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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扶摇微影     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txt下载     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五十六章 惩处

    “对佐竹义重的处置下来了。”

    天正九年(1581)11月15日,上野国箕轮城内,雨秋平正和柴田胜家、前田利家、不破光治、佐佐成政等北陆道军团的重臣们商议如何落实织田信长的命令。

    “比想象中轻了许多,佐竹义重这到了最后才投降的人,居然还给他留下了常陆半国。”不破光治拿着手上那封安土城发来的信,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主公之前向全关东宣战,还以为按照主公的脾气这次肯定是要赶尽杀绝了呢。”

    “可能丹羽殿下软磨硬泡般的日夜进谏终于起作用了吧。”雨秋平一想起丹羽长秀那操心劳累的面庞就有些同情,“可真不容易。不过那些加入关东联军的小大名倒是全部被改易了,一点情分都没有。”

    “他们咎由自取。”佐佐成政对此显然举双手赞成,冷冷地应道,“这种时候了都要负隅顽抗,明显是对我们织田家毫不认同啊。”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那些被改易的关东小大名的浪人就会记恨佐竹家而不是我们了。”雨秋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着说着他好像逐渐理解了织田信长的深意,“他们估计会寻求报复吧,到时候佐竹家要是出了什么纰漏,主公也可以一把将他们从头撸到尾给改易掉,还能顺势平息掉关东小大名们浪人的不满。”

    “还是红叶脑子转的快。”前田利家闻言连连点头,啧啧赞道,“等到天下太平了,政务上的事情还需要红叶多多提点啊。”

    “非武人本分。”柴田胜家冷哼了一声,斜眼瞪了眼前田利家,后者立刻吓得没了言语。

    “武田家的全领都已经压制完毕了,除了仁科家的高远城费了点功夫外,其他的城池在得知武田家主力覆灭、武田胜赖切腹后基本都不战而降了,武田家甚至连下任家督都没选出来就灭亡了,武田胜赖的孤儿寡母也落在德川殿下手上了。”不破光治继续看着后方送来的情报总览,用手快速地翻页,“伊豆也已经全部弹压完毕了,少主率军攻克箱根山脉把小田原城全部围住。北条家从信浓逃回来的大军被少主拦在了玉绳城,进不了小田原城了。”

    “那北条家已经完了。”柴田胜家听到这里后似乎就不再关注后文了,索然无味般地眯了眯眼睛,双手抱胸往后一靠,不打算继续参与讨论了。

    “就看少主想先打下小田原城还是先灭了北条主力了。”雨秋平也和柴田胜家持有同样的看法,“少主这波急行军越过小田原城封堵北条主力堪称妙笔啊,不然让那几万北条军回到了小田原城里还真不好办。”

    “不枉主公倾力栽培啊,当年还在阵前稍显木讷僵硬的少主,如今已经是能指挥数万大军、独当一面的名将了。”前田利家也颇为感慨地赞叹了几句,“现在还能记得小时候,我们这些母衣众陪着少主玩,看着少主在院子里瞎跑时的样子啊…这时间可真快啊,一转眼少主

    都是要接班的了啊。”

    “是啊。”佐佐成政闻言也是感触良多,微笑着低声道,“当年我管教少主最严,少主一度还很怕我呢。谁能想到当年才那么丁点大的小孩子,如今已经能接过主公的衣钵了。”

    “少主有说要不要我们南下支援吗?”在前田利家和佐佐成政这两个母衣众唏嘘不已的时候,雨秋平则看向了不破光治手里的信,关切地问道。

    “少主没有明说,只是说一切依照红叶殿下和柴田殿下的判断行事。”不破光治放缓了语速,一边说着一边把几张纸重新翻了一遍,随后摇了摇头道,“的确没有给出明确的指示。”

    “那我觉得少主的意思是让我们不用急着过去了吧。”雨秋平略加思索后就低声判断道,“少主明礼识大体,肯定不会说出让我们不要南下去分功劳这样的话,可是主公又是希望让少主多立功,于是少主就把判断权交给了我们,让我们自己揣测主公的意思。”

    “红叶说的是。”前田利家一点就透,立刻直起身子来应和道,“那我们就率军转进下野、下总、常陆好了,先把关东小大名们的领地全部接受了,再把一直被我们缴械拘押着的佐竹军给放回常陆去。”

    “之后再进军陆奥,把伊达政宗侵吞来的土地收回来。”不破光治理了理那一沓纸,补充了一句道,“我们向主公去信吧,请他把伊达辉宗和陆奥小大名们都放回来,将领地物归原主。”

    “伊达家的领地也想物归原主?”佐佐成政冷笑了几声,轻蔑地看了眼东北的方向,“就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想要两面下注给伊达家来一把大的,把我们好好的大局搅得一团糟。就这还给他物归原主?没有改易他就该庆幸了吧。”

    “还有那最上家,也要清理。嘴上说着什么和我们织田家站在一起,但是最后却和伊达家私通款曲,把伊达政宗给放进了越后,害得我们在决战时的兵力少了不少。”谈到伊达政宗,佐佐成政立刻联想到了最上义光忽然停战并放纵伊达政宗的事情,“看在他那么积极地为织田家奋战过一场的份上,改易应该就不用了,削减了一半的领地免不了吧。”

    “佐竹家都和我们兵戎相见了,最后时刻才投诚,就这样了主公也才削减了他一半的领地。虽说是有计谋的成分在里面,但最上家怎么也不至于和佐竹家一个结局吧。”雨秋平似乎觉得佐佐成政有些太严苛了,忍不住替最上义光开解了几句道,“当时也算是比较尴尬,最上军本来也不是伊达军的对手,再加上妹妹调停,他撤军休战我个人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之后也从未和织田家为敌。”

    “与敌人私通款曲若是不严罚,以后织田家如何治天下?”佐佐成政丝毫不认同雨秋平的处置方式,“再说了,佐竹家的处罚也轻了,如此一来关东武士恐怕都会看轻我们织田家,觉得我们外强中干不敢得罪他们地头蛇,所以才以怀柔

    为主的吧。”

    “阿修罗,红叶,你们也别争了,反正这事最后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看到佐佐成政有些咄咄逼人,前田利家立刻站出来打圆场道,同时向雨秋平投去了歉意的一撇,“都要看主公的,咱们现在赶紧出兵关东才是做家臣的该做的事情…”

    前田利家话还没说完,在一旁沉默不语好久的柴田胜家忽然站起了身,就往屋外走去。剩下四人愣愣地看着柴田胜家离开,随后就听到了他招呼部队要继续进军的命令。

    “柴田殿下可真是急性子。”即使和柴田胜家并肩作战了一段时间,雨秋平还是不大习惯柴田胜家的风格,“人狠话不多,跟不上他的节奏啊。”

    天正九年(1581)11月15日,织田家北路军从上野国箕轮城开始向东南挺进,沿途北条家的城池大多投降——这也算是北条家的传统艺能了。和毛利家一样,北条家并不能很好地控制关东地区的诸多小豪族,其身份也更接近于坐拥相模、伊豆、半个武藏直领的关东盟主。因此每次敌人来犯,关东的小豪族们都会飞快地一口气投降,甚至北条家的直领也会接二连三地投降到只剩下小田原城一座城,等到北条家靠着坚城把敌人击退后,再一股脑地投降回北条家。难怪北条家会把小田原城经营成如此坚城——因为北条家虽大,但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演化成“但我们已无路可退,背后就是小田原”。

    在基本压制了武藏国后,北路军留下了不破光治、佐佐成政包围忍城、河越城这两座不肯投降的城池,主力继续向下野国挺进。这时,他们也收到了来自越后的消息——伊达政宗在听说川中岛战场上关东联军惨败后,就立刻抛下了上杉景虎逃亡回陆奥了。据说他本人心急如焚,甚至抛下大部队自己带着侍卫就一路冲回了米泽城。而最上义光则在伊达军离开后立刻举兵杀向北越后,配合织田家攻击上杉景虎,试图为自己之前的纵敌行为做出弥补,赢得织田家的宽大处理。上杉景虎孤立无援,在兵败之际切腹自杀了。

    “伊达政宗已经回来了?”前田利家在收到消息后有些意外,向雨秋平和柴田胜家求证道,“撤得这么快啊,这是要回来保住他刚打下的陆奥地盘吗?那我们怎么办,是不是该改变一下计划了?把佐竹义重送回常陆的事情要不先放一放?赶紧压制下野国,准备迎击伊达军吧。”

    “他敢吗?不需要准备。”柴田胜家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随后便不再言语。

    前田利家闻言有些尴尬地讪笑了两声,随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雨秋平,希望他劝劝柴田胜家。不过雨秋平居然也是笑了一下,随后对着前田利家耸了耸肩道:“别担心,伊达政宗不敢的。”

    “那他急匆匆赶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前田利家不解地反问道。

    “说不定是为了磕头呢。”雨秋平充满恶意地道。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五十七章 悄无

    天正九年(1581)11月18日,伊达政宗抵达了下野国宇都宫城,行动的神速让人叹为观止。不过他并没有率领军队,而是带着少数侍从孤身前来——即便如此,也是够快的了。11月11日关东联军战败,消息传到越后怎么说也要13日了,也就是说伊达政宗用5天就硬生生从越后跑到了下野。这样的效率,可以和那些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昼夜不停歇的传令兵相媲美。而伊达政宗这么急匆匆赶来也不是为了别的,单纯就是为了来谢罪。

    此刻,雨秋平、柴田胜家和前田利家正在天守阁内接见赶来的伊达政宗。他身穿了一身武士切腹赴死前才穿的白衣,恭敬地跪在会客厅的木质地板上,把头压得很低很低。

    “三位殿下容禀!”伊达政宗用有些颤抖的声音悲哀地恳求道,“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啊!”

    柴田胜家似乎没有听伊达政宗解释的意思,正坐在主位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刀,都不知道有没有在听。雨秋平则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欣赏着这个前世战国名人的表演。无奈之下,只得由前田利家这个身份最低的人出来接话道:“敢问伊达殿下合意啊?加入东国联合与织田家对抗,举兵侵犯已经归附织田家的大名们的领地,事实铁证如山,还有什么误会可言吗?”

    “前田大人容禀啊!”伊达政宗显然事先做好了功课,仅凭前田利家那副没有绘制家纹的具足也认出了他的身份,“在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织田家着想啊!如果织田家直接接受了那些小豪族的归附,可不是要赏赐一些领地给他们嘛!但如果在下直接把他们的领地都侵吞了,织田家能帮他们复国就感激涕零了,自然也不敢有非分之想!而且在下这次侵占他们领内,也让他们元气大伤,未来几年内想必也不会给织田家惹麻烦了吧!”

    “哦?伊达殿下当日起兵加入东国联合时想的难道是这些吗?”雨秋平被伊达政宗想出来的借口给逗乐了,忍不住出言调侃道,“那可真是对织田家忠心耿耿啊。”

    “红叶殿下明鉴!”伊达政宗闻言立刻抢过话来,也不管雨秋平那台阶到底能不能走人,就硬下,“在下久仰织田家大名,无时无刻不期盼织田家早日兵临关东、横扫宵小,还宇内太平!今日终得偿所愿,死而无憾!”

    “啊这…”雨秋平一时失语,上次被武士的脸皮震惊到还是在九州遇到伊东义佑的时候,“你若真是一心向着织田家,为什么之前却从未来信沟通过?哪怕将关东联合的行军路线报告给我们也好啊。”

    “几位殿下料事如神,又怎么轮得到在下画蛇添足呢?”伊达政宗立刻抬起头开始恭维,“这不就不费吹灰之力将关东联军主力尽灭了吗?”

    “那你冲去越后也是为什么呢?”前田利家再次接过话头,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个你该怎么解释?”

    “都是为了和织田家前后夹击,彻底消灭上杉景虎啊!”伊达政宗闻言立刻俯身磕了几个头,随后举起四指指天发誓道,“也正因如此,在下从未和织田家交手,也从未和支持织田家的最上家交手过!”

    “你说你要消灭上杉景虎,但是你怎么进了他的城协助防守呢?你怎么没有在入城后对上杉景虎动手呢?你说你没和织田家交手,难道不是因为织田家还没有发动进攻所以你没有交手的机会吗?”前田利家立刻察觉出伊达政宗话语里几处破绽,毫不留情地指出道。

    “前田大人有所不知啊!在下之所以没有在城内起事,就是想等到织田家大军抵达后再里应外合的啊!可是在下才智不及诸位殿下,哪能料到诸位殿下的东征不过是虚晃一枪,主力已经朝着信浓去了!在下在城里苦等多时还是没有等到织田军,所以迟迟没有起事!殿下反倒说在下是因为没有遇到织田军所以才没有和织田军动手,实在是冤枉啊!”伊达政宗说着说着,眼睛里居然挤出几滴泪来,好像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照伊达政宗这么一说,他的一切行动好像还真的没对织田军造成任何威胁,硬要说成是为了配合织田家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今年你才15,16吧,小伙子。”雨秋平在一旁微笑着看完了伊达政宗的解释,又看了眼他那尚还幼稚的面庞,用长辈对晚辈的口吻教诲道,“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啊,惩处这些事情可不是靠着嘴皮子就能躲过去的。就算你舌灿莲花说得无懈可击,我们主公要罚你还是要罚你,哪怕说不过你也照样能罚你。这个时候你驳倒我们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难道不是应该想办法讨好我们,请我们在主公面前为你美言几句吗?”

    雨秋平的话让刚才还有些得色的伊达政宗瞬间脸色大变,一时间僵在那里。大冬天里,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白衣服的背部已经隐隐被汗水浸透了。柴田胜家似乎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谈了,都没和伊达政宗打过招呼,就站起身来自顾自地朝门外走去了

    “让你的部队缴械投降吧,我们会派人去接收伊达家的领地,之后对伊达家的处置如何要等主公的决议了。”雨秋平也站起身来跟着柴田胜家离开,路过伊达政宗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实一点,别反抗,别给织田家增添更多的麻烦了。不然,你这件白衣服现在穿就还是太早了啊。”

    天正九年(1581)11月20日,织田军开入陆奥,而从海路返回的伊达辉宗等大名也在汤本港登陆,纷纷赶回领内光复自家的领地。伊达政宗非常识时务地没有抵抗,而是下令全体部队缴械。织田军在俘虏了全部的伊达军后,让伊达辉宗返回了米泽城接管了行政事务,但是始终要在织田家的监视之下,等待织田信长的最终发落。

    而天正九年(1581)11月25日,压制甲信的德川家康也率军进入了相模,与织田信忠汇合。而安房上总一带的里见家作为北条家的仇敌也立刻起兵,从背后杀向玉绳城,和织德联军两面夹击。织田信忠于是示意泷川一益开始对小田原城的猛攻,兵微将寡的小田原城守军甚至连巨大的城墙都占不满,很快面临窘境。随着小田原城城头燃起的多道告急狼烟,原本在玉绳城坚守的北条军主力别无选择,在北条纲成的率领下全军倾城而出西进给小田原城解围。挡在他们路上的,就是严阵以待的织德联军。经过三天的血战,北条家最终没能突破人多势众的织德联军的防线,各部先后因为伤亡过大而失去了战斗力,而几乎是空城一座的玉绳城也被里见家占领、后路被断。最终,北条军败北,织田信忠发动反击,击溃了筋疲力尽的北条家全军,北条纲成在兵败之际切腹自杀。

    凯旋而归的织田信忠将北条纲成的马印和缴获而来的北条军靠旗、军械扔到了小田原城城下,看着堆积如山的北条鳞纹,小田原城内的守军彻底失去了斗志。天正九年(1581)11月30日,小田原城宣布投降,请求宽限时日。同日,一直在坚守的

    北条家城池也纷纷降服。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天正九年(1581)12月3日下午,小田原城城下。

    特意从陆奥赶回的雨秋平、柴田胜家和前田利家与早就在城下等待受降仪式的织田信忠、泷川一益、德川家康等人碰头了。今天傍晚,就要在小田原城东门门外举行受降仪式了。届时,北条氏政会亲自出降,这也将标志着全日本最后一个与织田家敌对的势力放弃抵抗。

    “已经没有与您敌对的势力了,全天下就此由织田家统一。”

    雨秋平看着小田原城外忙着准备仪式的织田军和城头黯然撤下的北条家旗帜,情不自禁地念出了这句《信长之野望》游戏中玩家统一天下后的系统台词。他本以为天下统一的这一刻应该更轰轰烈烈、更隆重一些,可是它的确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几天前雨秋平还在下野国和伊达政宗扯皮,几天后天下就统一了——他一下子都有些没回过劲来,缺乏现实感。仿佛来得如此突然的统一也会非常脆弱,让雨秋平有一种“还没结束呢”的错觉。

    不过也不只是雨秋平,站在他身边的众人们也都有一些恍惚。对他们而言,天下统一来得有些快、有些突然。可是对于应仁之乱后已经苦于乱世一百多年的百姓来说,天下统一来得实在太慢了。

    半兵卫,我做到了,天下太平了…让你能够活着看到天下太平的承诺,我办到了。

    长政,你有在看吗?战国乱世结束了,你梦想的太平已经来到了。

    雨秋平回过头去,仿佛能看到无数为了结束乱世而牺牲的人们的影像。他看到了水原子平、小早川弥七助、穴山信实、原长赖、青木一矩、龙子、水原子经、小幡杰盛,看到了无数死去的旧部们,他们头顶的纸红叶多到已经如一片枫林一般;他看到了森可成、塙直政和无数织田家的同僚们,他们倒在了织田家统一大业的路上;他也看到了武田信玄、上杉谦信、三好长庆和无数乱世豪杰,他们虽然是敌人,但同样在为统一天下而奋斗;他还看到了濑名氏俊、近藤康庄、朝比奈泰亨和无数今川家的故人们,他们都笑意吟吟地看着雨秋平,看着他们的期望由雨秋平来亲手实现。

    雨秋平以为自己也会看到今川义元,不过并没有找到。或许他的那位家督殿下正在那里踢着蹴鞠赏着画,根本无暇来看他吧。

    总之要结束了,这战国乱世。

    “这样历史性的时刻,要载入史书的时刻,主公不在着实有些可惜啊。”回过神来的雨秋平感叹了一声,随后笑了起来。还没等他笑几声,脑袋上就重重地挨了一记。

    “谁说余不在了?”熟悉而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众人都是一惊。只见织田信长带着一队侍卫,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了小田原城城下。他本人正用手里的折扇,狠狠地敲着雨秋平的脑袋。

    “听说北条家要投降了,余可是八百里加急才从安土城赶过来的啊。”织田信长看出了属下们的疑惑,心情大好的他居然笑着看了个玩笑,“红叶说得对啊,这样重要的场合,余怎么能不在呢?”

    天正九年(1581)12月3日,北条氏政开小田原城向织田信长投降,天下统一。织田信长亲自登上小田原城天守阁,将天下布武的大印敲在了天守阁顶楼的天花板上,标志着战国乱世的结束。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五十八章 风魔

    与小田原城内外花天酒地着庆功的织田军和德川军不同,雨秋平在受降仪式结束后的第二天,就借着织田信长布置的“周围警戒”的命令率军前往了小田原城北方的足柄城。足柄城作为小田原城最重要的支城之一,承担着抵御甲斐、信浓方向来军的重担。不过在小田原城已经投降的今天,足柄城似乎已经无足轻重——足柄城的守军已经在几日前投降,雨秋平现在就要率军来接收城池。这样一座小城,居然让身为当今天下第一名将的雨秋红叶亲自前来,着实让人惊讶。

    “殿下。”雨秋平进城后,早已暗中在此等待多时的天野景德便将雨秋平引到了暗室里。

    “人抓到了吗?”雨秋平把头凑到天野景德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抓到了,他试图孤身向甲斐山区逃走,被在下埋伏的忍者堵住,已经擒获。但是足柄城附近已经有一些织田家的忍者了,在下不敢与他们动手,所以足柄城内外现在也没能完成情报隔绝。”天野景德同样压低了声音,“于是在下把风魔小太郎送到城外密林里去了,那里比较安全,请殿下待会乔装打扮后跟着鸦的忍者混出去审问风魔小太郎吧,务必要瞒过织田家的耳目。”

    “我知道,私自审问敌方忍者这种事情,让主家知道了总归不好。”雨秋平自然也知道轻重,毕竟他要追查的事情和他的身世有关。

    红叶军进城后,立刻开始了对北条家守军的缴械。而雨秋平将部队交给福岛安成后,自己则立刻换了身衣服,扮作搬运武器的辅兵走出城外,随后跟着前来接应的忍者躲开织田家的哨探一路绕进了足柄城北边的密林里。七拐八绕后来到一个小山洞里,门口大量戒备的忍者确认了雨秋平的身份后,就把他放进洞内。又是在山洞里绕了半天,进入了一个用木板和石头打造的隔音单间,雨秋平终于见到了他要找的人——北条家风魔忍者里头领风魔小太郎。在北条幻庵遇刺、北条纲成切腹后,他就是整个北条家里掌握秘密最多的人了。

    此刻,风魔小太郎已经被五花大绑在了椅子上,手筋和脚筋都被挑断,身上还缠着锁链、带着镣铐。之所以要做这么完善的戒备,是因为雨秋平要求在无人的环境下单独审问风魔小太郎。考虑到两者之间的武力差异,只能把风魔小太郎几乎变成残废才能保证雨秋平的安全。

    在护送的忍者点上了油灯,给雨秋平留下了报警的响铃并关门离开后,雨秋平期盼已久的审问终于开始了。

    “风魔小太郎?”雨秋平在椅子上坐好后,就向面前那个青面獠牙的壮汉问道。不过风魔小太郎似乎并没有搭理雨秋平的意思,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双目空洞地望着雨秋平身后的烛火。

    “你不会想要通过所谓的轻蔑和无视来彰显你的气节或者对北条家的忠诚吧?”雨秋平见状哑然失笑,有些不解地看向了风魔小太郎,“不至于吧?北条家赫赫有名的忍者首领,居然是这样的人吗?”

    风魔小太郎依旧没有理会雨秋平,而是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

    “想请你开口说几句话可真难啊,非要用刑才行吗?”雨秋平想起了天野景德事先简要传授他的那些骇人听

    闻的刑罚,不禁皱了皱眉头。

    风魔小太郎依旧是沉默不语,就像一具尸体一样对外界的行动毫无反应。

    “可以给我一个你为什么不说话的理由吗?”雨秋平微微直起身子,让他可以平视风魔小太郎的双眸,然而风魔小太郎的眼神里却空无一物,仿佛深渊一样地让人绝望,而他也依然一言不发。

    “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必死的命运,所以没有任何求生的念头了吗?”雨秋平沉吟了片刻后,心里大概猜测出了风魔小太郎的内心所想,“自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你就知道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了,因为我秘密审问敌方忍者本就是禁忌,如果被织田家知道了我会惹上麻烦,所以我肯定不会让你落到织田家手里,之后也肯定会处决你。不论你说了还是没说,我肯定不会留下你的命了。你是这么想的吧?”

    风魔小太郎依然没有回应,不过雨秋平这个时候已经习惯了。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如果你投靠到了我这一边,如果你能够赢得我的信任让我相信你不会去找织田家告密,我就可以把你转送到安全的海外度过此生。”雨秋平试探性地抛出了另一个可能,不过显然也没能让风魔小太郎改变主意——他依旧一动不动。

    “算了,我是真的没有时间了,我们直接点吧。”雨秋平叹了口气,随后活动了一下脖颈,压低声音道:“我之前在和你幻庵大师的谈话里达成了一项交易,出于保密考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也就是为了那项交易才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提前审问你的。现在我只要你告诉我八尺镜的下落,我就会出面求情,保住北条家的家名。你虽然还是会死没错,但如果你不肯告诉我八尺镜的下落,北条家就完了。”

    当雨秋平把话说到这里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风魔小太郎终于有了表情,缓缓地扭过僵硬的脖子看向雨秋平,用沙哑的嗓音低声道:“我怎么相信你?”

    “我就是骗你的,你没什么好信的。”雨秋平闻言笑了两声,做出一副戏虐的表情,“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还会不会说话罢了。”

    “快告诉我。”然而刚才雨秋平百般恳求都不开口袋风魔小太郎,此刻却在雨秋平缄口不言后却忽然强硬起来,“你要为北条家做什么?幻庵大师生前是怎么和你说的?”

    “我不告诉你,除非你先告诉我八尺镜的下落。”雨秋平咧了咧嘴角,在风魔小太郎眼里这就是胸有成竹的笑容,但雨秋平明白他自己不过是在漫天要价罢了。

    “我如果告诉你了,你会怎么帮北条家?”风魔小太郎并不死心,而是再次开口追问道,“你又为什么要那一面破镜子?他的下落对织田家而言有什么意义吗?”

    “对织田家当然没用啊,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我们主公在攻陷小田原城的那天,就已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赝品八尺镜,说是在小田原城里搜出来的,送回皇宫了。”雨秋平向风魔小太郎告知了外面发生的事情,“至于真品的下落,我们主公怎会在意?织田家大权在握,他说哪个是真的哪个就是真的。”

    “那你要这镜子又有何用?”风魔小太郎眯了眯眼睛,想要活动一下手脚却无能为力,只是传来一阵阵

    钻心的疼痛。

    “我不告诉你。”雨秋平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随后反问道,“八尺镜在哪里?”

    “我不知道。”风魔小太郎同样顶了回去道。

    “交涉结束。”雨秋平见状笑了几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伸手就要去拉那个铃铛,下达让忍者接他出去的命令。风魔小太郎见状一急,第一次放低了身姿用弱一点的腔调道:“红叶殿下容禀,在下是真的不知道。”

    “不说就不说嘛,我又没逼你,你做好北条家和风魔忍者里全族覆灭的觉悟就可以了。”雨秋平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反正我自己花些时间,也能找到八尺镜,不需要你们。”

    “殿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下坦诚相告,八尺镜真的不是北条家偷的,近畿的一系列暗杀也不是北条家做的,那个风魔里叛忍是杀害幻庵大师后出奔的混账叛徒,我们追杀他还来不及又哪里会协助他?”风魔小太郎看到雨秋平似乎真的不再在乎八尺镜而是作势要走后,终于乱了方寸,“在下不知道幻庵大师和殿下您是怎么约定的!但是八尺镜的下落,我们风魔忍者里是真的不知啊!”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不想说就不说,我没有逼你的意思。本来就是我和幻庵大师的私人约定罢了,没有强迫你遵守的意思。”雨秋平依旧一副云淡风轻、毫不在乎的态度,伸手就要去拉铃铛。风魔小太郎此时完全傻了,他不知道雨秋平为什么能够如此决绝,但是临死前的他除了雨秋平也没有别的指望了,狼狈之下只得低头认输道:

    “殿下,八尺镜的下落在下是真的不知道。”风魔小太郎非常诚恳地看向雨秋平,在锁链的束缚下用那遍体鳞伤的身体微微行了一礼道,“但是在下可以向您提供其他宝贵的情报,希望能够以此作为交换,请您为北条家美言几句。”

    “早知如此,最初又何必嘴硬呢?”雨秋平叹了口气,随后缓缓地坐回到了座位上,低声道,“快些说吧,挑你认为最重要的情报说,我没有多少时间的。”

    在风魔小太郎开口前,雨秋平又补上了一句。

    “只准你说一个,如果情报不够打动我,不够和八尺镜的下落一样宝贵的话,我就不会履行诺言了。”

    雨秋平的话让风魔小太郎深深地低下头去,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双手和双脚的伤口处也再次开始淌血。

    “殿下。”良久后,风魔小太郎又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眸里仿佛能流出血来。

    “幻庵大师和您一样都是神力者,他的神力‘月读’是能够通过杀死他人而窃取他人的记忆。幻庵大师一生亲手处决过无数战俘和敌方忍者,甚至连早云殿下、氏纲殿下还有先主公氏康殿下过世时,最后都会在临终前让幻庵大师替他们补上一刀,来把自己的记忆传承给幻庵大师,由幻庵大师来在暗中守护北条家。风魔里的忍者们若是伤重难医,也会交由幻庵大师杀死,这就是风魔忍者里几十年来强大的秘密。”

    “在下只是一介忍者,不知道幻庵大师究竟看到了什么。但是幻庵大师曾经无数次和在下提起,您所持有的神力在现世也好、在黄泉比良坂里也好,都是最强的。”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五十九章 处置

    离开山洞的雨秋平面色阴沉,让他的侍卫们都有一些不适应,却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殿下审完了?”天野景德看到雨秋平出来后,立刻迎上前问道,“那在下这就去灭口,顺便销毁踪迹。附近已经开始出现织田家忍者活动的迹象了,务必要小心。”

    “麻烦你了。”雨秋平向天野景德微微点了点头道。

    “殿下到底问到了什么?”天野景德看到雨秋平的脸色铁青,皱着眉头低声道。

    “我用‘八尺镜’作饵,骗风魔小太郎用其他情报来交换我对北条家的求情。”雨秋平只和天野景德说到这里,但是剩下的东西却没有交代:他本想询问风魔小太郎,北条幻庵是如何知道自己穿越者身份的,从而试图窥探叶谷穗子背后的“那位殿下”的蛛丝马迹,结果却得到了一个让他无比讶异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消化的情报。

    我的神力…是最强大的?什么意思?

    北条幻庵能通过杀人来夺取记忆,又是什么情况?这不符合科学规律啊…但是我一个穿越者说起什么科学规律,难道不是很滑稽吗?

    超自然的力量真实存在…

    和清水织子一样,北条幻庵也是神力持有者,我也是。

    那显如上人呢?弗洛伊斯呢?天皇陛下呢?他们为什么遇害?难道不是因为他们知道我穿越者的身份,而是因为他们是神力的持有者吗?所以那个幕后的刺客其实不是在帮我灭口,而是在捕杀神力者?那他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我?

    叶谷穗子也知道我的身份,她也会是神力者吗?之前的那位木之本宁呢?

    纷至沓来的情报让雨秋平的脑袋快要炸掉,但他也没办法把这些事情和天野景德分享,只得摇了摇头。天野景德一如既往地没有僭越,不再多问,而是着手去安排善后工作了。

    他们不知道,远处的山林里,有一双眼睛正悄悄打量着他们。

    雨秋平回到小田原城时,全城的占领和接收已经完成了,北条家的亲族们全都成了阶下囚,武士们也都被拘押,盛极一时的北条家从关东霸主的地位骤然跌落。而在那之后,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对整片新打下的东国大地的分封。为此,织田信长特意将专门负责国割的丹羽长秀也从安土城召来,于天正九年(1581)12月7日集合重臣们在小田原城召开了一场评定会议。

    “来吧,咱们简单点,先说说北条家该怎么处置吧。”织田信长大大咧咧地在评定室中央摊开了一张日本地图,自己随便把脚往桌案上一跷,随口道。

    “改易,主要亲族全部切腹。”佐佐成政第一个发言,就提出了要把北条家连根拔起的要求,“天下大势已定,北条家仍然和织田家作对,显然是不识时务、没有臣服之意。再加上主公先前已经把盗取八尺镜、组织一系列刺杀乃至于暗杀先帝的罪名都加到了北条

    家头上,这个时候如果不严惩到底,那岂不是变相承认我们心虚?”

    佐佐成政上纲上线的话一下子就把雨秋平想要求情的言论给堵在了嘴里,于是他犹豫了一下后只得换了一种说辞道:“佐佐大人说的不错,但我觉得我们这样赶尽杀绝,反倒让天下人觉得我们做贼心虚有意灭口一般。”

    “红叶殿下倒是有趣,这是要和在下绕车轱辘吗?”佐佐成政闻言不满地看了雨秋平一眼,“照红叶殿下所说,我们反倒还要放弑君凶手一条生路?”

    “佐佐大人说的是,不管我们怎么说,肯定也堵不住那些讨厌织田家的人的嘴巴。”雨秋平顺着佐佐成政的话头往下说了一句,随后话锋一转道,“既然如此,我们还不如索性采取对我们最有利的处置措施,给北条家留下一小块领地。不然北条家这样在关东精英数十年的庞然大物一朝倒下,就会催生大量的浪人,这可是不小的治安隐患。万一有人振臂一呼,说不定还会涌起一揆。但如果我们给北条家留下一小块领地,再强迫他们收容所有北条家的武士,就可以杜绝这个风险。同时,北条家也注定支付不起这么多武士的俸禄,到时候家中怨声载道,这是武士也会对北条家离心离德,我们就可以直接瓦解他们的斗志。若是爆发了什么乱子,便可以像对待佐竹家那样名正言顺地再把北条家一撸到底。”

    “红叶说的有理。”一向作为温和派的丹羽长秀自然是赞成雨秋平那缓和一些的处理意见,第一个站出来支持道。

    “在下也觉得红叶殿下的处理方式比较合适。”德川家康看了雨秋平一眼,察觉出了他为北条家求情的意图——德川家康猜测雨秋平是想报答北条家当时收容了今川家遗臣的恩情所以才求情的,于是也站出来帮了一把。

    “听起来是还不错,余也没多少时间应付关东层出不穷的一揆啊。”织田信长闻言沉吟了一会儿,随后摇着折扇点了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把北条家当成佐竹家那样养着,消耗他们的实力和锐气,等到我们在关东站稳了脚跟,差不多了找个借口一撸到底。”

    “嗯…”织田信长于是看了眼地图,然后随手用木履点了点伊豆的方向,“就把伊豆一国给他们吧,他们之前不是就从伊豆起家的吗,给留个伊豆也算够意思了。”

    “主公宅心仁厚。”雨秋平闻言松了口气,总算是完成了对北条幻庵和风魔小太郎的承诺(虽然雨秋平骗了风魔小太郎,相当于用一次帮忙换取了两次情报),心下也算过得去,便对织田信长恭维了一句。

    “宅心仁厚对余来说可不是什么好词啊。”织田信长笑了两声,白了雨秋平一眼,随后继续道,“伊达家呢?你们怎么看?”

    “伊达家虽然名义上与织田家敌对,伊达政宗也确实是野心膨胀,但是到最后似乎也没对织田家造成什么威胁,也从未和织田家交手。再加上其父伊达辉宗一心降服,在

    下觉得还是宽大处理吧。”这次雨秋平没有开口了,丹羽长秀只得自己站出来进谏道。

    “但余看伊达政宗那小子年纪不大、野心不小啊,留在东北终究是个祸患。”织田信长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随后一拍桌案就想出了措施,“这样,让伊达辉宗回去继位,然后让伊达政宗切腹。”

    “这…”丹羽长秀被织田信长的点子弄得有些尴尬,“未免有些太过严苛…伊达辉宗殿下似乎颇为疼爱其子…”

    “那就让他拿南羽前来换嘛,把它们南羽前没收了,就留下陆前国的30万石,换伊达政宗一条命。把伊达政宗追放到佐渡岛上去,我们派人监管他。”织田信长于是又即兴地想出了一个办法,“之后把上杉景胜转封到腾出来的南羽前米泽城,再把越后分封给北陆道军团此役立功的人。”

    “主公明鉴。”看织田信长已经把越后腾出来分给自己的同僚,丹羽长秀也不好断人财路,于是点头应下来,北陆道的武士们闻言也立刻附身谢恩。

    “北条家空出来的领地该怎么办呢?”织田信长看了眼地图,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不如在关东地区也设立一个军团?负责监管关东?”雨秋平看到历史正逐渐地收束到熟悉的方向,便顺水推舟准备给泷川一益送个人情。

    “可以。”织田信长被说中了心意,大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泷川一益,“左近,要不就交给你了?把你从伊势转封到信浓和上野,余再封你个关东管领当当?”

    “多谢主公器重!在下定当不负期待,继续为织田家奉献忠诚!”泷川一益受宠若惊,先是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立刻磕头谢恩。他这算是在天下平定之地踏上了织田家重臣的末班车,成为了算上柴田胜家、雨秋平、羽柴秀吉、明智光秀、德川家康、织田信忠在内的第七个方面军团长级的人物。

    “东骏河和甲斐就给你了,竹千代。”织田信长又看向德川家康,笑着对他道,“感谢你多年来为织田家奉献的忠诚。”

    织田信长的这段话可是大有深意,“奉献忠诚”一词只有在主公对待家臣时才会使用。他在封赏德川家时对德川家康说出这样的话,可谓是胡萝卜加大棒。不过德川家康又岂会是不识时务之人,天下已经被织田家统一,这个时候的织田家已经不需要盟友,只需要臣子了。于是他闻言立刻俯身认了下来,顺势行了一个家臣见过主公的礼节道:“多谢殿下!在下感激不尽!”

    如此一来,德川家也算是正式承认了对织田家的从属地位,成为了和其他军团长同等敌人的织田家家臣。

    似乎是对德川家康的反应非常满意,织田信长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他看了眼地图上还空着的区域——相模、武藏、下总、下野和半个常陆,斟酌了一会后看向了织田信忠。

    “奇妙丸,这关东五国你有兴趣吗?”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六十章 鹤冈

    织田信长此言一出,评定室内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织田信忠,而织田信忠也支吾着不知该如何接话。

    “怎么?作为余的儿子?作为织田家未来的家督,连接下五国的自信都没有吗?”织田信长看到织田信忠犹豫的表情,明显有些不高兴了。

    “父上…”织田信忠看到织田信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只得勉强解释道,“并非如此…无论再难的挑战,只要是为了织田家,儿臣都不会畏惧。只是这关东自古以来都是武家根本,若是不控制关东岂不是要重蹈室町幕府的覆辙?这样事关重要的地域,或许还是交由父上直辖比较好?”

    “哦?”织田信长闻言挑了挑眉毛,忽然站起了身,快步来到织田信忠,俯下身来凝视着他的面庞道,“你的意思是,你若是被封到了关东,就会像室町幕府的关东公方一样和中央作对吗?”

    “请父上赎罪,儿臣绝无此意啊!”织田信忠顿时被吓得冷汗直流,立刻跪伏下来磕头谢罪道。

    “少主对主公您一片赤诚,主公可莫要错怪少主。”丹羽长秀看到气氛尖锐起来,也立刻站出来劝解道,“少主若真有此心,领命便是,又岂会指出其中原委?少主会这么说本就是因为问心无愧啊。”

    “既然问心无愧为什么不敢接?让你坐这关东,你坐就是了嘛。”织田信长没好气地瞪了眼织田信忠,用手狠狠地在他的肩膀上捏了几下,“这日本领土就是狭长,关东和近畿两者必失其一。一边是武家根本,一边是朝廷所在和财粮重地,你有什么办法?镰仓幕府取了武家根本,最后被倒幕的天皇掀翻。室町幕府取了朝廷和财粮,最后在与关东公方源源不断的对峙里耗尽了运数。你有什么办法?除非你把皇室迁到关东,再花上100年把关东的人口和财粮经营地超过近畿,否则这日本永远不可能太平。你们觉得这有可能吗?”

    “说不定还真的可能。”雨秋平听完织田信长那几乎预测未来般的发言,忍不住嘟囔了一声。

    “就算有可能,余也没时间。”织田信长又白了雨秋平一眼,随后扭回头来继续瞪着织田信忠,“日本已经平定了,你们以为就大功告成了吗?你们以为战争就结束了吗?还早得很呢,海的那边有朝鲜,朝鲜那边有明国,明国那边还有那么广袤的大地,再往西还有欧罗巴,再往西还有新大陆,那才是余的野心!你们觉得余还有时间用几十上百年来经营这日本吗?”

    织田信长的一番话镇住了在场的重臣们,那宏大到几乎是痴人说梦的志向冲击着众人的神经。柴田胜家、丹羽长秀等人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尾张时代,跟着他们那永远跑在最前面、跑得最快的主公,无论多努力也追赶不上、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在尾张时,能统一尾张对他们而言都算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难关,更别说吞

    下美浓成为一方霸主了——但织田信长在还有四分之一个尾张时就已经天天念叨着美浓了。之后,织田信长在打下稻叶山城后甚至连庆功会都没来记得开,就再次把目标锁定为“天下布武”,要上洛、要一统天下——这对于那些还沉浸于打下美浓的喜悦中的家臣根本反应不过来。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织田家的天下一步步成真时,家臣们才情不自禁地感慨织田信长当日的理想——可织田信长现在已经看着全世界了。

    用小小的日本去统一世界,有可能吗?没有人会说“有”。

    用小小的尾张半国去统一日本,有可能吗?没有人会说“有”,但织田信长已经做到了,现在他还要继续去做到。

    总有人质疑织田信长的才能,质疑他是靠着接二连三的好运气才取得今日的成就。但就算织田信长在军略、政略、智略上都不是最顶尖的,可他从来都是把目光放得最远的那个人——他一直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而这就是最了不起的才能。所谓时运,都是给有梦想的人所准备的。

    “只是主公,让近畿和关东分置还是太过危险,万一对立…”丹羽长秀沉吟叙旧,终于还是扮演起了他从平手政秀和林秀贞那里继承而来的角色,替那一直冲在最前面的织田信长踩下刹车。不过这一次,织田信长并不打算听从他的意见,而且随性间就想出了解决的办法——或者说是搪塞反对意见的借口。

    “没事嘛,别担心什么对立。等余出征海外了,余就把家督正式让给奇妙丸,让他来安土城继位,然后让他的儿子三法师来去关东接班。以后就这样,少主都派去关东历练,之后再来安土城接班。”织田信长一拍脑袋就想出了一个解决措施,随后得意洋洋地道,“这样你们就不用担心什么关东和近畿对立了吧。反正总要有人来留守关东吧,余还能找出比自己的儿子更值得余信任的人吗?”

    织田信长的一番话让原本还想继续进谏的家臣们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这个制度还是漏洞百出,但一时间也没有更合适的方法了。

    “别再这里多说什么废话了。”织田信长环顾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家臣们,随后大笑着起身,转身就朝门外走去,只甩下一句话道,“动作快点,余要去鹤冈八幡宫一趟,你们都快点跟上来。”

    带着各自的侍从,策马奔驰在前去鹤冈八幡宫的路上,织田家的家臣们却都是一头雾水。鹤冈八幡宫是日本三大八幡宫之一,主祭神是八幡三神,一直以来被当做武家守护神的信仰中心,也是曾经辉煌过的镰仓幕府的标志。它始建于平安时代,为平定奥州凯旋而归的源赖义所创,在源赖朝入住镰仓,八幡神就成了源氏的守护神,历代收到天下武士供奉。当年上杉谦信率领关东联军围攻北条氏,就是在这里正式继承了关东管领之职。

    “主公突然跑去鹤冈八幡

    宫是要干什么?”前田利家看了一眼前方几里外扬起的马蹄尘,那是织田信长的旗本队——愣是没等他们这些家臣准备就跑了出去。他们辛辛苦苦追了半天,最后也只能跟在马屁股后面吃灰。

    “莫非是想在那里就任征夷大将军,然后开幕吗?”雨秋平斟酌着给出了一个解释,随后摇了摇头道,“可是这种场合必须要有天皇的受命啊,肯定要有一个公卿带着旨意过来,也没看到有公卿随军啊?”

    “那不然就是主公要自立为将军?”前田利家说出了一种可能,立刻摇了摇头,“不会吧,这也太放肆了…哪里会有这种…”

    然而他说着说着,话语却戛然而止——织田信长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放肆的事情,自立为将军有什么大不了的,前田利家甚至担心他还会不会像平将门那样自立为天皇。

    雨秋平看到前田利家忽然不说话了,自然也猜到他想到哪里去了,也在一旁笑了两声。这时,之前出发最晚的泷川一益也策马赶了上来,雨秋平看到泷川一益的身影后,放慢了马速和他打了个招呼。

    “泷川殿下。”雨秋平向泷川一益招了招手道。

    “红叶殿下。”泷川一益提高了马速,快步来到雨秋平的身边,向他拱了拱手,“先前的会议上多谢你美言!”

    “泷川殿下何必客气,哪怕我不说,这关东管领的位置也是你的啊,这都是你这二十多年为了织田家竭诚奉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荣誉。”雨秋平闻言连连摇头,示意泷川一益不必如此,“这军团长之位,本来就该是你的。”

    “足足等了快十年,才终于有了独当一面的机会,可惜已经没有大展身手的机会了啊。”泷川一益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但更多的还是得偿所愿的感慨。

    到了傍晚时分,众人终于策马赶到了鹤冈八幡宫所在。织田信长到的比他们早,他的母衣众似乎已经散开到了鹤冈八幡宫周围开始了准备工作。不过众人还是好奇织田信长到底要干什么,这么着急地把母衣众派去准备,总不见得要在今晚就把仪式给办了吧?什么仪式能这么简单就准备好啊,怎么说也要等到明天白天再说吧。

    还没等大家把马匹拴好喘口气,忽然就看到鹤冈八幡宫的各处庙宇开始腾起黑烟。紧接着,隐隐就有火光闪动。家臣们还以为鹤冈八幡宫失火了,匆忙再次翻身上马赶过去,来到近前了才发现织田信长本人正亲手拿着火把,策马围着鹤冈八幡宫绕圈,四处点燃着母衣众们堆积在鹤冈八幡宫周围的木柴和火药。鹤冈八幡宫里的人们正在滚滚黑烟和逐渐扩大的火势里仓皇出逃,而织田家的家臣们则震惊地看着这座名胜古迹逐渐被大火吞没。

    “不会真有人以为余要当将军吧?”织田信长戏谑地看了眼目瞪口呆地部下们,随后满意地放声大笑起来。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六十一章 颠倒

    随着鹤冈八幡宫一同付之一炬的,还有幕府时代传承数百年的信仰。而亲**烧这一切的织田信长,已经在留下织田信忠和丹羽长秀负责关东领土的转封后,准备启程返回近畿。

    然而在小田原城下,本来想要给织田信长送行的柴田胜家、前田利家等人却发现自己成为了护送队,而本来准备护卫织田信长回近畿的雨秋平、德川家康等人却发现自己要给织田信长送行了。

    “主公?”雨秋平非常费解地看着织田信长指示着母衣众往北边的方向走,“您不和我们走东海道回近畿吗?绕路东山道、北陆道可是要远处一大半的距离啊。而且北陆道还下雪了,搞不好要耽搁更久。”

    “来的时候走的就是东海道,回去的时候再走一次多无聊。”织田信长大笑着向雨秋平解释道,这样无厘头的理由从织田信长的口中说出反倒显得无比正常。说罢,他一夹马腹就大大咧咧地往北边儿去,把柴田胜家、雨秋平等人给晾在了原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雨秋平向柴田胜家苦笑了一下,随后向他拱了拱手,准备和他道别。不过柴田胜家看了一眼雨秋平和他身后的侍从,却忽然愣了一下,随后指了指朝比奈泰平道,“他也是你的旗本吗?”

    “是的。”雨秋平不理解柴田胜家为何忽然问起朝比奈泰平,点了点头应道。

    “很年轻,很面熟。”柴田胜家皱了皱眉头,思索了片刻后道,“是从尾张招的吗?可能是我旧部之子。”

    “不,是我在今川家时的义兄之子,不知柴田殿下为何会面熟…”雨秋平摇了摇头,本想表达疑惑,可是却一下子反应过来,记起了当年朝比奈泰亨和柴田胜家对决的事情,“柴田殿下还记得23年前,我曾在桶狭间的村落里与您在一处民宿里遭遇,眼看要被您击败,千钧一发之际被我的大哥所救,当时您还和我大哥交过手,可能是那时留下的影响吧。”

    “哦…”柴田胜家闻言点了点头,也陷入了当时的回忆里,“你那义兄弟不像当时的你,勇武倒是过人。假以时日,武艺不会在我之下。”

    “那是,那可是我大哥啊,也是这家伙的父亲。”雨秋平笑着伸出手来,揉了揉身侧的朝比奈泰平的头发,“不仅是武艺,他的骑术也是当年全今川家第一啊,竟然能驮着我从柴田殿下手下逃走。”

    “不过代价有些大啊。”柴田胜家不屑地冷笑了一声,随后摇了摇头道,“为了逃跑,手忙脚乱地扔下了那么宝贵的地图,险些给三河带来灭顶之灾。若不是你后来坚守知立挽回了局面,恐怕难以善了吧。”

    “啊?”雨秋平闻言直接愣住了,根本不明白柴田胜家在讨论什么事情,下意识地反问道:“您说什么?”

    “什么?”柴田胜家同样对雨秋平的表现感到疑惑。

    “什么宝贵的地图?”雨秋平心中隐约感到自己触及到了一些至关重要的线索,一下子带过马缰凑到柴田胜家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年代久远…已经记不清切了。好像是一张记录了松平家向鸣海城补给粮食的运输队的路线、日程和人员的地图吧。”柴田胜家似乎想不起具体的情况了,便随口敷衍了几句。

    “我们什么时候丢过那种东西?”雨秋平彻底懵了,呆呆地问道。

    “你们不是急着把阵羽织什么的都扔了吗,地图就是夹在阵羽织里捡到的。”柴田胜家用手指了指雨秋平身上穿着的冬衣下的阵羽

    织。

    “等等…”雨秋平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了,一直以来坚信的一套逻辑忽然从一个毫无征兆的地方崩裂开来,眼前天旋地转,记忆的浪潮不断涌来。

    逃跑时为了减轻重量脱下阵羽织的事情我有印象…那是二十三年前的永禄元年(1558)…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那个壮汉(柴田胜家)骑着雨秋平遗留在农户家里的马,策马追了上来。

    “妈的,真是晦气!”朝比奈泰亨啐了一口。后面的壮汉马术也相当不错,再加上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两人共乘一马,根本快不起来。双方的距离在不断缩小。眼看着就只剩下五十米了。

    “不行了,快把能扔的都扔掉!”雨秋平急道。朝比奈泰亨闻言后,一手操控缰绳,另一只手就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的武士服阵羽织脱了随手往路边一扔,又把穿在里面的内衬也脱下来递给雨秋平,光着膀子继续奔驰。雨秋平也快速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小心翼翼地把红叶挂坠收好,然后看准时机,把两件衣服捆在一起,对着后面的壮汉扔了出去。衣服顺风而飞,正疾驰而来的壮汉措手不及被衣服裹住了马头,那匹马人立而起,险些把壮汉掀下马来。等壮汉调整好姿势再次追来时,双方的距离又拉到两百多米。

    可是…柴田胜家说的什么地图又是怎么回事…阵羽织里怎么可能有涉及运粮机密的地图呢?

    雨秋平眼前走马灯一般晃过当年的记忆,而他则不断在记忆的碎片里检索,检索关于那面地图的回忆——然后他终于意识到了——那面地图是朝比奈泰亨从冈崎城天守阁里偷出来,想要在去前线游玩时看路用。

    雨秋平和松平元康告辞后,就回到了自己的驿站房间。刚一打开门,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藏在自己的床后面。

    “大哥,你在那里干什么!”雨秋平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藏在床后面等着偷人么?”

    雨秋平的声音把朝比奈泰亨吓了一跳,后者连忙翻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雨秋平把门关上,又小心翼翼地缩到了床板后面。

    “大哥,你这是在干什么啊?”雨秋平好奇地凑到了朝比奈泰亨身边,但是后者诡异的坐姿让雨秋平什么也看不到,无奈之下,只得同样缩到了床板后面。

    朝比奈泰亨正借着不远处桌子上的烛光,全神贯注地研究一张……地图?看图上几个城市的位置画了大圈圈,其中还有一个标着冈崎城,另外还有几条官道被标示出来。而地图的左侧,还勾勒出了伊势湾和三河湾的大致轮廓。估计**不离十就是三河尾张这里的地图了。尾张在西,三河在东,再往东就是远江和骏河,也就是雨秋平过来的道路。

    “这是什么地图?”雨秋平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这是今川家在尾张东南和三河的兵力配置图,我从氏广叔叔那里偷来的。”朝比奈泰亨嘿嘿一笑。雨秋平这才注意到在每一个城市,重要村庄边上,都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下了驻防部队的数量,将领以及物资配备等众多信息。在边上的一栏里,还详细记录了从年初一直到今年年末运输队往鸣海城和大高城运送军粮的时间和路线。

    “要打仗了吗?”雨秋平本能地警觉起来。

    “怎么可能啊,织田家总共就3000战兵,连10000人都凑不出来,哪够我们塞牙缝的。”朝比奈泰亨

    不屑地扬了扬头,“没听到我是偷出来的地图吗?”

    “那这是要去干嘛?大哥你偷图干啥?”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去玩啊,”朝比奈泰亨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我们去今川家和织田家的前线玩一玩,没个地图可是要找不到路的。”

    是那面地图…那面朝比奈泰亨偷出来的地图,上面详细记载着向鸣海城运输补给的时间和路线…朝比奈泰亨偷来之后随身带着衣服里。我们当时急着逃跑时,我直接把衣服连带着地图一起扔了出去,这才被柴田胜家捡到的。

    “所以柴田殿下…你们当时在永禄元年(1558)在尾张三河边境对松平家运粮队发动的那次大胆的奇袭…也就是我扬名立万的知立城一战,事情的起因不是我们有内奸向你们泄露了运粮队的机密,而是你们看到了我们记载了日程路线的地图吗?”

    雨秋平颤抖地看向柴田胜家,希望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复,然而柴田胜家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哪有什么内奸,就是那张地图啊。”柴田胜家随口应道,显然不知道这个信息给雨秋平造成了多么大的冲击。

    雨秋平现在还记得,当年今川家高层秘密进行的“排查内奸”行动。今川义元和濑名氏俊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从今川家里找出那个内奸来。而之所以他们忽然开始寻找内奸,并不是突发奇想,事情的起源就是永禄元年(1558)织田家那次匪夷所思的突袭。织田家敢于跨过漫长的山路,不携带辅兵和辎重队就轻兵突袭,简直是自杀般的决策选择——可是他们却正好逮住了在那一天运粮前往鸣海城的松平家运粮队,大获成功。运粮队的时间和路程都是机密情报,说织田军能够预料到这种行动简直是痴人说梦,因此今川家高层一致认定——有内奸向织田家泄露了运粮队的情报,织田家才敢发动这样夸张的突袭。而之后一系列的排查、试探行动,也都是基于这一战信息泄露的基础上。甚至桶狭间-鸣海城之战后今川家全家上下都怀疑是内奸导致今川义元身死,这一判断同样是继承了两年前的那次运粮队遇袭后的推断。雨秋平和朝比奈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坚定地觉得冈部元信是害死今川义元的内奸,也是因为当年的那次奇袭让他们坚信必然有内奸的存在,所以在分析今川义元死因时才会自然而然地往那个方向去想。

    可是现在,二十多年来一直以来坚信的逻辑骤然崩塌了——那次运粮队奇袭根本不是什么内奸泄密里应外合,而是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两人弄丢了情报地图。

    换而言之,今川家里可能真的没有内奸?今川义元和濑名氏俊辛辛苦苦排查好久的“内奸”,可能只是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的一次失误。而一直被雨秋平认定为内奸的冈部元信…莫非也是冤枉的吗?冈部元信临终前和雨秋平对话时的那股凛然正气,显然不是什么内奸能够表示出来的啊…

    今川家里没有内奸…也不存在内奸?如果真的是这样,冈部元信临终前的刚毅表现也就可以解释了…

    但是如果今川家里没有内奸,当年桶狭间-鸣海城一战又是怎么回事呢?那么多扑朔迷离的情况又是怎么搞出来的呢?天守阁的门是谁锁死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传令兵是谁派出的?是谁把今川义元的侍卫调走的?今川义元又怎么会意外身死呢?

    雨秋平只觉得头疼地要炸开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六十二章 归途

    可能从最开始就没有内奸。

    这是雨秋平一遍遍思索后得出的结论。

    但是没有内奸,桶狭间和鸣海城的意外又无法解释,难道是今川义元的失误吗?家督殿下又怎么可能犯下那样的错误?当年那一战…到底是什么情况?鸣海城的那把火又究竟…总觉得有什么隐情啊…好奇怪啊…

    心中念叨着这几句话时,雨秋平脑中忽然闪过了几个画面。他愣了一下后,立刻回想起来两年前他设宴接待被流放的佐久间信盛时,佐久间信盛和自己的那段对话。

    “有劳红叶殿下为我斟酒了。”佐久间信盛从雨秋平手里接过酒杯,畅快地一饮而尽,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雨秋平道,“对了,红叶殿下,之前听说,您调查过毛利新助和服部小平。不知道,您是不是还在追查今川治部的死因?”

    佐久间信盛的话让雨秋平一下子呆住了,手里的酒壶直接落到了桌上。

    “在下是那一战的亲历者,总觉得事有隐情,不该是那么简单才对。只不过主公刻意隐瞒,我们下面的人也不知道那些作战计划到底是怎么制定的,更不知道鸣海城的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佐久间信盛并不意外地看着雨秋平的表情,摇着头道,“什么都不知道啊…真是奇怪,那一仗真是奇怪啊。”

    “火不是我们的内奸放的吗?”雨秋平急急地追问道。

    “不清楚,但反正不简单。”佐久间信盛十分严肃地摇了摇头,“具体事情是怎么样的,可能只有主公和林殿下知道。殿下若是想一探究竟,可以找个机会去问他们。”

    连亲历者佐久间信盛都觉得那一仗很奇怪…而且他明显不清楚雨秋平说的今川家内奸是什么意思…所以真的可能没有内奸吗?

    20年来雨秋平回想那一战,都是从有内奸的既定事实来进行推理的,也形成了好几套内奸行事的逻辑。可是如果不存在内奸的话,雨秋平简直没有办法把那一战的各种变故用合理的逻辑梳理一遍来说服自己,脑中完全是一团浆糊。是谁给了冈部元信那个“二心者,此时必在鸣海”的卷轴?是谁把鸣海城天守阁四门锁死然后放火,又是谁把今川义元的侍卫调走?还能是谁给雨秋平和濑名氏俊送来要求他们从桶狭间撤军的命令?如果不是内奸干的话,还能有谁?

    雨秋平想不清楚。

    佐久间信盛告诉他,如果想一探究竟,可以去问织田信长和林秀贞——他们两个可能知道那一战背后的秘密。这种事情去问织田信长终归不好,或许可以去问已经被追放到高野山的林秀贞吗?向织田信长申请一下去探望佐久间信盛和林秀贞,借机问问他?

    虽然雨秋平觉得这种拜访被追放重臣的行为并不是很合适,可是心中的疑惑一起,便再也难以压制下去。虽然他之前答应过今川枫不会继续追查这件事情的…可是当年的谜团出现了这么大的转机,而真相仿佛已经浮出水面——实在是很难让人克制住去追查自己恩人的死因啊。

    回去就找林殿下问问清楚,那一战到底是怎么回事——雨秋平心里打定了主意。

    “红叶。”

    “红叶。”

    “红叶?”

    等雨秋平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德川家康不知道什么时候策马来到了

    他的身边,已经在他的耳边呼唤了半天了。

    “啊,竹千代,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事情。”雨秋平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想什么事情想的这么入迷,喊了你好多声都没有反应。”德川家康闻言也笑了起来,随口调侃道。然而在发现雨秋平的脸色格外地凝重后,德川家康便渐渐收敛了笑容,环顾了周围一圈确定没有外人,便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吗?”

    “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德川家康讲了一遍。

    “怎么…会…”德川家康听完之后,消化了很久才逐渐接受这一事实,“所以根本没有泄露情报的内奸?那桶狭间是怎么回事?鸣海城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回去要问问林殿下。”雨秋平无奈地垂下了头,声音也变得有些疲惫,“说着要追查凶手,说着要给家督殿下报仇,结果折腾了20年,其实从一开始的怀疑就是错的吗?所以一切的根源就是我和我大哥当年的过失吗?”

    “红叶不必如此,你有这份心,治部殿下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吧…”德川家康很少看到雨秋平这么低落,便用手拍了拍他的背,低声宽慰道。

    “说起来还要和你道声抱歉。”雨秋平转念一想,又抬起头来看向德川家康道,“当年你们在尾张遇袭,就是因为我和我大哥弄丢了机密地图,那一仗害得你们损失惨重吧…”

    “都20年的事情了,红叶不必再提。再说了,生死关头为了逃生也是没办法,何况红叶也根本不知道朝比奈大人的衣服里有地图。”德川家康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千万别放在心上。”

    “当时那一败,不是还害得你被迫追放了不少家臣。没记错的话,锅之助就是因为当年那仗被松平家追放的吧,所以才被我收留。”雨秋平回忆起了往事,便看向跟在身后不远处的本多忠胜,朝他招了招手把他唤了过来。

    “锅之助,现在天下已定,我估计也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了,你可以放心地回德川家了吧。”雨秋平笑着看向本多忠胜,又看了眼德川家康,“你现在的领地又做大了不少,到时候给锅之助的封赏也要水涨船高啊,可不能怠慢。”

    “那是自然,本多家世世代代为德川军奉公,我又岂会亏待忠良之后?”德川家康满口应了下来,随后向本多忠胜道,“只管放心回来,德川家一直有你的位置。”

    “多谢主公。”本多忠胜向德川家康行了一礼,随后有些别扭地望向雨秋平。

    “一转眼20多年了,你从松平家被我借过来作护卫也有小半辈子了,辛苦你了。”雨秋平看了眼本多忠胜,颇为感慨地道,“回枫叶山城后收拾收拾,就带着妻儿回德川家吧,回去继承令尊传给你的衣钵。我会带亲自你送行的,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归,也让令尊看到你今日的成就。”

    结束了和德川家康的闲谈后,雨秋平策马回到了小田原城外的部队里,红叶军正在从临时驻扎的地方滚滚向西通过箱根山脉,走在最后的部队是常磐备。雨秋平本来想去中军找一下福岛安成,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撤退时遇到的问题,却被井伊直政告知福岛安成现在不在军中,而是在小田原城郊外。他向参谋部打过了外出申请报告,会在今天傍晚归队。

    雨秋平听到答复后有些意外,以福岛安成那尽忠职守的风格,他很少会离开军队才是。等到雨秋平策马找到福岛安成后,才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雨秋平是在安葬此役阵亡的北条家将士的公墓里找到福岛安成的,他正靠在一座单独分出来的墓碑旁的大树下,不舍地看着那座坟冢。雨秋平走进了看了一眼,发现那是北条纲成的灵位。

    “本来应该是会藏到自家的,可是北条家已经被削封到伊豆一国,暂时没什么精力顾忌他们了,于是就都葬在这里。”福岛安成看出了雨秋平的疑惑,便向他解释道,“不过好歹也是入土为安了,比当年花仓之乱时其他福岛家的叔伯们好多了。我兄长他也算是死在了战场上,光荣地切腹来为战败负责,后世也不会过于苛责他吧。”

    “北条殿下是个了不起的武士,如果能同殿为臣,我应该也会很敬重他吧。”雨秋平向着墓碑鞠了一躬,低声感慨道。

    “多谢殿下了,能得到您的认可,我兄长泉下有知也一定会释怀吧。”福岛安成非常感激地向雨秋平也行了一礼,随后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雨秋平看出福岛安成好像有些心事,便出言问道。

    “我兄长年近70还在征战,不仅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没什么时间和家人享天伦之乐。我中午去探望过兄长家里,家中人都是以泪洗面啊。”福岛安成缓缓上前几步,用手拂去北条纲成墓前的尘土,“一辈子为北条家奉公,实在是太辛苦了。可是他的家人们日日夜夜挂念着出征的他,不也同样辛苦吗?他最后的时光也没能和家人们一起度过,只留下无尽的遗憾,这样的一生,真的好吗?”

    “你一向很顾家啊。”雨秋平看了眼那个比他大上一轮的老武士,惊讶地发现摘去头盔的福岛安成已经有大半的鬓发和胡须斑白了。

    “经历了那种事情的人…都会很珍惜家人的吧。”福岛安成显然又回想起了花仓之乱时福岛家几乎被满门抄斩的遭遇,唏嘘地叹了口气道,“人这一世,立下多少功勋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是要化作尘土。倒不如在有限的人生里多陪陪家人,不留残缺才好啊。”

    “你说得对…”雨秋平不知如何回应这沉重的话题,只是点了点头道。两人沉默许久,只是怔怔地看着北条纲成的坟冢。

    “殿下,如今天下已经平定,估计不会再有战事了吧?”半晌后,福岛安成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有些歉意地对雨秋平道,“在下也是一把老骨头了,虽然还想继续为殿下奉献忠诚,但是也想多陪陪妻儿啊…之前母亲过世时,在下就因为出征没陪在身旁。最近贱内身子也不适,在下想要多都照顾照顾…”

    “明年就安排你退下来吧,多陪陪家里,你也算到了退伍的年纪了。”雨秋平闻言爽快地答应道,向福岛安成微微鞠了个躬,“也感谢你二十年来为我奉献忠诚。”

    “实在是抱歉啊殿下,说出这些‘归隐’的要求。”福岛安成非常郑重地向雨秋平行了一礼,将抱在臂下的头盔重新带好,整了整衣装,“下一辈的孩子们都长大了,以后也没什么战事了,在下也可以放心让他们接手了。不过这常磐备备队长的最后一班岗,在下会好好做到底的。”

    “在常磐备里服役了二十多年啦…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呐。”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六十三章 矛盾

    北返的织田军果不其然地遇到了北陆道的大雪,亲不知子不知山脉被积雪所覆盖,连飞鸟都纷纷绕行。织田军于是想要改道东山道,可是信浓和飞弹却也跟着下起了大雪,难以供大军通行。而本来停靠在越后国柏崎港的红叶舰队早已返航,现在把它们喊回来同样要耗时许久。于是织田军只得留在越后春日山城,计划等到雪小一点后再想办法回去。不少出征的将士都怨声载道,毕竟天下已经平定了,大家都想早点回去陪伴妻儿,在异国他乡逗留的每一天都让人感到烦躁。

    不过织田信长本人却对大雪和等待毫不在意,反倒是乐在其中。他和他的母衣众走到北信浓就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往前了,这几天里一直留在北信浓川中岛,观察琢磨着红叶军留下的棱堡。为了直观地感受效果,他甚至还让他的母衣众们分成两队,模拟了一下围绕棱堡的攻防,还进行了数次射击演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钻研多日终于参透了棱堡的织田信长此刻就站在八幡原战场上,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对着那排防线啧啧赞叹,“有了这叫‘棱堡’的东西,再配上铁炮和大筒,纵是千军万马也打不进去的。除非造出威力现在大上十倍的大筒,否则除了断水和断粮,这棱堡可以说是永不陷落的乌龟壳子啊…”

    “不愧是那‘雨秋兵法,绝对防御’的红叶啊,居然能捣鼓出这种东西。”织田信长微微挑了挑他的剑眉,嘴角露出了玩味的笑,“就是不知道他自己那‘天下最强’的‘红叶军’,能不能击破自己这‘绝对防御’呢?”

    与悠哉悠哉地闲逛的织田信长不同,雨秋平返回近畿的速度确实要快上不少。除了在路过骏府城时由德川家康设宴款待停留了一天后,之后的时间就都在赶路了。天正九年(1581)12月25日雨秋平回到了枫叶山城。他一进枫叶山城的地界,就把手头的军务一股脑地甩给了福泽谕楠,自己则快马加鞭地赶到了枫叶山城东山山麓上竹中重治养病的庭院。从门口的竹中半助的脸色就可以看出,竹中重治的身体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反倒可能进一步恶化了。

    对于小时候的雨秋平而言,冬天就是最开心的时候。寒假自然不必多提,而打雪仗、逛庙会、放鞭炮烟花、和爸爸妈妈一起包饺子吃饺子、看春晚的小品都是一年到头来最快乐的时光。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雨秋平也一直很喜欢冬天。他永远记得那个骏河的雪夜里他和心上人的情愫,也记得无数留在冬天的美好回忆。

    可是后来,他渐渐地开始不喜欢冬天、厌烦冬天、甚至因为秋去冬来而发愁、整日盼着春天早点来临。导致雨秋平对冬天态度转变最直接的导火索,就是当年京都合战后,满目疮痍的枫叶山城给雨秋平留下的糟糕记忆。他现在还能想起那座被前后洗劫两次的悲惨城市,和遍地无家可归的饥民——当时凛冬将至,五万衣衫褴褛的百姓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风雪和寒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他们在北风里瑟瑟

    发抖。

    那是雨秋平第一次意识到乱世里寒冬的残酷,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为什么会有“过冬”的说法,而没有“过春”、“过夏”和“过秋”——因为很多苦命人是熬不过冬天的。对于一直以来不愁吃穿的雨秋平而言,冬天只是有趣的人生体验。而对乱世的百姓而言,随严冬而来的寒冷、疾病、饥饿却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

    而雨秋平现在就恨不得咒骂这该死的冬天、呼啸的北风和漫天的飞雪——他是多么担心竹中重治的身体挺不过这个冬天啊。

    雨秋平跟着竹中半助走进门口,竹中半助立刻抢在雨秋平两只脚踏入门内的第一时间就把背后的门给掩上,生怕冷风借机漏进来。一进屋里,雨秋平就感到一阵暖和,屋里的炉火被竹中半助烧得很旺。屋内还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好几个放在灶台上的陶罐正煮着中药。

    雨秋平站在门口处抖了抖身上的雪,随后把斗篷小心翼翼地挂到角落里,坐到火炉边考了一会儿火,确保身上没有湿气和寒气后,才和竹中半助一起走到了竹中重治的病榻边。竹中重治似乎正在午睡,不过眉头却一直紧锁着,看来身体很不舒服。

    “下雪之后,父亲的病情更糟了,父亲现在一天醒着的时候不是很多了…”竹中半助看出了雨秋平的忧虑,犹豫了一下后如实回答道,“可能只有那么四、五个时辰意识是清醒的了…其他时候不是迷迷糊糊,就是在睡梦之中,但是也睡不踏实,一直为病痛所困,多日里才能有一晚的安眠。”

    “这样嘛…”雨秋平闻言非常失落地低声道。沉默了半晌半晌后,又向竹中半助问道,“大夫们怎么说?”

    “京都、堺町,整个近畿有名的大夫都请来看过了,可是都束手无策。”竹中半助以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远不会有的成熟口吻轻声道,“后来父亲都厌烦了,不肯让在下替他找大夫了,说想要个清净。”

    “这样嘛…”雨秋平的脸色更加灰暗了,刚刚立下的战功和织田信长回京后允诺要落实的封赏也显得有些索然无味。

    就在这时,竹中重治的眉头忽然动了几下,随后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恍惚了一下后,才看清坐在床前的人除了他的儿子竹中半助,还有雨秋平。不过这一次,竹中重治连起身行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和雨秋平告了声抱歉。

    “半兵卫…”雨秋平看着骨瘦嶙峋的竹中重治和他那惨白的嘴唇,自己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战报在下已经看过了…殿下在信浓…又是行险了啊…那是真田大人的主意吧?”竹中重治倒是没有和雨秋平谈论自己的身体,而是直接聊起了第六次川中岛合战,“若是关东联军没有来打红叶军,而是攻击柴田殿下的别动队,殿下该如何是好?再往前了说,若是关东联军没有被北陆道的忍者所迷惑,而是直冲南线去与德川殿下和织田少主对战,殿下又该如何是好?”

    聊起战事,竹中重治似乎少见地恢复

    了些许精神,竹中半助看到他父亲的样子,竟然隐约有泪花闪动——自从父亲病倒以来,他已经好久没见过父亲有精神的样子了。不过说完这么长一段话后,竹中重治立刻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竹中半助赶忙去陶罐里盛取止咳的药水,用汤匙不断搅拌着降温。而雨秋平被竹中重治说得不知如何反驳,只是不停地低头致歉。

    “殿下是为了让在下能够看到天下太平的承诺才继续这样拼命的吧…之前不是答应过在下不要这么做了吗?”竹中重治微微摇了摇头,一边咳嗽一边叹气道。

    “抱歉…”雨秋平明白是自己食言了,一向最注重承诺的他此刻被谴责得有些狼狈。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只剩下熬药的水声和竹中重治的咳嗽时。半晌后,竹中重治才缓缓地开口低声道:

    “在下很高兴。”

    雨秋平闻言一愣,看向竹中重治,发现后者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言述的光彩。

    “应仁之乱以来…已经一百一十五年了…这片土地经历了一百一十五年的战乱,天下苍生也在乱世里挣扎了一百一十五年,该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呢?”竹中重治喃喃地低语着,也不知道是在说给雨秋平听还是在自言自语,“终于结束了吗…这乱世…不会再有战争了吗?天下苍生终于可以安居乐业了吗…吾等武人百年多来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了吗?”

    雨秋平轻柔地握住了竹中重治那虚弱干瘪的手,缓缓地抚摸着,试图用自己的温度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然而竹中重治的手却依旧那么冰冷。

    “殿下…可能还没结束啊…”竹中重治扭过头来,担忧地望向了雨秋平,“这么多年的乱世,是不会那么轻易地落下帷幕的…还有太多的问题要解决,还有太多的矛盾要化解…”

    “我也觉得小田原城下的‘乱世终结’有些突然。”雨秋平顺着竹中重治的话说了一句,随后便关切地低声道,“所以啊半兵卫,你也要再坚持一段时间,看到天下真正太平的样子哦。”

    离开了竹中重治的庭院,雨秋平在风雪里赶回了枫叶山城。他本来计划着在回到近畿的第一时间就去找林秀贞,问清楚当年桶狭间-鸣海城一战的真相。可是由于织田信长并没有返回安土,雨秋平无处报告,于是便不能成行。

    “主公倒是快点回来啊…”雨秋平在枫叶山城的城头望向了东北方向漫天的飘雪,估摸着北陆道的积雪何时能够消融,“多等一会儿…我都煎熬得不行啊。”

    作者:非常抱歉大家,接下来可能要有2个月的时间更新不稳定了(准确说可能一周才有一更)。之前本以为大四能轻松一点,可是现在就有很多学术任务了,期中季除了各种期中论文和考试,还有一个课题和一篇论文,真的应付不来了。大概到12月10日最后一个期中季ddl之后,可以恢复正常更新!书也快到终章了,我会努力写完,绝不太监哈哈哈哈哈!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六十四章 奠念

    天正十年(1582)的新年对于全天下百姓都是一个特殊的新年,因为一切战乱和乱世的记忆仿佛都随着年岁的更替而被抛在脑后,他们即将迎来的将是太平安宁的一年——这是自应仁之乱以来的几代人都未曾享受的幸福。虽然有些偏远地区直到新年还没收到天下平定的消息,但这并不妨碍近畿、尾浓地区的百姓在街道上载歌载舞,喜迎新春。

    与热闹的民间庆祝不同,织田家这次却没有举办大型的新年宴会——因为织田信长在回来的路上呢。视察完棱堡的织田信长还没到春日山城待几天,就熬不住烦闷的等待雪停的日子了,于是他就带着母衣众走上了回头路,先绕道小田原城再走东海道回近畿。不过不管怎么算,也是来不及回来办庆典了。织田信长回不来,雨秋平也没办法向他要去探望林秀贞的申请,他也不敢私下见面,否则这里面嫌疑就太大了。

    天正十年(1582)1月2日清晨,雨秋平没有睡得很饱——昨晚他熬夜处理了好多新年的事务,到现在脑子还昏昏沉沉的,不过他还是决定起身。被窝里的今川枫还甜甜地睡着,似乎对雨秋平的动作有些本能地抗拒,翻了个身把被子卷了过去。雨秋平看着她的容颜,轻轻笑了笑。转眼间今川枫已经快38了,而自己今年过了生日也要40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16岁时与今川枫相遇的场景仿佛还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好像睡个懒觉啊…”雨秋平穿上衣服,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屋外的寒风让他打了个哆嗦,无比想念有佳人在怀的温暖被窝。

    “但之前一段时间公务繁忙都没去,今天无论如何要去看看呀。”雨秋平边嘟囔着,边喊住了正要去食堂帮雨秋平准备早饭的叶谷穗子让她不必着急。

    “殿下不吃点东西就要出去办事吗?天很冷呐,会生病的,到时候夫人又要埋怨了。”叶谷穗子看了眼披着一件斗篷就准备出门的雨秋平,不安地小声提醒道。

    “我又不是去办事,只是去东山转一圈。”雨秋平用拇指指了指东边的方向。

    “去看那位浅井殿下吗?”叶谷穗子立刻反应过来。

    “嗯。”雨秋平点了点头,顺着楼梯往下走去,“还没把天下平定的好消息告诉他呢。”

    等到雨秋平在风雪中走到浅井长政的墓前时,他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墓前那正认真地扫着雪的女子应该早就把那消息告诉了地下场面的他了吧。

    “阿市。”雨秋平轻声唤道,而阿市似乎早就听到了雨秋平的靴子踏雪的声音,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把雪扫干净后才转过身来对着雨秋平一礼道,“红叶哥哥。”

    “好久没来了,实在抱歉呐。”雨秋平边说边要跪下来对着墓碑行礼,阿市见状匆忙从篮子里拿出一条小毯子垫在了雨秋平的膝下。

    “小心着凉。”阿市柔声提醒道,雨秋平则冲她笑了笑道,“你和长政他说过了吗?天下已经平定

    的事情?”

    “说过了,消息刚才小田原城传回的时候就特意来告诉他了。不过我想,他还是盼着哥哥你亲自来告诉他吧。”阿市也在雨秋平身旁并排跪了下来,双手合十朝着墓碑一礼,“告诉他,他一直以来的梦想终于成真了;告诉他,他的牺牲没有白费。”

    “要是他能亲眼看到该多好呀。”阿市说到这里,眼眶微微有些泛红,轻声低语道。

    “他在看着呢。”雨秋平抬起头来看向还在缓缓飘雪的阴天,但是在东方的雪云后,隐隐能感受到太阳的光亮。

    两人沉默了许久,都怔怔地望着东方的天空。不知不觉间雪停了,太阳出来了,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之前的寒冷和疲倦仿佛也都如图肩膀上的碎雪一样被融化。

    “天下太平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雨秋平伸了个懒腰,随后轻松地随口问道。

    “打算…”阿市也有些茫然地随口应道,“没什么打算吧,就像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每天都可以来看看长政殿下,也可以陪着茶茶他们,多好呀。”

    “有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呢?”雨秋平扭过头来看向阿市的脸颊,阿市也不解地看向了雨秋平。不过她很快就读懂了雨秋平话中的深意,白皙胜雪的脸颊上快速地染上了两抹嫣红,羞涩地低下头去。

    “那种事…怎么会呢…才没有呢…”阿市惊喜地语无伦次,吞吞吐吐地支吾着。

    “你才34岁呢,人生还长着呢,一直孤独下去可是很难熬的。”雨秋平显然没有看出阿市的心思,而是语重心长地劝道着阿市,“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帮你留意留意人选?要是有合适的,就和你说说?”

    “诶…”阿市逐渐听明白了雨秋平真实的意思,眼里方才还闪烁着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她不禁为自己刚才的异想天开而感到羞愧,紧紧地抿住了樱唇,委屈地眼眶里仿佛有泪水在打转。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当然不会勉强呀!”雨秋平还以为阿市是因为抗拒再嫁才那么落寞的,手忙脚乱地试图解释道,“别生气呀!”

    “没有啦…红叶哥哥…”看到雨秋平慌乱的样子,阿市一下子破涕为笑,随后强忍着内心的情愫,故作无事地向雨秋平盈盈一礼道,“我知道了,我自己也会留心的。”

    “不过事先说好一点哦,你就算看上谁了我都会支持你,唯独藤吉郎他绝对不行。”雨秋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非常严肃地竖起一根手指向阿市强调道。

    “咦?”阿市不知道雨秋平为何这么突兀地提到了羽柴秀吉,便疑惑地问道,“为何是羽柴殿下?”

    “反正就是不行啊,那家伙…”雨秋平想到了羽柴秀吉当时言语中对阿市**表露出的刻骨的贪欲和玷污欲,感到一阵阵恶心和后怕,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知道啦,都听红叶哥哥的。”不知为什么,阿市看着雨秋平露出了这幅表情,心里却忽然觉得暖暖的,有一种暗

    自跳跃着的喜悦。她再次笑了笑,点了点应了下来。

    “对了。”阿市刚说完之前的话,仿佛有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凑到雨秋平耳边,小孩子说悄悄话般低声耳语道:“茶茶好像…有身子了。”

    “啊,这样啊…”雨秋平一边答应着,一边想着别的事。愣了片刻后,才忽然意识到阿市在说什么,吓得一下子从毯子上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向阿市确认道:“茶茶她有身孕了?”

    “红叶哥哥怎么这么…”阿市被雨秋平大惊小怪的动作也给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地解释道,“还不确定呢…只是月事没来。那孩子面皮薄,也不好意思请郎中看,只是悄悄地告诉了我。”

    “天呐,不会吧…”雨秋平茫然地双手抱头,在雪地上自顾自地打着转,嘴里则不断地念叨着,“殇儿才21啊,茶茶才17啊…他们要生孩子了?”

    “这不是很正常吗?”阿市被雨秋平的样子给逗乐了,也缓缓地站起身道,“怎么了吗?”

    “可是我才40啊…我要当爷爷了?”雨秋平一边难以置信地说出他一时半会无法接受的事实,一边才从这句话里意识到——做一下减法就可以得出,他当爸爸的时间比雨秋殇还要早呢,那他现在要当爷爷又有什么奇怪的吗?人家阿市34岁当奶奶还没大惊小怪呢,自己这样岂不是显得太没面子——说不定他60岁就要当太爷爷,如果能够活到100岁,就要六世同堂了。

    “红叶哥哥可别现在就去找郎中哦。”看到雨秋平精神不稳定的样子,阿市有些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茶茶那孩子还不好意思呢。”

    “那怎么行,现在还是冬天呢,要是真的怀上了可要好好注意养胎呀。”虽然对“孙子”这个概念还有些陌生,但雨秋平还是本能地紧张起来,不断自言自语着,“不能受凉啊,大冬天的这么冷,不能让茶茶随便出门了!哦对了,还要吃一点滋补的!这个年代也没什么补品啊,是不是该去找南蛮商人买一些才行?就吃这些够吗?当年枫儿生殇儿和佑儿的时候就都是怪我,害得养胎没养好出了差池…枫儿她也那么难受,这次可绝对不能再这样了啊…千万不能跌着伤着,要安排侍女随时跟着…殇儿这粗心的小子也是,妻子都怀孕了还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是!之后看我不训训他,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

    “好啦,我会注意的啦,这段时间我都是亲自去照顾茶茶的,红叶哥哥和大公子就不必操心这些啦。”看到雨秋平焦急的样子,阿市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天下平定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们去做的吧,这些床榻边的琐事交给我们女人就好了。”

    “嘛…那家里就要多多拜托你了。”雨秋平非常感激地向着阿市点了点头,随后好像又自顾自地焦虑起来。阿市笑着注视着雨秋平的容颜,回想着刚才两人的那些对话——

    哪怕不可能名义上的结合,我们是不是也像是家人一样了呢?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六十五章 交涉

    天正十年(1582)1月10日,织田信长终于返回了安土城。不过就像是对玩具喜新厌旧的小孩子一样,之前一直吵着嚷着让丹羽长秀把安土城赶紧修完的织田信长在安土城住了几年后,就对它没那么感兴趣了,反倒爱上了在京都的寺庙里下榻,本能寺就是他的首选。于是,在听到织田信长返回安土城后,雨秋平并没有去安土城找他,而是直接来了本能寺——果然雨秋平前脚刚到,后脚就遇到了赶来京都度假的织田信长。

    “你倒是把余琢磨透了嘛。”风尘仆仆的织田信长看到了等在本能寺门外的雨秋平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算知道余要来京都,你好歹也要去安土城白跑一趟装装样子,然后再往京都赶啊。直接来京都,不是揣测上意又是什么?”

    “反正都已经揣测了,去安土城白跑一趟岂不是还有欺瞒主公的意思?”雨秋平看织田信长心情大好,便也笑着解释道,“倒不如真实一点,直接过来省时间,主公不也最讨厌浪费时间。”

    “还在揣测上意?”织田信长笑了两声,随后一扬马鞭道,“进去吧,有什么事情里面说,余可不要在这外面吹风。”

    “主公之前不是还在雪地里烤火吗?”雨秋平想起了上次织田信长大晚上地不去屋子里待着,反倒在雪地上围着篝火坐的滑稽模样。

    “那次是看你穿得薄,想把你冻风寒了,这次你穿得比余还厚,就算了。”织田信长看了眼雨秋平身上的衣着,说出的话差点把雨秋平给气得吐血。

    “说吧,找余有什么事?”织田信长刚在榻榻米上坐好,便随手把斗篷一扔,对雨秋平问道,“家里有那两房美娇妻侍奉,你没什么事肯定不会来这里找余吧?”

    “两房…”雨秋平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织田信长说的是阿市,干忙连连摆手道,“主公,都说了好几次了,在下和阿市公主…”

    “好好好好,随便你说,别给余弄个外甥出来就行。”织田信长根本没有听雨秋平解释的意思,随便敷衍着点了点头,让雨秋平一肚子话没法说,憋的够呛。

    “是这样的主公,在下这次前来,是想向你要一下去高野山探视佐久间殿下和林殿下的申请的。”雨秋平犹豫了一下后,最后决定不要弯弯绕,而是直接和织田信长说出自己的来意,以最大限度的打消怀疑。

    织田信长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言不发地皱了皱眉头。半晌后,竟然有些无奈和悲哀地叹了口气。这样子,把雨秋平给吓得够呛。

    “主公…”雨秋平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回过神来的织田信长挑了挑眉毛,随后开口训斥道:

    “你还叫他们‘殿下’?”织田信长骂了一句话后就慢慢恢复了精神,用往日的神态和语调指着雨秋平的鼻子骂道,“你堂堂织田家第一重臣,管两个被追放的庶民叫‘殿下’?成何体统?被外人听见了大家怎么看我们?又怎么看余的威信?难道被余流放的家臣都是冤枉的?都是深得大家尊敬的?哪怕被流放了也要叫‘殿下’?嗯?那余就是昏君咯?”

    “请主公息怒

    !是在下的不是!”雨秋平见状赶忙俯身谢罪,但其实心里反倒踏实了不少——原来织田信长刚才脸色变得那么糟糕是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啊,雨秋平还以为自己不知不知觉逆龙鳞了呢。“在下以后自当注意!”

    “你去看他们两个干嘛?该不会是要串通他们谋反吧?”织田信长显然没有对雨秋平的道歉满意,狠狠地用折扇在雨秋平的脑袋上敲了一下,随后大声道,“去见两个流放的家臣干嘛?”

    “在下怎敢!主公何出此言?”雨秋平听到织田信长的话后吓了一跳,赶忙把脑门贴到了地板上,“在下只是因为之前受到过两位殿…啊不,两位前辈的照顾。如今天下已经平定了,想去告诉两位这个好消息,再带些酒水过去请两位前辈吃些好的,探望探望。虽然他们罪无可赦,但也毕竟是为织田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啊。”

    “林佐渡当时可是想害死你啊,你居然还惦念着他?余可是不信啊?”织田信长听到雨秋平的解释后笑了起来,随后连连摇头道。

    “主公是说当年京都的那次事情吗…”雨秋平愣了一下,没想到织田信长居然会直接把当时讳莫如深的真相给点破了,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林前辈也是为了织田家在拔刺吧…只是在下一片赤胆忠心却遭到误会,心下说没有怨恨是不可能的。这次前去,也是想好好和林前辈聊聊,解开他对在下的偏见,也算是让自己心里舒坦点吧。”

    “哦?一个被流放的弃臣对你有没有误会有那么重要吗?”织田信长还是挖苦了一句,不过似乎也算是认可了雨秋平的解释,用脚在雨秋平的腰上随便踢了两脚后,就算是消了气,随口打发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要去看就去看呗?还能拦着你不成?余忙得很,天下平定还有那么多处置要做呢,没空搭理你。”

    “多谢主公。”雨秋平匆忙再次俯身表示感谢,随后便倒着膝行而出,准备离开。然而正当他踱到门口准备起身时,织田信长却忽然又扬手喊住了他。

    “对了,别忘了把你那个什么稀奇古怪的国会和法院关了。”织田信长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一边随口道,“你之前不是答应余五年之内,最多六年搞定吗?现在到时间了啊。一向一诺千金的雨秋红叶不会就对自己的主公食言吧?”

    “啊…这…”雨秋平一下子有些尴尬,眼神四处瞟了瞟,索性织田信长没有和他对视,但他也支吾着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天下也平定了,也没什么外部不安定因素了,你也不用担心内部改革引起反弹了,大不了织田家四十万大军为你压阵。”织田信长满不在乎地在座位上重新坐好,朝着雨秋平那边挑了挑眉毛,“这次你没什么拖延的借口了吧?”

    “在下知道了。”雨秋平闻言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得应了下来,随后缓缓地退出了屋子。

    虽然织田信长的命令让雨秋平非常头疼,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不过眼下雨秋平却没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不知道怎么处理就索性先放着吧,现在他更急迫的事情是要赶紧去高野山上找林秀贞,把

    当年桶狭间-鸣海城之战的真相问清楚。

    回到枫叶山城后,雨秋平立刻让侍卫简单准备了些酒水食材,让侍卫们找了些城里酒楼的大厨,随后第二天便匆匆出发向高野山去了。天正十年(1582)1月13日,一行人赶到了高野山。雨秋平向守卫出示了织田信长提供的文牒后,就被痛快地放行进入。毕竟天下已经平定,自家的重臣来探望探望前辈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雨秋平跟着领路的侍卫来到佐久间信盛和林秀贞居住的部屋后,老远就看到两个老者正坐在庭院外的木桌旁对弈。一个身材健壮一点的显然是佐久间信盛,而另一个稍显瘦弱的明显就是林秀贞了。林秀贞的状态尚可,但佐久间信盛的头发都已花白——被流放的这段时间让他衰老得格外之快。雨秋平本以为流放后的轻松生活能让他修身养性,可是显然不是如此——果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宇喜多秀家的心性吧。或许看着同袍都在建功立业,自己却只能在这荒野聊此余生,世代家族奋斗传承下来的领地也都化为乌有,让他心如死灰了吧。

    在看到雨秋平到来后,林秀贞和佐久间信盛显然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起身想要来迎接。雨秋平连忙快步迎上去,不敢让两位前辈多走。

    “林殿下,佐久间殿下。”雨秋平躬身一礼,而林秀贞和佐久间信盛也立刻回礼,没有一丝一毫的架子。

    “红叶殿下费心了啊。”佐久间信盛看到雨秋平身后的侍卫和厨子们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笑着摇头,心态看起来比雨秋平想象中要好不少,“在这穷山僻壤吃惯了粗茶淡饭,红叶殿下这是来给我们改善了呀。”

    “好不容易习惯了粗茶淡饭,吃了这一顿怕是又要重回食之无味的地步咯,红叶殿下这是来害我们的啊!”这段时间的追放生活显然让佐久间信盛随和了一些,过去的他可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语调来开玩笑。不过雨秋平还是能其中听出,这是佐久间信盛刻意再用轻松的语气来掩饰内心的苦闷。

    “佐久间殿下哪里话?”雨秋平闻言也笑着指了指身后的队伍,“这次给殿下带来不少好东西,够殿下吃一阵了。下次吃完的时候,主公若是允许,我说不定还能再来探望一次,带点东西呢。”

    “人来了就行,东西倒不是最关键的。”佐久间信盛笑着对雨秋平做了个“请”的手势,要把他请进屋内,“之前林殿下没来的时候,可把我无聊坏了啊,好不容易有人来陪我下下棋了。结果可好,他动辄就玩消失,早上去他那里敲门找不到人,常常隔几天才回来。之前又跑出去游山玩水了几个月,人影都见不到,可没把我闷出病来。”

    “诶?”雨秋平不解地歪过脑袋,看向林秀贞——明明被追放至此,看织田家的守卫和织田信长本人的态度,应该对人身自由的限制也算是严格,林秀贞怎么还能跑出去呢?织田信长不怕他出奔吗?

    “佐久间殿下就是乱说,哪有什么游山玩水?”林秀贞闻言哈哈笑了两声,向雨秋平解释道,“就是在这高野山附近转转罢了,都跟着主公的侍卫呢,哪有什么兴致。”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六十六章 伏线

    酒足饭饱后,佐久间信盛说要出去散步消消食,而雨秋平和林秀贞在对视了一下后便会意地留了下来。雨秋平自然不会走,而林秀贞也不会不明白雨秋平特意来高野山探访是来找他的。

    “先前京都一事,是老夫所策划的。”林秀贞没等雨秋平开口,就非常干脆地承认了自己之前的谋划,“老夫想替主公拔刺,所以想置红叶殿下于死地,还望红叶殿下勿怪啊。若是红叶殿下实在心头咽不下这口气,老夫随时愿意切腹向您谢罪。”

    “这件事主公已经和我说过了,只是我有些费解,林殿下为何要针对我呢?”雨秋平没想到林秀贞如此直接地打开了这个有些尴尬的话题,愣了片刻后索性也直接问道,“在下对织田家和主公忠心耿耿,尽忠奉公二十余年,却不得到林殿下的信任吗?”

    “老夫只负责铲除有能力的人,至于他的内心到底是忠是奸,老夫又岂能看透?”林秀贞意味深长地看了雨秋平一眼,随后缓缓地摇了摇头,“就算现在是忠,未来也可能成奸。就算自己是忠,子孙也可能是奸。就算代代忠烈,若是被时代和家臣裹挟同样会与主家兵戎相见。只有实力才是真的,如果所有人都没有造反的实力,所有人都是忠臣。雨秋家当时势力太盛,老夫必须要下手啊。”

    “这话我在从今川家被驱逐时听过。”雨秋平听完林秀贞的表述,脸色也变得有些阴沉,“不问青红皂白就要下手,岂不是寒了臣下的心?”

    “做家臣的就是应该有觉悟,不要让自己的实力太过膨胀,否则既是对主君不负责,也是对自己不负责,更是对跟着自己的部下不负责。”林秀贞似乎对自己的观点深信不疑,非常决绝地道,“如果红叶殿下是想来和我老夫谈这个的,那老夫就只能端茶送客了。”

    “啊,不,其实是有另一件事情的。”雨秋平闻言叹了口气,他本来也没有要谈这个话题,是林秀贞硬要提起的,“想问一些过去的事情,不知道林殿下方便告知吗?”

    “那要看红叶殿下想问什么了。”林秀贞面不改色地回应道,现在的他比起织田家笔头家老时那个八面玲珑、深藏不露的政客而言,要直接干脆得多,可能是因为责任被卸去了,说话也就少了些顾忌吧,“若是无伤大雅,老夫这个已经被逐出朝堂的弃臣,也没什么秘密可言。”

    “那应该是问题不大吧,我想问的是22年前的事情。”雨秋平眯着眼睛,始终把目光停留在林秀贞的脸上,试图捕捉到他的表情变化,却一无所获。

    “桶狭间之战吗?果然你还是对今川治部的死因念念不忘啊…”林秀贞闻言倒仿佛轻松下来,原本抱胸的双手也缓缓放下。

    “知遇之恩,姻缘之情,永生难忘。”雨秋平毫不避讳地承认了他对今川义元的思念,随后补上了一句,“但这与我对织田家的忠心并不矛盾,我只是想弄清楚当年的真相,并不是想要复仇——我早就打消了这一想法了。”

    “若是告诉了你这些真相,能让你彻底过去的仇怨,专心为织田家效力,老夫自然求之不得。”林秀贞看了眼屋外桌子上的残羹剩饭,微微露出了些许微笑,“看在红叶殿下一饭之恩的份上,也该告诉你啊。”

    “关于那一战,林殿下真的知道什么?”雨秋平从林秀贞的话里听出了那一战别有蹊跷的画外音,立刻低声追问道。

    “那要看红叶殿下要问什么了。”林秀贞不慌不忙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端起茶杯来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今川家内部的内奸是怎么向织田家提供已故家督殿下的行踪?”雨秋平开门见山地问道,话语中的急切已经掩饰不住。不过其实雨秋平藏了一个心眼,他的急切也都是表演出来的。如果他直接问“今川家里有没有内奸”这样一个判断句,说不定林秀贞会在犹豫后欺骗他给出一个与真实情况相反的“是或否”的判断答案。但如果他问的是“今川家的内

    奸是如何行动的”这样一个询问“方法、怎样办到的”疑问句的话,就可以避免遭到欺骗。如果今川家真的有内奸,林秀贞第一反应哪怕是要欺瞒雨秋平也肯定是选择编造一个假的内奸行动方式来搪塞雨秋平,但这就暴露了今川家中有内奸的事实。如果今川家里没有内奸,林秀贞肯定会非常诧异雨秋平为什么问出这样的问题。

    换而言之,无论林秀贞愿不愿意说实话,雨秋平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就可以得知“今川家里到底有没有内奸”了。因此雨秋平在问问题的时候,就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林秀贞看,试图从他的反应里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此言何意?”林秀贞闻言果然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陷入了思索,“今川家是后来排查出内奸了吗?织田家可没有在今川家内部安插过内奸啊。”

    “您没有骗我吧?”看到林秀贞的反应正如自所料后,雨秋平只觉得心底“咯噔”一下,但还是不忘记开口再次确认道。

    “现在骗你20多年前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再说这种事情又没有什么骗的必要。”林秀贞毫不掩饰地摇了摇头,同时补上了一句道,“退一步讲,你觉得以今川治部的才干,和那黑衣雪斋留下的情报系统,会让我们织田家的内奸能够渗透到得以接触今川治部行踪的那一层吗?”

    “果然…真的…没有啊…都怪那该死的地图啊…”在林秀贞这里得到了验证后,雨秋平终于逐渐接受了柴田胜家告诉他的事实——今川家里根本没有内奸。柴田胜家和林秀贞之前从未沟通过,却在不同的场合、完全机缘巧合的两场对话里都提到了这个信息,肯定不会有假了。

    “还有别的要问的吗?”林秀贞看雨秋平低头自言自语起来,便出声催促了一句。

    “啊…这个林殿下可能不方便透露了吧。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没有内奸的帮助,当时的织田家是怎么知道已故家督殿下其实身在鸣海城呢?又是怎么在桶狭间的绝境里反败为胜的呢?”雨秋平斟酌着措辞,最后还是把问题试探性地问了出来。

    “方便透露,不是什么要紧事,”林秀贞摆了摆手,示意他并不在意,咽下一口茶水后从容地道,“因为今川家的人把今川治部的行踪告诉了我们。”

    “诶?”雨秋平闻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秀贞在说什么,随后挠着头不解地问道,“可是林殿下刚刚还说今川家没有内奸啊。”

    “是啊,我是说过。”林秀贞同样看向了雨秋平,“怎么了吗?”

    “那为什么还要今川家的人把家督殿下的行踪告诉你们?”雨秋平匪夷所思地追问道。

    “谁知道呢,恐怕只有今川治部才知道吧。”林秀贞轻笑了两声,随后扭过头去看向窗外的阴云,喃喃自语道,“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是什么意思?泄露家督殿下行踪的人是谁?”林秀贞的话云里雾里听不清楚,但雨秋平已经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得有些发昏,双手往桌面上一拍,将身子向前探出对林秀贞逼问道。

    “非但不是织田家安插在今川家的内奸啊,反倒是今川家安插在织田家的内奸。我们在永禄三年(1560)年初发现了他们的蹊跷,也一直对他们暗中严加盯防,直到战前也没有松懈。反倒是他们不知为何,在战中主动向我们泄露了今川治部的行踪。”林秀贞悠然自得地扭回头来,从容不迫地看着雨秋平因为紧张和诧异已经有些变形的表情,苦笑着道,“那两个人你也认识,甚至还调查过,一个叫毛利新助,一个叫服部小平太。”

    “他们在桶狭间之战中忽然向我们投诚,告知了我们今川家的影武者计划,也告知了我们今川治部就在鸣海。也是他们两个告诉我们,今川家在鸣海城的部队并不知道今川治部其实身在鸣海,所以只要挑出影武者的首级,就能伪装出今川治部已经在桶狭间被我们讨取的模样,从而成功击垮了鸣海城下列阵

    的今川军的士气。之后我们攻入闭门放火的鸣海城里,也是他们两个找到了今川治部的尸体。将首级砍下。”

    冲击让雨秋平久久不能平静,甚至连正常的思考都难以维系,以至于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漏听林秀贞说的话。他也一下子回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他刚刚来到织田家时,他在海船上像身为织田家大目付统领的泷川一益打听到的那则情报:

    “所以殿下,”已经顾不得那些事情的雨秋平急急地问道,“今川家的内奸到底是谁啊!是不是冈部元信啊!”

    泷川一益在雨秋平的逼视下扭过头去,和雨秋平错开视线。他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说道:“在下对于这个问题,无可奉告。”

    “嗯?”雨秋平有些气愤地哼了一声,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匆忙摆手致歉,却还是追问道:“可是在下还无权过问这些问题?”

    “在下也不知如何和殿下说。”泷川一益摇了摇头,“在下只能说,就算真的有内奸,也不是通过在下的目付组和忍者联系的。”

    雨秋平猛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却难以捕捉到。泷川一益到底有没有说真话?如果他说了谎话,那他的目的会是什么呢?如果是真话…连他都不知道的内奸,难道是直接和织田信长联系的么?

    看起来,想要探索出事情的真相,还需要达到更高的位置啊。

    “不过,在下倒是知道一些事情,告诉雨秋殿下也无妨,”泷川一益看出了雨秋平的急迫,开口补充道。

    “泷川殿下请讲!”雨秋平再次追问道。

    “织田家在今川家有没有内奸,在下不好说。”泷川一益用右手轻轻敲了敲两下船帮,“但是今川家,的确在织田家布下了内奸。”

    “纳尼?”雨秋平惊讶地叫出了声,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

    “是那个桶狭间之战前跑来报信的荒尾善次么?”雨秋平开口问道,“他可不是我们的内奸啊,是他自己投奔过来的。”

    然而,泷川一益却没有再说什么,似乎在示意雨秋平不要再问下去,后面的事情他没资格知道了。

    难道说…泷川一益口中,今川家在织田家布下的内奸,就是毛利新助和服部小平太吗?

    毛利新助…服部小平太…前世历史上在桶狭间讨取了今川义元的织田家武士。雨秋平还专门派人调查过他们,可是发现他们在桶狭间之战后就再无任何出彩表现,泯然众人。

    雨秋平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在这一世,他们两个同样能够讨取今川义元。明明像他们这样的小兵在织田家里多如牛毛,怎么可能在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地点,都轮到了刚好是他们两个人讨取今川义元呢?难道命运和历史真的在冥冥之中进行收束吗?

    雨秋平也很好奇,为什么在前世也好、这一世也好,立下大功的毛利新助和服部小平太都没有得到织田家的重用,反倒是默默无闻呢…

    现在一切都可以解释了,不是什么宿命、命运,也不是什么历史的收束和偶然——这就是必然,因为他们两个是今川家安插在织田家的内奸,是他们泄露了今川义元的行踪。也正因为他们是不可靠的双面间谍,不知为何忽然投诚,因此织田信长和林秀贞也无法信任他们,只是给了他们一些闲差而不会委以重任。

    为什么两个今川家安插在织田家的内奸会忽然倒戈?为什么他们两个那么底层的卧底居然能够知晓今川义元行踪这种最高级别的机密?是谁告诉他们的?又是谁指示他们投诚的?还是他们两个自己忽然投诚的?

    雨秋平把疑惑和惊恐的目光投向林秀贞,后者却只是摇头——他也不知道这里面的原委。

    “恐怕只有今川治部才知道吧。”林秀贞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六十七章 忘却

    当雨秋平匆匆赶回枫叶山城,准备立刻命令鸦展开对毛利新助、服部小平太的调查时,却发现今川枫一人一马早早地等在了城门口——而不是像往常那样在天守阁里等待雨秋平回来。
    “枫儿?”雨秋平见状愣了一下,还以为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匆忙把侍卫遣散,随后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吗?”
    “你是去高野山找林秀贞问当年的事情了吗?”今川枫脸色不是很好看,咬着嘴唇对雨秋平低声逼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雨秋平仿佛被老师抓住干坏事的学生一般低下了头。
    “之前你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念叨柴田殿下告诉你的那张地图的事情,我就知道你肯定心里又去想那件事了,肯定是要去问个清楚的。”今川枫一夹马腹,上前一步来到雨秋平身侧,“我没有猜错吧。”
    “我…”
    “之前你不是答应过我,不要再继续追查下去了吗?”今川枫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眸,而雨秋平则躲闪着不敢看她,今川枫于是继续追问道,“你不是一向都说到做到的吗,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欺瞒我呢?”
    “因为我不知道枫儿为什么要制止我。”雨秋平索性也直接把话说开了,“我为了追寻家督殿下的死因,已经追查了二十年了,眼看着就要获得答案了,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呢?”
    “我不是说过了吗,因为我害怕最后查出的凶手就是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啊,我害怕知道答案啊,反正知道答案也没有意义…”今川枫摊开手来想要解释,却被雨秋平一把将手给抓住了。
    “可是现在不是已经知道,根本没有内奸了吗?你不用担心是那些亲密无间的人干的啊!现在只要去查毛利新助和服部小平太这两个根本与我们没什么交集的小人物就可以了,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雨秋平在今川枫没说完前就开口道——他很少会这样粗鲁地打断今川枫的,可见他现在的情绪也非常焦躁了,“当时的理由已经不成立了啊,为什么不让我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今川枫被雨秋平的质问说的哑口无言,她自己也知道她过去的理由已经立不住脚了,只是沉默不语地低下头去。被雨秋平遣开的侍卫和今川枫留在原处的侍女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的殿下和夫人究竟因为什么吵了起来,而且局面看起来还有些凝重。
    雨秋平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今川枫,感受到她被自己攥着的小手正逐渐变凉,忽然感到一阵委屈和心疼。他带着马缰往今川枫那边靠了靠,随后伸出手来把今川枫搂入怀中,低声道歉道,“对不起…刚才不该那样凶你的,我只是真的很想查清楚家督殿下的死因,这是我这辈子的遗憾啊…”
    “如果你把所有的遗憾都了却了,你就可以不带遗憾地回到你的世界了吗?”今川枫依旧低着头,将面容藏在阴影里,在雨秋平耳畔轻声道。
    “诶…”雨秋平愣了一下,有些诧异地低头看向今川枫,却只能看到她绸缎般的长发,“枫儿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想我去追查的吗?那你之
    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今川枫没有正面回答雨秋平的问题,而是在犹豫了片刻后,又一次提出道:“那你这一次可以答应我,不要再追查下去了吗?”
    雨秋平咽了口唾沫,不知该如何答复。
    “我不会回去的,我不是答应过你吗?”雨秋平拍了拍今川枫的后背,柔声安慰道,“我会留下来陪你,陪殇儿、佑儿、岑儿和光儿的。再说了,我也不一定能掌握回去的方法呀。”
    “你之前不也答应过我不会再追查了吗?可是你看到更进一步的线索后,不还是去做了吗?”今川枫仰起头来,微红的眼眶如小兔子一般,“人是会变的,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打乱你原先的安排。你现在说不会回去,也是因为你在这里还留有很多遗憾和未完之事啊。你若是把他们全做完了,谁又知道你会不会变呢?”
    雨秋平沉默良久,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和坚决,也感受着时光的惘然。最后,他还是选择点了点头,同时松开了掐着今川枫手腕的手,也仿佛松开了自己20多年来竭尽全力才抓到手里的线索,任由它们如同尘埃一样随风而逝。
    ·
    暂时将追查今川义元死因的事情放在一边后,雨秋平立刻投身到当下最紧急的一件事情当中去——如何应对织田信长向他提出的关闭国会、法院的要求。雨秋平自己其实是很抗拒这个提议的,虽说他建构的这个四不像、三脚猫体制其实并不会多优越,但它至少是向着“善政”的方向发展,也是对政治秩序的探索。想要真正维持天下的长治久安,靠的绝对不是武力,而是政治秩序——雨秋平希望自己的改革能够开一个好头,引领着人们继续前进,继续寻找更为理想、适合的政治秩序——终止政治秩序的前进而退回上个时代是雨秋平没法接受的。
    虽然雨秋平很重视他的这项改革,但是让雨秋平为了保住这项制度而闹僵和织田信长的关系,甚至惹得织田信长勃然大怒以至于强制干涉雨秋家的内政——这也是雨秋平不愿意看到的。毕竟来日方长,现在先顺着织田信长的意思废除了,日后再改革也未尝不可。退一步讲,雨秋平的这个议会制、总统制的杂种产物也确实还不完善,哪怕废除了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只是雨秋平担心,这个头一旦开了,日后政治改革是不是就再也不可能了呢?十几年前织田信长之所以允许雨秋平进行改革,是考虑到河内、近畿局面危急,如果不借助堺町商人和畠山高政的力量就没办法在枫叶山城立足,所以才破格应允的。可是现在天下已经大定,雨秋平可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外压来说服织田信长同意自己改革了——从这个角度来考虑,雨秋平必须要拼尽一切保住现在政治改革的既成事实,才有机会继续进一步地探索政治秩序。如果任由织田信长的要求行事,把政治秩序退回到原来的领土分封制,之后想要再次开启改革就会面临百倍于此的阻力了。
    雨秋平把这个想法和今川枫诉说了后,立刻得到了后者的认同。
    “我觉得你的担心很有道理
    。”本来正在批阅卷宗的今川枫听到这里便搁下了笔,认真地看向雨秋平,“我觉得织田右大将根本没有闲情逸致,给你十几年、几十年乃至上百年让你在领内去实现什么改革,他现在想的是朝鲜和明国。他所追求的改革都是能在短期内立刻带来军力、财力上增长的,而不是那些反倒会让自己束手束脚的秩序。”
    “可是…现在我没有别的借口可以用了,我该怎么说服主公呢?我总不见得把未来的历史给他看,来说服他认同我的改革吧。”有些困窘的雨秋平无奈地叹了口气,“太难了…这一次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搪塞过去了?”
    “再难还能比你刚来枫叶山城时难吗?当时那么绝望的处境你不也挺过来了?现在这些能靠着交涉和忍耐渡过的难关又算什么呢?”今川枫从座位上站起了身,走到雨秋平身旁坐了下来,“别忘了你来这个时代是为了什么,也不要忘了你的梦想。你想要的仅仅是一个君臣和睦的关系吗?你想要的仅仅是几国的领土吗?你想要的仅仅是荣华富贵吗?你想要的仅仅是一份可以传承给子孙的安稳家业吗?”
    “你的梦想不是要彻底结束乱世、结束治乱循环,让无数百姓不用再经历战乱之苦了吗?你不是想要缔造一个长治久安的世界吗?那不正是要靠着你现在正在进行的改革才能办得到的吗?有什么比这个梦想更重要吗?那你又怎么可以妥协呢?哪怕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挺下去啊,不然你来到这个世界后的一切努力、那么多人为了你的梦想所做出的牺牲不就都白费了吗?”
    今川枫连续不断的追问让雨秋平闭上眼陷入了沉默,但是在沉默中他却重新找回了已经被他淡忘、乃至于逐渐忘却的梦想。是啊,他想要的从来都不仅仅是平定天下后封妻荫子成为一方重臣,他和他的伙伴们所分享的梦想是要结束那该死的治乱循环啊。虽然当时的自己是那么天真幼稚,但如果所谓的成熟就是抛弃这些珍贵的梦想的话,那成熟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知道了。”雨秋平缓缓地睁开眼睛,露出了令今川枫熟悉而安心的坚毅眼神。
    ·
    傍晚,雨秋平来到了鸦的总部里,找到了天野景德。
    “权兵卫,你肯定又要责备我了,但即使这样我还是要说。”已经下定决心的雨秋平颇为轻松地对天野景德道,“我想要拒绝主公让我关闭国会和法院的要求。”
    “殿下为什么觉得在下会对此不满?”让雨秋平有些意外的是,天野景德居然反问了他一句。
    “你不会觉得这很幼稚吗?为了什么‘结束治乱循环’、‘长治久安’之类的理由,宁可和主公闹得不可开交,招致主公对雨秋家的报复之类的…你不会觉得我几十年来一点长进都没有吗?”雨秋平含糊地复述着天野景德以前对他的谴责,同时不解地看向了天野景德。
    “在下也是在成长的,想明白了很多矛盾的事情。”天野景德莫名其妙地回答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随后便岔开了话题,“那么殿下,您打算怎么做?”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六十八章 试探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我决定先了解情况。”雨秋平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于是便在天野景德面前拉开椅子坐下准备慢慢商议,“可以请鸦的忍者帮我在上议院、下议院和法院里散布谣言吗,就说是主公想要关闭国会、法院,回归祖制,试探一下他们的看法,看看支持者和反对者的势力对比如何。”
    “殿下打算以谣言的方式来试探吗?若是如此,在下觉得不妨将谣言改成‘殿下您自己想要关闭国会、法院回归祖制’,而不要涉及织田大殿。”天野景德揉了揉自己的眉骨,不假思索地答复道。
    “这是为什么?”雨秋平眯了眯眼睛,一下子没有参透里面的关节。
    “殿下的本意还是不想要关掉国会和法院对吧?”天野景德看了雨秋平一眼,向他确认道,雨秋平点了点头给予了回应,于是天野景德便继续道,“既然如此,就该说这是殿下您的主意,而不是织田大殿的。”
    “如果直接说是织田大殿的想法,不少反对关闭国会、法院的温和派,恐怕也会因为担心织田本家与雨秋家之间会爆发冲突而选择妥协,支持回顾祖制的人数可能会压倒反对者。”天野景德将面前的一些印信摆放成了两堆,模拟成支持者和反对者的人数,向雨秋平比划着人数的此消彼长,“这样的话,可能会形成支持回归祖制的舆论。”
    “但如果只说是殿下您自己想要关闭国会、法院,那么反对者的人数就会上升。殿下您一直以来都有着‘一诺千金’的好名声,如果您想要违约关闭国会、法院,必定会激起大量的反对声音,不少温和支持派可能也会处于谴责您的意图而站到反对者一边,从而形成反对回顾祖制的好大舆论。届时,织田大殿应该也会感到您领内的压力,有助于您和织田大殿交涉。”
    “有道理,那就照你说的去办吧。”雨秋平被说服后非常爽快地挥了挥手道,“我看看情况再想想后续的措施。”
    “不过并不会顺利的。”天野景德摇了摇头,给雨秋平打了个预防针,“相反,如果在下的另一个怀疑没有错的话,这次的结果会很糟糕。”
    ·
    天正十年(1582)1月21日,在堺町的国会下议院里逐渐兴起了一股流言——雨秋平想要关闭国会和法院,回归祖制。一开始众人们对此还没有在意,毕竟国会会被关闭的传言自从雨秋平开设国会后就没有停过,但是渐渐地他们却意识到此事的不对。一般的谣言在出现后不久,就会被鸦的忍者稽查出始作俑者而渐渐平息。可是这一次,鸦却迟迟没有出手,不禁让人怀疑这是鸦在幕后自导自演的,想要试探下议院的商人们对此的看法。今井宗久、津田宗吉等巨头们在察觉到情况微妙后立刻召开了小型会议,和其他大佬们商讨此事。
    “必定是谣言无疑。”从尾张时代就开始和雨秋平合作的堀田正贞、秋山信兴、平野忠长等人在听到今井宗久开启这个话题后就连连摇头,“红叶殿下一向一诺千金,怎么会毁约?这肯定是别有用心者散步的谣言。”
    “若真是散步的谣言,以那乌鸦的手腕,恐怕早就搞定了吧,怎么会拖延到现在?”津田宗吉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道,“怕不是有红叶殿下和那乌鸦在后推动吧?”
    “这不是红叶殿下的作风,红叶殿下一直以来守信,而且从之前红叶殿下对国会和法院的支持与不干涉来看,他还是很想继续他十几年前天马行空般提出的措施的。”小西隆佐闻言也站出来替雨秋平说话,随后还退了一步道,“再说了,雨秋家三公子还在我们手上当人质,雨秋家怎么敢与我们冲突呢?”
    “真的出了事情,你敢动三公子一根手指头?”末吉孙四郎似乎早就对那个人质毫不在意,指了指在座几个对小西隆佐的话微微颔首的商人,言辞激烈地道,“要是三公子出了什么差错,我们这些人全家老小估计没有一个能有条活路,红叶殿下和那乌鸦不把我们剥了皮?”
    “照你这么说,人质难道都没用吗?”小西隆佐虽然上了年纪不爱这些争端,但是被末吉孙四郎这样指着鼻子骂还是有些不爽。
    “那是在还有周旋余地的情况下,人质才有用。现在全天下已经被织田军平定,雨秋家更是西国和海上之王、权倾天下。你敢动三公子?动了之后你往哪里跑?”末吉孙四郎摊开手提高了音调道,“没人敢动他的,就算你下令了,你的部下也没人敢去执行命令。三公子在我们这里,比他在雨秋家还安全,明明就是供着的祖宗,你们还以为是人质呢?”
    “所以之前我有说过,让大家不要那么急着支援红叶殿下把全天下都平定了…狡兔死,走狗烹啊。”橘屋又三郎也站出来给末吉孙四郎帮腔道,“红叶殿下之前肯让着我们,让我们这些商贾掌握大权,就是因为他还需要借助我们的财力来南征北战,就是因为他怕我们带着财富和商路跑到敌对的大名那里去。现在天下平定了,红叶殿下自然看我们这些没有用还卡着雨秋家喉咙的商人不顺眼了啊。但是过去他若是要对我们动手,我们还可以与敌对大名合作,现在我们可只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啊。”
    “又三郎,慎言啊。”今井宗久闻言瞪了橘屋又三郎一眼,非常不满地提醒道,“这些话是该说的吗?隔墙有耳又该如何是好?”
    “商人从来都是没有礼义廉耻可言,想着什么‘忠诚’本就是大错特错,要挟对手只能和我们做买卖才是正道啊。”橘屋又三郎并没有半点听进去的意思,只是不断摇头,“现在可好,红叶殿下就要把毫无还手之力的国会给关了,你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吗?”
    “红叶殿下不会关的。”小西隆佐又重复了一遍他之前的话,“红叶殿下一贯守信。”
    “都天下平定了,还守信给谁看?他不守信你又能怎么办吗?”末吉孙四郎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句道,“要我说,咱们就别抵抗了,痛快地把国会关了算了,还能保住身家性命和现在积攒的财富。若是硬着头皮不关,到时候真的闹僵了,说不定还会有杀身之祸啊。”
    “我们确实拿红叶殿下没办法,但是我们这些商贾
    也根本不值得红叶殿下去浪费自己二十多年来积攒的好名声来清理我们。”小西隆佐不急不忙地缓缓诉说着自己的意见,“你们觉得红叶殿下是那些只顾着蝇头小利、没有远见的人吗?他之后要的是治世,要的是长治久安,他也想要源源不断的税收和更多的商贸往来,他可能会现在就杀鸡取卵吗?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呐。”
    小西隆佐的话很有道理,也确实说服了在场的不少人。长谷川宗任在犹豫了一会儿后,开口向小西隆佐问道,“小西老板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咱们就应该坚决拒绝关闭国会的请求,给红叶殿下压力,他肯定不会铤而走险。若是我们毫不反对,红叶殿下说不定还真的顺水推舟了呢?”小西隆佐非常肯定地看向了在场的众人,隐隐已经取代今井宗久和津田宗吉成为了商人们的领袖,“各位老板们要知道,我们能有今天的地位和财富,都是这国会的交椅换来的啊。若是我们就这样拱手认输,马上就会有无数红叶殿下和濑名大人扶持的新商会取代我们的地位、接管我们的商路和特权啊。难道各位要争都不争就把市场送出去吗?”
    ·
    下议院商人们的会面结束后,小西行长悄悄地来到了堺町东南的一处三菱商会的客栈内,找到了。早就再次等候多时的天野景德、濑名氏义。
    “天野大人,濑名大人,家父已经按照您们实现安排的说辞去引导舆论了,现在议会内的商人们已经达成一致,拒绝关闭国会。”小西行长摘下兜帽,向天野景德、濑名氏义汇报道。
    “权兵卫你看,按照我的说辞去劝那些钻到钱眼子里的商人们,一劝一个准啊。”濑名氏义看向天野景德,不过后者却没有放松的意思,而是向小西行长追问道:“小西老板有提到会议上有什么异常吗?”
    “嗯…家父说,会议上有一些商人似乎有主动关闭国会的倾向。”小西行长皱着眉头回忆起父亲的话,随后如实汇报道。
    “濑名大人怎么看?”对于昔日主家的公子,天野景德一直保持着一份敬意。虽然濑名氏义有时候会直呼他“权兵卫”,但是天野景德一直按照以前在濑名家里的礼节对待濑名氏义。
    “我怎么看?那些可都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啊,怎么会有人拱手想把口里的食物吐出去呢?总不见得他们是对红叶他忠心耿耿,想主动帮他集权吧?”濑名氏义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金币,用拇指将其弹起,飞向了坐在他对桌的天野景德那里。天野景德伸出手来接过了金币,随后凝视着它的轮廓,低声道:“濑名大人也觉得是有人给了他们好处吗?”
    “不仅仅是好处这么简单哦,他们也不是鼠目寸光之辈,一点点贿赂是打动不了的。”濑名氏义从怀里直接掏出了一个钱袋子,砸在了天野景德面前的桌上,“能让他们狠心舍弃国会的特权,肯定是有人许诺了他们更大的特权或是天文数字的财富。”
    “而在全天下,能拿出那么多钱的人,除了红叶,也就只剩一个人了吧?”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六十九章 僵持

    而国会下议院的商人们开会讨论的第二天,国会上议院的豪族们也同样对最近兴起的流言进行了磋商,河内国、和泉国、纪伊国、淡路国、土佐国这五个雨秋平治下的令制国内的豪族领袖齐聚一堂。
    “最近的传言想必大家都有耳闻了吧?”中岛隆元作为河内豪族里威望最高的老武士,第一个站出来发言道,“红叶殿下似乎想要关闭国会了。”
    “这不是红叶殿下的作风,红叶殿下一贯信守诺言,又怎么会出尔反尔呢?”津田算长立刻站出来驳斥,说辞和对话与商人开会时的讨论几乎一致。不过很快,谈话就想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若真要关,那也就关了呗,本来这上议院除了给那些商贾添堵也没什么用,我还懒得天天往这里跑呢。”和泉出身的田中真成以前一直侍奉三好家,虽然在三好家撤退后降服了雨秋平,但是心里一直有一份不服,“而且当时是以咱们把领土交给红叶殿下的代官来管理为交换才让给我们开设的上议院。现在如果要把上议院关了,那是不是也要把我们的领地还给我们?”
    “说的不错。”田中真成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同样是和泉出身的小野五丸立刻接话道,“反正天下也平定了,以后也没什么事情了。红叶殿下要关国会,损失更大的也是那些下议院的商贾们,咱们反而能拿回领地。既然如此,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
    “这绝非红叶殿下的意思,之前十几年,诸位还没看出红叶殿下对国会和法院的支持吗?”津田算长再一次站出来试图为雨秋平辩解道,“肯定是不怀好意者散布的谣言,咱们不要听信于此。”
    “怪了,津田大人不是一直和红叶殿下走得很近吗?”土桥重治当年在杂贺众与雨秋平对抗时就一直是抵抗派,自然对津田算长这样的投降派感到不爽,此刻也忍不住出言挖苦道,“现在大家愿意把权力还给红叶殿下,你怎么还不乐意了呢?”
    “若是真的愿意还,咱们等到这一期的租界协议到了之后不再续签不就好了?到时候自动退出上议院即可,何必现在解散,闹得大家尴尬呢?”津田算长摊开手向土桥重治非常坦诚地道,“土桥大人不想要这上议院了,我可是还觉得这里挺好的呢。我也懒得操心领地的事情,交给红叶殿下管,我每天收收租金就可以了,何必操劳哪些?土桥大人如果想把土地收回来,就耐心再等等呗,反正租借期也不是很长,红叶殿下也不会因为您那一小块领地就撕毁租界协议啊。”
    “说的倒是有理。”佐武义昌也站到了津田算长的一边,“有的人想要土地不想要上议院,有的人想要上议院不想要土地,那咱们就各管各的呗,你们到底不续约就好了,何必要关国会拆我们的台呢?”
    ·
    豪族们的会面结束后,津田算长之子津田算正同样悄悄赶到了濑名氏义和天野景德所在的三菱商会的客栈内。
    “两位大人,家父已经按照您们吩咐的去说了,诸位大人们的意见大概是一半一半吧。
    ”津田算正向坐在桌旁的濑名氏义和天野景德汇报道,“一部分人想把国会关了拿回土地,另一部分人则想要继续待在上议院里。不过家父已经引领着大家达成了一致,不要主动提议关国会,而是到了租借期满不续约便是。”
    “辛苦了,你们做得很好,先下去吧。”濑名氏义微笑着向着津田算正点了点头,等到后者退出了房间后,才扭头看向天野景德。
    “和先前预想的差不多,商人们基本是全数反对,而豪族们则是一半一半。”看天野景德没有开口而是在查看刚刚到手的另一份情报,濑名氏义便自己继续说下去道,“仅仅这种程度,恐怕还到不了红叶心目中希望的那种反对声势吧。”
    “法院那边传回消息,畠山家的人和其他法官基本都反对关闭法院,这倒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他们本身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利益牵扯。”天野景德放下手里的报告,低声回应道,“下议院里的工人、农民议员们基本上也都不希望关闭国会。”
    “这是理所应当,关闭国会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濑名氏义点了点头道,“能从关闭国会里直接受益的,恐怕只有那些不满意于领土租界协议的豪族们吧。能够争取到其他所有人和一半豪族对关闭国会的反对,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天野景德似乎早就料到了什么,脸色逐渐阴沉下来,“濑名大人之前不是提到,织田大殿可能已经收买了一些国会里的商人们吗?他们肯定会有干扰舆论的下一步动作吧。”
    “是这样不错。”濑名氏义看了眼被天野景德后来随手推到桌边去的钱袋子,忽然开口向天野景德道,“对了权兵卫,昨天我扔给你的那枚金币呢?”
    “不记得了。”天野景德非常冷淡地回答道。
    “那枚金币成色不错,值不少钱呢,可别弄丢了,待会好好找找。”濑名氏义闻言皱了皱眉头,非常不满地抱怨道,“哪怕有钱了也不能大手大脚啊。”
    ·
    天野景德所料不错,舆论的反击马上开始了。天正十年(1582)1月30日前后,新的流言出现,且逐渐取代了旧的流言——想要关闭国会和法院的不是雨秋平,而是织田信长;雨秋平就是因为织田信长的压力,才不得不放出流言来试探大家的看法。
    与其说这是流言,倒不如说有人把真实的情况给透露了出来——而这就刚好和天野景德事先预料的那样——将导致更多的人导向支持关闭国会一派。
    “我就说以红叶殿下的为人处世,断然不会做出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原来是织田右大将要求的吗?”橘屋又三郎在豪商们的下一次聚会上非常悲观地坦言道,“但如果是织田右大将的意思,估计红叶殿下也无力违抗吧,这国会关闭应该是势在必行了。”
    “怎会如此?”小西隆佐见状立刻站出来,按照濑名氏义和天野景德指导他的话反唇相讥道,“红叶殿下放出风声来试探我们,明显就是想借助我们反抗的声音去和织田右大将
    讨价还价啊。我们若是不抵抗就直接任命,岂不是白费了红叶殿下的一番苦心?”
    “小西老板怎么还是觉得红叶殿下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呢?”末吉孙四郎从桌子上歪过身子来,一边颠着手里的一颗不知道哪里拿来的核桃仁,“说不定这就是红叶殿下舍不得自己的名声,才假借织田右大将发号施令,要不咱国会给关了呢。古往今来那么多武士老爷,又有谁愿意在自己的脖子被我们这些商人卡着呢?”
    “就是说。”橘屋又三郎立刻接过话头,“咱们还不如老实一点,别想多的,就把这国会关了算了,还能保住这么多年赚的钱。若是死硬着不肯关,弄到最后出了什么冲突,惹祸上身,这么多年可就都白干了啊。”
    而此时,小豪族们的会议上,原本的风向同样因为新流言的兴起而发生了转变。
    “若真的是织田大殿的意思,那可有些不好办了啊。”河内出身的佐藤信三郎已经反复强调了多遍自己的意思,“织田大殿肯定是觉得,红叶殿下把所有领土集于自己之手而不做分封,实力太过强大,所以才想分而治之。红叶殿下现在要是拒不执行,搞不好会闹僵啊。”
    “就是说,本来我们的土地也就该还给我们自己来管,哪有全部归红叶殿下的道理?自古以来可就没有家主会不把土地分封给家臣的。”田中真成也迫切地补充了一句,“难怪织田大殿不满意。”
    “之前把签租界协议把土地交给红叶殿下管时,大家不都是支持的吗?”津田算长眼看着局面向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匆忙站出来打断道,“为什么现在反而觉得不好了呢?”
    “此一时,彼一时嘛。”中岛隆元笑着拍了拍胸脯,“当时红叶殿下刚来时,我们穷的都揭不开锅了,连部下的俸禄都发不出,更没空去管领内那么多事情了。那破领地,红叶殿下花钱从我们这里租,我们还能把烂摊子甩掉,又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啊,我们手头也有了这么多钱了,领地也被红叶殿下的代官们弄的井井有条了,我们继续接班也没问题嘛!”中岛隆元看了眼在做的其他豪族家督们,大家也都深以为然地纷纷点头,“刚能投资挣钱的时候,那确实是比管领地开心多了,何时有过这么富裕的生活?可是钱拿着越多越不踏实,富不过三代嘛,要是遇到败家的孩子就能把钱全给你花完咯。这么多豪商,你看有多少人能传个几代人的?能传承家业下来的不都是武士?传的不都还得是领地、家臣、兵,这些东西才靠得住嘛。”
    “之前红叶殿下借了咱们的地,是为了集中生产好和三好家打仗。现在天下也太平了,仗也不用打了,把地还给咱们不也是理所应当嘛。”佐藤信三郎遥遥地指了指东北京都的方向,“既然那位织田大殿都发话了,咱们也就别等着什么租借条约到期了,顺水推舟地就把国会关了呗。咱把地要回来,再把上议院的权力还给红叶殿下,两不相欠。可别拖到后来,夜长梦多,地和兵还是在自己手上比较安心嘛。”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七十章 漆黑

    天正十年(1582)2月5日,当雨秋平再次来到鸦的总部里找到天野景德时,堺町传回的情况以及非常不乐观了——在听说是织田信长想要关闭国会后,有三分之一的下议院商人选择妥协,而上议院的小豪族们则有大半都想要关闭国会、回归祖制。
    “试探得到了糟糕的结果呢。”雨秋平浏览着天野景德向他出具的报告,苦笑着连连摇头,“之前什么,设想用民意的反对来和主公交涉什么的完全失败了。”
    “织田大殿果然已经暗中收买了不少人了,而且也有一些豪族本来和我们也不是一条心,把领地租借给我们只是迫于形势罢了。一看有机会狗仗人势、顺理成章地拿回领地,自然不会犹豫。”天野景德抬起头来看向雨秋平,同时用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叉,“但是毕竟前来活动收买的都是主家的忍者,在下也不敢阻拦,只能看着支持回顾祖制的舆论在织田大殿的授意下越做越大。”
    “不必阻拦,我们要是去拦截织田本家的忍者,可就有些大逆不道了。”雨秋平摇了摇头,把报告放在了桌子的一旁,“那现在怎么办,你有什么挽回的措施吗?”
    “有,而且主公之前也试过一次。”天野景德面不改色地低声道。
    “你是说让工人和农民起来示威游行吗?”雨秋平立刻意识到了天野景德在说什么,挑了挑眉毛道,“但那样和明着与主公对着干也没什么区别了,还是算了吧。”
    “那殿下作何打算?”天野景德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雨秋平。
    “我去亲自和主公求情吧,就和他说这是我想尝试的新体制改革,主公一向喜欢新鲜事物,说不定会允了我呢。”雨秋平苦笑了两声,耸了耸肩膀道。
    “织田大殿若是真喜欢您的改革,又怎么会大费周章地要把他们关上呢?”天野景德长叹了一口气,随后从桌子一旁拿过材料开始收拾,“再说了,现在的国会里有那么多人可能都和织田大殿有了联系。现在还只是初步的,未来恐怕会越来越密切。商人们指着从大殿那里拿到更多的特许权和利益,豪族们则想要取回自己的领地,和大殿肯定是一拍即合。久而久之,这些被大殿收买的人就会成为大殿的爪牙,在国会里刻意给雨秋家作对。到时候雨秋家的什么预算、什么政策都会被驳回,雨秋家不就接近于瘫痪了吗?倒不如趁现在顺水推舟,把领地还给小豪族们,再把权力拿回来。在下不明白,殿下对这国会到底为何这么执着。”
    “你说的倒是也有些道理,不失为一条路。要是交涉失败,就只能如此了。”雨秋平点了点头,同时向下摁了摁手,示意天野景德不要继续说下去了,“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一趟京都。”
    ·
    天正十年(1582)2月6日,雨秋平策马来到了京都本能寺,却被告知本约好在今天下午接见他的织田信长去京都里游玩了,所以要让雨秋平稍等一会儿。留守的蒲生氏乡对此感到非常抱歉:“红叶殿下,要不您也去京都里转一转吧,在下估计主公要晚上才会回来了,您干等着也无聊。”
    大清早就起床,一路骑马赶过来的雨秋平,下午
    就不得不在京都城区里闲逛,这样子像极了后世那些奔波了半天到了旅游景点却因为人太多而不得不在周围的市区里瞎逛的游客。
    忍着对织田信长的满腔腹谤,雨秋平和侍卫们在二条城东南的街巷里品尝着小吃。然而雨秋平却渐渐地发现,本来还人满为患的小吃街,吃着吃着人却越来越少。他于是停了下来驻足观望,这才发现有人流似乎都朝着东边的街道去了,隐隐可以看到街道巷口那里摩肩接踵的人群。
    “去看看?”雨秋平向侍卫们招了招手,大家也自然是喜欢看热闹,便纷纷跟了过去。大街上的人可着实太多了,挤了半天也挤不过去。而前面的百姓似乎都垫着脚尖、恨不得摁着别人的肩膀、越过头顶向前看去,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好看的——不过看起来确实很吸引人便是了,以至于他们连雨秋平这样的高级武士的服饰都没有认出,竟然没一个人给雨秋平让路。
    “要不…”雨秋平环顾了一圈,锁定了身材最瘦小的日海,“长可,松千代,你俩把日海扛起来,让他看看大街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以!”一听到这恶作剧式的提议,朝比奈泰平立刻来了兴致,摩拳擦掌地喊好。而森长可却是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把别人扛在自己肩上有些落了面子:“殿下,能不能让松千代和日海那俩小子把我扛起来?”
    “你觉得日海扛得动你这一身腱子肉?”雨秋平笑着拍了拍森长可粗壮的小臂,随后推了推他道,“赶紧去赶紧去,你不扛谁扛,让你们殿下自己扛啊?”
    “就是。”朝比奈泰平也嬉笑着把森长可拉了过来,随后,一把就抱起了日海,往自己和森长可肩上一放,丝毫没有征求过日海的意见。日海一下子被抱起来这么高吓得够呛,腿肚子直哆嗦,双手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森长可和朝比奈泰平的发髻,差点把他俩的头发都给揪下来,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
    森长可和朝比奈泰平握着日海踩在两人肩膀上的小腿,而日海则扶着两人的头,努力挺起了身子向前望去,然后愣了片刻。底下的雨秋平和其他侍卫们都眼巴巴地看着日海,发现他半天都不吱声后,忍不住催促道:“看到什么了呀,怎么不快点说?”
    “这…”日海有些犹豫地低下头看了眼雨秋平,随后有再次看向了大街中央来路的方向,有些不确定地喃喃自语道:“有…一个…把自己的脸涂得漆黑…哦,还有手也…连腿都涂黑了?浑身都涂黑了的人。”
    “是个公卿吗?”朝比奈泰平第一反应就把日海看到的人联想成了喜欢描眉毛、涂黑牙齿的公卿。
    “不…不是呀,他的牙齿…好像还是白的吗?但是全身都涂黑了。”日海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揉了揉,瞪大了眼往那边看,“而且他好高啊…比殿下好像还要高一个头呢。”
    “比殿下还高?”这句话再次让雨秋平的侍卫们大吃一惊,纷纷看向了雨秋平那笔挺的身材,又脑补了一下比雨秋平高一个头的存在——简直是个小巨人啊。
    “是什么呀,让我也上去看看!”朝比奈泰平听得心里直痒痒,有些按捺不住了,开始在下面摇晃
    起来,把上头的日海吓得手足无措。
    “是个黑人吧。”雨秋平已经大致从描述里判断出了那个引起京都百姓轰动围观的神秘人到底是谁,“日海,你看看那个黑人身边有没有欧罗巴商人?”
    “啊…”日海闻言再次眯着眼睛看了过去,随后非常惊讶地点了点头道,“殿下真的有哎!您怎么知道会有欧罗巴人?”
    “罪恶的三角贸易居然波及到了日本吗?”雨秋平笑了两声,闹了挠自己的头发,“因为就是那些欧罗巴的商人再把黑人当成奴隶来卖啊。”
    ·
    不久后,护送那个黑人的南蛮商队在人群围观拥挤下终于走到了雨秋平他们身前所在,雨秋平的侍卫们得以冲到最前排,肆意地打量着那个人高马大的黑人。他一言不发地跟在一个欧罗巴商人身后,对两旁百姓的惊呼、交谈无动于衷,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被当成动物一样观赏。
    “黑…人…这个词倒是挺形象的嘛。”朝比奈泰平喃喃地念叨着雨秋平刚才说出的词汇,同时转头向雨秋平求助道,“殿下,为什么他要把身上都涂成黑的啊?”
    “不是涂的,他们天生就是黑的。”雨秋平笑着向朝比奈泰平解释道,“你以为他们是公卿那样把牙齿涂黑吗?”
    “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这么黑,也不像是晒出来的啊,那些船夫也没这么黑啊。”朝比奈泰平用迷惑的眼神看向雨秋平。
    “为什么不可能有?就像我们的皮肤是黄色的,那些欧罗巴人的皮肤是白色的,自然也会有人的皮肤是黑色的啊。天下那么大,无奇不有。”雨秋平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道,同时用手遥遥地往西边指了指,“他们来自遥远西方的一片大陆,比欧罗巴商人离我们近一些。欧罗巴商人想要坐船来日本,就需要绕过他么所在的那片大陆。”
    “还有这样神奇的地方和这样神奇的人呐…殿下可真是厉害,什么事情都知道,连异国的事情都知道的那么清楚…”朝比奈泰平闻言愣住了,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着,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黑人看。过了一会儿后,他又扭头看向雨秋平,像一个问题宝宝一样继续追问道:“那殿下,天下还有多少种皮肤的颜色啊?有红色的吗?有蓝色的吗?有绿色的吗?”
    “没有哎,就黄白黑这三种。”雨秋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咦?殿下是怎么知道的?”朝比奈泰平不解地反问道。
    “啊…就是这样没错啊。”雨秋平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和朝比奈泰平解释。
    “可是天下那么大,殿下又不是每一个角落都去过、每一个人都见过,怎么能确定没有红色、蓝色、绿色皮肤的人呢?”朝比奈泰平得意洋洋地向雨秋平发起了质问,惹得雨秋平哈哈大笑起来道:“你是对的。某种意义上,你的想法比我更聪明。”
    “在下怎么敢和殿下比,殿下知道的东西比在下多几百倍呢。”朝比奈泰平不好意思地摇了摇脑袋。
    “那就不对了哦。”雨秋平慈祥地揉了揉朝比奈泰平的头发,勉励道,“敢于质疑的精神,比多少知识来的都宝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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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之门扭转了历史,常磐红叶书写了传奇。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且看那穿越至日本战国的中国学生,如何在抉择中,开创属于自己的霸业。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