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六十一章 颠倒
随着鹤冈八幡宫一同付之一炬的,还有幕府时代传承数百年的信仰。而亲**烧这一切的织田信长,已经在留下织田信忠和丹羽长秀负责关东领土的转封后,准备启程返回近畿。
然而在小田原城下,本来想要给织田信长送行的柴田胜家、前田利家等人却发现自己成为了护送队,而本来准备护卫织田信长回近畿的雨秋平、德川家康等人却发现自己要给织田信长送行了。
“主公?”雨秋平非常费解地看着织田信长指示着母衣众往北边的方向走,“您不和我们走东海道回近畿吗?绕路东山道、北陆道可是要远处一大半的距离啊。而且北陆道还下雪了,搞不好要耽搁更久。”
“来的时候走的就是东海道,回去的时候再走一次多无聊。”织田信长大笑着向雨秋平解释道,这样无厘头的理由从织田信长的口中说出反倒显得无比正常。说罢,他一夹马腹就大大咧咧地往北边儿去,把柴田胜家、雨秋平等人给晾在了原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雨秋平向柴田胜家苦笑了一下,随后向他拱了拱手,准备和他道别。不过柴田胜家看了一眼雨秋平和他身后的侍从,却忽然愣了一下,随后指了指朝比奈泰平道,“他也是你的旗本吗?”
“是的。”雨秋平不理解柴田胜家为何忽然问起朝比奈泰平,点了点头应道。
“很年轻,很面熟。”柴田胜家皱了皱眉头,思索了片刻后道,“是从尾张招的吗?可能是我旧部之子。”
“不,是我在今川家时的义兄之子,不知柴田殿下为何会面熟…”雨秋平摇了摇头,本想表达疑惑,可是却一下子反应过来,记起了当年朝比奈泰亨和柴田胜家对决的事情,“柴田殿下还记得23年前,我曾在桶狭间的村落里与您在一处民宿里遭遇,眼看要被您击败,千钧一发之际被我的大哥所救,当时您还和我大哥交过手,可能是那时留下的影响吧。”
“哦…”柴田胜家闻言点了点头,也陷入了当时的回忆里,“你那义兄弟不像当时的你,勇武倒是过人。假以时日,武艺不会在我之下。”
“那是,那可是我大哥啊,也是这家伙的父亲。”雨秋平笑着伸出手来,揉了揉身侧的朝比奈泰平的头发,“不仅是武艺,他的骑术也是当年全今川家第一啊,竟然能驮着我从柴田殿下手下逃走。”
“不过代价有些大啊。”柴田胜家不屑地冷笑了一声,随后摇了摇头道,“为了逃跑,手忙脚乱地扔下了那么宝贵的地图,险些给三河带来灭顶之灾。若不是你后来坚守知立挽回了局面,恐怕难以善了吧。”
“啊?”雨秋平闻言直接愣住了,根本不明白柴田胜家在讨论什么事情,下意识地反问道:“您说什么?”
“什么?”柴田胜家同样对雨秋平的表现感到疑惑。
“什么宝贵的地图?”雨秋平心中隐约感到自己触及到了一些至关重要的线索,一下子带过马缰凑到柴田胜家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年代久远…已经记不清切了。好像是一张记录了松平家向鸣海城补给粮食的运输队的路线、日程和人员的地图吧。”柴田胜家似乎想不起具体的情况了,便随口敷衍了几句。
“我们什么时候丢过那种东西?”雨秋平彻底懵了,呆呆地问道。
“你们不是急着把阵羽织什么的都扔了吗,地图就是夹在阵羽织里捡到的。”柴田胜家用手指了指雨秋平身上穿着的冬衣下的阵羽
织。
“等等…”雨秋平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了,一直以来坚信的一套逻辑忽然从一个毫无征兆的地方崩裂开来,眼前天旋地转,记忆的浪潮不断涌来。
逃跑时为了减轻重量脱下阵羽织的事情我有印象…那是二十三年前的永禄元年(1558)…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那个壮汉(柴田胜家)骑着雨秋平遗留在农户家里的马,策马追了上来。
“妈的,真是晦气!”朝比奈泰亨啐了一口。后面的壮汉马术也相当不错,再加上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两人共乘一马,根本快不起来。双方的距离在不断缩小。眼看着就只剩下五十米了。
“不行了,快把能扔的都扔掉!”雨秋平急道。朝比奈泰亨闻言后,一手操控缰绳,另一只手就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的武士服阵羽织脱了随手往路边一扔,又把穿在里面的内衬也脱下来递给雨秋平,光着膀子继续奔驰。雨秋平也快速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小心翼翼地把红叶挂坠收好,然后看准时机,把两件衣服捆在一起,对着后面的壮汉扔了出去。衣服顺风而飞,正疾驰而来的壮汉措手不及被衣服裹住了马头,那匹马人立而起,险些把壮汉掀下马来。等壮汉调整好姿势再次追来时,双方的距离又拉到两百多米。
可是…柴田胜家说的什么地图又是怎么回事…阵羽织里怎么可能有涉及运粮机密的地图呢?
雨秋平眼前走马灯一般晃过当年的记忆,而他则不断在记忆的碎片里检索,检索关于那面地图的回忆——然后他终于意识到了——那面地图是朝比奈泰亨从冈崎城天守阁里偷出来,想要在去前线游玩时看路用。
雨秋平和松平元康告辞后,就回到了自己的驿站房间。刚一打开门,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藏在自己的床后面。
“大哥,你在那里干什么!”雨秋平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藏在床后面等着偷人么?”
雨秋平的声音把朝比奈泰亨吓了一跳,后者连忙翻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雨秋平把门关上,又小心翼翼地缩到了床板后面。
“大哥,你这是在干什么啊?”雨秋平好奇地凑到了朝比奈泰亨身边,但是后者诡异的坐姿让雨秋平什么也看不到,无奈之下,只得同样缩到了床板后面。
朝比奈泰亨正借着不远处桌子上的烛光,全神贯注地研究一张……地图?看图上几个城市的位置画了大圈圈,其中还有一个标着冈崎城,另外还有几条官道被标示出来。而地图的左侧,还勾勒出了伊势湾和三河湾的大致轮廓。估计**不离十就是三河尾张这里的地图了。尾张在西,三河在东,再往东就是远江和骏河,也就是雨秋平过来的道路。
“这是什么地图?”雨秋平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这是今川家在尾张东南和三河的兵力配置图,我从氏广叔叔那里偷来的。”朝比奈泰亨嘿嘿一笑。雨秋平这才注意到在每一个城市,重要村庄边上,都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下了驻防部队的数量,将领以及物资配备等众多信息。在边上的一栏里,还详细记录了从年初一直到今年年末运输队往鸣海城和大高城运送军粮的时间和路线。
“要打仗了吗?”雨秋平本能地警觉起来。
“怎么可能啊,织田家总共就3000战兵,连10000人都凑不出来,哪够我们塞牙缝的。”朝比奈泰亨
不屑地扬了扬头,“没听到我是偷出来的地图吗?”
“那这是要去干嘛?大哥你偷图干啥?”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去玩啊,”朝比奈泰亨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我们去今川家和织田家的前线玩一玩,没个地图可是要找不到路的。”
是那面地图…那面朝比奈泰亨偷出来的地图,上面详细记载着向鸣海城运输补给的时间和路线…朝比奈泰亨偷来之后随身带着衣服里。我们当时急着逃跑时,我直接把衣服连带着地图一起扔了出去,这才被柴田胜家捡到的。
“所以柴田殿下…你们当时在永禄元年(1558)在尾张三河边境对松平家运粮队发动的那次大胆的奇袭…也就是我扬名立万的知立城一战,事情的起因不是我们有内奸向你们泄露了运粮队的机密,而是你们看到了我们记载了日程路线的地图吗?”
雨秋平颤抖地看向柴田胜家,希望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复,然而柴田胜家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哪有什么内奸,就是那张地图啊。”柴田胜家随口应道,显然不知道这个信息给雨秋平造成了多么大的冲击。
雨秋平现在还记得,当年今川家高层秘密进行的“排查内奸”行动。今川义元和濑名氏俊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从今川家里找出那个内奸来。而之所以他们忽然开始寻找内奸,并不是突发奇想,事情的起源就是永禄元年(1558)织田家那次匪夷所思的突袭。织田家敢于跨过漫长的山路,不携带辅兵和辎重队就轻兵突袭,简直是自杀般的决策选择——可是他们却正好逮住了在那一天运粮前往鸣海城的松平家运粮队,大获成功。运粮队的时间和路程都是机密情报,说织田军能够预料到这种行动简直是痴人说梦,因此今川家高层一致认定——有内奸向织田家泄露了运粮队的情报,织田家才敢发动这样夸张的突袭。而之后一系列的排查、试探行动,也都是基于这一战信息泄露的基础上。甚至桶狭间-鸣海城之战后今川家全家上下都怀疑是内奸导致今川义元身死,这一判断同样是继承了两年前的那次运粮队遇袭后的推断。雨秋平和朝比奈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坚定地觉得冈部元信是害死今川义元的内奸,也是因为当年的那次奇袭让他们坚信必然有内奸的存在,所以在分析今川义元死因时才会自然而然地往那个方向去想。
可是现在,二十多年来一直以来坚信的逻辑骤然崩塌了——那次运粮队奇袭根本不是什么内奸泄密里应外合,而是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两人弄丢了情报地图。
换而言之,今川家里可能真的没有内奸?今川义元和濑名氏俊辛辛苦苦排查好久的“内奸”,可能只是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的一次失误。而一直被雨秋平认定为内奸的冈部元信…莫非也是冤枉的吗?冈部元信临终前和雨秋平对话时的那股凛然正气,显然不是什么内奸能够表示出来的啊…
今川家里没有内奸…也不存在内奸?如果真的是这样,冈部元信临终前的刚毅表现也就可以解释了…
但是如果今川家里没有内奸,当年桶狭间-鸣海城一战又是怎么回事呢?那么多扑朔迷离的情况又是怎么搞出来的呢?天守阁的门是谁锁死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传令兵是谁派出的?是谁把今川义元的侍卫调走的?今川义元又怎么会意外身死呢?
雨秋平只觉得头疼地要炸开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六十二章 归途
可能从最开始就没有内奸。
这是雨秋平一遍遍思索后得出的结论。
但是没有内奸,桶狭间和鸣海城的意外又无法解释,难道是今川义元的失误吗?家督殿下又怎么可能犯下那样的错误?当年那一战…到底是什么情况?鸣海城的那把火又究竟…总觉得有什么隐情啊…好奇怪啊…
心中念叨着这几句话时,雨秋平脑中忽然闪过了几个画面。他愣了一下后,立刻回想起来两年前他设宴接待被流放的佐久间信盛时,佐久间信盛和自己的那段对话。
“有劳红叶殿下为我斟酒了。”佐久间信盛从雨秋平手里接过酒杯,畅快地一饮而尽,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雨秋平道,“对了,红叶殿下,之前听说,您调查过毛利新助和服部小平。不知道,您是不是还在追查今川治部的死因?”
佐久间信盛的话让雨秋平一下子呆住了,手里的酒壶直接落到了桌上。
“在下是那一战的亲历者,总觉得事有隐情,不该是那么简单才对。只不过主公刻意隐瞒,我们下面的人也不知道那些作战计划到底是怎么制定的,更不知道鸣海城的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佐久间信盛并不意外地看着雨秋平的表情,摇着头道,“什么都不知道啊…真是奇怪,那一仗真是奇怪啊。”
“火不是我们的内奸放的吗?”雨秋平急急地追问道。
“不清楚,但反正不简单。”佐久间信盛十分严肃地摇了摇头,“具体事情是怎么样的,可能只有主公和林殿下知道。殿下若是想一探究竟,可以找个机会去问他们。”
连亲历者佐久间信盛都觉得那一仗很奇怪…而且他明显不清楚雨秋平说的今川家内奸是什么意思…所以真的可能没有内奸吗?
20年来雨秋平回想那一战,都是从有内奸的既定事实来进行推理的,也形成了好几套内奸行事的逻辑。可是如果不存在内奸的话,雨秋平简直没有办法把那一战的各种变故用合理的逻辑梳理一遍来说服自己,脑中完全是一团浆糊。是谁给了冈部元信那个“二心者,此时必在鸣海”的卷轴?是谁把鸣海城天守阁四门锁死然后放火,又是谁把今川义元的侍卫调走?还能是谁给雨秋平和濑名氏俊送来要求他们从桶狭间撤军的命令?如果不是内奸干的话,还能有谁?
雨秋平想不清楚。
佐久间信盛告诉他,如果想一探究竟,可以去问织田信长和林秀贞——他们两个可能知道那一战背后的秘密。这种事情去问织田信长终归不好,或许可以去问已经被追放到高野山的林秀贞吗?向织田信长申请一下去探望佐久间信盛和林秀贞,借机问问他?
虽然雨秋平觉得这种拜访被追放重臣的行为并不是很合适,可是心中的疑惑一起,便再也难以压制下去。虽然他之前答应过今川枫不会继续追查这件事情的…可是当年的谜团出现了这么大的转机,而真相仿佛已经浮出水面——实在是很难让人克制住去追查自己恩人的死因啊。
回去就找林殿下问问清楚,那一战到底是怎么回事——雨秋平心里打定了主意。
“红叶。”
“红叶。”
“红叶?”
等雨秋平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德川家康不知道什么时候策马来到了
他的身边,已经在他的耳边呼唤了半天了。
“啊,竹千代,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事情。”雨秋平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想什么事情想的这么入迷,喊了你好多声都没有反应。”德川家康闻言也笑了起来,随口调侃道。然而在发现雨秋平的脸色格外地凝重后,德川家康便渐渐收敛了笑容,环顾了周围一圈确定没有外人,便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吗?”
“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德川家康讲了一遍。
“怎么…会…”德川家康听完之后,消化了很久才逐渐接受这一事实,“所以根本没有泄露情报的内奸?那桶狭间是怎么回事?鸣海城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回去要问问林殿下。”雨秋平无奈地垂下了头,声音也变得有些疲惫,“说着要追查凶手,说着要给家督殿下报仇,结果折腾了20年,其实从一开始的怀疑就是错的吗?所以一切的根源就是我和我大哥当年的过失吗?”
“红叶不必如此,你有这份心,治部殿下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吧…”德川家康很少看到雨秋平这么低落,便用手拍了拍他的背,低声宽慰道。
“说起来还要和你道声抱歉。”雨秋平转念一想,又抬起头来看向德川家康道,“当年你们在尾张遇袭,就是因为我和我大哥弄丢了机密地图,那一仗害得你们损失惨重吧…”
“都20年的事情了,红叶不必再提。再说了,生死关头为了逃生也是没办法,何况红叶也根本不知道朝比奈大人的衣服里有地图。”德川家康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千万别放在心上。”
“当时那一败,不是还害得你被迫追放了不少家臣。没记错的话,锅之助就是因为当年那仗被松平家追放的吧,所以才被我收留。”雨秋平回忆起了往事,便看向跟在身后不远处的本多忠胜,朝他招了招手把他唤了过来。
“锅之助,现在天下已定,我估计也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了,你可以放心地回德川家了吧。”雨秋平笑着看向本多忠胜,又看了眼德川家康,“你现在的领地又做大了不少,到时候给锅之助的封赏也要水涨船高啊,可不能怠慢。”
“那是自然,本多家世世代代为德川军奉公,我又岂会亏待忠良之后?”德川家康满口应了下来,随后向本多忠胜道,“只管放心回来,德川家一直有你的位置。”
“多谢主公。”本多忠胜向德川家康行了一礼,随后有些别扭地望向雨秋平。
“一转眼20多年了,你从松平家被我借过来作护卫也有小半辈子了,辛苦你了。”雨秋平看了眼本多忠胜,颇为感慨地道,“回枫叶山城后收拾收拾,就带着妻儿回德川家吧,回去继承令尊传给你的衣钵。我会带亲自你送行的,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归,也让令尊看到你今日的成就。”
结束了和德川家康的闲谈后,雨秋平策马回到了小田原城外的部队里,红叶军正在从临时驻扎的地方滚滚向西通过箱根山脉,走在最后的部队是常磐备。雨秋平本来想去中军找一下福岛安成,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撤退时遇到的问题,却被井伊直政告知福岛安成现在不在军中,而是在小田原城郊外。他向参谋部打过了外出申请报告,会在今天傍晚归队。
雨秋平听到答复后有些意外,以福岛安成那尽忠职守的风格,他很少会离开军队才是。等到雨秋平策马找到福岛安成后,才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雨秋平是在安葬此役阵亡的北条家将士的公墓里找到福岛安成的,他正靠在一座单独分出来的墓碑旁的大树下,不舍地看着那座坟冢。雨秋平走进了看了一眼,发现那是北条纲成的灵位。
“本来应该是会藏到自家的,可是北条家已经被削封到伊豆一国,暂时没什么精力顾忌他们了,于是就都葬在这里。”福岛安成看出了雨秋平的疑惑,便向他解释道,“不过好歹也是入土为安了,比当年花仓之乱时其他福岛家的叔伯们好多了。我兄长他也算是死在了战场上,光荣地切腹来为战败负责,后世也不会过于苛责他吧。”
“北条殿下是个了不起的武士,如果能同殿为臣,我应该也会很敬重他吧。”雨秋平向着墓碑鞠了一躬,低声感慨道。
“多谢殿下了,能得到您的认可,我兄长泉下有知也一定会释怀吧。”福岛安成非常感激地向雨秋平也行了一礼,随后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雨秋平看出福岛安成好像有些心事,便出言问道。
“我兄长年近70还在征战,不仅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没什么时间和家人享天伦之乐。我中午去探望过兄长家里,家中人都是以泪洗面啊。”福岛安成缓缓上前几步,用手拂去北条纲成墓前的尘土,“一辈子为北条家奉公,实在是太辛苦了。可是他的家人们日日夜夜挂念着出征的他,不也同样辛苦吗?他最后的时光也没能和家人们一起度过,只留下无尽的遗憾,这样的一生,真的好吗?”
“你一向很顾家啊。”雨秋平看了眼那个比他大上一轮的老武士,惊讶地发现摘去头盔的福岛安成已经有大半的鬓发和胡须斑白了。
“经历了那种事情的人…都会很珍惜家人的吧。”福岛安成显然又回想起了花仓之乱时福岛家几乎被满门抄斩的遭遇,唏嘘地叹了口气道,“人这一世,立下多少功勋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是要化作尘土。倒不如在有限的人生里多陪陪家人,不留残缺才好啊。”
“你说得对…”雨秋平不知如何回应这沉重的话题,只是点了点头道。两人沉默许久,只是怔怔地看着北条纲成的坟冢。
“殿下,如今天下已经平定,估计不会再有战事了吧?”半晌后,福岛安成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有些歉意地对雨秋平道,“在下也是一把老骨头了,虽然还想继续为殿下奉献忠诚,但是也想多陪陪妻儿啊…之前母亲过世时,在下就因为出征没陪在身旁。最近贱内身子也不适,在下想要多都照顾照顾…”
“明年就安排你退下来吧,多陪陪家里,你也算到了退伍的年纪了。”雨秋平闻言爽快地答应道,向福岛安成微微鞠了个躬,“也感谢你二十年来为我奉献忠诚。”
“实在是抱歉啊殿下,说出这些‘归隐’的要求。”福岛安成非常郑重地向雨秋平行了一礼,将抱在臂下的头盔重新带好,整了整衣装,“下一辈的孩子们都长大了,以后也没什么战事了,在下也可以放心让他们接手了。不过这常磐备备队长的最后一班岗,在下会好好做到底的。”
“在常磐备里服役了二十多年啦…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呐。”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六十三章 矛盾
北返的织田军果不其然地遇到了北陆道的大雪,亲不知子不知山脉被积雪所覆盖,连飞鸟都纷纷绕行。织田军于是想要改道东山道,可是信浓和飞弹却也跟着下起了大雪,难以供大军通行。而本来停靠在越后国柏崎港的红叶舰队早已返航,现在把它们喊回来同样要耗时许久。于是织田军只得留在越后春日山城,计划等到雪小一点后再想办法回去。不少出征的将士都怨声载道,毕竟天下已经平定了,大家都想早点回去陪伴妻儿,在异国他乡逗留的每一天都让人感到烦躁。
不过织田信长本人却对大雪和等待毫不在意,反倒是乐在其中。他和他的母衣众走到北信浓就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往前了,这几天里一直留在北信浓川中岛,观察琢磨着红叶军留下的棱堡。为了直观地感受效果,他甚至还让他的母衣众们分成两队,模拟了一下围绕棱堡的攻防,还进行了数次射击演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钻研多日终于参透了棱堡的织田信长此刻就站在八幡原战场上,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对着那排防线啧啧赞叹,“有了这叫‘棱堡’的东西,再配上铁炮和大筒,纵是千军万马也打不进去的。除非造出威力现在大上十倍的大筒,否则除了断水和断粮,这棱堡可以说是永不陷落的乌龟壳子啊…”
“不愧是那‘雨秋兵法,绝对防御’的红叶啊,居然能捣鼓出这种东西。”织田信长微微挑了挑他的剑眉,嘴角露出了玩味的笑,“就是不知道他自己那‘天下最强’的‘红叶军’,能不能击破自己这‘绝对防御’呢?”
与悠哉悠哉地闲逛的织田信长不同,雨秋平返回近畿的速度确实要快上不少。除了在路过骏府城时由德川家康设宴款待停留了一天后,之后的时间就都在赶路了。天正九年(1581)12月25日雨秋平回到了枫叶山城。他一进枫叶山城的地界,就把手头的军务一股脑地甩给了福泽谕楠,自己则快马加鞭地赶到了枫叶山城东山山麓上竹中重治养病的庭院。从门口的竹中半助的脸色就可以看出,竹中重治的身体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反倒可能进一步恶化了。
对于小时候的雨秋平而言,冬天就是最开心的时候。寒假自然不必多提,而打雪仗、逛庙会、放鞭炮烟花、和爸爸妈妈一起包饺子吃饺子、看春晚的小品都是一年到头来最快乐的时光。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雨秋平也一直很喜欢冬天。他永远记得那个骏河的雪夜里他和心上人的情愫,也记得无数留在冬天的美好回忆。
可是后来,他渐渐地开始不喜欢冬天、厌烦冬天、甚至因为秋去冬来而发愁、整日盼着春天早点来临。导致雨秋平对冬天态度转变最直接的导火索,就是当年京都合战后,满目疮痍的枫叶山城给雨秋平留下的糟糕记忆。他现在还能想起那座被前后洗劫两次的悲惨城市,和遍地无家可归的饥民——当时凛冬将至,五万衣衫褴褛的百姓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风雪和寒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他们在北风里瑟瑟
发抖。
那是雨秋平第一次意识到乱世里寒冬的残酷,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为什么会有“过冬”的说法,而没有“过春”、“过夏”和“过秋”——因为很多苦命人是熬不过冬天的。对于一直以来不愁吃穿的雨秋平而言,冬天只是有趣的人生体验。而对乱世的百姓而言,随严冬而来的寒冷、疾病、饥饿却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
而雨秋平现在就恨不得咒骂这该死的冬天、呼啸的北风和漫天的飞雪——他是多么担心竹中重治的身体挺不过这个冬天啊。
雨秋平跟着竹中半助走进门口,竹中半助立刻抢在雨秋平两只脚踏入门内的第一时间就把背后的门给掩上,生怕冷风借机漏进来。一进屋里,雨秋平就感到一阵暖和,屋里的炉火被竹中半助烧得很旺。屋内还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好几个放在灶台上的陶罐正煮着中药。
雨秋平站在门口处抖了抖身上的雪,随后把斗篷小心翼翼地挂到角落里,坐到火炉边考了一会儿火,确保身上没有湿气和寒气后,才和竹中半助一起走到了竹中重治的病榻边。竹中重治似乎正在午睡,不过眉头却一直紧锁着,看来身体很不舒服。
“下雪之后,父亲的病情更糟了,父亲现在一天醒着的时候不是很多了…”竹中半助看出了雨秋平的忧虑,犹豫了一下后如实回答道,“可能只有那么四、五个时辰意识是清醒的了…其他时候不是迷迷糊糊,就是在睡梦之中,但是也睡不踏实,一直为病痛所困,多日里才能有一晚的安眠。”
“这样嘛…”雨秋平闻言非常失落地低声道。沉默了半晌半晌后,又向竹中半助问道,“大夫们怎么说?”
“京都、堺町,整个近畿有名的大夫都请来看过了,可是都束手无策。”竹中半助以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远不会有的成熟口吻轻声道,“后来父亲都厌烦了,不肯让在下替他找大夫了,说想要个清净。”
“这样嘛…”雨秋平的脸色更加灰暗了,刚刚立下的战功和织田信长回京后允诺要落实的封赏也显得有些索然无味。
就在这时,竹中重治的眉头忽然动了几下,随后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恍惚了一下后,才看清坐在床前的人除了他的儿子竹中半助,还有雨秋平。不过这一次,竹中重治连起身行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和雨秋平告了声抱歉。
“半兵卫…”雨秋平看着骨瘦嶙峋的竹中重治和他那惨白的嘴唇,自己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战报在下已经看过了…殿下在信浓…又是行险了啊…那是真田大人的主意吧?”竹中重治倒是没有和雨秋平谈论自己的身体,而是直接聊起了第六次川中岛合战,“若是关东联军没有来打红叶军,而是攻击柴田殿下的别动队,殿下该如何是好?再往前了说,若是关东联军没有被北陆道的忍者所迷惑,而是直冲南线去与德川殿下和织田少主对战,殿下又该如何是好?”
聊起战事,竹中重治似乎少见地恢复
了些许精神,竹中半助看到他父亲的样子,竟然隐约有泪花闪动——自从父亲病倒以来,他已经好久没见过父亲有精神的样子了。不过说完这么长一段话后,竹中重治立刻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竹中半助赶忙去陶罐里盛取止咳的药水,用汤匙不断搅拌着降温。而雨秋平被竹中重治说得不知如何反驳,只是不停地低头致歉。
“殿下是为了让在下能够看到天下太平的承诺才继续这样拼命的吧…之前不是答应过在下不要这么做了吗?”竹中重治微微摇了摇头,一边咳嗽一边叹气道。
“抱歉…”雨秋平明白是自己食言了,一向最注重承诺的他此刻被谴责得有些狼狈。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只剩下熬药的水声和竹中重治的咳嗽时。半晌后,竹中重治才缓缓地开口低声道:
“在下很高兴。”
雨秋平闻言一愣,看向竹中重治,发现后者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言述的光彩。
“应仁之乱以来…已经一百一十五年了…这片土地经历了一百一十五年的战乱,天下苍生也在乱世里挣扎了一百一十五年,该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呢?”竹中重治喃喃地低语着,也不知道是在说给雨秋平听还是在自言自语,“终于结束了吗…这乱世…不会再有战争了吗?天下苍生终于可以安居乐业了吗…吾等武人百年多来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了吗?”
雨秋平轻柔地握住了竹中重治那虚弱干瘪的手,缓缓地抚摸着,试图用自己的温度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然而竹中重治的手却依旧那么冰冷。
“殿下…可能还没结束啊…”竹中重治扭过头来,担忧地望向了雨秋平,“这么多年的乱世,是不会那么轻易地落下帷幕的…还有太多的问题要解决,还有太多的矛盾要化解…”
“我也觉得小田原城下的‘乱世终结’有些突然。”雨秋平顺着竹中重治的话说了一句,随后便关切地低声道,“所以啊半兵卫,你也要再坚持一段时间,看到天下真正太平的样子哦。”
离开了竹中重治的庭院,雨秋平在风雪里赶回了枫叶山城。他本来计划着在回到近畿的第一时间就去找林秀贞,问清楚当年桶狭间-鸣海城一战的真相。可是由于织田信长并没有返回安土,雨秋平无处报告,于是便不能成行。
“主公倒是快点回来啊…”雨秋平在枫叶山城的城头望向了东北方向漫天的飘雪,估摸着北陆道的积雪何时能够消融,“多等一会儿…我都煎熬得不行啊。”
作者:非常抱歉大家,接下来可能要有2个月的时间更新不稳定了(准确说可能一周才有一更)。之前本以为大四能轻松一点,可是现在就有很多学术任务了,期中季除了各种期中论文和考试,还有一个课题和一篇论文,真的应付不来了。大概到12月10日最后一个期中季ddl之后,可以恢复正常更新!书也快到终章了,我会努力写完,绝不太监哈哈哈哈哈!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六十四章 奠念
天正十年(1582)的新年对于全天下百姓都是一个特殊的新年,因为一切战乱和乱世的记忆仿佛都随着年岁的更替而被抛在脑后,他们即将迎来的将是太平安宁的一年——这是自应仁之乱以来的几代人都未曾享受的幸福。虽然有些偏远地区直到新年还没收到天下平定的消息,但这并不妨碍近畿、尾浓地区的百姓在街道上载歌载舞,喜迎新春。
与热闹的民间庆祝不同,织田家这次却没有举办大型的新年宴会——因为织田信长在回来的路上呢。视察完棱堡的织田信长还没到春日山城待几天,就熬不住烦闷的等待雪停的日子了,于是他就带着母衣众走上了回头路,先绕道小田原城再走东海道回近畿。不过不管怎么算,也是来不及回来办庆典了。织田信长回不来,雨秋平也没办法向他要去探望林秀贞的申请,他也不敢私下见面,否则这里面嫌疑就太大了。
天正十年(1582)1月2日清晨,雨秋平没有睡得很饱——昨晚他熬夜处理了好多新年的事务,到现在脑子还昏昏沉沉的,不过他还是决定起身。被窝里的今川枫还甜甜地睡着,似乎对雨秋平的动作有些本能地抗拒,翻了个身把被子卷了过去。雨秋平看着她的容颜,轻轻笑了笑。转眼间今川枫已经快38了,而自己今年过了生日也要40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16岁时与今川枫相遇的场景仿佛还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好像睡个懒觉啊…”雨秋平穿上衣服,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屋外的寒风让他打了个哆嗦,无比想念有佳人在怀的温暖被窝。
“但之前一段时间公务繁忙都没去,今天无论如何要去看看呀。”雨秋平边嘟囔着,边喊住了正要去食堂帮雨秋平准备早饭的叶谷穗子让她不必着急。
“殿下不吃点东西就要出去办事吗?天很冷呐,会生病的,到时候夫人又要埋怨了。”叶谷穗子看了眼披着一件斗篷就准备出门的雨秋平,不安地小声提醒道。
“我又不是去办事,只是去东山转一圈。”雨秋平用拇指指了指东边的方向。
“去看那位浅井殿下吗?”叶谷穗子立刻反应过来。
“嗯。”雨秋平点了点头,顺着楼梯往下走去,“还没把天下平定的好消息告诉他呢。”
等到雨秋平在风雪中走到浅井长政的墓前时,他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墓前那正认真地扫着雪的女子应该早就把那消息告诉了地下场面的他了吧。
“阿市。”雨秋平轻声唤道,而阿市似乎早就听到了雨秋平的靴子踏雪的声音,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把雪扫干净后才转过身来对着雨秋平一礼道,“红叶哥哥。”
“好久没来了,实在抱歉呐。”雨秋平边说边要跪下来对着墓碑行礼,阿市见状匆忙从篮子里拿出一条小毯子垫在了雨秋平的膝下。
“小心着凉。”阿市柔声提醒道,雨秋平则冲她笑了笑道,“你和长政他说过了吗?天下已经平定
的事情?”
“说过了,消息刚才小田原城传回的时候就特意来告诉他了。不过我想,他还是盼着哥哥你亲自来告诉他吧。”阿市也在雨秋平身旁并排跪了下来,双手合十朝着墓碑一礼,“告诉他,他一直以来的梦想终于成真了;告诉他,他的牺牲没有白费。”
“要是他能亲眼看到该多好呀。”阿市说到这里,眼眶微微有些泛红,轻声低语道。
“他在看着呢。”雨秋平抬起头来看向还在缓缓飘雪的阴天,但是在东方的雪云后,隐隐能感受到太阳的光亮。
两人沉默了许久,都怔怔地望着东方的天空。不知不觉间雪停了,太阳出来了,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之前的寒冷和疲倦仿佛也都如图肩膀上的碎雪一样被融化。
“天下太平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雨秋平伸了个懒腰,随后轻松地随口问道。
“打算…”阿市也有些茫然地随口应道,“没什么打算吧,就像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每天都可以来看看长政殿下,也可以陪着茶茶他们,多好呀。”
“有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呢?”雨秋平扭过头来看向阿市的脸颊,阿市也不解地看向了雨秋平。不过她很快就读懂了雨秋平话中的深意,白皙胜雪的脸颊上快速地染上了两抹嫣红,羞涩地低下头去。
“那种事…怎么会呢…才没有呢…”阿市惊喜地语无伦次,吞吞吐吐地支吾着。
“你才34岁呢,人生还长着呢,一直孤独下去可是很难熬的。”雨秋平显然没有看出阿市的心思,而是语重心长地劝道着阿市,“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帮你留意留意人选?要是有合适的,就和你说说?”
“诶…”阿市逐渐听明白了雨秋平真实的意思,眼里方才还闪烁着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她不禁为自己刚才的异想天开而感到羞愧,紧紧地抿住了樱唇,委屈地眼眶里仿佛有泪水在打转。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当然不会勉强呀!”雨秋平还以为阿市是因为抗拒再嫁才那么落寞的,手忙脚乱地试图解释道,“别生气呀!”
“没有啦…红叶哥哥…”看到雨秋平慌乱的样子,阿市一下子破涕为笑,随后强忍着内心的情愫,故作无事地向雨秋平盈盈一礼道,“我知道了,我自己也会留心的。”
“不过事先说好一点哦,你就算看上谁了我都会支持你,唯独藤吉郎他绝对不行。”雨秋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非常严肃地竖起一根手指向阿市强调道。
“咦?”阿市不知道雨秋平为何这么突兀地提到了羽柴秀吉,便疑惑地问道,“为何是羽柴殿下?”
“反正就是不行啊,那家伙…”雨秋平想到了羽柴秀吉当时言语中对阿市**表露出的刻骨的贪欲和玷污欲,感到一阵阵恶心和后怕,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知道啦,都听红叶哥哥的。”不知为什么,阿市看着雨秋平露出了这幅表情,心里却忽然觉得暖暖的,有一种暗
自跳跃着的喜悦。她再次笑了笑,点了点应了下来。
“对了。”阿市刚说完之前的话,仿佛有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凑到雨秋平耳边,小孩子说悄悄话般低声耳语道:“茶茶好像…有身子了。”
“啊,这样啊…”雨秋平一边答应着,一边想着别的事。愣了片刻后,才忽然意识到阿市在说什么,吓得一下子从毯子上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向阿市确认道:“茶茶她有身孕了?”
“红叶哥哥怎么这么…”阿市被雨秋平大惊小怪的动作也给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地解释道,“还不确定呢…只是月事没来。那孩子面皮薄,也不好意思请郎中看,只是悄悄地告诉了我。”
“天呐,不会吧…”雨秋平茫然地双手抱头,在雪地上自顾自地打着转,嘴里则不断地念叨着,“殇儿才21啊,茶茶才17啊…他们要生孩子了?”
“这不是很正常吗?”阿市被雨秋平的样子给逗乐了,也缓缓地站起身道,“怎么了吗?”
“可是我才40啊…我要当爷爷了?”雨秋平一边难以置信地说出他一时半会无法接受的事实,一边才从这句话里意识到——做一下减法就可以得出,他当爸爸的时间比雨秋殇还要早呢,那他现在要当爷爷又有什么奇怪的吗?人家阿市34岁当奶奶还没大惊小怪呢,自己这样岂不是显得太没面子——说不定他60岁就要当太爷爷,如果能够活到100岁,就要六世同堂了。
“红叶哥哥可别现在就去找郎中哦。”看到雨秋平精神不稳定的样子,阿市有些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茶茶那孩子还不好意思呢。”
“那怎么行,现在还是冬天呢,要是真的怀上了可要好好注意养胎呀。”虽然对“孙子”这个概念还有些陌生,但雨秋平还是本能地紧张起来,不断自言自语着,“不能受凉啊,大冬天的这么冷,不能让茶茶随便出门了!哦对了,还要吃一点滋补的!这个年代也没什么补品啊,是不是该去找南蛮商人买一些才行?就吃这些够吗?当年枫儿生殇儿和佑儿的时候就都是怪我,害得养胎没养好出了差池…枫儿她也那么难受,这次可绝对不能再这样了啊…千万不能跌着伤着,要安排侍女随时跟着…殇儿这粗心的小子也是,妻子都怀孕了还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是!之后看我不训训他,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
“好啦,我会注意的啦,这段时间我都是亲自去照顾茶茶的,红叶哥哥和大公子就不必操心这些啦。”看到雨秋平焦急的样子,阿市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天下平定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们去做的吧,这些床榻边的琐事交给我们女人就好了。”
“嘛…那家里就要多多拜托你了。”雨秋平非常感激地向着阿市点了点头,随后好像又自顾自地焦虑起来。阿市笑着注视着雨秋平的容颜,回想着刚才两人的那些对话——
哪怕不可能名义上的结合,我们是不是也像是家人一样了呢?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六十五章 交涉
天正十年(1582)1月10日,织田信长终于返回了安土城。不过就像是对玩具喜新厌旧的小孩子一样,之前一直吵着嚷着让丹羽长秀把安土城赶紧修完的织田信长在安土城住了几年后,就对它没那么感兴趣了,反倒爱上了在京都的寺庙里下榻,本能寺就是他的首选。于是,在听到织田信长返回安土城后,雨秋平并没有去安土城找他,而是直接来了本能寺——果然雨秋平前脚刚到,后脚就遇到了赶来京都度假的织田信长。
“你倒是把余琢磨透了嘛。”风尘仆仆的织田信长看到了等在本能寺门外的雨秋平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算知道余要来京都,你好歹也要去安土城白跑一趟装装样子,然后再往京都赶啊。直接来京都,不是揣测上意又是什么?”
“反正都已经揣测了,去安土城白跑一趟岂不是还有欺瞒主公的意思?”雨秋平看织田信长心情大好,便也笑着解释道,“倒不如真实一点,直接过来省时间,主公不也最讨厌浪费时间。”
“还在揣测上意?”织田信长笑了两声,随后一扬马鞭道,“进去吧,有什么事情里面说,余可不要在这外面吹风。”
“主公之前不是还在雪地里烤火吗?”雨秋平想起了上次织田信长大晚上地不去屋子里待着,反倒在雪地上围着篝火坐的滑稽模样。
“那次是看你穿得薄,想把你冻风寒了,这次你穿得比余还厚,就算了。”织田信长看了眼雨秋平身上的衣着,说出的话差点把雨秋平给气得吐血。
“说吧,找余有什么事?”织田信长刚在榻榻米上坐好,便随手把斗篷一扔,对雨秋平问道,“家里有那两房美娇妻侍奉,你没什么事肯定不会来这里找余吧?”
“两房…”雨秋平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织田信长说的是阿市,干忙连连摆手道,“主公,都说了好几次了,在下和阿市公主…”
“好好好好,随便你说,别给余弄个外甥出来就行。”织田信长根本没有听雨秋平解释的意思,随便敷衍着点了点头,让雨秋平一肚子话没法说,憋的够呛。
“是这样的主公,在下这次前来,是想向你要一下去高野山探视佐久间殿下和林殿下的申请的。”雨秋平犹豫了一下后,最后决定不要弯弯绕,而是直接和织田信长说出自己的来意,以最大限度的打消怀疑。
织田信长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言不发地皱了皱眉头。半晌后,竟然有些无奈和悲哀地叹了口气。这样子,把雨秋平给吓得够呛。
“主公…”雨秋平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回过神来的织田信长挑了挑眉毛,随后开口训斥道:
“你还叫他们‘殿下’?”织田信长骂了一句话后就慢慢恢复了精神,用往日的神态和语调指着雨秋平的鼻子骂道,“你堂堂织田家第一重臣,管两个被追放的庶民叫‘殿下’?成何体统?被外人听见了大家怎么看我们?又怎么看余的威信?难道被余流放的家臣都是冤枉的?都是深得大家尊敬的?哪怕被流放了也要叫‘殿下’?嗯?那余就是昏君咯?”
“请主公息怒
!是在下的不是!”雨秋平见状赶忙俯身谢罪,但其实心里反倒踏实了不少——原来织田信长刚才脸色变得那么糟糕是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啊,雨秋平还以为自己不知不知觉逆龙鳞了呢。“在下以后自当注意!”
“你去看他们两个干嘛?该不会是要串通他们谋反吧?”织田信长显然没有对雨秋平的道歉满意,狠狠地用折扇在雨秋平的脑袋上敲了一下,随后大声道,“去见两个流放的家臣干嘛?”
“在下怎敢!主公何出此言?”雨秋平听到织田信长的话后吓了一跳,赶忙把脑门贴到了地板上,“在下只是因为之前受到过两位殿…啊不,两位前辈的照顾。如今天下已经平定了,想去告诉两位这个好消息,再带些酒水过去请两位前辈吃些好的,探望探望。虽然他们罪无可赦,但也毕竟是为织田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啊。”
“林佐渡当时可是想害死你啊,你居然还惦念着他?余可是不信啊?”织田信长听到雨秋平的解释后笑了起来,随后连连摇头道。
“主公是说当年京都的那次事情吗…”雨秋平愣了一下,没想到织田信长居然会直接把当时讳莫如深的真相给点破了,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林前辈也是为了织田家在拔刺吧…只是在下一片赤胆忠心却遭到误会,心下说没有怨恨是不可能的。这次前去,也是想好好和林前辈聊聊,解开他对在下的偏见,也算是让自己心里舒坦点吧。”
“哦?一个被流放的弃臣对你有没有误会有那么重要吗?”织田信长还是挖苦了一句,不过似乎也算是认可了雨秋平的解释,用脚在雨秋平的腰上随便踢了两脚后,就算是消了气,随口打发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要去看就去看呗?还能拦着你不成?余忙得很,天下平定还有那么多处置要做呢,没空搭理你。”
“多谢主公。”雨秋平匆忙再次俯身表示感谢,随后便倒着膝行而出,准备离开。然而正当他踱到门口准备起身时,织田信长却忽然又扬手喊住了他。
“对了,别忘了把你那个什么稀奇古怪的国会和法院关了。”织田信长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一边随口道,“你之前不是答应余五年之内,最多六年搞定吗?现在到时间了啊。一向一诺千金的雨秋红叶不会就对自己的主公食言吧?”
“啊…这…”雨秋平一下子有些尴尬,眼神四处瞟了瞟,索性织田信长没有和他对视,但他也支吾着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天下也平定了,也没什么外部不安定因素了,你也不用担心内部改革引起反弹了,大不了织田家四十万大军为你压阵。”织田信长满不在乎地在座位上重新坐好,朝着雨秋平那边挑了挑眉毛,“这次你没什么拖延的借口了吧?”
“在下知道了。”雨秋平闻言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得应了下来,随后缓缓地退出了屋子。
虽然织田信长的命令让雨秋平非常头疼,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不过眼下雨秋平却没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不知道怎么处理就索性先放着吧,现在他更急迫的事情是要赶紧去高野山上找林秀贞,把
当年桶狭间-鸣海城之战的真相问清楚。
回到枫叶山城后,雨秋平立刻让侍卫简单准备了些酒水食材,让侍卫们找了些城里酒楼的大厨,随后第二天便匆匆出发向高野山去了。天正十年(1582)1月13日,一行人赶到了高野山。雨秋平向守卫出示了织田信长提供的文牒后,就被痛快地放行进入。毕竟天下已经平定,自家的重臣来探望探望前辈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雨秋平跟着领路的侍卫来到佐久间信盛和林秀贞居住的部屋后,老远就看到两个老者正坐在庭院外的木桌旁对弈。一个身材健壮一点的显然是佐久间信盛,而另一个稍显瘦弱的明显就是林秀贞了。林秀贞的状态尚可,但佐久间信盛的头发都已花白——被流放的这段时间让他衰老得格外之快。雨秋平本以为流放后的轻松生活能让他修身养性,可是显然不是如此——果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宇喜多秀家的心性吧。或许看着同袍都在建功立业,自己却只能在这荒野聊此余生,世代家族奋斗传承下来的领地也都化为乌有,让他心如死灰了吧。
在看到雨秋平到来后,林秀贞和佐久间信盛显然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起身想要来迎接。雨秋平连忙快步迎上去,不敢让两位前辈多走。
“林殿下,佐久间殿下。”雨秋平躬身一礼,而林秀贞和佐久间信盛也立刻回礼,没有一丝一毫的架子。
“红叶殿下费心了啊。”佐久间信盛看到雨秋平身后的侍卫和厨子们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笑着摇头,心态看起来比雨秋平想象中要好不少,“在这穷山僻壤吃惯了粗茶淡饭,红叶殿下这是来给我们改善了呀。”
“好不容易习惯了粗茶淡饭,吃了这一顿怕是又要重回食之无味的地步咯,红叶殿下这是来害我们的啊!”这段时间的追放生活显然让佐久间信盛随和了一些,过去的他可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语调来开玩笑。不过雨秋平还是能其中听出,这是佐久间信盛刻意再用轻松的语气来掩饰内心的苦闷。
“佐久间殿下哪里话?”雨秋平闻言也笑着指了指身后的队伍,“这次给殿下带来不少好东西,够殿下吃一阵了。下次吃完的时候,主公若是允许,我说不定还能再来探望一次,带点东西呢。”
“人来了就行,东西倒不是最关键的。”佐久间信盛笑着对雨秋平做了个“请”的手势,要把他请进屋内,“之前林殿下没来的时候,可把我无聊坏了啊,好不容易有人来陪我下下棋了。结果可好,他动辄就玩消失,早上去他那里敲门找不到人,常常隔几天才回来。之前又跑出去游山玩水了几个月,人影都见不到,可没把我闷出病来。”
“诶?”雨秋平不解地歪过脑袋,看向林秀贞——明明被追放至此,看织田家的守卫和织田信长本人的态度,应该对人身自由的限制也算是严格,林秀贞怎么还能跑出去呢?织田信长不怕他出奔吗?
“佐久间殿下就是乱说,哪有什么游山玩水?”林秀贞闻言哈哈笑了两声,向雨秋平解释道,“就是在这高野山附近转转罢了,都跟着主公的侍卫呢,哪有什么兴致。”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五十六章 返程
天正八年(1580)6月5日,长宗我部元亲做出了旁人难以置信的让步——将打下的阿波国、赞岐国、伊予国的领土全数让出,只拿到了土佐一国的所领安堵。这样的举动让天下困惑不已,暗中甚至传出了不少流言——织田家以长宗我部信亲的性命为要挟,迫使长宗我部元亲就范。
而织田信长随后也将封赏指令下达下来:池田恒兴从摄津守护代升格为摄津守护,领地也加封到了20万石。森可隆受封为阿波守护代,佐胁良之也成了赞岐守护代,共同作为雨秋平的与力坐镇四国。佐胁良之二话不说,还没上任前就委托雨秋平给他派来代官和法官。森可隆出自雨秋家,习惯了雨秋家的体制,早在美浓的领地里就已经推行过类似的改革。这一次,也想雨秋家提出了同样的请求。同时,他们两家也仿效池田家,和雨秋家签订了自由贸易、人口流动等多项协议。
当然,织田信长对雨秋平也不是毫无封赏。佐胁良之被转封后腾出来的岸和田城周围土地被赐给了雨秋平。同时,织田信长还把不少本家的旗本武士分封到了四国闲置的领土上。这样,雨秋平的南海道军团的配置和柴田胜家的北陆道军团就相差不多了。也有人把池田恒兴、佐胁良之、森可隆三人与北陆道军团的“府中三人众”前田利家、佐佐成政、不破光治相比较,称呼他们为“濑户三人众”。
所谓的“也有人”,指的就是朝日新闻这一篇报道的撰稿人。雨秋光此刻正靠在椅背上,读着长宗我部信亲递给他的今天的报纸。
“父亲怎么会接受这样的条件呢?”长宗我部信亲自打看了这篇报纸后,就一直在边上长吁短叹个不停,连连摇头道,“长宗我部家这么多年…到最后还是原地踏步吗?好歹也要拿个几郡回来啊?”
“不打仗不是很好吗?”雨秋光却对长宗我部信亲的看法并不认同,笑着道,“现在大家和解了,都不用打仗了!多好呀!这样出征的将士就可以回来和亲人团聚了!”
“阿光啊…”长宗我部信亲用怜爱的目光看了眼雨秋光,心中的不满和懊恼也被他那单纯的笑容所驱散了。本来想说的一番话,也咽回了肚子里。
“咦,这次长宗我部殿下和三好家的几位殿下也都要上洛来拜见织田大殿啊,织田大殿还要在安土城举办茶会迎接!”雨秋光忽然读到了后面一篇的报道,惊喜地看向长宗我部信亲,“信亲哥,你可以见到爸爸了呢!”
“啊…是。”长宗我部信亲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你都好几年没见你爸了吧。”雨秋光开心地笑了起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真好!终于可以团聚了!”
“不是教过你了嘛,要有武家的觉悟。”长宗我部信亲虽然还在犟嘴,但是也不自觉地浮现起了笑容。
与此同时,红叶舰队正载着凯旋而归的织田家诸将返回岸和田港,以及长宗我部元亲、香宗我部亲泰、三好义兴、三好长治、安宅信康、十河存保和村上武吉等人。织田信长要在京都召开盛大的茶会,宴请这些西国来客。
此刻,雨秋平正和池田恒兴、佐胁良之、森可隆三
人在骏河丸的甲板上闲聊。森可隆因为自己是后辈,所以不怎么插嘴,一直在听大家回忆当年在尾张的时光。
“你说啊,当时哪里想得到有今天?”池田恒兴是三人里面最为感慨的,一遍一遍地嘟囔着,“当时就那么主公赏的几千石的领地,管着几个村子。上战场能杀一两个人,逢年过节能吃上顿好的,心里就很满足了。哪里能想到,这才20年,我们就已经是一国一城之主了,是堂堂守护代了呢?青史上也能有我们的一笔了吧。”
“是啊。我当时还以为,我估计一辈子都会在主公身边给他当侍卫。等年纪大了,如果侥幸还没死,就可以混个侍卫副队长当当,给家里留下点一亩三分地来。等老了就退下来,把位子传给儿子,他要是有本事就继续给少主当侍卫,没本事的话就当个闲散足轻大将也行。”佐胁良之靠在桅杆上,也是觉得不可思议,“谁能想到啊,现在他要继承的是一国了,是守护代了啊。”
“要是森前辈在该多好啊。”雨秋平望着森可隆那熟悉的面容,有些伤感地长叹一口气,连眼眶都有些泛红了,“当年在尾张一起喝酒吹牛的伙伴,还剩下多少人呢?他们估计也想不到,当年那些游手好闲的伙伴,如今都是一方重镇了吧。”
“父亲在天之灵也一定会欣慰的。”森可隆却显得比雨秋平坚强不少,反倒是安慰起雨秋平来,“多谢殿下照顾,森家也没有在父亲离开后没落,在下也能对得起父亲的嘱托。”
四人聊着聊着,忽然发现长宗我部元亲正向着这边走来。池田恒兴等人会意地离开,找了个地方继续聊,雨秋平则迎了上去。不过长宗我部元亲似乎也没什么要说的,只是和雨秋平并肩站在船首,望着辽阔的濑户内海和更远处一望无际的外海。良久后,才开口道:
“实不相瞒,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四国的土地。”长宗我部元亲低下头来看了看脚下的甲板,抬起脚来反复踩了踩,“脚下不是熟悉的土,感觉有些不踏实。”
“哈哈,习惯就好。我当年第一次来日本,心里的惶恐不安,我现在都没办法用语言来描述。”雨秋平苦笑了一声,回想起了自己当年刚穿越时的样子。
“说起来,治部殿下没有想过要回去吗?”长宗我部元亲无意间的一个提问,却让雨秋平一下怔住了。
他曾经做梦都想着回去,可是却无能为力。讽刺的是,他现在隐隐约约找到了回去的办法,却又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回去。
“在这边都娶妻生子了,还有这么多指着我的部下,我走了他们怎么办。”雨秋平把双手扒在船舷上,任由海风吹乱自己的头发,长叹了一口气道。
红叶舰队抵达岸和田港后,港口立刻忙碌起来。雨秋平率先下船,来到了码头边的一处关口里。他走上关口,看向远处的港口。长宗我部元亲好像正在下船,而三好家一行人正巧也要下船。十河存保看到了长宗我部元亲,立刻脸色一黑,生拉硬拽着几个兄弟走到一边去,等长宗我部元亲走远了才下船。
“你的信我收到了。”雨秋平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天野景德低声道,“权兵卫
,这次你玩得可真大。”
“回报高,自然代价也会大一些。”天野景德非常平淡地答道,若不是雨秋平知道他埋下了多长的伏线,恐怕真的会被他的表情给骗过去。
“堺町的也安排好了?”雨秋平低声问道。
“没什么安排,他们警惕得狠。”天野景德微微摇了摇头,面容已经有些苍老——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在下没有任何监视措施,一旦打草惊蛇,一切布置就白费了。”
“那怎么能确保信息一定…”雨秋平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会有的。”天野景德的眼眸闪动了一下,低声咳嗽了几声,“在下不相信没有。”
“此计有多少把握?”雨秋平还是颇为不安。
“阴谋本就没有定数,但是有阳谋在,便是阴谋不成,也不会有风险。”天野景德长叹了一口气,用手捋了捋肩上乌鸦的羽毛,“三好实休之前给在下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纯粹靠阴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真正的阴谋,都是要配合着阳谋的。”
“我知道了,就按你的意思做。”雨秋平快速地点了点头,随后天野景德就带着几个忍者快步离开了,雨秋平也赶过去和众人会合。只见远远的人群里,长宗我部家的人都走在左边,三好家的人都走在右边,而池田恒兴、佐胁良之、森可隆他们仨则尴尬地走在中间,好把两派人隔开,不然仿佛随时都会吵起来。十河存保一直朝着长宗我部元亲这边怒目而视,而长宗我部元亲连正眼都不愿意瞧他一眼。十河存保嘴里似乎还嘟囔着什么,估计又是“姬若子”、“娘炮”之类的词。
“诸位舟车劳顿,还请在岸和田城天守阁内的屋敷里歇上一晚。”雨秋平走到人群前,朝着大家做了个“请”的手势,“若无他事,明天我们便启程去安土城吧。”
“悉听尊便。”长宗我部元亲朝着雨秋平简单地拱了拱手,而三好义兴却是欲言又止。雨秋平看出了三好义兴的犹豫,便开口问道:“三好殿下有什么要求吗?”
“有一个不情之请。”三好义兴有些歉意地抿了抿嘴,但随后还是决定开口道,“不知能否去一趟枫叶山城?”
“枫叶山城?”雨秋平闻言一愣,“如果去安土城的话,会路过枫叶山城的。”
“在下是想去枫叶山城看看。”三好义兴不好意思地躬身一礼,“毕竟曾经是三好家的主城,十余年未见了,想看看现如今它怎么样了。”
“是这个原因啊。”雨秋平现在还能记起当年被松永家和三好家先后放火洗劫过的饭盛山城的惨状,数万人流离失所,眼看就要过不去冬天了。
雨秋平又看了眼三好义兴的表情,他似乎带着愧色,莫非是对当年自家军队洗劫主城的愧疚吗?
“我可能不方便在枫叶山城宴请各位,如果三好殿下想去枫叶山城里逛逛的话,用完午膳,下午就跟我出发吧。”雨秋平朝着三好义兴笑了笑,后者十分感激地又鞠了一躬。
“长宗我部殿下,若是你有事,下午也可以先行离开。”雨秋平又朝着长宗我部元亲挑了挑眉毛,“明天在枫叶山城见面吧。”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五十七章 交谈
用过午膳后,雨秋平和三好义兴带着侍卫策马前去枫叶山城。离得还很远,就可以清晰地看到枫叶山城那硕大的轮廓和高耸的天守阁。三好义兴这辈子都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城,比寻常的大城还要大上多倍,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实在是太震撼了。这座既有明国城池的宏伟、又有日式城池的精巧的巨城,就是雨秋平的居城了。
“老实说,我觉得织田右大将安排我们去安土城的路线可能有待商榷。”三好义兴苦笑着看了眼枫叶山城,“让我们去安土,应该是想让我们震撼于安土城的雄伟而对织田家的威势甘拜下风吧。可是眼前的这座城,绝对在安土城之上啊。”
“三好殿下见过安土城?”雨秋平闻言有些诧异地问道。
“没有,但是世间想必不会有比这更大的城池吧。”三好义兴遥遥地指了指枫叶山城的方向,“一个城就要占据一个郡的土地吧。我第一眼看到城墙,都难以相信这是一座城的城墙。我还以为,这就是明国的长城呢。”
三好义兴估计的不错,枫叶山城的确大得夸张。日本传统的城池都不大,城仅仅是作为防御和行政的存在。通常在城里居住的,就只有大名和武士了。而广大的商人、工人、农民和足轻,则都是居住在围绕在城池周围的城下町里。战国时代中后期,城池也是越做越大,开始出现了让百姓和足轻也住在城池里的情况。北条家的“总构”筑城法,是将城下町包裹在城池内,而小田原城就是以此为代表的居城。然而,和枫叶山城这种明式城池一比,小田原城可能只有枫叶山城二之丸的大小——可是枫叶山城现在已经扩建到了五之丸了。住在枫叶山城城内的不仅是传统的大名和武士,还有大量的士兵、商人、工人、农民。在城内,也开设了大量的旅店、工场、集市、歌舞厅等等。除了农田,几乎所有设施都被搬到了城内。
枫叶山城的人口本来在当下就是全日本第一的存在——和堺町并驾齐驱,都有40万人左右——虽然和动辄上百万的明国城池没法比,但已经是日本绝无仅有的存在了。要容纳这么多的人口,可想而知这城池究竟有多么巨大。
相比而言,安土城的人口和规模都没有枫叶山城这么大。唯一比枫叶山城要亮眼的,可能就是织田信长亲自设计的那特立独行的安土天守阁了。
“这话可别到织田右大将面前说。”雨秋平故作害怕地连连摇头,开口打趣道,“不然我可就麻烦大了。”
“哈哈哈哈…治部殿下放心,在下自然是知道轻重。”三好义兴也是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着声音却有些哽咽了。
“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年那座饭盛山城的影子了啊。”三好义兴颇为唏嘘地叹道,“当年饭盛山城全盛时期,不过也就五万人。”
“他们是这座城的建设者。没有他们的努力,也就没有枫叶山城一步步的发展。”雨秋平一勒马缰停下了马匹,远远地望着枫叶山城。
“治部殿下,在下可以进城看看吗?”三好义兴见雨秋平停了下来,有些不安地问道。
“啊,别误会,我
只是想好好看看远景罢了。”雨秋平笑了笑,随后便一夹马腹。
三好义兴跟着雨秋平来到了枫叶山城城内,城内的繁华一下子让三好义兴震撼不已。车水马龙的街道两旁,满是各式各样的消费场所——歌舞厅、料理店、小吃店、蹴鞠场、戏台,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些饮品店。市民的衣着打扮也看得出来家中积蓄殷实,穿金戴银的富商富农也不在少数。整齐气派的居民区里,几乎看不到有行乞者的存在。居民们似乎毫不担心犯罪案件的发生,毫不避讳地敞开着大门。
“单论富庶的话,堺町说不定更胜一筹。”雨秋平在一旁给看呆了的三好义兴解释道,“不过枫叶山城的贫富差距比较小。堺町那里,还是有不少穷困潦倒的工人正在拼命干活呢。”
“这已经是我从未见过的了。”三好义兴感慨万千地四处张望,“一想到当年那因为战火而濒临绝境的五万子民,现如今也能在这人群里过上如此幸福安康的生活,真为他们感到高兴。是三好家对不住他们…不仅抛弃了饭盛山城,甚至在临走前将城下町洗劫一空,更是在冬天的饥荒前对殿下禁运…当时虽然我于心不忍,可是二叔告诉我这是战国乱世,没有什么好挂念的。”
“三好殿下说得对。”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忽然觉得踏实起来,“可就是因为这是战国乱世,我们才更不能心安理得地放弃生命。你心里能挂念着百姓,真的挺好。”
“说真的,你们兄弟四人应该是恨我的吧。”雨秋平和三好义兴穿梭在繁华的街巷间,说的事情却是冰冷而沉重,“无论怎么说,你们兄弟四人的父亲都是因我而死。”
“刚才也说了,这是乱世。立场不同,无关正邪,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又和谈有恨?”三好义兴看得却比雨秋平开很多,“父亲他们也杀过无数的人,最后身死也是劫数已定。比起死在阴邪小人手里,能是在治部殿下这样堂堂正正的君子手中也能算是善终了。”
“你这么想,不代表世人也这么想。”雨秋平转过身来看着三好义兴,“我无论怎么说都算是你们的杀父仇人,和我合作,你们不会感到困扰吗?”
三好义兴听到雨秋平的话后,有些为难地犹豫了一会,开口却是提起了另一件事:“在下小时,经常听父亲提起爷爷的事情,不过早在在下出生前,爷爷就已经过世了。”
“父亲一直说,爷爷是个好人,没有太多的算计。爷爷生前是细川晴元的家臣,为他尽心竭力。可是功高震主后,却被细川晴元联合敌人一起给害死了,当年父亲才10岁。”
“这样的仇恨恐怕是不共戴天了吧…可是父亲为了家族的存续,却毫不犹豫地继续臣服于作为杀父仇人的细川晴元。直到多年后羽翼丰满,才终于得以报仇。父亲一直跟我讲,他从不觉得那段蛰伏的时光是屈辱的。相反,他一直告诫我那是战国乱世里,想要让家族存续所不得不做的事情。”
“我可能还做不到像父亲那样的心境。但是我只知道,父亲为了家族存续赌上性命和一切,才换来了伊
予一国的安堵,我又怎么能不好好珍惜?我的仇恨远没有父亲深,而我的处境又比父亲好得多,我又有什么困扰呢?就算是困扰,也只是困扰这战国乱世吧。”三好义兴坦然地说道,也抬起头来迎上雨秋平的目光。
“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存续吗?”雨秋平喃喃地念叨着,抬起头来看着被遮在乌云后的太阳,“家族二字真是奇妙啊…可以让无数刚烈的武士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只为了将血脉传承下去。”
“那,如果你们未来羽翼丰满了,也会像你父亲和叔父们那样畅快地复仇吗?”雨秋平回过头来,笑着问道。
这样微妙的问题没有让三好义兴战战兢兢。相反,后者十分真诚地道,“当年说是复仇,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家族罢了。父亲他们有着制霸近畿的野心,可是在下却没有那样的雄心壮志。如果父亲还在,在下觉得他一定会隐忍到时机来临之时再次起事。而那时,在下估计也会为了三好家的命运而奋力一战吧。不过父亲不在,在下根本没有那样的念头。就算有,也没有坚强的意志去推动在下走到那一步啊。”
“我了解了。”雨秋平微微颔首,斟酌了半晌后开口道,“我有件事情,想安排给你。”
与此同时,堺町。
长宗我部元亲拿着雨秋平出具的许可,来到了向导指引的“下议院大厅”。长宗我部元亲和雨秋家合作这么多年了,土佐境内也有不少下议院的商人,对这一套倒也是还算熟悉。他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议员们为了一些预算和立法的议案吵得不可开交,等到中午休会时,便将许可提交给了今井宗久。
“是长宗我部殿下吗?久仰。”今井宗久向长宗我部元亲简单地一礼,看过许可后,就找来了两个看守,“快去带长宗我部殿下去见长宗我部公子。”
长宗我部元亲跟着两个看守绕到了下议院大厅远处的一处庭院,周围有不少卫兵看守,不过庭院的环境还是不错的。远远地就可以看见,两个少年正在草地上练剑比试。虽然已经多年未见,但长宗我部元亲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儿子——他长大了,身体高了不少也壮实了不少,五官的轮廓也更加硬朗了。
倒是和他一起练剑的另一个少年眼尖,早早地就看到了远处的访客,抬起手来指了指这边。长宗我部信亲疑惑地回过头来,也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多年未见的父亲。他几乎是瞬间就扔下了手里的木刀,飞快地朝着这边跑来。长宗我部元亲看着扑来的儿子,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想要抱住他,可是又立刻意识到了礼节和做父亲的架子。于是他硬生生地压下了抬起的双手,十分生硬地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的方式掩饰着动作。
长宗我部信亲见状匆忙刹住了车,虽然眼中的笑意和兴奋还是掩饰不住,但却努力地维持着表情的严肃,朝着长宗我部元亲行了一礼。
“有件事情必须要和你说一下。”长宗我部元亲看到身后的两个侍卫没有跟过来,而远处的那个少年也离了一段距离,便凑到长宗我部信亲身边,压低声音道。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五十八章 鲸屋
天正八年(1580)6月15日傍晚,安土城。
“我说,你们神神秘秘把我叫出来,就是要来这种地方?”
雨秋平叉着腰站在鲸屋门口,用鄙夷的眼光打量着周围的兄弟。
随着织田家各方面的重臣陆陆续续地因为茶会的需要而返回,安土城城下町瞬间热闹起来。织田信长不知是为了故作深沉还是为了什么其他原因,居然没出来接见大家。既然如此,方面重臣们自然是自己寻欢作乐了。
早在今天上午,雨秋平就在屋敷里收到了池田恒兴的邀请函——池田恒兴居然写了个邀请函来?这可是破天荒的。一般而言,他都是骑着马直接到门口敲门(撞门)的。雨秋平于是好好收拾了一下,来到了赴约地点。佐胁良之、前田利家、羽柴秀吉,几个兄弟们倒是都来了,居然明智光秀也在。
“你和恒兴很熟吗?”雨秋平当时这样在明智光秀身边低声问道。
“池田殿下可能觉得很熟。”明智光秀也是无奈地叹气道,“请柬送到府上,拒绝实在太过失礼,我便只好来了。。”
当时聊天的雨秋平和明智光秀,还不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以为只是吃个饭而已。然而等到领路的佐胁良之绕过了两个街区,他们就发现他们来到了安土城最有名的鲸屋门口。
“我先告辞了。”明智光秀看到门口接客的姑娘们后,脸上瞬间腾起绯红,甩下一句话后掉头就走。临走前,还在雨秋平耳畔低声道:“红叶好自为之。”
“咦,明智殿下怎么就这么走了!”池田恒兴显然对眼前的情况没有预料,还想招呼着把明智光秀拦回来,却被雨秋平一把摁住了手。
“早知道要来逛鲸屋,我也不来了。”雨秋平瞪了池田恒兴一眼,“我可不来这种地方,你们几个快活去吧。”
“唉,别啊!”池田恒兴匆忙拽住雨秋平的袖子不让他走,“大家一起来热热闹闹的,你们这都走了多扫兴啊!”
“都20年的兄弟了,你还不知道我不逛鲸屋的嘛。”雨秋平又好气又好笑地回过头来看着池田恒兴,“别的不说,我夫人知道这事了还不得打死我?”
“这不天高皇帝远嘛。”羽柴秀吉也在一旁笑着帮腔道,“宁宁平时也管得严,我在姬路城里啥都不敢做。现在这不是难得跑出来嘛,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
“别了别了,真别了。”雨秋平觉得光是用开玩笑的语气算是躲不过去了,别调整了下神色,严肃地对几个兄弟道,“真不能去。”
“那这样吧,红叶。”前田利家看到对话似乎有些僵住,便笑着出来打圆场道,“我们一起吃饭,之后你管你的,要走就先走好了,我们管我们的。”
“吃饭为什么要来这里吃?”雨秋平用手指了指鲸屋的牌子,“安土城那么多料理店,你们跑来鲸屋里?”
“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吗,全安土的料理店都被主公的重口味给毁了。”佐胁良之一把搭住雨秋平
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把他往鲸屋里拖,“只有这些鲸屋什么的,主公平时不来,所以做的菜不用放一堆味增。”
“你们也不好好跟主公学学,干嘛来这鲸屋。”雨秋平见三个兄弟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只好听之任之,但是嘴上仍不忘抱怨道。不过佐胁良之的下一句话,立刻打破了雨秋平对织田信长的美好幻想。
“什么呀,主公可都是直接把姑娘叫到天守阁里去耍的,一下就叫十几个呢。”
“四位客官,里面请!”看到门口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走了过来的四人后,两个站街的姑娘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这时,刚好走到门口的老鸨却立刻瞪了这两个姑娘一眼,低声骂道,“好没眼色,这般怠慢?”
随后她转过脸来立刻换了个表情,喜笑颜看地对着雨秋平等人道,“四位一看就是殿下啊,怎好以‘客官’怠慢。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啊!”
“来了这风月之地,哪还有什么殿下不殿下的,都是客官!”池田恒兴拍着自己的胸脯,故作豪迈地大声道,惹得门口的姑娘们都笑了起来。
“您说的是啊,快快里面请!”那个老鸨看来也是在安土城里待了些时日的,估计见了不少达官显贵,一点也不怯场,大大方方地给雨秋平等人引路。
这家鲸屋门挺小的,但是屋内却出乎意料地宽敞,一楼的大厅里就摆了数十张桌子,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戏台。烛光灯火间,满是酒水和胭脂的味道,颇有一番氛围。雨秋平斜眼一扫,就可以看到不少武士、豪商正搂着怀里的女子寻欢作乐。男人们粗糙黑硬的胡茬和姑娘们雪嫩白皙的肌肤映衬鲜明,不时有一些越轨的行为——好吧,在这里的话似乎不算越轨。
“非礼勿视。”雨秋平在心中默念了一句,低下头来看着眼前的地板,不去看那些“衣不蔽体”的姑娘们。
“二楼的雅间,再备些酒菜。”佐胁良之看来是这里的熟客了,驾轻就熟地和老鸨吩咐着,看不出来这小子背地里还是个铑铯铍啊。
“再来些漂亮的姑娘陪酒。”
“咦?”本来正在自己心里默默吐槽的雨秋平听到佐胁良之的这句话后立刻清醒过来,抬起头来寻找佐胁良之的位置,却发现他已经从柜台前离开了,正大摇大摆地往二楼走去。雨秋平寻思着自己也不好意思直接和这个老鸨说不要陪酒姑娘,就匆忙快步追上去,到佐胁良之身边低声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叫姑娘来陪酒?”
“来鲸屋吃饭,不叫姑娘陪酒,你图什么?”佐胁良之还没说话,走在他身后的羽柴秀吉先压低声音取笑道,“是吧,红叶?”
“不是…你们不是说是为了吃没有味增的料理才来这里吃的吗!”雨秋平顿时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十分不满地低声道,“你们诓我?”
“唉红叶,既来之则安之啊。”羽柴秀吉朝着雨秋平坏笑了两下,那样子像极了偷到食物的猴脸,“怎么,你总不见得拂了我们大家的面
子,把陪酒姑娘赶走吧?”
“我服了你们了。”雨秋平深深地扶额,无奈地低声道。
“我说,枫夫人管的有这么严吗?”许久不见的前田利家有些好奇地问道,“按理说女人应该已经过了那个善妒的年纪了啊。阿松之前也一直管着我不让我去,这几年就随我的便了。”
“大哥啊…唉,也不是枫儿管的。”雨秋平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现代人的婚姻观和爱情观,“总之这事儿就是别扭。”
“不就让个姑娘帮你倒倒酒嘛,至于嘛。”池田恒兴在一旁狠狠地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要是这样就别扭,当年我年轻时,全尾张的姑娘争着抢着来给我倒酒,人不得疯了?”
“你可得了吧。”雨秋平现在只觉得自己上了贼船,有苦说不出,“罢了罢了,随你们便,到时候把给我陪酒的姑娘推给你们便是。”
“那我可就笑纳了。”羽柴秀吉喜笑颜看地拍了拍手,“不客气啦!”
到了室内,一行人围着桌子坐下。不知是不是因为织田信长喜好南蛮舶来物的关系,安土城的很多料理店、歌舞厅、鲸屋的布置装潢都很西方化,看起来倒是比传统鲸屋要华丽不少。不一会儿,丰盛的菜色就被端了上来。雨秋平尝了几口,虽然味道不如堺町的,但也可以称得上是好吃了,难怪佐胁良之他们会想来这里。
不过,还没等雨秋平好好吃上几口饭,头疼的事情立刻就来了。从门口进来了五个浓妆艳抹的姑娘,看来是给雨秋平他们一人准备了一个。现在正是暮夏,每个姑娘都穿着薄如蝉翼的罩衣,隐约可以看到内里的肚兜,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
老鸨显然也知道这里的是贵客,亲自在门口等待招呼。在她的指示下,几个姑娘快速入席,在这五个武士身边一人坐下来一个。雨秋平身旁也坐下了一个身着草绿色罩衣的姑娘,长发被盘成了精巧的发饰,身上的烟火气并不重。她看起来有些怕生矜持,估计是个新来的吧。在别的几个姑娘都开始为武士们斟酒的时候,她还怯生生地不敢有动作——当然也有可能是雨秋平冷淡的态度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和雨秋平相比,其他四人才是来鲸屋的壮年男性们该有的样子。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一人搂着一个姑娘,互相夸耀攀比着自己的武功,惹得怀里的姑娘们娇笑连连。而前田利家则让姑娘坐在身后帮自己揉着肩膀,颇为享受地等着姑娘喂酒。羽柴秀吉似乎更为安耐不住,接二连三地给他的姑娘灌酒,把后者灌得小脸娇红后,就坏笑着把手伸进了她的罩衣里游走着,满意地看着姑娘的表情和呻吟随着自己的动作而变化。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熟练啊…”雨秋平在心里腹谤不已,眼下的环境让他尴尬癌都犯了。他不停地目视坐在自己另一侧的羽柴秀吉,想让他赶紧把自己身边的那个姑娘也搂过去。可是羽柴秀吉似乎正专心致志地玩弄着他怀里的那个姑娘,根本没有理会雨秋平的意思。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五十九章 恻隐
“殿下,您可真会啊~”羽柴秀吉怀里的姑娘娇柔地扭动着身子,用撒娇般的语气抱怨道。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羽柴秀吉笑了两声,不过雨秋平从羽柴秀吉的笑容里能感受到,羽柴秀吉似乎并没有太走心。也难怪,羽柴秀吉似乎只对出身高贵的贵族小姐有兴趣,而对于这些地位卑微的姑娘们单纯只是有**上的需求。
“您似乎想要很多呢。”羽柴秀吉怀里的姑娘感受到羽柴秀吉正在用手指挑弄自己胸前的花骨朵儿,柔声问道。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羽柴秀吉似乎没有和这姑娘多说的意思,略带不屑地反问道。
“殿下想要什么,奴家都可以给您哦~”那个姑娘扭动着柔软的身躯,趴在了羽柴秀吉的身上,用小舌在他的脖颈上打着转,“什么都可以~”
随后,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轻声道:“您是想要天下吧。”
就在雨秋平发愣的时候,余光范围里突然探出一双小手。雨秋平侧脸一看,发现坐在自己身侧的那个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斟好了酒,正低着头把捧着酒杯送到了雨秋平身前。白皙的小手微微地颤抖着,酒杯里的液体也随之缓缓晃动。
“不用这样。”雨秋平匆忙摆手推辞道,“你吃你的,我吃我的,不用给我敬酒。”
“殿下…”姑娘闻言一愣,这次连身体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她把手又稍微往前探了一点点,可是雨秋平却始终不愿意接下。
“真的不用。”雨秋平把手掌盖在酒杯上,缓缓地把酒杯压回了桌面上,低声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就是陪我这些朋友来的。你如果想伺候人,去伺候他们好了。”
雨秋平的话让姑娘把脸埋得更低了,身体却不敢动弹。雨秋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说自己要去如厕。
说是要去如厕,其实雨秋平只是想换个环境清净一下,待在那种地方他实在是不会应付。漫无目的地在二楼的回廊上逛了几圈后,雨秋平忽然听见了刚才那个老鸨的声音从边上一间屋子里传来,隐约还可以听到一个女子的哭声。
“叫你伺候客人,怎么就伺候不好?都是青楼中人了,还整天端着什么架子?知道你以前出身好,但现在哪怕你是皇家的女子,都要乖乖伺候客人!”老鸨尖利的训斥声和女子委屈的哭声交杂在一起,让雨秋平心里微微一紧。不过他侧耳听去,似乎哭的不是刚才伺候他的姑娘。他觉得也是,怎么可能雨秋平去上个厕所的功夫,就把那姑娘给抓出来呢?
“把她关起来,一天不给饭吃,长长教训!”老鸨对身边的两个姑娘甩下一句话后,就气呼呼地把门给狠狠关上,“真的是,还跟客人耍横,我看她是不想混了。伺候不好客人,生意怎么做?这些新来的啊,一个个都是不行。”
“织子那边呢?我刚才看她伺候的那个客人,连一杯酒都没喝下去,肯定是不满意了啊!”老鸨骂骂咧咧地和边上两个姑娘提起了另外的事情,雨秋平意识到这可能是在说自己。
原来她叫织子?
“那个客人好像不近女色,也不能怪织子吧,毕竟也是新来的…不大会应付这种场面。”似乎这个织子的人缘还可以,边上有一个姑娘正在替她说话。
“世上哪有不近女色的人,肯定是她不肯卖力侍奉。”老鸨用尖酸地语气挖苦道,“别的姑娘能做的事,她怎么做不了?别的姑娘能往人怀里钻,她怎么就不行?真的受够了这些娇贵的新人,非要
吃些苦头才肯好好接客?”
“您既然知道她是新人,干嘛还让她去接待那些不好搞的客人呀。”另一个姑娘也开口解围道。
“什么呀,你们这些没眼力的人。今天来的那些一看就都是贵客,是城主级的武士老爷啊。这些人眼光高,可不能让残枝败柳去啊。”老鸨哼了一声,不满地嘟囔道,“要不是因为织子有几分姿色,怎么会让她去?谁曾想,这么重要的客人她都能给搞砸了!那几个武士老爷肯定都是大金主啊,织子居然还是不肯好好伺候,把人家客人都气得出去如厕了!多难得的生意啊!真的是添堵!”
“上次罚她一天不准吃饭看来是轻了啊!待会要是那客官不过夜就走了,那就扣她半月工钱,关起来三天不给吃饭,让她好好长长记性。”老鸨恨恨地嚷嚷了一声,狠狠地甩了甩手巾,“叫她让客人不满意了,活该。”
心绪有些复杂的雨秋平回到了雅间里,发现老鸨就站在门口等着自己,喜笑颜看地招呼自己入座。雨秋平当然知道,对着客人她是这张脸,对着那些姑娘们肯定就是另一张了。
在进门的那一刻,历经沙场多年的雨秋平就敏锐地察觉到了站在身后的老鸨狠狠地瞪了那姑娘——也就是织子一眼。织子打了个哆嗦,眼眶里隐隐有些泪水在打转了。不过她立刻有些笨拙地掩饰起了自己泛红的眼眶,在雨秋平坐下时再次毕恭毕敬地奉上了一杯酒。
雨秋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了眼门外帘子后老鸨的身影。他不想多生事端,也没有闲情雅致为一个风尘女子打抱不平。但一想到身边这个可怜的姑娘可能会因为自己那冷淡的表现而三天吃不上饭后,雨秋平再次叹了口气。反正我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勿以善小而不为。
他接过了酒杯,在织子有些意外而惊喜的目光里,缓缓地一饮而尽。
“再来一杯吧。”雨秋平努力做出开心的表情,朝着织子晃了晃空酒杯。织子的眼眸里瞬间有了光彩,受宠若惊地替雨秋平又斟了一杯酒。雨秋平又是一饮而尽,朝着织子再晃了晃酒杯。
“怎么,红叶终于体会到喝花酒的快乐了?”羽柴秀吉朝着雨秋平眨了眨眼,坏笑着道。
“我要你管啊!”雨秋平没好气地白了羽柴秀吉一眼,惹得大家都是哄笑起来。
“你也吃点吧。”雨秋平把自己身前的小碟子拿到了织子身前,也把筷子递给了她,“别让我一个人干吃啊。”
“可是…”织子闻言一愣,有些犹豫地不敢拿起筷子。她往老鸨所在的门帘那边悄悄地望了一眼,不过这些小动作都被雨秋平尽收眼底。
“我这个人啊,最喜欢大家一起吃饭热热闹闹的,不喜欢别人伺候我吃饭。”雨秋平装作喝了酒有些兴奋的样子,提高了嗓音,让门外的老鸨也能听到,“来,你也一起吃。”
见雨秋平这么说了,织子也不好拒绝,怯生生地拿起筷子去夹菜。雨秋平从她夹菜的手势里一眼就能看出,她要么是公家出身、要么就是仿效公家礼仪的武士家族——比如今川家那种。
估计也是家道中落被迫沦落风尘吧,雨秋平叹了口气,不过能活下去,在这乱世已经是难得的好运了。有多少人会随着家族的灭亡而一起死去呢?
“你叫什么名字?”雨秋平轻声问道。
“回殿下的话,小女子名为织子。”织子闻言立刻放下了筷子,恭敬地向着雨秋平一礼道。
“那你的苗字呢?”雨秋平又轻声
追问道,织子听到问题后就是一震,肩膀以难以察觉的幅度颤抖了一下。
“清水。”织子用细若蚊呐的声音答道。
听口音和苗字,估计是中国地区来的人吧。
雨秋平把饭桌上一道关西人比较爱吃的天妇罗夹到了清水织子碟子里。清水织子紧紧地抿着嘴,好悬才没哭出来。
酒足饭饱后,自然是到了羽柴秀吉他们所期待的环节,一个个搂着姑娘就往客房走去。雨秋平这下子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是看了眼站在门口笑意盈盈的老鸨和老鸨之前说的话,雨秋平只得叹了口气,让清水织子领路去客房,自己跟在后面努力维持着醉醺醺的表情。
进了门后,雨秋平反手把门给关上,坐到了床上。清水织子则在一旁局促不安地坐下来卸妆,随后便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挣扎了许久,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含着泪水把手探到了背后,开始解开自己的衣袋。
“不用。”雨秋平匆忙抬手制止道,“我不想做那些事情。”
“唉?”清水织子闻言一愣,抬起眼眸不解地望着雨秋平,“那殿下…”
“我来这里是被那几个兄弟硬拖过来的,然后叫你们陪酒也是他们硬要求的,我本来不想这样的。”雨秋平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解释道,“之所以后来喝了清水小姐的酒,又跟着你来客房,是因为担心小姐因为伺候不好客人而受罚。”
“所以殿下您是在可怜小女子吗?”让雨秋平有些意外的是,本来还一直拘谨腼腆的清水织子却忽然含着泪提高了音调,“您也觉得小女子很可怜是吗?”
“嘛…想听实话吗?”雨秋平不知觉间用上了今川枫的口头禅,“的确是这样。”
“那您大可不必如此,想走便走吧。”清水织子瞬间站起了身,随手把背后的衣带绑好,用接近于恼羞成怒的语气沉声道,“小女子挨什么罚是小女子自己的事情,小女子不需要您的怜悯。”
雨秋平仰着头看着清水织子含泪的眼眸,忽然没来由地开口道:“是不是很久没睡好?”
“哎?”清水织子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显然没能跟上雨秋平的思维。
“黑眼圈太重了,你的生物钟应该还是不能适应白天睡觉吧。”雨秋平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嘴上说着清水织子听不大懂的话。雨秋平从床铺上站了起来,坐到了榻榻米上,拍了拍刚才自己坐的床铺,“今天好好睡一觉吧,没人会打扰你。”
说罢,雨秋平便挪到了远处的一个枕头边,舒服地在门边的榻榻米上躺了下来,随手解下了自己的阵羽织盖在了肚子上,转过身去就打算自己睡觉了。然而没过多久,背后就隐约响起了极力压抑着的呜咽声。
“你是新来的吧。为什么要来这里?是因为家道中落吗?”雨秋平叹了口气,并没有去哄一个素不相识的风尘女子的意思,只是随口问道。
羽柴秀吉曾经和雨秋平提过,千万别对鲸屋里的女子动情,那里的女人每个人都会编出一段无比凄惨的身世来骗取同情。不过雨秋平却觉得羽柴秀吉这样说有点过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又有哪个女人会想来做这事呢?所以他还是问出了刚才那个,换做是羽柴秀吉就肯定不会问,也不会关心的问题。
等了半晌后,清水织子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不是的。”
随后她的声音变得柔软。
“我是在等人。”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六十章 出云
“等人?”雨秋平有些诧异地翻过身来,望向了坐在远处的清水织子,“在这里等人?”
“嗯。”清水织子微微点了点头。
“我有点糊涂了。”雨秋平费解地咧了咧嘴角,“你是主动来这里的吗?来这里又是为了等谁呢?”
然而这一次清水织子没有回答,而是又微微地摇了摇头。
见清水织子不愿多说,雨秋平便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合上眼就准备睡觉了。这时,清水织子却忽然开口道:
“您很累吧?”
雨秋平闻言再次睁开了眼,在昏暗的烛光里看了眼面前的姑娘,苦笑道:“怎么可能不累呢?”
我是一家之主,两国守护和两国守护代,要为上百万领民和那么多雨秋家的人负责。我怎么可能不累?
清水织子直起了身子,膝行着缓缓挪了过来,来到了雨秋平身侧。
“殿下,可以请您翻过身去吗?”清水织子轻声问道。
“怎么了?”雨秋平不解地眨了眨眼。
“小女子可以帮您按一按。”清水织子把双手交叉跌在大腿上,盈盈一礼道,“可以缓解疲劳的。”
“不用了吧。”雨秋平笑着伸了个懒腰,随口道,“那种事情要是真的有效,我天天都叫人帮我按。”
“真的可以的。”清水织子的语气里微微带上了一丝认真,“而且,不管怎么说…殿下不肯做那些事的话…小女子也该为您做些事情,不然岂不是白白受您施舍?”
“嘛…如果是因为这个的话…好吧。”雨秋平勉为其难地翻了个身,把双臂抬起平放在身体两侧,忽然觉得这个姿势有点中二。
“您放松些。”清水织子轻笑着把雨秋平的双臂放到了舒服的地方,随后又轻声问道:“上衣…”
“不用了吧。”雨秋平颇为警觉地摇了摇头,“穿着衣服按摩就可以了。”
“都听殿下的。”清水织子十分顺从地应道,随后便微微起身,在雨秋平身边跪好,一双细腻的小手抚上了雨秋平的脖颈。雨秋平立刻感到了一阵柔软的凉意,竟然还颇为舒服。
“您放松些。”清水织子再次重复了一遍,小手轻轻地捏了捏雨秋平的脖子,“太紧绷了,效果不好。”
“该怎么样才算是放松呢?”雨秋平笑着问道。
“就…什么都不去想,把思绪放空,就是您入睡前的那种感觉。”清水织子斟酌了片刻,给出了这样的回答。雨秋平趴在榻榻米上,用有些别扭的姿势点了点头。这种放松他还是会的,不就是他之前很多次进入那个洞穴前的准备工作嘛。
于是雨秋平缓缓地调整着呼吸,十分熟练地放空思绪、放松身体。慢慢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雨秋平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个洞穴中。熟悉的绳子,熟悉的皮影戏,还有熟悉的脑后传来的热度。
又来了,这里到底是哪里?真的是穿越的路吗?
雨秋平轻车熟路地解开了身上的绳子,站起身来缓了缓,随后转过身来让眼睛适应光亮。就在他准
备在洞穴中四处走走时,他忽然意识到了有些不妥。
以往的经验表明,他在这个洞穴之中的探索越深、持续时间越久,他在现实世界里的身体就会愈发虚化。
会不会吓到那个清水织子?
雨秋平于是叹了口气,让意识逐渐恢复,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五感逐渐回归后,脖颈上那恰到好处的舒适按摩并没有停歇,看来刚才他的身体还没有虚化到吓人的程度。
那会不会存在一个临界点呢?到了某一个点,外物就可以穿透我虚化的身体?那个临界点又对应着我在洞穴内探索到哪一步呢?
雨秋平胡思乱想着,忽然有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
难道…
当时我在骏河丸上遭到十河一存那决死一击…我们都以为是他砍偏了,把方天画戟砍入了船舷上,我往后摔倒头才砸上去的。
可是头盔的裂痕却是由内向外的,而且森长可也一口咬定十河一存没有砍偏。
雨秋平努力回忆昏迷前的记忆,却是想不清了。
难道说…当时是我瞬间进入了洞穴,导致现实里的身体虚化,十河一存的那一戟直接穿透了虚化的头部,砍中了脑后的头盔后甲——所以我才躲过了致命一击吗?然后头盔被砍裂,我的身体又实化了,随后头部摔在了嵌在船舷里的方天画戟上,因为头盔上有缺口所以被划伤了。
可是我完全没有印象了啊。
“殿下,您的身体又绷起来了。”清水织子的声音再次传来,打乱了雨秋平的胡思乱想。
“抱歉啊。”雨秋平笑了两声,随后再次开始放空身体。不过这次他不可再敢任由身体虚化了,而是直接奔着睡着的方向去了——于是他如愿以偿。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褥上,身上盖着一条被子。而清水织子则睡在了他昨天躺的那块榻榻米上,身上盖着自己的阵羽织。
“搞什么嘛,还不肯睡床。”雨秋平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子。还真别说,按摩了一下后觉得整个身体都轻松起来了,昨天睡得也很踏实。雨秋平开始考虑是不是该让叶谷穗子或者森兰丸也学习一下按摩,平时给自己放松放松了。
要是龙子在就好了…那丫头可会按了。
雨秋平叹了口气,本来的好心情一下子就被悲伤的回忆给冲得七零八落。
“殿下,您醒了?”身边传来了清水织子的呼唤。
“我动静太大了吗?”雨秋平抱歉地笑了笑,他看了眼清水织子的面容,欣慰地发现黑眼圈似乎小了一点。
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后,雨秋平就跟着清水织子走出了门外。他起得很早,他的几个同伴却都还在屋子里睡得像个猪一样。雨秋平可没有兴趣等他们,自己一个人先把所有人的账单结了,随后便出门告辞。临走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屋内,清水织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双方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而已,只是这段有些古怪的经历估计会留在记忆里很长时间吧——雨秋平当时是这么想的。
下
午时分,屋敷里的雨秋平又收到了池田恒兴的请柬。这一次,来送请柬的居然就是池田恒兴本人。
“又来?”雨秋平恼怒地把请柬往池田恒兴的头上不断打去,“还想再拉老子去喝一次花酒?”
“你昨晚不是睡得挺乐呵的嘛,拉着那个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肯定要任你摆布了,估计玩了个爽吧?想干什么干什么!”池田恒兴却是一边抵抗一边坏笑着,“完事儿了就是硬气啊!还在这里装正人君子!”
“放吧,我啥都没干好嘛,睡了素觉。”雨秋平高声嚷嚷道,“休要坏我清白!”
“野菜?这次能和睡觉连在一起用?明国的用法吗?那是不是还有‘肉觉’?”池田恒兴听不懂雨秋平的话,但大致是猜出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笑道,“你个大男人要什么清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良家妇女被欺负了呢?”
“够了,吃一堑长一智,我打死都不会再和你们几个出去了。”雨秋平连连摆手,气呼呼地高声喊道,“长可,松千代,送客!”
森长可和朝比奈泰平两个家伙闻言就笑着准备上前把池田恒兴给叉出去,急得池田恒兴像是被宣判问斩拖出去的死刑犯一样张牙舞爪地喊道,“红叶,你这混蛋好歹看一眼请柬啊!今天可不是去喝花酒啊!”
“那能去干啥。”雨秋平弯腰捡起了散落在低声的请柬,打开了看了几眼,有些诧异地问道,“阿国歌舞团?”
“对啊!”池田恒兴好不容易站住了脚,对着雨秋平高喊道,“阿国歌舞团来安土了!昨天刚到的!巡演啊!来安土了啊!关西赫赫有名的歌舞团啊!今天就要在城下町的歌舞厅里演出了啊!不去还是人?”
阿国歌舞团的名号,雨秋平倒是早有耳闻。前世历史上,他是通过战国无双系列才知道这么个人物。不过对于阿国的生卒记载倒是很不准确,最早的记载说她是1560年代出生的,但是晚一点的甚至会写到1574年。她的生平都比较模糊,算是一个迷一样的人物,也有人说她是歌舞伎的创始人。
不过后来呢,年轻漂亮的歌舞伎因为经常从事不可明说的服务,而让江户幕府感到非常头疼。幕府将军于是颁布了惩治的法令,要求歌舞伎只能由男性担任——结果不可明说的服务却更加严重了——中世的日本人真是口味独特啊。
而在这一世,阿国歌舞团同样是久负盛名。阿国自称是出云神社的巫女,她所创立的舞蹈令人耳目一新,引领了关西地区的风潮,不少舞女都争相模仿。现在这个流行大潮也蔓延到了近畿,让不少守旧的公家和武士非常不满——不过雨秋平倒是觉得这个新舞挺好看的,至少比能剧有意思多了。说阿国是中世的偶像明星,似乎也不为过。
既然这个阿国歌舞团来了安土城,那也没有不去看的道理啊。
“那行吧。”雨秋平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朝比奈泰平和森长可放开了池田恒兴,“但是事先说好,就看歌舞伎,不干别的!你要是再敢诓我去找那些歌舞伎的姑娘,我跟你没完。”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六十一章 庶民
天正八年(1580)6月16日,安土城城下町的歌舞厅。
即使离的老远,就可以看到人群攒动,各行各业的人几乎把周围几个街巷都给挤满了。士农工商的界限似乎模糊了,所有人都挤在歌舞厅周围,想要一睹阿国歌舞团的风采。
不过,歌舞厅内的座位数有限,能进去的人终究也是少数。即使有钱,维持秩序的治安奉行也肯定会优先把入场权留给武士。刚刚还模糊了的等级界限,在门口立刻又变得泾渭分明。
人多眼杂,雨秋平、池田恒兴、羽柴秀吉、佐胁良之和前田利家每个人都带着几个侍卫防身,在人群里努力地向前挤去。但是人实在是太多了,即使有侍卫在前面开路,走起来还是很不顺利。
“这帮庶民…”羽柴秀吉嘴上骂骂咧咧地,“不知天高地厚,还往这边来挤。阿国姑娘也是他们想看就能看的吗?大热的天,挤得我一身臭汗,真的烦啊。”
“呦,咱们藤吉郎有本事了啊?”池田恒兴在后面坏笑着挖苦道,“一口一个庶民,一口一个庶民,你忘了当年尾张拎草鞋的小猴子了?”
“别啰嗦!当时我也是武士出身!”羽柴秀吉似乎被触到了痛点一般低声骂道,黑着脸不和池田恒兴说话。池田恒兴也没搭理他,和佐胁良之笑着打趣了几句,又想和前田利家吐槽,不过前田利家只是含糊地搪塞过去了。
羽柴秀吉似乎觉得脸上挂不住,忽然丛身前的侍卫腰间的刀鞘里把武士刀抽了出来。雨秋平吓了一跳,干忙拉过森长可,让他盯着点羽柴秀吉,生怕他暴怒之下胡乱砍人——在这个年代,武士有资格斩杀忤逆他的平民而不需要负责任,赔几袋米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一袋米要抗几楼?一袋米要抗二楼。一袋米我该多累,一袋米要洗嘞。颗颗有泥,谁给你一袋米呦,行了添水。(感受痛苦吧,考虑痛苦吧,接受痛苦吧,了解痛苦吧,从现在开始,让世界感受痛苦,神罗天征。)
雨秋平心里默默吐槽道,这句火影空耳放在这里,它的原意倒是颇为应景。
如果武士有朝一日也能像庶民一样活在被随时不问道理斩杀的恐惧下,去体会那种痛楚,可能就会明白自己平日里的行为是有多草菅人命了吧。武士们一刀下去收获的只是痛快,根本没有想到这会给那个可怜人和他的家庭带来多么难以言述的伤害。不了解痛楚的人,是无法了解真正的和平的。
看到羽柴秀吉拔出刀来,周围的百姓们一下子都吓坏了,四散奔逃开来,拥挤之下不少人被推倒踩踏。雨秋平匆忙让自己的侍卫上去维持秩序,赶紧救起那些被推倒的人,好悬才没有出现伤亡。
“你干什么啊藤吉郎?”雨秋平有些恼火地回过神来,对着羽柴秀吉沉声道,“大家来看个歌舞伎开开心心的,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那些庶民自己不长眼,怪我吗?我没挥刀,已经够意思了。”羽柴秀吉冷哼了两声,显然是还在气头上,“堂堂武士
,被一堆庶民挤在街上动弹不得,成何体统?”
雨秋平见羽柴秀吉的态度这么糟糕,也没有和他多说的意思,只是叹了口气。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低声说了羽柴秀吉几句,前田利家则凑到雨秋平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稍微拉着往远处走了几步。
“大哥。”雨秋平看了眼前田利家,“怎么了?”
“秀吉的事情嘛,你就也别生气啦,都是自己兄弟是吧。”前田利家笑了两声,一边拍着雨秋平的背一边倒,“你也知道,秀吉那家伙对自己的出身很敏感啊,毕竟不是武士。恒兴那家伙那么说,秀吉肯定不高兴啊。”
“那也不能拔刀拿百姓撒气啊。”雨秋平嘟囔了一声,“我们奋力而战,不就是为了百姓吗?”
“嘛,毕竟他也没真砍人啊对不对,心里还是有杆秤的。”前田利家又在雨秋平的肩膀上使劲拍了拍,拉着雨秋平的胳膊道,“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待会咱们就当没事儿发生啊!”
“好吧,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雨秋平到底也是个好脾气的人,没什么过不去的,耸了耸肩膀道,“这时间过得真快啊,大哥都开始拉架了!以前啊,可都是大哥和别人吵起来,我们去拉架的。”
“哪有这儿事。”前田利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
“你忘了你年轻时把主公的近侍给砍了的事情了?”雨秋平也笑了两声,在前田利家的肩膀上反过来使劲拍了拍,“20年啊,大哥可是从当年那个愣头青变成现在成熟稳重的男人啦!反观恒兴和藤八啊,还是老样子。”
前田利家干笑了两声,随后便转身跑到了羽柴秀吉身边,和他也嘀咕了几句。随后他就强行拉着羽柴秀吉和雨秋平走到了一起,笑着道,“那到时候吃饭时,你俩各自罚酒一杯,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啊!”
“什么,还要去喝花酒?”雨秋平闻言瞬间警惕起来,高声抗议道,“我不干啊,我坚决不去!”
“哈哈哈哈哈!瞧瞧红叶你这德行!之前拉着人家姑娘过夜时可不是这么说的!”羽柴秀吉飞快地下了和好的台阶,大笑着打趣道,惹得大家都开始调侃雨秋平。
一行人挤过了人群,好不容易来到了歌舞厅入口处,治安奉行们正努力维持着秩序。看到雨秋平他们这些面孔,治安奉行立刻就清出了一条道路,亲自随着雨秋平他们走进了歌舞厅。
“几位殿下啊,你们是想坐最前排的位置,还是想二楼找个雅间?”治安奉行点头哈腰地跟在几人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自然是雅间啊。”雨秋平下意识地答道,却立刻被池田恒兴高声反驳道,“什么雅间,我们要最前排!”
“什么啊。”雨秋平不解地看了眼池田恒兴,“你坐最前排去干嘛,去起哄吗?”
“当然啊,不然呢?”池田恒兴理所当然地答道,显得雨秋平仿佛才是怪胎一样。
“那可是阿国姑娘啊!阿国姑娘!”池田
恒兴仿佛满眼都闪烁着小星星,十分憧憬地喃喃自语道,“传说中从未摘下面具的神之巫女啊!据说她只有看到中意之人,才会摘下面具啊!”
“什么,一直带着面具跳舞吗?”雨秋平只是在传闻里听过,阿国会带着面具跳倾奇舞——这让他联想到了能剧里那些糟糕的面具,不过好像在池田恒兴他们的眼里不是这样。
“对啊,多少人想一睹芳容而不得一见!”池田恒兴双手握拳,狠狠地空挥了几下,“肯定是因为阿国姑娘一直没见到意中人啊!所以我才要坐到最前排去,让阿国姑娘能看到我!”
“你在做什么精灵宝可梦?”雨秋平被池田恒兴一本正经的憧憬状给逗乐了,“阿国姑娘能看上你那张脸?”
“就是,要看上也是看上红叶啊。”佐胁良之笑着在雨秋平的脸颊上捏了一把,“这模样,不比你好多了?”
“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雨秋平抬手甩开佐胁良之的手。
于是,在池田恒兴的强烈要求下,一行人快步走到了歌舞厅观众席的最前头,在一个桌子边上围着坐了下来。然而他们屁股还没捂热,就听到了并不友好的声音。
“真是好雅兴啊,坐在最前面,成何体统。”佐佐成政恰巧从厕所那边回来,经过了最前排的座位,看到了雨秋平一行人,忍不住讥讽道。雨秋平朝着佐佐成政那条走廊的尽头望去,发现二楼的雅间里,似乎坐着柴田胜家、不破光治那一行人。
“你们成体统,不也来看了?”羽柴秀吉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也对他怒目而视。前田利家见状不妙,赶紧起身准备打圆场,不过佐佐成政似乎并不领情。
“至少我们可不会坐在最前排起哄,像个没见识的贱民一样。”佐佐成政哼了一声,转身就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他却正好迎面撞上了一行人。
“主公…?”佐佐成政愣了一下,随后怔怔地行礼道。他这一说话,把本来背对着走廊的雨秋平等人也吓了一跳,匆忙转过身来,发现织田信长也正带着一行侍卫,风风火火地朝着最前排走来。
“不成体统的尾张傻瓜也来前排看戏了。”织田信长大笑着拍了拍佐佐成政的脑袋,“阿修罗,回你们的雅间里去吧。”
“主公…这…”佐佐成政一下子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池田恒兴等人在行礼过后等忍不住偷笑,只有雨秋平的表情有些僵硬。
因为他在织田信长的侍卫队里看到了那个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身影。
雨秋佑。
雨秋佑应该是看到了雨秋平,但是却故意不去看他,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织田信长。只有等到蒲生氏乡领着侍卫们向雨秋平等人行礼时,他才草草一礼。
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这时也认出了雨秋佑,有些尴尬地拍了拍雨秋平。雨秋平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雨秋佑一句话也不说,就站到了离雨秋平最远的那一侧去。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六十二章 阿国
边上坐着自家主公,这些平日里说话毫无顾忌的兄弟们也不得不在嘴边放几个把门的,小心翼翼地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而雨秋平则一直因为雨秋佑的出现而心神不宁,每每借着喝茶的机会去看几眼自己的孩子——可是后者始终头也不回地站在织田信长的身旁。
“害,孩子长大了,总有那么一段时间和当爹的不对付。”池田恒兴往雨秋平身边凑了凑,一边吃着桌上的点心一边随口道,“我家那大助,也是天天和我顶嘴,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佑儿的情况显然比‘顶嘴’要严重多了吧。”雨秋平心绪不宁地晃荡着椅子,“我都怕…他心里会不会都恨上我和殇儿了。”
“嘛…你现在担心这个,20年前不担心?”池田恒兴也是苦笑了两声,“双生子肯定会…有矛盾啊,祖辈传下来的经验还能有假不成?”池田恒兴本来想用的词可比“有矛盾”要严重得多,不过转念一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封建迷信。”雨秋平的话显得有些没有底气,双眉紧锁地叹了口气道,“他俩确实…小时候就有些地方有矛盾,还吵过架。可是后来明明好不容易都和好了…唉。都怨我…”
“当时那事你是真的欠考虑,你自家的身份比德川家还敏感,你还敢去趟那趟浑水。”池田恒兴压低了声音,不让隔壁桌的织田信长听到,“这可好,把主公惹毛了吧?老实说啊,主公已经对你算是宽宏大量了,也没给雨秋家减封…”
“我还巴不得他减封呢。”雨秋平没好气地打断道,“领地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无所谓的。主公非要搞赐婚那一套,好好的一家人,就这样散了。以后也不知道阿佑还会不会和我们好好说话,也不知道阿佑还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顿饭…我现在真的后悔死了…我甚至都想不起来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吃最后一顿饭是什么时候了…”
“哎呀,多大个大老爷们了,这多愁善感的。”池田恒兴狠狠地在雨秋平的背上拍了拍道,呛得雨秋平差点把茶水吐了出来,“哪有什么最后一顿,最后一次什么的,别多想了,该有的都会有的。”
“承你吉言。”雨秋平苦笑了两声。
就在这时,台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时。众人放眼望去,发现一些乐手已经不在这何时就位了,正演奏起欢快的暖场音乐。雨秋平回头望去,整个歌舞厅内已经基本上都坐满了人,大多数都是安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这样的场合下表演,那些乐手却是毫不怯场,一个个从容不迫,看起来这阿国歌舞团真是见惯了大场面啊。
暖场音乐不紧不慢地放着,不少武士却依旧急躁地等不及了,观众席里嘈杂起来,隐隐有着让歌舞团快些上场的呼声。不过那些乐手却是不为所动,大有一副看着武士们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样子,这摆谱倒是挺会摆。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乐手们演奏的乐曲一变,节奏也变得更加明快起来。雨秋平听着这曲调,比能剧那些催人入睡的音调舒服多了。随后,从舞台两旁登场的歌
舞伎们就让他眼前一亮。舞女们的服饰们色彩艳丽,手上拿着团扇,踏着木履、伴着音乐翩翩起舞。他们轻盈的步伐和欢快的动作瞬间吸引住了这些看惯了能剧的武士们,这些男人们都把目光锁死在了散发着青春活力气息的舞女们身上。
“倒是有点像庆次跳得那东西。”雨秋平脑中回想起了前田庆次经常在评定会议散会后跳得那古怪的倾奇舞,“不过拍子好像不一样。”
就在这时,周围忽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在这密闭的歌舞厅内一下子吓了雨秋平一跳。他匆忙凝神望去,才发现一个衣着最为华丽的女子,正戴着一个竹色面具,以更加舒展轻快的舞蹈缓缓来到台前。凹凸有致的线条即使是宽大的服饰也掩饰不住,举手投足间,那魅惑众生的气质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两双白皙的小手已经够引人遐想——那面具背后究竟该是怎样的倾世容颜?刚才那些青春美丽的女子,在她的身边仿佛瞬间黯然失色,只能甘当衬红花的绿叶。
“这么夸张吗…”雨秋平摸了摸被震得发疼的耳朵,随后发现整个厅里喊得最响的人估计就是他身边的池田恒兴了。他此刻正站起身来,丝毫不顾身后被挡住的观众们的呵斥声,兴高采烈地大喊道:“阿国!阿国!阿国姑娘!看这里!”
雨秋平只觉得身旁的人丢人现眼,连拉带拽地才把池田恒兴给摁着坐了下来。
“好好看舞不行嘛!弄得跟打仗一样!”雨秋平哭笑不得地抱怨道,“吵死了,我儿子还在边上呢,可别让他看了笑话,觉得他爸爸整天和你这种人混在一起。”
“你懂什么!我这不是为了让阿国姑娘露脸吗!”池田恒兴看都不看雨秋平一眼,朝着抬手不停地挥手,试图挣脱雨秋平的束缚,“阿国姑娘看我啊!你的意中人在这里!”
在场犯花痴的不只池田恒兴一个,但是这么乱闹的可就是他独一份了。——大多数的高级武士都是慑于身份,不好意思这样大闹。
好不容易等到阿国跳了三支舞下去休息了,大厅内才算是安静了一些。雨秋平趁着池田恒兴喘气的时候,赶忙给他灌了几口水,让他好好闭上嘴消停一会。
“你说,这阿国姑娘该是怎样的天仙啊!”然而,池田恒兴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刚咽下水润了润嗓子就忙不迭地向周围的人兴冲冲地道。
“真想看看呐。”佐胁良之同样拖着腮帮子犯着花痴,“肯定是个大美人。”
“真的是美人,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前田利家却对此不是很认同,摇了摇头道,“肯定是不好看吧。”
“你懂什么啊,这肯定是为了出名啊。”羽柴秀吉舔了舔嘴唇,干笑了两声,“天下好看的舞女千千万,可是谁有阿国姑娘这么火?为什么?就是因为她带着面具啊,那个男人不想一睹芳容?”
“真想尝尝她的滋味呐…”羽柴秀吉咂了咂嘴,忍不住搓起手来。
“你今天早上不还刚把你在鲸屋遇到的那姑娘给领回府上去了么
?”佐胁良之也是笑着吐槽道,“怎么,艳福没享够?盘子里还没吃完就去惦记锅里的了?”
“啥?你居然把鲸屋的姑娘领回去了?”走得最早的雨秋平自然不知道这一切,诧异不已地看向了羽柴秀吉,“你不怕宁宁夫人知道了之后把你大卸八块?”
“都人老珠黄了,谁还惯着她呢,之前还写信给主公抱怨我花心,真的是烦啊。”羽柴秀吉嘴里碎碎念地抱怨了几句,“我就是要把我的川子领回去了,她能怎么样?我跟你们讲,我不仅要领回府上,我还要领回姬路城,就领到天守阁里,夜夜要她侍寝!”
“才没喝几杯酒呢,怎么就上头了呢?”池田恒兴拍了拍桌子,指着羽柴秀吉道,“瞧你那猴脸,红得跟个猴屁股一样!”
羽柴秀吉闻言脸涨得更红了,眼看这俩又要吵起来了,雨秋平赶忙以尿遁为借口开溜,打算让前田利家一个人劝架。他走到门口,向治安奉行问这里的厕所在哪里,治安奉行却有些为难地指了指后台的方向。
“外面街口处的厕所刚才炸了。”治安奉行说出了一句有味道的话,“可能要去后台看看了。”
雨秋平于是便掉头向着歌舞团的后台走去,绕过了几扇木门,路过了歌舞团成员们的休息室和化妆室,准备工作看起来还颇为繁琐。整个剧团上上下下几百人,倒是安排得井井有条的。
就在他东张西望的时候,忽然在他面前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一眼认出了那个正要和他擦肩而过的人——带着面具的阿国姑娘。
这运气不错,逛后台还能近距离看到阿国。要是让恒兴知道,他不得嫉妒疯了啊?估计会一刻不停地往厕所跑了吧。
雨秋平心里想着事,嘴巴一时没留神,直接打招呼道:“姑娘你好。”话出口后,他才意识到失了礼数。
以他的身份,只有眼前这个舞女向他俯身请安的份。可是他自己却不小心先打了招呼,着实有些尴尬。这个时候,阿国回礼也不是,不回礼也不是。
阿国也一下子愣住了,面具后的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后微微叹了口气。
雨秋平正为自己的冒失而感到苦恼,准备转身一走了之,当这事情没发生过。然而,他刚迈出半步,却忽然被阿国扯住了衣袖。
雨秋平骤然警惕起来,虽然他带了不少侍卫,可是都在大厅呢。鸦的忍者按理说也会暗中跟着几个来保护他,不过不知道有没有跟到这里。
不管怎么说,在这个不大安全的地方都不便久留,更何况阿国做出了如此离谱的动作?如果说之前她的失礼是因为雨秋平不按规矩说话所致的话,这次直接拉拽武士衣袖的失礼——换作脾气暴的武士,可是能直接挥刀就砍的。事不近常理者当慎之,要是遭遇刺杀就麻烦了。
虽然雨秋平不想多生事端,但是眼下还是以自己的安全为上。
就在雨秋平思索这些的时候,却响起了雨秋平熟悉的声音:
“殿下。”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六十三章 假面
听到声音后的雨秋平怔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发出这声音的女子——就是站在她面前的阿国姑娘。这条走廊上没有别人了,远处的后台时不时传来嘈杂的声音,提醒着雨秋平他的听觉没有出问题。
“织子姑娘?”雨秋平轻声问道,面前的女子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也轻声回应道,“请随小女子来。”
然而她转身走了几步,却发现雨秋平并没有跟上来。
“殿下信不过小女子么?”阿国——或者该称呼她为清水织子,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向雨秋平露出了昨晚那女子楚楚动人的容颜,“这样可以了吗?”
“你是阿国…还是说,阿国居然是你。”雨秋平只觉得自己脑内一团乱麻,但是直觉还是告诉他这件事情必有蹊跷。
“殿下在怕什么?一个弱女子又能拿殿下怎么样呢?”清水织子有些无奈地朝着雨秋平苦笑了一下,言谈举止间的落落大方,哪还有半点昨天那个害羞怕生的姑娘模样。
“你莫非觉得,我应该相信一个布局两天,装作风尘女子,用假身份接近我的人吗?”雨秋平冷冷地反问道,手已经伸向怀里,握住了肋差。
“装的未必是假的,您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清水织子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同时随手把面具放到了一旁,伸手摸向了背后的衣袋。琐碎的声音响起后,一身的舞服悄然坠地,只剩下包裹着那曼妙身材的亵衣。
“你要干什么?”雨秋平后退了半步,沉声喝问道。
“小女子身上没有带任何武器,这里的房间事先也都被治安奉行检查过,什么人都没有。”清水织子摇了摇头,眼眉低垂地道,“殿下可以放心随小女子来了吗?”
“我为什么要随你去?你又要干什么?”雨秋平依旧没有半点大意,“有什么要和我说的,昨天一晚上你不说,为什么要等到今天说?万一今天我没有来后台,不就遇不到你吗?”
“昨天的小女子还没有下定决心,今天小女子打定了主意,就是这样。”清水织子从容不迫地答道。
“那是你的事情,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雨秋平又缓缓地后退了半步,估计着冲出走廊所需要的时间,猜测着眼前这来路不明的女子能有什么样的反应,“我不想听你说的话,你能怎么样?”
“小女子自然不能拿堂堂治部殿下怎么样。”清水织子淡然地露出了浅笑,有些失望地叹道,“只不过殿下会很后悔的。”
眼前女子的态度让雨秋平彻底摸不着头脑,犹豫了半晌后,雨秋平苦笑了两声道,“那好吧,有什么要说的,你现在在这里说吧。”
“在这里不方便,请殿下随小女子来吧。”清水织子不依不饶地要把雨秋平领走,让雨秋平再次警惕起来。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雨秋平低声问道。
“人多耳杂,再说几句话怕是说不清楚。”清水织子非常诚恳地答道,不似有假。
“你待会不是还要上场表演吗?如果要说很久的话,岂不是耽误演出?”雨秋平问出了一个有些跳脱的问题,实则是还是没有打消疑虑。
“所以时间很有限,请殿下不要再犹犹豫豫浪费时间了。”清水织子有些埋怨地道。
“跟你去可以,但是我要叫上我的侍卫或者忍者。”雨秋平最后提出了一个要求,可清水织子的下一句话却让雨秋平顿时惊诧地难以言述。
“小女子倒是无妨,只是殿下不担心自己的身世被泄露吗?”
“渡来人的身份有什么好怕的。”雨秋平努力维持住语气的稳定,故作不在意地道。
“渡来人的身份的确不可怕,但穿越者呢?”清水织子柔声笑道,满意地看着雨秋平的脸色瞬间僵住了。
“我佛了…穿越者混到我这个份上也是有够惨的,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了。”雨秋平咽了口唾沫,自言自语着嘟囔了几句。
“如果知情者都保守秘密的话,最多9个吧。”
没想到,清水织子居然真的对雨秋平那句抱怨做出了一本正经的答复。
“领路吧。”事已至此,雨秋平已经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了。太多的秘密藏在这少女身上,哪怕是有危险,雨秋平都无法安耐住自己探索的求知心了。
到了一间密室内,雨秋平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开始提问。然而清水织子却摆了摆手,示意雨秋平在榻榻米的床铺上趴好。
“昨天没有给殿下好好按按,今天给您补上吧。”她笑着解释道。
“我真的看不懂你了,你到底是清水织子,还是出云阿国?”雨秋平坐在榻榻米上,哭笑不得地深深扶额,“你我都知道接下来要谈的事情有多重要,你现在居然还有心情按摩?而且你明明不是风尘女子啊,昨天只不过是假借身份的吧,怎么还真的喜欢起伺候别人来了?”
“殿下别问那么多了,如果您真的有问题想问我的话,照做便是了。”清水织子的笑容始终是那样从容不迫,雨秋平无奈之下只得妥协,乖乖地在床铺上爬了下来。清水织子于是缓缓地挪到了雨秋平的身边,跪下来帮他揉捏肩膀,“您放松些。”
“北条幻庵,三岛理种,三岛理昱,叶谷穗子,木之本宁。”雨秋平一口气报出了五个名字,“这些人,你认识吗?”
“殿下居然已经找到5个人了?”清水织子的声音里第一次透露出了惊讶,“这么多人都觉醒了神力吗?那算上你我岂不是就有7个人了?”
“你在说什么?”雨秋平被清水织子忽然中二的话给说愣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道。
“就是路啊,从洞穴出来,就进了路,然后就都会了啊。”清水织子的小手缓缓地揉搓着雨秋平的脖颈,有些诧异地发现雨秋平的肌肉忽然紧绷了起来。
“您不知道吗?”清水织子颇为不解地低下头来,在雨秋平的耳畔问道,“如果您不知道
,那您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呢?您的年纪也不大啊,不可能是上一次…留下来的吧。”
雨秋平再次被这过大的信息量给冲击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陷入了沉默。
清水织子见雨秋平半晌都没有说话,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什么嘛,原来您什么都不知道啊…那小女子可是要改主意了,很多事情就不和您讲了哦。”
雨秋平听着这银铃般的笑声,心里却懊恼不已——他怎么忘了,他上次和北条幻庵进行类似的对话时,就是因为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一无所知,才导致北条幻庵不愿意继续把谈话进行下去。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又犯了同一个错误。
他们说的什么神力,什么觉醒,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这就是让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力量吗?
难道真的有科学解释不了的神力存在?
不过这个女孩的身份和北条幻庵不一样…北条幻庵是敌方要员,雨秋平拿他没什么办法。这个女孩子,雨秋平完全可以把她抓起来严刑拷打,逼她把嘴里所知道的一切都吐露出来。
“您放松些。”清水织子的声音再次响起,雨秋平微微叹了口气,享受着那颇为细腻的按摩,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你有什么是可以和我说的吗?”雨秋平索性坦白道,“我就是穿越者不假,已经来这里20多年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在寻找回到过去的方法,你有什么可以帮到我吗?”
“殿下为什么想回去?”清水织子不解地问道,手上的力度不知觉地加重了一些,“您在这里的生活还不够好吗?”
“我想回去看看我的父母。”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对这还算是陌生的女子吐露了自己的心声,“我失踪20多年了,他们找我估计快要找疯了吧。我真的很对不起他们,还没有好好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很想再见他们一面。”
“如果您想回去看到父母的话,凭您的神力,应该是办不到了。”清水织子有些遗憾地在雨秋平的背部轻轻摁了摁,“您的到来,已经把历史弄得大变样了,未来什么的全都变了,您的父母甚至未必会出生。”
“我其实也想过…”雨秋平有些难以接受地面对这个话题,“但是说不定有平行宇宙呢。”
“平行宇宙?那是什么?”清水织子的笑声让雨秋平仿佛跌落谷底——这个好像知道一切秘密的少女都对这个概念毫不知情,看来是真的不存在平行宇宙了。
所以我的穿越从那一瞬开始,就害死了未来的我和我的父母吗?
“不过,如果殿下想回去看父母的话,小女子倒是可以帮你。”就在雨秋平懊悔地胡思乱想时,清水织子却忽然颇为笃定地开口道。
“真的吗?”雨秋平有些惊讶地道,“这么简单?”
“骗您对小女子有什么好处吗?小女子又不图您什么?”清水织子朝转过头来的雨秋平眨了眨眼。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六十四章 那美
“你要怎么做?”雨秋平心里虽然不相信,但还是问了下去。
“那可能需要殿下帮个小忙了。天丛云剑,八尺镜,八尺琼勾玉,给小女子弄来一个就行。”清水织子笑着道,双手则滑到了雨秋平的脊背处,轻轻地摁压着。
“好家伙,这叫帮小忙吗?天皇的三神器,你说弄来就弄来?”雨秋平差点被清水织子的话给呛到,“天丛云剑在热田神宫,八尺镜在伊势神宫,这两个神宫都是织田家严加看护的。而八尺琼勾玉在皇宫里,你让我怎么拿出来?”
“在神宫和皇宫里自然是拿不出来的。”清水织子一本正经地道。
“那你的方法不是没用了?”雨秋平丧气地把头扭了回去,枕在床铺上道。
“但是还有一件神器在海里呢。”清水织子伏下身子,压低了声音,在雨秋平耳畔轻声道。
“嗯?”雨秋平闻言一愣,“不是说一件在热田神宫,一件在伊势神宫,一件在皇宫吗?”
“殿下知道坛之浦之战吗?”清水织子轻声道。
“知道。”雨秋平当然不会不知道这段这么有名的历史,“源平合战的终末,平家海军被源家海军全灭的一战。”
“那一战里,无数绝望的平家公卿武士跳海殉死,而皇太后平德子也抱着年幼的安德天皇跳海自尽。一同带下去的,还有天皇代代相传的三神器。”清水织子用有些哀婉的语气诉说着那端凄美的历史。
“不是说都被打捞上来了吗?”雨秋平不解地问道,“那不然现在供奉在神宫皇宫里的神器又是什么?南北朝合一时后龟山天皇交给后小松天皇的三神器又是什么?”
“八尺镜和八尺琼勾玉打捞上来了,可是天丛云剑没有。现在代代供奉的天丛云剑都是赝品,天丛云剑永远地沉在海底了。”
清水织子说完这句话后就陷入了沉默。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谣传?”雨秋平将信将疑地追问道。
“因为出云神社的祖先,就曾经参与了那一次的打捞,也亲眼看到无奈的源家武士是如何打造了一把赝品作为替代的。”清水织子停下了双手的动作,虔诚地一礼,“这是出云神社的巫女代代相传的秘密。”
“所以你是想让我去帮你打捞那把沉在坛之浦海底的天丛云剑?”雨秋平好像听懂了清水织子的话,“那估计很深很深啊,以我们现在的技术水平办不到。而且,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沉在海底几百年了,早就锈了吧,甚至都已经坏掉了。”
“神器不会坏,也不会锈,因为那是神器啊。”清水织子对雨秋平“渎神”的话感到有些不满,语气里也带上了责备的口吻。
“怎么可能,神器不也是剑。”雨秋平倒是满不在乎地笑道,跟这个年代的人讲这些是讲不清楚的,“而且你为什么想要那把剑呢?对出云神社很重要吗?”
“不是为了送殿下回去看父母吗?”清水织子有些意外地反问道,“不然小女子要那把剑干什么呢?”
“咦?我还以为你提出要我帮你打捞天丛云剑是你帮我的交换条件呢。原来那是送我回未来的道具吗?”雨秋平越发觉得眼前这个清水织子有意思了。一方面,她说着神秘的让雨秋平听不懂的话。一方面,她又知晓雨秋平的秘密,显然知道的信息比雨秋平多很多。但另一方面,她却又说着魔幻的话:怎么可能靠这一把沉在海底几百年的铁剑把人送回未来呢?这是在拍电视剧吗?
“殿下不信?”清水织子听出了雨秋平语气里的戏谑。
“这怎么
可能呢?”雨秋平毫不避讳地笑道。
“殿下自己难道不是最该相信这些神迹的人吗?不然您又是怎么从未来而来的呢?”清水织子的一句反问,一下子就让雨秋平哑口无言。
是啊,我自己出现在这个地方…如果不是一场梦,那不就是超自然的力量吗?我自己和本愿寺显如交谈时,不是也说清楚了这个道理吗——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无法解释…如果把一切用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都轻蔑地嗤之为封建迷信,不就和那些思想被禁锢的古人一样了吗?
真的有神迹吗?真的有穿越这种事情吗?
“你的意思是…只要你能拿到天丛云剑,就能把我送回未来,见到我父母?”雨秋平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开口确认道,“你之前不是说,未来已经被我搅得一团糟了吗?”
“如果是想回到未来的话,殿下您自己的天之御中就可以办到。只不过就像小女子之前说的那样,未来已经被改变了,您永远见不到您的父母。准确说,在您穿越到这一世,开始越来越影响历史的走向后,未来就已经变了,您的父母就已经消失了。所以您脑中设想的,那拼命找你快找疯了的父母其实并不存在,大家都已经永远消失了。”清水织子十分歉意地低声道,“这一点,小女子也无能为力。”
“那你之前说让我回去见父母是什么意思?”雨秋平感觉自己被骗了一样,声调也逐渐高了起来。
“先回到过去,再慢慢等到未来。”清水织子用温柔的手法安抚着躁动不安的雨秋平,“让世界回归虚无,重新从神灵创世,天孙降临开始演化。没有穿越者的打扰,历史就会一成不变地继续发展下去。等到了几千年乃至几万年后,您的父母就会出生,他们也会再次结合,随后生下殿下您。”
“什么意思?”雨秋平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清水织子的思路,“回到宇宙大爆炸吗?”
“小女子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清水织子摇了摇头道。
“你是说,你可以让一切都回到原点?你可以回溯时间?”雨秋平难以想象少女话里透露出的意思,“你要是有这么强大的能力,那不是无敌了吗?怎么会还在当舞女呢?”
“殿下可以这样理解,不过小女子必须要有三神器才可以。因为一直没有三神器,小女子什么都做不了。”清水织子苦笑了一下,“殿下姑且就这么想吧。”
“那你回溯时间之后,我们又去了哪里呢?我们的记忆也会一起被消除吗?”雨秋平忽然不安地转过头来,“那不就像是失忆一样?”
“大多数人都会这样,但是殿下和小女子不会,在这世上还有另外8个人也不会。我们的记忆,会保留下来。”
“为什么?”雨秋平索性翻过身来,停下了清水织子的按摩,凝视着她的脸问道,“是因为我是穿越者吗?这世界上还有9个穿越者?”
“应该只有殿下一个才对…怎么说呢,殿下可能搞错了逻辑。这就像是大圈圈包中圈圈再包小圈圈的道理。”清水织子嘟着嘴解释了一通,可是雨秋平显然还是没有理解。
“那如果回溯的时间一直回溯到我们出生前呢?我们的记忆去了哪里?”雨秋平一头雾水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嘛…殿下何必问这么多呢。就算小女子可以找人替我去表演,但是殿下也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吧。我们的时间很有限,殿下如果要刨根问底,可就来不及了。”
“又不是只见这一次,之后有的是时间啊。”雨秋平急道。
“只有这一次。”然而,清水
织子却是斩钉截铁地拒绝道,“这次之后,小女子永远都是出云阿国,不会再与殿下有任何瓜葛和对话。殿下就算要抓小女子,小女子便是自尽也不会吐露半个字。其实这次见面,本来也是不该有的。”
“为什么?”雨秋平彻底被清水织子给搞蒙了,沉默了半晌后才问道,“你的立场,你的意图,你的动机,都是什么啊?为什么扮成一个风尘女子接近我?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这一次轮到清水织子沉默了。良久后,她喃喃地开口道:
“小女子也不知道啊。可能只是因为,觉得昨晚的您是一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所以想帮您一次吧。我也不知道。”
“你是疯了吗?”雨秋平自己感觉自己都快被逼疯了,“还是我疯了?”
“应该是都疯了吧。”清水织子惨笑了一下,两人对视着沉默了下来。
许久后,清水织子终于开口道:
“无论如何,殿下。”清水织子顿了顿,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眸,真诚地道,“现在小女子有办法让您能重新看到您的父母,别的事情什么都不会告诉您。就是这样。您只要告诉我,您愿不愿去就可以了。”
“如果我选了愿意,现在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雨秋平虽然觉得这种完全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很不好,但还是只能老实照办。
“世界会消失,什么都会化为虚无。”
“那我怎么可能这么选?我这样不就是杀死了全世界的人?”雨秋平坚决地摇了摇头。
“并不,他们没有死,他们在若干年后的历史演化后还是会出现。只是您的儿子和女儿,这些因为您的穿越才出生的人可能不会出现罢了。”清水织子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样不算死吗?”雨秋平显然没有转过弯来,“一切的记忆都被抹去,什么都没了。”
“但是他们还是他们啊,一滴精一滴血都不会改变。”清水织子理所当然地道,“不过是失去了记忆罢了。难道失忆的人就死了吗?”
“可这…不一样啊。生和死又不是只看基因和细胞是否相同的。我克隆,哦不,复制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然后把我的本体杀了。那我的本体就是死了啊,哪怕那个复制体和我一模一样也没有用啊,我能真切感受到的这个意识就是终结了啊。”雨秋平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伦理问题的怪圈。
“但是您怎么知道,您的这份意识不会出现在您的复制体身上呢?”清水织子虽然没有听懂雨秋平的话,但是也大概知道他的意思,“就仿佛一觉醒来,睁开眼就是这个身体。”
“可是总归会有另一个意识消失了。”
“但也总归也有另一个意识存在着。”清水织子和雨秋平说起了车轱辘一样的话,“反正‘我’的意识只有睁眼后才会意识到,别的人又不关你的事。反正睁开眼的那个人,肯定就可以活生生地活下来就对了嘛。”
清水织子的话让雨秋平产生了奇妙的联想——这不就有点像几亿个精子冲向卵子,最后也只有一个活下来一样。但是活下来的那个,并不会在意剩下那几亿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前意识体”的存在,他自己真切地活下来就可以了。
在自己睡着时,克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随后杀死本体。
睁开眼时,一模一样的人格、记忆和意识就会在另一个本体上醒来。
这就是清水织子回溯时间后,这个世界上无数人将要面临的事情。
这种情况下,“我”死了吗?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六十五章 纪念
对于那个睁开眼睛的复制体而言,这就仿佛是做了一场梦一样,只不过很可能是一场几千年的梦。不过在醒来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差别。就像睡醒的人,不会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样。有时候躺下去,眼睛睁开就是天亮了。有时候上课睡着,明明感觉睡了很久,却不过几分钟。
所以对于那个复制体而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像是做手术被麻醉了,之后从手术室里醒来一样。所以他其实没有死?
但是本体真实地被消灭啊…**也好,大脑也好,意识也好…那个人格就是这样消失了。
所以对他们而言,还是死了?
除非本体和复制体都由同一个意识来控制,做着一模一样的行动。那样的话,死掉一个人就像是断了一只手臂一样,意识还在。但意识的一个特性就是唯一性,一旦意识分成了两个,就不再是意识了。意识只有连续不断的同一个,才是没有死亡的状态。
如果保证意识始终是同一个,是否能避免这种情况呢?比如在人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对他进行复制,再在他没有恢复意识的情况下杀掉本体,这样复制体一睁眼是不是就没有问题了呢?
那让时光不断回溯,消灭这些已经存在的人,再让他们重新活一遍——意识是断了还是没断?对他们而言,这就是一场梦吧。但是此刻的所思所想,这一世的所有记忆全部都不记得了——但是这和失忆症不是一样的吗?难道失忆患者就死了吗?
或者说,在外界看来,他们的症状和失忆患者一样。但是从生命的本体来看,确实就是死了。对于一个外人而言,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对于那个即将失去一切的生命而言,那就是他的全部,那就是死亡带来的深不见底的无尽恐惧和虚无。
雨秋平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恶寒,不敢再想下去了。
“可是这样回溯了时空,等到几千年后我父母重新出生,我又重新出生。但是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是另一个人了啊。”雨秋平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随后觉得不够妥当,又指了指自己的大脑,“见到我父母的不是我,而是别人,对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个人还是您啊,殿下。你小时候该经历的一切还是不会变,只不过您忘掉了一部分记忆罢了,就当是没有穿越过。”清水织子的眼眸里闪烁着疑惑,“就当这场穿越不过是一场梦罢了,醒来就忘记了。谁知道呢?说不定真的就是一场梦啊。”
是啊…不就像是做梦一样。梦里的事情,醒来就不记得了。失去了记忆,意识也是不连贯的。难道每次从梦里醒来,原来的意识就死去了吗?那意识岂不是一直在不断地死去。
意识一定要是连贯的吗?
雨秋平又怀疑起了自己刚刚得出的结论。
如果在这里答应了清水织子的要求,现在的自己将在一瞬间消失。几千年后醒来的那个雨秋平,还是现在的“我”吗?是另一个人了,还是只是记忆被改变了呢?如果只从生物学角度来分析,构成大脑的神经元什么的应该完全一样,产生出来的意识应该是也是一样的?
意识到底是由什么填充的?记
忆吗?那如果最初的载体是同一个,也就是大脑相同,所有的记忆也都一样,那意识会是同一个意识吗?几乎可以说完全一模一样,找不到任何不一样的地方。
难道真的不会死吗?
难道重启再重生,只是想睡了一觉又失去了一些记忆一样吗?
可是意识…应该是有唯一性的吧。
我思故我在…
“殿下,您考虑好了吗?”清水织子忽然开口,打断了雨秋平的沉思,“时间不多了。”
“我做不出选择。”雨秋平苦笑了一下,随后无可奈何地叹道,“算了吧。”
“您确定吗?”清水织子也笑了,“只是20年的记忆罢了,您就可以重新见到双亲了。”
“我不想忘记这20年,这里有太多太多值得我回忆的事情了。”雨秋平想起了今川枫,想起了今川义元,想起了濑名氏俊,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人,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我要是忘了,肯定会后悔的。”
“可是忘了之后,就不会记得了,您也不会后悔啊,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后悔什么?”清水织子露出了天真无邪的表情,“难道您明天早上起来都会因为忘记梦到了什么而后悔吗?只不过这个梦稍微长一点罢了。不记得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你倒是有避免后悔的妙招啊。”雨秋平干笑了两声,自嘲地锤了锤脑袋,“我这辈子就一直在做后悔的选择。”
“那您是放弃了吗?不后悔吗?”清水织子抿了抿嘴,轻声确认道,“就这一次机会哦,出了这房间,小女子就是出云阿国了。”
“放弃了。”雨秋平点了点头,随后便捶打着榻榻米笑了起来,“选完就后悔啦…”
“那小女子告退了。”清水织子闻言缓缓起身,最后朝着雨秋平盈盈一礼,“就当小女子和殿下的相遇,只不过是一场醒来就会忘记的梦罢了。告辞。”
回味着刚在的遭遇和对话,雨秋平只觉得太过玄幻和不真实,与他的生活日常完全无法对接,就像是一段突兀的插曲一样,毫无征兆地进入了他的记忆里。
这不就是梦吗。
“喂,你蹲个茅坑怎么这么久?”池田恒兴看到雨秋平魂不守舍地走了回来,忍不住问道,“拉完了没?”
“结束了。”雨秋平一屁股坐到了座位上,双手胡乱地绞着头发,“结束了。”
“拉完就拉完了,哪有用‘结束’了这个词的。”池田恒兴挖苦地笑了几声,随后突然来了精神,抬手指向了台上,“看!阿国姑娘又上来了!你小子运气不错啊,一回来就遇到阿国姑娘登场!”
满场的欢呼声和掌声之中,雨秋平抬起头来。舞台上那妩媚的少女和那面具,宛如梦境一样不真实。
终场后,一行人闹哄哄地退场。心绪不宁的雨秋平强颜欢笑了几句,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离开了歌舞厅。织田信长早就带着人走了,柴田胜家他们也已经离开,池田恒兴、佐胁良之他们几个正嚷嚷着待会去哪里吃饭,只有雨秋平还不断回想着刚才的经历。
就在这时
,他忽然感到身旁有一个人在接近。他转身看去,发现雨秋佑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殿下。”雨秋佑向着雨秋平礼数周到的行了一礼。
“佑儿?”雨秋平愣了一下后,立刻十分惊喜地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不过,雨秋佑对雨秋平的喜悦却没有回应,只是不冷不热地用官腔道,“主公差在下来的。”
“哦哦,主公吗?”雨秋平心里虽然是颇为失落,但是却努力维持着表情的正常,“什么事情?”
“主公看殿下如厕回来后就一直有些不正常,所以让在下过来问问,是否发生了什么事?”雨秋佑微微低下头去,快速地吐出了这句话。
雨秋平看了眼雨秋佑,又看了眼早就远去的织田信长的队伍,嘴角浮现起了一抹微笑。随后,他低声道,“放心,没事。”
“好的。”雨秋佑得到答案后再次行了一礼,转身就要离去。雨秋平见状招了招手,喊住了他道,“你不问问我打算怎么答复主公吗?总不见得就回禀说‘放心,没事’吧。”
雨秋佑闻言瞬间脸色一红,但还是立刻反应过来道,“请殿下明示。”
“就和主公说‘多谢他关心,我没事’就行了。”雨秋平看了眼雨秋佑身上严严实实的武士服,低声补上了一句道,“天太热了,小心中暑。”
“不劳您费心。”雨秋佑非常生硬地回绝道。随后便转过身去,快步走远了。雨秋平目送着雨秋佑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如果我真的答应重启了时间…别人还好。殇儿、佑儿、岑儿、光儿…可能就永远消失了吧。
“我想那么多干什么,说不定那个出云阿国从头到尾就是在蒙我呢。”雨秋平使劲摇了摇头,把胡思乱想从脑中驱逐出去,“靠着一把沉到海底还不知道烂没烂的锈剑,把一切时间回溯,童话故事里才有这样的剧情吧。”
那她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是穿越者的秘密呢?听她的意思是,知道这件事的还不少?
为什么啊…大家都开天眼吗?除了《织田信奈的野望》里那个四处和别人宣扬自己就是穿越者的相良良晴…我应该是最惨的日战穿越者了吧…
雨秋平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抬起头来看着逐渐西斜的日头——太阳仿佛没有察觉今天在这安土城城下町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依旧一如往常地向万物泼洒着它的恩惠。
对雨秋平而言翻天覆地的大事,可能对其他人而言并不重要。甚至对雨秋平本人而言,这件事也不会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该干什么还是要干什么。
这世间芸芸众生,是否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在刚才两个人的谈话里被决定了呢?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意识到。那是不是雨秋平自己,也曾经无数次被别人这样决定了命运而不自知?
又或者现在的自己,说不定已经是被重启过无数次后的新生命了呢?
只有太阳,只有神明,亘古不变。
雨秋平眯着眼望着还是有些刺眼的夕阳——
你真的在乎我们这些无比渺小的生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