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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扶摇微影     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txt下载     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六章 藏刀

    送走浦上宗景后,山名佑丰轻咳了两声,一直等在内室里的黑田孝高缓缓地走了出来。

    “黑田大人,一切多按您的意思办了。”山名佑丰向黑田孝高示意道。

    “辛苦山名殿下了。”黑田孝高把内室的门缓缓合上,拉了拉自己斗篷的帽檐,把脸更好地隐藏在了阴影里,“织田家会记住您的贡献的,您的所领安堵不会少的。”

    “黑田大人,莫怪老夫多嘴啊。”山名佑丰忽然抬手,喊住了正要出门的黑田孝高。黑田孝高回过头来,只能看到兜帽下脸庞的轮廓。

    “无论是直接破城,还是等我们投降,也不过是几天的事。”山名佑丰说话间,又是一阵炮响传来,仿佛在佐证山名佑丰的话。山名佑丰顿了顿,用手揉了揉粗糙枯老的面颊,叹了口气道,“老夫为了山名家存续,自然是愿意配合织田家行动。只是这番辛苦的布置,又是为了什么呢?有什么意义吗?”

    “您需要知道这个吗?”黑田孝高冷淡地回应道。

    “不知道的话,很多事情每个轻重。到时候联系不易,出了什么差错,耽误了织田家的事,老夫可担待不起啊。”山名佑丰苦笑了两声,嗓音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而老者问出的问题也让人难以回绝。

    “宇喜多直家、尼子胜久、浦上宗景都必须死在城里。”黑田孝高非常简短地答复后,随后眼眸里寒光一闪,“山名殿下,这样的答复,可以了吗?”

    “已经足够了。”山名佑丰的眼皮抖动了一下,随后抬起有些发颤的手摆了摆道,“送黑田大人出城吧。”

    不久后,宇喜多家在二之丸西侧的兵营内,迎来了一个暗中前来的访客。

    “主公,您来了?”宇喜多直家看着手下将浦上宗景迎入营寨后,立刻露出了诚惶诚恐的笑容,连连上前迎了几步,“怎敢劳烦你亲自来此?在下未能远迎,实在惭愧。”

    “你是不是在你儿子死后就已经疯了?”浦上宗景眯着眼睛看着表情管理已经近乎失常的宇喜多直家,“这几天也太渗人了吧。”

    “哈?主公说在下疯了?”宇喜多直家夸张地大笑起来,随后猛地一屁股坐在了马扎上,“那您说说,我猜的对不对?山名佑丰是不是已经和明智光秀勾结好了,准备开城投降把我们给卖了?”

    “是你,不是我们。”浦上宗景冷冷地把手背到了背后,居高临下地瞪着宇喜多直家,“浦上家可是已经得到了山名殿下的许可,能和他一起向明智殿下请降的啊。要被消灭的只有你啊,宇喜多直家。”

    “若是主公真的信了,又怎么会来到我这里呢?”宇喜多直家自顾自地冷笑了两声,随后直起腰来同样盯着浦上宗景,“您做梦都想杀了我吧?能把您逼到来和我合作,说明山名殿下根本信不过你吧。”

    “宇喜多直家,记住你自己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浦上宗景扬起下巴冷哼了一声,用有些阴森的语调低声

    道,“我早晚会把你那张脸给撕碎。”

    “那至少也要等到我们从鸟取城里活着出去之后,不是吗?”宇喜多直家扶着膝盖站起身来,向浦上宗景伸出手去。

    “你打算怎么做?”浦上宗景没有理会宇喜多直家伸来的手,而是干脆地问道。

    “明智军估计今晚就要入城了吧。”宇喜多直家舔了舔皲裂的嘴唇,喃喃地道,“在那之前,夺下鸟取城,挟持山名佑丰。”

    “然后呢?从织田家的天罗地网里,你能逃到哪里去?”

    “不逃,谈判,以山名佑丰的性命为筹码和织田家谈判。”宇喜多直家不知道从那里掏出了一个手链,在食指上不断悠闲地转着圈。

    “织田家的人恐怕巴不得我们一起死掉吧,谁会和你谈判?”浦上宗景讥讽地笑了两声,“我看你怕不是真的失心疯了吧。”

    “羽柴秀吉肯定想把我们都杀了,但是明智光秀不一定。看重血统的他,很有可能会想留下名门山名氏。我们也不会提出很过分的要求,不过是活命罢了。比起山名全族的安危,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愿望就算接受了也无妨吧?”

    “活命?交出兵权,没有领地,怎么活命?指着织田家人人都是大善人吗?”浦上宗景再次讥讽道。

    “织田家里还真有这样一个人。”宇喜多直家眼眸一闪,狠狠地攥住了手指头上的手链,“雨秋红叶…只要谈判有他在场的话,达成的协议就会被遵守,我们的性命就有保障。”

    “雨秋红叶是有多无聊,要保我们这些对他没有任何用处的人的性命?何况你还两次设计,想置他于死地?”浦上宗景的语调愈发嘲讽,一边轻轻地用脚跟保持着地,来回踏着脚尖,一边挖苦道。

    “因为他有着一诺千金的好名声啊,我们这些穷途末路的蝼蚁根本不值得他舍弃这一名声,这个好名声可是要留到之后更关键、更致命的一次背信弃义的机会上啊。”宇喜多直家忽然狞笑起来,笑得让浦上宗景都有些发憷。

    “说到底,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也太低了。不仅要成功在明智军入城前拿下山名佑丰,还要寄希望于明智光秀和雨秋平都想要谈判而不是武力解决,最后还要希望我们能在谈判里收获好的条件。”浦上宗景长叹了一口气,脸上也变得有些阴沉,“简直是痴人说梦啊,还不如直接投降,来请明智光秀留一条生路呢。”

    “如果你不想干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赶紧走吧,别妨碍我就行。”宇喜多直家上前几步,走到了浦上宗景身前,几乎是脸贴脸地道,“我现在没空杀你啊主公,快点走吧。”

    “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如此执着?”浦上宗景咽了口唾沫,沉声问道。

    “我不能接受摇尾乞怜,随后被孤身一人流放到什么岛上去那样的结局。如果没能保存实力的话,我该怎么样才能给八郎报仇呢?”宇喜多直家的眼神空洞无物,漆黑地有些吓人,“这就是我活下来最后的意义了

    啊…”

    “我的人已经大概查清楚了,那可是死了无数人才在重围里送进城的情报啊。”宇喜多直家的嘴角抽搐着咧出了夸张的弧度,“害死八郎的人,应该就是羽柴秀吉手下的那个黑田孝高吧。就算死,就算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要带他走。”

    “疯子。”走出宇喜多家兵营的浦上宗景,嘴上一直低声碎碎念着这个词。

    宇喜多直家在浦上宗景回来前,就已经说服了尼子胜久和他共进退。尼子胜久和山名佑丰有着被背叛的旧怨,对于进攻山名佑丰一事自然是拍手赞成。而且尼子胜久也明白,宇喜多直家和浦上宗景直接卸甲归降还是有一丝生机的,可是作为从织田家背叛的与力,他尼子胜久若是投降可是必死无疑。

    按照宇喜多直家的计划,浦上宗景的任务就是盯住浦上家兵营所在的鸟取城北门——尼子家的兵营也在这里,他们两家要合力阻止明智军进城。在宇喜多直家发动兵变并进攻鸟取城本丸后,他们两家就要立刻响应,夺下鸟取城的北门,阻止明智军入城。而之后,只要等到宇喜多直家的部队夺下鸟取城的控制权就可以了。

    浦上宗景回头看了眼鸟取城的天守阁——它已经被轰得残破不堪。山名佑丰即使在这种时候,也还不信任浦上宗景,不肯把具体的行动安排告诉浦上宗景,这是促使浦上宗景最终倒向宇喜多直家的原因——天知道山名佑丰和明智光秀达成的协议里,是不是他们三家来自山阳道的大名都给卖了。浦上宗景反正是想不出,山名佑丰特意给自己留一条活路的原因。

    “刚好,山名佑丰给我的布置也是盯住尼子家,那我在北门干耗着也暂时不会让山名佑丰起疑…”就在浦上宗景琢磨着自己的小九九时,忽然听到身后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就是喊杀声和惊慌的叫声。

    “什么情况?”浦上宗景匆忙转过身来,只见鸟取城西门的城门下此刻已经乱作一团。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远看看不清楚。浦上宗景在侍卫的帮助下爬上了一栋屋敷的二楼,匆忙向那边望去,只见大批大批羽柴军正从西城城门不断涌入。

    “羽柴军…”浦上宗景愣得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好半天才僵硬地转过头来,把目光投向了北门处,“不是说明智军从北门进城吗嘛…怎么进城的是西城的羽柴军…”

    不过也没有给浦上宗景太多思考的时间,猝不及防的宇喜多军很快就在羽柴军的突然袭击和山名军的夹击下溃散了。浦上宗景的面部表情逐渐凝固,环顾了周围的侍卫们一眼,随后无奈地道:“放下武器请降吧。派使者去,我们投降。”

    然而,浦上宗景等到的却不是赶来受降的使者,而是汹涌而来的羽柴军。他们丝毫不给浦上宗景任何辩解的机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将浦上家的众人纷纷砍杀。察觉到一样的尼子军试图打破北门逃跑,可是却没能如愿,被赶到的羽柴军全数歼灭。当晚,鸟取城压制成功。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七章 报仇

    五天前,天正八年(1580)9月26日,红叶军营地内的一个小角落里。

    “朝比奈前辈…不是我不想帮你啊,只是这事情…”森兰丸看着跪在自己身前泪流满面的朝比奈泰平,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一双不知何处安放的小手局促不安地对着手指,“这事情被发现可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啊…不仅要吊销军籍,还会入狱服刑,如果有重大后果就是死刑啊。”

    “我知道,所以兰丸,非常非常对不起!”朝比奈泰平呜咽着抬起头来,双手死死地抓着森兰丸的衣服下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但是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啊,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道该去找谁才好啊?”

    见森兰丸还抿着嘴犹豫,朝比奈泰平居然俯身下来给森兰丸磕起头来,把森兰丸吓得也匆忙蹲下来想要拉起朝比奈泰平。

    “求求你了兰丸!求求你了!我哪怕豁出命来也要给八郎报仇啊!我不能看他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啊!”然而朝比奈泰平却是不依不饶,死死地把头往地上磕去,声音也颤抖地吓人,“我一定要做的…我一定要做这件事情!我只能来求你了!”

    “前辈…”森兰丸看着面前那哭成泪人的汉子,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了,“只是个认识几天的朋友罢了,前辈真的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他是我的小弟啊!他认我当大哥了啊!他一声声地叫我‘大哥’啊!”朝比奈泰平的眼眶红得仿佛能渗出血来,比额头上切切实实的血迹还要红,“我怎么能就这样看着他被害死了而无动于衷呢?”

    森兰丸只觉得身体剧烈地颤栗了一下,但还是逐渐回过神来。他抿了抿嘴,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咽了口口水,随后低声道:“请交给我吧,前辈。”

    天正八年(1580)9月28日傍晚,红叶军的营地内。雨秋平处理完了一天的军务,眼看着夜已经深了,不禁连打了几个哈欠,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兰丸,麻烦你了。”雨秋平向坐在自己身旁一直帮忙打下手的森兰丸道,“把今天的资料整理一下吧,我实在是太困了,先去洗漱睡觉了。”

    森兰丸闻言一怔,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整理文件的手也开始了难以抑制的颤抖。

    “怎么了?没精神了?”见森兰丸没有回应,雨秋平笑着伸出手来在森兰丸眼前晃了晃,“你也困了?要不你也早点去睡吧?明天早上我自己整理?”

    “啊啊!”森兰丸听到雨秋平的话后骤然回过神来,匆忙慌乱地连连摇头道,“不用不用!没有!殿下赎罪!在下走神了!在下来弄完吧,殿下先去睡好了!”

    “哈哈哈…兰丸你怎么回事,神经过敏了?”雨秋平被森兰丸的样子给逗乐了,笑哈哈地站起身来,在他的脑袋上敲了敲,“那就辛苦你了!晚安!”

    “晚安,殿下!”森兰丸立刻前倾行了一礼,随后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收拾着文件,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那张没什么内容的纸张,耳朵则已经竖得高高地,听着雨秋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远离,直到走出帐外。

    森兰丸快速侧头以极细微的动作瞄了一眼帐门口,仿佛营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盯着他一样。在确认雨秋平已经走远后,他立刻换座到了雨秋平的座位上,伸出手来够到了放在桌案侧边的一个小黑匣子里,那里放的都是军情司和鸦传来的机密奏报。森兰丸快速地端起盒子放在腿上,打开盖子一张张快速地翻阅着稿件。这些机密奏报用的都是暗语符号,只有雨秋平身边有一份随身携带的密码表。不过森兰丸平时经常要替雨秋平用密码表来读译,记忆力过

    人的他早就把那繁复的密码表记得**不离十。

    “粮道…不是。”森兰丸快速地把第一张稿件放到了一边。

    “暗杀…也不是。”森兰丸又快速地翻过了第二张。

    “堺町动向…”

    “10日内枫叶山城内细作活动情况。”

    “长宗我部家动向。”

    “三好家动向。”

    “三岛水军动向。”

    “北条幻庵事件后续。”

    森兰丸一张一张地翻着,可是却始终找不到朝比奈泰平委托他招的宇喜多八郎遇害事件,急得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翻页的手也发抖得厉害,按理说出征以来所有的奏报应该都在这里才是啊,怎么会…

    就在这时,森兰丸忽然翻页后的下一张纸上,赫然出现了“宇喜多八郎”这五个字的对应暗码。森兰丸浑身一颤,立刻把其他的稿件放到一边,借着烛光打量着这封鸦的奏报,聚精会神地快速记诵起来。

    天正八年(1580)8月27日,据……黑田孝高带着十余忍者押送着宇喜多八郎……

    这张稿件并不长,资料也有一些缺漏,不过大致能推测出整件事情的经过。然而森兰丸读到最后,却忽然有些发愣。在整篇稿件的末尾,莫名其妙地另起了一段,然后只写了个三个字符的暗文,看起来像是很重要的信息。

    “八……八丈……这是‘岛’吗?什么意思?”

    森兰丸喃喃自语着皱紧了眉头,“前言不搭后语…看来是我记错了暗码对应吗?那我前面的部分会不会也读错了?不应该,前面的语义并没有什么矛盾啊。”

    就在森兰丸胡思乱想的时候,主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是雨秋平的脚步声。森兰丸吓得脸色大变,匆忙快速地把所有的稿件按照之前的顺序摆好收入盒子里,把盒子盖好,然后埋头开始整理起文件。

    “兰丸!”不过雨秋平并没有走入营帐,而是在营帐外就对着帐内喊道,“怎么还亮着灯啊?早点睡吧。”

    “好的殿下!在下马上就收拾完了!”森兰丸后怕不已地应道,努力控制着声音不要发抖。虽然他还想好好研读一下那份稿件,不过雨秋平的去而复返吓得他不敢再次犯险了,乖乖地收好文件撞入收纳袋里,就熄灯离开了营寨。

    他回到侍卫们休息的营帐后,发现朝比奈泰平早就在帐篷边厕所后的阴影里等着了。森兰丸装做自己是要去小解一般,向着远处的朝比奈泰平所在之处走去。

    “兰丸,这么晚你干什么呢?”就在他走到一半时,帐篷里却忽然传来了森长可的喊声。

    “啊,二哥?”精神处于高度紧张中的森兰丸被森长可的喊声吓得一哆嗦,有些惊慌地应道,“我刚帮殿下整理完文件,才回来,要去如厕。”

    “哦,这样嘛?”森长可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随后睡眼惺忪的他就揉了揉眼,站起了身,向着森兰丸这边靠了过来,把手搭在森兰丸的肩膀上道,“那刚好,一起去吧。”

    “二哥…”森兰丸闻言咽了口唾沫,但是也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大的还是小的?”森长可又随口问道。

    “小的。”森兰丸也红着脸随口答了一个。

    森长可推着森兰丸快步走到了厕所里,兄弟两人各自站住一个坑位。森长可哼着小调,舒服地一泻千里。然而他身边的森兰丸那里,却迟迟没有传来水声。憋了半天,也就只有几滴尿滴在沟里的声音。

    森兰丸的脸色逐渐从红变白,因为他能感受到身边兄

    长气场的怪异。

    “说吧。”森长可环视一圈,确认厕所里没人后,低声道:“干嘛去了。”

    森兰丸低下头去没有回话。

    森长可于是上前一步,一把将森兰丸提了起来,拎到自己面前,逼着他的双眼,压低声音喝问道:“干嘛去了?”

    “你别为难兰丸。”就在这时,躲在门外阴影里的朝比奈泰平忽然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同样压低声音道,“事情是我让他去干的?”

    “他让你干什么了?”森长可没有理会朝比奈泰平,而是继续对森兰丸逼问道。

    “我让他…”朝比奈泰平刚要开口解释,就被森长可打断道。

    “我没问你!”森长可瞪了一眼朝比奈泰平,随后继续看向森兰丸道。

    “二哥…朝比奈前辈他…”森兰丸在森长可的眼神下无处遁形,挣扎了许久还是选择了坦白,“想给八郎报仇,所以让我借着帮殿下整理文件的机会,去偷翻军情司和鸦的情报,想知道是谁害死了宇喜多八郎。”

    “我才来红叶军没多久,但我也知道这是要开除军籍入狱处刑的罪过吧?要是泄露军机了可能是死刑啊!”森长可听完森兰丸的话后就已经火冒三丈,好悬才没有当场炸裂。他一把放下喘着气的森兰丸,又一把提起了朝比奈泰平,揪着他的领子恶狠狠地道,“你为了给你那便宜小弟报仇,就想害死我弟弟?”

    “我不会招的!”平日里要是被这样欺负,朝比奈泰平哪怕对手是本多忠胜级别的人也肯定要打一架了。不过这次他自知理亏,没有半点还手的意思,只是低声辩驳道,“我打死都不会把兰丸供出去。”

    “能帮殿下整理资料的除了兰丸就是叶谷小姐,能知道秘密稿件的暗语符号的也只有他们俩,你觉得殿下会怀疑谁?”森长可的双眼里几乎冒出火来,死死地揪着朝比奈泰平的领子,把他提得越来越高。

    “红叶军军法定罪需要证据齐全,我只要不招兰丸就没事。”朝比奈泰平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还是断断续续地道,“我打死…都不会说一个字。”

    “我要去向殿下举报。”森长可一把将朝比奈泰平放了下来,似乎没有和他多说的意思,“在情报泄露给外人或是被你利用来复仇前,兰丸最多被关半年的禁闭。要是真由着你胡来,一旦事败就完了。”

    “不行!”朝比奈泰平还没站稳脚跟,就赶忙伸手拉住了森长可的手臂,“不行!你现在去说了,我马上就会被软禁起来!到时候我还怎么报仇?”

    森长可没有理会朝比奈泰平,而是不依不饶地向着厕所外走去。朝比奈泰平的力气没有森长可大,横竖都拉不住,眼看着森长可就要走出去了,朝比奈泰平居然急得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算我求你了行吗?”

    森长可转过头来,愕然地看着那个好强的年轻武士就这样跪着恳求自己。

    “我是一定要给八郎报仇的,我隐忍这么多天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朝比奈泰平双眸含泪,紧咬着嘴唇,死死地盯着森长可道,“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我心底的愤怒和执念!但这份对弟弟的感情你应该懂的吧?如果有人害了兰丸,你难道会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就袖手旁观吗?”

    森长可一时语塞,也是怔怔地僵在了原地。半晌后,他最终眼眸一闪,随后死死地握紧了拳头,低声对朝比奈泰平道:“你要是敢吐露出兰丸…”

    “死都不会。”朝比奈泰平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昂首挺胸地低声发誓道:“我以朝比奈家的尊严起誓!”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八章 雪恨

    3天后,天正八年(1580)10月1日晚,也就是羽柴军杀入鸟取城内攻杀宇喜多直家的那一晚,红叶军军营内。

    “紧急集合,我们要立刻去接应!”

    本来正在休息的雨秋家侍卫们忽然接到紧急通知,要求他们立刻从鸟取城南门的暗门入城,接应友军。由于通道狭窄,而且事情紧急,来不及也没必要动员步兵备队,雨秋平觉得让侍卫队出动就可以了。于是他让本多忠胜就带着两百多个卫士,快速沿着山路向暗门赶去。

    “队长,为什么这个时间点忽然要接应?要接应谁?”森长可对这忽如其来的命令非常不爽,刚才本来是休息时间,森长可正准备去洗澡来着。都已经走到营内的小河边上了,却忽然给喊了回来。

    “接应羽柴家使者。因为宇喜多家的异动,羽柴军不得不提早发动攻击,陷在城内的使者只好从南门离开躲避,所以请求城南的我军接应。”本多忠胜十分简短地应答道,同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山路上打着火把指路的忍者们,“别分心,都当心脚下。”

    “羽柴家的一个使者犯得上我们这样兴师动众吗?”森长可十分不满地小声嘟囔道,但是在被本多忠胜看了一眼后,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使者是黑田孝高大人,羽柴方要员。”为了让部下们意识到任务的重要性,不大爱说话的本多忠胜还是尽可能简介地解释了一下任务。

    本多忠胜话音刚落,跟在他身后的三个侍卫们的内心都是波涛汹涌。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朝比奈泰平只觉得思维瞬间凝固了,虽然手脚还是非常协调地运动着,在山路上快速飞奔,但是脑袋却依旧不转了,一片空白。

    他现在都清楚地记得,几天前的那个夜晚,森兰丸在厕所里告诉他宇喜多八郎的真相时所说的话。

    “害死八郎的是黑田孝高,羽柴家的军奉行。”森兰丸尽量用平淡的语气叙述,害怕刺激到朝比奈泰平的情绪,“他在8月27日把八郎带到河边,捆住手脚后扔入了千代川里。”

    具体的细节和情报是如何得到的,虽然森兰丸有在之后给朝比奈泰平解释,但是朝比奈泰平已经回想不起来了。他也不记得是他当时脑中就是一片空白,所以什么都没听进去;还是他现在完全没有办法思考,所以回忆不起来之前的事情。不过,他倒是记得对话最后的那个匪夷所思的“八丈岛”。

    “在稿件的最后,有一串比较奇怪的字符,一共三个字,用暗语符号直接翻译的话,似乎是‘八丈岛’三个字。”森兰丸说到这里,自己也有些不够自信,吞吞吐吐地补充道,“也有可能是我翻错了。”

    “八丈岛?是个岛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靠在厕所墙壁上的森长可忍不住问道,“还是说是个人名?苗字是八丈,名字是岛,他就是最后负责把那宇喜多少主扔进河里的人?”

    “不知道。”朝比奈泰平当时喃喃地道,眼里满是深不见底的凶狠,“反正我只知道…杀了黑田孝高就对了啊。他当时来带走八郎的时候,那个眼神我永远忘不了…他当时就那么狠地捆住了八郎的手,把绳子勒得那么紧,手都红了…果然是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吧…我杀定你了,黑田孝高…你这混蛋。”

    不知道过了多久,朝比奈泰平才慢慢地回过神来。双眼逐渐对焦后,他发现自己依旧奔跑在通往南门暗门的山路上。

    “还有这样幸运的事情吗?”朝比奈泰平有些难以置信地摇了摇脑袋。随后抬起手来,借着火把的光亮打量着自己的掌纹。

    “黑田孝高…直接送上门来了啊。没有羽柴家侍卫的保护,这简直是我最好的机会了吧?”

    朝比奈泰平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往右边看了眼,这才发现森长可和森兰丸也都不安地打量着自己。他于是又把头扭了回去,咬了咬牙,心中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杀了你…黑田孝高…我要亲手杀了你,给八郎报仇!”

    不久后,雨秋家的侍卫队来到了鸟取城南门门口,亮出了旗帜。城头的山名家守军确认了来人身份后,立刻打开了南门暗门,放出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挺拔男性。那个男性看了眼雨秋家的旗帜,随后便缓缓地摘下了兜帽,向雨秋家的队列走来。借着忽明忽暗跳动着的火光,朝比奈泰平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人——黑田孝高!

    朝比奈泰平倒吸了一口凉气,左手从怀里掏出了肋差,同时和右手一起背到背后去藏了起来,用右手握住了肋差的刀柄。他悄悄地数着黑田孝高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双目死死地盯着黑田孝高缓缓迈动的步子——一步一步,逐渐靠近——短短几十秒,却仿佛几年一样漫长。

    近了,近了,这个距离,我冲上去他根本来不及防备,肯定可以一击必杀。

    朝比奈泰平握住肋差刀柄的右手缓缓地抖动了一下。

    我肯定可以杀了他…不会有问题的。

    就在这一刻,朝比奈泰平忽然感受到了两股热烈的目光。他微微扭动了一下脖颈,用余光向右边看去,森兰丸和森可成依旧注视着他。森兰丸那清秀的双眸里闪烁着恐惧和担忧,朝比奈泰平仿佛能从他瞳孔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的未来——快意恩仇地杀死黑田孝高后,立刻被侍卫们当场拿下控制住。随后被移送营内,软禁起来,直到回师枫叶山城后,交由军事法庭处理。

    真到了那个时候,殿下他肯定会很为难的吧。

    朝比奈泰平对父亲的印象已经不是很清楚了,因为朝比奈泰亨在朝比奈泰平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朝比奈泰平对父亲为数不多的记忆,就是父亲总是絮絮叨叨地讲着他和他那认的义弟之间的关系。小时候的朝比奈泰平会非常不解,明明只是认识了三年的义弟,为什么会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呢?为什么仿佛比亲兄弟的羁

    绊还深呢?

    直到今天,朝比奈泰平才终于了解了父亲当年的情感。意气相投和兄弟交情之类的事情,或许真的不需要和时间有太多的关系。哪怕短短认识了几天,也可以交下一辈子的朋友,久久难以忘怀。他和八郎,不就是这样的吗?

    如果自己犯下谋杀友军高级军官这样的罪刑,殿下肯定会很痛心吧?即使是朝比奈泰平这样粗线条的糙人也能看得出来,殿下他非常怀念和自己父亲的情感,因此也对自己这个侄儿格外照顾。谋杀友军高级军官,按照军法就是要判死刑。雨秋平不得干涉军事法庭,是雨秋家定下的规矩,连雨秋平自己也不能更改。到时候雨秋平恐怕只能痛不欲生地看着自己被处死,却无能为力吧。而且不处死朝比奈泰平,雨秋平也无法和羽柴秀吉、织田信长交代。到时候,雨秋平就只能眼睁睁地让自己那已故大哥的血脉断绝在自己手上了,他该有多么自责和悔恨啊?

    想到这里,朝比奈泰平心中复仇的执念居然有了一丝丝的动摇——那不是因为贪生怕死,不是担心自己的性命——而是不想让一直以来照顾自己的雨秋平陷入那样悲痛的两难境地里。

    殿下他绝对是个好人…是个比世上所有人都要好得多的好人…父亲还在时也一直都是这么骄傲地夸殿下的。

    那您为什么不肯查清楚八郎的事情呢?为什么您明知道八郎是被害死的却也不肯为他报仇呢?甚至说,为什么您可能早知道八郎交到羽柴家的手上就是一个“死”,却不阻拦呢?

    您为什么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好人呢?

    我所憧憬的,我所崇拜的,我所敬爱的那个殿下,也是父亲他每次提起都会骄傲不已的那个殿下,不是什么战无不胜的军神,不是什么运筹帷幄的智者,更不是什么老城谋国的大名——而是那个正义的烂好人啊。

    殿下…这一切都怪您啊!是您变了,我才会做到这一步的啊!

    朝比奈泰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把肋差从刀鞘里抽出了半截。

    他的目光又缓缓右移,对上了森长可的目光。出乎他意料的是,森长可的眼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担忧,更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而是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期待——仿佛是在说:”上啊!给你的小弟报仇啊!别让我看不起你!”之类的话。

    朝比奈泰平眼前最后浮现出的是宇喜多八郎天真纯洁如白雪般的笑容,耳畔最后回荡着的是宇喜多八郎那清澈无暇如天籁般的声音:

    “如果能再也不打仗的话,该有多好呀?”

    那孩子…那孩子…他有什么错?他是那么善良的好孩子啊,他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好好活着,他希望可以再也不要打仗,再也不要死人,他希望天下能够太平!

    可他的那份善良,却被你给毁了啊!你这混蛋!

    朝比奈泰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骤然沸腾,他就像是冲向猎物的猛兽一样蓄势待发,对准了黑田孝高。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八百九十九章 八丈

    然而就在朝比奈泰平扑出前的那一刹那,整个身体却忽然凝固一般地被锁死了,动弹不得。

    朝比奈泰平在第一瞬,还以为是自己因为太过紧张,身体不听使唤了。但是在逐渐从紧张和激动里回过神来后,朝比奈泰平才意识到不是这样的——他的双手仿佛被一些机械一样冰冷坚硬的大手给锁死了。两只手腕被死死抓住,双臂竭尽全力想要挣脱却纹丝不动,拔出鞘的肋差也被那只手的大拇指和小指从两个方向的推力给硬生生按了回去。

    朝比奈泰平难以置信地扭头向左看去,发现站在自己身侧的本多忠胜不知何时把手伸到了自己身后,就用那一只手的力量,把朝比奈泰平整个人从手掌到双脚,都给摁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朝比奈泰平拼命地挣扎着,同时把目光投向了本多忠胜——后者并没有看他,而是向身侧的另外几个侍卫吩咐着他们保护黑田孝高回营。朝比奈泰平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是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黑田孝高正缓缓地走过他身前,又朝着来路的下坡走去,越来越远。最后,当黑田孝高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夜色里时,朝比奈泰平绝望地停止了挣扎。

    “队长…”朝比奈泰平轻声呼唤了一声。本多忠胜停顿了一下,缓缓地扭过头来。夜色下,朝比奈泰平看不清他的眼神。

    “您早就发现了吗?”朝比奈泰平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下头去,轻声问道。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本多忠胜低声答道,限制住朝比奈泰平的那只手却没有放松的意思,“但是你骤然迸发出的杀气是什么意思?”

    我真是太傻了……听到本多忠胜的话后,朝比奈泰平不禁懊恼地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傻到在本多队长的身旁动手呢?他对周围一切的杀气都是那么敏感啊。

    “是他害死了八郎,我想给八郎报仇,队长。”朝比奈泰平咽了口唾沫,轻声恳求道,“求求您放开我吧,现在追过去我还有机会!等他回了羽柴家营里,我以后可能就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啊队长!求求您了!放开我吧!”

    本多忠胜没有言语,但是手上不变的力道已经代替他给出了答案。

    “为什么啊队长!”朝比奈泰平不知不觉间音调已经缓缓提高,把周围侍卫们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您难道也觉得正义不重要吗?复仇不就是武士的道义吗!”

    “我是侍卫队长,我作为武士的职责就是约束侍卫。你是侍卫,如果允许你去做那种事就是我的失责。”本多忠胜犹如磐石一般毫不动摇,冷声答道。

    “可是…”朝比奈泰平本来高昂的声调说到一半却骤然衰落下来,鼻子一酸险些流出眼泪,“可是八郎的仇怎么办啊…”

    本多忠胜就这样默默地抓着朝比奈泰平,一动不动,直到许久过去了,直到忽视黑田孝高的那队侍卫打着的火把已经消失在雨秋家的大营外,他才缓缓地松开了手。

    “你和以前的殿下很像。”本多忠胜背过身去,望着山下大营里飘扬

    着的枫鸟马印道,“会为了正义,去做一些旁人眼里荒唐的举动。”

    “队长也觉得正义很荒唐吗?”朝比奈泰平上前了半步,摊开双手质问道,“那您觉得殿下现在舍弃正义,而去做旁人眼里理智的举动就是对的了吗?”

    “我不知道,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想不清楚,也永远想不清楚。”本多忠胜淡淡地回应道。

    入夜后,将黑田孝高安全送到羽柴家营地内的雨秋家侍卫队整队归营,夜晚巡营的雨秋平也刚好来到营门口迎接。侍卫们一个个向着雨秋平行礼问好,只有朝比奈泰平看都没看雨秋平一眼,径直走了过去。雨秋平见状苦笑了一下,缓缓地跟上了队伍,在卫队解散后把朝比奈泰平给拉了出来。

    “殿下。”朝比奈泰平见实在躲不过去了,便非常冷漠地给雨秋平草草行了一礼道,“有何吩咐?”

    “班师回去后,给你一个机密任务,不要外泄。”雨秋平脸上露出了微笑,插着腰向朝比奈泰平眨了眨眼,“往八丈岛运送一批生活物资。”

    “八…八丈岛?”朝比奈泰平闻言一愣,脑子不够用的他显然没办法同时在脑内处理多项任务,因为对雨秋平的话感到十分好奇而忘记了要对雨秋平的冷淡态度,不自觉地用平时的语气确认道,“八丈岛吗?”

    “对。”雨秋平有些不解地点了点头,随后歪着脖子道,“不会吧,你知道这个岛的名字?”

    “啊,没有,八丈岛是吗?”朝比奈泰平小声嘀咕着这熟悉的发音——那不就是森兰丸从宇喜多八郎事件卷宗里看到的暗语吗?

    “离骏河东南好远好远的外海上的一座小岛,没什么人知道也没什么人住,上面可能只有一些渔民吧。”雨秋平边说边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好远好远”的距离。

    “为什么…往岛上送生活物资,还是机密任务?为什么派我去?”朝比奈泰平浓眉紧缩,不解地自言自语道。他抬头看向雨秋平,忽然发现雨秋平身后正站着一脸阴沉的天野景德。

    “天野大人?您什么时候来的?您怎么来这里?”朝比奈泰平惊呼出声,脑中忽然闪过了几个念头,随后那些念头和之前的一些列线索串联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让他都惊喜到难以置信的想法,“难道殿下您…把八郎…救…藏…”

    “嘘——”雨秋平竖起两根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笑道,“机密任务机密任务,懂了就行了,别多问,隔墙有耳。”

    “殿下…”朝比奈泰平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愣了好半天才兴奋地眨了眨眼,眼眸里已经泛起了泪花,嘴上则不断地重复着“殿下…殿下…”

    “殿下!”朝比奈泰平一个猛子扑到了雨秋平怀里,像一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雨秋平反倒是大笑了起来,拍着朝比奈泰平的脑袋,嘴上则调侃道,“怎么回事?还成哭包了?小子?”

    在把欢天喜地的朝比奈泰平打发走了之后,雨秋平和天野景德并肩

    在营里散着步。

    “一个月前,殿下忽然把在下从枫叶山城叫来,没想到是为了这个。”已经在营地里潜藏了一个月的天野景德一直忙着处理善后,以打消羽柴家的怀疑,“太乱来了。没想到二十多年了,您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会为了这种事情…”

    “哪有?这可是宇喜多家的少主啊,宇喜多直家这次死于城中之后,他可就是宇喜多家唯一的继承人了,意义重大。以后万一我们要支持宇喜多家回归备前,不久用得上他了…吗。”雨秋平有些尴尬地狡辩道,不过说着说着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您心里也明白,您根本不是为了这个。您要救的是故人之子的义弟,跟他是什么身份没有半点关系。”天野景德阴沉着脸,说话的腔调也和脚步声一样沉重,“二十年了,没有一点长进。”

    “嘛…总之,又麻烦你给我擦屁股啦。”雨秋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同时扭头看向天野景德,却意外地在后者的脸上发现了一抹难以察觉的上扬嘴角。

    “权兵卫,你是…在笑吗?”雨秋平不记得这是不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天野景德的笑容,一时间竟然愣在了那里。

    天野景德闻言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抬起手来,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随后神色也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冰冷,低声道:“没什么,请忘记吧。”

    天正八年(1580)10月1日,鸟取城压制成功。根据织田家和山名家对外的宣传,在下午时分,山名佑丰就已经决定向织田家请降。然而,冥顽不化的宇喜多直家不仅拒绝投降,还发疯般地出兵攻击作为盟友的山名佑丰、浦上宗景和尼子胜久,山名佑丰只得紧急请求织田家入城平乱。一片混乱中,浦上宗景和尼子胜久先后被宇喜多军讨死,而随后抵达的织田军成功配合山名军击败了宇喜多军,穷途末路的宇喜多直家切腹自尽。

    至此,织田家此次的西征大获成功,毛利家的三家盟友全数被剿灭。羽柴秀吉的山阳道军团获封了备前、美作。因为山阳道军团暂时没有与力,羽柴秀吉的直领数目更是一跃超过了柴田胜家,成为织田家内石高数最大的军团长。不过,织田信长也以其没能及时察觉尼子胜久的反叛意图为由,对其进行了惩处,没收了羽柴秀吉原本在摄津越水城一带的领地。不过即便如此,其80万石的领地仍然是冠绝织田家。羽柴秀吉也很聪明,立刻将自己的妻子宁宁和宁宁生下的嫡长子送到了安土城作为人质。

    而山**军团也加封了但马国和因幡国,其中因幡国鸟取城一带的3万石领地被留给了山名家。再加上其麾下的细川藤孝的7万石领地,波多野家的3万石领地和一色家的2万石领地以及明智光秀直辖的40余万石领地,山**军团的总领地也达到了56万石。

    换而言之,哪怕是只靠着山阳道军团和山**军团,现在也可以和毛利家分庭抗礼了。织田家在各条战线的推进,似乎都已经无法阻挡。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章 勘合

    数月后,天正九年(1581)3月3日,堺町的下议院大厅内。雨秋平操心了许久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他也兴冲冲地来向堺町的议员们得意地公布自己的成果。

    “雨秋家获得勘合贸易许可?”

    “而且是不限贡期的,那不就等于自由通商了吗?”

    “所有雨秋家的商船都能拿到那个朱印状吗!”

    ……

    完全沸腾了的下议院大厅里,所有的议员老板们都把目光锁定在了雨秋平高高举起的手中握着的那张朱印状——那意味着无限的商机,无穷的财富和无尽的可能——那是任何一个商人的梦想。

    哪怕是小小一个四国,半大一个九州,能够拓展那里的市场对这些堺町、石山町的豪商们而言都是足以庆祝上好几天的重大利好;那如果开拓的市场是人口十倍于日本,富庶程度更是让日本难以望其项背的明国呢?何况这还是远跨大海、一本万利的海贸啊!哪怕别的不说,就单纯的倒卖金银和铜料,来回一趟也是近10倍的利润了吧?

    雨秋平目光所及之处,已经看到两三个商人因为太过兴奋而昏厥过去。这让他有些后怕,犹豫着要不要当场公布他和明朝朝廷这场蔓延半年的谈判的全部细节——他甚至怀疑大厅里会晕倒一半的人。

    “你们说的没错,并不是所有的雨秋家商船都可以拿到这个可以自由在明朝港口贸易的朱印状。根据我们的规定,必须是连续三年向雨秋家纳税的商号才有这个特权。”雨秋平此言一出,整个大厅内立刻陷入了冰火两重天。一部分人仿佛来到了天堂般的欢呼雀跃,而另一部分则好似坠入了地域般的面色铁青。

    “通商的港口暂时定为天津,登州,宁波,泉州,广州。从7月1日起,朱印状就会正式生效,与大明的海贸也将成为合法商贸。在那之前,如果通商细则有更改的话,明廷会另行通知我们。”雨秋平张开双臂,向所有的议员们朗声宣布道,“诸位,我期待你们的表现!”

    话音刚落,下议院大厅内就再次被欢呼声所笼罩。

    “殿下可真是神通广大。”津田宗及禁不住啧啧赞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口水都已经顺着下巴淌到了衣襟上。

    “该是有多么过硬的关系,才能打通关节,让那么古板骄傲的明廷会花时间来考虑和我们一个小邦的贸易,而且通过了这么宽大的条款?那些士大夫平日里可是连正眼都不愿意瞧一眼我们东夷人啊,居然会同意我们通商?”今井宗久同意也是连连咂舌,头晕目眩地都站不稳了,只得坐回座位上,“我现在真的怀疑,殿下并不是一介明国布衣出身,搞不好是官宦子弟遭遇海难才来到日本啊。好不容易与旧族联系上,这才上下打点给我们挣来了这朱印状。他这是要认识多厉害的人才行?尚书?还是阁臣?”

    今井宗久

    他们的想象力虽然已经很丰富了,但是也绝对不会想到雨秋平在明廷里认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天子万历皇帝本人。而雨秋平试图重开明日贸易也不是这半年的事情,而是从多年前他觐见万历时就有了这个想法,万历皇帝也一直安排了官员上下活动讨论。只不过直到年前,这件事情才终于有了眉目,经过多轮的沟通方才定了下来。

    一片欢呼声中,雨秋平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发言台。不久后,森兰丸找到了今井宗久和津田宗及等人,低声道:“诸位老板,殿下有请。”

    今井宗久和津田宗及来到下议院外的一个茶室里时,雨秋平早就等在这里了,同样坐在竹席上的,还有小西隆佐、末吉孙四郎、橘屋又三郎、长谷川宗仁、堀田正贞、秋山信兴、平野忠长这些大老板们,而三菱商队名义上的老板濑名氏义,以及雨秋家内负责财政领域的富田信广、增田长盛等人也悉数到场,可以说是雨秋家内所有商业巨子的一次碰头会了。看到这样声势浩大的会议,今井宗久和津田宗及立刻就意识到有什么不能在下议院大会上公开宣布的重要情报要通报了。

    “叫各位来这里不是喝茶的,而是有事情要宣布的。众所周知,明廷那些士大夫向来看不起他们口中的东夷,更别提愿意和日本通商了。这次勘合贸易最终能够促成,除了我们上下打点了不少好处外,还有一个条件。”雨秋平看到他要来的人都来齐了之后,就朝门口的森兰丸和朝比奈泰平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把门关上,自己则开门见山地介绍道,“那是戚帅上奏的一个奏折里所含的策略,最终讨论后被明廷的皇帝批准,成为了允许我们通商的条件。”

    除了早已知晓内情的濑名氏义外,其他的老板们都是屏气凝神地望着雨秋平,等待他揭晓那个不能示众的机密情报。

    “那个策略是‘以夷制夷’。”雨秋平从怀里掏出一卷盖着大明天子玉玺的诏书,缓缓地在桌上摊开,随后抿了口茶水顿了顿,等到诸多老板们从震惊和意外中缓过劲来后,才继续解释道,“明廷要求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掉困扰明国东南沿海的倭寇。通商之所以流出了3个月的准备期,就是要看我们的成效如何。”

    “这…”这些老板们虽然都是商界老手,但是对于军事却涉猎不多。他们虽然一筹莫展,但是却并不慌张,因为他们知道雨秋平这个时候把这件事情提出来,肯定是已经有了解决方案。

    “大家稍微想想也都会明白,要远征到明国东南扫荡倭寇的巢穴,必须要派出红叶舰队。而且倭寇势力不小,恐怕红叶舰队不仅要全师而出,还需要带上3-4个红叶军的备队才可保完全。”雨秋平说到这里,再次顿了顿,环视了在场一周。他的话已经收到这个份上,想必这些老板们也都明白了雨秋平的潜台词。

    “但是我们现在对濑户内海

    和九州沿岸的贸易线的保护以及对九州大名的威慑,全部依托于红叶舰队。如果红叶舰队远征外海的消息传来,九州可能生变。”果不其然,雨秋平接下来的话和大家想的一样,“所以红叶舰队出征外海一事必须要保密,不能在下议院讨论。大军出征的开支所需,只好请求各位老板垫付一下,只好再想办法通过各种明面上的预算来补回缺口吧。”

    “不是笔小数目啊。”末吉孙四郎闻言有些犯难地垂下了头,不过在雨秋平开口之前就立刻摆手道,“不过红叶殿下但请放心,钱我们肯定会出的。这事要是真成了,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买卖,就当是付定金了!”

    “说的是。”今井宗久也点头应道,“和与明国的海贸相比,舰队远征一次的开拔费又算是什么?红叶殿下但请放心,这笔钱我们硬凑也会凑出来。”

    今井宗久表态后,在座的商业巨头们也纷纷点头应和。和濑名氏义对视了一眼后,雨秋平便缓缓点头道,“如此,多谢各位老板了。这件事情,也烦请各位老板们保密了。”

    散会后,雨秋平和濑名氏义从小路骑马离开了堺町,返回枫叶山城。

    “怎么样?”雨秋平笑着向自己的濑名氏义问道。

    “只有傻子才会这样要求保密,那些老板们都精得很,谁没保守过商业机密呢?”濑名氏义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就差把‘泄密’写在脸上了。”

    “那你说他们还有人敢泄密吗?”

    “如果红叶你没有提前四个月就在下议院大厅里公开宣布勘合贸易的消息,如果红叶你保密工作没有做得如此糟糕,他们肯定是不敢的。但是现在,他们可是有一万种理由逃脱调查,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濑名氏义理所当然地答道。

    “可是他们应该已经看出了吧,我是故意把情报告诉他们,好引九州大名动手的。”

    “嘛,大家都是商人,有些时候大买卖的机会摆在面前,哪怕知道有陷阱也要闯一闯啊。”濑名氏义斜过眼来看了眼雨秋平,“不管钱的人是不会理解商人的。”

    “谁说的?”雨秋平拍了拍濑名氏义的肩膀,指了指前方的路口。天野景德带着一小队鸦的忍者,早就守候在那里了。

    “一切如常。”雨秋平勒主马缰后翻身下马,向天野景德低声道,“都按你的计划在走。”

    “会议上有观察到什么异常吗?”天野景德冷声问道。

    “都是老狐狸了,谁会在这种几乎是明牌的情况下露出马脚呢?”濑名氏义抢过雨秋平的话头笑了起来,“真的想让他们有异常,你放的筹码还不够多呢。”

    “没事,我们雨秋家占据堺町这么多年,哪怕什么都不多,筹码也不会缺。”雨秋平扭过头来朝濑名氏义挑了挑眉毛,“准备钓大鱼咯。”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零一章 调虎

    天正九年(1581)3月10日清晨,红叶舰队扬帆。名义上是前往外海展开军事演练,实则是要直接奔赴明国海岸。之所以红叶舰队能在短短一周内就完成的准备,多亏了之前半年多的整修时间。为了保证行踪隐蔽,红叶舰队在出发前就转移到了淡路岛周围的各个港口。

    随着红叶舰队的踪迹逐渐消失在海平线上,这也就意味着统治了濑户内海许久的雨秋家暂时失去了对濑户内海沿岸大名的威慑力。虽然有着淡路水军和三岛水军,雨秋家控制的水军仍是濑户内海最强,但是依靠舰炮的炮击来迫使沿海城池落城,让沿海地带完全无法防守是办不到的了。

    “怎么样?”此时,雨秋平正站在淡路国洲本城的天守阁上,瞭望者向外海驶去的一列列舰队。

    “在下没有派鸦的忍者去监视,准确说在下暂停了家中所有鸦的忍者和暗线的工作。”天野景德非常干脆地应道,“已经有过好几次类似的事件了,他们已经长教训了。只有彻底放空,他们才敢于行动。”

    “搞得这么大真的好吗?万一到时候守不住了,玩火**了怎么办?”一贯保守的雨秋平的心中还是有一份担忧,“解除了鸦的监视,虽然能让我们钓鱼的对象得以暴露,但同时也给了很多平日里没有机会行动的奸细活动的机会啊。如果在正常监视下,他们心知谋反很可能暴露,应该是没有念头的。可是如果不加限制…”

    “能够一举平定九州的计划,自然不可能是毫无风险的。”天野景德对雨秋平的觉悟流露出了些许不满的情绪,“殿下如果无法下定决心,现在就请终止计划吧。”

    “你都布局这么久了,自然也没有因为我一句话就终止的道理。”雨秋平双手十指交叉,互相捏了捏手背,“继续执行吧。”

    天正九年(1581)3月13日,四国岛伊予国宇摩郡新宫城。

    宇摩郡是伊予国最东部的凸出部,而新宫城又是宇摩郡最东部的凸出部,几乎是嵌入了土佐、阿波、赞岐三国之中。在织田家平定四国的战役里,这一块区域也很早就被长宗我部军攻占。在战后的和平谈判里,长宗我部元亲本来已经允诺将伊予国的一切领土都归还给三好家,长宗我部元亲也确实照做了——不过新宫城除外。在三好家派出的接收部队来接受城池时,长宗我部军以从伊予撤军需要一个粮草补给点为由,暂时没有归还新宫城。当时的三好家或许是处于不想破坏和平协议而让雨秋平为难的考虑,并没有强硬地要求长宗我部军交出新宫城。

    然而在长宗我部军已经完全从伊予撤走后,留守的长宗我部军依然没有撤出新宫城的意思。可是适逢三好军和长宗我部军接收雨秋平的征调一起进攻毛利家,并肩作战的友军自然也不好意思在后方大打出手,于是那件事情又搁置下来。

    在中国征伐结束后,返回领内的三好义兴向长宗我部元亲提出,请求他将新宫城归还三好家。本以为靠着两军并肩作战培养出的些许感情,这件事情可以好解决一些,但是事实证明

    三好义兴还是太过乐观了。长宗我部元亲虽然碍于之前白纸黑字的协议而不能直接拒绝,却要求三好家支付长宗我部军在新宫城“代守”的费用后才肯离开。十河存保听到这个消息后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长宗我部元亲占着城不放,怎么还好意思要钱呢?不过三好义兴不想生事,因此也就答应下来,打算给钱了事。

    但是长宗我部家接下来的行动却彻底激怒了三好家——他们开出了长长一串的“代守费”:天守阁的翻新重建、二之丸城墙的维修、周围道路的普请、水渠和水利工程、向当地百姓派发的粮食、代替维护当地治安、判罚百姓官司与纠纷、剿灭盗匪和山贼……林林总总的条目加起来,每一项又都有水分,总金额一下子就逼近了伊予国半年的年贡——别的不说,长宗我部元亲敲诈勒索的本事倒是从雨秋平这里学得很快。

    本来三好家因为多年的穷兵黩武就一直处于财政负债状态,还是靠着雨秋平奖赏他们出兵的犒劳才勉强发放了武士的俸禄。这笔“代守费”,对他们而言就像是天文数字。无法支付的三好家向长宗我部元亲请求减免和宽限,却被长宗我部元亲一口拒绝,扬言不交钱就休想收回城池。愤怒的三好军再也无法忍耐,一纸诉状把事情直接捅到了雨秋平那里去。

    然而雨秋平的反应也再次让众人大跌眼镜——本来一直在谈判里照顾三好家而压制长宗我部家的雨秋平这次却一反常态,没有做出任何实际行动或强硬表态,只是象征性地发文要求双方尽快协商落实原本签订的协议。有人认为,这是雨秋平在拉偏架,好弥补之前对长宗我部元亲的苛刻态度;也有传言说,雨秋平和长宗我部元亲两人行了龙阳之事,长宗我部元亲靠出卖色相让不近女色的雨秋平偏向了自己一边……

    不管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但是雨秋平显然已经摆明了态度不想掺和这件事情了。三好义兴本想暂时息事宁人,等到以后有了好机会再来解决遗留问题,然而十河存保却受不了这个屈辱。宇摩郡本来就是分给十河存保的领地,就这样硬生生被啃掉了一大块,他哪里咽的下这口气?于是在天正九年(1581)3月13日,十河存保率军包围了新宫城,切断了新宫城与外界的联系,新宫城危机爆发。

    长宗我部元亲并没有半点给三好家面子的意思,在得到通报后立刻率军赶来,要求十河存保立刻解围。十河存保不肯接受,长宗我部元亲居然就直接下令部队进攻。不过,长宗我部元亲怎么说也还算是考虑到了雨秋平的面子,要求士兵不得使用兵器,而是要撞、推、挤等打群架的方式把三好军一点点从城下给赶出去。

    三好义兴得到消息并起兵而来的时间和长宗我部元亲差不多,而他明显有更多的顾虑,不敢和长宗我部军发生冲突。孤立无援的十河存保在斗殴里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从新宫城撤走。三好军和长宗我部军隔着半里地的距离,在宇摩郡内静坐对峙。

    看到局面变得火药味十足,雨秋平也做出了反应,他命令佐胁良之和森可隆率领赞岐众和阿波众进军宇摩郡,插入

    了两家的部队之间进行斡旋。三好义兴立刻要求佐胁良之和森可隆为自己主持公道,把本来就在停战协议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宇摩郡完璧归赵。然而佐胁良之和森可隆却表示,雨秋平没有授予他们使用强制措施判决的权力,而只能进行调解。因此,如果长宗我部元亲不妥协,他们对三好家的诉求也无能为力。

    此前三好义兴忍辱负重,要求全家上下对新宫城危机保持克制了这么久,等的就是事情激化后织田家的介入与裁断,但事实上织田家的反应却令他大失所望,也让三好义兴在家中颜面扫地。据说十河存保居然在某一次评定会议上当着全体家老的面怒斥三好义兴是个懦夫,而三好义兴也确实因为妥协路线的失败而受到质疑。

    所有的这一切,也被西国其他大名们看在眼里。

    天正九年(1581)3月25日,萨摩国内城天守阁内。

    “真是难以想象啊…”岛津义久看着暗室内跪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三好家使者,若有所思地感叹道,“在织田家已经不可战胜的今天,居然也会有人倒向我们这些势单力薄的九州隼人吗…”

    “从来就没有不可战胜的敌人。”岛津岁久似乎对自己大哥的态度很是不满,当着使者的面低声抱怨道,“因为任何一家大名强大到外人认为不可战胜时,内部都会因为骄傲而产生种种矛盾。”

    “三哥说的是。”岛津家久同样战意盎然地握了握拳,不顾他们是在密室里密谈而高声道,“战场上就没有绝对之事,尘埃落定之前成败谁能预料?”

    “还请岛津殿下相信我们三好家的诚意,我们哪怕拼上性命也好给雨秋家好看。”来的三好家密使不是别人,正是三好义贤之子三好长治,此刻他正声色俱厉地沉声控诉道:“杀父之仇在前,夺地之恨在后。我们三好家可不是任人宰割的懦夫,之前愿意投降是想保住祖宗传下的家纹。谁曾想雨秋红叶欺人太甚,连仅剩的一国之地都不肯兑现。若是继续容忍,岂不是让叱咤风云的父辈因为我们这些犬子而蒙羞于地下?”

    “你们的诚意我已然清楚,我们岛津家又何尝不想洗刷内城被炮击的屈辱?但是雨秋家也不是说赢就能赢的。”岛津义久用非常宽宏的语气柔声道,仿佛能理解一切般地将三好长治给扶了起来,“别说那不可战胜的红叶军了,有红叶舰队在,我们岛津家连九州岛一步都踏不出去,整个沿海也都随时可能沦陷…”

    “红叶舰队已经不在日本了。”三好长治忽然打断的一句话让在场的岛津四兄弟都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我们的绝密情报。”三好长治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恭敬地递到了岛津义久的手上,“红叶舰队驶向外海,不是去演习的,而是为了开通与明国的勘合贸易而前去明国沿海剿灭倭寇的。一同离开的,还有红叶军中最强的常磐备、鸣镝备和细柳备。雨秋红叶现在能依靠的水军,只剩下三岛水军和淡路水军。而我们三好家的淡路水军随时都可以反戈一击,帮助西国联合夺回制海权。”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零二章 烽火

    天正九年(1581)4月9日,枫叶山城内的雨秋平正在处理着佐胁良之和森可隆发回的关于新宫城争端最新情况的公文,却意外地接到了一封从遥远的九州紧急坐快船传送而来的消息。

    “伊东家的急报吗…”雨秋平看到信封上的发信人名称时就已经意识到会是什么样的事情了。果不其然,打开信封后,“岛津家起兵”、“大友家起兵”的消息赫然映入眼帘。

    “殿下?”看到消息有些棘手的森兰丸不安地抬起头来看着坐在桌案对面的雨秋平,不过雨秋平的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丝毫慌乱的神色。

    “不要急,现在传回来的情报还太少,再过半天的时间,就会有更多的情报到了吧。”雨秋平把原本抬起来拿着信的右手缓缓放回了桌上。

    雨秋平说得没错,之后半天的时间里,雨秋家设在各个通商口岸的领事和九州沿海岛屿上的驻屯军就把大量的情报快速地发回给了千里之外的枫叶山城:在一天前的4月8日,岛津家和大友家撕毁了《下关条约》起兵。岛津义久亲自率领30000大军北上进攻天草群岛,而大友家立花道雪和和高桥绍运也起兵30000人南下进攻伊东家的日向国。同时,岛津家和大友家还关闭了一切港口,禁止雨秋家的船只进入,雨秋家设在各个通商口岸的领事、办事人员、商人匆忙乘坐红叶舰队留守在九州周围的十余艘驱逐舰撤离。

    根据先前签订的《九州中部互保约款》,南肥后的相良家立刻出兵去支援伊东家抵御大友军的攻击。而北肥后的阿苏家因为距离太远帮不上忙,只得率军进攻大友家丰后国西部重镇冈城,希望给伊东家分担压力。

    而作为岛津家攻击目标的天草群岛,其岛上留有2个连队的驻屯兵和不少火炮,临时领军者是雨秋平先前指派负责当地通商事务的小西行长。不过驻屯兵大多是缺乏经验的新兵,虽然以他们的火力,在3天内阻止岛津军渡海登陆是绝对做得到的——这在往日里就可以坚持到红叶军的增援抵达——不过那是在有高速航行的红叶舰队的帮助下才行。然而眼下,红叶舰队却不在濑户内海。

    “红叶舰队几十天内是绝对回不来的。”也正如三好长治之前在密会中向岛津四兄弟承诺的那样,“红叶舰队都是西式帆船,在外海上航行速度极快。已经出去十几天的话,根本就不知道开到那里去了,雨秋红叶想派使者去联络也追不上。”

    深知增援可能来不及了的雨秋平向天草群岛上的小西行长发出了搭乘在天草群岛周围巡航的驱逐舰撤退的命令,要求他们携带辎重和火炮撤向北边岛原半岛的有马家领地上去,配合有马家一起建立防御。雨秋平也向先前和自己签有密约的龙造寺隆信去信,请求他立刻宣布退出西国联合,然后南下岛原半岛,协助有马家和小西行长一起建立防御,挡住岛津军的攻击。

    “看来是消息走漏了。”雨秋家的军情评定会议上,真田昌幸一针见血地指出,“红叶舰队离开的风声被九州大名知晓了,所以他们才敢暴起发

    难。”

    “如果想靠九州留守的驱逐舰、淡路水军和三岛水军运输红叶军去增援的话,需要多久呢?”雨秋平微微颔首后,双手撑着摆着沙盘的桌案,看向了福泽谕楠。

    “10天。殿下让小西大人撤退是明智的,天草群岛支撑不了10天的。”福泽谕楠非常无情地给出了一个悲观的数字,“而且运输量不大,估计只能运输5个备队吧,当然也不可能运输铜墙备和惊蛰备这些装卸麻烦、占地大的。”

    “10天…”雨秋平听到这个数字后就愁眉不展,把身体缓缓伏下,盯着描绘日向国局势的沙盘,“行长他退到岛原半岛上去,再加上有马家和龙造寺家的部队,守上半个月是没问题的。可是日向国…撑得住10天吗?伊东家和相良家加起来也就7000多人吧,哪怕把我们沿海的驻屯部队都派过去,面对大友军…数量上的差距也太大了,而且伊东殿下和相良殿下怎么看也不是立花道雪和高桥绍运的对手。10天…”

    “应该撑不住,如果之前对于九州各家军队实力的评估报告准确无误的话。”福泽谕楠再次无情地泼了盆冷水,“根据那份评估报告,参谋部已经就日向国可能的战况进展用战棋分组进行了几十次推演,没有一次伊东家和相良家是能顶住10天的,最快一次5天就已经败北,被迫逃到我们的海岛上去了。”

    “那麻烦好像有点大啊。”雨秋平苦笑了一下,直起腰来挠了挠头发,“若是我们赶到时日向国已经丢了,我们就只能绕一大圈才能登陆九州了。毕竟巡洋舰和战列舰都不在,咱们不具备抢滩登陆的能力了。”

    “正是,所以我建议殿下不妨直接把登陆地点选在肥前,虽然海上的时间会进一步拖延到20天左右,但是至少不需要临时变更计划。”福泽谕楠把身前的一沓文件磕在桌子上抖抖整齐,随后递给了雨秋平,“参谋部已经拟好了行动计划。”

    “直接放弃和我们有约定的友军,可不是我的行事风格。我可是向伊东殿下保证过了,万一岛津家进攻他,我一定保他万全的。”雨秋平抬起手来,把福泽谕楠送来的文件给挡了回去,“可能要麻烦你们重新制定一份行动计划了。”

    “殿下,靠着三岛水军、淡路水军的航速和运力,无论如何都很难在10天内把部队从岸和田港运到宫崎港的。”福泽谕楠把文件重新放回了桌子上,但是并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如果我们换个方案呢?不是从岸和田港直接出发运输到宫崎城,也不把红叶军当成主力,而是让就近的四**队作为增援主力。”雨秋平摇了摇头,从沙盘边抓起四个表示行军路线的彩带,依次连接了岸和田港——入野港、入野港——佐田岬港、佐田岬港——宫崎港、宫崎港——绕过九州南部——岛原半岛。

    “我们把整个海上运输线分为四段,四段同时进行运输。”雨秋平用手点了点这四条航线,给沙盘周围的军官们讲解道,“从岸和田港到伊予国入野港都是完全安全的海域,我们直接雇佣商船运输;然后从入野港当佐田岬港由

    熟悉附近水域的三岛水军负责;从佐田岬港到宫崎港要跨过丰后水道,可能遭遇战斗,由舰船最多的淡路水军负责;从宫崎港绕九州半圈到岛原半岛,航路最长也要经过外海,就由红叶舰队留守的驱逐舰负责。”

    “为了赶时间,今天下午就开展运输计划,由商船将红叶军运往入野港。而与此同时,立刻下令给正在伊予国宇摩郡对峙的四国岛上的部队北上到伊予国海岸线上的入野港,由三岛水军分批把他们运往佐田岬港,再由淡路水军、红叶舰队的驱逐舰把他们运往日向国,作为第一批支援部队,5天左右应该就能抵达。而三岛水军、淡路水军运送完他们后立刻返回入野港、佐田岬港,此时从岸和田港出发的商船差不多也到了,就由三岛水军、淡路水军再次接力把红叶军运往九州,和驱逐舰一起转运往岛原半岛。这样每一支舰队都相当于跑了两趟,我们能运送的总兵力也就多了一点。”

    “理解了吗?”雨秋平说完了一长段话后,把难题抛给了福泽谕楠,“具体舰船怎们分配,需不需要进行任务调整和建制重整,由你们参谋部来定出一个计划来。线性规划的老本行没忘吧?我先要求红叶军和四国岛上的部队都向港口集结了,你们要在他们集结完成前给我拿出一个方案来!”

    “是,殿下。”福泽谕楠深吸了一口气后,就把之前做了半天的行动计划随手揣进了怀里,向雨秋平敬了个礼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向参谋部走去。

    “这样安排的话…红叶军分到的运输量就少了很多,估计只能来得及运送3个备队了……那恒兴的兵就轮不到他了,让他留在摄津看家吧。”雨秋平心里对池田恒兴这个整天想在战场上立功的好兄弟道了声抱歉,毕竟池田军虽然战力不低,但却没达到红叶军的程度。

    “燎原备、酾酒备、涅槃备。”雨秋平点出了三个备队的名字,“你们随我出征九州。”

    “是。”被点到番号的吉岗胜政、小川佑东等人都是兴奋地应道,而北畠景家、新显成亮、蜂须贺小六和宇治秀高等人则有些郁闷。

    “殿下,涅槃备要留下。”很少干涉评定会议的天野景德此刻却忽然出言制止道,随后目视雨秋平。雨秋平看了一眼就明白天野景德担心的是什么:出征九州路途遥远,联络不畅。他想保证雨秋平和雨秋殇至少有一人留守本领,这样他人就没有什么可乘之机。

    “我知道了,涅槃备留下,万钧备跟我走。”雨秋平看向了雨秋殇,后者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失落的表情,这让雨秋平心里不知道是是喜是忧。而一旁的北畠景家此刻却兴奋地连连挥拳,和雨秋殇的反应差距颇大——或许这才是正常武士的反应吧。

    散会后,天野景德留到了最后。等到所有人走完之后,才对雨秋平道:“计划照旧,在下跟您去九州。”

    “连自家兄弟也要防吗?”雨秋平看了眼远处走廊上他那些忠心耿耿的老部下们。

    “除了殿下以外,所有人都要防。”天野景德不容置疑地答道。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零三章 猜测

    天正九年(1581)4月14日,日向国东部海域,淡路水军和红叶舰队的驱逐舰正载着来自四国岛的28000援军开向宫崎港。其中有佐胁良之的6000赞岐众,森可隆的6000阿波众,长宗我部元亲的8000土佐众和三好义兴的8000伊予众。

    “上了九州岛,两位殿下可就不能再吵架了哦,闹事也要分场合啊。”淡路水军的旗舰上,佐胁良之正把三好义兴和长宗我部元亲拉到一起,向两人叮嘱道,“大敌当前,无论如何也要守望相助,不可以再闹别扭了。”

    “佐胁殿下指教的是。”三好义兴给足了佐胁良之面子,非常谦逊地拱手应道。可长宗我部元亲却依旧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随意地点了点头。

    “嘛,土佐来的殿下好大的派头啊。”佐胁良之显然对长宗我部元亲的态度很不满意,话里带刺地讥讽道,“不知道还以为是咱们红叶殿下来了呢。”

    “我成了长宗我部家一家之主的时候,佐胁殿下还不过是织田右大将的侍卫吧。短短十年,晋升如此之快,如今也是一国之主了,实乃吾辈楷模,是我不够尊重了。”长宗我部元亲退开半步,向着佐胁良之行了一礼,不过话里话外却都在讽刺佐胁良之和织田家不过都是暴发户。

    “切…”佐胁良之闻言冷哼了一声,随后拍了拍三好义兴的肩膀道,“两位的祖上可是威名赫赫啊,长宗我部家是堂堂土佐半国之主,而三好家也是制霸九国的近畿管领。我佐胁良之可不敢高攀,也承蒙三好殿下看得起。”

    佐胁良之这么多年和雨秋平、池田恒兴混在一块,嘴皮子练得倒是挺灵光。他现在就是借着三好家在打压长宗我部家,潜台词无非就是:人家三好家祖上那么阔绰,现在都老老实实放低架子对我们织田家;你长宗我部家不过是土佐的一个国人,有什么好说我们是暴发户的?谁还怕谁呢?

    “三位殿下…”在一旁安静旁观的森可隆眼看着嘴炮一发不可收拾,终于咬了咬牙开口劝解道。本来他以后辈的身份,是不好掺和道这些和雨秋平一个辈分的人的谈话里的,“宫崎港就快到了,根据港口传来的篝火信号,宫崎港还在我们的控制下。那么登陆之后的行动,三位殿下有什么意见吗?”

    “那就去聊正事吧。”佐胁良之接下森可隆递来的领子,向着三好义兴和长宗我部元亲点了点头道,“我的意见是,如果登陆之后高城还在伊东家手里的话,我们就全军去高城驻守。高城卡住了日向国由北向南的进军路线,只要能以高城为依托,大友家多少人都不足为惧。更何况我们的援军抵达后,人数甚至会超过大友军,甚至有反击的可能。”

    “那如果高城丢了呢?”长宗我部元亲直接呛了佐胁良之一口道,“大友家起兵都5天了,伊东家就那一千多人,高城没丢那种好事怎么可能遇到呢?那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有什么

    好讨论呢?”

    “我说…”佐胁良之被长宗我部元亲气得好悬没当场骂出来,森可隆赶忙上前把佐胁良之和长宗我部元亲分开,跟长宗我部元亲说了声抱歉后,就拉着佐胁良之往旁边走。

    “这土佐来的土包子就不会好好说话吗?就非要每句话里都带着刺吗?”走开了几步的佐胁良之压低了声音破口大骂道,“红叶之前还让我们在领土争端里向着他,向着他个鬼哦?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就算是条狗,给个骨头也要叫唤几声的吧?这反而咬上来了?”

    “佐胁殿下…”森可隆陪着笑脸把佐胁良之往后缓缓地推去,让他的话别被长宗我部元亲听到,同时给雨秋平的行为解释道,“可能就是因为长宗我部殿下个性如此刚烈,殿下才要求在领土争端里偏向他吧。如果没有偏向他,说不定此刻闹得更凶呢。”

    “什么嘛,那这不是人善被人欺?三好殿下态度那么好,我们反而要让他吃亏?长宗我部殿下咄咄逼人,我们反而要对他妥协?”森可隆宽慰佐胁良之的话反而起了好效果,佐胁良之更加恼火地要发作,“红叶他是不是…”

    然而,佐胁良之话说到一半,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停了下来,随后深深扶额陷入了沉思。

    “佐胁殿下?”森可隆被佐胁良之的样子给吓了一跳,一边看着远处等待的长宗我部元亲和三好义兴,一边对佐胁良之道,“您怎么了?”

    “我忽然觉得有点奇怪…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很奇怪。”佐胁良之缓缓地抚摸着自己的额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森可隆,“你也跟了红叶那么多年了,也熟悉他的为人吧。如果以他的性格,肯定会更偏向于态度好的三好义兴,而不会纵容长宗我部元亲的吧…而且啊,当年三好义兴和长宗我部元亲的停战协定就是在他牵头下签订的,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要把伊予国全部交给三好家,宇摩郡新宫城也是伊予国的一部分啊…红叶他这种一诺千金的人,对这些条约最为看重,又怎么会食言呢?怎么会放任长宗我部元亲霸占新宫城而不给三好家主持公道呢?”

    “殿下…说的是。”森可隆也被佐胁良之的话给说动了,一下子也有些困惑,“那殿下为何如此反常…为什么不肯帮三好家说话,反倒是示意我们保持暧昧,把这次争端拖得这么久这么尴尬呢?”

    “我脑子转得不快,你等我好好捋捋。”佐胁良之自嘲地笑了两声,随后靠在船舷上低头陷入了沉思。半晌后,他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森可隆。

    “红叶舰队已经去明国的事你知道了吗?”佐胁良之压低声音问道。

    “殿下写密信告知过在下,但是要在下不得外泄。”森可隆同样压低声音,上前一步在佐胁良之耳边道。

    “红叶也是这么和我说的。可是他如果真的想保密的话,根本没必要告诉我们这么多人啊。”佐胁良之说着

    说着自己的思路也理清楚了一点,拍了拍森可隆的肩膀道,“但是毫无疑问,这消息肯定走漏了。如果消息没有走漏,那些九州大名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当着红叶舰队的面起兵吧?红叶舰队一走,不仅他们沿海没了威胁,而且想把红叶军从近畿运来的时间也多了几倍。”

    “所以…”森可隆仿佛也明白过来了佐胁良之所指的是什么,“莫非殿下也料到了,红叶舰队一走,九州大名就会起兵?或者说,殿下是故意把红叶舰队远征的消息泄露出去,引九州大名起兵?”

    “肯定是这样,那一切就能解释了。”佐胁良之点了点头,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船舷,“九州大名一旦起兵,没有红叶舰队的帮助,岸和田港出发的红叶军至少要10天才能赶到九州,这就是红叶放出的鱼饵。但是10天实在太久了,伊东家的老家伙是顶不住10天的,所以殿下一定要想办法在5天内把部队送到九州岛。”

    “所以这就必须要用到我们四国岛上的部队,必须要让我们提前就集结起来做好被跨海运输的准备。”森可隆顺着佐胁良之的思路说了下去,眼前也愈发豁然开朗,“但是如果直接下令让四国岛上的我们集结部队,九州的大名们就会察觉到这可能是个诱饵。因此殿下要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我们集结军队而不引起九州大名的怀疑——”

    “那就是三好家和长宗我部家爆发了领土争端,而我和你必须要带兵去调解。”佐胁良之说到这里不禁拍了拍手,摇头赞叹道,“而且你说巧不巧?领土争端的地点刚好就是伊予国宇摩郡新宫城,就贴在入野港边上。我们大军想要前往入野港搭船去九州,只是半天的事情。”

    “可是新宫城这个领土争端的地点,明明是一年前就注定了的啊。”森可隆想到这里再次双眉紧锁,“难道殿下在一年前就开始布局这一次的行动了吗…”

    “以红叶的性子估计不会,但是他身边不是有个肩膀上一直带着乌鸦,阴森森的家伙嘛。”佐胁良之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道,“那家伙没啥名气,好像叫牧野什么的…但是一看就不是善类,搞不好是他想出来的。”

    “您说天野大人吗?”森可隆恍然大悟地挠了挠头,“如果是天野大人…这种一年后才发动的阴谋,说不定还真的有可能…”

    “现在的问题是,要把我们的猜测和他们两个讲吗?”佐胁良之以细微的动作朝着三好义兴、长宗我部元亲那边努了努嘴,“你怎么看?”

    “这…”森可隆闻言再次陷入沉默,犹豫了半晌后还是摇了摇头道,“在下拿不定主意,全凭佐胁殿下定夺。”

    “嘛,我看还是算了吧,天知道红叶费尽周折弄得这出戏,到底防得是谁。”佐胁良之缓缓地眯起了眼睛,打量着三好义兴和长宗我部元亲的身影,“他们俩说不定连红叶舰队已经走了的事实都不知道呢。”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零四章 地图

    天正九年(1581)4月14日晚,四国援军抵达了日向国宫崎港,伊东义佑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诸位殿下不远万里驰援日向,老夫感激不尽!在这里先替伊东家上下谢过诸位了!也谢过治部殿下和右大将殿下!”佐胁良之等人刚走上码头,伊东义佑就忙不迭地赶上去鞠躬哈腰地招呼道。

    “伊东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佐胁良之对伊东义佑的热情无动于衷,反倒是非常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您不是伊东家的家督吗?您不在前线指挥部队,怎么会在港口这里迎接我们?高城怎么样了?佐土原城么?”

    “多谢诸位殿下挂念!老夫感激涕零啊!前线并非无人,相良殿下已经率军入驻高城!而且高城和佐土原城都一切安好,大友军还未抵达耳川!”伊东义佑眼见佐胁良之似乎要动怒,忙不迭地陪着笑脸解释道。

    “什么?五天了大友军都没走到耳川?”之前在船上信誓旦旦地说高城肯定丢了的长宗我部元亲此刻深感丢脸,想从伊东义佑那里找回面子一般高声问道,“怎么可能呢?你确定不是侦查失误吗?”

    “这位…长宗我部殿下!”伊东义佑从长宗我部元亲衣服上的家纹辨认出了来人的身份,非常客气地如实解释道,“长宗我部殿下容禀啊,我们伊东家虽然日暮西山,但好歹也曾是日向国一霸,在各个村落和国人那里都有不少人脉,情报工作是绝对不会落下的!但请殿下放心!”

    “那…”长宗我部元亲还想再问,伊东义佑则是已经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哪敢怠慢各位殿下,让大家在港口吹风?请快些来宫崎城里小坐吧!老夫已经备下宴席,为诸位接风洗尘!”

    “可真是有够安逸的啊。”

    佐胁良之看着宫崎城天守阁里摆下的丰盛宴席,忍不住对身旁的森可隆低声吐槽道,“手头都不一定拿得出2000人,敌人大军压境,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居然还有闲情雅致腾出时间来弄这个?怪不得把整个日向国丢到就剩这几郡…”

    “殿下…”森可隆一边低声迎合着,一边满脸尴尬地观察附近的人有没有听到佐胁良之的抱怨。索性伊东义佑正忙着致祝酒词,而长宗我部元亲和三好义兴坐在他们二人对面,应该是听不到的。

    “多余的话就不要急着说了。”长宗我部元亲显然也对伊东义佑不务实的态度也很不满意,“劳烦伊东殿下先将军情告知我们吧。”

    “啊啊啊,不愧是长宗我部殿下,如此兢兢业业!”伊东义佑临到这个时候了也不忘先送上一句恭维,“好教殿下知晓,根据我们前线的忍者和探子传回的消息,大友军在渡过门川后停滞不前,没有继续南下了。”

    “刚过门川就停下来了?”佐胁良之闻言一愣,于是便习惯性地把目光往会议厅中间看去——雨秋家的军情评定会议

    上那里一般都摆着一个沙盘。不过伊东义佑显然没有准备那样的东西,于是佐胁良之又环顾了厅内一周试图寻找一幅地图,然而却一无所获。

    “伊东殿下。”佐胁良之努力安耐住内心的气愤,对伊东义佑问道,“请问地图在哪里?”

    “地图?”伊东义佑闻言愣住的样子似乎比佐胁良之更惊讶一些,随后匆忙对门口的旗本喊道,“没听到吗?快,快去给佐胁殿下寻一份地图来!”

    “这还要现找的吗?”佐胁良之听到这话后更恼火了,他原以为伊东义佑只是因为在吃饭所以把地图收起来了罢了。

    “佐胁殿下请恕罪,已经差人去找了!”伊东义佑立刻又摆上了一副笑脸,让佐胁良之斥责的话不得不咽回了肚子里去。

    不久后,伊东家的旗本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拿着一卷已经有些泛黄了的粗布地图,在桌案上摊开,那似乎是日向国的地图。然而这个地图的海岸线横平竖直;河流也基本上随手画了几笔;山地完全没有轮廓,只是画了几个三角符号代替;城池的具体落位也没有标注,而就是在大概的方位大大地写了两个字。树林、官道、山路、水平线等重要信息,一概没有。

    “这尼玛也好意思叫地图…”佐胁良之看惯了红叶军参谋部的精致沙盘和细致入微的野战地图,对眼前这个小孩子随手涂鸦鬼画符一样的地图完全接受不能,“你们就是用这个指挥作战的吗?”

    “让佐胁殿下见笑了,九州毕竟是乡野之地比不上近畿,这地图自然质量也不是很好,还请殿下多多见谅。”伊东义佑别的不行,就是脾气好,被佐胁良之指着鼻子骂成这样了也毫不动怒。

    “嘛,算了。”佐胁良之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把自己的侍卫给叫了过来。他们这次四**队出发走得急,没来得及要一张九州的地图,真是太失策了。“你去宫崎港找找雨秋家的商队和驻屯军,问问他们有没有看得过去的地图,借一张过来。”

    不久后,佐胁良之的侍卫就跑了过来,手上捧着一副崭新的卷轴。

    “殿下,从宫崎港驻屯地一个排长那里要到的。”侍卫朝佐胁良之行了一礼,随后想将卷轴在旁边摊开。佐胁良之似乎正在气头上,直接一把抢过了卷轴,盖在伊东义佑的那面坡地图上直接打开,瞬间形成了天上地下般的反差。这地图不仅对海岸线的轮廓、河流的走向勾勒清晰,还有粗略的等高线让山峰、山脉、丘陵和盆地也一目了然。官道也标注清楚,每个城池的具体数据也都标在了旁边。

    “这只是红叶军一支新兵驻屯排的地图啊,你看看你们伊东家的地图是什么德行。”佐胁良之恨铁不成钢地连连摇头抱怨道,“每月能从海贸里赚那么多,能不能从办酒席的钱里分一道菜的钱出来,买张地图呢?”

    “佐胁殿下教训的是,这就买着就买!”伊东义佑深谙“伸手不打笑

    脸人”的道理,只要自己一直笑,佐胁良之再怎么骂也不会伤了和气。

    “算了算了。”果然,伊东义佑的战术取得了成功,佐胁良之放弃了穷追猛打,而是用手点了点门川的位置,“你是说大友军在渡过门川后就没有继续前进了吗?”

    “回禀佐胁殿下,正是。”

    “这里离高城还有60多里呢…”一旁的森可隆用手简单地配合比例尺丈量了一下距离,“没必要在这里就停下来了啊?他们停下来几天了呢?”

    “3天吧,或者2天半?”伊东义佑显然并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只能大概估计道。

    “那应该不是临时修整,而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得不停下的事情。”长宗我部元亲若有所指地推测道,“你有调查过大友军扎营的地方有多少人吗?大友军有派部队回师或是前往其他方向吗?”

    “应该不会吧。”三好义兴摇了摇头道,“我觉得应该不会。”

    “你查过?你怎么知道不会?人生地不熟的,伊东殿下都没说话,你凭什么推断不会?”长宗我部元亲和三好家可是有着不小的过节,毫不客气地就揪着三好义兴一通乱怼,“让伊东殿下说。伊东殿下,你有调查过吗?”

    “啊…这…”伊东义佑闻言再次陷入了沉默,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那就先去调查一下,看看炊烟什么的。”佐胁良之瞥了一眼伊东义佑,皱着眉头道,“你的人能办好吗?还是我们自己派探马和忍者去?”

    “那当然是人多好办事啊!”伊东义佑笑着搓了搓手,“织田家的忍者老夫可是早有耳闻,若能有殿下相助,必定是马到成功!”

    “那就先派人去查查看。”佐胁良之在地图上轻轻拍了拍,随后把地图卷了起来,塞到了伊东义佑手上,“我求求你可长点心吧,我们这30000人都是没来过九州的啊,当地的向导全靠你们伊东家啊!你们要是连地形都不清楚,要我们如何作战?”

    天正九年(1581)4月15日下午,被派去侦查门川沿岸大友军营地的探马和忍者匆匆赶回来报信。根据他们对营内炊烟观察的结果,大友军的营地内应该只剩下10000人左右了。

    “灶台这种事,只能往多了骗不能忘少了藏,毕竟兵都是要吃饭的啊。”佐胁良之得到这个消息后就如此判断道,随后对着伊东义佑怒目而视,“至少有20000人的大友军去向不明了,就在你们伊东家的眼皮子底下!可以告诉我你之前那引以为傲的情报系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吗?”

    “佐胁殿下息怒,老夫已经派人动用所有关系去查了!很快就能有结果的!”伊东义佑现在老脸红得向猴屁股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却以惊人的素养继续保持着笑容,“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请诸位殿下稍安勿躁啊!”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零五章 后腿

    天正九年(1581)4月16日凌晨,经过织田家忍者和伊东家、相良家的忍者锲而不舍的搜查,终于发现了那去路不明的20000大友军的踪迹——目标是北肥后阿苏家的领地。阿苏家本来是出兵丰后国冈城以牵制大友家的偏师,却不想成为了大友军进攻的主要目标。

    “信息已经通报给阿苏殿下了,阿苏殿下应该会让出征丰后的甲斐大人立刻回师吧。”伊东义佑拿着刚刚收到的情报,向被侍卫们在大半夜叫起来开会的佐胁良之等人汇报道。他口中的甲斐大人,正是阿苏家的中流砥柱甲斐宗运。就是靠着他的运筹帷幄,弱小的阿苏家才得以在九州列强和雨秋家的威慑下周旋求生。

    “阿苏家满打满算也只有6000多人,大友家留守的部队丰后的部队就有4000人,再加上回师的20000人……”佐胁良之看了眼伊东义佑,随后苦笑道,“我估计阿苏军的战力也就和你们差不多吧,如何挡得住大友军?”

    “殿下说笑了,全九州就没有比我们伊东家更弱的部队。”伊东义佑理直气壮地低声应道,把佐胁良之差点给逗乐了。

    “不管怎么样,都要去支援他们了,我们要撑到红叶军抵达。”佐胁良之在北肥后的地图上重重地拍了拍,“大友军既然走了,咱们也就立刻起兵,经过南肥后相良家的领地赶到北肥后去支援阿苏家。”

    “佐胁殿下,请稍等。”长宗我部元亲忽然把手也摁在了地图上,不过摁的却是佐胁良之的手右下角的日向国所在之处,“您可别忘了,大友军还有10000人留在这里呢,咱们无论如何也该留下一部协助防守吧。”

    “相良军和伊东军加在一起也有8000人,更何况高城还没丢,不需要我们吧。”佐胁良之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道。

    “需要的,需要的殿下!我们根本挡不住的!”伊东义佑立刻眼巴巴地接过话头,用非常委屈的眼神看向佐胁良之,差点没把后者恶心坏了。

    “而且佐胁殿下,还有一点需要注意。”三好义兴此时也上前一步,用手分别比划了一下大友军从日向国走去北肥后的道路和织田援军走向北肥后的道路,“大友军前去北肥后,可以先沿海走一段宽敞的官道,然后再走一条从县城到高千穗的平坦山路,2天就能抵达。而我们要去北肥后,所经之地都是崎岖的山路,光是走过去就要4天左右了。大友军的速度比我们快得多,如果我们全师而去,大友军看到我们后就掉头再次赶向日向国,我们就来不及回来了。”

    “我明白了,我们既然行军比不上大友军,跟着他走反而会被来回调动、疲于奔命。所以不如留下一部在这里防守,主力一心一意地前去北肥后,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佐胁良之认可了三好义兴的建议,不过还是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三好殿下是怎么回事?为何会给长宗我部殿下的建议帮腔?”

    “大敌当前,就算有私怨,也应以公务为先。”三好义兴非常诚恳地回答道,“这不也是佐

    胁殿下的教诲嘛。”

    “说的不错。”被拍了拍马屁的佐胁良之似乎颇为受用,微微颔首,随后白了长宗我部元亲一眼,“还不学着点人家。”长宗我部元亲闻言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那我们就安排一部留下,配合伊东家和相良家坚守高城,就算有30000大友军全师而来也足以坚持一段时间……”佐胁良之话说到一半,却忽然沉吟起来,他在考虑的正是该留下谁来坐镇日向国。他个人判断,接下来的主战场应该会开在北肥后,那他肯定想把更靠谱也绝对会服从自己指挥的森可隆带在身边。但如果带上森可隆的话,也就需要把三好义兴和长宗我部元亲留下一部在日向国——但是佐胁良之又不放心他们俩,担心没人看着这俩才臣服织田家没多久的外样,他们就可能消极怠工。怎么说日向国的港口也很重要,把防务全部甩给几家非织田系的外样大名实在放心不下。

    “可隆,你率部留下吧,伊东家和相良家也都交给你指挥了。”佐胁良之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森可隆。

    “我吗?殿下?”森可隆接到命令后微微有些不安,在火光照耀下低声道,“殿下,在下统兵还没多久,率领这6000人已经是有些吃力了。如今还要让在下独当一面来指挥三家兵,实在是…”

    “没事,又不需要你野战,敌军来了你缩进高城里就好了。”佐胁良之大笑着在森可隆的背上拍了两下,“你跟着红叶那么多年了,红叶那独步天下的‘乌龟壳’总是学到一些了吧?没事的,谁都要有第一次统兵,自信点!你叔叔我这不也是第一次指挥四家兵吗,也没怯场啊!可别给你父亲丢脸,你父亲接到任务从来都是高声应‘是’,可不会畏难!”

    “是!殿下!”佐胁良之用森可成来激励森可隆的话显然很是受用,森可隆笔直地向佐胁良之行了一个红叶军的军礼,随后转身告辞,“那在下这就去准备!”

    “三好殿下,长宗我部殿下,劳烦你们跟着我去支援北肥后了,回去集结部队吧,我们早上就要出发。”佐胁良之借着火光打量了两眼三好义兴和长宗我部元亲,“大敌当前了,可千万别给我闹事啊。”

    散会后,三好义兴快步返回了自己的驻地,喊来了随军出征的三好长治。

    “兄长?”三好长治见状有些紧张地低声道,“可是有什么重要军情通报下来了?”

    “佐胁殿下决定率军支援北肥后了,留下森殿下协助日向国守卫,今晨就会动身。”三好义兴快速地在纸张上写好了情报概述,随后用三好家的大印画了个押,密封好后交给了三好长治,“安排人赶紧送去岛津殿下那里!要快!”

    “大友殿下那里也要送一份吗?”三好长治接过信封后就转身要出门,临走前才反应过来。

    “大友殿下…去个口信吧,我就不给他画押的信了。”三好义兴快速地斟酌了一下后低声道,“快点,时间紧迫。”

    天正九年(158

    1)4月20日傍晚,经过四天的长途跋涉,织田家的援军抵达了北肥后的御船城,这里也是甲斐宗运的居城。不过甲斐宗运正率领部队在肥后国、日向国、丰后国的交界处抵御大友军,所以前来迎接的是甲斐宗运之子甲斐亲英。

    “前线战况如何?”佐胁良之刚一入城,来不及歇脚,就匆忙向甲斐亲英问道。

    “前线状况尚可,家父在高森城坚守,大友军围城2日,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甲斐亲英说完第一句话后,才忽然意识到什么,“佐胁殿下,之前的军情通报你们有收到吗?”

    “什么通报?”佐胁良之一眼茫然地追问道。

    “围攻高森城的大友军似乎只有15000人左右,统兵者是立花道雪,还有高桥绍运率领的10000人左右部队下落不明。”甲斐亲英有些紧张地道,“不知道会出现在哪里。”

    “莫非回日向去了?幸好我们在高城留了人。”佐胁良之有些后怕地深呼吸了一下,“算上门川边驻扎的10000人,也就20000人而已。有可隆在,短时间内没有问题。哪怕我们收到告急信再返回也来得及。”

    “比起这个,似乎肥前国岛原半岛的局面更危机一些。”甲斐亲英遥遥地指了指西边的方向,从御船城高耸在山地上的天守阁里可以隐约看到隔着有明海的岛原半岛。

    “岛津军在几天前就已经占领了被贵军放弃了的天草群岛,然后在水军的掩护下进一步攻向岛原半岛。有马殿下看到岛津军来势汹汹,想要继续北撤,但是贵军的小西大人却要求在海岸布防,发生了争吵。结果撤也没撤成,海岸的布防也不完善,被岛津军在昨天成功登陆。今天中午传来的情报说,日之江城已经被岛津军包围了,不一定能坚守多久。”

    “果然…人还是太少了。”佐胁良之有些懊丧地握紧了拳头空挥了几下,“龙造寺家的援军呢?”

    “这…”甲斐亲英闻言有些尴尬,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佐胁良之起了疑心,便咄咄逼人地追问道,“怎么回事?”

    “实在是抱歉,本家主公之前因为担心大友军入侵北肥后,所以向龙造寺殿下发出了紧急求援信。龙造寺殿下本来已经集结好了部队要去支援岛原半岛,但是因为我们阿苏家的求援而改变了方向,转而去进攻筑后国柳川城,试图逼大友军回援以分担压力。”甲斐亲英非常歉疚地低下了头,不安地低声道,“然后结果您也看到了,大友军对肥后国的进攻似乎也只是佯攻,龙造寺殿下白跑一趟,怠误了战机。我们已经派人去通报龙造寺殿下了,不过即使现在龙造寺殿下就赶回去支援岛原半岛,应该也来不及救下日之江城了。”

    佐胁良之闻言不禁有些恼火,这些九州地方小大名真的没有一个靠得住的,换着花样给织田家的援军增加难度。大敌当前开宴会的,敌人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也不做侦查的,拒绝配合红叶军的要求布防的,夸大敌情耽误友军时间的…真的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零六章 怀疑

    “如果北肥后的局面暂时稳定的话,那我们应该赶紧去增援岛原半岛。”佐胁良之摇了摇头,把沮丧的情绪甩掉,随后示意侍卫把他带来的地图摊开在了桌案上,向甲斐亲英问道,“岛津军如果打下日之江城后继续进攻,会往哪里去?”

    “日之江城一旦失守,岛津军就将取得岛原半岛上的立足点。而岛津军想要继续北上,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从日之江城直接向北经过一条沿海的小路,直达合津。但这条小路过于狭窄崎岖,而且受到潮汐影响,并不适宜大军通过。”甲斐亲英在地图上日之江城的位置笔直向北画了一条直线,随后摆了摆手,示意岛津军肯定不会走这里。然后,他把视线投向了右侧,再次用手沿着岛原半岛东边的轮廓画了个半圆,“唯一的北上进军路线,就只能贴着岛原半岛的东南沿岸来行军,但这条路其实也不大好走。”

    “为什么不好走?”佐胁良之眯着眼睛打量着地图。

    “在这里,有一个地名叫冲田畷,在岛原北方6里。”甲斐亲英在日之江城东北大约30里外的地方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为难,“这一块地方沼泽和田地密布,行军非常艰难。岛津军有30000人,光是通过这片冲田畷估计就要耗上大半天,如果佐胁殿下现在就搭船渡过有明海,肯定可以先岛津军一部抵达冲田畷北边的多比良布防。”

    “那就行动起来吧。”佐胁良之挺了挺身子,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腰部,同时对长宗我部元亲和三好义兴下令道,“真是晦气,从登陆以来就一直在赶路,跑了上百里的山路了还要继续赶。”

    “咦?殿下,你们都要去吗?”甲斐亲英看到佐胁良之和长宗我部元亲、三好义兴都要往们在走,不禁吓了一跳,“那我们北肥后怎么办?”

    “不是说大友军的人不多吗,令尊不是把前线守得稳如泰山吗?”佐胁良之费解地看了眼甲斐亲英。

    “但…万一那不知去向的10000大友军回师了可如何是好?家严的高森城可挡不住那么多人啊!而且我们整个北肥后腹地几乎都是空心的,立花道雪若是留下一部分人盯住高森城,其他人直接穿插进入我们北肥后腹地可就遭了!”甲斐亲英眼看着救星们要走,瞬间就和他之前吐槽的自家主公阿苏惟将一样,宁可夸大敌情也要把援军留下,“还请殿下无论如何留下一部协助镇守吧!不然万一北肥后丢了,岛原半岛就要被左右夹击了!”

    “留下一部…说得轻巧,你刚才不还说岛原半岛已经十万火急了吗,我们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留下一部?”佐胁良之虽然嘴上这样抱怨道,但是心里已经决定在北肥后派人驻守了。因为南肥后的相良家已经全师而出去帮助伊东家了,如果北肥后有个闪失,南肥后也会面临巨大的麻烦,九州中部的整条战线都可能被

    拦腰截断,这是织田家不能接受的结果。

    问题是留下谁呢?森可隆已经留在日向国了,现在是佐胁良之一个人带着两家外样,无论留下谁佐胁良之都不放心。三好义兴和长宗我部元亲若是没人盯着,谁会愿意为了素不相识的阿苏家拼命呢?肯定都想着保存实力吧。这可是攸关九州战线的连贯啊,交给别人总归心里没底。

    或者说…不如我留下?佐胁良之转念一想,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反正根据雨秋平之前的运输计划,雨秋平会率领着红叶军搭乘着淡路水军、三岛水军和驱逐舰一起直接绕过九州南端来到岛原半岛登陆,算下时间也就是这两天就会到了,可以和三好军和长宗我部军会和。到时候有雨秋平亲自盯着,谅三好义兴和长宗我部元亲也不敢耍什么心眼。

    “好吧,那就我来留下。”佐胁良之思虑过后缓缓地点了点头,随后向长宗我部元亲和似乎有些嘱咐道,“请两位殿下赶紧搭船渡过有明海,到岛原半岛的多比良布防吧。红叶殿下也马上就会赶来和你们会和,一同到来的还有红叶舰队、淡路水军和三岛水军,请诸位向织田家奉献忠诚吧。”

    三好义兴从天守阁里走出后,就急匆匆地策马赶向本家部队在城外的驻扎之处,找来了三好长治。

    “佐胁殿下亲自率部留守御船城,然后命令我们和长宗我部殿下的16000人渡过有明海前去多比良布防!”三好义兴一边和三好长治复述着,一边飞快地在信纸上誊写着内容,“还有!治部殿下大约这两天就会从海路抵达岛原半岛了!根据之前试探到的情报,兵力大概在三个备队左右!让岛津殿下务必小心!另外,虽然佐胁殿下说红叶舰队也会来,但那是虚张声势。如果真的有红叶舰队在的话,治部殿下不可能10天了才赶到岛原半岛,请岛津殿下不必担心水路!”

    三好长治拿到信后匆匆离开主军,向着附近的一处小森林里策马赶去,那里有三好家潜伏的忍者,随时准备给岛津军送信。然而,就在三好长治把信交给忍者后准备返回的时候,忽然又有一队骑兵赶了过来,背后插着七之酢浆草的靠旗,为首一人正是长宗我部元亲。

    “这不是三好大人吗?”长宗我部元亲率队从几个方向把三好长治给围了起来,沉声喝问道,“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

    三好长治被长宗我部元亲瞬间散发出的杀气和威势给震了一下,但是愣了片刻后马上反应过来,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长宗我部殿下,能这样骂我的也就只有本家家主和治部殿下了,我凭什么要回答您的问题?您管得着我吗?”

    “哦?我管不着你?你悄悄地往这里跑怕不是要和敌人私通款曲?我管不了你我不能把你通敌的事情报上去吗?”长宗我部元亲冷笑了两声,随后抬起手来抖了抖,“给

    我搜!”

    “你敢?”三好长治立刻抽刀在手,瞪着长宗我部家的旗本武士道,“谁敢搜我?凭什么搜我?你没这资格!你敢动一下试试,我和你们拼个鱼死网破!擅杀三好家重臣,我看你怎么和治部殿下交代!”

    “哦?看来是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敢搜咯?”长宗我部元亲眼眸里寒光一闪,“把他扭送到佐胁殿下那里查查清楚!”

    “不如殿下我们打个赌?”三好长治挑了挑眉毛,挑衅般地看了眼长宗我部元亲,“我让你搜,要是什么都搜不到,你就下马来给我行礼道歉?”

    “比起被搜身,更害怕被佐胁殿下盘问?”长宗我部元亲并没有接三好长治的话头,而是继续冷声道,“看来不仅是你心里有鬼,三好殿下心里也有鬼啊。”

    “不同意你查就是心里有鬼,同意你查还是我心里有鬼,合着长宗我部殿下就认定我心里有鬼了呗?”三好长治也是冷笑了一声,摇头讥讽道,“那到底是我心里有鬼,还是一门心思要针对友军的长宗我部殿下心里有鬼呢?”

    说罢,三好长治把武士刀“砰”地一声使劲插回了刀鞘,随后抬起双手示意长宗我部军可以搜身,“但事先说好啊,要是什么都没搜到,殿下您的道歉可是少不了的。”

    “哼。”长宗我部元亲撇了撇嘴角,示意身边的两个旗本上前搜身。三好长治并没有穿着具足,搜起来较为方便。两个旗本上下摸索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三好长治此时感到后怕不已,幸好他是在送完信回来的路上被堵住了,不然就麻烦大了。

    “什么都没搜到,那长宗我部殿下…”三好长治感觉自己的背上已经微微沁出了冷汗,但是嘴上还是依旧强硬到,“您的道歉呢?”

    “切。”长宗我部元亲不屑地歪了歪脖子,随意地朝着三好长治拱了拱手,随后便带着一众旗本策马离开。

    “殿下?”跟着长宗我部元亲的桑名吉成在离开三好长治一段距离后,就匆忙低声询问道。

    “肯定有问题,不用推测了。”长宗我部元亲信誓旦旦地判断道,“如果真的没问题,三好长治怎么可能妥协般地同意我们搜身?肯定是硬刚到底啊。如果真的没问题,三好长治事后肯定是恼羞成怒,逼着我道歉啊,又怎么会做个姿态就让我离开了呢?他明显就是出于侥幸之中,随便找了个台阶下罢了。”

    “那殿下,眼下我们该怎么办?”桑名吉成有些不安地向长宗我部元亲看去,同时压低声音生怕被人听到,“要去报告给佐胁殿下吗?”

    长宗我部元亲并没有回答桑名吉成的问题,而是陷入了沉思。良久后,他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道道,“证据不足,再加上我们和三好家本就有旧怨,就算报告了,也会被佐胁殿下认为是公报私仇吧。”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零七章 尔虞(1)

    天正九年(1581)4月22日下午,肥前国岛原半岛多比良。

    “终于到了。”雨秋平迫不及待地翻过船舷,跳上了岸边的大地,“好久没坐又颠又慢的小船了,快给我折腾晕船了。”

    在雨秋平的背后的有明海上,是大量淡路水军、三岛水军的船只,他们载着燎原备、酾酒备和万钧备经过了十天的漫长航程在,终于抵达了九州岛的西端。

    联合舰队开入有明海时,就已经看到日之江城上飘扬着岛津家丸十字的旗帜了。岛津家的水军没有选择和三岛水军、淡路水军对决,而是老实地藏入了河口里躲避攻击。

    “老实说,我觉得岛津家的举动有些愚蠢。”雨秋平向跟在身边的天野景德调侃道,“就算红叶舰队不在,我们最多也就是丧失了抢滩登陆、压制沿海、快速机动的能力罢了。只凭着淡路水军和三岛水军,九州沿海的制海权依旧在我手上。岛津军明明可以老老实实地从路上进攻肥后国,干嘛非要渡海进攻天草群岛、再渡海进攻岛原半岛呢?我们把有明海的制海权拿下后,岛津军可就是孤悬三面临海的岛原半岛之上,连退路都没有了啊。在沿海地区和牢牢掌控制海权的敌人对阵,怎么看也不像是英明的岛津家该做的事情啊。”

    “岛津军这么做本身就意味着什么。”天野景德眯着眼睛打量着在不远处步下营盘等待红叶军抵达的三好军和长宗我部军。

    “意味着掌握了淡路水军和三岛水军的我其实控制不了制海权吗?或者说,他们眼里我控制不了制海权?还是说,他们希望让我意识到在他们眼里我是控制不了制海权的?亦或是说,他们故意暴露出那一点就是想让我疑神疑鬼,而他们所做的其实是一场豪赌?赌他们能够在路上战胜因为离间计而内部不和的我们?还是说,他们本来就有在陆战上必胜的把握呢?”雨秋平随口报出了一连串一环扣一环的阴谋,“岛津军在第一层,还是第五层?”

    “阴谋就是这样,在揭晓之前永远不知道是谁算计了谁。”天野景德丝毫没有雨秋平那样的困惑,反倒是十分平淡地道,“而且…”

    “而且很有可能是双向互发,毕竟对面也不是雏鸟,哪里可能完全被算中。”雨秋平笑着补上了天野景德没说完的话,随后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缓解了一下海涂的疲惫,“所以好的阴谋都是要配上阳谋才可以。”

    “这次出征,总感觉怪怪的。”见天野景德没有搭理自己,雨秋平又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平日里出征,虽然也会用上一些谋略,但脑子里想的总归都是在战场上击败对方。只有这一次完全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啊…大半的精力都放在了谋略上,战场上的考虑反倒不多。”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天野景德抬起手来,整理着肩膀上乌鸦的羽毛,反而没有理会自己散乱斑白的发髻。

    “如果谋略上大获全胜,也就用不上刀兵了。”雨秋平颇为赞同地微微颔首,随后把伸懒腰的双手收回了腰间,“走吧,三好殿下和长宗我部殿下准备得挺周到,提前就搭了30000人规模的营盘啊,我们倒是省事情了。”

    “权兵卫,你是不是又要责备我心太大了?”雨秋平一边迈步出去,一边回头看了眼天野景德。

    天正九年(1581)4月22日傍晚,织田军在多比良的营地内。

    “日之江城在昨天清晨就沦陷了吗?”雨秋平在得到长宗我部元亲和三好义兴的确认后有些担忧地问道,“有马殿下和行长呢?有消息了吗?”

    “有马殿下很早就跑了,已经跑回大村城去了,自称什么要去给龙造寺家的援军做向导,其实就是想弃城而逃罢了。”长宗我部元亲颇为轻蔑地叙述着之前发生的事情,“日之江城的坚守,一直是小西大人在负责的。治部殿下看重的那个后生,表现得倒是不错。”

    “那行长呢?”长宗我部元亲的话里并没有包含雨秋平最想听到的消息,于是雨秋平又继续追问道。

    “下落不明,但是应该是没有被俘的样子。”三好义兴不大确定地含糊道,“日之江城周围山地密布,在夜晚从城下町潜逃应当不是很难。而且我们的忍者有发现,日之江城在陷落前,城内似乎传来了炸毁大筒的巨响,应该是小西大人在脱逃前做的准备吧。”

    “那就好,派忍者继续去山里搜索吧,说不定行长他被困在山里了呢。”雨秋平点了点头,随后把视线移动到桌案上的地图,“岛津军的动向呢?”

    “抱歉殿下,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我们的忍者人数也不多,再加上地形不熟悉。本来想依靠有马家的忍者,但是有马殿下已经躲到后方去了,来回沟通也不畅。”三好义兴非常歉意地向雨秋平微微鞠躬道,“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岛津军应该是从东边沿海一线进军的,西边的小路上至今没有发现敌情。如果岛津军从西边北上的话,我们应该早就看到了才是。”

    “东边的路嘛…”雨秋平接着火光开始仔细打量那张地图。如果从日之江城出发走东边沿海的路到多比良,先回经过深江,随后是已经被有马家弃守的森岳城,再之后是——

    “冲田畷。”雨秋平喃喃地念出了这个地名,随后自言自语般问道,“龙造寺殿下到哪里了?”

    “应该还有两天就能抵达多比良了。”三好义兴如实答道。

    “啊,有些不吉利呢,对于相信宿命的人来说。”雨秋平的神色忽然间变得无比怪异,让身边的三好义兴、长宗我部元亲,甚至是天野景德都吓了一跳。

    “无论怎么努力,有时候也无法改变一些事情啊。要是因为宿命之类的东西而被连累着输在这里,可就太奇怪了啊。”雨秋平惨笑了两声,随后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整理好

    了自己的情绪,“长宗我部殿下,三好殿下,劳烦两位立刻向南边派出使者侦查吧,看看岛津军已经进展到何处了,我也会安排联合舰队到沿海地区配合侦查的。”

    三井弥太郎是三好家的一个上忍,其父从三好元长时代就开始侍奉三好家了,三井弥太郎也继承了父亲的衣钵,继续为三好家奉献忠诚。即使三好家已经被转封到伊予,三井弥太郎仍然带着忍者里中愿意追随的忍者拖家带口地搬迁而来。

    此刻,作为三好家的精英忍者,他和往常一样被授予了一个较为困难的危险任务——南下侦查岛津军的具体动向。九州的地形三井弥太郎完全不熟悉,军用地图也不会细致到标注出灌木、丘陵和碎石的程度——而这些却是忍者所必须熟悉的。而他的对手,则是却是一向以凶悍著称的萨摩忍者。据说他们不仅会在行动里大量使用铁炮,而且比起近畿一带更注重任务完成和隐蔽性的忍者不同,萨摩忍者反倒更喜欢在任务里击杀对方——哪怕是冒着暴露的风险。

    在未知的地形里向着地方大军所在侦察渗透,面对着极其渴望杀戮的强大忍者,三井弥太郎感觉身上的压力非常的大。索性,这次一同出任务的还有长宗我部家的忍者。虽然三井弥太郎不认为一直以来互相敌对的两家忍者可以精诚合作,但是落难之际互相照应还是办得到的。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三井弥太郎率部快步穿梭在密林和灌木间。在他的左前方,就可以看到地图上所描绘的那片泥沼密布的冲田畷了。只见在本就不宽的道路中有两大段泥田,杂草横生的田埂说明这里已经被废弃很久了,不过田间却依旧泥泞不堪。而在泥田周围,还有潮湿的沼泽,肉眼可见地不能通过。在泥田和沼泽间,能够供军队通行的道路弯曲狭窄,真是一段糟糕的路途。

    越过了冲田畷后,三井弥太郎觉得空气里的紧张也变得更加稠密了,连呼吸都稍微有些困难。越往南走,离岛津军也就越近。而岛津军的忍者肯定就潜伏在大军的四周形成情报屏障,以防止军队的踪迹被发现。也就是说,就这样越往南,与岛津军忍者碰面的概率也就越大。而且更令人绝望的是,只要一直往南走,不期而遇的一刻就肯定会到来——到了那时,以逸待劳的岛津军忍者可能就会用铁炮来攻击来犯者,在瞬间带走他或者他的几个部下的性命。

    这样在生死边缘行走的经历也不是第一次了,三井弥太郎不会因为这种压力就导致精力涣散,他可不是一个会因为恐惧而让任务失败的雏鸟,不过“随时可能现身的敌人”的压迫感还是一直令他有些不安。他甚至有些期待铁炮的轰鸣声早点响起,这样就可以结束这段漫长而煎熬的等待了。

    就在三井弥太郎想到这里的时候,铁炮时响起了。紧接着传来的,还有手里剑和苦无投掷的声音。只不过不仅来自身前,还来自背后。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零八章 尔虞(2)

    天正九年(1581)4月23日中午,织田军在多比良的营地内。

    “预定的归营时间是今天早上巳时初刻。”三好义兴面色沉重地捏着双手的指关节,低声道,“弥太郎一向守时,这个时候还迟迟未归…”

    “我的忍者也没有按时归来,而且连一则消息都没有传回来。”长宗我部元亲的脸色同样有些糟糕,“他们也都是精英老手,不至于犯下这样的错误。”

    “侦察部队全灭吗?好久没有遇到这样…对周围的战争迷雾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了呢。”雨秋平苦笑了两声,脑内也立刻联想起了类似的糟糕回忆——三日町对阵武田信玄和俱利伽罗对阵上杉谦信时,他都曾在情报上处于压倒性的不利。

    某非说,想要成为军神级别,首先的必修课就是情报战?还是说,成为了军神级别的人物后,情报优势自然而然就建立起来了。本来雨秋家军情司的实力已经非同小可,可是因为这次船只的运载能力有限,为了尽可能多携带战兵,雨秋平没有带多少忍者,真田昌幸也没有随军。雨秋平本想把情报工作全部依赖于九州本地大名和四国岛的部队——显然结果是糟糕的。

    “不必担心,殿下。” 福泽谕楠看出了雨秋平的忧虑,开口宽解道,“淡路水军今天早上就南下巡航了,马上就能摸清岛津军位置所在。”

    “不,不仅仅是没有情报那么简单。”雨秋平摇了摇头,清了清嗓子示意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很重要,“长宗我部殿下和三好殿下派出的都是麾下精英忍者,而战斗的地形也是双方都不熟悉的岛原半岛。能在这种情况下把我方忍者瞬间全灭,快到连一个突围的人都没有……”

    雨秋平说到这里拖长了音调,随后目光从长宗我部元亲和三好义兴的脸庞上逐个徘徊着停留了一会,“你们觉得可能吗?”

    雨秋平的话让长宗我部元亲和三好义兴都是怔了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眼,额头上微微沁出冷汗,屋子内的气氛也有些凝重了。

    “很显然——”

    “岛津军应该是把战兵也投入了情报战里,配合忍者才打出了这么恐怖的效果,就像我们红叶军的特种连队一样。”

    雨秋平接下来对自己猜测的解释让长宗我部元亲和三好义兴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行动对战兵体力的消耗很大,而且也不利于快速反应,这就很自相矛盾了。”雨秋平继续着他的论断,“岛津军明知自己的踪迹在半天后我们的水军南下时就掩盖不住了,却还要费尽心机去设置情报屏障来遮蔽视野——他们费那么大力气也不过是让自己行踪晚暴露半天多罢了,有什么意义吗?除非他们是想在这半天里采取什么了不得的行动,可是他们把战兵投入情报屏障的设置里,就已经剥夺了自身快速反应的能力了…谁能告诉我岛津军在想什么?”

    营寨内的众人闻言都陷入了沉默,没人能回应雨秋平的问题。

    “不管如何,今天一定要严加提防岛津军突袭。到了明天后,龙造寺殿下的

    援军就到了,咱们的总兵力也会达到40000人,总数在岛津军之上,就轮到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然而天正九年(1581)4月23日一整天,岛原半岛上无事发生。根据淡路水军从海路侦查后送回的情报,岛津军远远地停在深江就不动了,别提冲田畷了,甚至连空无一人的森岳城都没有进占。看那样子,似乎准备长期驻扎了——因为淡路水军发现了岛津军甚至开始修建粮仓。

    “莫非是看到红叶军的旗号后就放弃了强攻的打算吗?”傍晚,雨秋平在雨秋家内部的评定会议上这样推测道,“岛津家认为只要把我们牵制在这里,大友军就能在其他方面打开突破口,所以开始做长期对峙的准备了。”

    “问题是他们并没有长期对峙下去的资本啊。”福泽谕楠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个计划的漏洞,“他们两次渡海才登上三面环海的岛原半岛,唯一的陆地出路就是从我们眼皮底下北上,这条路根本不可能通。联合舰队抵达后,他们已经失去了制海权,根本不可能通过海路补给。他们所有的存粮就是当时渡海携带的那点粮食,岛津军怎么可能和有着路上补给线的我们长期耗下去呢?”

    “你说到点子上了。”雨秋平撇了撇嘴,压低声音道,“说明在岛津家眼里,他们的粮道没有断。换句话说,他们觉得我们没有办法控制制海权。”

    “开玩笑呢?”吉岗胜政闻言大笑起来,拍这大腿道,“就靠那几条破船,把他们的人运过海就不错了,居然想跟我们淡路水军和三岛水军对阵吗?”

    “怎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你还是老样子啊胜政。”雨秋平笑着看了眼吉岗胜政,带着一副老父亲看着傻孩子的慈爱眼神。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吉岗胜政一头雾水地歪了歪脑袋。

    “说你是没脑子的呗,还听不出来吗?”小川佑东在一旁没好气地挖苦道。

    与此同时,三好家的营地内,三好义兴、安宅信康和三好长治正聚在主帐内。

    “兄长,就这么答复岛津殿下吧,他们的计划和行踪都没有暴露。治部殿下的安排是让三岛水军警戒多比良周围,而由我们淡路水军负责南下侦查。”安宅信康在确认四周无人后向三好长治低声汇报道,“我没有把岛津军已经前进到冲田畷的消息如实汇报,而是谎称岛津军正在深江扎营,还有长期驻扎的打算。”

    “把目前织田军的布阵图带一份给岛津殿下,顺便向他问一下。”三好义兴在安宅信康说完之后补上了一句,“什么时候需要我们三好家倒戈?到时候以什么为信号作为联络?三好家8000大军和淡路水军枕戈待旦,随时都可以发动袭击。”

    “知道了。”三好长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我马上就去安排人。”

    就在这时,营帐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和大声嚷嚷的声音。

    “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在干什么呐?”十河存保一边抱怨着一

    边撩开帐门走了进来,“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

    “没什么。”三好义兴十河存保摇了摇头,“在商量军事部署呢。”

    “商量军事部署为什么不叫我?”十河存保有些不满地高声道。

    “好好好,是做兄长的不是,给你道个歉,下次不会忘下你的。”三好义兴挤出了笑容安抚道,顺利地把话题搪塞了过去。

    当晚,岛津军的营寨内。

    “布置快完成了,要在龙造寺军抵达前动手吗?”刚从前线风尘仆仆赶回地岛津义弘随手把斗篷卷了卷扔到了一旁的马扎上,向岛津义久问道。

    “等龙造寺军到了再说吧。”岛津义久没有说话,而是一旁的岛津岁久开口道,“刚从三好家派使者来了,说是来侦查的都是他们淡路水军的人,我们的计划也好、部署也罢,都没有被泄露。”

    “哦?还有这么好的事情吗?”岛津义弘颇为敷衍地大笑了几声,随后把头盔、肩甲什么的也一股脑地摘了下来,坐在马札上大口大口地喝着水。

    “二哥,战阵之上岂可轻易卸甲?”岛津家久用颇为苛刻的眼神盯着岛津义弘道,“这些日子您在战场上也太随便了点,披甲什么的都是很需要注意的事情。”

    “好好好。”岛津义弘一副“说不过你”的态度,随手又把头盔给拿了起来戴在脑袋上,“兜带好了,行了吧。”

    “抵达的红叶军和之前三好家他们给的情报一样,是燎原备、酾酒备、万钧备,虽然也是成军一段时间的老备队了,但并不是军中战力最强的常磐备、鸣镝备、细柳备三备。”岛津岁久像没有听到岛津义弘和岛津家久的拌嘴一样,自顾自地继续分析道,“如果是因为运力有限的话,红叶军理应运来最强的备队到九州,反正他的本土也没有什么需要防守的地方了。既然来的是这三支备队,说明常磐备、鸣镝备、细柳备应该真的和红叶舰队一起去明国了,三好家他们给的情报都是可信的。”

    “啊,真是下了血本呢。”岛津义弘在一旁感慨了几句,“仅仅是为了应付我们九州的隼人罢了…”

    “那么三哥,要把我们的行动计划告诉三好家吗?需要跟三好家约定一下起事的暗号吗?”岛津家久对之前战事上的遗漏颇为在意,追问道。

    “不要着急啊,我会说的。”岛津岁久摇了摇头,随后慢条斯理地继续讲道,“约定的暗号就是连续燃起的五道篝火吧,看到这个信号后,三好家就立刻反水,淡路水军也要展开对三岛水军和红叶军舰船的奇袭,就这么跟他们吩咐吧。”

    “行动计划不能告诉他们。”岛津岁久依旧非常谨慎地补上了一句,“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等到了当天再说吧。”

    “大哥,你有意见吗?”岛津义弘看岛津岁久布置完了计划,便把目光投向了岛津义久。

    “没有,按你们说的办吧。”岛津义久非常从容地点了点头道,“早点休息吧。”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零九章 尔虞(3)

    天正九年(1581)4月24日,龙造寺隆信率领10000肥前众抵达了联军在多比良的营地,雨秋平亲自在营中设宴为其接风。让雨秋平有些意外的是,龙造寺隆信一行人并没有卸甲,而是全副武装地直接来到了主帐内,让已经换上了常服的雨秋平等人颇为尴尬。

    “治部殿下,好久不见”为首的龙造寺隆信身着一身棕熊式样的具足,配上他膘肥体壮的身材,那样子倒真像是一头“肥前之熊。”

    “龙造寺殿下,”雨秋平也向龙造寺隆信回了一礼,同时笑着打趣道,“才两年没见罢了,谈何‘好久不见’。”

    “治部殿下此言差矣。”龙造寺隆信对雨秋平的说法颇为不满,雨秋平调节气氛的话反倒让气氛变得更僵了。龙造寺隆信用一股带着九州人特有傲气的口吻道,“身逢乱世,刀枪无眼,即使是天下霸主也可能只一场奇袭里稀里糊涂地就死了,谁也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或者看到明天的太阳。连一天都如此可贵,那么两年过去了,你我还能相见,难道不是‘好久不见’吗?”

    “龙造寺殿下所言甚是,是我疏忽了,那我也补上一句‘好久不见’。”雨秋平显然也没料到龙造寺隆信的脾气会这么的倔,连一句活跃气氛的话都要反驳,只好笑着借坡下驴道。

    “治部殿下真的是疏忽了,可是过得太安逸了啊。”龙造寺隆信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帐内全部身着阵羽织而没有披甲的雨秋家武士,“这就是作为天下霸主的织田家武士才会有的安逸吗?战阵之中居然没有披甲,万一遭遇奇袭可如何是好?”

    “怎么会有那种事,周围都已经部下了万全的警戒了。”雨秋平再次笑着试图把话题岔过去,不过龙造寺隆信却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那么,若是我龙造寺隆信现在带着我手下的四天王在帐内忽然与您刀兵相见,没有披甲带刀的您该如何抵抗啊?任人宰割吗?我可是有过恩将仇报的前科啊。”

    “龙造寺殿下说笑了。”雨秋平的眼皮跳了一下,不过语气却依旧不温不火,端起茶杯来抿了口茶水,“我们两家同仇敌忾,龙造寺殿下又岂会做出这种事来?”

    “治部殿下实在是太大意了啊,莫不是忘了当年另一位治部殿下的教训?”龙造寺隆信继续用那苛刻的语气穷追猛打道,“当年桶狭间一战,天下至强的今川治部难道不也是因为大意才身败名裂的吗?”

    龙造寺隆信不知道,宽厚的雨秋平的确不会太在意他人语言上的冒犯——前提是不可以触碰到他绝对的禁忌雷区。

    “我说你啊…”雨秋平缓缓地把茶杯放到桌上,但茶杯最后接触桌案时发出的剧烈碰撞声却根本不像是刚才那迟缓的垂手动作能发出的,一看就是在最后一下使出了全力。雨秋平再次抬起头,双眸间已经是锋芒毕露,一股恼怒的杀气顿时迸发出来,让龙造寺隆信也不禁颤抖了一下。

    “适可而止吧。”雨秋平淡淡地吐出了这句话,随后帐门口的帘子也被掀了开来。同样是一身常服的本多忠胜只在腰间带着一把轻便的武士刀,若无其事——或者说是目中无人地径直走入帐内,站到了雨秋平的身后。原本因为龙造寺隆信那越界的话而有些躁动的大帐内,瞬间被泼了盆冷水一样安静下来。

    “有平八郎在,我需要担心有人暴起发难吗?”雨秋平看了眼龙造寺隆信和他身后的五个全副武装的武士,“就算是不着甲又如何?”

    龙造寺隆信干笑了两声,没有言语。

    “开玩笑也该有个度,龙造寺殿下还是有些分寸比较好,不该提起的事情千万不要提。”雨秋平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后又恢复了往常那随和的气场。

    “那就给治部殿下赔个不是了。”龙造寺隆信朝着雨秋平拱了拱手,这对于一向争强好胜要面子的他已经是了不得的让步了。雨秋平见状也没有继续追究,而是好奇起了另一件事情。

    “龙造寺殿下刚才说,您和您麾下的龙造寺四天王?”雨秋平有些费解地又看了眼龙造寺隆信背后的五个武士,“那还有一位是…”

    “我们都是龙造寺四天王。”龙造寺隆信背后的五人齐声应道,随后各自报上了的名字:

    “在下成松信胜,见过治部殿下。”

    “在下百武贤兼,见过治部殿下。”

    “在下江里口信常,见过治部殿下。”

    “在下圆城寺信胤,见过治部殿下。”

    “在下木下昌直,见过治部殿下。”

    “额…诸位好。”雨秋平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回礼,随后犹豫了一会,虽然知道可能会失礼但是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想问的是…四天王是哪几位?”

    “就是他们五位啊。”龙造寺隆信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那从容的眼神让雨秋平一瞬间怀疑起不会算数的反而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他。

    “一,二,三,四,五…”雨秋平掰着放在桌案下的手的手指头重新用最原始的方式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再次硬着头皮开口道,“可这明明是五个人啊。”

    “是啊,就是五个人。”龙造寺隆信点头应道。

    “四天王为什么会有五个人啊?”雨秋平彻底懵了,也不顾礼数地直接反问道。

    “四天王不能有五个人吗?”龙造寺隆信用更加诧异地语气回答道,那惊讶的态度让雨秋平再次怀疑起了自己的数学——还有语文。

    “四天王不是指‘四’个天王吗?”雨秋平的嘴角有些尴尬地抽搐着,扭过头来看向自己的侍卫们,试图证明疯了的是龙造寺家的人而不是自己——然而却发现他的下属们同样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好像怪胎真的是雨秋平一样。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认为‘四天王’应该是四个人吧?”雨秋平再次发声确认道,可是营寨内众人的目光却仿佛在告诉他说:“是的,是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是世界的焦点。”

    “织田四天王不也有六个人吗。”站在雨秋平身边的森兰丸此刻已经是脸红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似乎是不愿意再看雨秋平出丑了,压低声音提醒道,“殿下您,柴田殿下,羽柴殿下,明智殿下,丹羽殿下,泷川殿下。”

    “那为什么不叫‘六天王’呢?”雨秋平绝望地捂住脸哀嚎道,而森兰丸似乎因为雨秋平的当众出丑而太过尴尬,已经失去了对话的能力。

    “‘四天王’叫起来好听啊…”一旁角落里的朝比奈泰平碎碎念地嘟囔了一句。

    (作者注:以上纯属玩梗,是因为作者在刚接触日本战国时也对龙造寺四天王为什么有五个困扰了很久。一个通用的解释是,原四天王成员的成松信胜在立功提拔后就不再出现在四天王的名单上,而由木下昌直或者圆城寺信胤补上,所以这五人被统称为“龙造寺四天王”。)

    “锅岛大人没有来吗?”雨秋平看了眼龙造寺隆信身后的武士们,发现没有当时在密约谈判时见过的龙造寺家重臣锅岛直茂的身影。

    “家中总要留个心腹。”龙造寺隆信毫不避讳地答道,“特别是像我这种用尽了肮脏手段才得到现在这个的人,连做梦都害怕有人造反来砍下我的头颅啊。”

    简单的接风宴后,雨秋平邀请龙造寺隆信、三好义兴和长宗我部元亲三人一起来到主帐内,召开了战前的军情评定会议。

    “目前看来,岛津军似乎是想在岛原半岛上长期驻扎下去,和我们耗在这里。他们显然是认为,只要拖住了我们,大友军就可以在肥后国和日向国创造出优势。”雨秋平向三人阐述着自己的猜测和推断,随后话锋一转道:“但是显然他们想错了,时间并不是站在他们一边的。”

    “此言何意?”雨秋平话音刚落,三好义兴就忍不住提问道。

    “因为他们默认的前提是来支援的红叶军就只有我手头的三个备队了,所以才认为拖下去对他们有利。在他们眼里,淡路水军、三岛水军和红叶舰队剩下的驱逐舰都在这有明海了,我们雨秋家已经腾不出别的运兵船了,也不可能再在九州变出人来。”雨秋平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的,我们已经向织田右大将申请了支援了。九鬼殿下的熊野水军已经在堺町集结,不久后就会将第二批的三个备队的红叶军运抵九州。而明天一早红叶舰队的驱逐舰也会趁着夜色离开有明海,绕道外海返回岸和田港,配合熊野水军一起运兵。到了那时候,大友军和岛津军就都完了。他们在这里耗下去,反倒是正合我意。”

    “原来如此。”三好义兴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道,“治部殿下明鉴。”

    “所以我们只要稳固防守就可以了。”雨秋平用手在参谋部绘制的岛原半岛的沙盘上拍了拍道,“把战线拉开,纵深拉长,尽量拖入持久战。明天一早,三好军和长宗我部军就南下出发,三好军在西、长宗我部军在东,于多比良南侧设置屏障。我们红叶军坐镇本阵,而龙造寺军就请后在最后压阵。有着三道防线互相照应,不给岛津军奇袭全军的机会——虽说远在深江的他们也不可能快速跨过冲田畷来奇袭。”

    当晚,岛津家设在冲田畷的营地内。

    “原来如此,雨秋红叶有底牌在,还能有支援赶来九州,难怪他愿意在这里陪我们耗下去。”岛津岁久读完了三好家忍者送来的密信,将其放在火上烧毁,“回报三好殿下吧,我们会提前开始计划的,请做好准备。”

    在三好家的忍者离开了营帐后,帐内的岛津四兄弟相视一笑。

    “来吧,雨秋治部。”岛津义弘右手握拳,豪放地锤了锤自己的胸口,“让你和你那岳丈今川治部一样死于非命吧!给你来一场九州的桶狭间!”

    与此同时,红叶军的营地内。

    “消息肯定已经传递过去了吧。”雨秋平向与自己并肩屹立于黑暗中的天野景德低声询问道。

    “估计就是后天了。”天野景德看了眼漆黑的天空,月亮隐藏于乌云之中,“时间也刚好。”

    “三好义贤已死,林殿下已追放,黑暗里已经无人是你的对手了吧。”

    雨秋平看向天野景德,不过后者却依旧注视着苍穹。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一十章 尔虞(4)

    天正九年(1581)4月25日,多比良西南的三好军驻地。

    十河存保很苦恼,并不是因为战阵而苦恼。三好家现在的驻地是紧贴着西边群山的一处高地,驻地右侧是多比良通往冲田畷的官道,南侧有丘陵环绕,而高地后方则有一条安全的水源。环绕营地一圈,三好家都已经修筑好了简易的防御工事。可以说,这个营地是非常理想的了,至少比驻扎在官道东边沿海的长宗我部家的营地要好得多。就算岛津军袭来,十河存保也坚信三好家可以坚持个一两天不成问题。

    他真正苦恼的,是他那三位兄长的事情——他本能地察觉到,他们在瞒着自己策划什么事情。虽然他早就被过继给了那个只专注于战斗而不问政事的养父十河一存,长期以来也形成了那种直率而浅薄的思维方式——但怎么说他也是那个在黑暗中支撑着三好家的三好义贤的次子,或多或少地从生父那里继承了一些天赋和嗅觉。

    “三位兄长不会是想背叛治部殿下吧?”

    十河存保脑内多次晃过这样的念头,不过都被他快速压制住了。但是这样一个互动重复的次数越多,他心底怀疑的种子也就愈发接近发芽——直到不久前的那次意外。他的三位兄长在帐内密谋,而他碰巧经过,被三位兄长用简单的话语搪塞了过去。他们一定以为他们那“缺根筋”的弟弟会不以为意,但十河存保心里却依旧隐隐有了答案——虽然他的确没完全听清楚三位兄长在说什么,但还是零星听到了几句话的。

    十河存保现在最大的疑惑,就是三位兄长为什么要背着自己做这件事呢?

    他靠坐在设在营外的拒马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那里捡来的野草,内心却是风起云涌。

    如果三位兄长真的想背叛治部殿下,那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机会了,因为这是击败甚至擒拿实力强大的雨秋平的唯一机会。虽然十河存保没有确切的情报来源,但是红叶舰队的确不在日本——不然没有道理这么重要的一场战役,从头到尾都见不到红叶舰队的身影。由于红叶舰队的缺席,雨秋平能够投往九州的兵力有限。他现在手边也只有三个备队,在远离自己本据地千里之外的岛原半岛上,带着不到15000人,与三家外样大名的26000人合作,对阵岛津军的30000人。

    乍一看,实力的天平还是倾向于雨秋家的,毕竟他那一方兵力更多,而且制海权也被控制在他手上,孤悬岛原半岛的岛津军反倒没有了退路。但如果三好家反叛了呢?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首先,兵力配比会变成35000对36000,岛津军和三好军占据微妙的优势。其次,淡路水军也有信心配合岛津军的水军击败三岛水军,把制海权反过来夺下。虽然即便如此,他们也未必有击败战力惊人的三个备队的红叶军的把握,但这已经是雨秋平身边的兵力最薄弱的时机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都拿不下雨秋平,那等红叶军十一个备队到齐,等红叶舰队归来,又如何能碰到雨秋平一根汗毛?

    问题是,虽然即使在这里全歼了三个备队的红叶军并生擒了雨秋平,也没办法改变天下大势吧?织田家还是会以泰山压顶的态势席卷全国——除非雨秋平会因为自己被生擒了而倒戈,带着雨秋家整个从织田家叛离而组建第三次织田包围网。但是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太小太小…难道三位兄长就为了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将三好家的命运全部赌上?赌在这一次反叛上吗?真是了不得的豪赌啊…恐怕伯父在

    世也不会这样一掷千金吧…有什么必要这样吗?就算是赢了,三好家也不可能回到全盛时期啊?难道是为了报复仇才选择背叛治部殿下的吗?

    退一步讲,哪怕三位兄长真的是这么打算的,那又有什么必要瞒着自己呢?这场豪赌唯一的成功机会就是要生擒雨秋平,在三个红叶军备队中生擒雨秋平,这该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更别提雨秋平还有龙造寺军和长宗我部军的支援。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必须要全军上下团结一致,岛津家和三好家精诚合作,抱着决死一战的气势才有可能——既然如此,那十河存保所部的力量也是不可或缺的啊!三位兄长迟迟不肯告诉我计划,迟迟不肯和我交底,要我到时候如何能果断地作战呢?

    十河存保非常沮丧和困惑地用拳头重重地锤了几下自己的脑袋,随后胡乱地揪扯着头发。自己往日里的表现也没有多么糟糕吧?为什么兄长们居然信不过自己,不肯把这样重要的事情告诉我呢?害怕我走漏风声吗?我有这么不可靠吗?我不值得被托付三好家的命运吗?

    十河存保有些懊恼而更多是愤恨地使劲一咬牙,嘴巴里叼着的野草也被他咬成了两截。

    不…

    十河存保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意义,茫然地站起了身,喃喃地道。

    “我也有守护三好家的办法。”

    天正九年(1581)4月25日晚,红叶军设在多比良的大营内,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我想求见治部殿下。”披着斗篷的十河存保向门口的侍卫低声道。

    “您是…”晚上光线不清,门口的侍卫根本认不出这个把脸隐藏在阴影里的了是谁。

    “是十河大人吧。”沙哑的声音忽然从十河存保后方传来。

    十河存保愣了一下,微微转过身来,一个同样一身斗篷的人正站在他的背后,而他的肩膀上则停着一只乌鸦。

    “天野大人?”门口的侍卫们认出了天野景德的声音和乌鸦。

    “殿下不在。”天野景德靠近了半步,在十河存保耳畔低声道。

    “这样嘛…打扰了。”十河存保仿佛骤然动摇了一般,拔脚就想走。然而天野景德却猛地抬起手,搭在了十河存保的肩膀上,瞬间凝固住了他的动作,同时沉声道:

    “十河大人想说的事情,找我也是一样的。”

    十河存保感觉整个人都丢了魂一样,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顺从地被天野景德带到了红叶军营地内的一处偏僻的帐篷里。等到帐篷的门被拉上,一盏昏暗的油灯点起后,十河存保才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将要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全身上下也开始剧烈地颤抖。

    “十河大人,把您深夜到访想要告知红叶殿下的事情说给我吧,我会如实转告的。”

    天野景德的声音仅仅是听到,就给人一阵不寒而栗的威慑感。十河存保打了个哆嗦,想要开口,可是喉咙却仿佛被黏住了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

    “十河大人,我的时间也很有限,你的机会也就只有这一次。”天野景德的语调非常平淡,可是话语的分量却仿佛有千钧之重,“三好家的机会,也就只有这一次。”

    “唔。”十河存保的后列剧烈地蠕动了一下,天野景德刚才那句话里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了。难道…

    “大人容禀。”十河存保最后下定决心般地狠狠一咬牙,用飞快的语气低声陈述道,“在下发现,家兄三人有内通岛津家的

    嫌疑!不过一切都只是怀疑!还望大人明察!若事情是假,在下自当切腹以谢对三好家不忠和对家兄不孝之罪;若事情是真,在下也当切腹替三好家谢罪,还请大人对三好家网开一面,留下三好一族血脉!”

    说完这一长段话后,十河存保身体的抖动再也止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他而言,压力实在是太大了,那是背叛整个家族、亲人的污名和可能毁掉全族的风险。

    “你的怀疑有什么根据吗?”天野景德似乎并没有对十河存保的真情流露而又一点点的表示,只是例行公事地追问道。

    “在下曾听到三位家兄背着在下密谋,似乎是在讨论与岛津家沟通一事。”十河存保有些艰难地开口控诉自己的兄长。

    “你指的是三好家和岛津家约定,明日清晨岛津家会越过冲田畷向我军发动奇袭,随后三好家会让出营地给岛津军通过,接着攻向长宗我部军,并让淡路水军起事突袭三岛水军这件事吗?”天野景德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随时甩到了跪在地上的十河存保身前,“如果是这件事情的话,三好殿下已经来通报过了,不需要你再通报一遍了。”

    十河存保闻言怔了一会儿,花了很长时间才缓过神来,反应过来天野景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手忙脚乱地捡起了那封信,在灯光下胡乱地打开信纸读了起来——那是三好义兴向雨秋平汇报反间任务执行情况的简报,信末是三好义兴、三好长治和安宅信康的画押。

    “什…”十河存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天野景德。

    “三好家向岛津家诈降是我的安排,三好殿下也很好地完成了任务。”天野景德平静地把那令十河存保难以置信、相信后又欣喜若狂、呆若木鸡的消息说了出来。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十河存保语无伦次地不听嘟囔着,连嘴唇都在打颤,这个战场上像他义父一样无所畏惧的武士此刻却哆嗦地像个妇人。

    “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把计划告诉你吗?”天野景德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请天野大人明示。”十河存保毫无反抗之力地俯身道,他现在对眼前这个老人的畏惧已经达到了顶点。

    “这是交换条件,也是我给三好家血脉留的后路,差不多一年前就商量好了。”天野景德上前一步,弯腰捡起十河存保手中捏着的信,把他放到了油灯上点燃,缓缓地注视着它烧成灰烬。“三好家要执行任务去骗取岛津家的信任,必须要用到印信。可这些带着印信的密信一旦落入我手里,反倒能成为栽赃三好家通敌的证据,把假戏真做。为了让你的兄长们能够后顾无忧地放心去做,我答应把你排除在外。这样哪怕我真的想要以此为由对三好家斩草除根,你也可以因为毫不知情而置身事外,三好家的血脉和家纹也得以由你来传承下去。”

    “这也是你的兄长们想要保护自己的弟弟,才做出的选择。”天野景德把油灯吹灭,帐篷内再次归于一片漆黑,“别让你兄长的努力白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去吧。”

    “大人…”十河存保咽了口唾沫,在黑暗中抬起头来试图寻找天野景德表情,却是一无所获,“您真的要对三好家…”

    “你的行为已经替三好家证明了对雨秋家的忠诚,也证明了比起再度称霸的野心,三好家更注重血脉的传续。”天野景德缓缓起身,慢步走出帐去,“已经足够了。”

    幼稚的年轻人啊,就算是真的,我难道又会告诉你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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