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八十一章 仓皇
“我知道。”店掌柜低声应道,随后对那个客人嘱咐道,“你待会先出去,别让外面的人起疑,我这就安排撤退。”
客人见店掌柜坚持,也不好勉强,毕竟对方是负责保护少主的精英上忍而他只是一个传令的下忍。他在店内焦躁不安地小坐了一会儿后,就努力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拿着丝绸走出店去。而那个上忍则立刻转入内室,朝着已经如坐针毡的几个人打了个手势。
“武藤叔,我们是要走了吗?”人群中那个只有6,7岁样子的小孩子见状有些不安地低声问道。
“少主勿忧,在下就算是豁出性命也定护您周全。”上忍同样用低沉的嗓音回应道,“收拾一下,这就出发。”
“你们也要小心。”被唤作少主的正是宇喜多家的少主,宇喜多直家的幼子宇喜多八郎。他看了眼将各种锋利的忍具收入行囊和怀中的几个忍者,非常担忧地提醒道。
“多谢少主挂念。”上忍愣了一下,微微抿了抿嘴后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峻神色。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行装后,向周围几个手下投去了眼色,在众人点了点头后,上忍就拉起宇喜多八郎的手,向着店外走去。他们一行人扮成了闭店回老家探亲的生意人,每个人都是大包小包,仿佛装满了带回家的土特产。而来到屋外后,上忍还煞有介事地反复检查了门锁没锁好,并挂上了一个暂时歇业的牌子,一旁的宇喜多八郎帮忙调了调牌子的角度。不知道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觉得挺温馨的,应该是拖家带口的外乡人挣够了钱,带着孩子先回老家了吧。
“走吧。”上忍布置完了后,就牵起宇喜多八郎的手,领着一行人向着城下町的西边出口走去。虽然冈山城在不久前刚刚易手,可是接手的红叶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因此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傍晚的时间,街道上还有不少行人路过,路旁还有些许小吃摊、卖艺人在招揽生意。
一行人在人群里缓缓穿梭着,努力不露出一丝一毫焦急的样子。他们早就计划好了,在城下町这些容易被伏击的地方一定急不得,千万不能暴露,理想状态就是一路潜逃到备中高松城去。如果实在暴露了,立刻骑上准备好的马匹就跑。上忍一边装作若无其事,一边却不断地快速打量着四周的情况,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冈山城作为宇喜多家多年经营的本城,他们对地形自然非常熟悉,宇喜多家的忍者之前已经在城下町里布置了大量的暗哨,任何有可能藏匿之处和观察的绝佳场所都有忍者盯梢。之前雨秋家的忍者基本上都已经南下,一直到今天出发前都没有发现有大批忍者返回。如果发现有雨秋家的忍者出现,宇喜多家的暗哨就会发出警报给上忍示警——不过并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这说明长船定行和长船纲直的调虎离山成功了,雨秋家的忍者全都被引走了。
只要维持着这个状态,拐个远处那个转角,就可以进入到一条林荫小道,在山地里就更加不容易被发现了—
—而且山地里同样有不少宇喜多家的忍者接应。
想到这里,上忍的心情微微放松了一些。然而还没等他舒一口气,震天的号角声忽然从背后的冈山城三之丸城墙上响起。紧接着,就看到冈山城的西大门忽然打开,打着春草旗旗号的劲草备士兵大队大队涌出。虽然冈山城的居民们知道红叶军不会为难自己,但是看到大批军队冲出,居民们还是本能地躲会了屋里和道路两旁,让开大路给红叶军通行。
“这是要对毛利家发动进攻吗?也好。”上忍看着劲草备的士兵进入城下町,有些担忧地拉着宇喜多八郎和其他几个手下也躲到了路边上,打算趁乱隐藏起来,这样混出去就更容易了。但是他转念一想,若是红叶军打到了备中高松城城下,那城池周围肯定要戒严,他们又该逃到哪里去呢?
就在上忍考虑着这些念头时,他身边的一个中忍忽然戳了戳他的胳膊。
“大人,好像不妙。”那个中忍压低声音对上忍道,“劲草备好像在搜查。”
“什么?”上忍闻言一愣,扭头放眼望去,之间劲草备的士兵们并没有直接向西边冲去,而是进入了居民区开始大规模地排查。不过好在劲草备的士兵们都算是客气,不会对居民们动粗,所以搜查的进度较为缓慢。
“果然…看来是篝火信号传来后,留守的红叶军已经猜到我们要干什么了。”上忍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调整着呼吸,心里也已经打定了主意,“走吧,上马吧。”
“要骑马逃吗?”中忍闻言有些紧张地问道。
“已经暴露了,不知道红叶军会不会直接包围城下町。”上忍非常果断地低声道,“我们留在各处的暗哨还没有发信号,说明雨秋家军情司的忍着没有人回来,现在走还来得及。拖久了的话,就真的麻烦了。”
“走,上马走。”上忍打了个手势,两个手下立刻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不一会儿,就带着早就埋伏在城下町里的几个看护马匹的忍者牵着马赶了过来。众人不再多言,纷纷翻身上马。上忍把宇喜多八郎护在身前,一夹马腹,策马就沿着城下町的主干道冲了出去。
“有人!有人!有人骑马跑了!”城头的红叶军岗哨见状立刻击鼓示警,原本还在搜查的劲草备士兵立刻停下了行动,向着城西追了过来,劲草备的骑兵排则一马当先。
“或许应该找人佯装突围引开注意的。”看到劲草备大张旗鼓地追了过来,上忍心中忽然有一些懊恼,“不过没事…他们追不上来的。”
上忍并不是觉得自己的马术能比红叶骑兵要厉害,他的自信来自于宇喜多家忍者事先的布置。在看到掩护少主骑马逃生的紧急计划启动后,埋伏于城下町各处的宇喜多家忍者立刻纷纷暴起发难,点火杀人引起混乱,拆毁住房堵塞道路。手足无措的居民们一片大乱,鸡飞狗跳的城下町让试图快速追击的劲草备士兵进退两难。而就在这混乱期间,上忍已经带着手下一路向着西边冲去,红叶军无
论如何是追不上了。
“安全了。”上忍回头看了一眼尚在远处的烟尘后,如释重负地低声叹道。
“武藤叔…是不是有很多我们的人在那里拦着他们?”坐在上忍身前的宇喜多八郎忽然怯生生地开口问道。刚才潜逃时,宇喜多八郎一直很懂事地一言不发跟着走,这还是他出了店后第一次说话。
“少主明鉴。”上忍恭敬地低声答道。
“那我们这么跑了,他们怎么办?”宇喜多八郎有些不安地回过头来看了眼上忍,“不去接他们吗?”
“回去的话,我们也会被抓住。”上忍简短地答复道。
“那我们就抛下他们不管了吗?”宇喜多八郎听到答复后瞬间急了起来,甚至有了挣扎的动作,“他们被抓住了会怎么样?会被杀死吗?”
“他们都是为了掩护少主的弃子,他们也都早就做好了觉悟为宇喜多家赴死。现在回去救他们,反倒是辜负了他们的牺牲。”上忍冰冷的话语里仿佛毫无感情,可是他身前的宇喜多八郎却是红了眼眶,怯生生地问道:
“那他们家里人怎么办…”
“宇喜多家自然会善待的。”上忍想都没想就这样回答道。
“可是…之前我听其他几个叔叔说,宇喜多家就要完了。父亲大人下落不明,其他很多大人也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所有的城都要丢了。”宇喜多八郎用有些笨拙的口吻复述着他所理解的现状,“要是宇喜多家完了的话…谁来照顾他们的家人啊?”
“这些不需要少主来操心,少主只要好好地活下去就可以了,这也是在下的使命。”上忍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给宇喜多八郎解释,只好这样搪塞过去。他看着不远处的官道,只要踏上那条官道再一路向西,就可以把追兵远远甩在身后了。
然而就在这时,西南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什么?”上忍扭头望去,发现一堆数十人规模的红叶骑兵正朝着自己的方向杀来。马速很快,一看就是精锐骑兵,他们正以飞快的速度包抄。“明明监视冈山城四门的忍者没有发现异动啊……冈山城内没有骑兵进出啊……这队骑兵是哪里出来的?从儿岛半岛那边来的么?盯梢的忍者在干什么?”
“大人!”另外几个人这见状都是大惊失色,“怎么办,往北跑吗?”
“往北?那不是越跑越远?”上忍此刻也是脸色铁青,对几个手下沉声道,“你们冲过去拖住他们,我带着少主继续往西跑!”
“大人,估计办不到啊,我们几个人能挡多久,他们直接绕过来就能截住您!”上忍的那个心腹中忍此刻忍不住抗议道,“往北跑吧,说不定还有…”
“往北?等红叶军反应过来,漫山遍野地搜查,我们能躲到哪里去?”上忍有些着急地提高了嗓门,“执行命令,立刻去断后!”
“是!”见长官坚决,几个手下也没有二话,齐声应道后就准备反身南下。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八十二章 稚子
然而这时,宇喜多八郎却忽然在马上剧烈地挣扎起来,把上忍给吓了一跳。
“少主,您这是?”
“武藤叔,我们投降吧!你们把我交出去,然后让他们放你们一条生路,也放还在城下町里的其他人一条生路吧!”宇喜多八郎执拗地在马背上挣扎着,抢夺着上忍的马缰不让他走。
“您在说什么啊少主?”上忍闻言大惊失色,看着越来越近的红叶骑兵,忍不住急道,“不要闹了!”
“我没有闹,我是认真的,反正我们也跑不掉了不是吗?”宇喜多八郎幼稚的声音里此刻已经带上了哭腔,却还是那么坚决,“那为什么还要让那么多人为了我无意义地死去?不值得啊!”
“少主你懂什么啊,您是宇喜多家的希望啊!”上忍急得大吼道,可是却不敢对自己的少主无礼,始终没能夺回缰绳的控制权。也就是在这挣扎的一段时间里,红叶骑兵已经从各个方向包抄了过来——即使想跑也跑不掉了。上忍无比懊丧地垂下了头,向周围的几个手下下令道,“保护少主!”
“你们拿什么保护?”此刻,朝比奈泰平已经一马当先地冲到了宇喜多家众人面前,听到了上忍那声嘶力竭的大吼,不屑地拔出刀来,“受死吧!”
“请稍等一下!”
就在这时,宇喜多八郎却忽然高呼着从马上跳了下来,抬起双手拦在了马前。朝比奈泰平吓了一跳,匆忙一勒马缰停住了冲锋,而周围其他红叶骑兵则快速地把这五个宇喜多家的人团团围了起来。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宇喜多八郎!”宇喜多八郎挺直了自己有些单薄的腰板,努力提高嗓门来掩饰内心的畏惧,对着朝比奈泰平大吼道,“你们要抓的就是我一个人吧!我跟你们走!你们放其他人离开!也放城下町里的那些人离开!”
“哦?”朝比奈泰平闻言一乐,悠哉悠哉地一带马缰横过马匹,做出一副和他那年纪完全不相符的老气横秋的语气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不听你的,你又能怎么样?”
“我…我…我…”宇喜多八郎被朝比奈泰平一句话给说得不知如何应付,看了眼周围甲坚兵利的数十骑兵,瘦小的身躯抖得更厉害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忽然后退了半步,从上忍的兜里忽然抽出了一把苦无,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可以自杀!”宇喜多八郎大声对着朝比奈泰平吼道,“你们是要抓活的吧?那你们要是不答应我的要求,我现在就自杀!”
“啥?”朝比奈泰平闻言一愣,歪着脑袋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从来没见过这样古怪的要求,这怕不是个傻子。”
“少主以前就这样搞过一次。”跟在朝比奈泰平身旁的森兰丸搭腔道,“我也是听老侍卫们说的。”
“咱们少主也干过?”朝比奈泰平更加吃惊了,“天下少主一般呆傻吗?”
“怎么可以这么说少主!慎言啊!朝比奈前辈!”森兰丸对着朝比奈泰平比了个“嘘”的手势,后者十分敷衍地点了点头。
“喂,小子。”朝比奈泰平再次装出了一副老成的
口吻,对宇喜多八郎喊道,“你摆那架势也没用啊,我就是个普通侍卫,说了不算的。能不能放过那些人,要我们殿下下命令才行啊,你和我谈条件有什么用?”
“啊…怎么这样?”宇喜多八郎显然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展开,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架在脖子上的苦无也无力地放了下来。
“少主…”几个忍者见状也是面面相觑,此刻他们保护也不是,不保护也不是。在这几十个骑兵面前,他们只能任人宰割。
“这样吧。”朝比奈泰平看着宇喜多八郎那稚嫩却坚毅的面庞露出了绝望的表情,忍不住开口道,“你就别抵抗了,带着你们的人,跟着我们回去吧。我立刻派人去冈山城城下町,通知他们说宇喜多少主已经抓住了,可以停止行动了。至于殿下愿不愿意放走你们那些手下,我也不能保证,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但是至少可以确保,现在他们不会被杀死。”
“那你不能骗人哦!”宇喜多八郎似乎被朝比奈泰平说服了,犹豫了一下后就把手上的苦无扔在了地上,同时有些怀疑地看了眼朝比奈泰平,“你叫什么名字?”
“朝比奈泰平。”朝比奈泰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丈夫一言出口,驷马难追。”
“那武藤叔…”宇喜多八郎又扭过头来向上忍示意了一下。上忍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事已至此,他们的计划被雨秋家完全猜透了,能保住少主的性命就已经不错了,他们又还能做什么呢?
“那走吧。”朝比奈泰平见宇喜多八郎的几个护卫忍者没有表示意义,便把手里的武士刀“啪”地一声推回了刀鞘,“交出所有的武器,跟我们回去吧。”
“小子。”朝比奈泰平又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宇喜多八郎,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我亲自看着你。”
宇喜多家的几个忍者为了自己少主的安危,顺从地交出了武器,老老实实地被红叶骑兵给捆了起来。宇喜多八郎走到朝比奈泰平身前,也伸出了双手,等着朝比奈泰平捆自己。朝比奈泰平看了眼宇喜多八郎尚还纤细的手腕,又看了眼自己手中几乎比他手腕还粗的麻绳,不禁轻笑了两声。
“毛还没长全的小子,用不着捆。”朝比奈泰平在马上侧下腰来,老鹰抓小鸡一般轻易地把宇喜多八郎给提到了马上,放在了自己身前,“老老实实坐着,别乱动就行。”
“你看不起我?”宇喜多八郎抿着嘴不满地低声抗议道。
“怎么,还想被捆不成?”朝比奈泰平好奇地问道。
宇喜多八郎看了眼自己那些护卫忍者,一个个都被灰头土脸地捆了起来,眼眸闪烁了一下,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吧,你这样的要求我可是从未见过。”朝比奈泰平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随后抖了抖绳子,随便在宇喜多八郎身上捆了几圈,连结都没打。
“这样没有好好捆。”宇喜多八郎再次提出了异议。
“你这小子好烦啊。”朝比奈泰平有些不耐烦了,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将绳子胡乱地往宇喜多八郎身上绕去,弄了个五花大绑。随后双手狠狠一使劲把绳子
勒紧、宇喜多八郎被勒得颤了一下,努力闭着嘴不发出呻吟声。朝比奈泰平看了眼这瘦小的身影,那浓密的眉毛皱了皱,微微松了松绳子的进度,然后打上了几个蝴蝶结。
“满意了?”朝比奈泰平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了眼宇喜多八郎。
“多谢。”宇喜多八郎非常硬气地答道,随后就别过头去,不和朝比奈泰平讲话。朝比奈泰平也懒得搭理他,一路带着骑兵们赶回了雨秋平在下津井城的大营。
朝比奈泰平回营时,天色已经黑了,正巧遇到雨秋平和打着火把的侍卫巡营绕到营门口。
“殿下,搞定了!”朝比奈泰平看到雨秋平后,立刻兴奋地招了招手,随后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身前的宇喜多八郎,“宇喜多家的少主就在这里!”
“啊?”雨秋平借着火光看了一下,不禁一愣,“人家一个半大孩子,犯得着捆成这样吗?”
“嘛,这小子自己要求的,不关我事。”朝比奈泰平耸了耸肩膀,随后抓着宇喜多八郎翻身下马。宇喜多八郎听到他叫自己小子,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不过朝比奈泰平倒是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将宇喜多八郎交给了军情司的忍者,“任务完成,接下来不关我的事了吧,可以回去睡觉了吗殿下?”
“去吧,辛苦了,松千代这次办的不错。”雨秋平笑着勉励了两句,随后就安排军情司的人把宇喜多八郎和一众擒获的忍者押走审问。
不过朝比奈泰平走了几步后就缓缓地停下来,转过头目送着宇喜多八郎一步步被雨秋家军情司的人押到火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怎么了?”雨秋平察觉到了朝比奈泰平的异常。
“也没什么啦。”朝比奈泰平被问得怔了一下,随后快速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回去睡觉吧。”雨秋平走了几步,余光看到朝比奈泰平还愣在原地,心中已经大概猜到了什么,“怎么还不去?”
“啊…”朝比奈泰平尴尬地挠了挠头,随后牵着马一路小跑来到雨秋平的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要替宇喜多家的少主求情?”雨秋平微笑着低声问道。
“这个…”朝比奈泰平十分难为情地低下了头,思索了片刻后理直气壮地答道,“毕竟还是个瘦小的小子,严刑拷打什么的…万一没挺住,死了,那咱们不就亏大了吗!这可是宇喜多家的少主啊!还是很有利用价值的!”
“哦?你平时怎么不动动脑子,为什么只有在找借口时,脑子转的挺快?”雨秋平大笑着奚落了几句,心思被看穿的朝比奈泰平立刻闹了个大红脸,支吾着想要解释。
“没事,你放心,我们可不会对一个孩子上刑。”雨秋平拍了拍朝比奈泰平的肩膀,看着后者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再说从一个半大的孩子身上又能审出来什么?”
“是啊,那小子一看就啥也不懂。”朝比奈泰平也立刻应和道。
“一口一个小子。”雨秋平又是一笑,看了眼朝比奈泰平心虚的神色,“明天开始,给你派一项新任务。”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八十三章 正义
天正八年(1580)8月13日清晨,软禁宇喜多八郎的帐篷的门忽然被掀开了。宇喜多八郎抬头看去,发现来的正是昨天擒获他的那个浓眉毛武士。
“唉?怎么是…”宇喜多八郎刚想开口询问,就被朝比奈泰平十分不爽地连连摆手打断道:“可不是我主动申请要来监管你的啊,这是殿下的命令。做武士的,就必须无条件地执行命令,不然谁愿意来管你这个小子啊?”
朝比奈泰平自顾自地抱怨了一堆,可是宇喜多八郎仿佛却没有理他的意思,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朝比奈泰平自己说的也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两声,随后在帐篷里随手拉过一个马扎坐了下来。
“你可给我老实点啊,乖乖待着,别乱搞。”似乎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严,朝比奈泰平屁股还没坐稳就又站了起来,指了指宇喜多八郎,随后拍了拍自己腰间的武士刀,“要是有什么异动,我可要你好看。”
“知道了。”宇喜多八郎朝着朝比奈泰平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朝比奈泰平于是再次坐了下来,扭过头去看向帐篷外,同时晃荡着自己的小马扎。
“那个…”过了半晌,宇喜多八郎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朝比奈大人。”
“怎么,小子?”朝比奈泰平听到宇喜多八郎叫自己后,故作深沉地等了几秒,才懒洋洋地转了过来,摆足了架子。事实上,这还是朝比奈泰平第一次被外人叫“大人”呢,他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可是脸上却做出了深沉的表情。
“大人,请问一下,武藤叔和其他几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宇喜多八郎十分不安地捻着衣角,低声问道。
“你问这个干嘛。”朝比奈泰平闻言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和这小孩子解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该怎么样指的是…”宇喜多八郎的眼中满是不解。
“先别管那个,昨晚他们没为难你小子吧?”朝比奈泰平站起身来,走到了宇喜多八郎身边看了看,身上好像没有什么伤痕。
“没有,只是看着我不让乱动而已。”宇喜多八郎摇了摇头,但是他微微思索了一下后,仿佛明白了朝比奈泰平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十分慌张地问道,“大人的意思说,武藤叔他们被打了吗?”
“不打是不可能的啊,你难道觉得你的那几个手下是随便喝问一下就会招供的软骨头吗?那几个人都算条汉子啊!”朝比奈泰平理所当然地摊开手道,“不上刑,怎么可能问出情报?”
“那你们打他们了吗?”宇喜多八郎有些焦急地站了起来,不过身高却只有朝比奈泰平的一半多,“打伤了吗?”
“嘛,应该吧,他们几个看起来都是硬骨头,估计打得不轻。”朝比奈泰平低头看了眼宇喜多八郎愤恨的眼神,苦笑了两声道,“你瞪着我干嘛,这种一般都是军情司的人干的,我又没参与。”
“那为什么要打他们呢?
”宇喜多八郎十分费解地仰着头瞪着朝比奈泰平,“武藤叔他们都是好人啊,为什么要打他们呢?”
“谁跟你说他们是好人了?”朝比奈泰平歪了歪脖子,没好气地道,“你那些忍者手下为了掩护你逃跑,在冈山城城下町里杀人放火,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那可都是你们宇喜多家的子民啊,你们自己都不在乎,还是靠着我们的人救火的。”
“那又不是武藤叔干的。”宇喜多八郎理直气壮地回应道。
“那不是他的手下吗?这肯定是他授意的啊。”朝比奈泰平一副“小孩子不懂政治”的表情道,“这你都想不明白?那么整齐划一的行动,肯定是提前有计划的。”
“那还不是怪你们非要来打我们?”宇喜多八郎提高了音调抗议道,“好好的,谁会愿意杀入放火呢!我在冈山城住了这么多年了都没有过啊!还不是因为你们打了过来!你们要是不打过来的话,就不会死人啊!”
“呦?这还能怪到我们头上来?你们宇喜多家怎么起家的你不知道吗?”朝比奈泰平冷哼了两声,往后退了两步,也是高声道,“本来不是浦上家的家臣?一步步下克上到现在?你们杀了多少人?你们好意思说别人吗?”
“那我们也没杀过雨秋家的人啊!我们之前和你们无冤无仇啊!我听父亲说,是你们织田家先进攻山阳道的!我们宇喜多家可从来没去过堺町!”宇喜多八郎心中显然有自己的一杆秤,毫不退缩地反驳道。
“哦,你的意思是,只有你们先打过我们了,我们才能打你们是吧?”朝比奈泰平好像弄清楚了宇喜多八郎的逻辑。
“自然是这样啊。”宇喜多八郎理所当然地应道。
“那浦上家呢?浦上家打过你们吗?他可是宇喜多家的主家啊,你们怎么能下克上呢?”朝比奈泰平毫不留情地抛出了反例。
“我从小就听父亲说过,浦上家在父亲他们驻守前线时不肯拨与军粮,害得父亲他们每个月甚至不得不绝食五天。而在父亲立下大功想要拿回曾祖父的旧领时,浦上家却将旧领赐予了杀祖仇人。”宇喜多八郎虽然年纪还小,但是显然已经被教授了多遍家族的历史,毫不犹豫地答道,“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最后这句话的表达方式显然不是小孩子的说话习惯,一看就是大人们灌输给他的。
“那三村家呢?”
“也是三村元亲先打我们的!”
“毛利家呢?”
“毛利家先进攻备前的!”
“合着你们都有理是吧?”朝比奈泰平无奈地苦笑了两声,看着宇喜多八郎道,“宇喜多家就是正义的伙伴?宇喜多家就是大好人?”
“本就是如此啊。”宇喜多八郎仰起头来,逼视着朝比奈泰平的双眸道,“谁打了不义的战争,谁就是错的!谁就要为死掉的人负责!织田家本来只是尾张的小大名,是你们不断地打人,打人,侵略别人的
领土,明明最不正义的人是你们!你们又凭什么来说宇喜多家?”
“乱世谁和你讲这么多正义不正义的?强者就是正义,赢了就是正义!”见说不过宇喜多八郎,朝比奈泰平故意抬杠般地说着违心的话,想要找回场子。
“不对的!正义就是正义,邪恶就是邪恶!只有正义的人,才能保护百姓!”宇喜多八郎上前了半步,双手死死握拳,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喊道,“不正义的人就算取得了整个天下又怎么样?难道他就会好好对待百姓吗?”
“嘛…”朝比奈泰平看着宇喜多八郎清澈的眼神,微笑着叹了口气,双手抱头然后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虽然他嘴上不服输,但是心下却是敞亮。
他又何尝不认同宇喜多八郎所说的道理呢?虽然他觉得宇喜多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就对了,但这不妨碍宇喜多八郎说的道理是对的。
“要不要我收你当小弟?”
朝比奈泰平活动了活动身体,随后忽然把两只手拍在了宇喜多八郎的肩膀上。
“唉?”宇喜多八郎闻言一愣,刚才还吵的激烈的他不知道为何话题进展得如此之快,“为什么?”
“你那不卑不亢的态度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遇到的是咱们雨秋家的少主呢。”朝比奈泰平哈哈大笑起来,随后豪放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在宇喜多八郎的胸口狠狠地锤了一下,“以后在这兵营里谁敢欺负你,只管叫哥哥来收拾他!”
“快,叫声哥哥!”
宇喜多八郎有些嫌弃地看了满脸笑意的朝比奈泰平一眼,别扭地扭过了头,小声道,“兄长。”
“叫什么兄长,叫大哥。”朝比奈泰平似乎并不买账,绕到了宇喜多八郎脸转向的那个方向,蹲下来和宇喜多八郎平视,继续要求道,那样子像极了用棒棒糖诱骗小孩子的不良少年。
“那你要答应我,从今往后不准打不正义的仗,不准不正义地杀人,一定要像宇喜多家的大家一样当一个正义的人。”宇喜多八郎犹豫了一下后,斟酌着提出了要求。
“你小子可真逗,我从军这么多年了需要你教吗?”朝比奈泰平闻言一下子乐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天真的孩子,不知道出于什么情绪的指示,忽然伸出手来摸了摸后者的脑袋。
“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不打不正义的仗,不会不正义地杀人,会做个正义的人。”朝比奈泰平故意省略了“像宇喜多家的大家一样”这个修饰语,不过宇喜多八郎显然没有注意到,而是欣慰地笑了起来。
“大哥?”宇喜多八郎试探性地叫道。
“不错,小子。”朝比奈泰平大笑起来,在宇喜多八郎的背上使劲地拍了两下,“你可是我认的第一个小弟,要给我争气啊!挺直了腰板,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揍他,莫要给我丢脸!我朝比奈泰平,打架可是从来都没怂过!宁可被打死,也不认输,也不服软!”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八十四章 谈天
第二天上午,雨秋平来看看宇喜多八郎的情况时,有些诧异地发现宇喜多八郎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竹刀,正跟着朝比奈泰平有板有眼地练武。看到雨秋平来了之后,朝比奈泰平立刻扔下了手中的竹刀,向雨秋平行了一礼。雨秋平给他回了礼后,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宇喜多八郎手里的竹刀看。
“殿下,这应该是不违反规定吧!”朝比奈泰平有些紧张地对着雨秋平摆了摆手,露出了些许尴尬的微笑。
“不是让你来监管的吗?怎么练起武来了?还给你监管的对象配备了武器?”雨秋平看了眼朝比奈泰平,笑意盈盈地明知故问道。
“那…这不是为了…缓解监管对象的紧张心态,防止他做出过激行为嘛!给他放松放松!”朝比奈泰平支吾了半天,总算是想出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借口。
“你这脑袋啊,能不能不要每次只有在找借口的时候才会转啊?”雨秋平大笑着在朝比奈泰平的脑袋上敲了敲,随后问道,“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红叶殿下…”宇喜多八郎刚想开口解释,朝比奈泰平却依旧大大咧咧地抢先道:“我看这小子悟性不错,已经收他作小弟了!这个是宇喜多家的少主啊,给我当了小弟,多有排面?来小子,叫声‘大哥’来听听!殿下您看…唉?”
朝比奈泰平说着说着就愣住了,浓密的眉毛皱了起来,不解地望向身前的雨秋平——后者忽然间红了眼眶。
“您怎么眼睛红了?”
“啊…想听实话吗?”雨秋平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的失态,匆忙抬手揉了揉眼睛,快速地摇了摇头,表情已经恢复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了。
“算了,不告诉你了。”雨秋平笑了两声,随后朝好奇的朝比奈泰平吩咐道,“我来是给你们下达禁足终止令的。接下来如果宇喜多少主愿意的话,你可以带他去军营里遛弯透透气。不过看紧了,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可要拿你是问。”
“真的吗?”朝比奈泰平的眼里立刻泛起了光彩,马上把刚才的疑惑抛到了九霄云外。
“嗯,随便你们逛。”雨秋平摆了摆手,转身便走出了营寨。他转个弯走了几步,随后缓缓地放慢了速度,静静地听着营帐里传来了欢呼声和笑声。
午后,下津井城宣告投降。雨秋平前天深夜就已经向城内人通报了宇喜多八郎已经被抓获的消息,不过守军直到看到雨秋平送交的宇喜多八郎携带的信物才肯相信。长船纲直和长船定行失去了抵抗的理由和斗志,便在天正八年(1580)8月14日开城投降,雨秋平也一贯地没有为难降军。
按照雨秋家的惯例,对待战俘是有区别的。像下津井城守军这种穿着敌军军服,堂堂正正地作战的敌军,即使被俘虏了也不会有严刑拷打。对于高级武士,虽然会进行长时间的审讯,但也基本上不会上刑,而是会使用“和平”
的方式。然而对于忍者,雨秋家则要严厉很多。这些忍者一般都身着便衣,很多人混迹在平民里。雨秋平援引他前世所看到的国际法中有关战争的条例,认为没有身着敌军军服被俘虏的人是无法享受战俘待遇的。因此,军情司和鸦都有权力去用一切手段审问那些便衣的忍者和细作。而对于那些身着雨秋家军服制服的人,则不仅会对其进行严刑拷打,最终也有处死的权力。雨秋平试图用这样的规定,来威慑那些试图以便衣、雨秋家制服来活动的忍者。
平定了备前国全军的红叶军稍加修整后,就在天正八年(1580)8月15日北上,准备去支援山**的友军。而淡路水军和三岛水军的船队也被再次要求开向毛利家沿海进行威慑。根据最新的情报,羽柴军和明智军两家已经成功在鸟取城下顺利回师,将宇喜多军、浦上军、山名军、尼子军的13000多人全数围困在了鸟取城里。不过毛利家也没有干等着,吉川元春率领的援军已经在八桥城一带集结,等到各个小豪族的部队都赶来后,可能就会东进因幡给鸟取城解围。
北返的路上,宇喜多八郎因为身份毕竟要尊贵一些,没有被像其他俘虏那样捆着带走。朝比奈泰平像几天前把他抓回来时那样,将还不会骑马的宇喜多八郎放在自己的马背上,驮着他往前走。不过这一次,宇喜多八郎不用再被五花大绑,而是舒舒服服地抱着马脖子。而朝比奈泰平一路上一直絮絮叨叨地给宇喜多八郎讲着今年还没18的他过去那“戎马岁月”的故事,雨秋平出于好奇一直侧耳倾听,但是很快就被朝比奈泰平那贫乏的修辞弄得昏昏欲睡——不过宇喜多八郎却是听得津津有味——小孩子真好糊弄啊。
“那年在土佐啊,那鬼十河单骑闯阵,杀得我们殿下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啊!要不是我及时冲出,拦住了追兵,殿下可完啦!”
此刻,朝比奈泰平正不断比划着双手,给宇喜多八郎描绘着当年他英勇救主的场景。雨秋平在前面听得汗颜——十河一存分明是数百旗本一起冲阵啊,不然雨秋平哪会那么狼狈。
“一个人怎么可能办得到呢?红叶殿下的卫队不是很强的吗?”宇喜多八郎把雨秋平心底的腹谤说了出来,让雨秋平暗爽不已,扭过头来微笑了一下,大有一副看朝比奈泰平怎么圆场的样子。
“怎么办不到呢?”朝比奈泰平发现了雨秋平的笑容,立刻义正言辞地调高了音量道,“后来在赞岐国海滩,那鬼十河一个人顶着我们成千上万人和红叶舰队,硬是单枪匹马地杀到铁甲舰上来,无人能挡!无人能及啊!连我们本多队长都被他骗过去了!殿下的头盔都给砍穿了!要不是我之前砍了他的马屁股一刀争取了时间,殿下就完了啊!”
朝比奈泰平的话让雨秋平瞬间满脸黑线——还别说,那次十河一存还真是一个人单挑红叶军全军和整支红叶舰队,差点当着上万人的面把雨秋平给杀了。
“本多队长?”宇喜多八郎的关注点显然和雨秋平不一样,“是那个…那个…天下无双!本多平八郎忠胜吗!”
“当然啊!天下武勇有一石,平八郎独占八斗!说的就是我们队长!”提起本多忠胜,朝比奈泰平立刻像个死忠粉丝一样,狂热地拍着胸脯喊道。
雨秋平闻言笑了笑,看了眼在自己身侧落后半个马身的本多忠胜,后者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双手抱胸斜靠着蜻蛉切,一丝不苟地警戒着四周的局面。
“那么厉害的人!为什么拦不住十河一存呢?”宇喜多八郎非常好奇地睁大了眼睛,“难道十河一存才是最强的吗?”
“那…那怎么会!”朝比奈泰平因为自己话里的自相矛盾而有些尴尬。他刚刚为了吹自己立下的功劳,把十河一存描绘地威武难当,可这就掩住了本多忠胜的风头。“那十河一存耍花招,故意不格挡才躲过我们队长的!如果他堂堂正正地对决,肯定不是我们队长的对手!”
“不。”刚才默不作声的本多忠胜忽然用有些低沉的嗓音沉声道,“那一日他在马上而我在马下,我无必胜把握。就算正面一战,成败也在五五之间。”
“嘛…队长说是那就是吧。”朝比奈泰平红着脸挠了挠头,不过好在坐在他身前的宇喜多八郎并没有露出什么失落的表情,而是用崇拜的表情看着本多忠胜。
“我们队长总是这么严谨,一点马虎都容不得。”朝比奈泰平小声在宇喜多八郎身后嘀咕着,“平日里教我们习武时,也是严格的不得了。”
“咦!大哥能跟着这么厉害的武士习武吗?”宇喜多八郎满眼都是小星星,羡慕地问道。
“那是,我可是我们队长的关门三弟子呢!”朝比奈泰平看出了宇喜多八郎的憧憬,立刻得意洋洋地夸耀道。
“咦,那大弟子和二弟子呢?”小孩子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
“嘛…大弟子是一个姐姐,很温柔很漂亮的姐姐,可是…已经不在了。”刚才还得意洋洋的朝比奈泰平的声音一下子就弱了下来,语速也放得很慢。走在他们前面的雨秋平和本多忠胜闻言都怔了一下,本多忠胜以难以察觉的幅度调整了下坐姿,雨秋平则觉得鼻子一酸,眼眶也有些红。
“二弟子是森前辈,森可隆大人,以前是咱们卫队的副队长,现在是森家家督了!”朝比奈泰平报出了第二个名字,可是他那声“森前辈”却让雨秋平的鼻子更酸了。
“三弟子就是我啦!”朝比奈泰平果真是个乐天派的大条武士,和他父亲一模一样,刚才的悲伤现在已经被他抛之脑后。
“嗯——”这时,策马走在朝比奈泰平身边的森长可忽然发出了一声很长的鼻音。朝比奈泰平扭头看去,发现森长可正模仿着本多忠胜抱着蜻蛉切的动作,斜抱着自己的人间无骨。森长可看到朝比奈泰平看了过来,挑衅般地朝他扬了扬下巴。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八十五章 说地
“你该不会是在学队长吧?我劝你还是算了吧,一点都不像。一 丁 点像的样子都没有。”朝比奈泰平瞪了森长可一眼,没好气地吐槽道。
“你说谁是三弟子?嗯?”森长可不饶人地追问道。
“我啊,不然是谁?”朝比奈泰平一步不让,毫不客气地高声道。
“谁上次被我一击就把刀给打飞了?”森长可干笑了两声,满意地看着朝比奈泰平因为在自己的迷弟宇喜多八郎面前出丑而气得不行,“怎么样,不服的话再来单挑一次?”
“谁怕你啊?”朝比奈泰平脸红脖子粗地大吼道,这个时候丢什么也不能丢面子啊,“来啊!”
“队列之中,不得嬉闹。”本多忠胜低声呵斥了一句,本来还剑拔弩张地森长可和朝比奈泰平立刻安静下来,乖乖地在马上坐好。
“喂,宇喜多家的那个。”森长可似乎是铁定主意了要开朝比奈泰平的玩笑,于是便转向宇喜多八郎道,“你认的那个大哥,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在我手下,一回合都走不了,就这还当三弟子呢?”
“你!”朝比奈泰平刚想大声反唇相讥,可是立刻想到了本多忠胜刚才的呵斥,只得老实地噤声,脸涨红得像猴屁股一样。
“这位大人,您和我大哥是谁先拜入本多大人麾下的呢?”然而这时,宇喜多八郎却忽然毫不怯场地对森长可道。
“咦?”显然是没想到宇喜多八郎居然会回应自己,森长可着实愣了一下,“是他吧,我是不久前才来的。”
“那不是应该我大哥是三弟子吗?”宇喜多八郎脸上露出了格外纯正的笑容,“难道拜师不是按照时间顺序算的吗?”
“这…”森长可一时语塞,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哈哈哈哈哈…可以啊小子!”朝比奈泰平看到森长可吃瘪,满意地大笑起来,在宇喜多八郎的肩膀上拍了好几下,“都会给大哥挣面子了?”
“那大哥,您是什么时候拜入本多大人麾下的呢?”宇喜多八郎朝着朝比奈泰平眨了眨眼,随后追问道。
“啊这个啊…如果算是拜入的话,十二年前我就见过本多大人,开始跟着他习武了。不过真的进入麾下的话,也就是几年前的事情。”朝比奈泰平摸着下巴思索着过去的时间线。
“十二年前?大哥那么小的时候…”宇喜多八郎不解地问道。
“哦,你说这个啊。家父和红叶殿下是义兄弟,今川家灭亡后我就被送来了雨秋家,不过当时还小,很多事情也不记得了。”朝比奈泰平提起了自己在孩提时就离开了自己的父亲,倒是没有太多悲伤,反倒是颇为洒脱,“我其实一直搞不懂,我印象里的家父就是个傻傻的武士,什么都不懂,跟殿下比差远了。他居然能当上殿下的义兄?真的不敢相信呐。”
听到这里,雨秋平忽然扭过头来想要开口。可是扭头扭到一半,他又别扭地把头给转了回去,背对着朝比奈泰平轻声道——声音轻到他都不确定朝比奈泰平能不能听清楚。
“喂,松千代。”
雨秋平的鼻子愈发得酸了。
“你要知道,令尊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武士,也是最了不起的大哥。比你这大哥,可强多了。”
“殿下,您哭了?”朝比奈泰平的耳朵倒是非一般地灵敏,不过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看场合,当着一堆侍卫的面高声问道,“您这几天怎么老是哭啊?生病了吗?”
“没有生病,你小子好好看你的人质吧。”雨秋平苦笑着甩下了一句话。
天正八年(1580)8月17日,红叶军抵达了冈山城。此时,由于淡路水军和三岛水军的存在,小早川隆景并不敢大规模地集结山阳道的部队支援前线,所以备中高松城内的毛利军数量始终没有过万。雨秋平于是留下了燎原备和星火备坐镇冈山城守卫备前,自己则率领酾酒备、劲草备、天河备、铜墙备、惊蛰备和特种连队继续北上。
天正八年(1580)8月18日,红叶军抵达天神山城。此时,前线的军情也送来了。雨秋平正在阅读情报,朝比奈泰平却突然在营帐外请求通报。
“怎么了?”雨秋平对走进门来的朝比奈泰平招呼道。
“殿下,八郎他这么多天一直被软禁有点闷,我能不能带他去天神山城城下町溜溜弯?”朝比奈泰平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试探性地问道。
“哦?你对自己的任务还有半点认知吗?你也知道不好意思啊?”雨秋平看了眼朝比奈泰平,瞬间又想起了当年那个把传令任务理解成打猎、游山玩水、四处挑事、敌前越界的朝比奈泰亨。这一点来说,父子俩可真像啊。
“任务是监管宇喜多家的少主!以免发生意外!”朝比奈泰平对着雨秋平行了一个军礼,高声复述了自己的任务。
“那你还敢带着他去遛弯?之前都允许你在兵营里遛弯给他解闷了,还嫌不够?”雨秋平无奈地长叹一口气,看了眼朝比奈泰平期盼的表情,随后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出去,同时对门口执勤的森兰丸喊道,“去吧去吧。兰丸,带着20个人跟着他们,同时报备给真田大人,让他派忍者暗中保护侦查,阻止可疑人士接近宇喜多家少主200米以内。”
“谢谢殿下!”朝比奈泰平闻言欢天喜地地被“赶”了出去,随后就一溜烟头也不回地跑了。雨秋平哭笑不得的看着他的背影,发现自己的思绪很乱,没办法继续集中在眼前的情报上了。
军情司最新发回的情报显示,伯耆国内已经聚集了大约25000人的毛利家部队,而且这个数字有进一步上升的可能。领军者是吉川元春,而吉川广家、吉川元长、吉川经家、熊谷信直等吉川一门众和杉原盛重、穴户隆家、南条元续等山**的猛将也倾巢而出,可谓是毛利家山**方面军的最强阵容。
虽然哪怕毛利家山**方面军派出了最强阵容,依旧不是人多势众的织田家超45000大军的对手。但是毛利军加上固守鸟取城内的13000人,总兵力也会超过40000人,这个兵力在有坚城依托、里应外合的情况下
,是有可能创造奇迹的。想到这里,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还是谨慎起见为好。
此时,天神山城的城下町里,宇喜多八郎正拿着朝比奈泰平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几串丸子,津津有味地吃着。天神山城刚刚两度遭遇战火洗劫,城下町已经是残破不堪,在这里还能找到小吃店,朝比奈泰平自己也没有想到。
“喂,小子,你平时都不吃这些的吗?”朝比奈泰平看着狼吞虎咽的宇喜多八郎,忍不住开口问道。
“父亲说这些东西不好,不买给我吃,只让我吃家里做的饭。”宇喜多八郎一边咀嚼着一边随口答道。
“嘿,令尊管的可真严。”朝比奈泰平有限羡慕地叹道,语气里隐藏着难以察觉的酸楚,“我爹小时候就不怎么管我,任我疯玩,都是我娘管我的。我娘病死了之后,就更没人管我了。之后啊,我爹也不在了。”
“要是他们还在的话,看到大哥这么有出息,一定也会骄傲的吧。”宇喜多八郎抹了抹嘴巴,看了眼朝比奈泰平。
“嘿,谁知道呢。”朝比奈泰平长叹了一口气,故作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
“来世你还会见到他们的!”宇喜多八郎往朝比奈泰平的身边凑了凑,出言宽慰道,“父亲一直说,死后就可以和死去的人团聚了!到时候大哥就可以每天每天都陪着爸爸妈妈一起了!”
“这种儿女情长,谁在乎啊?”朝比奈泰平提高了音调,掩饰着平日里鲜有透露的感情,“男子汉需要的是建功立业!我要做的就是为红叶殿下开疆拓土!”
“我看红叶殿下也对大哥很好啊,就像是疼儿子一样照顾大哥。”宇喜多八郎看出了朝比奈泰平的落寞,放下了手里的丸子,又补上了一句。
“红叶殿下是对我很好,我小时候还叫他叔父来着。我爹还在时,经常和我提起他的小弟红叶殿下。会和我说,红叶殿下是全今川家最厉害的武士,也是全天下他见过的最好的人。”朝比奈泰平随便找了个残垣坐了下来,双手斜靠在身后,望着天,喃喃地道,“我就一直很好奇红叶殿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呀,到底有多厉害,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结果啊,我见到他后,发现他也就是个普通人,第一次见到他他就哭鼻子了。我当时在想,这算什么嘛,哪有武士随便就哭鼻子的。”朝比奈泰平说着说着自己也笑起来了,笑过后却非常郑重地对宇喜多八郎说道,“不过呐,接触多了我就发现,父亲当年对红叶殿下的赞美绝对没有一句夸大。”
“红叶殿下那么厉害,当然不会夸大!我早就听父亲和其他叔叔们聊天时说过,提起红叶军大家都是脸色大变,提起红叶殿下的武威更是令人闻风丧胆!”宇喜多八郎也兴奋地喊了起来,丝毫没有意识到作为本家少主不该这样称赞对手。
“不,那不是最重要的。”朝比奈泰平摇了摇头,脸色的笑容罕见得温柔起来。
“红叶殿下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他是一个好人,就是那你口中那个正义的人。”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八十六章 为止
天正八年(1580)8月23日,红叶军抵达了鸟取城。鸟取城坐落于因幡国中部的久松山的山麓,地势非常险要,城墙的高度也远超寻常日本城池,可谓是易守难攻。鸟取城城下町就在因幡国内最重要的水源千代川东岸,千代川冲击形成的鸟取平原也是因幡国内最重要的粮食产地。而在千代川西岸十里外的海滨,则是因幡国内一块巨大的内湖——湖山池,这也是整个鸟取平原附近重要的水源。
红叶军抵达时,羽柴军的15000大军在鸟取城西南扎营,而明智军的10000人则在鸟取城东北扎营,目前没有进攻鸟取城城西的城下町,不过城下町里的百姓也早就因为担心兵乱而逃走了。羽柴军和明智军都分出了一部分的部队去控制刚刚到手不就的美作国和但马国,因此没办法全师而来。
“这城可真高啊。”朝比奈泰平在安营扎寨后就领着宇喜多八郎跑到营地里的一处小高地上眺望着鸟取城。
“父亲就在那里面…”宇喜多八郎指着鸟取城城头飘扬着的“儿”字旗,“那是宇喜多家的旗帜。”
“嘛…这么险要的城池,之后估计要有一场血战了。”朝比奈泰平看了眼宇喜多八郎,长叹了一口气,随后说出了一句自己的立场上显得有些古怪的话,“希望令尊能平安无事吧。”
“一定要打吗?”宇喜多八郎非常不安地抿了抿嘴,“会死很多人吧…我还有很多认识的叔叔在里面…为什么一定要打呢?”
“因为织田家这次出征的目的就是要消灭掉毛利家的从属们。”朝比奈泰平又叹了口气,不久前织田信长发来了新的命令,认可了羽柴秀吉对于尼子军背叛织田家、倒向毛利家的报告,宣布剥夺了尼子军的领地,同时要求羽柴秀吉、明智光秀和雨秋平务必将山名家、宇喜多家、浦上家、尼子军这四家负隅顽抗的大名消灭掉。
“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招惹过织田家…”宇喜多八郎仍然像上一次争论时那样,保持着同样的观点。
“乱世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不过其实,织田家做的也没错啦,我们殿下就经常这样讲。”朝比奈泰平回头看了眼在风中飘扬的枫鸟马印,“乱世已经一百多年了,这样要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终究是百姓受苦。如果能早日平定天下,终止战乱,百姓就可以安居乐业了。不过平定天下的过程,肯定是要付出牺牲的。织田家现在就在做这样的事呀。”
“啊…好像说的也有道理…如果可以永远不打仗的话…”宇喜多八郎深吸了一口气后,还是摇了摇头,“但我还是希望你们打不下来鸟取城,这样父亲和其他叔叔们就可以活下来了。”
“很难,想守住真的挺难的。我们这里好几万精兵,领军的也都是织田家的名将,而鸟取城内不过是万余残兵败将罢了。”朝比奈泰平对宇喜多八郎坦诚地道,“鸟取城肯定守不住的。”
“如果真的守不住,可以让我去劝降吗?”宇喜多八郎忽然扯了扯
朝比奈泰平的衣角道,“我一定可以说服父亲让他不要再打了,大哥可以去和红叶殿下说说,让他留父亲和其他人一命吗?”
“以我们殿下的风格,肯定是会手下留情的。但是这不是我们殿下一个人说了算的,中国地区的攻略到底还是由羽柴殿下和明智殿下说了算的,而且一方大名的处置也必须经由织田大殿认可。”朝比奈泰平非常为难地叹了口气道,“不过我会努力替你说说的。”
“太好了!谢谢大哥!”虽然只是得到了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但是宇喜多八郎仿佛却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希望一样,兴奋地挥起了双手。
“那当然,你可是我小弟啊。”朝比奈泰平虽然知道这事情很难,但是看着宇喜多八郎的笑容,他也咬紧牙关,打定主意不管多难都要拼上全力。
就在这时,森兰丸带着一小队人忽然赶了过来。
“朝比奈前辈,原来您在这里啊!”急得满头大汗的森兰丸看到朝比奈泰平后匆忙上前道,“赶紧带着宇喜多少主回主帐,殿下要找你们。”
“什么事情这么急?”朝比奈泰平一边拉着宇喜多八郎走下山岗,一边朝森兰丸问道。
“不清楚,但好像来了羽柴家的人。”森兰丸老实地应道,而一向对政治毫不敏感的朝比奈泰平自然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朝比奈泰平带着宇喜多八郎回到主帐后,立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黑田孝高。他是羽柴家的军奉行,以前也和雨秋家打过交道,作为雨秋平侍卫的朝比奈泰平自然认得。黑田孝高身后还跟着几个羽柴家的侍卫,正在主帐里等待着。
“这位便是宇喜多少主吗?”黑田孝高看到朝比奈泰平领着一个少年进来后,就开口向雨秋平确认道。
“正是。”雨秋平点了点头。
黑田孝高见状皱了皱眉,看起来非常的不满意。雨秋平明白,他是觉得雨秋家的警备措施实在是太疏松了。
“既然如此,那就交由我们吧,多谢红叶殿下和雨秋家替我们擒主宇喜多少主了。”黑田孝高向雨秋平行了一礼,随后就领着人向宇喜多八郎走来。宇喜多八郎被他们的气势给吓到了,匆忙躲到了朝比奈泰平身后。朝比奈泰平见状也有些着急,横出手来拦在宇喜多八郎身前,沉声道:“黑田大人,您要干什么?”
“哦?红叶殿下之前没和你说过吗?”黑田孝高转身看了眼雨秋平,又看向朝比奈泰平道,“山阳道地区的国人攻略取次由我们羽柴家负责,宇喜多家的少主自然也该交由羽柴家。”
“殿下?”朝比奈泰平闻言一愣,随后便越过黑田孝高向雨秋平确认道。
“织田家的规章的确如此,就像之前长宗我部家的人质会送来我们这里一样。”雨秋平叹了口气,向朝比奈泰平有些歉意地解释道。
“这样嘛…”朝比奈泰平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知道事已至此不是他闹一闹就能解决的,只
得有些落寞地放下了手,转身非常歉疚地看了眼宇喜多八郎。宇喜多八郎担心朝比奈泰平自责,匆忙挤出了一个笑脸,对朝比奈泰平道,“大哥!没事的!如果宇喜多家的存亡是由羽柴殿下决定的话,我确实该去羽柴家那里啊!”
“啊…”朝比奈泰平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宇喜多八郎的脑袋,随后看了眼黑着脸的黑田孝高等人,非常警惕地对宇喜多八郎道,“到那边要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就来找大哥,大哥给你出气!”
“放心吧大哥!我不会被欺负的!不会给大哥丢脸的!”宇喜多八郎朝着朝比奈泰平又笑了笑,随后向他深深鞠了一躬,低声道:“承蒙您照顾了!”
说完后,宇喜多八郎就向着黑田孝高走去。朝比奈泰平下意识地想要拉住他的衣角,可是手也还是无力地放下了,看着黑田孝高示意几个手下拿绳子困住了宇喜多八郎的手,把他牵着向帐外走去。绳子捆的很紧,宇喜多八郎的手腕都被勒出了红印子,但是宇喜多八郎却抿着嘴一声不吭。
走到帐门口时,宇喜多八郎最后扭过头来向朝比奈泰平笑了笑,朝比奈泰平也努力挤出了笑容,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宇喜多八郎被带走后,丢了魂似的朝比奈泰平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雨秋平的帐内。
“殿下。”他有些焦急地看向雨秋平,“我以后还有机会见到八郎吗?”
“有的吧。你是我的侍卫啊,我能见到他你就能见到。”雨秋平理所当然地应道,“如果宇喜多直家死了的话,宇喜多八郎就是宇喜多家唯一的继承人,作为大名级别的后嗣,肯定会被送到京都去控制起来的吧,平日里有些典礼也需要他么参加。到时候我去的时候,你就能见到他了。”
“那岂不是…很久才能见到一次?”朝比奈泰平思索了一会儿后,低声问道。
“这是乱世,能重逢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谁和谁又能保证一次普通的告别就不是诀别呢?”雨秋平苦笑了一下,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我无数次后悔,没有好好珍惜和已故家督殿下的最后一次见面啊…明明他都和我讲过这个道理的啊。还有令尊也一样,虽然我当时已经有预感那次分别可能就是永别了,但还是没有好好告别啊…”
“那…我刚才岂不是也没和八郎他好好告别?”朝比奈泰平反应过来后有些懊丧地道。
“嘛,你们还好,你们都还小,以后应该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吧。”雨秋平躲闪着眼神没有去看朝比奈泰平,摆了摆手道,“去帮我把真田大人叫过来。”
朝比奈泰平离开后不久,真田昌幸就快步来到了主帐里,“殿下,您叫我?”
“你觉得…”雨秋平没有卖关子,而是开门见山地低声道,“羽柴殿下是想要活的宇喜多少主,还是死的宇喜多少主?”
“死的。”真田昌幸没有犹豫,果断地回答道。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八十七章 诛心
天正八年(1580)8月27日傍晚,鸟取城南城外的红叶军军营中的评定会议上。
“您说什么?”
朝比奈泰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好久后才在主帐内喃喃地道:
“八郎自杀了?”
“羽柴家的人说,宇喜多八郎不愿意成为被羽柴军用来胁迫宇喜多直家的人质,先是绝食,后来则趁着看守不注意,跳入千代川里自杀了。”雨秋平将羽柴秀吉送来的通报复述给了朝比奈泰平听。
“怎么…为什么…怎么可能啊…”朝比奈泰平脱力般地跌坐在了地上,声音里没有哭腔,可是泪水已经决堤般自顾自地往下淌了。“八郎…小子…八郎…”
“不可能啊殿下!”朝比奈泰平愣了半天,忽然站起身来,摊开双手高声道,“八郎怎么可能自杀啊?他不是会自杀的人啊?他如果要自杀,当时在冈山城外就已经自杀了?怎么会现在自杀呢?”
“可能羽柴家逼迫他写劝降信给他父亲了吧…他不堪受辱?”雨秋平斟酌着给出了一个解释,却被朝比奈泰平高声反驳道:“可八郎他之前还在和我说,他想要去劝降他父亲让他别打了,让我也来给宇喜多家说情留他们一命!他怎么可能因为不想成为人质就自杀呢?怎么可能呢!”
“嘛…我也不知道。”雨秋平低下头来应道。
“尸体呢?”朝比奈泰平向前一步,沉声道。
“羽柴家说找不到了。”雨秋平继续低声道。
“什么啊…怎么会找不到啊?照羽柴家说的,八郎之前都开始绝食了,那些守卫怎么还会放任他一个人到河边呢?怎么会不看着点呢?”朝比奈泰平气得浑身都已经开始发抖,说话也有些说不清楚,“之前…捆那么死。之前,明明…在我们安全的主帐里把八郎捆得那么紧,怎么可能到了河边上反而不管了呢?”
“殿下!”朝比奈泰平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骤然提高因调道,“八郎不会是被他们害死的吧?下毒了?还是怎么了?害怕验尸所以把尸体毁了?”
然而雨秋平却只是沉默不语,没有回答。见雨秋平不吭声,朝比奈泰平语无伦次地追问道:“殿下您说啊!我脑子笨想不明白这些啊!八郎真的是被他们害了吗?这才三天啊,才走三天啊怎么人就没了?您之前不是有说什么,羽柴殿下想把尼子家和浦上家都害死,就是图他们的领地!那现在羽柴殿下是不是想图宇喜多家的领地所以把八郎害死了啊?我明白啊!我不懂这些啊!您说啊!”
见雨秋平还是不说话,朝比奈泰平狠狠地一拍桌案急道:“殿下!您倒是说话啊!您这样算是什么意思啊!”
“注意你的态度。”刚才一直没有参与进来的本多忠胜沉声呵斥道,“朝比奈泰平,不得对殿下无礼!”
“队长?”朝比奈泰平抬起头来,求助般地看向本多忠胜,“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知道吗?八郎是被害死的吗?他怎么可能会自杀啊!明明当时走的时候还笑得那么开心呢啊!”
“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本多忠胜摇了摇头,低声道,“到此为止吧。”
朝比奈泰平条件反射般地服从了本多忠胜的命令,向后退了
几步回到了队列里。可是虽然身体动起来了,但是思绪却乱得一塌糊涂。他看了眼雨秋平身侧同样面色不好的真田昌幸和福泽谕楠,再联想到刚才雨秋平反常的沉默不语,心中已经模糊地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后来的会议上讲了什么,朝比奈泰平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散会后,他立刻抓住了森兰丸,把他拉到了一旁的角落里。
“兰丸,你平日里脑子最机灵了,一定看得懂的吧!别瞒着我!你如实和我说!”朝比奈泰平双手摁在森兰丸的肩膀上,用乞求般的语气低声道,“如实和我说!八郎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森兰丸咽了口口水,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可是在他的目光和朝比奈泰平那闪着泪花的双眸接触后,他还是败下了阵来。
“朝比奈前辈…”森兰丸支吾了一下,随后沉吟着低声道,“我觉得您刚才猜得没错…宇喜多八郎就是被害死的…羽柴殿下可能想独吞宇喜多家的领地,而不想接受他们的投降。所以他要除掉所有宇喜多家的嫡系…于是就趁现在兵荒马乱的,先把宇喜多八郎给…不然我觉得,以羽柴家对这样一个关键人质的重视,是万万不可能出现让八郎得以自杀的致命纰漏的。”
“真的是这样吗…”朝比奈泰平的双手骤然颤抖了一下,嘴角也抽搐得厉害,“那为什么殿下不肯和我说?”
“这…羽柴殿下毕竟是友军啊…这是他们的私事,我们只是他们的同僚,轮不到我们来管。”森兰丸看到朝比奈泰平的情绪有一些不稳定,匆忙开口解释,“就像之前羽柴军陷害了尼子家,我们不也没说什么吗?”
“尼子家是尼子家,八郎是八郎,我不管!”朝比奈泰平甩开手来,头也不回地向着雨秋平的大帐翻身走去,“我要去讨个说法!”
朝比奈泰平没有经过通报就直接掀开了主帐的门,一旁值班的日海被朝比奈泰平的表情吓得不敢阻拦。雨秋平正一个人坐在桌案前办公,看到朝比奈泰平气势汹汹地就闯了进来。
“殿下,别瞒我了,八郎是被羽柴家害死的吧?”朝比奈泰平开门见山地低声道,“和我说实话吧!”
“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吗?人死不能复生,八郎已经不在了。”雨秋平放下手里的笔,长叹了一口气,心平气和地低声道。
“如果真实被害死的,我要给他报仇啊!”朝比奈泰平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我当时答应过他的…我答应过他的啊!要是有人欺负他,我就要给他出气的!如果他被人害死了,我就要把害死他的人全杀了!八郎是都么好的孩子啊…”
“你想杀友军?”雨秋平闻言一愣,看着朝比奈泰平道。
“所以殿下承认是羽柴家害死了的吗?”朝比奈泰平敏锐地听出了雨秋平的失语,沉声逼问道。
雨秋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想要开口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朝比奈泰平信服——后者显然已经到了暴怒边缘。
“我没说过。而且无论如何,不可以对友军出手。”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搭在了朝比奈泰平的肩膀上,低声劝诫道,“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八郎他是个好孩子,我也不想看到事情变成这样。但是
既然已经发生了,你就要保持冷静,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为了给八郎报仇就去杀友军是吗?”朝比奈泰平闻言怒极反笑,第一次对雨秋平用不敬的语气开口道,“殿下的意思是,八郎的命就不是命是吗?就活该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害死?”
“我没有说…”
“您不就是这个意思吗!”雨秋平的话刚说一半,朝比奈泰平就高声打断道,“如果是个盗贼杀了八郎,您会不允许我报仇吗?为什么羽柴家的人害死了八郎,就不行了呢?杀人偿命,有什么很难理解的吗?他是我的小弟啊,他敢我叫大哥啊,他是那么好的孩子啊!我怎么能让他不明不白地就走了?”
“因为羽柴家是友军啊,羽柴殿下是和我平级的军团长,他们的惩处只能由主公来决定,我们说了不算!你为了报仇对友军动手,和谋反无异啊!如果你真的真的非常不满,那我就把这件事情报告给主公,请求主公来处置此事!”雨秋平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朝比奈泰平,可是后者显然不买账,继续高声道:
“您觉得织田大殿会因为一家被灭掉的大名家的少主而处罚羽柴殿下,让羽柴殿下交出凶手吗?可能嘛?不可能啊!是谁害死的八郎?告诉我啊!到底是谁啊?”
雨秋平被朝比奈泰平说的哑口无言,沉默良久后才叹道:“你现在不明白。等你成熟了就明白了,不是每件事情都能以正义结尾的。这是乱世…有些时候,光明向黑暗妥协是无法避免的。这样的事每时每刻都在这乱世上发生着…尼子家不就是这样吗?我们也能说什么呢?为了一个孩子和羽柴家翻脸吗?”
“如果所谓的成熟就是颠倒是非,那我宁可一辈子都不成熟!”朝比奈泰平闻言重重地在雨秋平身前的桌案上拍了一掌,把桌上的砚台都给震了下去。匆匆赶来的森兰丸和门口的日海想要冲进帐来,却被雨秋平给挥手赶了出去。
“殿下,您知道吗?我一直都很崇拜您!我前几天还跟八郎夸您呢,说您是最正义的好人!您和那些同流合污的武士们不一样!只有您才会做出为了正义,为了百姓,为了亲情和友情而舍弃利益的事情!别的武士们不会这样啊!”朝比奈泰平说着说着越来越激动,把手死死地抓在雨秋平身前的桌案上,几乎把木板都给抓破,泪流满面地吼道:“结果您干了什么呢?您就眼睁睁地看着八郎被人害死却无动于衷,就因为想要维系和羽柴秀吉那厮的关系吗?那八郎又算什么呢?正义又算什么呢?我之前和他夸您的话又算什么呢?九泉之下,若是八郎问我,红叶殿下为什么没有正义地给他报仇,我又该怎么说呢?我对您好失望啊!您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呢?那您和那些草菅人命的武士又有什么区别?”
“我怎么可能不给八郎报仇呢?他是我的小弟啊!殿下,如果当年您被人害死了,您觉得我父亲不会给您报仇吗?”
语无伦次地大骂一通后,朝比奈泰平狠狠地一使劲,把桌案给甩翻在地,自己一言不发地转身冲出了帐外。雨秋平怔怔地望着朝比奈泰平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他在他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不只是朝比奈泰亨。
还有年轻时的雨秋平。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八十八章 谋算
天正八年(1580)8月28日清早,朝比奈泰平像往常一样按时在门口轮班站岗,并向路过的雨秋平问好。不过往常,朝比奈泰平的问好都是嬉皮笑脸的,这一次却非常郑重和冰冷。雨秋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朝比奈泰平一定对自己的反应很失望吧,不过不管怎么说,他能保持克制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被害死的是他新交的好朋友。
“这几天多陪陪他。”雨秋平在进了帐后向身边的森兰丸低声嘱咐道。
“好的殿下。”森兰丸点了点头,担忧地看了眼朝比奈泰平。
上午,红叶军的军营内召开了军情评定会议,红叶军中的高级军官全数到场。
“做一个军情简报吧。”看到众人到齐后,雨秋平向真田昌幸做了个开始的手势。真田昌幸于是走到沙盘前,拿出教棍在沙盘上点了点因幡国西边的伯耆国国府八桥城。
“根据迟到的情报,五天前,也就是8月23日,八桥城内的毛利军数量可以确信已经达到了30000。在8月24日,毛利军就已经出发了。我们派到伯耆国边界的忍者发现了25000名毛利军的踪迹,领军者是吉川元春,他们在8月25日进入了因幡国地界,8月26日抵达了因幡国滨村。8月27日继续进军,在入夜前抵达了湖山池,距离鸟取城不过10里。”
“上面的情报这几天来已经陆续发给大家了,相信大家也注意到了,还有5000人的毛利军下落不明。”真田昌幸话锋一转,主帐内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如果毛利军的人数真的高达30000人,再加上鸟取城内的13000人,那么他们面对织田家的45000人便拥有了一战之力。织田家本来拥有庞大的军力,可是在快速攻克了大量领土后不得不留下不少的兵力驻守。织田军分散了主力,导致在鸟取城前线面对毛利军的兵力并没有显著的数量优势,颇有一份强弩之末不穿鲁缟的感觉。但织田家的各部却一直觉得兵力优势理所应当是属于他们的,没能在观念上转过弯来,轻敌情绪正在缓缓地蔓延。这个时候,如果有数目相当大的一支敌方主力下落不明,可以说是非常危险的。
“虽然没有明确的情报来源,但我们怀疑,这支5000人的别动队应该是南下进入了伯耆国、因幡国、美作国三国交界的山区了。所以有可能,他们会从山区绕道,出现在我们返回美作的后路上。”
“这是怎么推测出来的?”宇治秀高有些好奇地问道,“山阴那么大,大人怎么知道他们会从哪里出来?”
“因为先前的高田城守军花房正幸所部一直下落不明。”真田昌幸胸有成竹地分析道,“先前津山城沦陷后,守将花房正幸就带着残存的宇喜多家撤向了西美作的高田城。而当羽柴家的追兵赶到时,发现高田城已经是空城一座了,而花房正幸所部不知所踪。他们并没有运输能力去携带足够他们坚持十天还不现身的存粮
,所以如果他们不想饿死在山里的话,肯定就要去投奔毛利家。而从高田城向毛利家领地进发的最短路线,就是这里——”真田昌幸用教棍点了点高田城的位置,随后笔直向北边划去,指向了伯耆国境内的羽衣山城,“这里是毛利家最接近美作国的据点,花房正幸大概率跑来了这里。”
“所以…呢?”新显成亮显然也没能跟上真田昌幸的思路。
“我们在八桥城里潜伏了很多忍者,但是在羽衣山城一带并没有。羽衣山城太闭塞了,不好渗透。”真田昌幸又用教棍点了点八桥城,“虽然我们不知道羽衣山城的情况到底怎么赢,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花房正幸并没有前来八桥城。而想从羽衣山城前往毛利家的其他领地,就必须要先后送到八桥城。所以,花房正幸所部肯定留在羽衣山城里。”
“花房正幸部应该没有多少人吧,能有多少战力?毛利家不把他们后送而是要留在前线有什么意义吗?”真田昌幸说到这里后,站在后排的惊蛰备第一连连长直江登平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摸索着道,“是想要让熟悉美作、因幡地形的花房正幸所部来当向导吗?”
“理应如此。”真田昌幸欣慰地看了眼直江登平,点了点头道,“如果不是为了从山路绕道进攻的话,根本没有必要将宇喜多家的残部留在羽衣山城。”
“所以叫各位过来,是要让大家加强戒备。毕竟我们的位置所在是羽柴军的后方,也是整个织田军的最南方,如果真的有奇袭部队从山区绕出来的话,首当其冲就是我们。”雨秋平接过话头来向众人提醒道,“我和羽柴殿下、明智殿下在中午回碰面商议一下之后的战略,到时候也会把喜兵卫的判断告诉他们。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想先提醒一下大家注意,以免在我不在营寨的时候遭遇突袭。”
“明白了。”红叶军的军官们齐声应道。
中午,雨秋平带着福泽谕楠、真田昌幸和参谋部、军情司的一众要员来到了羽柴家的营寨里,和明智光秀、羽柴秀吉展开了织田家军团长之间的评定会议。三位军团长齐聚一堂,他们商讨的结果也将决定整个织田军之后的行动方针。
“以上都是在下的推测。”真田昌幸将自己上午给红叶军军官们复述过的推论向羽柴秀吉、明智光秀和两家的军奉行们又讲了一遍,“请诸位殿下定夺。”
“言之有理。”明智光秀听罢分析便微微颔首道,“的确,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
“没错,吉川元春肯定是在动歪脑筋。”羽柴秀吉对着桌上的地图研究着,嘴上喃喃地道,“要是有敌军绕到我们身后的话,粮道可就要断了。本来从山地运粮,运输量就不大,前线粮草一直很吃紧,可不能出差池。”
“我派人来保护粮道?”雨秋平提出了一个建议道,“还是我们直接进入山区,把那支别动队找出来?”
“那不用吧,我
们守株待兔就行了。”羽柴秀吉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这里山地密布,地形复杂。我们地理不熟悉,和毛利家那样的土著可不好打。咱们就围着鸟取城,逼他们来解围,把他们放到千代川平原上打。”
“可是根据鸟取城戒严前忍者传回的情报,鸟取城里的粮食非常之多,可供敌军数年所需。”明智光秀皱着眉头反对道,“那毕竟是曾经权倾天下的‘六分之一殿’山名家的本城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而且鸟取城易守难攻,惊蛰备的工兵前几天去城下视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射击角度和射击位置。想靠炮击落城估计是不可能了,我们很多部下都太乐观了,觉得有火炮就不怕攻城。”雨秋平也在一旁符合道,“真要打鸟取城,那就要全军压上围攻,死伤肯定不是小数。而且真的要是全军攻城,不就给了毛利家和城内守军里应外合的机会吗?到时候要是阵型来不及调整,被毛利军从背后一冲可就危险了。”
“这我也知道啊,怎么可能强攻鸟取城这种坚城呢?”羽柴秀吉插着腰,抬起脑袋看了眼高高地耸立在山上的鸟取城。
“你不攻城的话,怎么把毛利家的援军引过来?”雨秋平被羽柴秀吉前后矛盾的言辞弄得有些费解,“鸟取城的存粮不计其数,可咱们的补给线却是上百里的山路,耗下去肯定是我们粮草先告急,只靠围城是不可能落城的。毛利家完全可以在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等我们粮尽退兵。”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鸟取城虽然不缺粮——”羽柴秀吉拖长了音调,卖足了关子,直到雨秋平和明智光秀等得有些烦躁了才满意地笑道,“但是缺水啊!”
“你要绝水?”雨秋平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前世羽柴秀吉“渴杀鸟取”的经典战例。
“对,我这几天一直在派人到鸟取城后的山上寻找鸟取城内泉水的源头了,估计再来个半个月就能都找到了。一个月内,我就能切断鸟取城所有的水源。”羽柴秀吉干笑了两声,眼神里透露出锋芒毕露的杀气。
“绝水之后呢?以吉川元春的性格,肯定是要来拼命的吧?”雨秋平考虑得显然要比羽柴秀吉谨慎得多,“毛利军30000人从西边杀过来,我们还要提防城内那13000个因为濒临断水而绝望的死兵,会不会风险太大?与其用绝水来逼迫对方死战,不如提前想办法解决掉对方一部?”
“拜托红叶,不要这么谨慎好不好?你真当城里那13000人能有出城野战的能力?乌合之众罢了,而且还都是损失惨重的败兵。守城已经很勉强了,还指望那四家的兵在出城时能彼此配合?别的不说,你指望宇喜多家和浦上家精诚合作吗?还是指望尼子家不记恨山名家之前背叛自己的旧账?总不见得指望尼子家会为了呼应毛利军而决死一战吧?”羽柴秀吉大笑着把联军的矛盾挨个数落了一遍,“就这?他们怎么赢?”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八十九章 渴杀
天正八年(1580)9月29日,因幡国鸟取城后的久松山。
“好了,这应该是最后一个了吧。”羽柴秀长撑着腰长舒了一口气,身后的掘金众们正在这个泉眼周围勘探确认着。他也不知道他兄长什么时候把细川藤孝麾下的那些生野银山的掘金众给调了过来,让这些手艺娴熟的矿工们在鸟取城后的久松山上四处寻找破坏鸟取城的水源。鸟取城是个山城,水源主要来自城外的千代川和泉水。现在他们不可能出城打水,那么全是就是唯一的来源。只要把泉眼都给挖断了,鸟取城就会断水。
羽柴秀长作为这项工程的主负责人,已经带着掘金众们在山上转悠了一个月,一块区域一块区域的排查,先后破坏了十几口泉眼。眼前的这个,应该就是最后一个了——已经高到半山腰的地方了,再往上应该不会有通向鸟取城的水源了。
掘金众们在周围勘探了一圈后,终于开始掘土动工。按照他们的效率,用不了一个时辰,这里就不会再有一滴水流下去了。
“总算是弄完了。”羽柴秀长揉了揉酸痛的背部,看了眼手臂上被蚊虫叮咬的包,这一个月可是真够受的。他本来还是个很喜欢山色的人,但现在一看到翠绿的山峦,他就一阵阵犯恶心,赶紧把目光投向了远处——一条蜿蜒向南的宽大官道上满是排成整齐的交互队列推着手推车的辅兵和民夫。
这一个月来,红叶军也没有闲着。在红叶军工兵部队的指挥下,红叶军的辅兵们修缮了整条从天神山城出发到鸟取城下的山路,把山路几乎拓宽了一小半,坑坑洼洼和不平整的地方也全部填平。在这种复杂地形下还能有如此这样的工作效率,着实让人刮目相看。有了这新官道,原本有些吃紧的后勤压力一下子被缓解了,每天都会有堆积如山的辎重从后方被运送到前线。
山路上的人们并不知道,鸟取城后的久松山上有人正注视着自己。辅兵和民夫们挥汗如雨地运输着粮食、弹药、军械,推着手推车快步向前。官道的通行量和通行规则有着严格的限制,右边三分之二的地方供北上的运输队使用,而左边的三分之一宽的道路则留给那些空车返回的辅兵们——因为空车返回会快很多,所以相应的道路也就窄了一点。
在这条一百多里的官道上,红叶军的工兵队修建了将近10个休息场所,准备了大量可供辅兵们小憩或是睡觉的凉席、睡袋,也随时提供食物和水。在休息场所里还有大量的工匠和替换用的手推车,以防有运输工具的损坏。
每隔一百多米,就会有一个小小的哨所。哨所里的士兵一方面要负责瞭望周围的情况,一方面要负责指挥交通。不同的货物有种不同的运输等级,有时候辅兵们需要集体让开通道,给紧急传令的骑兵或是紧急补给的马车通过。
而在官道外的山林里,红叶军也设立了一系列或明或暗的据点,由军情司的忍者和特种连队的铁炮手们驻守其中,严防有敌军的人袭击运输队,也起到了瞭望敌情的作用。在景石、智头、久常这三个关键隘口,分别驻扎着天河备的一个连队,一旦有大股敌军来袭,他们要负责守住官道,从而让鸟取城下的红叶军
主力能够南下支援。
此时,鸟取城城南的红叶军兵营里,雨秋平正和明智光秀一起在望塔上看着南边官道的情况。
“真不愧是红叶。”明智光秀颇为赞许地感慨道,“几乎让这条山路的通行量提升了两倍啊,你做这些事情还真是在行。”
本来,南边这条从山阳道北上到山**的山路,只需要负责雨秋平和羽柴秀吉所部的运输就可以了,而明智光秀自己则利用山**的官道来补给。在雨秋平修缮官道之前,这两条山路的运输量差不多。由于红叶军和羽柴军的人数几乎是明智军的三倍,补给跟不上消耗,他们还不得不从明智光秀这里借一些粮食。可是在雨秋平的官道修缮计划完成后,道路的运输量一下子大大提升,现在反而是从南边官道运来的辎重可以反过来补给明智光秀一部分了。
“我们在领内经常干这事,轻车熟路。”雨秋平想起了直江忠平先前负责的规模宏大的领内官道总修缮计划。他这次修缮官道时,就是紧急从枫叶山城的直江忠平那里调了一批他手下的奉行过来指挥的。
“有了这条官道,和毛利家耗下去多久也不怕了。他们总是要春耕的吧。”明智光秀十分轻松地斜靠在了望塔的柱子上,“我觉得甚至都不需要绝水了。我们拖到春耕,他们就要撤军,鸟取城就不攻自破了。”
“夜长梦多,迟则生变,还是秀吉的断水为好。断水的话,他们11月都撑不到。春耕的话,却要等到来年1月才行。”雨秋平一边应道,一边看了眼明智光秀的姿势,“喂,光秀,你小心点,别掉下去。”
“不会的吧。”明智光秀微笑了一下,“我可没有你那么高。”
“总归是危险。”雨秋平看了眼有些低矮的围栏,见明智光秀没有动作,自己索性一把把她给拉了过来,“下次我要跟他们改一下工程图纸了,把望塔的围栏弄高一点。”
“真是的,你还是老样子,喜欢担心这些没用的事情。”明智光秀叹了口气,望着雨秋平的侧颜,喃喃地道。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雨秋平转过身来,看向了鸟取城的方向。
“什么?”明智光秀不解地问道。
“你说,要是缺水的话…”雨秋平的目光逐渐变得凝重,“鸟取城里会不会自己就打起来了?”
天正八年(1580)9月30日,鸟取城内最后一口水井也因为羽柴军的断水行动而枯竭了。虽然山名佑丰在察觉到羽柴家可能的断水行动后,就已经开始提前储备用水,但是全城数万人的水需求量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招架。早在半个月前,鸟取城就已经因为陆陆续续有水源被挖断而陷入了用水紧张。而在几天前,羽柴军和明智军更是纷纷行动,攻占了鸟取城城下町和鸟取城周围的雁金山、丸山等隘口,将鸟取城彻底封锁起来,断绝了鸟取城守军外出取水的可能,用水彻底断绝,这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城内的矛盾。
“切…”此刻,浦上宗景看着山名家的人送来的那几桶今天浦上军全军上下的饮用水后,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几个山名家的士兵也没有给浦上宗景
好脸色,看到浦上宗景态度不善后,草草地行了一礼就离开了。
“我们好几百人呢,就这几小桶水就给打发了,哪里够喝?”浦上宗景没好气地骂道,“一个人连一口都喝不上。”
“听说今天凌晨,最后一口水井也断了。”后藤胜元在一旁宽解着自己的主公,“没办法了…城内的储水用不了几天,马上就要断水了。”
“之前没断水的时候,也没分给我们多少啊?为什么宇喜多家每天都有三百多桶?咱们之前每天就只有二十桶了!而且宇喜多家的驻地那里还有两口昨天才枯的井呢?他们凭什么要那么多水?”浦上宗景心里对宇喜多家的怨念可谓是深似海。
“宇喜多军人数也多啊…需要的水也多。而且…”后藤胜元抿了抿嘴,压低了声音道,“现在这鸟取城里,可不是山名家想说了算就说了算的。山名家的主力之前损失惨重啊,现在他们的兵力还没有宇喜多家多呢…真要是把宇喜多直家那厮逼急了,指不定宇喜多直家反手就把鸟取城夺了,献给织田军了。”
“他儿子都给人家杀了,他还能干出献城投降的事?”浦上宗景又往地上啐了一口道,“那厮平日里狠辣,但是唯独疼他那儿子。现在他儿子被羽柴军给害死了,他估计是铁了心了要报仇了吧。”
“不管怎么说…”
“不管怎么说这点水也不够用啊!”浦上宗景指了指那几桶水道。
“唉,主公…没办法的事情,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啊。”后藤胜元苦口婆心地想让浦上宗景冷静下来,“再说了,尼子家每天拿到的水比我们还少呢。”
“尼子家可是跟山名家有仇啊,山名佑丰怎么可能给他们水?”浦上宗景冷哼了一声,往不远处的一块屋敷那里看去——那里飘扬着尼子家的四目旗。
“新仇旧怨啊,尼子家要是忍不住了,搞不好会对山名家动手抢水呢。”浦上宗景干笑了两声,随后走到水筒边,用一个小竹勺舀起了一小口水,送到嘴边抿了一下,“真要是打起来了,我们要不要也去分一杯羹?”
“主公,现在大敌当前,我们要是还起内讧,可就是万劫不复了。”后藤胜元走到浦上宗景身前,非常严肃地低声道。
“真到了那个时候,也不是我想不起内讧就可以不起内讧了。”浦上宗景这时候却看得很清楚,“就算不想参与,也会被卷入其中啊。”
“山名殿下也是老狐狸了,那么一大把岁数不会白活的。”后藤胜元见浦上宗景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脸色也阴沉下来,低声道,“如果真的到了…水不够喝,不得不内讧的话…山名殿下应该回来找您合作吧。毕竟浦上家和宇喜多家有仇,他和尼子家有仇,而宇喜多家又是这里最强,于情于理也要排除威胁。”
“嘿,之前你和劝我这劝我那,结果想得不是比我还早?”浦上宗景看了眼跟了自己多年的忠心耿耿的家老,忍不住轻声笑道。
“身为家臣,要有这种觉悟。不过我希望,不要走到那一天。”后藤胜元微微抬起头来,目光格外地凝重,“因为无论我们在内讧里赢了还是输了,浦上家都要完了。”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章 急袭
天正八年(1580)10月1日清晨,卯时初刻,鸟取城外,羽柴家的兵营里。
“今天鸟取城应该就断水了,不知道他们剩下的水能喝几天啊。”羽柴秀吉抬起头来望着阳光明媚的天色,嘴角洋溢着无法抑制的微笑,“天气不错,可千万别下雨啊。下一场雨,够他们顶好久了。”
“人算不如天算,真下雨了也没办法。”雨秋平刚刚从鸟取城后的久松山上下来,去视察千手尾成负责的工程。雨秋平在刚来到鸟取城山脚下时就要求惊蛰备的辅兵到鸟取城东南的久松山上建设一个炮台,同时整修上山的路,努力开辟出一条能把三磅炮运到半山腰的路,从而居高临下地直接轰击鸟取城城内——在平地轰击鸟取城的效果实在是不好。半个月前,工程终于宣告完工,惊蛰备开始搬运火炮上山了。然而由于直江登平所负责区域的施工失误导致了突然塌方,惊蛰备不得不重新选址修建炮台,把炮台挪到鸟取城城东靠海一侧的山麓上,徒增了大量的施工量和距离,也失去了轰击鸟取城天守阁的最佳角度。千手尾成被直江登平气得不轻,把后者大骂一通后也只好认命。于是工期一拖再拖,直到昨天晚上才完成。想把火炮运过去,估计要中午才行了。
“你说如果不下雨的话,鸟取城能撑多久?”羽柴秀吉把下巴扬起的角度放低了一点,凝视着鸟取城的天守阁。
“你觉得呢?”雨秋平没有自己回答,而是先向羽柴秀吉问道。
“如果城中能有一个主心骨的话,说不定能撑一个月呢。”羽柴秀吉冷笑了一声,“可惜城里是一堆乌合之众啊,最多半个月吧。”
“你指的主心骨,是下定决心杀掉百姓来省水,甚至喝百姓的血的主心骨吗?”雨秋平没好气地问了一句,羽柴秀吉也识趣地没有回答,而是报以以一个“大家都懂”的笑容。
“依我看都撑不住半个月,甚至就两三天了。”雨秋平给出了一个比羽柴秀吉想象中最乐观的数字还有乐观的估计。但是后者转念一想后,立刻明白过来雨秋平话里的深意。
“你觉得城内要因为存水分配不均而内讧了?”羽柴秀吉问出这个问题时自己就先点了点头,“没错啊,尼子家和山名家有仇,浦上家和宇喜多家有仇,他们几家不久前还是互相厮杀的敌人,山名家还要提防宇喜多家夺城…嘿嘿,不内讧都难啊。”
“我们能看出来的事情,吉川元春也看得的出来的吧。”雨秋平话锋一转,也将羽柴秀吉的视线从鸟取城引向了千代川对岸——远处的毛利家军营,一文字三星的旗帜正高高飘扬。
“红叶的意思是吉川元春马上要发兵给鸟取城解围了?”羽柴秀吉皱着眉头问道,“没想到会这么快啊,我还以为至少要等到鸟取城里渴得不行了毛利家才会动手。”
“我原来也以为这样的,不过吉川元春也不傻
。真到了那个时候,鸟取城内矛盾重重,他可就指望不上这随时可能自相残杀的13000友军了。吉川元春现在就发兵解围的话,鸟取城内的说军好歹还能派上些用场。”雨秋平也转过身来,和羽柴秀吉一起看向千代川西侧的毛利家军营。
“可他们拿什么解围?我的人、你的人和明智殿下的人已经在千代川东岸设下营盘,吉川元春难道敢带着人顶着两倍的兵力渡河强攻不成?那不是送死吗?咱们两千挺铁炮,能够他们喝一壶了吧。”羽柴秀吉用手比了个开枪的手势,“半渡而击,他们全都要倒在河里。倒也方便,直接冲下海了,都不需要我们来打扫战场。”
“嘛,可千万不要轻敌。对手是吉川元春这种层次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坐以待毙的吧。我先回去了,调整一下部署。”雨秋平轻咳了两声,随后拍了拍羽柴秀吉的肩膀道,“我会去个使者提醒明智殿下的,今天开始重视防备吧,吉川元春的进攻随时都可能到来。”
然而,还没等雨秋平和羽柴秀吉告别,两个人就都愣住了。
目光所及的千代川西边的毛利军军营里,忽然剧烈地躁动起来。
天正八年(1580)10月1日卯时三刻,因幡国景石到智头间山林里的一棵大树上,作为特种连队排长的场昌长正趴在树枝上,全神贯注地盯着附近一片树林里的局势。和其他在哨所里,拿着望远镜瞭望的同伴不一样,的场昌长始终不喜欢那玩意。在这山林里,他坚信自己的听觉和嗅觉会比受到视野遮蔽的望远镜更加敏锐。
在刚编入雨秋家的部队时,老实说的场昌长是不心服的。毕竟也是殊死作战过的对手,说投降就投降什么的,实在太过为难。不过时间一长,的场昌长倒是也习惯了。再说雨秋家对待士兵是真的很不错,不仅子女可以免费到雨秋家开设的学校里上课,伤亡的士兵家属也可以获得极高的抚恤。以前在纪伊杂贺众,若是家里的顶梁柱不幸战死了,这家人基本上就是要过一辈子苦日子了。往日的战友们或许会帮衬着点,但也不可能一直帮下去,大家也都不富裕。的场昌长虽然嘴上不说,却是颇为无奈。不过来了雨秋家之后,士兵们就再也不用因为身后事而发愁了,的场昌长心里还是感激的。
不过虽然已经接受了雨秋家,但当时因为排斥雨秋家而连带着产生的排斥雨秋家派发给他的望远镜的情绪却没有消减,反倒是愈演愈烈。一开始有很多人都和他一起抵制望远镜,不过随着接受这一舶来品的特种连队士兵越来越多,的场昌长反倒成了另类。不过他倒是也无所谓,反正他一直都是个另类的人。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直将耳朵靠在树枝上的他却忽然听到了一些异动。他愣了一下后立刻翻身下树,趴伏在地,将耳朵贴紧了地面——不会错的,那是大军行动的脚步声。
的场昌长向西边看了一眼,茂密的树林和灌木让他无法推断敌人现在在哪里。不过,他还是立刻向后方示警。
随着一声如云雀叫声般尖利的口哨声响起,潜伏在山林里的诸多暗哨和哨所里的士兵们都是大吃一惊,纷纷将敌袭的情报快速后送。而此时,的场昌长却没有后撤,而是绕到一处岩石后面的灌木里,准备阻击敌军以拖延他们的进军时间,给辅兵的疏散和部队的集结争取时间。
“这边,这边,这边有一条近路,灌木比较少!”走在毛利军最前面的是宇喜多家的家老花房正幸,他此刻正带着一种亲信给毛利家引路,“穿过这片森林,应该就可以到千代川边了!”
“知道了。”这支别动队的领军者,吉川经家低声应道,“快一点,根据之前约定的时间,主军应该已经出动了,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这会耽误整个计划的!”
“好的,那就走最近的路吧。”花房正幸有些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道,转身将毛利军引向了另一条路。
然而,就在这时,密林间忽然响起了一声枪响。毫无准备的花房正幸被一枪命中眉心,低声呻吟了一声后就翻倒在地。
“继续前进!”吉川经家看都不看倒在地上的花房正幸一眼,高呼着催动着部队。毛利家的士兵们都是无言地迎合着统帅的命令,在山林间大踏步地向前冲去。
“好像是把向导干掉了呢。”躲在灌木后的的场昌长吹了吹铁炮里冒出的硝烟,快速地完成着装填,“但是他们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啊。”
“真是麻烦。”的场昌长装填完毕后,再次翻身瞄准。当年在石山御坊的守城战里,的场昌长还曾经和毛利家的人并肩作战过,不过现在大家各为其主,可不是手下留情的时候。
的场昌长在人群里寻找,试图想狙杀一个领军者,不过并没有合适的角度。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再次开枪干掉了一个插着宇喜多家靠旗的向导。不过,毛利军继续一步不停,对的场昌长的袭扰无动于衷。
“看来是不愿意停下脚步了啊。”的场昌长嘴巴里碎碎念着,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把拇指和食指塞在嘴里,使劲地吹出了三声短促的口哨。用口哨联络,是的场昌长一直以来的指挥习惯,也只有那些从纪伊一路跟来的老部下们能听懂这些口哨。他刚才这个三声短促口哨的命令,就是要求各部放弃他们最熟悉的游击战,立刻投入阵地阻击战。
听到的场昌长的指示后,原本留在各个哨所、暗处的铁炮手们纷纷离开了藏身处,快速向口哨响起的位置集结。的场昌长也调整了自己的所在,来到一处进军必经之路的山路拐弯处的岩石上方趴下,随后再次吹了一声口哨。
“在这里挡住他们。”的场昌长向陆续赶到的部下们下令道,“给辅兵撤离争取时间。”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一章 猛进
与此同时,千代川下游,鸟取城西的平原上,羽柴秀吉也正率军来到千代川东岸布阵,与忽然出营急袭的毛利军隔着千代川对峙。而雨秋平刚才已经回营安排过部下集结,现在又赶忙回来了一趟,观察前线的状况。
“怎么样?你这里人手够吗?要我立刻派人来增援你吗?”雨秋平策马来到羽柴秀吉所在的山岗上,看向了千代川对岸漫山遍野的一文字三星旗号和吉川家的三之纹旗,由于山峦和树林的遮蔽,这些旗帜下可能隐藏的兵力数量更是让人恐惧,“这里搞不好有25000人呢,你手上只有15000人。”
“没事,我这里你不用担心。明智殿下的10000人分成两部堵着鸟取城的门呢都没叫苦,我这里怎么好要支援呢?”羽柴秀吉满不在乎地夸口道,“再说有这千代川在,吉川元春就算有三头六臂,还能顶着我这15000人蹚水过河不成?没死也要脱层皮。”
“人多点总归防守起来安心。”雨秋平一如既往地给出了保守的建议。
“需要安心的是粮道,我们这里不要紧。”羽柴秀吉反身指了指和千代川平行的官道,“之前你麾下的真田大人不是说,有老鼠绕到山区里了吗?他们要是突然出来断了粮道,那可是麻烦事。”
“我们前线的存粮已经不少了,粮道暂时断一下又不要紧。但要是正面战场崩了,麻烦可就大了。”雨秋平衡量的轻重缓急显然和羽柴秀吉并不一样,“大决战的时候,怎么看还是主力对决更关键一些。”
“谁跟你说这是大决战了啊,红叶?”羽柴秀吉朝雨秋平挑了挑眉毛,露出了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怎么样算大决战?好歹也要双方短兵相接,谁都没办法轻易摆脱战局了才算是大决战吧?可是现在吉川元春还跟我们隔着河面大眼瞪小眼呢,随时可以无伤地撤回营地,这怎么能算决战?说不定吉川元春就是想用他的主力把我们的主力引到千代川下游,从而给他的别动队袭扰粮道创造机会呢。粮道断一天不要紧,但要是每天都断呢?如果吉川元春每次把主力拉出营外,咱们就全军集结,那岂不是他那支别动队可以每天都来骚扰粮道?谁受得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疲兵之计不可不防。”雨秋平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最后还是认可了羽柴秀吉的说法,“那我这就带着我的主力南下,把那只老鼠揪出来,一劳永逸。”
“快去快回吧。”羽柴秀吉和雨秋平击了一掌,随后雨秋平就留下天河备驻守大营,而带着劲草备、铜墙备南下支援酾酒备的三个连队一起守护粮道。
“真是点背,惊蛰备的炮刚好运上去了。”雨秋平看了眼鸟取城的后山久松山,由于先前制定的炮轰鸟取城计划,惊蛰备的大部分三磅炮都已经被运上山去了,剩下的六磅炮和九磅炮数量不多,不足以完全封锁
千代川。要是惊蛰备的火炮全员在此,只要往千代川岸边一摆,就可以彻底粉碎毛利军渡河的希望了。
“现在喊他们把炮运下来,估计也要折腾到晚上了,算了。”雨秋平本想下令让直江登平带着三磅炮都撤下来,但是想到山路崎岖,为了把这些火炮运上去修筑了那么多机关道路废了那么多事,运下来也太可惜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正正面战场问题也不大,还不如把它们拿去轰击鸟取城。”
天正八年(1580)10月1日清晨,辰时初刻,景石-智头的官道。
负责景石一带官道保卫的酾酒备第二连连长村上信村在得知自己所负责的路段遭遇到了袭击后,立即向官道南方的智头、久常发出了预警信息,要求酾酒备第一连和第三连立刻阻止辅兵们继续北上运输,并将辎重队全数遣返,同时向他们两个连队请求增援。
要守卫漫长的补给线就是这点困难,敌在暗我在明,不得不把兵力摊得很开,这就给了毛利军别动队奇袭一点的机会。而酾酒备第二连,现在就要坚持到援军抵达才行。现在正在山林里阻击的特种连队刚刚送来报告,他们已经没办法拖延更长的时间了,毛利军马上就会杀上官道。由于敌人数量众多,而且地形复杂,村上信村不敢贸然在官道前迎战,而是想退到官道后,依托千代川防守。千代川在智头北边的地方,一直都是在官道西边的。不过就在智头北边不远处,千代川和官道交叉了,反而从桥下流过出现在了官道的东边。这就导致官道直接暴露在由西边山林里袭来的毛利军面前,而没有千代川的掩护。不得不说,毛利军奇袭的地点选的还是很有讲究,果然是有向导带路。
“所有滞留的人,把手推车推下官道,然而立刻让开道路!”村上信村眼看着敌军越来越近,不由得急道,“让开道路给北边和南边赶来支援的友军!把道路让给通行级别更高的战兵和传令兵!”
“不要顾及辎重了!”村上信村看到还有辅兵想着把手推车推到休息区里保存时,急得直跳脚,“扔掉手推车!立刻去避难!敌人马上到了!”
在村上信村的催促下,辅兵们好不容易清空了官道,四散逃向了千代川的东边,缩到了酾酒备第二连身后。而酾酒备第二连占据了千代川东的几个高地据点,俯视着官道。虽然他们已经让出了官道,但是只要有这几个居高临下控制官道的高地据点在,毛利军也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在酾酒备第二连的威胁下切断官道并向南北进击。酾酒备第二连只要拖住他们,等到援军从南北抵达后夹击即可。
辅兵们前脚刚刚完成避难,毛利军后脚就从山林里杀了出来。在山林中阻击的特种连队已经撤向了南方的密林里,他们已经拖延很久了。雨秋平布置的预警体系给红叶军争取了足够多时间,让辅兵可
以零伤亡地撤走。
“接下来就要看我们的了!”村上信村高呼着拔出了腰间的武士刀,动员道:“全军准备战斗!”
“嘿!嘿!吼!”酾酒备的士兵们用三声整齐地呼唤回应着他们的指挥官,随后就准备迎击杀上官道的毛利军。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毛利军的战兵在官道西边的几个高地上停了下来,并没有进占官道,而是开始试图用弓箭和铁炮射击在官道、千代川对岸的酾酒备。
“对面的武士怕不是傻的?”村上信村见状愣了一下,随后心中止不住地窃喜,“这个时候还把时间浪费在对射上,不知道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吗?”
然而毛利军的行动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在战兵站稳了脚跟后,毛利军的辅兵从山林道路中不断涌出,拾起雨秋家辅兵刚刚洒遍了官道两侧的手推车,推着手推车向着东边杀来。有着毛利家弓箭手和铁炮手的掩护,酾酒备的铁炮手的注意力主要还是在对射上,这些辅兵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压力。
“这是要…让辅兵当炮灰吗?可是为什么要推着手推车呢?”村上信村忽然觉得眼前的状况有些诡异,不过还没等他有时间细想,局面就立刻滑向了不可预料的轨迹。
“冲啊!”此时此刻,小五郎正大吼着推着手推车向着千代川冲去。
小五郎是毛利家一个年轻的辅兵,去年才接了他父亲的班来响应领主的兵役。他父亲当了一辈子的辅兵,从来没有领到过属于自己的具足和军械。他父亲也一直告诉小五郎,当辅兵就是在战场上混日子,能从尸体上摸到点铜钱就算是赚得了。
不过这次的情况不一样了,吉川经家殿下在这次出征前搬出了一大箱银锭,同时宣布了赏格: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从军今年,只要能把一辆雨秋家辅兵遗弃的手推车推到千代川里,回来就赏一两银子!如果手推车里装满了粮食,就赏一两半!
那可是整整一两银子啊!一两银子!一千文钱!
小五郎这辈子都没摸过这么多钱,听到这消息的他一下子就惊呆了。和他同样惊呆的还有毛利军的几千辅兵,他们一个个都是黑眼珠子盯着白银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平日里就想着在战场上混日子的辅兵,此刻却一个个打了鸡血一样,推着手推车踉踉跄跄地朝着千代川冲去。
“冲啊!”小五郎大吼着给自己壮胆——准确说已经不需要壮胆了。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狂吼着往前冲去,在这种氛围下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停下脚步。虽然时不时就有人被枪弹击倒,但是立刻就会有人捡起他推到一半的手推车继续冲去。小五郎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吃亏了,早知道也空手往前冲,到时候捡起别人的继续推就好了。自己推了半天,万一死了岂不是给别人做嫁衣!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二章 断流
小五郎推着手推车冲过了平坦的官道,不得不说雨秋家整修过的官道走起来是真的舒服。推过官道后就是一小段下坡,小五郎也接着下坡的速度一路猛冲,但是有两大袋米从车上颠了出去。小五郎心里咯噔一下,担心着这一幕会被军奉行看到,导致他到手的一两半银子最后只被算成了一两。
千代川对岸高地上的火力一刻都没有停过,刚才还主要是攻击毛利军的战兵,但是在察觉到辅兵的异动后,越来越对的弹丸开始向这些手无寸铁的辅兵招呼过来。小五郎身前和身后一直有辅兵在不断地倒下,鲜血飞溅到了小五郎手推车的粮袋上,可是小五郎却连片刻都没有动摇过,他周围那么多向前冲的辅兵也没人停下。哪怕是把空车推过去那也是一两银子啊!一两银子就以为着全家从此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反正现在退回去也不一定能安全,那还不如咬牙冲到底。
小五郎自己都有些诧异,自己为什么一直坚信着自己可以活着回去。他一开始也试着躲避射来的弹丸,但他发现自己的反应速度根本办不到后,就索性闷头向前冲去了。千代川畔的滩涂地有些不那么好走,但是所有的辅兵都在往前冲,小五郎又怎么甘心落于人后?
一勺深一脚浅地推着手推车,顶着枪林弹雨冲到了千代川畔,小五郎狠狠地把手推车往河畔的下坡出一推,看着手推车朝着河里冲去。不过不断响起的铁炮手和战场上的硝烟还是唤醒了他心底的恐惧,一溜烟地向后逃去。毛利军的辅兵们也像小五郎一样前赴后继地将雨秋家辅兵先前遗落的手推车推入了千代川中,一时间水花飞溅。
毛利军的异动很快被沿着官道一路疾驰而来的传令兵传达给了雨秋平,雨秋平听到一半心下就已经大概明了,同时把目光投向了官道边静静流淌着的千代川——水位已经在逐渐降低了。
“堵塞河道,让千代川的水流下降到可以让大军通过的程度,从而让正面的吉川元春可以率军强攻羽柴殿下的阵地吗?”雨秋平敏锐地察觉到了吉川元春的战术,“都是武田信玄玩剩下来的了啊,当年三日町合战我就吃过亏了。”
“殿下,那要夺回官道,立刻疏散河道吗?”劲草备备队长新显成亮匆忙凑到雨秋平身旁,“不然羽柴殿下那里…”
“不用,让他堵,顶着毛利军的火力疏通河道,可是要死不少人的啊。”雨秋平非常果断地摇了摇头,低声下令道,“派传令兵告诉佑东,在酾酒备全员集结后,不要急着抢回官道或是疏通河道,在那里和敌军对峙就行了。”
“那我们要回去支援吗?”新显成亮指了指回路的方向,“我们这两个备队回到前线后,再加上留守大营的天河备,就可以挡住毛利军的主力了。”
“不用。”雨秋平再次干脆地拒绝道,“我们不回去,天河备也必须留下当预备队。”
“咦?”新显成亮不解地脱口而出道,“那羽柴殿下那里怎么办?他只有15000人啊,吉川元春手上可能有2
5000人呢。等到河水浅了,毛利军不就可以直接渡河了吗?”
“河水浅了之后能渡河的只有他们吗?横在咱们面前的河流不是同一条吗?”雨秋平笑着用手指了指身边水位正在缓缓下降的千代川,“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到水位降下去后,我们这两个备队抢先渡河到千代川西岸,威胁吉川元春的侧翼。我看他敢不敢渡河,敢渡河我们直接一个侧击他就完了。”
“告诉羽柴殿下,让他先顶着。实在撑不住了,天河备就去支援他。”雨秋平非常警惕地看了周围环绕着的群山,“不清楚会有什么突发事件,我必须要留下一支预备队。”
“另外,让酾酒备盯紧了,可别在我们渡河时让毛利军把河道疏通给我们淹了。”
天正八年(1580)10月1日上午,巳时六刻,吉川元春的本阵内。
就在不久前,面前千代川的水位已经因为上流的堵塞而下降到了可以淌水而过的地步了,不过吉川元春却不得不取消了原本从正面冲击的计划。
“父亲…”吉川元长面色凝重地对站在本阵里一动不动的吉川元春道,“河道是叔父以巨大伤亡为代价才堵塞的…我们要是毫无作为的话,这一切不就白费了?到时候怎么和叔父交代?”
“雨秋红叶岂是浪得虚名,我们的计划估计已经被看破了吧。”吉川元春双手抱胸冷笑了一声,看向了千代川上游正在渡河的劲草备和铜墙备,“有那两支备队的红叶军在侧翼,我们任何一个轻举妄动就是要全军覆灭的份。”
“那我们先去打他们?”吉川元长提出了一个可以作为替代的方案。
“那正面的羽柴秀吉也不会干看着。”吉川元春又是干笑了两声,不爽地一握拳,“这仗都打到整个程度了,那雨秋红叶居然愣是沉得住气,在本阵里还留着整整一个备队的预备队…咱们的计划搞不好要泡汤了啊。”
“不管了,必须要把那支备队引出来,哪怕要付出重大代价也在所不惜。”吉川元春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狠狠地用手锤了锤胸甲,低声道,“熊谷大人,正面羽柴军的防守就交给您了。如果羽柴军冲过来,务必要挡住。”
“遵命!”熊谷信直抱拳应道,将头盔带上了自己发鬓斑白的脑袋上,转身就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来吧,我们的目标是雨秋红叶的马印。”吉川元春随手拎起放在架子上的武士刀,招呼着帐内的武士们道,“上吧!”
“来了。”雨秋平看着毛利家大军中将近15000人缓缓调整了方向,向着南边自己马印所在指出杀来后,也是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庆次,你带着骑兵往西北绕,在毛利军的侧面徘徊,威胁他们的大营辎重,让他们不敢全军压上。”雨秋平向前田庆次的铜墙备下令的同时,也立刻开始构筑防御阵线,“成亮,立刻占据东北的两座小高地和西北的那个土坡,挖掘一道壕沟和矮墙,立刻!”
是!”前田庆次和新显成亮分别领命离开后,雨秋平再次对传令兵吩咐道,“去通报羽柴殿下,让他在正面立刻发动攻击!通知宇治大人,让他把天河备开出大营,来到劲草备和铜墙备渡河的渡口接应,但不要立刻渡河,留在东岸!以防鸟取城生变。”
劲草备的辅兵们在接到命令后立刻快速涌到了雨秋平选中的几个防御阵地,拿出工兵铲开始土方作业。而劲草备的战兵们则占据了高地和土坡的有利位置,而劲草备的3门三磅炮炮组也开始调试射击角度。与此同时,铜墙备的骑兵在留下了辅兵后,开始快速地进行战场机动,向着西北方——毛利军的后路疾驰而去。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以他们的速度现在就可以甩开毛利军的追击而直接西行杀入伯耆国,直奔八桥城而去——不过雨秋平并不是这种指挥风格的人,他只要求铜墙备起到威慑作用。
上千名骑兵奔腾的气势令毛利军各部人人自危,谁都知道如果这支骑兵直接奔着自己冲来,他们是挡不住的,推进的速度也缓缓放慢。正面战场留守的熊谷信直此刻正准备抵御羽柴秀吉的渡河进攻,十分担心铜墙备骑兵利用高机动性直接绕到了自己背后,所以也向吉川元春派出了告急使者。吉川元春只得先派出200旗本骑士跟住铜墙备的动作,必要地话牵扯一下。同时,把本来准备南下进攻雨秋平马印的15000大军分出了一半,让他们在大营四周面向西边列阵,以免被铜墙备绕后袭击。
当吉川元春率领着7500士兵来到红叶军阵前时,他发现雨秋平已经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内构筑出了简单有效的防御体系。环山的壕沟和土墙虽然不深不高,但是肯定能耽搁进攻的时间,而那就给了红叶军铁炮手居高临下射击的机会。而雨秋平自己手上也还留着400侍卫骑兵,随时可以袭击毛利军的阵线断裂处。再加上那不断轰鸣的3门火炮,想要快速攻下红叶军的阵地已经不大可能。
“那支预备队到死也没有加入战线吗…随时都可以撤离。”吉川元春看了眼移动到河对岸就停下了的天河备的银河旗,眉头紧锁地咬了咬牙。北边正面战场上已经响起了厮杀声,而铜墙备依旧在平原上不断徘徊,调动着毛利军疲于奔命。
“这样拖下去,输的会是我们,没办法了,只能强行来了。”吉川元春最后下定了决心,朝着身旁的旗本们高声下令道,“点燃篝火吧,发信号!”
“篝火?”
雨秋平看到吉川元春阵地里缓缓腾起的黑烟后愣了一下,十分警惕地看向了南边正在和酾酒备对峙的吉川经家所部,“难道要让那支部队立刻北上,南北夹击我吗?那倒的确有些棘手,看来需要让天河备渡河支援了。不过他们没法上官道的话,想要在这山地里南北向移动,估计会耽搁不少时间吧。”
“特种连队在哪里?能联系上吗?”雨秋平向随军的忍者们下令道,“让重秀移动到我马印南边的山林里,阻击可能会北上的吉川经家所部。”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三章 阴差
然而在忍者们离开不久后,鸟取城下的明智家阵地的方向却忽然腾起了好几处告急的狼烟。
“什么?”雨秋平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河对岸远处的烟火信号,似乎是“敌军出城”的意思,“城内只有13000人啊…而且都是心怀鬼胎的乌合之众。光秀她手上有10000精兵,怎么会需要告急呢?出现什么意外了吗?”
“让酾酒备立刻跨过千代川攻击,牵制住吉川经家所部,不能让他们袭击我的背后!”雨秋平果断地向旗手喊道,枫鸟马印也立刻挥舞起来向远处的友军下达指令,“天河备立刻返回鸟取城下援助明智殿下!接受明智殿下指挥!铜墙备暂时回收,不要继续深入了!”
“怎么可能呢…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才需要这么着急的求援?居然直接用狼烟?”雨秋平还是出于惊愕之中,怔怔地看着明智家的阵地。
“可恶…怎么忘了山上。”
此时此刻,明智光秀正懊恼不已。
就在不久前,鸟取城的北门和西门同时打开。尼子军、浦上军杀出北门,宇喜多军杀出西门。明智光秀认为鸟取城守军肯定要配合解围的毛利军决死一战了,立刻收拢全军下令迎战。令她诧异的是,明明是开城冲出来的是尼子胜久、浦上宗景和宇喜多直家,但是尼子军、浦上军和宇喜多军在开门后却都在磨洋工,似乎只是想把明智军拖住就行了。
“难道是把一切都寄托在毛利家身上,想要保存实力,所以自己就奋战了吗?”明智光秀脑内闪过这个念头,“到这个时候了还在算计友军,怎么可能赢得了?”
然而事实马上就证明了明智光秀想错了,鸟取城后山久松山上在不久后忽然点起了求救的狼烟——那是几个重要的泉眼所在之处。隐约可以在山林间看到,山名家的部队正向久松山进发。
“鸟取城居然有面向后山的暗门吗?”明智光秀一下子反应过来,“所以整个鸟取城周围这么大的动静,就是要把我们引开,好让鸟取城守军可以上山夺回泉眼,疏通水源吗?”
“可是…疏通水源又有什么意义呢,真的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吗?”明智光秀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就算疏通了又如何…等到之后退回城里后,我们还是可以再次切断水源啊。所有水源的位置都已经确定,再次切断起来毫不费力。宝贵的兵力在宝贵的时机不用于决战,而是去毫无意义地疏通水源…实在是无法理解啊。”
“不管如何,示警吧。本家的部队都被缠住了,一时半会没法绕到后山去阻止山名军。”明智光秀向几个旗本武士下令道,“点燃篝火示警。”
与此同时,久松山上。
“真有宇喜多直家那毒蛇的,居然能想出这样的注意。”太田垣辉延此刻率领着3000山名军从鸟取城的暗门出城,快步沿着久松山的山麓向上爬去。
“在塌方地带安放火药,随后
引爆来引发山崩…”吉冈定胜复述着宇喜多直家那毒辣的计划,“羽柴家之前乱挖泉眼,山上的土质已经变得不成样子…真的把塌方炸了的话,说不定就会引发闪崩,可以把羽柴家、明智家和雨秋家的大营全给埋了…如果山崩更激烈的话,还有可能把城下的羽柴军、明智军和雨秋军一起埋了…”
“也可能把鸟取城一起埋了。”太田垣辉延有些惶恐地补上了一句,倒吸了一口凉气道,“那是山名家最后的依靠了…”
“除此之外,你还能想到别的办法吗?还能有别的办法能击败织田军吗?我们已经没有办法破局了。只有赌上一切…”吉冈定胜一直是这一计划的坚定支持者,也是他的谏言才让山名佑丰采纳了这一最终可能埋葬山名家的计划。
“他们肯定以为我们是来切断水源的,我待会就带着佯攻部队往那边去。”太田垣辉延最后和吉冈定胜确定着行动计划的细节,“山上的织田军部队应该只有雨秋家的那大筒备队,他们在遭遇塌方后把阵地移动到靠海那边了,你往塌方那里走肯定是安全的。只要我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后面就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
“几十年的老兄弟了,山名家的存亡都靠我们了。”吉冈定胜和太田垣辉延互相拍了拍肩膀,叮嘱后告别。随后吉冈定胜就带着一小队人用扁担抬着一筐一筐的火药,向着右边走去。而太田垣辉延则率领着大军向左,分头杀向了各个水源所在地,企图吸引织田军的注意。
“他们是想来夺回水源吗?”正在山顶炮台上指挥火炮搬运的千手尾成见状愣住了,此时惊蛰备还有近一半的三磅炮正在山路上运输呢,要是被山名军给截住了可就大事不妙了。千手尾成立刻派出所有的护卫队去掩护三磅炮运输,自己则要求已经到位的炮手门立刻调试火炮诸元,对正在上山的山名军展开炮击。不过由于山路崎岖曲折还有大量的障碍物,仓促进行的炮击很难命中目标。
“怎么忽然这么多人冲上来?”此时,直江登平正带着惊蛰备第一连12个三磅炮炮组里的4个登山,他们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忽然就看到大批的部队向左边的山路用来。
“等护卫过来已经来不及了?”直江登平看了一眼正从山顶炮台赶来的护卫队和山名军的距离,就果断做出了判断,“他们应该是冲着水源来的吧?咱们绕路!往右边走!右边小路没有水源,他们不会追过来的!”
“但是大人,往右边走岂不是绕回了塌方的死路?”直江登平手下的一个炮组组长不禁质疑道,“要是敌人追过来了…”
“那咱们就丢下大炮逃生!”直江登平毫不犹豫地答道,“炮是死的,人是活的。”
直江登平和手下的炮组成员们连拉带拽地带着那4门三磅炮一路在小路上狂奔,索性这条路之前惊蛰备的辅兵也初步修缮过,不算那么难走。令直江登平安心的是,山名军
果然没有追上来,而是向着左边的各个水源点继续进发。惊蛰备在山顶的炮台一刻不停地开火,准星也逐渐提高,不断有山名家士兵的惨叫声传来。
“这里似乎安全了吧。”直江登平奔波了许久,好不容易筋疲力尽地爬上一个山坡,把手撑在坡顶的一棵树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回头看了眼逐渐远去的喊杀声。炮组的成员们也累得不行,一个个都靠在坡后的炮身上休息。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道路的岔口却忽然拐出了一队山名家的士兵。直江登平看到之后吓了一跳,赶紧缩回了山坡的另一面隐蔽起来,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去观察,“不会吧?还有人包抄过来了吗?那不是完了?”
但是他冷静下来后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人似乎不是来执行抓捕任务的。除了领军的几个武士外,其他人身上都背着一个扁担,扁担里鼓鼓囊囊地不知道装着什么。
“装弹,装散弹!”看到距离还够,而来袭的山名军显然没有多少攻击性后,直江登平立刻下令手下的炮组在坡后装弹。他们所在的坡后位置是山坡另一边正在上坡的山名军的视野盲区,山名军是发现不了的。
等到4门三磅炮都装填完成后,直江登平就先招呼第一个炮组把炮推到坡顶,打算让4门炮轮流开火装填,来一个火炮版的“三段击”。
当第一门火炮被推上坡顶时,那些山名军的士兵还浑然不知,直到开火声响起他们才茫然地抬头看了过来。
“估计会被扫入血泊之中吧。”站位密集的队列被散弹集中的样子,直江登平已经见惯不惯了,心中也已经对眼前即将出现的画面有了预感——
但是眼前的画面却直接超出了他想象力的边界。
“膨!”
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后,紧接着就是一串“噼噼啪啪”鞭炮般连续炸响的爆炸声,冲力把直江登平、炮组成员和那门推上坡顶的三磅炮都给震得滚下了山坡,幸好后面的炮组眼疾手快把直江登平和炮组成员们拉住了,不过那门三磅炮却直接一口气滚落了悬崖。
“发生了什么啊?”直江登平被摔得晕晕乎乎的,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被其他几个士兵搀扶着登上了坡顶瞭望情况——只见刚才还有山名家队列的地方此刻已经是硝烟密布,周围的山林都被火焰给引燃了。等到硝烟逐渐散去,可以看到地面上的残肢断臂一片狼藉,随后立刻就被火焰燃烧的浓烟所笼罩。
“这…他们扁担里装得难不成是火药吗?”直江登平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摔疼了的脑袋,“我人傻了啊…”
“大人,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干什么?”炮组成员们一个个也都是傻了眼,不知所错地看向直江登平。
“你们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他们背着火药上山是想闹那番?”灰头土脸的直江登平愣愣地杵在原地,半晌后才下令道,“不管怎么样,先把情况汇报吧。”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四章 阳错
在听到后山的巨响后,太田垣辉延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会这么快?应该还没走到位置才对啊?”本来正在组织进攻的太田垣辉延不解地看向了山林里腾起的硝烟,“而且…什么效果都没有吗?没有塌陷也没有山崩…不应该啊…那里的山体明明已经很脆弱了啊。”
“不管了,撤退吧!”太田垣辉延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无奈地道,“作战失败了,没有继续战斗的意义了。”
随着这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原本围绕鸟取城周围战成一团的各条战线也先后熄火。吉川经家、吉川元春、熊谷信直纷纷放弃了阵地后退,尼子胜久、浦上宗景、宇喜多直家也率军撤回了鸟取城内。刚才还战火纷飞的因幡国,瞬间就风平浪静了。各条战线上的织田军也都是一头雾水,但是久松山的爆炸令他们感到不安,于是纷纷放弃了追击,也撤回了千代川东岸的阵地上。
天正八年(1580)10月1日下午,红叶军的营地内。
“根据俘虏的口供,以及我们对现场的勘察,可以确定山名军的计划确实如此。”真田昌幸把一沓收集完成的情报放到了桌案上,对在场的军官们低声道。大家听到消息后,个个都是面色凝重,后怕不已。
“毛利军全线出击,鸟取城守军也是倾城而出…目的就是为了把我们全部从久松山附近引开,好让奇袭队带着火药上山引爆,引起塌方。好大的手笔啊。”福泽谕楠顺着真田昌幸的话说了下去,连连摇头感叹道。
“如果真的炸了?会有多严重?”真田昌幸看向福泽谕楠。
“如果他们是按照殿下之前炸石山御坊那样的布置的话,可以把原来塌方的那一块完全炸塌,引发山崩也不是不可能。”福泽谕楠眯了眯眼睛,低声答道,“不过他们可能不具备那样的技术,可能只是胡乱地把火药塞进去,最多也就是引起更大一点的塌方吧。”
“塌方也够受的了,下面就是咱们的军营啊,那么多辅兵,还有参谋部、军情司的人。”真田昌幸苦笑了几声,摸了摸下巴上坚硬的胡茬,“边上就是羽柴家的军营…里面也有很多人。”
“老实说,炸山这种事情我是根本没有预料到的,以后在山地边上扎营也要留个心眼,特别是之前就塌方过的地方。宇喜多直家这毒蛇,真狠啊。”逃过一劫的雨秋平连连摇头道,“不过啊,该说是我们运气太好,还是他们运气太差呢。”
雨秋平的话把营内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向了直江登平,后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头发。
“你小子的狗屎运啊…这都能给你撞上?”雨秋平哭笑不得地看着直江登平,“人家不知道策划了多少天,里应外合全军出击打出了这么好的配合,把我们的人都引开了,最后人家的别动队被慌不择路的你给迎头撞上了?”
“成元丸的运气一向是没得说的,这么多年来谁不知道?”小川佑东嘻嘻哈哈地打趣道,“这次立下大功救了全军,等回枫叶山城了,你伯伯我请你喝酒!”
小川佑东的话让帐内的气氛活跃起来,
前田庆次、新显成亮等人都挣着起哄,要回去带着直江登平喝酒逛窑子,这可把后者吓得不轻。
“诸位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出去喝花酒什么的可真的是不敢啊!”直江登平脸色煞白地连连摆手,“可千万别让我和这事扯上关系,万一传到了…”
“传到了什么?”小川佑东故意拉长了语调,随后笑眯眯地把目光从直江登平的身上转到了雨秋平的身上。
“当然是传到了咱们公主殿下的耳朵里啊!”前田庆次哈哈大笑起来,同时在直江登平的肩膀上狠狠地拍了拍,又朝着雨秋平挑了挑眉毛,“谁不知道成元丸是咱们殿下钦定的驸马啊!”
“我没说过啊!”雨秋平立刻高声反对,捍卫自己的名誉,“你们谁敢造我女儿的谣?嗯?”
在一片哄笑声中,雨秋家的评定会议愉快地收场。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鸟取城武家屋敷内冷若冰霜的军情评定。
随着炸山计划的失败,鸟取城的联合军也彻底失去了反败为胜的可能。织田家加强了对鸟取城的封锁,明智军在北门,羽柴军在西门,而久松山顶的炮台也一刻不停地向着鸟取城倾泻火力。天守阁已经在中午时被打得千疮百孔、无法使用,连军情评定会议也不得不躲到二之丸内炮击死角处的武家屋敷内举行。而本来就已经紧缺的用水,也因为今天的大规模军事行动而消耗了不少,眼下鸟取城内的情况只有更糟。
“毛利军全军缩回本阵了,吉川经家所部也撤走了。”刚刚从城头返回的浦上宗景向大家通报了沮丧的消息,“我们已经没有外援了。”
“毛利军会回来的。”太田垣辉延低声反驳道,“这里是山阴重镇鸟取城,鸟取城一丢,因幡国和伯耆国可能就都保不住了,毛利军不会放弃鸟取城的…除了月山富田城,整个山阴也没有比鸟取城可适合用来抵抗织田家的进攻了。”
太田垣辉延说完之后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果然,尼子胜久在听到了那个令人魂牵梦萦的名字后立刻哆嗦了一下,心中对毛利家的怨恨也骤然腾起,狠狠地沉声道,“毛利家那些东西都是信不过的,你没看今天他们都没怎么和织田军真刀真枪地打吗?总共死了的能有几百人吗?他就是那我们当炮灰罢了,利用完了就丢掉。”
“并不是所有的…”山名丰国想要开口斥责尼子胜久,可是他的话却被火炮的轰鸣声和炮弹扎入城内的巨响声给掩盖了过去。尼子胜久虽然没听完山名丰国的话,但还是知道后者是想讽刺尼子家被羽柴军出卖,于是恶语相向道:“你们山名家自己就出卖友军,还好意思说别人吗?”
“尼子殿下,请你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啊。”本来就因为今天袭击的失败而痛失家中第一猛将的山名佑丰情绪非常糟糕,用和他年纪不相符的尖锐语气挖苦道,“寄人篱下,就不要太锋芒毕露了吧。”
“切。”尼子胜久冷哼了一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该想想之后的出路了。”山名佑丰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低声喃喃地道,“鸟取城是守不
住了…剩下的水已经撑不了几天了。而且今天的战斗也看出了,吉川殿下可能也没有能力击破围城的织田军。”
“投降吧。”山名佑丰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地环视了众人一周,“与其死扛到底,不如存续家名。”
“羽柴秀吉那厮不会接收投降的,他根本没打算留我们一条生路的。”刚坐下没多久的浦上宗景讪笑了两声,指了指自己脖颈上还没有痊愈的伤口,“我们浦上家本来都投降了,结果那厮居然勾结宇喜多家想灭了我们,就是不肯给活路。”
“浦上殿下。”冈利胜闻言有些不快地提醒道,“‘勾结’一词,用在友军身上有些不大妥当吧。要不是我们宇喜多家相助,你们恐怕已经被灭掉了吧。”
“谁相助谁呢?有些事非要拆穿了,让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你才满意吗?”浦上宗景嘴上回答着冈利胜的话,双眸却紧盯着宇喜多直家。宇喜多家的人都明白,浦上宗景指的是他们两家联合欺骗尼子家,把后者也拖入联合军那一事。
“别的不说,羽柴秀吉那厮当真是蛇蝎心肠,不得好死。”尼子胜久恶狠狠地握了握拳头,低声唾骂道,“他的眼里只有土地,一丁点安身之处都不想留给我们,为了那些地恨不得把我们整死。别说他现在不会接受投降了,就算接受了我们投降,以后也会想暗算我们尼子家一样把降军暗算掉。与其投降之后被莫名其妙地突然暗杀,还不如现在堂堂正正地拼一场。”
“说的不错。”宇喜多直家缓缓地点了点头,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杀意毕露。一向不会在外人面前发泄情绪的他也表现出了对羽柴家刻骨的仇恨——因为羽柴秀吉居然狠心害死了他最疼爱的幼子八郎,“穷途末路了…和羽柴家拼了吧,能杀一个人算一个人,最好是能把羽柴秀吉本人的首级取下。”
“几位殿下是不是没有搞清楚状况?”山名佑丰听着宇喜多家、浦上家、尼子家的人抱怨了半天,自己才悠悠地开口道,“这里可是山**啊,是明智殿下负责的区域。我们因幡国鸟取城,是要向仁慈的明智殿下请降的,为什么要担心羽柴殿下呢?我们山名家可没有像你们三家那样,对羽柴秀吉降而复叛有了过节,我们和明智殿下可没什么仇怨啊。当年我战败被俘时,和明智殿下还算是有过一份交情的。”
山名佑丰的话让在场的三家来自山阳道的大名愣了许久。半晌后,尼子胜久才有些颤抖地问道:“山名殿下的意思是,要抛开我们向明智殿下请降了吗?”
“怎么会抛开你们呢?”山名佑丰闻言立刻摇了摇头,“怎么说也是患难与共多日的伙伴,自然要为你们美言,请求明智殿下给你们一条生路的。这里是明智殿下负责的区域,不由羽柴秀吉说了算,诸位莫慌。”
“可是我们的领地都在山阳道啊。”浦上宗景苦笑着看了眼山名佑丰,“山名殿下还是不要装傻充愣了吧,难道明智殿下还会从但马国和因幡国划出领地安置我们不成?我们这几千人如果不想变成无家可归的浪人,就只有去找羽柴秀吉这一条路吧。”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五章 笑里
“后事暂且不说,抵抗是死路一条,诸位不会看不出来吧。”山名佑丰轻叹了口气,决定换一套说辞。他话说到一半时,久松山头的火炮再次轰鸣,鸟取城内又是一阵巨响,导致山名佑丰不得不停下一会儿等到这轮炮击暂时结束后再说话。他苦笑了一下,用手指了指久松山上炮台的方向,“已经没有办法防守了,不是吗?”
“山名殿下,对我们而言,投降也是死路一条,而且是毫无生机。”宇喜多直家阴沉着脸,语调却还颇为轻松,“相反,决死守城,多守一天,不也就多了一份生机吗?”
“老夫可不明白这生机在哪里?”山名佑丰闻言笑了笑,用有些讥讽的语气挖苦道。
“比如柴田胜家忽然出兵背叛织田信长,将毫无防备的织田信长击杀于安土城,那雨秋红叶、羽柴秀吉和明智光秀想必就会立刻我们签订停战协议,然后回师平叛吧。”宇喜多直家若无其事地随口应道。
“宇喜多殿下可真会讲笑话。”山名佑丰闻言有些夸张地哈哈大笑起来,“老夫受教了,原来这就是宇喜多殿下苦等的生机吗?”
“对于我们而言,有总比没有好。”宇喜多直家也应和着山名佑丰干笑了两声,“还是说,山名殿下觉得我们投降了羽柴秀吉后,会有什么好结果吗?”
“老夫我可是说过了,会为你们向明智殿下美言几句的。”山名佑丰依然坚持着他之前的说辞。
“明智殿下最多也会收留我们和我们为数不多的家臣和眷属吧,那我们数千士兵呢?我们的领地呢?”尼子胜久接过了话头,再次把话题带回了浦上宗景之前被山名佑丰岔开的地方。
“嘛…都是年轻人啊,也不怪老夫说你们。”山名佑丰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不得不正面回应这个问题,“千百年来,多少盛极一时的武家最后也都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我们山名家曾经贵为四职,是手握十一国的六分之一殿,现在不也要沦为织田家一介家臣的阶下囚。想当年,织田氏不过是越前默默无名的代官,谁又能想到山名家要向他们俯首称臣呢?”山名佑丰摊开了手,苦笑了两声道,“盛者必衰,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穷途末路之时,能保住身家性命就已经是万幸,又有多少名门贵族在最后连性命都保不住呢?又怎敢奢求领土和士兵呢?”
“那是山名殿下知道明智殿下应该会给你留一份土地和面子,才能在这里侃侃而谈惺惺作态吧。”尼子胜久没好气地用最尖锐的话语戳穿了山名佑丰画的饼。
“嘛嘛,尼子殿下若是不满意的话,大可开城门与织田军死战一场,老夫必定亲自在城头为你们擂鼓助威。”山名佑丰阴阳怪气地撺掇道,满意地看着尼子胜久的脸紫成了猪肝的颜色,随后换了个语气心平气和地道,“老夫已经说了,老夫肯定是要为山名家全族的性命着想的,让老夫和你们一起死战不降是不可能的。老夫也愿意看在携手一场的情
分上,为你们向明智殿下美言,请明智殿下留你们一条活路。虽然羽柴秀吉可能作梗,但是在荒岛乡村聊此余生的待遇,应该还是能有的吧。比起身死族灭,诸位最好认真考虑考虑。”
“谁又不想呢…如果能和家人共度余生的话。”宇喜多直家忽然性情大变,红着眼眶换了个哭腔,让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
“八郎…八郎那孩子,他才那么大,还不懂事,却已经整天都和我说:‘父亲,能不能不要再打仗了,打仗了会死人,不打仗大家就都可以安安心心活下去了’这样的话了…可是我这个愚昧的父亲却自以为是地觉得孩子什么都不懂,自以为是地固守自己那所谓的‘乱世的处事方式’,不断地挑起罪恶的战争,最后连八郎…”说到这里,宇喜多直家居然流出泪来,泣不成声地道,“连八郎都失去了吗…”
“请山名殿下放心,我绝对不会为了所谓的‘替八郎报仇’而和羽柴秀吉,哦不,羽柴殿下拼命的。如果八郎在天有灵,一定也不会希望我为了给他报仇而让几千人白白去死吧。”宇喜多直家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朝着山名佑丰鞠了一躬道,“请您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抵抗的!但请您帮宇喜多家美言几句了!”
说罢,宇喜多直家就缓缓起身退场,领着宇喜多家的众人退出了屋敷内,向着宇喜多家的兵营走去。宇喜多直家刚才那明显过度了的“动情表演”让屋内的气氛变得非常诡异,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那是宇喜多直家的真情流露,但是大家立场不一也没办法一起吐槽。于是,这场会议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散会不多久,正在和族人与家臣们商议的山名佑丰就得到了“浦上宗景来访”的通报。
“浦上殿下。”山名佑丰看到浦上宗景去而复返后,不禁打趣道,“您这是在门口绕了一圈就回来了吗?”
“担心山名殿下被宇喜多直家那厮给蒙骗了,故而一刻不敢耽搁。”浦上宗景似乎没有回应山名佑丰调侃的意思,而是一本正经地答道,“殿下不会真的被宇喜多直家给骗了吧?那家伙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句都不能信啊!”
“都是并肩作战的友军,浦上殿下之言何以至此?”山名佑丰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劝解道。
“山名殿下!宁把宇喜多直家当友军,他可不一定把您当友军啊!”浦上宗景见山名佑丰的态度有些犹疑,立刻急道,“说不定他只是把您当成他向上爬的垫脚石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可就有点伤感情了啊,浦上殿下。”山名佑丰抬手请浦上宗景坐下,不过后者却是面色铁青地不肯动弹,挣扎了一会儿后居然原地跪了下来,向山名佑丰俯身道:“山名殿下!我浦上宗景本就已经是背井离乡之人,没什么好牵挂的了,估计死期也不远了吧!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我生怕山名殿下会重蹈我当年的覆辙啊!啊…说坦诚点,也不是担心山名殿下啊!我就是不想看到宇喜多直家这
蛇蝎心肠的小人再次获利啊!他为了成功,可以谋杀岳父抛弃妻子!他可以背叛主家然后又和彼此心知肚明都恨之入骨的主家合作!这种人完全没有信义可言,干出什么事情都不奇…”
“好了好了,浦上殿下不必这么说。”山名佑丰摆了摆手,打断了浦上宗景滔滔不绝的控诉,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但浦上殿下说的,老夫难道不明白吗?”
浦上宗景不解地抬起头来,看向了山名佑丰,山名佑丰则淡淡地道:“实不相瞒,军情评定会议之前,我就已经向明智殿下遣使投降了。我们约定今晚,由驻扎在北门外的明智家进城受降。山名军将和明智军里应外合,擒拿不肯投降的宇喜多直家和尼子胜久。山名家也将以替织田家拿下这两家叛徒为进身之阶,谋求哪怕一小块的所领安堵。”
山名佑丰的话登时让浦上宗景冷汗直流,有些后怕地环顾了房间一周。
“浦上殿下但请放心,老夫不是不讲信义之人,又岂会在这屋子里伏兵?”山名佑丰拍了拍手,示意浦上宗景不必担心,“而且浦上殿下和我山名家无冤无仇,也和织田家没有深仇大恨,我们又为什么一定要除掉您呢?只要您愿意祝我们一臂之力,到时候明智殿下分您一块领地的安堵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多谢山名殿下,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浦上宗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呼吸,“如果殿下真的要擒下宇喜多直家和尼子胜久归降,刚才为何不肯动手呢?放他们二人回到自家兵营,岂不是纵虎归山?”
“宇喜多直家小心地很,他身边可是带了不少忍者的啊,浦上殿下怕是没有注意到吧。”山名佑丰冷笑了两声,用手随便点了点屋敷外,“仓促动手,要是误伤了我山名家的人该如何是好?反正只要等到明智家进城,宇喜多直家就是刀俎上的鱼肉了,老夫何必急着一时?”
“山名殿下所言甚是。”浦上宗景起身向山名佑丰行了一礼,也乖乖地变换了称呼,“在下也愿意助一臂之力!请问有什么是在下可以帮上忙的吗?”
“到时候城内开战,由浦上殿下去盯住尼子家便可。”山名佑丰犹豫了一下后给出了这个答案。
“那不知明智军会几时进城?可否告知在下,浦上家也好在做准备?”浦上宗景非常诚恳地俯身问道。
“这…老夫也还不清楚啊。明智殿下没有明说,老夫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敢多问啊?只等明智家的消息了吧。”山名佑丰笑呵呵地打了个哈哈,把这个话题给推了过去。
“如此,那在下也就等山名殿下的消息了!”浦上宗景临走前还不忘再次向山名佑丰行礼道,“还望在明智殿下面前替在下多多美言啊!在下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求让跟着浦上家不离不弃的兄弟们不至于饿死就行了!”
“那是自然,包在老夫身上,浦上殿下尽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