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七十一章 洗白
过了一会,一直盯着那个黑人看,直到后者越走越远才移开视线的森长可忽然插话向雨秋平问道:“殿下,为什么那个黑人会成奴隶啊?” “什么是为什么?”雨秋平不解地转过头来,“你想问三角贸易吗?那些欧罗巴的商人打到了黑人的大陆上,把抓来的黑人当成奴隶贩卖到其他地方去。” “不…在下是想问…”森长可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指了指那个远去的黑人背影道,“他那么高,那么壮,虽然不知道武艺到底如何,但是肯定足够把带着他的那队欧罗巴商队全给杀了吧。既然比他们强,为什么要给他们当奴隶呢?” “哈哈哈哈…你这话说的,你和你本多队长,还有松千代和那么多侍卫,哪一个单挑不能把我给杀了,为什么要给我当侍卫呢?”雨秋平笑着看了眼森长可,钻了个逻辑漏洞反问道。 “啊…殿下。”森长可一下子被雨秋平给噎住了,憋了半天才想出了一个答复,“在下等人是信服殿下啊,而且侍卫和奴隶又不一样。” “嘛,那个黑人说不定也被驯服了呢,就像人类可以驯服猛兽一样。”雨秋平微微颔首,斟酌着自己的措辞,“有些时候,哪怕力量再强,一旦精神上屈服了,就会再无斗志。” “殿下,那片大陆上所有的人都像那个黑人那么强壮吗?”森长可思索了一会后,又向雨秋平问道。 “那倒也不是,总归还有老弱妇孺和一些没那么强的人嘛。不过怎么说呢,他们的平均身高和体格肯定要比日本强上不少就对了,也比那些欧罗巴人要强。论身体素质的天赋,黑人可以说是最强的一档了。”雨秋平回想起了前世历史上各大体育赛事里出现的越来越多的天赋异禀的黑人们,忍不住感慨道。 “那为什么他们会被欧罗巴人抓起来呢?明明他们比欧罗巴人强啊?”森长可在得到了雨秋平肯定的答复后,有些激动地追问道,“明明那么强,为什么甘于当奴隶而不去反抗呢?” “嘛,武器装备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当他们还拿着竹枪、射着软弓、穿着皮甲的时候,欧罗巴人已经拿着利刃、射着火枪、穿着铁甲了,你要他们如何能打赢?”雨秋平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自己腰间的爱刀千鸟,一边却摇了摇头道,“但武器装备也只是一个方面而已,缺乏组织和领导则是另一个原因了。” “你们听说过一个说法嘛,一只老虎领导下的羊群可以战胜绵羊领导下的虎群,当然其实是有些夸张了。”雨秋平抬起双手,比划了一个圈把自己的部下们都罩了进来,“如果说,现在让我们这二十几个人和聚集在周围的成千上万的百姓对垒,你们有信心打赢吗?” “有。”森长可、朝比奈泰平等人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如果不允许你们使用武器呢,只能赤手空拳,和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样。”雨秋平把条件变得苛刻了一些,随后又问道。 “还是有。”这次回答的人少了一点,但是森长可和朝比奈泰平依然信心十足。 “那如果我在对面指挥这些百姓呢?”雨秋平笑着抛出了最后一个条件,满意地看着侍卫们变了脸色,“按理说我的战斗力这么差,你们随便谁一个回合就能把我撂倒,怎么我去了对面你们就没把握了呢?” “再强的个体,也只有组成了集体才会有战斗力,否则只是乌合之众。”雨秋平双手抱胸,看着那个黑人消失在人群之中,“黑人的那片大陆上部落横行、四分五裂、互相争斗,甚至有不少部落的酋长把自己的子民卖给欧罗巴人做奴隶换钱,你指望他们能够抵抗欧罗巴人组织有序的军队吗?” · 京都里围观黑人的小插曲结束后,雨秋平就带着侍卫们返回了本能寺,此时天色已经到了傍晚,蒲生氏乡亲自等在寺门口迎接雨秋平。 “红叶殿下久等了,主公已经回来了。”蒲生氏乡向雨秋平行了一礼道。 “怎敢劳烦蒲生大人亲自等在门外?”蒲生氏乡好歹现在也是织田信长侍卫队长兼一方小大名的身份了,雨秋平感到受宠若惊。 “红叶殿下勿怪,本来主公是安排令郎等在门口的,想让殿下顺便见见令郎。可是令郎忽然又接到了传令的指示,就由在下代为等待了。”蒲生氏乡向雨秋平不卑不亢地解释道,后者则有些遗憾地微微叹了口气。 跟着蒲生氏乡走入寺内后,雨秋平却发现织田信长休息的房间里此刻灯火通明,仿佛在开宴会一样闹出了很大的动静。雨秋平颇为诧异地看了眼蒲生氏乡,蒲生氏乡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敲了敲门向织田信长通报道:“主公,红叶殿下到了。” “让他进来。”里面的织田信长高喊了一声,声音里还夹杂着喘气声和兴奋的语调,似乎正在进行什么激烈的运动。雨秋平瞬间脸色一黑,开始往糟糕的方向联想——不会织田信长现在正在搞一些刺激的多人运动要拉上雨秋平一起吧? 天呐…雨秋平只觉得瞬间有一些头大。这些前世只有在动作大片里出现的镜头,自己也要身临其境吗?织田信长不知道自己从不纳妾也不在外面乱搞吗,这种事情叫羽柴秀吉、池田恒兴他们不好吗,叫自己干嘛? 随后,雨秋平又想到了更糟糕的一种可能——长宗我部元亲不就说过,战国不少君主都会通过交合的方式来犒赏家臣吗?难道是织田信长现在就要搞这个?因为天下平定了所以决定依次犒赏下属?连柴田胜家那样的老爷爷级别的也不放过? 不会吧不会吧,那我现在拒绝岂不是很失礼?不是据说,前世历史上的丰臣家之所以在丰臣秀吉死后分崩离析,就是因为丰臣秀吉只近女色,而对“犒赏家臣”不敢兴趣所导致的吗?莫非这种关系真的是维系主从感情的重要手段吗? 哦…武田信玄给高坂昌信那封糟糕的情书啊… 雨秋平只觉得脑子越来越大,菊花也一阵阵发紧。 “在下可以不进去吗?”雨秋平壮了壮胆,随后高声向里面喊道,“等主公完事了在下再进去?” “嗯?”里面的织田信长听到雨秋平的回答显然非常意外,边喘气边喊道,“进来啊!站外面干嘛?” “在下其实是拒绝的…”雨秋平还想出口搪塞,里面的织田信长却已经不耐烦了,高声招呼道:“莱昂,给他开门!” 听到命令的蒲生氏乡顺从地就要去开门,雨秋平赶忙抬手想拦住他,不过蒲生氏乡似乎对雨秋平的举动非常不解,疑惑地看着雨秋平。 不会吧不会吧,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种事很尴尬吗?是怪胎的反而是我吗?这蒲生氏乡看起来一表人才,没想到也是个变态吗? 于是雨秋平眼睁睁地看着蒲生氏乡把大门向两边拉开,眼前糜烂的景象瞬间让雨秋平大跌眼镜。只见包括织田信长在内的七八个黄皮肤的人正围着一个浴盆,浴盆里坐着一个只穿着兜裆布的黑人——肤色上巨大差异带来的冲击让雨秋平头晕目眩——浴盆,黑色皮肤——有保加利亚的感觉了。 然后他发现屋内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哦好像这么看又有些奇怪? 织田信长正带着几个小姓,奋力地用抹布和刷子搓洗着那个黑人的全身,黑人则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喂,红叶,这人的肤色真的天生就是黑的啊!怎么洗都洗不掉,肯定不是涂上去的!”撸起袖子大力搓洗的织田信长一边喘气一边兴奋地对雨秋平喊道,“世界上还真的有这样的人啊!” “主公…这位是…”雨秋平看向那个坐在澡盆里的黑人,忽然发现他就是今天下午被欧罗巴商队护送经过京都大街的那个黑人。 “啊,余从欧罗巴人那里买来的奴隶,花了好大一笔价钱呢,打算让他当侍卫,你看怎么样?”织田信长站起身啦,拍了拍黑人的肩膀,随后使劲捏了捏他壮实的肌肉,“刚才余看过,他可以举起两百来斤的磨盘呢,一拳就能把薄墙打碎。这力道,比你那本多平八郎还强呐!” “哦?”织田信长的话让雨秋平立刻在脑中想起了那段历史和《信长之野望》系列里的那个黑人特典武将——武力上了90但是其他几维都不大能看——经常被他拿去给高统低武的人当副将补正武力,立刻赞道,“相当不错啊!” “余给他起名叫弥助。”织田信长似乎还没有从兴奋劲里回过神来,语调都是飘着的,“余跟那个欧罗巴的商人说了,让他这趟回去后给余都买点黑人回来,能买来多少余收多少。买10个收10个,买100个收100个,买1000个收1000个。要是能来10000个这样的黑人,余把他们练一练再穿上最好的那些欧罗巴板甲,变成一只备队,横扫世界也是指日可待啊!”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七十二章 争执
“那可是要好多钱呐…主公。”雨秋平想了想10000个黑奴和10000套等身板甲的价格,就感到一阵阵头痛——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濑名氏义传染了。 “怕什么,全日本都在余的掌握之下,那么多商人海贸跑起来,余还会缺钱?”织田信长一边嚷嚷着,一边挥了挥手,招呼着雨秋平单独和他走到另外的一件会客室内,屏退了左右,随后低声道:“说吧,让你关国会和法院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 “主公…”雨秋平本来想先用别的话题铺垫一下,然后委婉地提到这件事,可是织田信长显然没有给他机会,雨秋平于是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在下思索再三,还是觉得不关为妙,不知主公能否听在下阐述一下自己的看法。” “好啊,你说啊。”织田信长闻言居然乐了两声,大大咧咧地往身后的垫子上一坐,翘着二郎腿看向了雨秋平。雨秋平摸不清织田信长此刻真实的想法,只得战战兢兢地开口道: “主公,在下觉得,这样的制度可以充分调动商人的积极性,能给我们提供的更充足的资金来源。主公刚刚不是还说,要跑海贸挣钱来充实军费的吗,那就离不开那些国会里的商人啊。” “把国会关了难道他们就不跑海贸了吗?”织田信长嗤之以鼻地摇了摇头道,“商人逐利是本性啊,古往今来那么多年都没这东西,难道商人就不赚钱了吗?” “这样可以让他们更有动力赚钱,也更有动力纳税,更有动力配合我们武家的行动,因为他可以通过立法和预算来让武家的行动为他们的商业利益服务…”雨秋平话说到一半,织田信长就不耐烦地挥手打断道:“就是让我们武家心甘情愿地给他们当打手咯?” “大家各取所需嘛,他们要钱,我们要土地…这样的效果真的很好。在下能从小小的枫叶山城一步步蚕食三好家,就离不开他们的军费支援。除却这个不提,现在欧罗巴各国也有很多都采用了与商人合作的方式,他们的强大相比主公也看到了吧。”雨秋平努力地向织田信长解释道,却被织田信长再次挥手打断。然而这一次,织田信长的答复却让雨秋平大吃一惊。 “好的,那就按你说的办,你那破国会不关了,留着呗!”织田信长非常轻松随意地允诺下来,让本来准备了长篇大论来说服织田信长的雨秋平一时间不知所措。 “主公…您这是答应了?”雨秋平犹豫了片刻后,有些难以置信地试探性地提问道。 “是啊,怎么了,你不满意吗?”织田信长白了雨秋平一眼,随后指了指雨秋平的鼻子道,“要是不满意,现在就给余把那国会关了!” “啊不不不不不!”雨秋平赶忙连连摇头,随后俯身道,“多谢主公开恩!” “不过你之前也说了,我们和商人合作是各取所需的是吧。他们要的是金钱和利润,而余要的是土地和征服。”织田信长就像是看到大鱼上钩的渔夫一样,大笑着站起了身,走到了俯身的雨秋平面 前,用脚在榻榻米上敲击了两下,“那余不关闭国会给他们赚钱,作为交换,他们是不是也该出钱帮余开拓领土呢?” 雨秋平愣了一下,最初还没有缓过神来,但立刻意识到织田信长此刻话语的潜台词是什么,抬起头来声音有些颤抖地道:“主公…” “休整一段时间后,余就准备出征朝鲜了,到时候让你的红叶军作先锋,没有问题吧?”织田信长缓缓弯下腰来,凝视着雨秋平惊恐的面颊,“怎么,日本第一名将一听到要打仗就吓得直哆嗦?” “主公,在下并非怯战,只是入侵朝鲜绝非明智之选。”雨秋平再次俯身,将额头贴在榻榻米上,非常恳切地低声道,“朝鲜或许不堪一击,数月之间就可攻灭。但是朝鲜为明国藩属,若是朝鲜遇险,明国必然不会置之不理。明国有数亿人口,百万大军,哪怕只是辽东边军出阵也足有十万之众…” “我们全国上下也能动员出五十万人,难道还怕他不成?”织田信长冷笑了一声,不屑地反驳道。 “主公容禀,我们跨海远征补给不易,最多便也只能维系十余万大军,如何与明军抗衡?” “补给怎么就不易了,朝鲜那么大的地,就地征粮也能有不少啊。”织田信长显然要比雨秋平乐观不少。 “主公,别的不说,我们跨海远征若是不能确保来回水路安全,远征军可就要有去无回了。”雨秋平再次诚恳地低声解释道,“朝鲜陆军虽然孱弱,但是水军强悍,再加上明朝沿海强大的水师,我们若是在海战里败北该如何是好?” “怎么,你那红叶舰队还拿不下朝鲜和明朝的水师了?就你那艘铁疙瘩,他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吧?”织田信长瞪了雨秋平一眼,随后低声喝问道,“该不会是你害怕水军损失,所以一个劲地拦着不让出征吧。” “在下并非此意,可是出征朝鲜实在是…”雨秋平知道织田信长这个人最爱面子,所以拐弯抹角地试图劝说他打消念头——他总不见得直接就和织田信长说:你的军队在明军面前根本不够看的,要被打得哭爹喊娘吧? “不用多说了,余已经定下来的事情,不用你来插手,回去准备就是了!”织田信长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对雨秋平呵斥道,然而雨秋平却没有离开的身子,而是跪伏在地一动不动。 “你什么意思?”织田信长看到雨秋平不听话,瞬间来了火气。 “主公容禀!”雨秋平咽了口口水,最终还是把心中真实所想直言不讳地说出,“在下身为汉人,虽然在日本居住半生,但不愿意与母国为敌。若是主公一定要在下出征朝鲜,请允诺在下只与朝鲜交手而不和明军开战。若是主公不允,在下斗胆请主公允许在下留守国内,替主公稳定后方。毕竟天下方定,可能有不少宵小会趁本家出征朝鲜之时掀起叛旗,有在下坐镇主公也可放心西征…” “你这家伙!”织田信长没等雨秋平把话说完,就愤怒地大吼了一声,随后猛地抬脚踢向雨秋平的脸, 把他直接给踢翻了出去。眼冒金星的雨秋平还没回过神来,就又被织田信长狠狠地踹了一脚,嘴角都渗出血来。 “对母国的感情这么深厚的话,就切腹死谏啊,或者像你们明国人自刎啊?你死了不就不用和母国开战了?”织田信长用脚踩在雨秋平的肩膀上,指着他的脸破口大骂道,“你们雨秋家上下都是明国人?不就你是明国人,你那几个儿子是混血吗?你不去打仗,他们还不能去了不成?嗯?没了你,余还指挥不动你的红叶军不成了?” “在下怎么能让自己亲手训练出的军队去和母国为敌呢?”雨秋平强撑着保持着仪态和音调的稳定,不卑不亢地回应着织田信长的追问,“反正也要留人镇守国内的不是吗?留下在下不也可以吗?” “你是吃准了,没有红叶舰队余就过不了海吗?”织田信长干笑了两声,随后再次用最大的音量对着雨秋平吼道,“别的没学会,威胁主公倒是学得很好啊?你忤逆余还没忤逆够吗?还想顶撞多少次?” 雨秋平一言不发地抿紧了嘴,但是却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面不改色地与织田信长对视。织田信长不会不了解这个已经追随二十多年的家臣,他从后者的眼神里看出了不容动摇的决心。 “行,行,行,你有本事了是吧?你以为没有你,余就打不下朝鲜了吗?你以为你是谁啊?”织田信长怒极反笑,自己大踏步地走出门外,给雨秋平甩下一句话道,“滚吧,留下看家吧,余用不到你这种废物家臣。本来这次转封了之后腾出了不少领地,想给你加封个三十万石呢,现在你也别想了,守着你那一亩三地不思进取地过日子吧!等余打下了朝鲜,你就等着被流放到长白山上去吧!” · 雨秋平有些狼狈地回到了枫叶山城后,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有趣的实时——虽然他和织田信长大吵了一架,但是他好像不需要去关闭国会和法院了,可以说是误打误撞的好结果。以织田信长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反悔来撤销这个决定吧。 而且冷静下来想想,出征朝鲜的准备工作也是一个旷日持久的过程。前世丰臣秀吉在侵略朝鲜之前也进行了长期的准备,这一世的织田信长估计同样需要数年的准备。在此期间,雨秋平还有很多的机会来打消织田信长出征朝鲜的念头,在日本和明国之间进行斡旋。 然而还没等雨秋平高兴多久,鸦的忍者就带来了糟糕的消息。 “我们留在九州的忍者发现,从年初开始,就有大量的船只在往织田信雄和织田信孝的领地内运送粮草,其储量远超过两家正常所需。”天野景德把记录了织田信雄、织田信孝领地内粮草存量的报告递给了雨秋平,随后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还有一条未经证实的消息,似乎有织田家的忍者前往对马岛和宗家沟通了,不过我们在对马岛上没有安排忍者,所以难以了解具体情况。九州西北一带都已经戒严,我们在九州的人手不够,也不敢大张旗鼓,恐怕无法继续渗透追踪了。”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七十三章 闲情
天正十年(1582)2月15日中午,雨秋平刚视察领内回来,就被今川枫直接堵在了卧室里。今川枫把周围的侍卫全部喊到了下一层去,随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窗,反复确认有没有人偷听。 “要干什么啊,神秘兮兮的?”雨秋平被今川枫的动作弄的一脸懵逼,不过今川枫却依旧一脸“你不懂”的表情。 “你知道吗?”等到今川枫收拾停当了之后,她才凑到雨秋平耳边,小声地道,“茶茶有喜了哦!” 说罢,她就向后推开了两步,笑意吟吟地打量着雨秋平,等着欣赏他脸上精彩的表情变化——然而却一无所获。雨秋平只是点了点头,非常淡定地答道,“对啊,你也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今川枫瞬间不满地嘟起了嘴巴,回想起自己刚才故弄玄虚的样子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那你怎么不和我说!” “啊,是之前阿市和我说的,她说茶茶面皮薄不好意思告诉别人,让我别乱讲。”雨秋平笑着向今川枫解释道,不过后者显然不买账,气鼓鼓地追问道:“那茶茶既然面皮薄,她怎么就告诉你了呢?嗯?” “嘛…”雨秋平闻言笑了起来,随后一边后退一边连连摆手道,“那你就要去问阿市了,别问我呀。说起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殇儿和我说的,他那个木鱼脑袋总算是开窍了,这么久才发现茶茶有身子了。”今川枫的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说着说着就把关注点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了,“天呐…我这就要当奶奶了啊,这时间过的也太快了吧。” “咱们去看看他们小两口吧,也多嘱咐嘱咐他们。”雨秋平笑着伸了个懒腰,拉着今川枫往门口走去,“今天兵营休假,殇儿现在应该也在天守里呢吧。” 和其他大名家中少主与家主分住两座天守不同,雨秋殇和茶茶一直住在枫叶山城的主天守里——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枫叶山城的天守阁比较大的原因。雨秋平和今川枫下了两层,绕过了西侧的回廊,就来到了雨秋殇和茶茶的屋外。雨秋殇的侍卫队长森田恶翔正靠在门口的柱子上值班,看到雨秋平和今川枫来了匆忙行礼,随后便转身去向室内通报。 “不会不方便吧?”看着森田恶翔去门口敲门时,雨秋平不禁低声担忧道。 “现在是大白天哎!你以为殇儿会和你一样嘛!”今川枫皱着眉头在雨秋平的腰间狠狠地掐了一下,同时不满地轻声抱怨道。 进了屋后,雨秋殇和茶茶都收拾停当,非常恭敬地向雨秋平和今川枫俯身问好。 “不必如此拘谨啊。”雨秋平笑着在雨秋殇和茶茶对面坐下,同时示意他们起身,“弄得像在拍大河剧一样,好别扭啊。” “你又在说什么奇怪的生创词了。”今川枫白了雨秋平一眼,随后也在雨秋平身旁坐下,微笑着看向 了茶茶,“茶茶,最近身子怎么样?” 今川枫话一出口,茶茶白皙的脸颊上便瞬间腾起了两抹红晕,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小腹,雨秋殇闻言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一切都好,承蒙母亲挂念了…”茶茶支吾着吐出了一句话,有些不安地探手去寻雨秋殇,非常习惯性地把小手钻入了他的手中。然后,她才意识到雨秋平和今川枫就坐在对面,匆忙又把小手抽了回来,雨秋殇也赶忙把手放到了身前的膝盖上。 看着雨秋殇和茶茶那羞涩木讷的模样,雨秋平和今川枫都是微笑起来。 “茶茶要好好养胎,身体最重要。殇儿你也是,这些日子就不要加班了,军务上的事情可以稍微放一放,多回家陪陪茶茶。”雨秋平目视着雨秋殇,看着那和自己年轻时无比相似的青年,有些感慨地教诲道。 “父亲,孩儿怎能因公废私…”雨秋殇闻言却略微有些抗拒,低声解释道,然而雨秋平却摇了摇头,不容置疑地道,“你啊你,不要那么不懂变通。这样吧,那我现在作为雨秋家的家督,给涅槃备备队长雨秋殇下令,让他分数时间多照顾妻子,总可以了吧。” · 从雨秋殇和茶茶的屋子里出来后,今川枫向雨秋平提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岑儿和成元丸的婚期定下来了,就在3月15日。如果要安排请帖什么的,你可以先去请诸位殿下了,毕竟他们也很忙,还是早些通知比较好。”今川枫说的是雨秋岑和直江登平的婚事——其实以雨秋岑的年纪看,这桩婚事已经是比较晚的了。但因为雨秋平自己的婚姻观念即使来了中世纪二十年也没转过来,所以并没有急着给女儿操办婚事,所以才拖到现在。 “那可是我女儿出嫁,他们还敢不给我面子不成?”雨秋平想起自己那几个好兄弟的模样,就忍不住笑了几声,“而且啊,他们还巴不得来我这里蹭饭呢。” 雨秋平所料不差,在婚礼当天,池田恒兴、佐胁良之、羽柴秀吉、前田利家这些兄弟果然悉数到场。森可隆和明智光秀则是提早几天就到了,帮雨秋平筹划一些准备和礼仪上的事情。而九州、四国的长宗我部家和三好家也派出了香宗我部亲泰和三好长治作为使者参会,半个西国的大名都派人参加了。有些遗憾的是德川家康没能前来——因为织田信长邀请他四月份的时候来安土城和京都游玩,如果德川家康现在反而先跑来雨秋家这里一趟就会比较尴尬,于是他便派了酒井忠次带着贺礼前来。织田信长本人自然是不会来的,作为家督去参加家臣女儿的婚礼有些太过掉价,但据说他也会派使者出席——只不过使者一直没到就是了。 此刻,在神社的后台,直江登平和雨秋岑正坐着最后的准备。雨秋岑继承了雨秋平和今川枫的过人容貌,哪怕往日里一直不爱精心打扮,她的美貌也能勾人心 魄。而今天穿了吉服、化了淡妆的她,那倾国倾城的容颜让后台的人员都看呆了,即使知道这样很失礼也收不住望向雨秋岑的眼神。直江登平更是一刻也不愿意把目光从自己新婚妻子的脸颊上移开,让一向开朗大方的雨秋岑都有些羞涩,妆容下的红晕更替她添了几分姿色。 看着自己十几年养育成人的女儿打扮成新娘模样,雨秋平心里在欣慰和幸福之余又多了几分酸楚,那份体会简直难以用语言描述,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感同身受——当年送今川枫出嫁时的今川义元想必也是如此煎熬吧。而今川枫显然比雨秋平的情绪更要激动一些,一贯以坚强示人的她此刻正含泪替女儿整理着发饰衣着,絮絮叨叨地念叨着一些琐事,拉着女儿不停地和她说话,害得雨秋岑也泪眼朦胧。 “喂,成元丸。”雨秋平向直江登平挥了挥手,让凝视着雨秋岑出了神的直江登平吓了一跳,赶忙来到了雨秋平身前。 “听说关东有个风俗,女儿出嫁前,老丈人可以打自己的女婿一下,是这样吧?”雨秋平站起身来,满脸黑线地走到了这个占便宜的小子面前,低声问道。 “请殿下手下留情。”果然爱情会让人冲昏头脑,往日里一直能言善辩的直江登平此刻居然放弃了替自己求情解释,非常爽快地向雨秋平一礼,就低下头准备挨打了。雨秋平看着面前这青年,虽然在后生一辈里也是出类拔萃了,但一想到自己那么好的女儿就要白白嫁给这小子,心里就立刻情难自禁,狠狠地在他的大臂上捶了一拳——要不是待会还要出场婚礼,雨秋平本来想他打脸的。 “你以后可要好好对岑儿,要是他受了什么委屈,你小子可给我等着啊。”雨秋平在直江登平的肩膀上拍了拍,恶狠狠地威胁道,“我就把你塞到十二磅炮的炮口里,一炮把你打到月亮上去。” “是!殿下!在下向您发誓,往后绝对不会让小姐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直江登平站直了身子,再次向雨秋平深深行了一礼,沉声说着往日里肯定会觉得羞耻的中二台词:“在下会保护好小姐的!请交给在下吧!” “殿下。”此时,刚刚安排完准备事宜的直江忠平也走到了雨秋平身边,和儿子一样向雨秋平深深行礼道,“犬子得以迎娶小姐,实在是直江家莫大的荣幸,直江家必定世世代代为雨秋家鞠躬尽瘁,以汇报殿下此日的恩情。” “两个孩子有情人终成眷属,哪是什么恩情?”雨秋平摇了摇头,转过身来也拍了拍直江忠平的肩膀,替他理了理眼罩的位置,也向他微微躬身一礼道,“感谢你二十多年来为雨秋家奉献的忠诚,雨秋家绝对不会辜负你。” “从那天开始,在下这条命就已经注定会为殿下奉献终生。”直江登平仅存的那只眼睛缓缓地泛出泪水,用有些颤抖的声音低声道,“多谢殿下了!”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七十四章 雅致
婚礼结束后,雨秋平目送着从小宠到大的女儿跟着直江家的车队前去了枫叶山城里直江家的府邸,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好悬才没落下泪来。看到他的几个同僚向他这边走来时,雨秋平匆忙调整了下表情,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 “在这儿矫情什么呢?”池田恒人笑着靠了过来,把脸凑到雨秋平脸前向观察他泛红的眼眶,“怎么,嫁个女儿和生离死别一样?不都住在枫叶山城里,想见不是随便见?” “要你管哦,真的是。”雨秋平抬手把池田恒兴的脑袋推了开来,“你自己嫁女儿就懂了。” “恭喜红叶,替爱女觅得佳婿。”明智光秀也走到雨秋平的身侧,朝他微笑了下,“儿女长大了总是要自己成家的,红叶也不用太过挂怀了。” “我也知道呀,但是心里总归还是放不下啊。”雨秋平靠在身后的柱子上长叹了一口气,双手抱着头十分懊丧地道,“成元丸那臭小子…我辛辛苦苦带大的宝贝女儿呀,出嫁了都不看我一眼就跟着那臭小子走了!真是的,以后他要是敢有什么差池看我不整死他!” “得了吧,我可是听你们雨秋家的人说过好几次了,当年三日町你对阵武田信玄时,要不是那直江登平游泳过去一炮把武田信玄给打下马来,你可就要全军覆灭了,还不谢谢人家?就这表现不值得你嫁个女儿?”佐胁良之边说边拉了拉站在一旁的森可隆,向他求证道,“可隆,你说是不是?” “直江大人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总能在危急时刻扭转战局。”森可隆虽然不好意思被佐胁良之拉来站台,但还是非常诚恳地如实评价道。 “毕竟是要救老丈人啊,能不上心嘛。”池田恒兴在一旁起哄了一句,随后也笑着推了推雨秋平的背,“好了好了,赶紧请客去,不然你们以为我们大老远地来这枫叶山城时干嘛的?难不成是专程来看你哭鼻子的吗?你要是真哭,好像也行。” “别贫嘴了,走吧走吧。”雨秋平被自己这几个兄弟给逗乐了,伸了个懒腰,随后便招呼着往外道,“怎么没看到藤吉郎和我大哥?” “阿犬和藤吉郎等在外面呢,就等你吃饭呢,能不能别墨迹了!”池田恒兴一边不耐烦地把雨秋平往外推去,一边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之前不是说主公要派使者来的吗,怎么没看到人?” “对哦。”池田恒兴一说雨秋平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匆忙拉住了池田恒兴道,“主公的使者要是没到,我们就去吃饭了是不是不大好?” “害,管他呢,之前我们不也派人去催了吗,主公的使者自己没到错过了婚礼又不能怪我们。”池田恒兴满不在乎地嘟囔了两句,反手别过雨秋平拉他的手,继续把雨秋平向外推去。 就在一群人你推我挤的走出门时,却忽然发现神社外的大树下靠着一个穿着印有织田木瓜纹的织田家使者。后者显然在这里等了半天了,但就是没有进去参加婚礼的意思。池田恒兴见状眉头一沉就要发怒——哪有这么不懂礼仪的本家使者。然而还没等他出演训斥,就忽然被雨秋平摁住了肩膀。池田恒兴愣了一下,定睛一看,才发现织田信长派来的使者不是别人,正是雨秋佑。 “你们先去吧,我待会就来。”雨秋平低声嘱咐了一句,随后立刻甩开 了众人,向雨秋佑那边快步走去。 · “阿佑。”雨秋平走到雨秋佑身前,轻声开口唤道。眼前的少年熟悉而陌生的容颜,让雨秋平感到心底仿佛抽痛了一下。 “见过红叶殿下。”雨秋佑用毫无感情的机械性话语回答道,同时俯身向雨秋平行礼。 “不必如此拘…”雨秋平伸出手来向扶起雨秋佑,却被雨秋佑生硬地后退避开了。 “礼法不可废。”雨秋佑抬起头来凝视着雨秋平,雨秋平却躲闪着不敢直视雨秋佑。 “来了怎么不进去?”雨秋平侧过头去看向刚才举行婚礼的神社,没话找话般地问道。 “主公的命令是,在下把贺词和贺礼带到了就可以,不一定要出席。”雨秋佑把手中拎着的包裹递给了雨秋平,“请殿下收下吧。” “可是那是岑儿和成元丸的婚礼呀,主公虽说没邀请你出席,但你错过了多可惜呀,那可是妹妹人生里最重要的时刻。”雨秋平非常惋惜地叹了口气,看向了直江家车队离开的方向,“晚来了也不要紧,进来看看也好呀。” “为什么?”雨秋佑不解地皱了皱眉头,语言里的疑惑好似不是装出来的。 “因为她是你妹妹呀,还能因为什么?”雨秋平对雨秋佑的不解感到更加的困惑,下意识地回答道。 “如果别人不把你当亲人,只有你把对方当亲人,这样的亲人还有意义吗?”雨秋佑冷冷地反唇相讥道,噎得雨秋平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你在说什么呢阿佑?”反应过来后的雨秋平有些生气地提高了音调,“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情?” “如果殿下和枫叶山殿把在下当儿子,为什么在下和茶茶被主公赐婚时要站出来横插一脚?为什么要允许哥哥胡来?如果被赐婚的是哥哥和茶茶,胡来的是我,我不相信父亲你会冒着犯上的罪名也要取消婚约啊!”雨秋佑的情绪也瞬间爆炸,站直了身子对雨秋平吼道,“为什么没有人支持我?为什么所有人都向着哥哥?哥哥做出了那样的事,你们有人骂他一句吗?阿岑和阿光有说过他吗?没有吧?如果是我对哥哥做出了那样的事呢,你们难道不会骂我吗?为什么呢?” 雨秋佑的质问让雨秋平无言以对,只得黯然低下头去。他自己也明白,那件事情的处置上他完全错了,伤到了雨秋佑的心。 “是啊,就这样你们还口口声声说着把我当亲人?”雨秋佑看到雨秋平不说话了,反倒是更加恼火,把手里的包裹随手往地上一砸,“整个雨秋家里除了天野师傅,所有人不都是向着哥哥?把我当成一个碍事的双生子?为什么?就因为我是次子,还是因为我比哥哥多条胳膊?连起码的公平都做不到,你们还好意思说把我当亲人?” “那件事情的处理确实是我欠考虑,太冲动任性了,我向你道歉。”雨秋平抿了抿嘴,随后退开一步,向雨秋佑鞠了一个躬——这样的礼仪从来不会出现在父子之间,以至于让雨秋佑瞬间都愣了一下。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已经回不去了。”雨秋佑沉默了半晌后,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 “之前对你的不公都是我的不好,事到如今我跟你说什么你也不会理睬了吧。”雨秋平抬起手来握在雨秋佑的肩膀上,眼眸 含着泪水,非常诚恳地对他轻声道,“但是阿佑,你妈妈,你哥哥,你的弟弟妹妹,都一直一直爱着你啊…” “嘴上说说的罢了,我走之后这雨秋家还有谁会念着我吗?”雨秋佑被雨秋平的举动再次弄得怔住了,不过反应过来后还是甩开了自己的父亲。 “你哥哥就一直想着你啊,他那样不喜欢抛头露面的人,之前特意申请了去京都参加阅兵,就是想见你一面…” “那他人呢?怎么没来?”雨秋佑听到雨秋殇的事情后情绪再次立刻变得激动,愤怒地反问道。 “那是你师傅的安排,他不允许我和你哥哥同时离开领内。”雨秋平试图向雨秋佑解释,不过雨秋佑却根本没有听的意思,而是直接甩出了另一句话: “茶茶已经有身孕了,对吧?” “嗯…”雨秋平闻言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道,“你已经知道了?” “哈…哈,当然知道了。”雨秋佑干笑了两声,眼眸里的心酸苦楚已经掩饰不住,可是却还强撑着那不屑一顾的语气道,“怎么,能当爷爷了,开心得不得了是吗?” “阿佑…”雨秋平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满,用教训的口吻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说?”雨秋佑骤然提高了音量,双手死死握拳,对雨秋平吼道,“您怕不是还不知道吧,我的妻子在6个月前就已经怀上身孕了,比哥哥还早呐,您要比你想象中还早几个月就要当上爷爷了啊!” “诶?”雨秋平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看向雨秋佑,“永公主已经有身子了吗?” “是啊,6个月了,儿媳有身子了您却毫不知情,就这样您也好意思说您把我当亲人?把我当儿子?”雨秋佑居然哈哈大笑起来,而雨秋平却在这笑声里手足无措。 “雨秋家的忍者怎么好去刺探主公身边侍卫的情报,何况是主家的公主,你也在鸦里任职过,不会不明白…”雨秋平徒劳地再次试图给雨秋佑解释,却只是招致了后者更大的嘲笑。 “连给儿子写封信问问都不会吗?我去主家几年了,您有给我写过一封信吗?了解儿子的情况,还需要靠鸦的忍者吗?”雨秋佑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却几乎笑出泪水来,“就这?您还说您把我当儿子?” “我以为你不想理我,所以才没给你写信的啊,但是我…” “这不重要,您关不关心我根本就不重要,我也不在乎。”雨秋佑冷笑了两声,随后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雨秋平的胸口道,“作为雨秋家的家督,尽到雨秋家家督的本分就够了,何必关心一个没用的儿子呢?我也会尽到我作为一个织田家旗本和雨秋家次子该做的事情的,不需要您操心!” 雨秋平还要说话,却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扭头去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了消息的雨秋殇,正急匆匆地向着自己这边跑来。 雨秋佑看到雨秋殇后,连招呼都没有打,转身就解开了自己拴在树干上的马缰,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狠狠地将马鞭往马屁股上抽去,一骑绝尘地就向东北方冲去。雨秋殇拼了命一样快步追上去,可是双腿如何能比得过马匹,最终只得无奈地看着弟弟的身影消失在马蹄尘里。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七十五章 后会
天正十年(1582)4月5日,雨秋平受命来到了京都,准备接待即将到来的德川家康。这次德川家康来织田家的出访似乎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还要到安土城、京都、堺町等很多地方游玩一圈,预计要两个多月才会回去。旧友重逢雨秋平自然是期待,可是他心里又隐隐有些不舍,希望这日子来得慢一点。因为德川家康这次返回三河时,就会带着已经收拾好行囊的本多忠胜一家一起回去了。24年来的主从情谊,可能也要画上句点。一想到这里,雨秋平心里就有些酸楚。而他也能感觉到,跟在自己身边的本多忠胜也有些怪。虽然他和过去的24年一样沉默寡言,板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并没有任何的情感流露。但24年来的熟悉还是让雨秋平明白,本多忠胜现在也非常煎熬。 就是怀着复杂的心情,雨秋平抵达了织田家接待外宾时常用的场所——京都相国寺。然而他来到相国寺门外后,却发现相国寺内已经热火朝天地忙乎了起来,寺外来来回回运输物资的车队则打着水色桔梗的旗号。 “红叶?”雨秋平正愣神时,明智光秀刚好从寺内走出,看到雨秋平的身影后有些欣喜地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我是来负责接待德川殿下的,光秀你又怎么在这里?”雨秋平则非常诧异地翻身下马,走到了明智光秀身前道。 “我也是被指派来负责接待德川殿下的,主公说他会派一个‘打杂的’来帮我,我还以为是一些奉行呢,没想到是红叶你啊。”明智光秀把织田信长的原话说了一遍,随后自己便轻笑了起来。而满脸黑线的雨秋平则哭笑不得——看来那次吵架之后,织田信长还没有消气呢。 “准备得怎么样了,德川殿下下午不就要到了吗?”雨秋平和明智光秀一边向寺内走去,一边随口问道。 “我已经在这里筹备了几天了,德川殿下未来的行程和作陪也都安排好了。按照主公的意思,红叶你只要陪德川殿下吃完今天的晚饭就可以回去了,不耽误你处理公务。”明智光秀胸有成竹地向雨秋平回答道,处理这些礼仪上的事情的确是她最擅长的。 “就一顿晚饭就行了嘛。”雨秋平点了点头,随后又提了一句道,“对了,你晚饭准备的是什么?” “就传统的菜色啊。哦,还有琵琶湖的鲜鱼,早上刚派人从琵琶湖里钓起来送过来的。”明智光秀和刚才一样轻松地答道,可是等了半天却也不见雨秋平说下一句话,只是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向前迈动着。明智光秀有些差异,便侧过头看向雨秋平,发现后者的脸色变得非常古怪而微妙。 “怎么了?红叶?”明智光秀话还没说完,刚才一直沉默的雨秋平却忽然上前了两步,拦在了明智光秀身前。两人距离的骤然缩短让明智光秀一时间能感受到雨秋平的温度和气息,脸上瞬间染上了羞红,不知所措地网后退了两步,靠在了墙壁上。 “红叶?”明智光秀打量着雨秋平的脸色,发现一贯温文尔雅的他此刻的脸色却阴沉的可怕,其中似乎还带着莫名的恐惧,这不禁把明智光秀给吓坏了。她不安地咬了下嘴唇,不知道雨秋平发生了什么。 “带我去看你准备的鱼。”雨秋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这不是请求的语气,而是上级对下级、长辈对晚辈才会使用的强硬口吻。一向守礼的雨秋平哪怕是在对最低级的下属说话时,也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的。 “啊…好。”明智光秀被雨秋平骤然散发出的气势给吓坏了,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乖乖照做,阴着雨秋平来到了后厨。几个厨子似乎正在筹备鱼汤,案板上 还放着几条刚刚杀好的鲜鱼。 “让他们出去。”雨秋平随后又低声命令道,几个厨子闻言也都吓了一跳,看了明智光秀一眼,得到后者的确认后也赶忙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红叶你怎么了?”明智光秀逐渐回过神来后,更加觉得雨秋平那反常的态度让人恐惧,“发生了什么吗?是有刺客吗?” 然而雨秋平没有回答明智光秀的话,而是在厨子们前脚刚离开时,后脚就走向了案板上的那几条鱼。他把鱼拎起来,凑近了鼻子闻了闻,然后对明智光秀道,“这鱼有异味。” “啊…?”明智光秀显然没反应过来雨秋平的话,难道雨秋平刚才如临大敌般的凶狠反应是担心明智光秀准备的鱼肉有异味吗? “这条鱼有异味,把这道菜撤掉吧。”雨秋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以命令的语气再次强调道,双眸则以无比憎恨的眼神盯着那几条鱼看。 “可是湖鱼都会有味道的,去腥去味之后就可以了…”明智光秀还想开口解释,可是雨秋平却忽然被触碰到了神经一样,不由分说地拿起那几条鱼,一股脑地全部扔进了泔水桶里。 “红叶…”明智光秀彻底被雨秋平的行为给吓呆了,伸出来手战战兢兢地拉了拉雨秋平的衣袖。后者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好久才慢慢平静下来。 “对不起…刚才失态了。”雨秋平缓缓转过身来,在察觉到明智光秀眼眸里的担忧和惊恐后,非常歉意地低下了头。 “怎么了…刚才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明智光秀双手各自拉住雨秋平的两只袖子,不安地追问道,“你的忍者发现鱼肉里被下毒了吗?还是那几个厨子有问题?什么情况?为什么一定要扔掉那些鱼。” “我不能说…我也没法说。虽然时间地点都不一样,虽然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但是这该死的命运…我真是怕了它了。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没能改变至亲至爱之人的命运了,至少我要成功一次吧,至少这些小事我是能避过去的吧…这命运是真的要杀人啊,冷不防就来这一下,要不是我今天偶然问起了这几条鱼…我还以为会无事发生呢,我还以为这一世的历史都变成这样了肯定就没事情了呢…谁知道冥冥之中还有这些鬼屎的事情,不会吧…为什么啊,为什么这奇怪的导火索和前奏还要找上门来?简直像是战国传发生的条件正在一个个完成一样…”雨秋平双手掩面,以有些颤抖的语气絮絮叨叨地念着明智光秀完全不能理解的话。 “红叶…你真的不要紧吗?不需要看郎中吗?”雨秋平的表现让明智光秀愈发紧张,眼眶都有些发红。 “不用,别管我,别管这些。”雨秋平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抽开自己捂着脸的双手,忽然抓在了明智光秀的肩膀上,让后者惊呼了一声。 “光秀,我后面说的话你听好了,也要记住了,绝对要按我说的做,然后也不要告诉别人我和你说过这些话。”雨秋平死死地凝视着明智光秀颤抖的双眸,微微俯下身靠近了明智光秀的脸颊,以无比郑重的语气低声道:“最近不要去爱宕神社,不要吃粽子,不要吟和歌,不要和任何朝廷里的人见面。以及,最重要的,之后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绝对不要想不开,绝对不要情绪崩溃。也绝对不要接收任何让你带兵来京都的命令,也不要率军接近京都,特别是本能寺绝对不能接近。绝对不要有任何以武力解决争端的念头,你有任何委屈的不满的无法接受的事情都可以来找我说,我会拼尽全力帮你解决,但你千万不要自己去面对。” 明智光秀感受着心上人 那沉重的话语,感受着他心急如焚的语气,感受着他呼到脸上的气息,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体温和炽热的视线,感受着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恍惚间仿佛在云间漫步。 “为什么…”明智光秀喃喃地问道。 “我不能说。”雨秋平非常歉疚地低声道,但随后又话锋一转,无比坚定——以至于接近恳求地补上了一句:“但请你相信我,照我说的做。” “你是知道了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明智光秀红了眼眶,心上人的关心让她心旌摇荡,恨不得立刻扑到雨秋平的怀中去。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但是确实是有一些没办法告诉你的事情。”雨秋平叹了口气,想起了那个可能在暗中捕杀雨秋平穿越者身份知情者的神秘人,犹豫再三后还是放弃了向明智光秀坦白自己的身世、告诉她前世历史的冲动,“我真的没办法告诉你…这也是为了你好,但你一定要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后知后觉的雨秋平,现在才意识到今年是命运的天正十年(1582)了,也现在才意识到目前的格局和前世历史上本能寺之变发生前的局势是那么像。虽然历史已经大变样了,虽然明智光秀也没有任何反叛的理由,虽然雨秋平自问前世的悲剧不会再发生了——但是每当他信心十足地准备扭转命运时,都会被命运狠狠地击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世界线的收束。今川义元也好,森可成也好,浅井长政也好,连德川信康和筑山夫人也差一点点就…雨秋平感觉自己就像是得了历史恐惧症一样,一次次地试图改变历史又一次次地失败,以至于看到本能寺之变出现前的“有异味的鱼”事件再现了,就紧张得神经过敏,失态到这种地步。 但是至少这次他可以阻止这一切,这应该是最好阻止的一件事情了。虽然有些迟了,但还是来得及的,在雨秋平的努力下明智光秀的命运绝对不会重蹈覆辙。为了避免这个命运,事先提醒多少次都在所不惜,做得多夸张都在所不惜,哪怕被明智光秀当成疯子也在所不惜,只要我把完整避开命运的要诀都告诉她,一定可以避开这该死的命运的。 “你是想要保护我吗?”明智光秀望着陷入沉默的雨秋平,眼眶里的泪水不断打转,双手不自觉地环住了雨秋平的腰间,“是我要面临什么糟糕的事情了吗?和之前一系列奇怪的刺杀有关系吗?是那个可怕的刺客要对我动手吗?” “你不会有事的。”雨秋平柔声承诺道,同时缓缓地抬起头来,向明智光秀挤出了一个笑容,“我向你保证。” “这不是我想要的保证。”明智光秀摇了摇头,泪水缓缓地飞散在空中,“我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什么,但是你刚才的反应让我明白,那一定是什么很可怕的敌人和灾难,以至于红叶你都不一定能解决。虽然我还什么都不明白,也丝毫不知道会有什么敌人让红叶会惊慌成那样,但想必真的很可怕吧。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希望你向我保证,不要为了保护我赌上你自己的命运。我希望你向我保证,你会好好活下去。” “我不要紧的,这件事情关键的是你…” “向我保证。”明智光秀不容分说地打断道,同时也抬起头凝视着雨秋平,不顾自己的泪水决堤般地滑落。 “好,我向你保证。”雨秋平点了点头,随后也反过来要求道,“那你也要向我保证,照我说的做,一点都不要违背。” “嗯。”明智光秀缓缓地点了点头,随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缓缓地从雨秋平的怀里退了出来,“你不准食言。” “我不会食言的,你也不准。”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七十六章 有期
下午德川家康抵达之前,织田信长就先来到了相国寺,视察雨秋平和明智光秀的工作。 “料理什么的准备的怎么样了?”织田信长一边大摇大摆地往后厨走去,一边对跟在身后的雨秋平和明智光秀问道。 “主公容禀,食材已经准备完毕,一些需要久煮的菜肴也已经开火,等到德川殿下抵达后就可以按顺序上菜了。”明智光秀虽然保持着语气的从容稳定,但是心里却暗暗有些吃惊——织田信长为什么刚巧就要去检查后厨呢?难道雨秋平知道这一切吗? “哦,那还不错哦。”织田信长笑了两声,一路走到了后厨。推开厨房的门后,嗅了嗅鼻子,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怎么一股子鱼腥味?”织田信长面色不满地看向明智光秀,在脸前挥了挥手似乎想要把这难闻的气味驱散一般。 “主公…”明智光秀刚要开口,身旁的雨秋平忽然抢上前一步道,“主公容禀,是在下本来想用琵琶湖的湖鱼来招待德川殿下,但是后来发现鱼有怪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已经扔掉了。” “你打算拿这样有怪味的东西招待客人?”织田信长在后厨里找了一圈,很遗憾地没有找到“罪证”,只得对着房间里的气味发火道,“出了这种事,你让余的脸往哪里搁?” 雨秋平此刻心下已经是骇然,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脑中闪过。为什么都已经把鱼撤掉了,还会发生这样的对话?为什么前世和这一世完全不同的背景,居然会发生同样的事件和同样的对话?难道说织田信长就是想故意找茬吗?还是那该死的命运正在冥冥之中起着作用,把人物的行为全部拉回原来的世界线上?如果真的会这样的话,本能寺之变难道也会被强行拉回去吗? “在下知罪,请主公责罚!”想到这里后,雨秋平打定主意替明智光秀抗下这一顿臭骂。如果历史事件被这样错误地打开了,是不是明智光秀就可以从命运里解脱出来了? 果不其然,织田信长在闻到鱼腥味后变得和前世历史上一样狂躁,拿着折扇狠狠在雨秋平的脸上抽了几下。一旁的明智光秀看得心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而红叶为什么仿佛已经提前料到了呢? 所以他是为了保护我才抢我的话吗?所以他是想替代我的角色挨着一顿骂? · 晚宴上,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推杯换盏,相谈甚欢。而雨秋平和明智光秀却是各怀心事,虽然保持着基本的礼节,但是德川家康还是看出了端倪,不过没有多闻。晚宴结束后,喝高了的织田信长被蒲生氏乡带着人扶回了本能寺,明智光秀留下来收拾相国寺,而雨秋平则带着侍卫护送德川家康回德川家在京都下榻的府邸。 一贯以来脚程都比较快的雨秋平这一路却走得非常得慢,走走停停时不时驻足闲聊。虽然时间已经很晚,月亮已经高挂眉梢,但是也没有人提出建议让雨秋平走快一些——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本多忠胜担任雨秋平侍卫的最后一次护卫任务了。本多忠胜的家眷和细软都已经在今天下午坐着马车先一步抵达了德川家的府邸,而雨秋平把德川家康送回去之后,本多忠胜也将在那里正式回归德川家。 队伍里的沉默让人有些压抑,连朝比奈泰平这样活跃的话痨也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闷闷不乐。德川家康看出了雨秋平的不舍,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几十个人的队伍里,只能听到略显散乱的脚步声。 雨秋平此刻就并排走在德川家康身边,可是注意力却丝毫不在德川家康身上,而是感受着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带来的安全感。一晃24年,本多忠胜的护卫伴随了雨秋平整个戎马生涯,从他还是一个小小的侍大将,一步步看着雨秋平成长为如今的天下第一名将和织田家第一重臣,让雨秋平无数次在生死一线间化险为夷。而雨秋平的提携同样陪伴了本多忠胜自元服以来的整个武士生涯,从他还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开始收留他,一步步看着本多忠胜成长为如今的天下无双,让本多忠胜得以将自己的勇武展现在世人面前。究竟是谁成就了谁?没有人说得清楚。如果没有雨秋平,或许本多忠胜在24年前就已经成了流落街头的浪人,最后作为一个野武士死在某场不知名的合战里。如果没有本多忠胜,马术和武艺统统不过关的雨秋平或许早就被在战阵之上死于非命。 但是这对24年的主从此刻在想的事情却 不是这些,他们只是单纯地不舍得对方。24年了,雨秋平已经习惯了身后那个沉默寡言的侍卫队长,本多忠胜也习惯了身前那个神采奕奕的红叶殿下。他们熟悉对方生活里的一举一动、对方的作息、对方的表情甚至是对方脚步的节奏与声音。 在最初不得不在雨秋家暂住的时候,本多忠胜每天都想着该如何回松平家去,完成他父亲的遗愿,世世代代为松平家奉公。可是后来雨秋平被流放远走他乡,一向重义的本多忠胜不想在恩人落难时离去,便跟着雨秋平去了织田家,想着等雨秋平安顿下来后就回归。可是后来三河出了一向一揆,本多家也参与其中,本多忠胜的立场也变得尴尬,事情便再耽搁下来。等到本多正信回归,本多家再次成为德川家亲密无间的伙伴时,本多忠胜返回德川家便再无阻碍了——可是这时本多忠胜发现,他已经舍不得他那个追随10年的殿下了,那个阳光正义、仁爱守信的好人。不知不觉中,本多忠胜开始抗拒回归德川家,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开始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不为别的,只是想在雨秋平身边多待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又是十几年过去了。究竟是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哪一刻,他不再想着回归德川家而是更想陪在雨秋平身边呢?天平是何时向另一边倾斜的呢? 时间太长了,本多忠胜已经记不清了。 眼下天下已经平定,再也没有拒绝回归的借口了。本多家里的不少同族据说都已经提前在庆祝本多忠胜的归来,而他的妻子也对回到故乡心心念念。是啊,回到故乡,回到故土,回到熟悉的三河武士们中,回到父亲曾经征战过的土地,继承父亲的衣钵,贯彻父亲的意志,世世代代为德川家奉公…父亲在天有灵,看到自己长大成人的儿子成了日本第一武士,看到自己的日子得以回到德川家,一定会欣慰的吧… 为了等这一天,本多忠胜已经等了24年了。可是当这一天终于到来时,他却发现他的心里没有半点喜悦和憧憬,只有无尽的辛酸和不舍。父亲若是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一定会怒斥自己是个数祖忘典的孽种吧。 身前的雨秋平忽然停了下来,走神的本多忠胜并没有看到。可是他实在是太熟悉雨秋平的脚步声了,仅仅是听到脚步声停下便下意识地站住了脚。抬起头,他才发现他已经走到了德川家的府邸门口。 是啊,这段路再长,也是有终点的。 “整整24年呐,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雨秋平转过头来向本多忠胜笑道,他此刻的心情已经复杂到难以言述,不得不用夸张的笑容来掩饰情绪的波动,幸好黑夜里大家看不清楚他泛红的眼眶。 雨秋平还记得,最初从松平家那里收留被流放的本多忠胜时,他想的一直都是早些日子把心心念念想着松平家的本多忠胜送回去,让他可以了却自己的执念、继承父亲的衣钵。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却让雨秋平越来越舍不得本多忠胜,舍不得自己这个沉默寡言却忠诚可靠的下属,舍不得让他回去。他心里暗自期望本多忠胜能一辈子作为自己的侍卫队长,一辈子跟在自己身边——可是每当他脑中涌起这个念头时,他都会感到愧疚万分。本多忠胜可以为了保护雨秋平奋不顾身、出生入死,冒着在回归德川家前战死的遗憾为雨秋平赌上性命;可雨秋平却因为一己私念而想着留下本多忠胜、让他一辈子完不成他的梦想和父亲的遗愿——两者之间的道义差距实在是让雨秋平无地自容。 雨秋平不是本多忠胜那样不懂察言观色的质朴武士,他其实能看出本多忠胜心绪的变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本多忠胜越来越少谈起要回德川家这件事了,每当雨秋平和他聊起的时候,他也都会找理由推脱。雨秋平明白,本多忠胜心里也是想留在自己身边。可是本多忠胜越是这样想,雨秋平心里就越是难受——他总觉得是和自己的羁绊害得本多忠胜没能履行他父亲的遗愿,他觉得他有义务把本多忠胜送回去。就算办不到,他至少也要表露出他没有强留本多忠胜的意思,以免在本多忠胜想要回去时给他带来割舍不下的负担。 于是,这对奇妙的主从在这么多年里就总是进行奇妙的对话。明明不舍得本多忠胜回去的雨秋平,一次次为了让本多忠胜不用顾忌自己、放心回去而提出让他回归德川家的事情;而明明不想走的本多忠胜也羞于表露出自己是因为舍不得雨 秋平才不愿回归的私情,一次次别扭地找着其他的借口留下。 但是这样的对话是要有尽头的啊… 雨秋平结束了沉默,拍了拍本多忠胜健壮的肩膀,喃喃感叹道,“当年那个跪在松平家府邸门口瘦弱的小孩子,如今已经长成好男儿了啊。你的武名,也足以告慰令尊的在天之灵了。” 本多忠胜没有言语,只是在黑夜里注视着雨秋平那熟悉的轮廓,他一向不喜爱也不擅长说话,更别提应付这种糟糕场合下的对话了。 “走吧,回德川家吧,继承你父亲的家业,把本多家发扬光大吧。”雨秋平继续强颜欢笑着,走到本多忠胜身侧把他往德川家康的方向推了一把,“以后我们雨秋家和德川家的联系就都由你来负责了,少不了你送信往雨秋家跑腿的机会,别顾虑太多,咱们还是经常要见面的。快去德川殿下那里吧。” 雨秋平的话让本多忠胜僵硬如钢铁般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习惯性地服从雨秋平的命令向德川家康那边走去。踏出第一步之后,他才忽然意识到,这是雨秋平给他的最后一个命令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本多忠胜放满了脚步,以最挺拔标准的姿势走完了这几步,随后向德川家康行了一礼,沉声道:“在下拜见主公。” “欢迎回来,英烈之子。红叶,这么多年来锅之助托你照顾,也是麻烦您了。”德川家康非常感动地颤声道,而他身后的侍卫们也齐齐居功向本多忠胜行礼。 “森长可,侍卫队长的职务交给你。”本多忠胜挣扎着开口,说出了今天的第二句话,声音还是如往常那样生硬得棱角分明,“殿下的安危也交给你。” “是,队长!”森长可向本多忠胜立正后行了一个笔直的军礼,“请交给在下。” 本多忠胜随后看向黑夜里的雨秋平,五味杂陈的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本想叮嘱雨秋平很多很多事情——战场上不要随随便便就往高地上走、在危险的地方一定要站在侍卫中间、不要随便接见来使、以后也不要亲自率领骑兵队出击了,更没有必要待在第一排、遇到危险的刺客和突击时该逃就逃,放倒马印也要撤……然而真到了分别的时候,这些话却全部噎在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本多忠胜本来也不擅长言辞。 最后,他甚至连一句“请注意安全”都说不出口,只是以雨秋家的军礼最后向雨秋平行了一礼。 “啊对了,这个给你。”雨秋平正要回礼,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上前一步,在怀里摸索了一下,随后找出了一片纸,塞到了本多忠胜手里。本多忠胜借着德川家侍卫手里的火把看了一下,发现那是一枚已经褪色、皱褶严重的纸红叶。 “当年在知立城的,本来想给你,但是你不是一直都不肯带嘛。”雨秋平笑着看了眼自己队伍里每个侍卫头顶的纸红叶,又看了眼头盔上空空如也的本多忠胜,“我就一直给你留着了。现在要走了,你殿下也掏不出什么好东西送你,就把这个作为临别礼物送给你吧。” “祝武运昌隆。” · 分别后,本多忠胜回到了德川家的府邸里,谢绝了德川家康给他准备的欢迎晚宴,一个人回到了屋里坐下。他点起了油灯,低下头来,怔怔地凝视着那枚纸红叶。良久后,忽然有一滴水珠落在了红叶上。 本多忠胜抬起手来摸了下自己的眼角,确实有液体正在涌出。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哭过了,以至于他忘记了流泪的感觉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努力检索着上一次尽情流泪的回忆,却如何也想不起来。想了许久,才意识到那已经是24年前的事情了。当时跪在水平家府邸门口前的他,对着那扇大门痛哭流涕。 上次流泪,是遇到殿下前。这次流泪,是离开殿下后。和殿下朝夕相处的这24年里,从未这样流泪过,以后估计也不会了吧。 本多忠胜忽然反应过来,在和雨秋平告别的时候,他居然一句话都没能对雨秋平说出口。道别也好、感谢也好、担心也好、抱怨也好,一句话都没有说出。 想到这里时,本多忠胜心中都暗自嘲笑自己的矫情。堂堂三河武士,如此惺惺作小女儿态又是什么意思?简直是武家之耻。又不是最后一次见面,也不是生离死别,正如雨秋平所说,以后见面的场合多了去了,何必挂怀这些小事呢?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七十七章 对立
天正十年(1582)4月10日,在雨秋家的领内又有一件大事发生了——下议院4年一次的改选如期召开。雨秋平之前一直觉得,这次大选可能会非常敏感而尴尬,因此迟迟没有批准大选的筹备工作。直到不久前得到了织田信长不关闭国会和法院的保证后,他才放下心来允许了选举的按时举行。 为了避免有奇怪的苗头发生,天野景德还特意动用了大量鸦的忍者和内线监视并暗中引导参与选举者和选民间的舆论动向,这一切也都还在掌控之中。与上一次的大选相比,更多的平民、工人和武士们加入了下议院的选举之中,商人们要想保住之前的议席数量,恐怕要面临不小的挑战。不过有了上一次被大量夺取议席的经验,这次那些商人估计也都拿出了干劲进行竞选活动,也不会像上次那样手足无措了吧。 然而就在大选的当天,雨秋平和天野景德始料未及的事态却突然发生了。 “受够了这场闹剧的人,请把票都投给我们吧!” 末吉孙四郎此刻正在选举的现场,带着一众其他也要来参选的候选者,拿着铁皮喇叭,在自己的高台上向所有来投票的选民喊道,“莫名其妙地被拉来这里投票,莫名其妙地来干这些自己觉得无聊的事情,还不都是这个国会害的?只要你们选上我们,我们进了国会的第一个提案,就是把这国会给关了!以后再也不需要浪费你们的时间!” “织田右大将早就想要关这国会了,是红叶殿下执意不肯,因为红叶殿下觉得这反应了你们百姓的民意!但是这样下去,织田右大将和红叶殿下的关系就会越来越糟糕!万一有一天兵戎相见了,近畿来之不易的和平就又要破灭了!你们想让近畿回到当年战火连天的时代里去吗?如果不想的话,就投票给我们这些要求把国会关了的人!告诉红叶殿下,我们的民意是太平,是雨秋家和织田军的相安无事,而不关注什么狗屁的国会!” 原本打算根据之前接到的贿赂和允诺的好处而投票的一无所知的选民们,在接到这爆炸性的消息后立刻陷入了混乱。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在鸦的忍者和内线组织之前,就立刻传遍了整个选举现场,引起了大规模的骚动。 “立刻叫停选举吧。”消息传到枫叶山城后,天野景德毫不犹豫地要求雨秋平做出了这个在后世被无数政治学者诟病的行为。他们无一例外地指出,正是天野景德所开的先河,导致了宪政不成熟时期多次出现的选举被叫停、国会被临时解散的情况。 “这不好,与之前颁布的《宪法》相违背。”雨秋平也曾如图后世的那些学者一样指出了这个问题,不过却被天野景德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那殿下是想看到堺町一揆还是想看国会自己投票关闭国会呢?” 于是,鸦的忍者在堺町进行了小规模的纵火行动,雨秋平立刻以治安为由终止了选举投票,决定将选举延期进行。若是在后世,这样的举动足以引发全国上下的暴乱,不过在宪政刚刚起步的16世纪,并没有多少人对此提出 异议。 · 天正十年(1582)4月12日,鸦的本部。 “我已经和末吉孙四郎和橘屋又三郎等在选举里唱反调的人聊过了,他们就是把他们在竞选现场说的话原番不动地复述给了我。”从堺町匆匆返回的雨秋平找到了天野景德,向他提起他去堺町寻求意见后得到的情况,“他们主张关闭国会。” “应该都被织田大殿收买了吧,或者说是和织田大殿合作了,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天野景德的脸色比雨秋平想象中要淡定许多,并没有多么阴沉,反倒是早就预料到了那样轻松,“除了那些站出来摇旗呐喊的人之外,暗中被收买的人估计也不计其数吧。不说下议院,上议院的豪族们,但凡想要取回自己的领地,估计就会和织田大殿联络吧。” “为什么鸦的忍者没有发现?之前不是一出现国会的人与三好家、毛利家勾结的情况,就会立刻被察觉到的吗?”雨秋平有些不安地询问道。 “根据殿下的意思,我们无法对主家忍者的正常行动进行干涉,不然会引起误会,而这就导致了阻止渗透能力的大幅度削弱。不出意外的话,甚至雨秋家行政系统内都有人被主家渗透了吧。只是之前织田大殿一直没有对我们动手,所以这些潜藏在水面下的庞大力量没有显露出来罢了。”天野景德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雨秋平看着天野景德,发现他苍老的面颊上出现了更多的皱纹。 “没有办法…我们总不可能攻击主家的忍者吧。再说了,鸦不是也有往织田家里渗透一些内线嘛,也算是彼此彼此了吧。”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看来国会选举的事要好好筹划筹划才行了…我算是明白主公当时为什么同意我请求不要关闭国会的理由了,主公可不是什么良心发现。他是想通过收买下议院的商人,再和上议院里想要收回自己祖传领地的豪族想合作,直接在我构造的国会体系内,由国会自己提出关闭国会,那我可就真的无话可说了。” “高啊,真的是高…不愧是主公。”雨秋平连连咂舌后摇了摇头,开始思考应对的措施。既要保住国会,又不能无限期推迟选举,同时还要避免和织田信长的关系被搞僵了…真的令人头疼。不过再怎么说,两边这样慢悠悠地打太极,也比直接吵架要好。织田信长这一次,还算是给雨秋平留了点余地。 · 几乎是与此同时,京都本能寺内,已经准备入睡的织田信长被蒲生氏乡喊了起来。织田信长并没有询问来人是谁,因为有资格让侍卫在织田信长临睡前还进行通报的,也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 天正十年(1582)4月23日清晨,雨秋平还没睡饱呢,就被乱糟糟的噪声给吵醒了。 “怎么回事?”雨秋平嘟囔着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帮还睡得香甜的今川枫掖好了被子,随后便披上了衣服起身拉开了大门,发现森兰丸带着几个侍卫和侍女正急匆匆地往厨房跑去。 “怎么了吗? ”雨秋平喊住了森兰丸,向他问道。 “非常抱歉,惊扰了殿下休息!”森兰丸看到雨秋平起来了,立刻不好意思地鞠躬道歉道,“叶谷小姐的猫刚才忽然闯进了厨房,被锅里煮的水给烫伤了,厨房里闹得一团糟,我们正赶紧去处理呢。” “苗苗居然闹到厨房里去了?”雨秋平立刻意识到叶谷穗子养的那只贪玩的橘猫又闯祸了,于是便也跟了过去。 等到他雨秋平走到厨房的时候,善后工作已经基本上被处理好了,只剩下那只可怜的胖橘猫缩在叶谷穗子的怀里不断低声哀鸣着。 “烫得严重吗?”雨秋平和今川枫平日里也都挺喜欢这只小橘猫的,看到烫伤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疼。 “小女子正要看呢。”叶谷穗子一边从刚才跑来的侍女手里接过剪刀,一边想把猫咪烫伤部分的猫给剪掉,“看看她怎么样了,也给她抹点药。真是不让人省心,天天四处乱跑。” “真是太淘气啦。”雨秋平也笑着抱怨了一句,随后便看向叶谷穗子的操作。叶谷穗子用剪刀小心翼翼地把那一块烫伤的毛发剪开,立刻触目惊心地看到了一大块红色,把叶谷穗子吓了一大跳。 “烫的这么严重吗?”雨秋平见状也是愣住了,然而他仔细看了看,却发现那一块红色好像不是新烫出来的,刚像是之前就有的——胎记一类的印记? “再剪开一点看看?”雨秋平催促了一声,叶谷穗子于是又小心翼翼地剪掉了红色下面的一部分猫毛——雨秋平的脸色也随着她的动作而越来越惊讶——那一大块红色胎记下面又露出了好几条平行向下延伸的红色条状胎记,整个图案呈现出了一个梳子的形状。而随着更多的印记露出来,雨秋平也意识到了这并不是烫伤或是胎记,而是在猫咪很小的时候就被烙上的印记。 雨秋平忽然有了预感。 “把上面也剪掉一点。”雨秋平指了指那个梳子上方的毛发,叶谷穗子立刻就照做了。 竟然…或者说果然…在那个梳子图案的上方,出现了一个中间空心的红色十字鸟头。 组合在一起,就是今川家的马印——赤鸟军旗的图样。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僵住了,所有人都怔怔地看向了雨秋平。 “我没有记错的话,苗苗是我们好多年前去土佐时,一个从刺杀里救了我们一命的阴阳师给我们的吧。”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苦笑了两声,“果然是…今川家的故人在保护我们吗?也就是那一次刺杀,我遇到了今川家三岛理种的女儿三岛理昱小姐。所以那个阴阳师,和三岛理昱小姐是一起行动的吗…” “救了我却不肯告诉我身份,但是却在送给我的猫身上留下了这种除非是机缘巧合否则绝对不会被察觉的线索呢…这又是为什么…”雨秋平看着猫咪背上露出的胎记,陷入了沉思之中,直到他的思考被匆匆赶来传令的朝比奈泰平打断: “殿下,织田大殿派使者来了,要我们立刻集结部队准备西征!”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七十八章 归来
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5天前,也就是天正十年(1582)4月18日,隐歧岛边上一座小岛上。 一年前,岛上忽然来了一伙外乡人。仅仅从他们的衣着和举止就可以看出他们的身份一定不一般。岛民们虽然与世隔绝,但是也见过不少落难逃到海岛上的武士,因此也算是见怪不怪了——不过他们不知道,这群来到小岛上隐匿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足利幕府第十六代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西。 在这群人来到岛上不久后,就有另一批人也抵达了小岛。他们的手段很隐秘,但还是被熟悉地形的岛民们偶然撞破了——这种事情他们同样也见怪不怪了,肯定是追杀武士的忍者们来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带着这批人上岛的一位老者居然单独去拜访了那些落难的武士,并且在交流后非常友善地离开了,之后也没有爆发任何流血冲突,让本来都准备好躲进山里的岛民们讶异不已——难道上岛的不是追杀的忍者,反倒是这批落难人的忍者吗? 好奇并没有持续多久,岛民们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而那批外乡人也和大多数流浪至此的武士一样,并没有对岛上的原著民的生活有所妨碍,只是在偏僻的地方安顿了下来。就在岛民们已经逐渐忘记了那伙外乡人的一年后,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又有一艘小船在傍晚靠近了小岛,岛上只下来了四五个人。按理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一个曾在一年前目睹大批忍者登岸的岛民确认出,这次从船上下来的一个老者正是去年带队的那个老者。 老者和去年一样,拜会了外乡人。第二天一早,岛民们就发现外乡人们居住的小屋已经是人去楼空,外乡人当年带来的船只也被开走了。 昨天,也就是天正十年(1582)4月21日,足利义西在毛利家领地的出云国登陆,向全日本派发书信,要求讨伐织田信长。 · 天正十年(1582)4月24日,河内国枫叶山城。 昨天,雨秋平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想要确认是足利义西疯了还是毛利家疯了。以毛利家残破的八国之地和六万之兵,对抗已经统一天下并能轻松动员五十万大军的织田家…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估计在织田家大军的多面围剿之下,不用三个月就能把毛利家夷为平地了。 今天,雨秋平终于从军情司那里传回来的情报明白了真相——是足利义西疯了。据说在足利义西抵达出云国并散发檄文的当天,毛利辉元就已经派人试图劝将军赶紧跑回小岛上躲起来,可是足利义西却拒不从谏。而今天,好像小早川隆景要亲自到出云国去劝足利义西走,如果真的劝不动甚至不排除将足利义西捆起来扭送织田家。同时,毛利家已经连续派出了十几个使者来织田家这里,声明自己没有恶意也没有反心,事先没有和足利义西有任何沟通,事后也根本无意和织田家为敌,希望织田家不要迁怒毛利家。 不过织田信长可不管你毛利家是不是真心的,也不管足利义西的回归是不是一场误会,让他逮到这样的机会就别想善了,肯定要借机把全日本现存最大的外样大名毛利家给削下一块肉。雨秋平的南海道军团、羽柴秀吉的山阳道军团、明智光秀山**军团就都接到了全军总动员的调令,让他们出兵消灭毛利家,协同作战的还有池田恒兴、佐胁良之、森可隆、三好义兴等与力——雨秋平估计池田恒兴他们还巴不得有仗可以打呢,这样还能捞点战功。之前池田恒兴因为没能赶上天下平定之战,酸得 都快出水了。不过以三大军团压倒性的兵力和战力优势,这场必胜之仗并没有多少悬念。 雨秋平本来只是抱怨天下太平后还要打仗,但他很快就抱怨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不仅足利义西疯了,连织田信长也疯了。 这一次调令不仅下达给了毗邻毛利家的三大军团,九州岛上的织田信雄、织田信雄两家亲藩,还有长宗我部家、大友家、立花家、高桥家、岛津家、龙造寺家等诸多外样也被要求起兵到丰前集结。如果仅仅是九州的大名被调动倒也还好,毕竟他们从周防长门一带袭击毛利家的后路,也算是可以理解。然而除了西海道意外,柴田胜家的北陆道军团、德川家康的东海道军团也接到了出兵的命令,德川家康甚至人还在京都,不得不让酒井忠次来集结部队。 而再更往东的地方,刚刚被转封到关东和陆奥出羽的织田信忠、泷川一益、上杉景胜也被下令出兵西征,他们还要统帅北条家、佐竹家等降服的关东大名。不仅如此,就连东北的伊达家、最上家,还有更北端的南部家等诸多大名也被下达了征调令,要求他们在两个月内就率军上洛,参与对毛利家的讨伐。 雨秋平数完了人头之后惊讶地发现,全日本所有的大名都接到了征伐毛利家的命令。织田信长要求所有织田家的亲藩和谱代至少动员七成的兵力,外样则至少动员五成的兵力,所有大名必须亲自带队,汇集到关西征伐毛利家。再算上织田信长本人那惊人的直辖领地,总动员的军队数目可能会达到空前绝后的五十余万人… 这和雨秋平前世战国史上动员人数最多的小田原征伐战、关原合战和大坂之战加起来差不多…疯了吗,这是想一人一口唾沫直接把毛利家给淹死吗? 不过在联想到小田原征伐战后,雨秋平觉得自己仿佛察觉了织田信长的深意。就如同前世的丰臣秀吉号召天下大名围攻小田原城一样,织田信长也动员了全天下大名来进攻毛利家,这或许是向天下立威的举动。他要向全天下大名宣誓,哪怕不是武家之主的幕府将军,织田信长也可以调动全天下的大名。而如果有人敢在这时候不服从织田信长,也能给织田信长将其改易的口实。 如果是这么理解的话,织田信长倒是没有疯。只不过这动员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吧…而且从全国各地劳师远征让天下大名都来到关西,消耗的人力物力也是难以估量的。如果仅仅是为了立威,把动员的人数砍掉一半似乎也没有区别吧。 而与此同时,雨秋平心里又联想到了一个件糟糕的历史事件——长州征伐。前世历史上,末期的江户幕府在内忧外患前为了立威,也是调动全天下大名围攻长州藩毛利家,试图重新展示武家之主的威严,然而却在战事不顺后草草收场,彻底声名扫地。织田信长这样调动全天下大名去攻击毛利家,万一出了什么差池,织田家数十年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威信可就毁于一旦了啊。 想到这里,雨秋平忽然紧张起来,在做出征准备时也格外小心谨慎。临行前,他还特意来看望了竹中重治。竹中重治在数月里已经病入膏肓,现在每天清醒的时候已经不多了,也彻底失去了下床走动的力气,日常起居全靠竹中半助扶持才得以维系。让竹中半助感到意外的是,明明事先没有通知过竹中重治雨秋平要来,但是在雨秋平抵达时,竹中重治的精神却意外地好了起来,让他得以和雨秋平勉强进行一段对话。 “毛利家和足利义西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吧?”雨秋平向竹 中重治确认道,他知道在竹中重治没有办法自己阅读之后,他有着让竹中半助给他读报纸的习惯,“哪怕小早川隆景强硬地扣押了足利义西并将他扭送京都,织田家仍然没有收手的意思,打定主意要踏平毛利家了。好不容易到来的天下太平,又要推迟一段时间了。” “在下先前就觉得,太平是没有那么容易就会到来的。”竹中重治抽动了一下嘴角,着看向满脸歉意的雨秋平,用虚弱的语气缓缓地道,“殿下还需要多加小心。” “小心什么?”雨秋平不解地看向竹中重治,“你是指,这仗要多加注意,万一失败了可能会让织田家威名扫地吗?” “不。”竹中重治似乎是想做出摇头的动作,但是他的病体对于这个简单的动作就感到很勉强了,最后也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脑袋,“在下想说,织田大殿将全天下大名集结到西国,怕是意不在毛利家。” 竹中重治的话仿佛平地惊雷一般瞬间震醒了雨秋平,让他在转瞬的错愕后就明白了竹中重治想要表达什么。联想之前织田信长已经暗中进行的向九州各地运送粮草的行动——莫非织田信长是想借征讨毛利家为由,把天下大名的部队从他们的本据地里骗出来,来到人生地不熟的近畿和西国,随后在讨伐毛利家后不允许他们回师,直接安排他们乘船渡海去进攻朝鲜? 不会有这么疯狂的举动吧? 雨秋平刚想出口反驳,但马上就意识到了织田信长就是这样一个疯子。 仔细一想,这样的行为还真的有一定的道理。如果织田信长直接宣布要征讨朝鲜,向全国募集部队,肯定会遇到巨大的反对声音。但如果已经把军队集结到西国,那他想要推动客居他乡的军队西征所面临的阻力可就小不少了。那些大名估计也不敢在织田家的领地上和织田军数十万大军环绕下公开和织田信长唱反调吧?到时候哪怕不情愿,也要被织田信长连推带拽地给推上朝鲜了。而本来雨秋平一直在担心,如果织田家的嫡系大规模出征朝鲜,日本境内是否会发生变故——比如留在日本的反对大名会不会借机起事——现在这个隐患也被织田信长一并清除了。各家大名和主力都被聚集到了织田家的领内,和千里之外的本据地分离,无论如何也翻不起水花来了。 雨秋平的面色逐渐凝重,缓缓垂下头去,竹中重治明白雨秋平已经理解了自己想说的话。 “我要走了,我要和主公问清楚。”雨秋平沉吟许久后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装,非常坚定地低声道。 “天下太平,还远得很呢,殿下。”竹中重治咳嗽了几声,用复杂的眼神望着雨秋平。 “如果天下一直没能太平的话,你会一直坚持着等到看到太平的那一天吗?”雨秋平同样回望着竹中重治,看着他那孱弱到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子。 “在下恐怕等不到了。”竹中重治又咳嗽了几声,眼眸里第一次露出了力不从心的无奈,“这幅身子…恐怕是坚持不下去了。” “至少等到我此役出征西国归来吧,那时候至少日本是太平了,海外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参与的,也会尽全力阻止主公的。我本以为能靠拖延,拖到后来主公自己打消念头。现在看来,我不得不立刻阻止这一切了。”本来要离开的雨秋平在看到竹中重治的眼神后,瞬间方寸大乱地再次跪坐下来,双手紧紧地握住了竹中重治那骨瘦如柴的手掌,“等我回来,等我结束一切,亲口告诉你天下太平的消息。”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七十九章 在劫
天正十年(1582)4月26日,雨秋平带着红叶军几乎全军的庞大阵容开始向中国地区进发。由于织田信长要求南海道军团调动全军,所以雨秋平只留下了雨秋殇的涅槃备以及各国豪族们的警备部队留守领内,而自己则率领常磐备、鸣镝备、细柳备、燎原备、酾酒备、万钧备、劲草备、星火备、天河备、惊蛰备和铜墙备——总人数近50000的大军沿着陆路越过摄津,与池田恒兴所部8000人汇合后向山阳道前进。而红叶舰队和淡路水军则从岸和田港出发,接上四国岛上的森可隆、佐胁良之、三好义兴所部以及行军抵达府内城的长宗我部元亲所部共30000余人,随后在濑户内海上徘徊寻找战机。由于海路部队需要一个协调各位大名的总指挥,而伊丹康清又威望不足,雨秋平便将一直作为雨秋家中二把手的直江忠平派出压阵。 与此同时,九州岛上的其他大名则在织田信雄和织田信孝的统一指挥下,以30000大军之势跨过下关海峡进攻周防国和长门国。明智光秀也将率领山**军团20000余人进攻八桥城,而羽柴秀吉则率领山阳道军团40000余人进攻备中高松城。织田家仅仅是召集毛利家周围的部署发动的第一轮攻击,人数就会达到200000左右——这还没有算陆陆续续从全国集结而来的大军和织田信长的200000直辖部队呢。如果全军到期,毛利家的60000人就要面对将近十倍于己的敌军——不过雨秋平估计战事不会拖延到那个时候,在东北大名赶到近畿之前,毛利家应该就已经战败了吧。 越是往这个方面想,雨秋平越是怀疑织田信长的动机,越是觉得竹中重治的怀疑有道理。织田信长召集毫无意义的天下大军,必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织田信长本人也摆足了架子,并没有随军亲征,而是住在了京都的本能寺内,安然等着天下大名上洛。 放心不下的雨秋平在和池田恒兴所部汇合后,就暂时将指挥权拜托给了池田恒兴和福泽谕楠,自己则带着侍卫策马赶到了京都,拜会织田信长。然而在他踏入山城国地界前,就看到远方腾起了马蹄尘,迎面也来了一小队织田家的骑兵,和他们在官道上不期而遇。雨秋平看到对面打着的是织田家本家的旗号,下令部下们来到官道右侧让路避行。虽然以他军团长的身份,只要对面不是织田信长,那所有织田家的人都该给他让路。不过雨秋平最近和织田信长的关系谈不上好,他平时也见惯了织田家旗本飞扬跋扈的模样,自然不想在这个时候多生事端。 不过雨秋平不想多生事端,不意味着对面的骑兵就会放过他。织田家本家的旗本骑士非但不从雨秋平让开的官道大路上走,反倒是迎着雨秋平所在的官道右侧冲了过来。森长可、朝比奈泰平等人刚才就因为雨秋平避让的行为而感到有些不快,现在看到对面的织田家旗本反倒是蹬鼻子上脸,一个个都是恼火异常。雨秋平一边宽慰着部下,一边带着大家索性撤下了官道,到了一旁的丘陵上等这对趾高气扬的织田家旗本过去。不过事情马上再次出乎了雨秋平的意料,那队旗本骑士缓缓地放慢了马速,停在了雨秋平他们边上。 “你们是什么意思?”森长可见状彻底忍不住了,扬起手里的人间无骨指向了官道上的织田家骑士,破口大骂道,“我们这是红叶殿下的卫队,给你们让路已经是天大的脸了?你们这是想干嘛?” “怎么?武藏?”森长可话音刚落,织田家旗本队伍里就想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只见披着一身天鹅红斗篷的织田信长越列而出,用手里的折扇对着森长可的方向点了点道,“让雨秋平那厮给余让个路,有这么不情愿吗?” “主公?”“大殿?” 在看到织田信长本人居然出现在了这个队伍里后,雨秋家的众人们都是大吃一惊。 “主公,您这是…”雨秋平非常诧异地向前行了一礼后道,“您怎么突然来这里?是要亲征吗?之前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指令…” “怎么,你是要在前线搞什么鬼吗?怕余到了之后你不方便行动了?要不要余把你也捆回京都去,给那被小早川隆景捆来的足利义西作伴?”织田信长今天的话每一句都很冲,呛得雨秋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主公…”雨秋平斟酌了下措辞后准备开口,织田信长却干脆地一带马缰侧过身去,没有要听的意思,“如果是想劝谏余不要征集全国之兵,那就算了吧。同样的话,米五郎说的比你动听多了,他念叨了好几天了余都不为所动,你以为你能说的动?” “主公。”雨秋平见状叹了口气,随后咬了咬牙,默默地往前凑了几步,把自己的马匹带到了织田信长身边,用两边侍卫们绝对听不到的声音低声道,“此举是为了向天下宣誓织田家统领一切武家的威势吗?” “不然呢?”织田信长倒是没有放低声音的意思,反倒对雨秋平可以压低声音的谨慎嗤之以鼻,自顾自地用刚才一样大的音量说给周围所有的人道,“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在这天下,余就是说一不二的!谁敢违抗,余要他好看!” “主公。”雨秋平看到织田信长摆明着不想和自己好好谈话,于是便严肃了一下神色,用更低的声音道,“在下斗胆揣测上意,您该不会是想以毛利家为借口,把天下所有大名和他们的军队骗到关西,在远离他们本据地的关西胁迫他们,然后强行把他们送上朝鲜吧。” 雨秋平话刚出口,织田信长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他歪过脑袋来,眯着眼睛打量着雨秋平,而后者则不躲不闪地与织田信长对视。 “余劝你不要想太多,也不要考虑太多,做好你该干的事情就行了。”织田信长的声音骤然降低,音调也变得冷若坚冰,恶狠狠地威胁道,“余已经答应你不关国会,又答应了你不派你出征朝鲜,现在你还要指手画脚,真当余不敢动你?不敢动你雨秋家吗?” “忠言逆耳,主公生气也是在所难免。”雨秋平微微俯身一礼道歉道。 “少来那一套,平手老爷子天天念叨的就是这些东西,你看余听了吗?”织田信长冷哼了两声,继续骂道,“你要是真想劝谏,有本事就切腹啊?” “坦诚地说,在下也没有已故平手大人那样的觉悟。在下也从不避讳地承认,在下劝谏主公不要出征朝鲜,是有一份私心在的。只是主公容禀,出征朝鲜真的是…” “闭嘴!”还没等雨秋平把自己那段恳切的话说完,织田信长就对着他大吼了一句,“够了,不要多说了,余已经听够了!你以为余的耐性有多好,能忍你这么久还不知足吗?” 见到织田信长如此坚决的态度,雨秋平也只得缄口不言,缓缓低下头去。还没等他开口说一些转圜的话,织田信长却忽然缓和了语气,用他平生来罕见的温柔语气叫道:“红叶。” “主公?”雨秋平听到织田信长的声音后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向织田信长,却发现后者的表情也非常地古怪。 “你是打定主意不同意余出征朝鲜,也打定主意要不屑一切代价阻止余了吗?”织田信长的双眸死死地盯着雨秋平,一字一字地确认道。 “无论如何,在下都绝不会放弃阻止日本和明朝兵戎相见的。”雨秋平咽了口唾沫,也是一字一字地回答道,向织田信长展露了自己毫不动摇的决心,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 然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织田信长没有言语,在怔了半晌后,他非常不甘地长叹了一口气,随后摇了摇头,看向了东边。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冷不丁地随口问了一句道:“如果是今川治部给你下达了出征朝鲜的命令,你会同意吗?” “嗯?”雨秋平被织田信长的话弄得不明就里,怀疑自己没听清楚的他开口确认道,“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织田信长又摇了摇头,随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紧接着,他狠狠地一夹马腹,就朝着东边朝京都的官道走去了。 “主公?您这就回去了吗?”雨秋平抬起手来,一脸迷惑地看向了原路返回的织田信长,“那您过来一趟是要干什么?” “余说余是专程来看你一趟的,你信吗?”织田信长大笑着道,并没有回头看雨秋平,而是用马鞭使劲一抽马屁股,带着侍卫们一骑绝尘而去,留下了面面相觑的雨秋家众人。 “总觉得主公今天怪怪的。”雨秋平返回队伍后,向着自己的侍卫们做出了苦笑的表情,大家也都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西边的来路上,也腾起了一阵马蹄尘。雨秋平等人又是一脸费解地看了过去,发现来的人居然打着雨秋家的红叶旗。等到了他们靠近后,雨秋平惊讶地发现来的居然是今川枫。 “先是遇上大殿,再是遇上夫人,今天这官道可真是邪门了。”朝比奈泰平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横在面前的官道,周围的其他侍卫们也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枫儿。”而雨秋平此刻却比他的侍卫们更加诧异,急匆匆地来到了今川枫面前,看了眼她身后跟着的侍卫。他知道,以今川枫的习惯,这十几年来很少会来到离开枫叶山城外这么远的地方,“你怎么忽然来了这里?是出了什么急事吗?” 今川枫摇了摇头,也上前了一步,靠的雨秋平更近了一点,仔细地端详着雨秋平的面庞。 “到底怎么了?”雨秋平见状反而更焦急了,刚想要抬手去握住今川枫的肩膀,今川枫自己却不顾周围这么多的侍卫,在马上把身体往侧边一倾,依偎在了雨秋平的怀里,两只手环住了雨秋平的脖颈。 “怎么了?”雨秋平也抱住了今川枫的身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他知道,今川枫一向是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做出这些亲昵举动的。 “我只是做噩梦了。”今川枫在雨秋平的怀里仰起头来,不安地看着雨秋平。 “这么大个人了,做个噩梦就专程跑来找我吗?”雨秋平闻言笑了起来,可是今川枫那严肃的表情却让他的笑逐渐变成了尴尬的咧嘴。 “刚才你是见了织田大殿吗?”今川枫看了眼远去的队伍和旗号,又看了眼等在路边的雨秋家的卫队,聪慧的她一下子就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你是去劝他不要出征朝鲜吗?结果呢?” “你怎么什么都猜到了。”雨秋平从今川枫的眼神里读出了她的思绪,随后叹了口气道,“结果很糟糕,主公已经打定主意了。” “那平打算怎么办?”今川枫眉宇间的神色更加不安了。 “阻止这一切,我绝对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雨秋平非常坚定地给出了答复,同时用手顺着今川枫的长发缓缓的抚摸,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今川枫沉默了良久,才终于缓缓地开口道: “你会平安回来的吧?” “当然,而且这次出征又没什么危险。”雨秋平看了眼西国的方向,“毛利家已经如同风中残烛,这估计是我最轻松的一次出征了吧。” “那你要向我保证哦,一定要平安回来。”今川枫仿佛忽然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小女生一样,用撒娇的语气向雨秋平要着他的誓言。 “我发誓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雨秋平笑着举起了手指,对着今川枫发了誓,“每次出征前不都会说的嘛,这二十多年了我不也都安全回来了嘛。” “好嘛。”雨秋平温暖的笑容似乎终于驱散了今川枫眼中的阴霾,她眨着眼望着雨秋平,随后轻声道,“这次也要说话算话哦。”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八十章 另辟
雨秋平带着侍卫们回归队伍时,刚好在队列外遇上了带着一小队人遛弯的池田恒兴。池田恒兴远远地看到雨秋平后,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挥手向他打招呼。 “恒兴,你怎么在这里?”雨秋平看到池田恒兴后愣了一下,随后立刻皱着眉头,“你还好意思和我打招呼,我把部队托付给你,你就是在这儿遛弯的?” “你这话说的,弄得我好想干了啥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池田恒兴满不在意地打了个哈哈,策马冲到雨秋平身边,随手拽了一把雨秋平的马缰来刹车,差点没把雨秋平给甩下马来。“再说了,这还没进播磨呢,离备中前线还有十万八千里呢,有啥好紧张的。” “那也不是你擅离职守的理由,这可是将近六万大军啊。”好不容易在马上恢复平衡的雨秋平瞪了一眼池田恒兴。 “谁说我擅离职守了,我这是在勘察地形!”池田恒兴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边大言不惭地道,“而且啊,别看我现在不在中军,我对全军的把控可是在你之上。现在哪怕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我都能立刻做出反应,指挥全军如…” “得了得了,吹出花来了。”雨秋平没好气地打断了池田恒兴,哭笑不得地连连摇头。 “倒是你小子。”池田恒兴倒是丝毫没有半点愧疚之意,反倒把手搭在了雨秋平的肩膀上,关心起了雨秋平,“你怎么刚回来的时候灰头土脸的?刚才不是枫夫人去找你了吗?她先来了我们中军,发现你不在之后就往东边去了。怎么搞的?吵架了?” “没有,在那之前我先见了主公。”雨秋平被池田恒兴说中了心思,也没多做解释,干脆地承认了。 “见主公?主公怎么突然来摄津了?你约他的?”池田恒兴不解地追问了几句,雨秋平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说了什么?你劝谏他不要举国打毛利吗?”池田恒兴看雨秋平兴致不高,便也收敛了自己刚才兴高采烈的调子,“丹羽殿下之前劝了那么久都没用,你几句话哪能起效啊?” “不,我是想劝主公不要打朝鲜。”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随后把竹中重治的猜测和天野景德窥探到的情报简单地给池田恒兴解释了一下,后者闻言惊呼了一声后,立刻陷入了沉思,开始消化这有些巨大的信息量。 “你这么一说,搞不好还真有可能…我还纳闷主公为什么一定要把全天下的大名都给调过来呢。”池田恒兴煞有介事地摸了摸自己刚蓄起来不久的胡须,随后连连点头道,“这样一想就全部解释地通了。” “你之前好像一直不同意主公打朝鲜吧?”池田恒兴想起了雨秋平之前多次的表态,“红叶不是一直说你不绝对不会和你的母国开战吗?” “对啊,可是我这次劝谏也失败了。看主公的意思,这件事情没有讨论的余地了。”雨秋平双眉紧锁, 抿着嘴低声道,“本来我还想着,平定天下后主公怎么也要花个几年整顿一下吧,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劝说也不迟。可是现在主公赶鸭子上架,巴不得今年就打到朝鲜去,我可是猝不及防啊。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你打算怎么办,铁了心拼尽一切阻止主公吗?”池田恒兴用搭在雨秋平肩膀上的手拍了拍他。 “如果我说‘是’,你会帮我吗?”雨秋平微微犹豫了一下后,扭过头来看向池田恒兴,轻声问道。 “额…”池田恒兴被雨秋平问地一愣,一贯大大咧咧的他一时间竟然也说不出话来,反倒是错开视线,避开了雨秋平的目光。他原本搭在雨秋平肩膀上的手臂,也有些不自然地撤了回来,尴尬地伸了个懒腰。 “嘛…怎么说嘛,也不瞒你,我个人其实是挺像去打朝鲜的。”池田恒兴悄悄地瞥了一眼雨秋平,确认后者没有表露出什么明显的不满后,才继续说了下去,“毕竟我也是个武士啊,建功立业的机会谁想错过?当年蒙古侵袭,多少镰仓的武士靠着抵御外敌名留青史?现在有了开疆拓土的机会,又有谁会想错过?我可不甘心就当个摄津守护啊。”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们根本打不过明军呢?这可不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啊,这这是去白白送命罢了。”雨秋平侧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池田恒兴,非常诚恳地解释道。 “害,说白了这不也都是红叶你一家之言嘛。老实说,你身为想要阻止这场战斗的明国来人,你的立场也注定了你肯定会说明军的好话嘛。我知道你的为人,也是你的好兄弟,即使是这样我也只能做到对你的话半信半疑,更别提别人了。大家肯定都觉得,我们和明军不相上下的吧。”池田恒兴非常别扭地说着有些伤气氛的话,同时不停地留意雨秋平的神色。 “没事,不必介意,实话实说便好,我不会生气的。”雨秋平看到池田恒兴的神色那么古怪,也是苦笑了两声,有些无奈地叹道,“但是连我最好的兄弟在这事情上都不愿意挺我,我想阻止主公恐怕是难上加难咯,真的是孤立无援呐…” “你这话说的!弄得我不像兄弟一样!”池田恒兴听到雨秋平这样一句话,顿时觉得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语调立刻高了起来,“这样吧,你小子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有些主意了吧?只要不和主公对着干,我就帮你一把,怎么样?” “真的?”雨秋平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池田恒兴。 “当然啊,这哥们还是必须要帮一把的嘛。这功名利禄老子不要了,圆你的家国情怀,够意思吧?”池田恒兴再次趾高气扬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不过我好说歹说也是和主公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让我正面跟主公对着干,我肯定是为难的。但如果只是暗地里帮帮忙什么的,我恒兴还是没问题的。” “行,够意思,没白当二十 多年兄弟。”雨秋平颇为感激地看了一眼池田恒兴,随后凑近了一点,对他低声道,“我现在其实是有了一个想法了,说来给你听听。” “主公现在的计划是,以征伐毛利家为借口,把全天下的大名骗到关西来。攻灭了毛利家后直接胁迫着这些孤悬境外的大名们渡海进攻朝鲜。把这些大名全部骗离领地,也让那些新降服的人没有机会趁着织田家海外远征的时候作乱,不失为一个好计策。虽然这种未经准备的劳师远征根本就是冒险,但是主公似乎已经铁了心要这么干了。” “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欺骗。如果现在直说,把全国大名聚集在一起就是为了远征朝鲜,那肯定举国上下都会怨声载道。好不容易太平的百姓哪愿意再承担徭役赋税,而且那些兵士也未必愿意远离故土,大名们自然更加不愿意为了织田家流血流汗去征讨海外。若是这一消息一公开,大名们肯定就不愿意来了,全国不少新平定的地方说不定还会闹出一揆呢。所以主公才要把大名们连人带兵地骗离自己的领地,好控制他们不让他们作乱,也胁迫他们听从织田家。” “不会吧?你难道想悄悄泄露消息?”池田恒兴瞪大了眼睛望着雨秋平,说话都有些哆嗦了,“主公的计划你要是不说,我根本不会猜到,天下也没几个人会知道吧?消息一走漏,主公肯定会怀疑是你吧,那到时候你不是要倒大霉。” “那自然不会明着干啊。”雨秋平一副“你别把我当傻子”的表情,同时向池田恒兴娓娓道来道,“我说了,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骗。要以征讨毛利家为借口,把大名给骗过来…”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在各家大名到来之前,就把毛利家给打服,主公就没有理由继续把大名们叫过来了?”池田恒兴眼睛一转,立刻意识到了雨秋平想说什么。 “没错。”雨秋平刚想对池田恒兴的聪明才智表示赞赏,或者却突然高高举起了手,在雨秋平脸前晃了晃道:“可是你这个计划有个问题啊,我们想平定毛利家可没那么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毛利家那么大的领地那么多城,打过去至少也要快一个月吧。有这一个月的时间,那些大名估计不少都走到近畿了吧。到了近畿和到了关西还有啥区别,反正不都要被主公摆布了。主公到时候就算说要去关西军事游行,他们也得老老实实跟着去。” “那如果我们只用十天呢。”雨秋平一把抓住了池田恒兴那只挥舞的手,信誓旦旦地道。 “十天?”池田恒兴闻言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怕不是疯了?十天我们连走到吉田郡山城都够呛吧。” “我有一个可能可行的办法,但是这事情我不好亲自出面,否则主公肯定会觉得我在和他对着干。”雨秋平缓缓地把池田恒兴举着的手给摁了下来,同时压低声音道,“所以需要你来出面。”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八十一章 蹊径
天正十年(1582)5月1日,红叶军和池田军抵达了备前国前线,此时的羽柴军正在备中高松城下与毛利军对峙。备中高松城的守将清水宗治率领城兵6000人坚守不出,而随后山阳道的毛利家援军也陆续抵达,城内总人数达到了15000人。备中高松城虽然只是一座平城,但它地处盆地,东、西、北三面环山,南方则修筑了完善的防御工事,城池周围也是沼泽密布、泥泞不堪,可谓是山阳道地区易守难攻的第一坚城。羽柴军虽然有40000之众,但是也拿这备中高松城无可奈何。 在雨秋平和池田恒兴的援军抵达后,织田家在前线的兵力瞬间达到了近100000人。毛利家的60000军队有15000人留在安艺、周防、长门一带防守本据地的沿海地区,还有10000人跟着吉川元春在伯耆国对阵明智光秀,能够调来山阳道前线的不过只有35000人,面对织田家的大军实在是力不从心。 得到了雨秋平支援的羽柴秀吉率众将备中高松城从四面团团包围,在之后赶来的小早川隆景率领的20000毛利军也不敢冒进解围,只得进驻了备中高松城南方偏西的日差山。不过织田军也不敢对坚城备中高松城动手,双方就这样僵持下来。不过织田家庞大的兵力优势是毛利家不能匹敌的,在天正十年(1582)5月4日,池田恒兴就率领本部的8000人和雨秋平派出的星火备、天河备的援军9000人作为别动队,向着备中高松城北边的虎仓城挺进。虎仓城守将是清水宗治的女婿中岛元行,手上的兵力不过300,根本不是池田恒兴的对手,立刻向屯驻于备中高松城南方日差山上的小早川隆景求援。然而雨秋平却下令铜墙备不断地在备中高松城北边的地域徘徊游弋,兵微将寡的小早川隆景根本没有办法在织田军大军和上千骑兵的面前完成战场机动,只得放弃了支援。 无可奈何的中岛元行看不到抵抗的可能,而在池田恒兴旗本骑兵的威胁下也没有了撤退的机会。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派出使者向池田恒兴请降,然而却得到了一个奇怪的答复。 · 天正十年(1582)5月7日,日差山上毛利家的本阵内。 “池田恒兴点名要和我暗中谈判?”得到消息的小早川隆景非常不解,看着两手空空回来的使者,“没有任何正式书简,只是传递一个口信,而且要求我不得张扬只能暗中前去?” “殿下明鉴,对方就是这么交代的。”中岛元行派出的使者同样一头雾水,只得老实地回答道。 “兄长,去不得。”还没等小早川隆景说话,一旁的四弟穗井田元清却依旧坐不住了,第一个站出来劝谏道,“这样毫无保证的约见,搞不好就是一场陷阱。到时候哪怕织田家把您扣下甚至是对您不利,我们也毫无办法。” “怎会如此?织田家如今 已经坐拥天下,怎么会在这些小事上失信于武家?”小早川隆景不以为然地皱了皱眉头,“不止于此,我觉得可以赴约。” “殿下,这终究是行险。”毛利家的资深宿老穴户隆家同样开口反对道,“织田家明显已经不讲道义了,哪怕我们毛利家已经臣服于他们,哪怕我们完全和公方殿划清界限,甚至舍弃了过去几十年和将军家的情谊把公方殿扭送到京都,织田家仍然咬着我们不放。织田家摆明了就是要灭了我们,去他们那里谈判无异于九死一生。” “还有什么比现在毛利家的局面更九死一生吗?”小早川隆景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花白的头发在火光下显得更加憔悴。虽然他今年已经50,但是之前他的白头发却出奇地少,一直让吉川元春和其他家中宿老们羡慕得很。可是在足利义西事件爆发后的半个月来,他的满头黑发却瞬间白了大半。“六万残兵,八国残破之地,对抗天下……还有比这更九死一生的吗?” “兄长…”“殿下…”听到小早川隆景的话后,帐内的众人都陷入了沉默。足利义西事件爆发以来,毛利家上下都是如坠冰窟。足利义西匪夷所思地去而复返和织田信长飞快的宣战和紧咬不放,显然就是实现安排好要针对毛利家的,哪怕毛利家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织田家这赶尽杀绝的态度和毛利家与织田家间压倒性的物量差令毛利家上下绝望不已,虽然大多数的豪族和武士依然几十年如一日地尊奉着毛利家的命令集结起来,但是军队上下的失败主义情绪已经弥漫地无法控制,所有人都找不到任何取胜的机会。 “任何一个机会,哪怕再渺茫再危险都不能放过。对现在的毛利家而言,我们已经浪费不起任何一个机会了。”小早川隆景缓缓站起了身,做出了一个让使者引路的姿势,“之前织田家的态度是根本不给毛利家谈判的机会,但现在既然有了转机,那我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必须赴约。” “殿下。”穴户隆家闻言已经是热泪盈眶,猛地站起身拦在了小早川隆景身前,“此等危险之事还是让老臣去吧。你们都是老臣看着长大的,此等生死未卜之事,让老臣这时日无多的老骨头去就可以了。毛利家不能少了殿下!” “穴户大人有心了,但是我非去不可,现在我们只能一切都按他们说的办,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小早川隆景向穴户隆家行了一礼,随后侧身让过了怔在原地的穴户隆家,低声道,“先父把毛利家和主公托付给我,我不能辜负了他,我早就做好了为毛利家献身的觉悟了。” “如果我遭遇不测,就有四弟接过山阳道的指挥权,由穴户大人辅佐。”小早川隆景向双眼通红的部下们最后交代了几句,随后便跟着使者消失在了夜色里。 · 天正十年(1582)5月7日半夜,打着火把连夜赶路的小早川隆景终于赶到了虎仓城外 ,被前来接待的人引到了一处隐秘的林中小屋里。 “没有泄露行踪吧。”等到小早川隆景进去后,门外的鸦的上忍立刻向护送小早川隆景过来的同僚确认道。 “绝对没有,周围几里都散开了警戒,没有羽柴家和织田军的忍者活动。”另一个忍者低声应道,“天野大人猜得不错,织田家的忍者都是在备中高松城附近活动。我们殿下扮作向池田殿下传令的使者,并没有引起怀疑和跟踪。” “那就好,加强警戒吧,也尽量不要引起池田家忍者的注意,毕竟这件事情只有池田殿下一人知晓。” · 走进室内坐下的小早川隆景借着昏暗的烛光打量着早就等在对面的人,却发现那里居然坐着两个人。一个大大咧咧的武士坐在一旁角落里自顾自地喝着小酒,看起来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而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武士则文静许多,他借着火光给小早川隆景斟了一杯茶,递到了他的身前。 “小早川殿下,久仰大名,幸会。”面前那人开口道,同时向小早川隆景行了一礼。 “不知两位殿下如何称呼?”小早川隆景同样开口问道。眼前的那个武士让人感觉颇为温润,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杀气和对自己不利之意,让他渐渐放下心来。 “你不用管我咋称呼,你和红叶谈就完了,和我没关系啊。”坐在角落里的池田恒兴大笑着指了指雨秋平,同时自顾自地又喝了一口酒,“我不懂这些,我就听听。” “果然是治部殿下啊。”小早川隆景微笑着看了一眼面前的中年人,“久仰大名,幸会。” “小早川殿下知道是我?”雨秋平闻言倒是有些意外了,抿了口茶水后看向了小早川隆景,“叫您过来的可是池田殿下啊。” “猜测罢了,具体缘由自是推断不出的,毕竟我不是织田家局内之人。”小早川隆景非常谦逊地拱手一礼,接过了雨秋平递过来的茶水,“治部殿下为何以此等方式请我来此,还请为我释疑。” “坦白而言,是为了我的一己私心。”雨秋平非常真诚地开口,语气里不带半点欺瞒,“但此事,也对毛利家上下和关西百姓乃至于天下百姓有利,还请小早川殿下不吝时间,听我解释一二。” “为了一己私心?”小早川隆景露出了进屋以来第一次惊讶的表情,原本送到嘴边的茶水也停了下来,“治部殿下此言何意?” “实不相瞒,我想阻止我家主公出征朝鲜与我的母国开战,所以才在这里约见殿下。”雨秋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贯沉稳的小早川隆景却险些连手里的茶杯都颤抖了一下。 “说来话长,请殿下先听我解释一下吧。解释完了,殿下也就应该能明白,为什么我和殿下的这次见面是见不得人的。”雨秋平苦笑了几下,随后便将一切的推论娓娓道来。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八十二章 逆来
“我理解了。”消化雨秋平给出的巨大信息量花了小早川隆景一些时间,不过他还是明白了织田家内部存在的路线纷争以及织田信长那惊为天人的计划,“那么治部殿下您和我在这里谈判,就是想尽可能快地结束毛利家和织田家的战斗,从而让织田右大将失去将天下大名聚集到关西的借口吗?” “正是如此,不知小早川殿下意下如何?”雨秋平看到小早川隆景额态度似乎比较温和,非常期待地追问了一句。 “哈哈…好叫治部殿下知晓,这可不是毛利家能解决的事啊。”小早川隆景闻言苦笑连连,喝了一大口茶水后又是苦笑了几声,“若是要毛利家立刻降服,毛利家真是求之不得。我们不是不识时务之人,也不是不知道关西一隅的我们难以与制霸近畿的霸者象征。先父在时,早就留下了毛利家不争天下的家训,我们也没有什么比天高的野心,但求保住先父好不容易开拓的土地罢了。” “只是…现在真的是毛利家想降就降得了的吗?”小早川隆景放下了茶水,意味深长地看向雨秋平,向后者求证道,“是织田右大将想把我们赶尽杀绝吧。之前毛利家臣服后一直安分守己,没有半点与织田家为敌的意图和举动,却遭遇无妄之灾。足利伪将军一事我们毫不知情,事后也立刻将其遣送京都,为何还要以此为由对毛利家宣战呢?织田右大将心里想的是什么,治部殿下想必也是清楚的吧。” “主公只是想强行找个理由向毛利家开战,这点我并不避讳。”雨秋平点了点头,坦然地承认了这一点。 “那既然如此,我们毛利家降服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本来就是降服的,是织田右大将不允许我们降服反要继续进攻我们,哪怕我们多次遣使表示恭顺也无能为力。”小早川隆景眯了眯眼睛,直视着雨秋平的双眸,“治部殿下真的该劝的,应该是织田右大将啊,劝他接受毛利家的臣服。” “可是小早川殿下也知道,主公就是要刻意制造借口罢了,又怎么会接受呢?” “那既然这样,毛利家又能做什么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哪怕我们愿意再割出数国,哪怕我们愿意让家督退隐,哪怕我和兄长愿意切腹谢罪,但织田右大将还是不会罢休吧。” “是这样没有错。”雨秋平再次坦然地认了下来。 “所以说根本是毫无办法吧,治部殿下。”小早川隆景的脸色也显得有些惨淡。 “其实是有办法的,只不过…”雨秋平这一次却摇了摇头,让本来有些丧气的小早川隆景为之一愣,“治部殿下但说无妨。” “我的办法是,毛利家在战斗全面爆发前宣布无条件投降。”雨秋平一字一字地缓缓地道,以确保小早川隆景能够听清楚自己的话。 “无条件投降…”小早川隆景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雨秋平的用词,随后问道,“治部殿下此言何意?” “请小早川殿下下令,毛利家全家上下放弃抵抗,各部以不提出任何保障条件的情况下向织田家开城投降,任由织田家处置。”雨秋平用尽可能和缓温柔的语气低声道,垂下眼不去看小早川隆景,“ 若是如此,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毛利家的织田家各部就可以快速接收所有不抵抗的毛利家城池并俘虏所有毛利家的部队,五天之内战争就可以结束了。届时,主公也就失去了继续征调天下大军的借口。” “小早川殿下的涵养真是超乎我的想象了。”抬起头来的雨秋平见小早川隆景没有发作,反倒是依旧保持着那温和的表情,“我把话说到这样的份上也没有生气。” “治部殿下也知道这些话会令人感到恼火啊。”小早川隆景微笑着看向雨秋平,“这和毁灭毛利家又有什么区别?” “实不相瞒,眼下的局面想要保住毛利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是被天下大军攻灭还是自己投降,本质上都没有区别了。我能阻止的,只是主公征伐朝鲜罢了。” “既然无论如何,对毛利家都没有区别了,那为什么我要为治部殿下提供帮助呢?”小早川隆景笑着连连摇头,“抵抗到底,毛利家还能在青史上留下武名。若是不发一箭便卸甲归降,岂不是成了万世笑柄?” “但若是毛利家抵抗到底,不仅伤亡会更大,主公征讨朝鲜也无法阻止。到时候对朝鲜开战,关西就将成为前线。天下之兵都会从关西经过,无穷无尽的乱捕和劫掠可是毛利家治下的百姓难以承受的吧?再加上这次出征朝鲜非常匆忙,若是粮草、民夫准备不足,必然是从九州和关西征调。如此一来,毛利家治下的百姓岂不是会横遭人间地狱?”雨秋平双手缓缓地撑在桌案上,恳切地向小早川隆景道,“殿下可能会想说,造成这一切的都是织田家,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一旦征朝启动,紧邻前线的毛利家旧领便是万劫不复。百姓也好,武家也好…” 若是对一个铁石心肠、唯利是图的武士讲这番话,或许得到的回应将仅仅是嗤之以鼻和不屑一顾。不过雨秋平知道,小早川隆景并不是这样的人,某种意义上他和自己的处事方式倒是更接近一些。果不其然,听完雨秋平的一席话后,小早川隆景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中,连杯中的热茶变得微凉时都没有作出答复。 “我是万万没有想到,治部殿下居然会这样劝说我。”小早川隆景结束了良久的沉默后,惨笑了两声,“之前曾经听闻,治部殿下年轻时在今川家的内战里,居然为了解救敌城中的百姓而解围放行,最终招致大败。今日一见,或许当年的传闻是真的吧。在治部殿下心中,被无数位高权重者视若草芥的天下苍生是有沉重的分量的。” “那小早川殿下是答应了吗?”雨秋平听到小早川隆景如此表述后,不由得眼前一亮。 “我终究不是治部殿下那样的仁者,自然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兹事体大,这一决定不可能得到家内的同意和认可的。而且如此行事,毛利家真的会成为千古笑柄,毛利家上下的武士也不会同意的。无论如何,毛利家都会战至最后一刻。”小早川隆景摇了摇头,不过又补上了一句话道,“不过我倒是有其他的方法,说不定可以助治部殿下一臂之力。” “没想到你这套说辞还真的能说动人。”一旁默不作声喝了半天酒的池田恒兴看到谈话居然进展到了这个程 度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不是吧,原来还真的有别的烂好人啊?” · 天正十年(1582)5月8日,于前一天晚上离开毛利军本阵的小早川隆景突然于池田家军阵内出现,宣布已经出奔到织田家。随后,小早川隆景亲自来到虎仓城前,劝说城兵无条件投降。中岛元行不能接受小早川隆景的背叛,当场切腹而死,虎仓城内不少武士也随之而去,剩下的城兵则无奈投降。池田军放火焚毁了虎仓城,随后押送着俘虏回到了备中高松城外的织田军本阵内。而织田信长的反应也很快,立刻要求小早川隆景来京都参见自己,将毛利家的底细盘托而出。 小早川隆景出奔的消息让整个毛利家乃至整个关西都是一片哗然,没有人能想到几十年来对毛利家忠心耿耿的毛利两川之一居然会突然投敌,巨大的冲击下,不少山阳道的豪族都陷入了动摇之中。各条战线上的织田军见状纷纷开始了调略攻势,顿时毛利家就有了树倒猢狲散的势头。只有一处例外,那就是在山**对峙的吉川元春。在得知了弟弟投敌的消息后,吉川元春忽然率领全军出击,打了明智光秀一个猝不及防,山**军团瞬间溃不成军,狼狈地逃回了鸟取国内。而吉川元春随后则自己率领原本在山**布防的军队快速南下,直奔备中高松城而去,试图接过小早川隆景的指挥权来与织田家主力对峙。 天正十年(1582)5月9日,备中高松城城下的织田军营地里。 “虽然和你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但效果是差不多了。”池田恒兴向前来共用午饭的雨秋平压低声音道,“小早川隆景这一降,简直就是压倒毛利家的最后一根稻草,据说各条战线上都有不少豪族准备投降了。用不了十天半个月,这毛利家就算是平定了,从各地赶来的大名们也可以打道回府了。” “是这样没错了。”雨秋平一边喝着味噌一边答道。 “只是没想到,那小早川隆景居然会做到这种地步。”想到这里,池田恒兴还是忍不住不断咂舌,“半生清誉啊…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又想保住毛利家的名声,又想避免毛利家治下的百姓因为征朝而遭遇苦难,于是便选择牺牲了自己爱惜了半辈子的羽毛。这样征朝也可以避免,毛利家也不会因为不抵抗而被人耻笑。所有的骂名都由他一人承担,毛利家在后世也只会被史家惋惜养了一个白眼狼罢了。”雨秋平放下了餐具,非常敬重地低声赞叹道,“真的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武士,毛利家能有这样的一门众,真的是祖辈积德啊。” “对了,主公那里你是怎么解释的?”雨秋平回过神来看向池田恒兴,非常警惕地确认道,“不会露馅吧。” “只要你之前的行踪没有暴露,就肯定不会露馅。我反正就和主公说,我本来要和守城的人谈判,他们说要请示小早川隆景,结果回来的使者居然就是出奔的小早川隆景,我哪里想得到?”池田恒兴一副无赖的表情,笑嘻嘻地道,“事情发生我就立刻上报了,和我有点关系都没有,跟你就更没关系了。”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八十三章 顺受
天正十年(1582)5月11日凌晨,雨秋平在睡梦中被森兰丸唤醒。 “怎么了?”睡眼惺忪的雨秋平看到森兰丸一脸焦急的模样,瞬间没了睡意,“发生了什么急事吗?” “京都那边的忍者急着回来找殿下。”森兰丸用手指了指门外的方向。 “我这就起来。”雨秋平闻言心下一沉,匆忙翻身起床。在雨秋家中对于情报的传递有着详细的规定,只要最高两个级别的情报才有着打扰雨秋平休息的权利。既然森兰丸现在把自己叫醒了,那来的肯定是非同小可的消息了。 “织田家在京都的奉行通报说,小早川隆景昨日傍晚在会见织田大殿时意图行刺,失败后被当场击杀,入夜前经悬首六条河原了。首级已经确认,就是小早川隆景无疑。”忍者带来的消息比雨秋平想象中的还要非同小可,庞大的信息量让雨秋平一时间不知所措。 “继续追查,还有把这消息立刻传回河内的鸦本部,给天野大人过目,再把天野大人的判断带过来给我。”雨秋平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想清楚里面的关节,赶紧向留守河内的天野景德求助。但是他本能地意识到这件事情背后的意义以及随之可能发生的连锁反应会异常剧烈,如果等着忍者来回奔波和进一步收集情报可能会来不及,他现在必须尽快做出对策。 “要先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雨秋平嘟囔着自言自语,坐在桌案前不停地搅动着自己的头发。 小早川隆景…已经死了,这个是可以确定的了。不过雨秋平没有时间为这个了不起的武士之死感到悲伤,他需要立刻搞清楚情况。 他是怎么死的,还不清楚。 织田家的通告是小早川隆景意图行刺织田信长,这则通告大约会在两天内传遍全近畿和关西,也自然会传到山阳道。 但是小早川隆景真的是刺杀织田信长才被处死的吗…怎么可能?那个温文尔雅的儒者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情吗?他难道是假装被雨秋平说服,假装出奔,以换取接近织田信长的机会吗?可是如果想要这样的机会,直接出使谈判不也是一样的?何必先毁掉自己的名声、动摇毛利家的军心呢? 如果真的能够杀死织田信长,说不定还真的能动摇织田家的局势,为毛利家谋取一线生机。毕竟织田家如今的政权都是建立在织田家的武威和织田信长个人的能力上,根基尚不稳固。各个军团长都实力强大,天下充斥着刚刚降服的大名和流离失所的浪人,再加上身为继承人的织田信忠此刻还身处关东……如果织田信长现在忽然遇害,天下说不定还真的会陷入动乱——就像前世历史上的本能寺之变一样。不过考虑到这一世的织田信忠不可能与织田信长同时遇害,他是具备重新掌控局面的能力的。 但是与其考虑刺杀织田信长之后的局面会如何,倒不如考虑考虑小早川隆景到底有没有刺杀成功的可能?小早川隆景从来不是以武艺见长,已经五十 岁的他甚至连雨秋平都不一定打得过。而且织田信长在上次一连串的刺杀事件后对自己的安保也上心了不少,任何见他的使者和外客都会被事先自己搜身过,绝对不可能带着武器的。小早川隆景哪里有信心当着那么多侍卫的面赤手空拳地干掉织田信长呢? 想到这里,真相已经**不离十地浮现在了雨秋平眼前——所谓的小早川隆景诈降刺杀一说肯定是无稽之谈,应该是织田信长捏造而出的,小早川隆景并没有欺骗雨秋平,而是按照和雨秋平的约定在行事。既然如此,织田信长又为什么要杀害小早川隆景呢? 不过想到这里,雨秋平却忽然担心起了另一件事——小早川隆景如果真的是被杀害了,在那之前他是否被严刑拷打过了呢?如果是这样,他是否会泄露出自己与池田恒兴事先与他谈话的内容呢?以小早川隆景的人品,应该不至于此。而且就算他泄露了,这样一场无人佐证的谈话由他一个敌方大员口中说出也没什么说服力,多半会被当作挑拨离间的垂死挣扎吧。雨秋平和池田恒兴只要一口咬定没有这样一回事就问题不大。 想通了这个关节后,雨秋平一边安排人去提醒池田恒兴统一口供,一边继续思索织田信长为什么要杀害小早川隆景。想要弄清楚这个,首先就要设想一下小早川隆景的死会给局面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别的不说,织田信长的谋杀和通报倒是帮小早川隆景挽回了名声,小早川隆景瞬间成卖主求荣的叛徒变成了舍身赴死的烈士。而毛利家中本来对他的谴责,估计也会变成恍然大悟的懊悔和悲痛吧。 难道织田信长是想通过此举,让毛利家一片低迷的士气重新振奋吗?如果毛利家打出为小早川隆景复仇的口号,想必能团结不少人心吧,毕竟小早川隆景在山阳地区的名望无人能出其右。众志成城的毛利家自然会抵抗更久,从而争取到了让全国的大名抵达关西的时间。 如果织田信长是处于这个考虑才在极短的时间内谋杀了小早川隆景,倒不失为一种绝佳的计策,那雨秋平和小早川隆景策划的让毛利家迅速败北的计划也将随之失败。而且织田信长的谋杀还是一个双面的计谋,哪怕雨秋平通过忍者公布了真相,告诉毛利家的人小早川隆景不是去孤身刺杀而是投降后被谋杀的,也不可能摧垮他们的斗志——因为毛利家的人只会更加怨恨织田信长,觉得他连主动出奔的人都不放过,那谁还敢投降呢? 想到这里,雨秋平不禁有一些头疼,眼下他无论做什么好像都不能改变局面了。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折腾了半宿的雨秋平顿时困意上涌,无能为力的感觉也更加强烈,看来只能等等天野景德给出的意见了。雨秋平后退了两步躺回了床上,闭着眼睛开始回忆起只有一面之缘的小早川隆景的音容笑貌。他在死前想的会是什么呢? 不过雨秋平并没有太多发呆的时间,没过多久,朝比奈泰平又跑了过来把他叫起。 “这次又是什么消息?”雨秋平看了眼怀表,已经 是他平日里的办公时间了。 “殿下可以自己去看。”朝比奈泰平明显是刚刚赶回来的,气还没有喘匀,“羽柴殿下把虎仓城送回来的城兵和城兵的家属都杀了,首级已经挂到备中高松城城外了。” 得知消息的雨秋平简单洗漱一下后,就带着侍卫们策马来到了备中高松城城西的山岗边,看到正对着城门的方向处已经插好了几十个高木桩,每个上面的横杆上都挂了十几个首级,首级还在往下淌血,地下的青草已经被血水染红。备中高松城城头的毛利军似乎也注意到了这里,西城城头上的毛利军群情激奋,正在用一切他们能想到的污言秽语问候羽柴军的士兵。 雨秋平不忍再多看一眼那些可怜人,二话不说拔马就向着联军大营而去。等他进了营内后,发现池田恒兴已经和羽柴秀吉吵得不可开交了。 “那是我抓来的俘虏,你这臭猴子动之前问过我的意思了吗?你这么一搞,我在西国的名声全被你给毁了,以后谁还敢投降我?”气得火冒三丈的池田恒兴指着羽柴秀吉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丝毫不顾及羽柴秀吉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和周围尴尬的家臣与侍卫们。 “你骂谁呢?”羽柴秀吉显然被“猴子”这个久违的称呼刺激得不轻,踮着脚甩着手里的一张纸,脸贴着脸向池田恒兴回骂道,“主公的命令,你不是看过吗?主公命令我立刻就杀掉所有俘虏挂到备中高松城门外,十万火急的命令,还能不执行不成?” “别的命令怎么没看你那么热心呢?怎么这个你就这么快执行了呢?”池田恒兴没好气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随后继续大骂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猴脑里琢磨着什么,这虎仓城紧挨着你的领地,你巴不得把他们斩草除根了,到时候那些地方顺理成章地就是你的了!之前你对尼子家、浦上家和宇喜多家干了什么,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吗?” “你需要血口喷人!”羽柴秀吉被池田恒兴骂得直跳脚,险些和池田恒兴掐起来。池田恒兴和羽柴秀吉的几个侍卫不知如何是好,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雨秋平,不过后者却只是怔在原地。 先杀德高望重的小早川隆景,再杀俘虏和俘虏家属,随后还悬首门外… 织田信长这几手下来,别说指望毛利家迅速瓦解了,之后恐怕连一个投降的人都不会有了吧。自己迅速击败毛利家的计划,才短短几天就已经彻底化为泡影了。 当天下午,赶回枫叶山城的忍者带着天野景德的密信回来了。天野景德在信上提醒雨秋平,要小心织田信长杀俘,不过为时已晚。不久后,当小早川隆景刺杀不成反被处死和羽柴秀吉杀俘悬首城外的消息传遍西国后,原本与织田家暗通款曲的毛利家豪族便放弃了一切投降求生的幻想,他们切断了一切与织田家的联系,整顿军备决意守城死战。毛利家武士们以“为小早川殿下复仇”、“不辜负隆景殿下的期待”为口号,以当年守卫吉田郡山城的气魄面对织田家的进攻。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八十四章 鸿篇
随着毛利家放弃了投降求生的幻想,雨秋平也放弃了通过和平手段让毛利家放弃抵抗的幻想。因为断绝了投降后路而众志成城的毛利家,依靠关西的复杂地形,顶住一个月怎么说都是没有问题的。也就是说,雨秋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阻止征朝了。想到这里,雨秋平瞬间干劲全无,池田恒兴来安慰了他几句,雨秋平也没什么兴致。不过就算再无精打采,仗还是要打的,雨秋平也要肩负起统帅的责任。之前因为心思不在战场上,雨秋平直到天正十年(1582)5月14日这一天才亲自带着侍卫环绕备中高松城视察地形,弄清楚了眼下的局势。 备中高松城东西北三面环山难以行军,周围沼泽密布、泥泞不堪;只有南方有平坦一些的地势,也受到了有西北流向东南的水流量极大的足守川的阻隔;再加上城内名将清水宗治率领的15000军队,想要强攻可谓是难上加难。而在吉川元春抵达后,毛利军城外援军的总数更是达到了近30000人。他们屯驻于备中高松城南方20里左右的日差山上,遥遥地与备中高松城互成犄角之势,帮备中高松城护住了唯一脆弱的南方。一旦织田家试图从南方攻城,随时可能遭遇吉川元春的30000援军来自背后的袭击。因为小早川隆景的死而异常亢奋的吉川元春在几天来已经多次表露出了强烈的进攻**,让织田军忧心忡忡,不敢在南城铺开架势进攻。 织田军方面,羽柴秀吉的本阵设在备中高松城城东的石井山上,他的40000羽柴军驻屯与备中高松城的城东和城北。而池田恒兴则率领8000人驻屯于备中高松城城西北的冠山城,在足守川的上游依托山势控制住了备中高松城的西门。而雨秋平那战力高昂的50000红叶军一如既往地被派往了最危险的地方——备中高松城南门外。他既要阻止清水宗治可能的突围行为,也要阻止吉川元春可能的解围行为,压力非常大,好在红叶军已经在足守川两岸修筑了完善的防御工事,以横跨足守川的庞大营盘切断了吉川元春和备中高松城的联系。红叶军甚至还在水流湍急、河道宽阔的足守川上修建了多道桥梁,方便河流两岸的部队往来。 天正十年(1582)5月14日晚,山阳道的三个高官,雨秋平、羽柴秀吉和池田恒兴在羽柴秀吉的本阵里召开了军事评定会议,商讨之后该如何行动。羽柴秀吉和池田恒兴显然还在因为之前的事闹别扭,互相不对付,连声招呼都不打。雨秋平苦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心情去调解他们。 “红叶,眼下这局面有些焦灼,可有什么攻城的妙计吗?”羽柴秀吉看都不看池田恒兴一眼,直接向雨秋平问道。 “备中高松城周围的地形太恶劣了,根本无法展开部队,不宜强攻。”雨秋平看了眼羽柴秀吉的军奉行们仿照自己参谋部有样学样做的沙盘,质 量似乎还不错,“要我说,不如就耗在这里算了。我们在这里牵制了毛利家大半主力,虽然明智殿下那里遇到了麻烦,但是我们的九州方面军取得进展肯定是没问题的。再说了,红叶舰队还载着30000人呢,他们现在无论从哪里登陆,都够腹地空虚的毛利家喝上一壶了。我们什么都不用干,把吉川元春的主力拖在这里就行了。” “那怎么行?”羽柴秀吉闻言就急了眼,匆忙凑到雨秋平身边道,“这可是天下平定的最后一战啊,能不能加封领地在此一举,我们怎么可以静坐到最后呢?肯定要快点打下备中高松城、歼灭吉川元春的主力,立下大功啊!” “这猴子说话也有靠谱的一天啊。”一旁的池田恒兴冷嘲热讽了一句,不过他显然也是认同羽柴秀吉的,“要我说,红叶你就别让红叶舰队上的部队从腹地登陆了,把他们也叫来备中国沿海登陆,咱们打一场大决战,把吉川元春和备中高松城一锅端了,功劳不就都是我们的了?不然你放他们在腹地登陆,一路攻城略地,好处全是他们的,咱们可什么都捞不到。” “就是就是。”羽柴秀吉捏着鼻子忍下了池田恒兴话里的“猴子”,居然没有发怒,想必是因为对他的话不能更认同了,“红叶,你就把红叶舰队调到备中来呗,从背后牵制吉川元春,也好避免意外啊。” “你们把藤八、可隆、长宗我部家和三好家都调回来了,那不是怠误战机吗?要是打不下备中高松城,岂不是全军一起在这里耽误时间,主公怪罪下来你怎么解释?”雨秋平左右扭了扭头,看了眼羽柴秀吉和池田恒兴,“可不能想着抢功想疯了啊。” “这有什么打不下来的,你就把你的惊蛰备推到城下去轰呗,那么多大筒他们哪里挡得住?”池田恒兴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一旁的羽柴秀吉也连连点头,“没什么难的。” “轰完之后谁去蚁附登城?我的人可不去。”雨秋平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俩一眼,随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天下平定的最后一战了,我没什么要功勋的想法,我只是想把尽可能多的士兵活着带回家去,我可不想让无数家庭在太平前的最后一战失去亲人。我有不少老部下,比如我那常磐备的备队长福岛安成,本来东征回来就准备隐退了。就因为主公挑起这该死的战事,他们还得再出征一次,你指望我把他们推到前线去?” “那红叶军不去谁去啊,你们的驻地在城南啊。”羽柴秀吉看到雨秋平这个态度,不由得有些着急。 “谁想要功劳谁去,大不了换防嘛。不过你换到城南攻城的时候,要是遇到吉川元春拼命地从背后解围突袭,可要自己悠着点咯。”雨秋平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说着风凉话,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看着羽柴秀吉急得抓耳挠腮。看得出来,他又想要功劳,又不想自己换到南边 承担主攻的角色。 “红叶。”池田恒兴看着雨秋平那毫无干劲的态度,便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着他们俩才懂的哑谜,“也别太没斗志嘛…” “反正都一样了,我是无欲无求了,只求让更多部下回家团聚。”雨秋平知道池田恒兴说的是他阻止征朝失败的事情,于是也隐晦地回应道,“剩下的事情,让你们这些想要功劳的人和主公操心去吧,恕不奉陪了。” “要不这样?”在沙盘边苦思良久的羽柴秀吉忽然转过头来,非常欣喜地指向了沙盘里备中高松城的方向,“咱们水攻!” “嗯?”池田恒兴闻言一愣,不过早就知道剧情的雨秋平则是毫无波澜地点了点头。 “你们看这三面环山的备中高松城,像不像一个缺口的盆?”羽柴秀吉把池田恒兴和雨秋平拉到沙盘旁,给他们比划了一下备中高松城那块盆地的地势。随后从边上拿起一个木板,插在了备中高松城城南的平原上,把备中高松城和雨秋平的阵地隔开,同时将备中高松城城西和城东的山地给连了起来,“咱们只要在城南修一道长堤,就可以把这备中高松城完全给围起来。” “想把西边山地和东边山地的间隙堵上,这堤至少要六里地吧,高度也要两丈来高才行。”池田恒兴指了指羽柴秀吉插在沙盘上的木板。 “那没事,咱们这里六七万辅兵和民夫呢,到时候还可以从红叶舰队上的部队那里再要点人来,再不行从我的领地里征人嘛!这点工程他们不到十天就能搞定!”羽柴秀吉信心满满地比划着,嘴上的笑意已经掩盖不住。 “那你把盆补好了,水哪里来?”池田恒兴又追问了一句。 “马上要到关西的雨季了,那雨一下起来可是根本止不住的啊。”羽柴秀吉走到帐边,拉开帐门看了看天,又走回了沙盘边,“到时候不只靠那雨水,咱们还有足守川呢。足守川本来的水流量就大的吓人了,到时候一到雨季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羽柴秀吉边说边又找来了一块木板,插在了足守川在备中高松城城西不远处的上游河口,“咱们到时候在这里修个大坝,把足守川一改道,让它往备中高松城那盆地里流。这么多的水啊,直接把备中高松城给它淹了,你们看怎么样?” “没问题,肯定能成。”雨秋平想都没多想就点了点头道,毕竟这可是在前世历史上一模一样成功过的战术。而且这战术要是能成功,还真的能达到“不费一兵,水淹高松”的地步。对现在心灰意冷的雨秋平而言,只要不死他的人,怎么打完全随羽柴秀吉的便。 “红叶说行,那肯定就是能行。”池田恒兴也懒得动脑子,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就往门外走去,“那你们两个的参谋部就赶紧搞个计划出来吧,咱们准备开工咯。”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八十五章 巨制
“可真是壮观啊。” 天正十年(1582)5月18日,站在营地瞭望塔上的雨秋平看着备中高松城周围浩大的工程,不仅啧啧感叹道。 在工程开始前的天正十年(1582)5月15日,红叶军的部署就进行了调整。所有在足守川西南岸靠近吉川元春所部的红叶舰队,全部转移过河,到了足守川东北岸。红叶军全军夹在足守川和备中高松城之间扎营,足守川西南岸的红叶军营盘也被自己拆除。一开始吉川元春和清水宗治都非常紧张,以为红叶军向备中高松城方向的移营标志着总攻的开始。不过接下来,织田军上下却突然开始了挖地基、修土墙的大规模土方作业。清水宗治最初还不明就里,但吉川元春却立刻猜出了织田军水攻的意图,并通过篝火信号告知了清水宗治。然而,在毛利军试图阻止织田军的行动时,雨秋平的布防却已经完成了。惊蛰备的火炮屹立于红叶军刚修筑的炮台之上,对准了备中高松城的方向。清水宗治如果敢出城干扰作业,那就会遭遇乱炮轰击。而红叶军的备队则全部撤到了足守川东北一侧,如果吉川元春想要来阻止红叶军的土方作业,那就必须在红叶军11个备队面前渡过足守川——这显然不是毛利家那些援军办得到的事情。换而言之,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织田军修堤了。 而此时,看着备中高松城周围这壮观的景象,估计毛利家武士们的心里都要凉了吧。 短短三天里,那道长达六里的长堤就已经初具雏形,数万的辅兵正在这长堤周围忙碌。从足守川旁取水回来的辅兵已经排成长龙,在工地里搅拌沙土、搬运石块、堆砌长堤的工人们同样忙碌地如蜂巢一般,四处都是尘土飞扬。而在更远处的东方来路上,推着手推车运来各式各样的辎重、沙土、石块、工具的民夫队伍一眼望不到边,直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从高处看下好似雨天搬家的蚂蚁,密密麻麻的人头逐渐汇聚成一条黑线,飞快地攒动着。在这备中高松城周围,足足十万辅兵和民夫正在日以及以的奋战,他们面前宏伟的长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变宽、变高。置身于这浩渺的工地之中,雨秋平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份竟然有一些渺小。但是等他亲身走下哨塔,走到工地的人群里,站在那道已经缓缓有了一人高的三千米长提边时,他才意识到他自己刚才看到的渺小与此时此刻的感受相比似乎又不算什么。 雨秋平退开了几步,让自己的视线能够越过长堤看到备中高松城城头清水宗治的马印。他掏出望远镜,擦了擦镜片上的尘土向那里望去——果不其然,一个忧心忡忡的武士正站在马印下,望向织田家修筑的大堤。即使看不清且他此刻的表情,雨秋平也知道他一定是愁容满面、甚至是满面怒容的。因为他此刻面对的并不是敌方一次难以阻止的军事行动,而更 像是敌方胜利前的一次炫耀——想要攻下备中高松城,有无数的方法,可是织田家却偏偏选择了最耗时耗力的一种,只为了追求零伤亡的效果。这其中要消耗无数的人力、物力、财力,正常的大名根本无力提供,但是织田家却几乎不把这巨大的消耗放在眼里。这与其说是一种攻略,倒不如说是一种炫耀实力的行为——天下人眼中的天文数字,在织田家眼里不过是洒洒水罢了。 不过即使毛利家有再多的怨愤不满,他们也是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火力强大的红叶军就扎营于长堤和足守川之间,以此为防御屏障的红叶军阵地没有十万大军是不可能攻破的。 就在雨秋平思索着这些念头的时候,他忽然发觉脚下的沙土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个小小的黑点。紧接着,黑点的数量也越来越多,随即传来的便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雨秋平抬头望去,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变得阴沉了,关西地区的雨季也如期而至。 “黑田大人,这雨会影响工期吗?”雨秋平有些担忧地向不远处作为工地总指挥的黑田孝高问道。 “请治部殿下放心,绝对不会延误工期。”黑田孝高非常平淡地答道,可是语气里却是胸有成竹,“十天之内,绝对能完工。下雨一事,本就是在下计划之内。计算工效时,也早就考虑到下雨的影响了。” “不愧是黑田大人。”雨秋平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句。不知为何,黑田孝高给出的保证,就像当时竹中重治立下的军令状一样让人感到安心。他那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自信和运筹帷幄的气度,都有了当年竹中重治的风采。如今竹中重治旧病缠身而远离战场,恐怕未来的第一军师就会由眼前的这个男人来继承了吧。 “请治部殿下放心,您只需要做好堤坝的防务就可以了。”黑田孝高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在长堤附近一丝不苟地巡逻的常磐备,“不过有常磐备在此,想必在下不需要担心了吧。” 在长堤修筑工作开始的第一天,雨秋平就将常磐备调遣到工地现场,以随时应付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而福岛安成也没有辜负雨秋平的信任,几十年来如一日地兢兢业业。常磐备的士兵在白天会一直在长堤附近拱卫,而在夜晚也会分三班倒来轮流守夜巡逻。雨秋平曾以为自己把本阵设在离长堤最近的地方已经很尽责了,但福岛安成却干脆带着备队睡在了工地,每天晚上他会跟两班巡逻,只找一些零碎的时间补一下觉。 于是,在雨秋平今天中午来到常磐备设在工地内的岗哨里寻找福岛安成时,便发现后者已靠在墙壁上睡着了。即使外面的工地上噪声嘈杂不已,福岛安成却睡得很熟。 然而连工地噪声都无法吵醒的福岛安成,却被雨秋平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惊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发现是雨秋平后立刻行了一礼,随后非常歉 意地道,“抱歉殿下,在值班时睡着了,是在下的失职。” “哪有,明明是你太累了。你也是过五十的人了,天天跟两个夜班,身体哪里吃得住?”雨秋平皱了皱眉头,拍了拍福岛安成的肩膀道,同时埋怨似地看了眼跟在福岛安成身边的井伊直政和坂井下志,“你们这些年轻人也是,好意思让你们福岛大人熬那么久的夜吗?” “在下也说过啊,可是福岛大人不听啊。”井伊直政一脸委屈地解释道,坂井下志同样也是苦笑连连。 “这毕竟是攸关全军攻略的大事,还是放心不下啊,哪敢交给小孩子们啊。”福岛安成慈爱地看了眼自己身边两个年轻的面孔,“他们年纪还小,要是晚上突然出了什么紧急情况,他们可不一定能应付过来啊。还是我自己盯着点,比较放心。” “也该交给他们了,他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都是身经百战的武士了啊。”雨秋平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眼井伊直政和坂井下志,随后又把目光投向了福岛安成,“你也不可能一直带着他们呀。年纪大了,该多休息就多休息。” “反正打完了这一仗,就有的是时间休息咯。”福岛安成打了个哈欠,随后缓缓地解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了那斑白的头发,“本来从关东回来就想退下去了,没想到还要再西征一次。不过打完这一仗,天下就彻底太平了吧,殿下?到了那时候,在下也没什么好操心了的,就可以退下去了,想休息多久休息多久。最后一仗了,累点也不要紧,就把我这老骨头里剩下的所有能量都献给殿下了,也算不枉殿下二十年来的恩情。” “二十多年来,真的辛苦了。”雨秋平也是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之后就都交给下一辈吧。” “到时候天下太平了,他们也不用应付什么危机了,有的是时间慢慢历练成长,在下也不需要担心啦。”福岛安成把头盔抱在腰间,用那有些苍老的手掌揉了揉井伊直政和坂井下志的头发,“你们到时候好好干,我可要回去多陪陪我的妻子儿子们去咯。戎马二十多年,带着你们看着你们长大,却没什么机会看我家里那些孩子们啊,真是亏欠他们太多啦。” “是啊,要是能多陪陪家人就好了。”雨秋平也是唏嘘不已,随后也是叹了口气道,“要是打完这一仗,就不用再打了该多好。” “殿下。”就在这时,朝比奈泰平策马赶到了雨秋平在的地方,“红叶舰队载着诸位殿下的部队已经出发返航了,请求殿下的指示,让他们去哪里停泊才好?” “等我回去和参谋们研究一下吧,让他们先稍等一下。”雨秋平边说边和福岛安成他们挥了挥手道别,自己也翻身上马便冒雨向着南边的指挥部去了,“这下人到齐了,我看看吉川元春还敢不敢出兵干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