的东西。他也还记得,无数脑袋上插着纸红叶的士兵们帮他们抢修过冬的房屋,给他们派发粮食、药材和生活用品。全托红叶殿下的福,与三郎一家活了下来,无数饭盛山城里的家庭也都活了下来。与三郎甚至还记得自己见过来走访饥民的红叶殿下——不过家人们都说他肯定记错了——但是与三郎就是觉得自己见过,还给

    家人们绘声绘色地描绘红叶殿下的模样。与三郎一直盼着哪一天,他能再次看到红叶殿下,确认他的长相和他记忆中的一不一样,就可以向家里人证明他小时候说的话不是假的。

    不过他等不到那一天了,红叶殿下死了。哪怕枫叶山城十余万户家庭几乎人人都供着他的长生牌,他还是死了,被那个叫织田信长的混账主公害死了。

    在真相传遍全城的那一天,与三郎和他的两个兄长都是气得恨不得把牙咬碎,毫不犹豫地想要响应红叶殿下长子的号召,加入为红叶殿下报仇的市民志愿军。可是他们本能地担心起来——担心起他们的父亲——以文助的性格,肯定会阻止他们去打仗的。父亲可是懦弱地连爷爷奶奶死在面前都不敢还手啊。

    可是出乎三兄弟意料的是,从街道上回来的文助带回的并不是他去集市上买的鱼肉,而是四份征兵确认表。识字的父亲已经在征兵处的人填写了他和他三个儿子的信息,要带着他的儿子们一起参军。

    与三郎现在都想不明白,他那样一个胆小的父亲这次为什么会这么勇敢。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城头却忽然响起了报警的号角声。与三郎吓了一跳,立刻回过神来,一想到自己要面临战场,他的腿肚子也不禁开始打哆嗦。

    “把这枚红叶插在头上。”他们中队的指挥官,涅槃备的普通士兵三井纯二,一个比较粗狂、满脸胡须的男人,示意他的队员们将之前分发的纸红叶插在了头盔的缝隙里,“这是我们红叶军的传统,是红叶殿下赐下的纸红叶。戴上这片红叶,就是向红叶殿下宣誓,愿意为他而战,为他而死。”

    “再说一遍,你们这些志愿兵待会主要负责扔滚石、泪目、泼热油、救伤员就可以了,拼刀子的事情先交给我们这些当兵的来,我们都死光了你们再上!”三井纯二再一次向他的队员们强调道,同时不忘开了个缓解气氛的玩笑,“待会上战场了可别吓吐啊,要吐也往敌人的脸上吐,别吐在墙上!”

    一阵哄笑后,第七中队跟着三井纯二的步伐向城上走去。与三郎和自己的父亲、两位兄长都分在了一个中队,他的二哥在列队经过他时还在与三郎的肩膀上拍了拍,低声道,“三郎,到时候可别给咱家丢脸啊!”

    “放心吧!二哥!”虽然腿肚子还在打哆嗦,但是与三郎还是一挺胸收腹,以刚学来的姿势向与二郎敬礼道。同时,他故意别过头去不看他的父亲,让想要和他叮嘱几句的文助尴尬不已,只得叹了一口气。

    不过,这一切的轻松和信心都在与三郎走到城头的那一刻受到了剧烈的冲击。这还是他第一次走上枫叶山城那10米高的城墙上,那开阔的视野和一望无际的天地令与三郎为之一振。还没等他陶醉于这壮阔的景象,他立刻便几乎吓傻在了原地——几乎在眼睛能看到的一切范围内,全部密密麻麻布满着张牙舞爪的敌军,五颜六色的旗号一直蔓延到视野尽头,连一丁点土地都看不到。整个大地仿佛一张巨大的白纸,被孩子随手用各色的色彩涂满,每一个墨点都是一个枕戈待旦的士兵。他努力地看,努力地看,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边,也看不全。

    四十万大军…与三郎对此毫无概念,就像他对枫叶山城的大小毫无概念一样。亲眼所见的冲击,几乎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想形容眼前的景象,却发现他贫乏的词汇库根本不支持。他现在才终于明白,人山人海并不是一举夸张的话,而是见过这一切的人做出的最贴切的形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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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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