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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扶摇微影     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txt下载     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四十六章 川中(1)

    天正九年(1581)11月7日下午,关东联军从善光寺出发,向西南度过犀川,开始往妻女山的方向挺进。傍晚时分,关东联军登上了妻女山,整个北信浓的视野也瞬间收入眼底。

    随后他们惊讶地发现,织田军并没有展开对海津城的猛攻。柴田胜家带领着北陆道军团的40000人包围了海津城,随后由辅兵们开始大张旗鼓地打造攻城器械。与此同时,雨秋平的40000红叶军居然已经北上渡过了千曲川——在妻女山东边20里外的川中岛扎营并修筑防御工事。

    “织田军在干什么?”

    上至武田胜赖、北条纲成、北条纲高这些统帅和大名,下至关东联军的普通足轻,没有一个人知道织田军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因为此时分兵两处,其中一部还北上渡过千曲川进入川中岛,完全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本来织田军利用河流的阻隔,完全可以在千曲川南岸设立防线,让千曲川北岸的关东联军难以渡河支援海津城。然而织田军此刻却放弃了半渡而击的优势,主动北上渡过千曲川。而本来兵力就落于下风的织田军还分兵两处,将兵力劣势进一步扩大。而织田军同样没有把握关东联军人困马乏的机会主动进攻,反倒慢悠悠地开始安营扎寨。这一系列的部署,简直完美避开了一切的正确选择,是最愚蠢的统帅也做不出来的。

    如果对面是某个刚元服的二世祖新兵蛋子,或者是一些臭名远扬的庸将,关东联军的武士们此时怕是都要笑出声来,随后挥师把愚蠢的敌军各个击破。然而此时此刻对面的统帅却是大有古往今来第一武士之势的渡来人雨秋红叶和织田家中第一猛将柴田胜家。在他们的手UU小说,这样愚蠢的战术布置反倒更像是一场蓄意的阴谋。被这架势唬住的关东联军武士们面面相觑,召开了紧急的军情评定会议。

    “织田军这是要干什么?”武田胜赖再次提出了这个问题,不过并没有人能够给他解答,也确实没有人能够回答。

    “难道是他们想要东施效颦,模仿先主公的啄木鸟计划吗?”武田信繁之子武田信丰忽然提出了一个想法,“因为先主公当年面对妻女山列阵的谦信公时,也曾率军从海津城出发,渡过千曲川在川中岛八幡原列阵。而让另一支部队作为别动队,从南边袭击妻女山。”

    “情况今非昔比,岂可一概而论?”武田胜赖听到这话后便连连摇头,“当时海津城是我们武田一方的,可以隐藏本军动向施加奇袭。如今海津城可以实时向妻女山这里汇报城下的织田军动向,他们的任何行动都是一目了然,如何进行啄木鸟的奇袭?这啄木鸟也未免太傻了一些吧。”

    “主公说的是…”武田信丰闻言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了几声,“只是忽然觉得像罢了,不然也没办法解释红叶军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渡河。”

    虽然武田信丰只是随口插了一嘴,可是川中岛合战的印象却烙印在众人脑中挥之不去。其实在他们行进到善光寺、川中岛、妻女山一带时,武田家的人就已经回想起了当年那场空前绝后的对决了,只不过没有人明说罢了——无论怎么看织田军

    也不会傻到用武田军二十年年前用过的计划在同样的地点对武田军用一次吧?而关东各个豪族们也都对这场大战早有耳闻,在身临其境地感受了当年决战的地理时,也不由得不断地往啄木鸟计划的方向去揣测织田军的谋算。

    “不管怎么样,当务之急是先休整士卒体力。我们长途跋涉,士卒们早已筋疲力尽,能多休息一会儿就对我们更加有利。”佐竹义重第一个从无尽的思索和揣测里跳了出来,低声道,“敌不动,我不动。”

    “时间真的站在我们一边吗?”北条纲高并没有佐竹义重那样乐观,反倒是忧心忡忡,“到最后我们又被织田军牵着鼻子走了,被他们托在了这里。现在我们主力尽出,谁能拦得住东海道的织德联军?伊豆和甲斐就快要失陷了吧。我们本来北上越后就是要寻找破局和决战的机会,岂能被耗在这里?”

    “那北条殿下难道想让我们奔波一个月的士卒人困马乏地去和织田军决战吗?”佐竹义重被当面驳了面子,有些不满地道。

    “休息是必须休息的,但是时间必须要加以把握。我们一定要在东海道军团突破甲斐和信浓赶到这里来之前进行决战。”北条纲高环视了在场的众人,估算了一下后低声道,“我们大概还有10天的时间,可能只有7天。在这7天里,必须要分出胜负了。”

    “打造一些攻城器械吧。”北条纲高说完后,北条纲成在一旁补上了一句,“织田家如果继续加固营盘的话,我们到时候可能就不得不进行攻城战了。”

    天正九年(1581)11月8日清晨,同样休息了一整晚的织田军没有进一步地机动,而是在海津城下和川中岛八幡原各自加固着营盘。而与此同时,南边则传来了对关东联军愈发糟糕的消息——伊豆韭山城已经被泷川一益压制,织田军正兵分两路杀向箱根。而德川家康也已经包围了新府城,留守的穴山信君正陷入苦战。武田胜赖本来要去穴山信君在新府城包围之前将所有豪族的人质和武田家重臣们的家眷都后送到信浓国上原城,然而直到新府城被包围,上原城的长坂光坚都没有看到后送的部队,他匆忙赶来向武田胜赖汇报,这令武田胜赖感到非常不安。为了避免军心动摇,他将这一消息压了下来,甚至连身边的亲信都没有告知。

    天正九年(1581)11月9日、11月10日,红叶军在川中岛的阵地仍然尘土飞扬,看来防御工事的修筑仍然没有完成。不过织田军没有进一步的动向,关东联军也得以把握住这来之不易的休息机会,再休整一天。不过武田胜赖、北条纲成等高级武士都知道南边东海道的情况已经非常不乐观了,因此也渐渐地坐不住了。

    就在11月10日夜里,关东联军的武士们探讨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时,变故却突然发生。入夜后,平静了三天的海津城城头忽然点起了示警的篝火。由于今夜月亮被乌云遮蔽,完全看不清狼烟的形状,仅靠篝火能传递的信息是非常有限的,远在妻女山山上的关东联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立刻派出忍者侦察,不过也都为织田家的忍者所阻挠。

    正当关

    东联军的统帅们感到困扰的时候,海津城下的织田军却自己暴露了动向。只见大批大批的部队打着火把离开了先前他们经营多时的硬盘,径直向西南的山路机动。

    “从海津城西南走山路,出口是哪里?”北条纲成在注意到织田军的动向后,立刻向武田胜赖求证道。

    “绕道渡河后,可以出现在妻女山的南边。”黑夜中武田胜赖的表情看不大清楚,但是从他的语气里也能够听出他的意外和不知所措了。

    “这是不把我们100000关东联军当人看啊。”佐竹义重见状冷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道,“当着我们的面隔河分别也就算了,现在直接让一队人南下远离战场?他们是真的觉得雨秋红叶的40000人就足以挡住我们100000大军了吗?”

    “进攻吧,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佐竹义重看向武田家和北条家的几个武士,“本来我还想多休整一会儿,但既然织田家都这么目中无人地给机会了,没有不打的道理啊。等到天一亮,我们就把雨秋红叶拿下吧。”

    “织田军先是分兵把红叶军送过河来,随后干脆把隔河的支援全部撤走…这是机关算尽也想引我们去攻击雨秋红叶啊。”北条纲成喃喃地低声道,盘算着眼前的局势,“这是为什么呢…哪怕强如红叶军,对上我们100000关东强军也难有胜算吧,我们可不是山阳道、山**那些战力贫弱、装备匮乏的弱旅啊。分兵南下的柴田胜家,又是想去干什么呢?”

    “这不是和先主公和山本大人的啄木鸟计划一模一样吗?”就在这时,之前提出过啄木鸟计划猜想的武田信丰再次开口道,“主军在川中岛八幡原列阵,然后别动队南下绕路,侧击妻女山!”

    “不会吧,他们真的在模仿先父吗?这样行动又有什么意义吗?啄木鸟计划我们武田家难道不比他们更清楚吗?”武田胜赖此刻已经是满脸黑线,完全不知道织田军正在操作些什么,“我们连破解之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啊…在别动队赶回来之前,从妻女山上冲向川中岛,先把主军击破就可以了啊。”

    “就按照武田殿下说的去做吧。”一直沉默的北条纲高忽然开口道,“明天天亮后,如果确定柴田胜家真的率军走了,我们就突袭雨秋红叶所在。”

    “可是!”武田胜赖闻言一愣,“这不是和当年啄木鸟计划一模一样吗?织田家怎么会做出这等的布置?”

    “就是因为有啄木鸟计划在先,他们才敢于如此行动。他们就是想用这人尽皆知的啄木鸟计划当做障眼法,让我们疑神疑鬼,觉得他们不可能照搬啄木鸟计划,肯定留有别的后手……但事实上,他们就是在照搬啄木鸟计划。他们以此把我们拖在这里,我们也就是中计被拖住了3天,愣是不敢对隔河相望的织田军动手。”北条纲高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也变得锋利起来,“试问各位,如果没有啄木鸟计划在前,当我们看到敌人如此愚蠢地分兵时,难道就不会出击了吗?那为什么会因为那样一个计划,就不敢行动了呢?”

    “忘记啄木鸟吧,这是决定天下归属的全新一战。”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四十七章 川中(2)

    就在11月11日凌晨寅时四刻,妻女山上的关东联军已经做好了出阵的准备。在他们眼里,那支打着火把在山路间穿梭的织田军显得有些滑稽。

    “画虎不成反类犬。”武田胜赖不屑一顾地冷哼了一声,“当年先父和山本大人为了成功,可是动用了大量忍者掩护别动队的踪迹,岂会这样不加掩饰地就把动向暴露出来呢?连啄木鸟计划的精髓都没学到啊。”

    “而且就算学到了又怎样呢?即使是那样巧妙的啄木鸟计划,最后还不是因为被谦信公识破而败北了?”武田胜赖举起了手中从武田信玄那里继承而来的采配,使劲地挥舞了一下,仿佛能找回父亲当年的感觉,“从一开始,你们试图模仿的就是一个失败的计划啊。”

    “全军出阵。”武田胜赖向身旁的旗手们沉声道,“目标是川中岛八幡原。”

    不久后,川中岛八幡原的红叶军阵地里。

    “原班不动地抄袭大膳大夫的作业,可真有你的。”雨秋平在不久前也被守夜的森兰丸叫醒,准备开始指挥今天注定要爆发的战斗,同时对身旁的真田昌幸道,“你怎么能确定关东联军的人一定能摆脱川中岛合战思维定式的反向束缚,也按照当年啄木鸟计划去行动呢?”

    “关东联军中不乏能人,肯定有人会看透这一点的吧,就像他们也有人会怀疑我们要从坂户城奇袭一样。”真田昌幸起得比雨秋平要早,此时已经披挂完成,“在下只需要把局布好,剩下的由他们来完成就行了。最让人难以参透的骗局,就是自己在欺骗自己啊。”

    “可是说到底,啄木鸟计划不是也失败了吗?为什么要模仿一个失败的计划呢?”虽然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但雨秋平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殿下真的觉得啄木鸟计划失败了?”真田昌幸回过头来,带着笑意向雨秋平反问道。

    “不是吗?那一战谦信公飘然而至,打了武田军一个措手不及,据说不是还冲进大膳大夫的本阵里砍了他三刀?”雨秋平想起了那些有趣的轶事传说,在后世还被写成了很多脍炙人口的小说,“而且武田家损失了诸多中坚武士,死伤也比上杉军要大。”

    “那只是武田军在战术上做得并不好罢了,别动队被上杉军的断后军延误太久了,计划本身没有什么问题。”真田昌幸非常认真地向雨秋平解释道,好像是粉丝在为自己的偶像辩解一般,“殿下是否还记得,啄木鸟计划本身是为了什么?”

    “啄木鸟计划说的是,啄木鸟在捉虫的时候,会在树干的一侧敲击,驱赶虫子向另一边逃去,而它则会飞到虫子的出口处等着虫子送上门来。”雨秋平回忆了一下啄木鸟计划的本意,“简而言之,别动队将敌军从坚固的阵地里吓出,由主军等在敌军行动的必经之路上,列阵击破。”

    “那当年川中岛一战,啄木鸟计划的目标本身不是已经达成了吗?”真田昌幸遥遥地指向了西方妻女山的方向,随着清晨的浓雾不断散去,关东联军的旗号在鱼肚白

    的天空下已经隐隐可见,“那从妻女山上冲向川中岛的敌军,不就像是出逃的虫子一样吗?”

    “好奇怪的岩砦。”

    这是浓雾散去后看到红叶军的防御工事时,武田胜赖的第一反应。

    和武田信玄当年的应对一样,红叶军的阵地同样是鹤翼状的。大小一致的八个岩砦成鹤翼状缓缓展开,每个岩砦上方都飘扬着一面红叶军备队的备队旗,而在八个岩砦后方的则是红叶军的大营和雨秋平的枫鸟马印。红叶军扎营之处紧贴着千曲川和犀川交汇之处,那两只翅膀几乎贴着千曲川和犀川的岸边,阻止了关东联军沿河迂回大营的可能性。而八个营寨之间的七个间隙处,则布置了好几道的木栅栏、壕沟、矮墙,其后站着的是红叶军的长枪手。

    “不过是八个岩砦和一个大营罢了。”坐诊中央武田胜赖看了眼身后浩浩荡荡的大军和这三天里打造得数目庞大的攻城器械,“又不是坚城,有什么拿不下的?”

    “为什么要把岩砦修成这个样子?”作为全军右翼指挥的北条纲成同样感到无比费解,他从军几十年来大小合战经历无数,也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岩砦,“砦墙不是凸出来的…反倒是凹进去的?”

    “快些发动攻击吧,如果真的是啄木鸟计划的话,柴田胜家很快就会带着40000人袭击妻女山,留守的纲高前辈带着10000人是撑不了多久的。”北条纲成暗自下定了决心,下令旗手下达了“试探攻击”的命令,“先看看清楚这些古怪的岩砦有什么特殊的。”

    “要来了。”与此同时,南起第四棱堡的守卫者——常磐备备队长福岛安成看着关东联军30000战兵和60000辅兵列出了锋矢之阵铺天盖地般地杀来。作为中军的武田军突出,而两翼的关东小豪族和北条军则稍稍拖后——这样的阵型刚好与红叶军的鹤翼之阵拼接完成,各条战线几乎会同时交火。兵一上万,就已经无边无际,更何况这接近100000人的大军——福岛安成几乎已经看不到土地和植被,放眼望去尽是人头攒动。

    “现在派出多少人都是没有用的,在你们决定休息三四天给我们足够的时间从容修筑棱堡之时,战斗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福岛安成缓缓地抬起了手来,向棱堡内高台上的三个炮组示意做射击准备,“这是我们殿下自京都合战之后演练无数次的棱堡,得出的结论是仅靠刀枪、铁炮和磅数小的火炮,绝对没有办法突破。”

    看着武田军的先锋逐渐接近,福岛安成快速地将手臂甩下。

    收到福岛安成的命令后,常磐备炮组组长中田信一郎立刻点燃了炮台上三磅炮的。片刻后,轰鸣声响起,黝黑的弹丸在火光和硝烟中喷射而去。中田信一郎不知道,他在不经意间打响了川中岛合战的第一炮。

    连续不断的轰鸣声响起,红叶军阵地的八个棱堡上火光和硝烟不断。炮声响后,炮组里负责清膛和装填的成员立刻忙碌起来,而中田信一郎则和几个负责瞄准的炮手

    目送着他们的炮弹砸向关东联军。根据红叶军的战场条例,铁炮手在射击过后是绝对不允许观察自己的射击结果的,因为这会严重地耽误换弹的时间,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因为分心导致炸膛等情况。但是炮手的情况和铁炮手不同,在进行远距离射击的时候,炮手需要不断地观察落点的变化以调整火炮诸元。

    此刻,中田信一郎就目送着自己的炮弹完美地射偏,落到了两队关东联军的辅兵队之间。

    “左右调整一下,歪了歪了。”中田信一郎埋怨了几句,他的几个炮手立刻忙碌了起来。

    “可惜惊蛰备没有来,精英炮手都调去惊蛰备了。”中田信一郎心里暗自有些遗憾,红叶军的8个棱堡里现在只有24门三磅炮,火力虽然也很强,但终究差了点意思。要是惊蛰备的3门九磅炮,9门六磅炮和36门三磅炮都在这里,那场面该有多么壮观啊。

    炮手校准完成后,火炮的装填也完成了。中田信一郎闭上一只眼睛,举起大拇指测算了一下距离后再次开火,这一次的炮弹准确命中了一架云梯。中田信一郎看到那架云梯从中间被硬生生砸断散了架,连带着带倒了几个扛着云梯的辅兵,飞溅的木屑更是让不少人捂着手臂惨叫起来。

    “不是吧?运气这么好?”

    小幡昌盛作为西上野众的统帅,正带着旗本武士监督着辅兵队向前运送云梯,然而还没走几步他就看到自己部队里接连有三架云梯被正前方那个从南向北数的第四个岩砦内射出的炮弹击毁了。

    小幡昌盛一边督促着辅兵们把伤兵转运下去,一边招呼着身后抬云梯的辅兵加快速度补上缺口。然而还没等他喊完命令,又一轮炮击袭来,刚刚被推上来的三架云梯又被打碎了两架,还有抬着另一架云梯的两个辅兵被炮弹击中,那枚炮弹落地后又高高弹起撞倒了一人,导致云梯右边一排的辅兵几乎全部被打倒,云梯也斜着摔在地上。

    “蒙得这么准?这真的是大筒吗?”小幡昌盛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在当年三日町合战里就见识过红叶军的大筒了,之后也陆陆续续参与了不少有大筒的战斗。可是在他的心目中,大筒的命中率向来比较感人,除非是大股部队聚成一团或者是攻击固定的建筑物,不然很难命中敌人。像这种在乱军之中定点击破正在移动的云梯队的事情,对他而言简直是闻所未闻。

    还没等他多想,又一轮炮击袭来——又有两家云梯遭了殃。小幡昌盛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望向了地面上一颗已经失去动能停了下来的黝黑弹丸。他不知道,这样的成效是红叶军炮组不惜重金,流水一般地使用火药和弹丸射击才造就的。

    此刻,红叶军炮手们正被要求优先攻击关东联军携带的攻城武器,而对于士兵的打击优先级则被放到了最后。和常磐备炮组的中田信一郎一样,各个棱堡内的炮组们也都在一刻不停地炮击着攻城武器,靠着日日夜夜训练出的惊人准度,挨个点名般地将云梯、冲车、攻城橹一一击破。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四十八章 川中(3)

    “队形稍微分散一些,马上就要进入铁炮手的射程了。”

    亲临一线的北条氏邦虽然没有和红叶军交过手,但是也大概能估计出铁炮的射程。随着他们逐渐前进,离那些岩砦的距离越来越近,北条氏邦也越来越感受到无形的压力。他仿佛能看到无数把黝黑的铁炮,就这样抵在自己的脑门上。

    风魔忍者里曾经详尽地搜集了一切能够搜集到的有关红叶军的情报,其中就有红叶军备队的编制。每个红叶军备队里都有3个连队,每个连队的8个排里又有3个排共150个铁炮手,也就是说一个备队拥有450把铁炮。而在关东联军面前的岩砦群里,可以看到8个步兵备队的旗号,等在他们前面的是3600把铁炮的恐怖火力…仅仅40000人的红叶军,拥有的铁炮数量就几乎和关东联军持平了,更别提还有二十多门一刻不停的大筒。

    “队列分散!队列分散!”北条氏邦再次对周围的部下们高声重申命令,同时颇为遗憾地看了眼被辅兵队们推着前行的冲车。以往进攻这些有强大远程火力的岩砦或是城池,推着冲车、躲在冲车后面前进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掩护方法。再强大的铁炮,也难以在这么远的距离下一枪打穿冲车,然而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是这样…

    一枚炮弹在轰鸣声后袭来,将北条氏邦刚才还看着的那辆冲车给打得支离破碎。刚才已经有不少躲在冲车后面的人跟着冲车一起被岩砦上的大筒轰碎了。

    “糟糕透顶。”北条氏邦一边抱怨着,一边举起了贴身携带的一面圆盾。本来作为武士,他根本不屑于使用这样的铁盾,可是北条纲成在出兵前却一定坚持让打前锋的北条氏邦带上这面沉重的铁盾,哪怕有损形象也在所不惜——这是唯一能在铁炮射击的情况下护住自己的防具了。

    并不是所有士卒都能有一面铁盾来护身,大多数的普通足轻都只能拿着藤牌、木板来作掩护,而抬着、推着攻城器械的辅兵们则连防护都没有,已经在红叶军大筒队的针对打击下出现了士气动摇的情况了。

    火炮的轰鸣声和士卒的惨叫声不断响起,而关东联军则顶着火力继续埋头推进。虽然火炮的轰鸣声也非常密集,但是北条氏邦还是能在换弹的间隔时间里让耳朵重新享受一下安静。不过他知道这安静很快就会结束了,在红叶军那3600把铁炮开始射击时便会结束。

    要来了…

    北条氏邦看着他们距离岩砦所在之处只剩下三十丈不到了。

    然而铁炮声并没有响起

    二十五丈…还是没有。二十丈,还是没有。

    “奇怪了。”北条氏邦又抬头看了眼前方的棱堡,高度大约在一丈多,在这个距离上已经可以看到从墙垛间探出的铁炮了。明明早就过了铁炮的最远射程,但是红叶军却迟迟没有动作。但是他们越是沉默,走在队列最前方的关东联军士卒们就越是恐惧。如果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的话,迎接他们的就是在贴脸距离下的射击和不可回避的死亡。

    “不要急着射击,放近了再打。

    ”此事,南起第一棱堡的指挥官,天河备备队长宇治秀高还不忘一遍遍地提醒麾下的铁炮手们,“殿下说过了,现在就开火很有可能把敌人吓回去,一定要放到棱堡前的壕沟边上再开火。”

    天河备的铁炮手们用无声的坚定回应着备队长的指令,每个人都已经装填完毕点燃了火绳,每个人都已经把手摁在了扳机上,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擅自开枪。

    不一会儿后,北条家的铁炮手和弓箭手同样走到了足以进行仰射的角度和位置。他们在棱堡前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对准棱堡开始瞄准射击。北条家的远程兵数量同样非常可观,枪林弹雨铺天盖地地向棱堡招呼过来。不过天河备的铁炮手们却没有一人还击,全部压低了身子躲在墙垛后面,听着弹丸拍击土石结构的棱堡壁、看着箭矢从头上不断飞过。哪怕不断有躲避不及的人被流弹和流矢击中,也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沉不住气率先还击。

    终于,似乎是对红叶军的沉默感到忍无可忍的关东联军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向着红叶军的棱堡群呼啸着冲来。原本就只剩下几十米的距离在冲刺的速度下飞快地蒸发了,转眼间关东联军就已经冲到棱堡群下。

    “开火!”沉寂已久的宇治秀高终于可以痛快地喊出这个他已经喊了二十年的命令,原本一直一动不动地猫腰在墙垛后的铁炮手们立刻翻身而起,向冲到近前的关东联军射出了弹丸。3600把铁炮几乎在同时开火,轰鸣声响彻云霄,令冲锋的关东联军在一瞬间甚至愣了一下。不过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近在咫尺的齐射立刻把关东联军割麦子一样一片一片地打倒在地。

    在前线指挥的北条氏邦同样吃了一击,一枚铅弹正中他手中铁盾的中央,巨大的冲击力把北条氏邦震了一个踉跄,好悬没有摔倒。要是没有这个铁盾,中弹的估计就是他的腹部了。

    “抓住他们换弹的机会,上!”在片刻的恍惚后,北条氏邦立刻回过神来高呼道。北条家的士兵们立刻向前涌了上去,簇拥着为数不多的十几个送到前线的冲车、云梯向面前的岩砦冲去。在岩砦前方,红叶军挖掘了两条壕沟,设置了两堵矮墙和三排栅栏和拒马,这完善的防御工事给北条军造成了很大的阻碍。战兵辅兵们不得不手足并用地在矮墙上破坏出缺口,推到木栅栏和拒马,再试图用随身背来的沙袋填平壕沟已让攻城武器通过。

    这些土木作业哪怕是平日里进行都已经是无比麻烦,可是红叶军的铁炮手又岂会让他们安心作业?这几乎送到身前的固定靶被铁炮手们一打一个准,前线的辅兵和战兵们接连不断地倒下,壕沟里已经积起了血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北条军终于突破了红叶军设置的路障,一路冲到了岩砦之下的最后一道壕沟前。

    岩太郎是北条军前线的一个辅兵,此刻他正在混杂着硝烟和血腥味的前线战场上玩着躲猫猫一般的游戏。他并不是武士,只是普通农民家的三子,对北条家的忠心也仅仅局限于几代人的传统,因此让他跟着冲锋是可以的,但是想让他豁出性命去进攻就有些

    勉强了。在刚才的战斗里,无数比他力气大、机敏、反应快的辅兵同伴们都战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仅仅是因为他在躲过了第一轮齐射后就一直缩在红叶军的矮墙后不肯动弹了。直到同伴们推进到了岩砦之下,他才被督战的武士用明晃晃的武士刀从矮墙后面给逼了出来,猫着腰向前冲去。

    他随手搬起一个死去辅兵身下沾血的麻袋,快步跑了好几步,将麻袋往前方的壕沟里一扔,随后就觉得自己完成任务可以交差了,试图回头跑去。然而鬼使神差间,他扭头看了眼岩砦墙垛间的红叶军铁炮手,却发现刚巧有一支铁炮那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对着自己。

    岩太郎被吓得一个激灵,仓促间全屏本能反应往侧面一扑,片刻后自己刚刚所站的地方就被铁炮射出的弹丸打起了灰尘。扑到地上的岩太郎本来想就地装死,但是源源不断冲上来的人流却让他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踩死。枪声不断在耳边响起,背部和腿部也被连续地踩了好几脚。岩太郎无数次想要站起身来向后跑去,可是都在枪林弹雨间失去了勇气——这样把背露出来往后跑,搞不好会被铁炮手一枪打死。就算跑回去了,还是要被督战的武士逼着再次冲上前来的。

    想到这里,岩太郎心一横,手足并用地起身,扭头朝着岩砦下的壕沟里冲去,猛地一跳直接钻入了壕沟之中。他刚刚蹲下,头上就再次响起了一阵铁炮轰鸣声,打到了他刚刚落脚的地方。

    “真是福大命大。”岩太郎嘴里用家乡的方言嘟囔了几句,心下则为死里逃生而庆幸不已。躲到了岩砦之下的壕沟里,就是岩砦上方铁炮手的射击死角了。在这里躲着,总不会遇到督战武士来杀我了吧?

    和他有一样想法的同伴似乎不少,窄窄的一段壕沟里此刻已经挤了快十个人和几具尸体。尸体的血水逐渐在壕沟里漫起,淹没了岩太郎的脚踝。不过在喊杀声、惨叫声、轰鸣声不断的战场里,这个壕沟就仿佛世外桃源一样安全,让岩太郎在平静下来后得以观看自家的士卒是如何前仆后继地向着岩砦冲来的。

    喊杀声仍然没有停,反倒是越来越激烈。岩太郎起初没有在意,直到身子右边的同伴们躁动起来。他不解地扭头一看,这才发现一起蹲在壕沟里的同伴们正接二连三地被打倒。

    “哪里来的子弹?”岩太郎惊慌地抬起头来,然而并没有看到从头顶上方探出头来向下瞄准的铁炮手。他于是又扭过肩膀搜索一下圈,这才发现他们的侧后同样是一堵墙——墙上的铁炮手们正用枪口对准着自己所在的壕沟。

    岩太郎再次吓得脸色惨白,立刻手足并用地沿着壕沟逃去——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明明钻入了壕沟却还能被墙上的铁炮手击中。他一路沿着壕沟狂奔,这才发现壕沟在前方有一个非常突兀的锐角拐弯。他顺着拐弯转过身去,抬头一看——正前方又是一度墙。墙上的一个铁炮手本来瞄准着其他的方向,在察觉到自己右侧传来了动静后,便将枪口缓缓地转过来,一枪将不知所措地岩太郎打倒在了血泊里。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四十九章 川中(4)

    和只想在战场上活下去的岩太郎不一样,太田定武作为北条氏邦麾下的旗本武士,从踏上战场的那一刻,满脑子里想着的就都是建功立业。他也曾发出过类似于伊达政宗“早生二十年”的感叹,遗憾自己没能生在乱世正中。当他到了元服的年纪时,织田家已经势不可挡,北条家在关东的扩张似乎也到达了瓶颈,因此没有几次上阵的经历。

    这一次与织田家的合战,对他来说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赐良机一样可贵。这是近20万人规模的大战,是全关东的大名联合起来与已经掌握大半天下的织田军之间的大战,是决定天下归属的决战。这样的战役,从古至今也没有几次,注定是要被记入史册的。如果能在这样的战斗里立下盖世功勋,那该是何等的荣耀?这将是光耀门楣的大功,是可以让祖孙后代无数人抬起头来吹嘘、让他人艳羡不已的大功啊。

    每次一想到这里,太田定武就兴奋地睡不着觉,连续好几个晚上都是这样了。在今天凌晨出兵时,他甚至因为自己的备队没能被分到先锋而气得几乎当场拔刀。不过他现在不得不承认,这反而是他运气好——作为先锋的部队基本上都倒在了雨秋家那奇怪的岩砦下,才给他所在的部队冲到岩砦下架起云梯的机会。

    太田定武虽然有着一腔热血,但并不代表着他是一个只会埋头猛冲的“猪武士”。在刚才不断行进的过程中,他已经大概参透了红叶军那古怪岩砦的奥秘之处。和传统的呈凸多边形的岩砦不同,红叶军的岩砦都是凹多边形,就像一颗颗星星一样,有很多个伸出的角。在攻击传统的岩砦时,只要冲到岩砦底下就是射击死角了,之后就可以放心地用冲车攻城。而在架起云梯开始攀登后,只要拿着一面铁盾架在自己身前,箭矢也好弹丸也好滚石檑木也好就都能护住,攻击只会来自自己身前。

    可红叶军的岩砦不同,他几乎不存在射击的死角,岩砦下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面临交叉火力。冲到墙下的冲车会被另一个角上的铁炮手射击,爬在云梯上登城的士兵会被背后射来的弹丸轻松击落,而甚至冲到壕沟里躲起来的辅兵也会被另一堵墙上的铁炮手像在老鼠洞里打老鼠一样打死。

    “以后的岩砦都该这么修,不,连城都应该这么修。”太田定武在心里暗自盘算着,以后自己要是能拥有一座居城,一定要修成红叶军的岩砦这样,“配上点铁炮手,没有铁炮手的话弓箭手也可以啊,简直是坚不可摧。”

    红叶军的岩砦下此刻已经堆积了不少尸体,血水几乎覆盖了整片土地,踩在上面都有滑倒的风险。不过太田定武并没有半点惧色,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有战功。现在整条战线上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登上岩砦,如果太田定武能拿下这先登之功,哪怕当场就死在城头,也足以名留青史了。

    想到这

    里,太田定武便握紧了手上的铁盾,大踏步地向着一架云梯冲去,不时有弹丸射到他的脚边,而他也不得不在尸体间不断跳跃。好不容易他冲到了南起第一座岩砦的脚下,现在已经有七八个云梯架到了岩砦的上,不过冲车却依旧因为壕沟和强大火力的阻隔而没有几个被推到城下。

    就在太田定武准备举盾登上云梯时,就在他的脸前又有一个爬梯的士兵被身后的子弹一枪击中,惨叫着翻落在地,没了呼吸。太田定武皱着眉头看了眼那个士兵的惨状,又看了眼他临死时都没有松开的右手武士刀和左手的圆盾,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他将本来拔在手上的武士刀插回了刀鞘,随后右手举起圆盾,低声大吼了一声给自己壮胆,便三两步踏上云梯开始攀爬。

    和其他将盾顶在头前的士兵不一样,太田定武右手握着圆盾,侧过身来一边攀爬一边用圆盾把身体的侧边挡住,用左手和双脚奋力向上爬去。太田定武这诡异的攀爬姿势让周围的其他士兵都感到诧异不已,哪有登云梯的完全不管自己头上的防御的?

    不过事实证明,太田定武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做出的判断是非常正确的。在他向上攀爬的时候,握着圆盾的右手足足被射来的弹丸击中了两次,可是头上却一点攻击都没有传来。

    “果然是这样。”太田定武暗暗为自己的灵机一动而感到庆幸,“因为所有的人都把盾举在头顶,所以红叶军的铁炮手没有人攻击架在自己面前的云梯,而都是对准了在爬自己对面的砦墙的那些士兵们毫无防备的后背…”

    此时,太田定武正在攀爬的那面砦墙上,天河备少校吉田宫一正在声嘶力竭地大吼着指挥。在轰鸣声、厮杀声和惨叫声不断的战场上,哪怕要和就在自己身边的同伴说话,也必须要扯着嗓子来吼。

    “不要攻击自己面前的人,不要管他们,去射击对面的活靶子!”吉田宫一大吼着指向了对面墙上那些正在奋力攀爬、对身后危险一无所知的北条家士兵,“相信墙对面的同伴!他们不会让人爬上来的!我们也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要把所有向他们爬去的人都干掉!”

    “是!”砦墙上的铁炮手们用齐声大吼回应着自己的统帅,瞄准对面的敌人开火后,就立刻从墙边退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停留哪怕一下去观察自己的战果。后退后,他们立刻飞快地开始紧张的装填作业,同时已经装填好的铁炮手则快速地从右侧补上了他们的位置,将铁炮再次对准了敌人。在这样有条不紊的轮换下,棱堡上红叶军的火力一刻都没有停过,越来越多的北条军在红叶军面前倒下。

    然而就在吉田宫一继续指挥着铁炮手进行轮换时,却看到对面砦墙上的一个排长拼命地向他前后挥动右手——这是示警的含义。

    还没等吉田宫一反应过

    来,就看到自己正前方的云梯上突然窜起了一个北条家的武士,将右手手中的圆盾狠狠地砸向了墙垛处的那个铁炮手。铁炮手猝不及防,被当场砸的头破血流。不过还没等那个武士抽刀出来进一步攻击,早就待命在砦墙上的长枪手们立刻齐齐挺枪,将那个第一个登上棱堡的北条家武士给乱枪刺穿,使劲一推将他给推下了城墙。

    “等得我身体都快冻僵了。”一个长枪手一边活动着手臂一边嘟囔着,“等了这么久,愣是一个人都没上来。”

    “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卧倒!”吉田宫一看到自己的部下居然发愣了一下后,立刻非常不满地高声斥责道,“站那么高,想当对面铁炮手和弓箭手的活靶子吗?”

    被吉田宫一大吼了一声后,那个长枪手才反应过来赶忙蹲下。他前脚刚做出反应,后脚就有两支冷箭从他头上划了过去。那个长枪手吓了个半死,立刻老老实实地卧倒,再也不敢多做什么动作。而躲在墙垛后的铁炮手,立刻继续开始了轮换射击的作业。

    “刚才那个人是怎么爬上来的?”吉田宫一被吓出一身冷汗后终于回过神来,气得低声骂了几句,“对面的铁炮手都是瞎子吗?有示警的功夫不能把他打下来吗?派人去对面墙上问问,到底是怎么搞的!”

    过了一会儿后,被吉田宫一派出的副连长赶了回来,向吉田宫一汇报了刚才的情况。

    “我去?”吉田宫一听完报告后有些吃紧,“真的有人不顾头顶,就拿圆盾挡着自己侧面的吗?”

    “是这样的大人。”副连长沉声应道,“是否要改变防守策略?让大家多关注一下自己身下的情况呢?”

    “不行,不能改,这是先前的评定会议上殿下定下的规矩,所有人都要互相掩护,只有友军的墙壁没有遭遇攻击时才可以攻击自己墙下的敌人。”吉田宫一斩钉截铁地拒绝道,“铁炮射速再怎么快,也不可能比得上一窝蜂往上涌的敌人。如果不互相掩护的话,我们的棱堡就毫无意义了。”

    “但是…”副连长闻言还是有些犹豫,“敌人若是效仿刚才那个武士,只怕登城的人会越来越多。现在的情况来看,略微改变一些策略才更有利于战局。之前直江大人的那次军法判例不是说了,为了红叶军的胜利,可以做出与统帅和参谋部的决策不相符合的判断吗?上次在俱利伽罗对阵上杉谦信的时候,殿下不也鼓励我们自主做出判断吗?”

    “那就先去请示一下宇治大人,等待宇治大人的判断吧!”吉田宫一略加思索后还是摇了摇头道,“这样事关重大的决定,我可不敢草率下达。”

    在吉田宫一的请求传递过去不久后,宇治秀高给出了回应:各级军官可以按照自己面临的状况对先前下达的指令进行调整,不必一成不变地墨守成规。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五十章 川中(5)

    “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

    战斗开始了大约一个时辰后,前线指挥的北条氏邦的脸色已经越来越糟糕,他此刻正躲在一块岩石后瞭望着战场。就这一个时辰,倒在红叶军岩砦面前的北条家战兵、辅兵数量就已经接近2000了,这样恐怖的伤亡速度根本不是他能接受的。照这样打下去,作为进攻一方的北条家估计会在日落前就因为伤亡过大而自助溃散了。

    在红叶军的岩砦前,大量的北条家足轻和武士正试图通过云梯攀爬而上,而攻城橹也都被推到了位置,由铁炮手和弓箭手和红叶军的铁炮手对射,牵制了红叶军射手的不少精力。不过这些攻城橹都会遭到对方大筒的重点关照,树立不了多久就会被射来的炮弹给轰塌,让北条家的弓箭手和铁炮手同样损失惨重。

    与云梯、攻城橹的活跃不同,北条家的冲车队此刻却在红叶军的岩砦面前无所适从,像无头苍蝇一样兜兜转转。北条氏邦一开始还在后面将冲车队的指挥官们从祖宗十八代开始以此数落了一遍,后来才逐渐意识到问题所在——红叶军的那些岩砦似乎都没有面向西边主战场的门。这么多的冲车找不到可以冲撞的大门,只是白白地成为了红叶军铁炮手的靶子。

    “该死…这是什么古怪的岩砦?一个个都是乌龟壳吗?”北条氏邦越看越是奇怪,最后恼羞成怒地下令道,“索性不要管那些岩砦了,直接突破岩砦间间隙的那些防御工事!”

    北条氏邦的命令下达后,原本聚集在岩砦下兜圈圈的北条家冲车队们立刻整齐地杀向了南起三个红叶军棱堡的间隙之间,然而他们面临的局势却更加窘迫。来自身旁两侧棱堡上的铁炮手不时攻击近在咫尺的他们,而在他们面前由红叶军长枪手组成的防线同样是坚不可摧。他们仅仅是突破矮墙、壕沟和栅栏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又如何是以逸待劳的红叶军长枪阵的对手?整条战线上,像北条氏邦这样因为打不下红叶军的棱堡而索性直接放弃棱堡冲向间隙后的防线的指挥官不在少数,结果只是让关东联军遭遇了更惨重的损失。在间隙里因为伤亡而士气崩溃失去战意的部队根本没有退路,反而自相拥挤着招致局面进一步的混乱。

    “这些探出来的尖角…真要命啊。就是这些奇怪形状的探出岩砦主体的尖角让攻城的人连掩蔽的地方都没有。”此时,在战线的最北端,佐竹义重同样意识到了红叶军这古怪岩砦的厉害之处。而他做出的选择,则和北条氏邦不一样。

    “任何一个防御工事都不可能只有好处没有漏洞的,全天下哪里有那种便宜事?”佐竹义重皱着眉头飞快地转动着脑筋,“那这种古怪的岩砦…它的弱点又是什么呢?”

    “有了。”佐竹义重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嘴角也浮现出一抹冷笑,“这岩砦的形状不就是相扑的时候伸出手来

    不断干扰对手吗,你敢这么伸手,我就把你的手给掰断咯!”

    “全军听令!”佐竹义重对佐竹家的军队下令道,“集中火力,先把那个凸出来的一角给打下来!其他地方不要去管!冲车什么的也被往里面冲了,就给我撞那角的墙!我还不信搞不定了!”

    在佐竹义重的授意下,佐竹军暂停了对整个棱堡的攻势,而是集中火力对北起第一棱堡的西北犄角猛攻不止。犄角所在的那段砦墙上的红叶军立刻面临了巨大的压力,接二连三的有佐竹家的武士跳上城头,让城头的长枪手们也陷入苦战。而铁炮手也被这一轮一轮的袭击逼迫地失去了射击的位置,更多的佐竹家足轻得以登上城头。而佐竹家的铁炮手也一刻不停地攻击着两侧犄角上的红叶军铁炮手,阻碍了他们进行支援。

    察觉到变故的星火备备队长蜂须贺小六立刻进行了兵力调整,将被佐竹军无视的几处防线的铁炮手和长枪手调来了受集中攻击的犄角和他两侧的两个犄角。随着两侧支援火力的大涨,佐竹军的登城部队遭遇了来自后背的连续打击,登城的潮流也为之一滞。已经冲上棱堡的武士们失去支援,被红叶军赶来的长枪手围攻,寡不敌众地被从城头击退。

    焦灼的拉锯战持续了一段时间,佐竹军忍受着伤亡不断冲击,逼迫红叶军把所有火力集中在城头,城下撞城的冲车队也得到了攻击的空间。在锲而不舍的努力下,由土石结构建筑而出的坚固棱堡堡壁也被撞出了裂痕。随着裂痕不断扩大,连续有好几道墙体塌陷下滑。蜂须贺小六看到这处犄角有着崩塌的危险,立刻把砦墙上的铁炮手和长枪手火速撤回主堡,用事先准备好的路障进行了防御。佐竹家的士兵见状立刻蜂拥而至,试图刨开被撞塌的墙体涌入棱堡之中,然而刨着刨着他们却意识到了不对——这些墙体分明都是实心的,里面根本没有任何空间。

    “什么情况…”佐竹义重在不远处目睹了前方发生的一切后,眉头皱得更紧了,“原来那几个犄角的外壁根本不是岩砦的轮廓吗…难道说岩砦的轮廓就只有中间那个圆,里面能站人的空心空间也只有中间?凸出来的地方全是实心的防御工事?”

    “白忙活了。”佐竹义重看着那个好不容易打下来的犄角边上遍布的尸首和血液,只觉得一阵阵揪心的疼痛。他付出了数百人的牺牲啃下的犄角却只是一块没有意义的土石,根本不能从那里通向岩砦内部和其他城墙。从滑坡处冲上犄角的佐竹家武士还想进一步突破,却被砦墙上建立了新的防御的红叶军铁炮手、长枪手纷纷击杀。

    “撤下来吧。”佐竹义重无奈地挥了挥手,下达了撤退的指令,“面对这样的岩砦,唯一的胜算就是一个犄角、一个犄角地啃下来,随后再进攻裸露的主砦吧?可是这一个犄角我就要死掉500人…佐竹家又有几

    个500人可以死?我难道要用全家上下的命去换这一个岩砦?”

    不久后,中央战线武田胜赖所在之处。

    北条家和佐竹家面临的困境,武田家这里自然也是一个不少。大批大批的甲信武士毫无意义地倒在棱堡下的血泊里,虽然不少英勇的武士都曾一度杀上城头,但是却看不到任何突破的希望。武田胜赖本来就已经赶到非常棘手了,可是打着打着却居然出现了新的情况——北边侧翼的两个岩砦开始越来越多的把火力投向了中央战线的武田军士兵。武田军士兵本来就因为正面的火力而焦头烂额了,在遭遇侧击的打击后更是不知所措。

    “什么情况?”武田胜赖把目光投向了北边的两个岩砦,那是由关东联军的左翼部队——关东各家小大名负责的区域。然而本来该激烈交火的战场,此刻却被空出了一箭之地。关东小大名们留下了一地的尸体后就后退到了红叶军铁炮手的射程之外,除了零星几支小部队还在寻求突破外,其他的军队都停止了进攻。有了余暇的红叶军于是将火力转向了中央战线的武田军,配合己方在中段的棱堡实施了更大范围的火力交叉打击。

    “他们在干什么?”武田胜赖看到这状况后气不打一处来,立刻派出迹部胜资和长坂光坚这两个亲信去责问他们。然而不久后,迹部胜资和长坂光坚就灰溜溜地跑了回来,非常歉意地对武田胜赖道:“主公,关东那些大名们就没一个是靠得住的。他们一口一个‘根本打不下来’、‘白白死人罢了’,拒绝出兵,反倒要求我们撤军。”

    “说什么傻话呢?现在是我们跋涉了一个月才抓到的与织田军分兵的一部决战的机会啊?这个时候撤我们还有任何胜机吗?”武田胜赖气得七窍生烟,空甩着马鞭,恨不得这些马鞭能抽在关东大名的脸上,“就是因为他们这样消极怠工害得我们被夹击,所以才‘打不下来’啊!”

    “给他们下死命令,恢复进攻!就算不肯蚁附登城,也把铁炮手、弓箭手和攻城橹给我派上去对射,不要让北边那两个岩砦的人能打到我们武田家的人!”武田胜赖恶狠狠地大吼道,随后看向还有些犹豫的迹部胜资和长坂光坚,“现在就去!别愣着!”

    在武田胜赖的压力下,原本随着佐竹家的退却而脱离战线的关东小大名部队们不得不再次压上。然而显然他们没有北条家和武田家那样的动员能力,也不可能像他们两家一样忍受巨大的伤亡。所以即使是回到了前线,关东小大名的部队们也是在那里和红叶军磨洋工。一开始红叶军的铁炮手、炮组在注意到敌人卷土重来后还准备全力还击,可是在发现敌人根本没有认真攻城的意思、只是远远地漫不经心地放着冷枪和冷箭后就放下心来,再次好整以暇地把枪口炮口对准了中央的武田军。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五十一章 川中(6)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中央战线上的武田军也承受着越来越大的损失。以善战为名的甲州军不是不能忍受伤亡——他们在长筱合战里死伤惨重仍然能不断发动冲锋,然而那时的他们,已经成功地在织德联军的防线上撕毁了好几道口子,突破了数层防线,眼看着胜利在望;可这时的武田军,即使已经付出了数千人的伤亡,仍然难以取得任何突破,红叶军的岩砦就仿佛铜墙铁壁一样,在暴风雨般的侵袭里巍然不动——毫无意义的伤亡是绝大多数古代军队都无法忍受的。

    时间接近午时,武田军战斗在前线的各个备队都已经呈现出明显的士气下降。越来越多的备队开始放缓了进攻,虽然不至于像关东小大名们那样消极怠工,但是显然已经提不起尽头了。少数几支仍然酣战不止的备队因为失去了同伴的掩护而损失格外惨重,甚至有一支来自甲斐的备队当场被打到溃散。

    如果任由局面这样进展下去的话,在正午之前武田军就会在纹丝不动的岩砦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失去战意,再也无法鼓起继续进攻的士气了——而那也将标志着合战的败北。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振奋全军的士气,哪怕是取得一丝一毫的突破也可以,作为统帅的武田胜赖必须要有所动作来让士兵们意识到他们的统帅仍在努力,而不是已经无能为力、放任士卒战死。

    “兄长,请交给我吧。”似乎是看出了武田胜赖的心思,刚从前线轮换下来休息不久的仁科盛信就主动站了出来。他的盔甲上破了两个窟窿,右肩上也缠着厚厚的绷带,脖子上的血迹还没有擦干净,走路也有些一瘸一拐的——一看就是刚才伤得不轻。

    “五郎…”武田胜赖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弟弟,“你的伤…”

    “都是些小伤,不碍事的。”仁科盛信以夸张的幅度活动了下自己的右臂,证明自己并无大碍。但是随着他的动作,绷带上的血印又多了一些。

    “兄长,现在急需要发动一轮冲锋取得突破来提振士气,否则任由大军这样萎靡下去可不行!”仁科盛信同样深谙兵法之道,斩钉截铁地道,“而此时,也是我们这些武士该作出表率的时候了!请兄长允许我带人去冲一次吧。”

    虽然仁科盛信说得轻巧,但是武田胜赖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弟弟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估计已经下定决心要决死冲阵,以武田家亲族武士视死如归的英勇表现来鼓舞颓丧的士气。

    “五郎…”武田胜赖抿了抿嘴,他知道此刻自己只要一点头,他这弟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阵。他的大哥谋逆而死,二哥目盲,三哥早逝,一直以来与他交好的就是这个同样被过继到他家、同病相怜的弟弟,父亲死后的十年来仁科盛信也一直尽心尽力地扶持武田胜赖。如今,要让他下达让自己这亲弟弟去执行几乎等于死亡的命令,未免有些太过残酷了…

    然而此时此刻,武田胜赖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缓缓点头。仁科盛信得令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从容地跪倒在地向武田胜赖行了一套完整的大礼,随后便转身离去。目睹着仁科盛信离开的武田胜赖,仿佛一瞬间明白了当年川中岛战场上他父亲武田信玄眼睁睁地看着武田信繁战死却无能为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不久后,仁科盛信带着由50名武士组成的敢死队来到了阵前,他们都是信玄时代就跟随武田家的资深武士,也只有他们才能在此刻执行这样的任务。他们并没有像普通的武士那样身着具足,而是全身穿着布衣,以求最大限度地减轻负担、加快行动。他们每个人都在背上绑了一面圆盾,希望它能挡住来自背后城墙的子弹。

    “感谢诸君几十年来武田家的奉献,也请诸君最后一次为武田家奉献忠诚吧。”仁科盛信对着跟随自己而来的50名武士沉声吩咐了一句后,就抽出腰间的武士刀,转手狠狠地将刀鞘摔在了地上。身后的50名武士也都一言不发地抽刀在手,重重地摔下了刀鞘。紧接着,他们都将武士刀横过来举起,用牙齿咬紧叼在嘴里,又用手拿起了另一面铁盾,快速地向着红叶军的岩砦冲去。

    此刻,北起第四棱堡上的鸣镝备士兵已经奋战多时,体力有所消耗,注意力也不够集中。在这支小分队刚刚开始攀爬云梯时,他们还是照老样子向对面墙上背对着自己的敌人展开射击——然而射出的子弹却被绑在背上的铁盾给挡了下来。

    “又来?”鸣镝备的士兵们之前已经见识过这种防御背后的打法了,根据最新下达的指示,前线的铁炮手可以在敌人变换防御方式时自行选择射击的角度和目标。当他们探出墙垛向瞄准自己身前爬梯的士兵时,却发现他们的身前也顶着一面圆盾。

    “打腿!打腿!”前线指挥官、鸣镝备第二连连长久武长贺立刻做出了判断,高呼着下令铁炮手们射击对面墙壁上正在攀爬的武田军武士们没能被圆盾护住的腿部,“背上绑着那么厚的盾,打掉一个!后面的就都会被砸下去了!”

    鸣镝备的铁炮手们闻言立刻开火,然而那些新补位上来的铁炮手们要在电光火石间迅速瞄准正在快速攀爬的武田军武士实在困难。好在鸣镝备铁炮手在查理的调教下各个射击的精度都非常了得,仓促开火下也将6架云梯中的5个爬在最上面的武田武士给击伤,看着他们狼狈地坠落下去,将身后的同伴一并砸倒在地。

    然而就是那唯一一个没能击中的梯子上,爬在最前方的武田家武士眼看就要冲到棱堡城头了。他不是别人,正是领队的仁科盛信。在刚才的射击里他大幅度地扭动了一下下肢,躲过了射向他的四五枚弹丸,换来了在鸣镝备铁炮手前后排轮换之间这短暂的冲锋机会。他咬紧了嘴中叼着的刀,将头顶举着的盾牌随手向上甩去,击倒了他头顶正要射击的那个铁炮手,随后手足并用地快速向上攀爬。只要在踏上最后那节横杆往上一蹬,就可以跳上墙头了!

    就当仁科盛信已经抬手握向嘴中叼着的武士刀,右脚准备狠狠一发力向上跳去时,原本绷紧了的右腿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和冲击,整条腿也瞬间失去了知觉,估计已经被打断了。仁科盛信难以置信地扭头向右看去,发现棱堡中央的指挥台上,一个金发碧眼的武士正举着一把还冒着硝烟的铁炮对着自己——就是他替前线的部队补上了这一枪。

    右腿中枪的仁科盛信踏空了一节,被弹丸的冲力震得飞向一边,险些摔下梯子,好不容易用双手死死地拉住了梯子的侧帮,但身体还是被吊在了云梯之外。右腿孤零零地在空中晃着,一点知觉都

    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疼痛。因为刚才的碰撞,叼在嘴里的武士刀更是把嘴唇、嘴角、舌头全部割破,口腔里涓涓地往外涌血。可是鸣镝备的铁炮手此刻已经完成了轮换,后面补上来的铁炮手将枪口对准了挂在云梯侧面的仁科盛信。

    这就是我的最期了吗…

    怎么可能啊!我是武田大膳大夫信玄的儿子!继承了清和源氏新罗三郎义光的血脉!怎么可以连敌人都没摸到就窝囊地死在这里?

    仁科盛信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随后浑身上下每一寸能动用的肌肉全部筋脉暴起,以夸张的扭曲姿势一齐发力,愣是在完全失去平衡的状态下翻身而起,以一个跳高运动员背身过杠的姿势跃上了城头,当场将两个鸣镝备铁炮手给砸翻。

    仁科盛信立刻用左腿和左手挣扎着翻滚而起,同时右手拿起已经被自己口中鲜血染红的武士刀,对准铁炮手们乱刀砍去。鸣镝备的铁炮手反应神速,见状立刻拔出短刀格挡,而待命在后的长枪手们也挺枪而上,乱枪向仁科盛信刺去。仁科盛信猛地一个扭身,用身后的铁盾挡住了刺来的多把长枪。可是单腿的仁科盛信也因为这一击而失去了中心,踉跄着再次摔倒。不过他就势一个滚翻,翻身而起的同时狠狠一刀就将一个铁炮手给砍落墙下。

    仁科盛信在墙头的打闹让这一侧的犄角陷入一片混乱,给另一侧的武田军铁炮手登城创造了机会,也让身后的武士有了登城的空间。短短几个瞬间,就让鸣镝备的棱堡墙头陷入苦战。仁科盛信在高处城头上的英勇表现鼓舞了整条战线,原本颓势尽显的武田军再次发动了声势浩大的进攻。

    不过查理也及时发现了墙头的异动,立刻安排作为预备队的铁炮手和长枪手赶去支援。及时补上的火力将后续想要登城的武田军武士依次击落,而已经跳上墙头的武田军武士则渐渐寡不敌众而陷入苦战,在红叶军长枪手的围攻下先后战死,最后只剩下最早登城的仁科盛信还在战斗。他刚刚右手已经被一个铁炮手的短刀砍断,唯一完好的左腿也挨了一枪,连战斗站不稳了,还勉强扶着墙垛,用左手挥着武士刀大呼酣战。

    然而个人的武勇终究是有限度的,从侧面补上的长枪手对着仁科盛信捅出一枪,把他的肚子上给捅出了一个大窟窿,大口大口的鲜血瞬间从仁科盛信的嘴中涌出。又是一把长枪刺来,仁科盛信挥刀格挡,武士刀却被给震飞出去。

    挺枪捅入仁科盛信腹中的那那个长枪手试图扭转枪杆造成进一步伤害后收枪,终结仁科盛信的抵抗。然而仁科盛信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用唯一剩下的能活动的左手狠狠攥住了枪杆,鲜血淋漓也不肯放手,让那个长枪手始终没法转动枪杆。仁科盛信以惊人的意志,愣生生地把刺入腹中的长枪给拔了出去,枪尖还带出了一根沾满血污的肠子。

    就在这时,又是两把长枪刺了过来,一枪刺入了仁科盛信的胸腔,另一枪则直接刺断了肋骨。仁科盛信又是重重地咳出了两口血,随后含糊不清地大笑了几声,拿起刚才那根被枪尖带出的肠子,狠狠地甩向了面前的长枪手。

    “吾乃武田大膳五子仁科盛信!”仁科盛信用尽最后的气力低声大吼道,“谁来取我首级?”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五十二章 川中(7)

    在仁科盛信的带领下,中央战线的武田军再次发动了对红叶军棱堡的一次总攻。而与此同时的南线,北条军却依旧因为士气的低迷而无法继续进攻了。北条氏邦等一线指挥官都是拿红叶军的棱堡束手无策,纷纷向总指挥北条纲成发出了请求进一步指示的命令。

    而北条纲成在观察了一上午的占据后,心中已经形成了一个判断——

    “这种岩砦与这种火力的结合,绝对不是我们能以常规方式在短时间内攻克的…”北条纲成脸色阴沉地捋着自己下巴上的胡茬,自言自语般地低声道,“想要攻下这样的岩砦,要么选择长期围困,要么选择口径极大的大筒把墙轰塌,要么就是用土龙攻、火攻、水攻这些旁门左道了吧。”

    可是眼下的条件,并不给关东联军施展其他攻城方式的机会。他们必须要赶在柴田胜家所部的40000人迂回抵达战场之前将红叶军击破,否则就难逃覆灭的厄运。

    “这正面的防守完全就是铜墙铁壁一般,不死个30000人恐怕都是冲不下来的…”北条纲成又抬起头来看了眼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公式而其下成河的血流,喃喃地感叹道。他的目光把自己儿郎们的血液所吸引,看着血流有的渗入壕沟,有的则沿着地势缓缓地向着红叶军岩砦间的间隙处流去——那里站着大量的红叶军长枪手。

    “或许可以绕到后面来进攻这些岩砦?”北条纲成灵机一动,心里有了另一个想法,“这道防线的正面虽然坚不可摧,但是每个红叶军备队的三门大筒也好,450把铁炮也好,好像都摆在正面了。也就是说,如果可以绕到后方来进攻的话,说不定就能突破软肋。”

    然而红叶军在进行工事部署时显然早就考虑到了后方的危险,于是将防御阵地拉到足够长,最南端和最北端的岩砦都紧贴在犀川和千曲川的滩涂边,让进攻一方的军队难以轻松迂回而过。

    “原来是早就考虑到了啊,不愧是那位‘防御达人’。”北条纲成叹了口气后,回身下达了指令道,“传令,让氏照、氏规立刻脱离战线,向南渡过千曲川,随后东进迂回到红叶军防线背后再北渡,与我们前后夹击!”

    北条纲成的命令发出后,北条氏照和北条氏规立刻率领着已经在前线的攻城战里无精打采的部队们飞快撤离,来到千曲川沿岸水流较浅、较慢的地方开始淌水渡河。然而在北条家做出渡河的举动后,北条纲成立刻看到红叶军岩砦后面也腾起了烟尘,显然也有部队在调动。不一会儿,北条纲成就看到了那支移动的备队——红叶军的骑兵备队铜墙备,他们从红叶军早就搭建好的浮桥上快速向南渡过千曲川。

    看到此举,北条家正在渡河的士兵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眼前的那支骑兵备队可是毁灭了武田赤备、讨取了上杉谦信的强军啊,如果被这支备队半渡而击掩杀过来,立足未稳的过河士兵肯定要被全歼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北条纲成的马印所在,可是那马印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没有进行任何的指令修改,依旧要求北条氏照和北条氏规所部渡河。

    “祖父!”跟随在北条纲成身边的副将,也是他的孙子北条氏胜见北条纲成迟迟没有应对,急急地开口道,“快让渡河的叔父们撤回来吧!不然敌人的骑兵一到

    就全完了!”

    “是啊殿下!”周围的其他家臣们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建议道,“不能渡河了!在那种河边开阔的平地上被1200红叶军骑兵一冲,哪怕是先主在世都不可能挡得住啊!”

    在周围一片焦急的声音里,北条纲成仍然是不为所动,眼睁睁地看着红叶军的骑兵全部渡过了千曲川开始列阵,仍然没有发布命令。此刻,正在渡河的北条军士兵们已经面如土色。北条氏照疯了一样地指挥已经在千曲川南岸的士兵抢修防马工事,而北条氏规则催促着那些吓得腿肚子软的士兵加紧过河去支援自己的兄长。

    眼看着红叶骑兵的冲击即将来到,沉默许久的北条纲成终于开口,让所有北条家的武士都松了一口气——现在撤虽然会损失断后部队,但主力不会有伤。

    然而北条纲成深吸了一口气,却下达了截然相反的指令。

    “全体继续渡河南进!不惜伤亡也要拖住红叶军的骑兵队!”北条纲成好久没有用这么大的声音怒吼了,但是这样的音量似乎也不能表现尽他的决心。于是他一夹马腹来到马印边,一把将自己插入土中的马印拔起,随后策马向南边的千曲川冲了过去,厉声吼道:“所有没有加入前线攻击的北条家部队听令!全军立刻各自寻找渡河点向南渡过千曲川!把红叶军的骑兵队拖在这里!跟住我的步伐!”

    “祖父!”策马追上的北条氏胜仿佛在用看疯子的眼神一样看着北条纲成,声音发颤地道,“没用的啊祖父!我们无论渡河多少人都没用的!我们没有时间在河对岸列阵,一上岸就会被直接冲垮的!”

    “那就给他们冲垮!”明明已经历经风霜、向一个慈祥老人蜕化的北条纲成此刻却凶恶地宛如厉鬼一般,“我们送上面前给他们杀!我们就算死在这里,也要把他们拖在千曲川南岸!”

    “祖父!”北条氏胜急得眼泪都要淌出来了,看着北条纲成就这样下达了送死的命令却无能为力,“祖父!您在干什么啊祖父!为什么要下达这种命令!”

    “因为那支自信满满的过河的骑兵,已经是红叶军最后的预备队了啊!”北条纲成狠狠一咬牙,眼眸已经是锋芒毕露,仿佛重新拾起了他几十年前在河越城时的那股杀气,“只要拖住他们,雨秋红叶就无兵可派了!他们就只要和我们开始接触了,我们就要死死地牵制住他们!”

    “传令,请武田殿下命令关东大名们立刻率军北渡犀川!和我们一样做平行运动,从北边迂回到红叶军防线后再南渡袭击雨秋红叶的马印!”北条纲成高声对着随身的传令兵喊道,“虽然还是九死一生,但这是我们想在这一天里分出胜负、想在信浓击败织田家北路军、想要击退织田东征军守住关东的唯一机会了啊!”

    然而现实毫不客气地立刻给北条纲成泼了一盆冷水。

    在注意到北条家在派出了10000人渡河后,又进一步地追加为全军渡河时,雨秋平立刻判断出了后者的意图。原本正要向河岸出发起冲锋的铜墙备在收到雨秋平的信号后,立刻停止了进攻。在留下两个连队与浮桥处徘徊后,另一支连队飞快地北上回到了雨秋平的马印所在,又马不停蹄地向犀川进发。而此时,关东小大名的部队们才刚刚渡过犀川几百人罢了。

    “输了。”正拖着老迈的身子,努力策马淌水渡过千曲川的北条纲成眼睁睁地看着枫鸟马印快速摇动着发布指令,看着原本要向他们冲来的红叶骑兵扬长而去,心下已是惨然。“是我想当然了…以为自己的佯攻可以迷惑雨秋红叶…他可是屹立于这个时代军略顶点的防御达人啊,我又怎么可能骗过他呢…”

    “祖父,现在局面对我们反而有利啊,为何这么说?”北条氏胜一脸费解地看向北条纲成,一边搀扶着他策马踏上了千曲川南岸的土地,一边问道,“红叶军放弃了阻止我们渡河,我们现在可以重整阵势了!北边的关东大名们也渡河成功了,接下来两翼齐进,不就可以包抄雨秋红叶的本阵了吗?”

    “我们要够到红叶军的本阵,还要东进一段后再过河一次才行啊…红叶军只要拆了浮桥,再配上骑兵阻拦,我们想过那段河就是难上加难…”北条纲成因为刚才的颠簸而重重咳嗽了几声。

    “不过1200骑兵罢了,能挡住我们两路大军吗?”北条氏胜满不在乎地反问道。

    “不需要挡住,只要拖住一个时辰就够了…”北条纲成在马上侧过身去,放眼看向西边的妻女山上,几簇狼烟正缓缓升起。

    “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此刻,妻女山上布阵的北条纲高,正以必死的觉悟应战呼啸而来的北陆道40000大军。

    “90000人打40000人,苦战半日却半步不得进…”北条纲高也回望着北条纲成所在的川中岛八幡原战场,喃喃地感慨道,“这就是雨秋红叶吗…这就是长庆公口中名冠天下的‘绝对防御’吗…这就是信玄公口中的‘天下最强红叶军’吗…这就是让信玄公和谦信公都无可奈何的强军吗…能在这暮年得见,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啊…”

    “纲成,你们已经很努力了,不必再勉强了啊。”看着催动全军搏命般渡河的北条纲成的马印,北条纲高长叹了一口气到,“这仗多么努力也没有用了,我们从决策的一开始就输了…对面的营中,有个精于揣测人心的智将啊。”

    “到头来,我们还是没能逃出‘啄木鸟计划’的历史啊,还是被当年的战例所束缚而迟迟未能作出正确的决断啊,还是被他耍的团团转啊!从一开始决定攻击红叶军在川中岛的阵地时,就已经败了啊!”北条纲高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竟笑出泪来,声音也有些沙哑了。

    “所有人都在想着要不要出击,但所有人都默认要去打川中岛了啊…因为当年谦信公就是这么破解啄木鸟计划的啊…当年的谦信公又是为什么选择带着主力扑向川中岛——”北条纲高低下头来,俯视着山路上杀来的织田家大军,“而没有选择扑向那支同样是孤军深入的别动队呢?”

    “如果一开始选择去打别动队的话,战斗的结果会完全不同的吧。”北条纲高缓缓站起身来,在侍卫的搀扶下,拄着被拿来当拐杖的佩刀,踉踉跄跄地走向了高坡上。

    “事已至此,北条也好,武田也好,关东也好,已经是必败无疑了。”北条纲高挺直了身子,缓缓地从刀鞘里抽出了武士刀,指向了织田大军,“那么,在这战国乱世的最后一战例,让后世的天下记住我们关东武士和我们相模北条千年来不变的武勇吧!”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五十三章 川中(8)

    “可算是赶上了。”作为柴田家先锋,也是整个北陆道军团先锋的是柴田胜家的外甥佐久间盛政,也是整个北陆道仅次于柴田胜家的猛将。此刻,他正率领着自家的旗本突击在前,一马当先地引领部队冲向北条军设在山麓上的防线,仿佛晚来一步就要赶不上了一般急切。

    “西国一定,平定东国的这一仗估计就是最后一战了吧。”佐久间盛政嘴里碎碎念叨着想法,一边更加使劲地夹着马腹,“要是没能在这最后一战里立下功勋,那可是天大的遗憾。”

    “下马,随我上!”在看到前方的北条军足轻们站在栅栏和拒马后举着长枪防御后,佐久间盛政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将马匹随手推向路边的灌木,抽出武士刀就向上冲去。他身后的旗本卫士们也有样学样,跟着他们勇猛的鬼玄蕃亲自冲阵。

    看到一个城主级别的武士亲自冲上来后,北条家守卫的足轻和武士们都是一惊。不过佐久间盛政的架势却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反倒是和那些混迹山野的野武士们一样凶狠。他疾步冲上前去,将手中的武士刀舞地虎虎生风,将射来的羽箭格挡而开。拉近距离后猛地弯腰冲刺,连着躲过多支射来的羽箭,又抡刀砍断了两杆刺向自己的长枪。紧接着,他向前一扑,接续一个前滚翻躲过齐刺的长枪后猛地跃起,硬是用自己的肩膀把栅栏给撞翻了过去。身后跟随的旗本们立刻一拥而上,在转瞬间就将北条家在山麓上的防线给击垮了。

    “盛政一如既往的勇猛啊,只是一直这么打,早晚有一天会出事情的啊。”此刻,中军里的不破光治正指着前线冲锋的佐久间盛政对柴田胜家道,“殿下有时候也该劝劝他为好。身为城主,要肩负更多的责任,不能再这样冲锋在前了。”

    “那是武士的生存之道,生于此,死于此。”柴田胜家显然对不破光治的建议毫不上心。

    “殿下,不破大人说得有理。”前田利家看到前线的攻势进展顺利,也有闲心来多话几句,“在下说句您可能不爱听的,您自己有时候也该小心一些。”

    “从元服成为武士起,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不需要像个唯唯诺诺的懦夫一样刻意去回避。”柴田胜家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抬头看向妻女山顶北条家的鳞纹军旗,“他们应该也已经做好觉悟了。”

    “环山包抄,一个都不要放走。”柴田胜家用粗壮的手臂点了点妻女山的山麓,对前田利家、佐佐成政和不破光治下令道。

    北陆道军团的军队在妻女山山麓和山脚下展开,快速将妻女山完全包围,随后从四面八方发动了总攻。北条纲高先前为了让正面战场的战力能够强悍一些,将主力精锐全部交由北条纲成带走,自己手上剩下的都是一些战力平庸的新兵或者年迈的老兵,根本不是如狼似虎的北陆道军团的对手。不过即便如

    此,北条军的士兵仍然在北条纲高的鼓舞下奋力抵抗。然而实力差的碾压是巨大的,妻女山的战役并没有持续太久,各道防线就先后告破。不久后,北陆道大军就杀到山顶,包围了北条纲高的马印所在,最后还在坚持抵抗的就只剩下跟随北条纲高多年南征北战的旗本们了。

    “投降吧!没有意义了!”织田家的军队们围着北条纲高的马印不停地喊话,然而北条纲高却不为所动,一言不发地端坐在幕府内的马札上,听着幕府外的喊杀声逐渐逼近。直到最后一个守卫的旗本倒在幕府外后,织田家的士兵们终于一拥而入。只见一个鬓发半百的老者端坐于马札之上,双手握着一把武士刀,倒插在身前的泥土上。他身上穿着一套朴素的土黄色具足,背后飘扬着北条鳞纹的马印——这是北条家亲族的象征。

    看到敌军杀进来了,北条纲高于是缓缓用手撑着佩刀站了起来,用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兜戴上,盖住了花白的头发,随后缓缓地抽刀出鞘,指向了杀进来的织田军。

    “吾乃北条左京之子北条纲高,谁人敢与吾人一骑讨。”北条纲高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用苍老的喉咙高声喊道。织田家的士兵们看着这个几乎和自己太爷爷一般年纪的老者,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对方级别如此高的武士提出“一骑讨”的请求,如果不接受就会成为天下笑柄的话。可是与年纪这么大的老者单挑,怎么看都有一些奇怪。

    “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我们还要快点去支援红叶的正面战场。”策马进入营寨的前田利家看了眼幕府内发生的局面后,立刻翻身下马向前道,“我来解决他,你们其他人立刻列队,准备下山。”

    “前田枪之右佐吗?”北条纲高抬眼看了眼前田利家的装束和背后的家纹,认出了他的身份,“是个好武士,可惜做我最后一战的对手,你并不够格,去叫你们的鬼柴田出来吧。”

    “战局瞬息万变,柴田殿下军务在身,没有时间来此。”前田利家朝着北条纲高笑了笑,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武士刀,“北条殿下,老人家就不要挑三拣四了吧。”

    “你还不够格。”然而北条纲高却只是摇头,缓缓地把刀插回了刀鞘里,并不打算应战。两人僵持了许久,北条纲高仍然油盐不进。

    “您是想要拖延时间吧。”前田利家同样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大踏步地向前道,“老人家,您要是再不拔刀,我可就要胜之不武了。”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从背后传来。前田利家回头望去,才发现不知道是谁去通报了信息,把柴田胜家给喊了过来。后者带着一小队侍卫,非常干练地策马进了幕府,翻身下马走到了前田利家身边。

    “殿下,您怎么…”

    “我把部队暂时交给阿修罗了,他已经带着人去川中岛了。”柴田胜家一边动手调整

    了下自己头顶的头盔,把仪容整理地整洁一些,“听说北条家的总大将请求一骑讨,那理应由我来应战。”

    “殿下,这种事情何须您亲自涉险,北条纲高也不过是一介城主罢了,由在下应付已经是地位相当了,何必劳烦您…”前田利家有些犹豫地看了眼柴田胜家,想要伸手去拦住他但是又觉得这于礼不合,还是停下了手,“再说您也已经耳顺之年…”

    “阿犬,你也知道我已经六十了?”柴田胜家用那机械般的嗓音叹了口气,听起来有些沙哑和沧桑。没有和前田利家多解释,就越过他走向了北条纲高。

    年轻的后生是不会懂的。一个年近耄耋,为了家族征战终生的老武士,想在最后一战里挑选一个体面的对手、给自己一个体面的结局。这样的心情,年轻人暂时还理解不了。但理解了这种觉悟的我,决意用武人的方式替他了结。

    “多谢了。”北条纲高看到柴田胜家走到自己身前后,非常感激地半鞠了一躬,随后缓缓从刀鞘里把自己的武士刀重新抽了出来。

    “请指教。”柴田胜家也从刀鞘中快速地抽出刀来,微微点头示意后,就大跨步冲了上去。北条纲高看到已经60岁的柴田胜家居然还能以如此迅猛的姿势行动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但是已经76岁的他,注定没办法像当年国府台合战那样大呼酣战了。北条纲高拖动着沉重的步子,勉强地做出了一击横批,却被柴田胜家反手用刀背直接将佩刀挑飞,巨大的冲击让北条纲高老迈的双手痛到难以行动。随后不给北条纲高反应的时间,柴田胜家就一刀捅入了后者的腹中。

    如果年轻个十岁,北条纲高或许还会在临终之际喊出自己的辞世句。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只能看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苍老生命缓缓流失殆尽。

    柴田胜家一点手都没有留,完全是用尽全力讨取了北条纲高。在前田利家和其他旁观的士兵眼里,这样的残酷方式似乎有些欺负老弱的意思,稍显不近人情。但只有柴田胜家和北条纲高这对亲历者明白,这是柴田胜家用最温柔的方式送了北条纲高一程。

    哪怕你已经老迈至此不复当年之勇,仍然将你当做强大的敌人全力以赴,这是对武士最大的敬重。

    将刀从北条纲高腹中抽出,随之带出的血液并没有想象中的多,仿佛是干涸的水井一样。这个武士,在60多年的奉公生涯里,恐怕已经为北条家献出了所有的鲜血了吧。

    “死在关东联军崩溃之前,他或许还会存在些许念想吧。”前田利家看着柴田胜家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们去收纳北条纲高的尸体,有些感慨地道,“若是让他看到关东联军的结局,只会更加沮丧吧。”

    “他或许更想作为最后一个战死的北条家武士。”柴田胜家摇了摇头道。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五十四章 川中(9)

    “快点!全军压上!加紧进攻!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正在指挥北条军迂回到红叶军阵地后方渡河的北条纲成眼睁睁地看着妻女山山头北条家的旗帜一片片地被砍倒,此刻已经是双目尽赤。多年的戎马历练告诉他,这仗已经输了。可是这场战役失败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北条家也好、全东国的大名们也好,都是输不起的,所以北条纲成不愿意承认和接收战败的结果。哪怕已经没有希望了,还是想要垂死挣扎。

    他正驱动着大量迂回至此的北条军备队,在千曲川水流较浅处趟水过河。但因为北条军和关东小大名的部队都开始执行迂回作战,红叶军在正面战场上的压力骤然减轻,红叶军也得以从棱堡间栅栏后的长枪排里抽调了近千人赶来渡口防守。而靠近南岸的两个棱堡上的火炮,也费了不少功夫调转了炮口对准了正在渡河的北条军,接连不断的炮击让强渡的北条军士气低迷。即使是成功踏上对岸的北条家武士,也立刻会在红叶军长枪阵的围攻下被刺成刺猬,空用血液染红了千曲川却没能取得进展。

    北条纲成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多的北条家士兵毫无意义地倒在河对岸,被千曲川卷走冲向下游,还有一些人的尸体被挂在了礁石上,自己却无能为力。

    但北条纲成并不是战场上最绝望的人,中央战线的指挥者武田胜赖才是。不久前,武田家鼓起一切士气发动的最后一轮进攻也宣告失败了,武田军的伤亡数字已经接近了全军的三成——很难想象这是一场在攻城战里付出的伤亡。红叶军阵地前堆积如山的尸体几乎把壕沟填满,云梯边的尸体甚至堆得让墙头的红叶军士兵很难把云梯从墙垛上搬开,鲜红的血液让土地都已经喝不下,肆无忌惮地在战场上流动着,将阵亡将士的遗骸浸泡其中。

    如此大的伤亡已经不是武田军所能继续忍受的,整条战线上还在坚持进攻的备队已经寥寥无几,大多数备队不是无精打采地躲在掩体后就是退到了红叶军射程之外,垂头丧气地等待接受战败的命运。武田胜赖已经再也指挥不动一兵一卒了,再也没办法驱动部下们发动哪怕一次进攻了。曾经天下至强的甲州军,此刻却彻底战败了,败在一面足以摧毁任何进攻者士气的铜墙铁壁面前——这不是这个时代的军队能够用正面进攻攻克的防线。

    武田胜赖呆立在幕府内,怔怔地望着前线一片低迷的军队和依旧高高飘扬的红叶军军旗。而此时,身后的喊杀声和马蹄声也远远地传来了——那是击破了妻女山上断后部队后直驱川中岛八幡原的织田军。武田胜赖知道此刻他需要立刻振作起来,重整散乱的军队,想办法撤离战场也好、构筑防御也好,当年的上杉谦信在面临前后夹击时就是这么做的。

    然而武田胜赖此刻却愣在原地不愿动弹,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如此消沉,完全提不起一点精神去履行他该履行的责任。

    彻底崩坏的局势太糜

    烂了,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希望,要把那么多失去战意的部队收集起来再指挥着撤走、重整防御所需要的工作量和难度简直让人绝望,让人甚至不愿意去尝试。

    武田胜赖知道自己必须行动起来了,知道无数的部下正在等待自己下令,可是身体就是活动不起来,任由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如果是上杉谦信在自己的位置,他肯定会立刻集结全军飘然而去。如果是父亲在自己的位置,他肯定也会想尽办法扭转局势。如果是雨秋红叶在自己的位置,他也一定能够四面楚歌的绝望下拼了命构筑起一条防线来支撑的吧——当年在三日町合战里,武田胜赖就亲眼看到雨秋平是如何在全军覆没的边缘挽救全军的:在战略上完全中计、侧翼遭遇突袭的情况下,雨秋平立即进入此前从未涉足过的三日町盆地并利用陌生的地势快速完成了精巧的布防。而在他父亲武田信玄用断流之计、佯攻之计再次击破红叶军的防线后,雨秋平又在那种四处告急的情况下硬生生地后拉部队完成了第二道防线的紧急布置。当时他没觉得有什么,可是经历了十年来独自指挥战斗的经历后,武田胜赖才明白过来那股绝境时的韧性和决心是多么可怕的能力。

    武田胜赖自问,如果当年在三日町指挥的是自己,恐怕在听说武田军居然从南面出现后就已经要崩溃地下令全军各自逃离了吧…而如果是他自己遭遇到断流之计、佯攻之计而导致苦心经营的单薄防线被突破后,估计会因为局面的无法收拾而直接弃军潜逃吧——他在长筱合战里不就因为战局的崩坏而心灰意冷地逃离了吗?

    这是对部下的不负责,是对相信自己、为武田家奉献忠诚的武士们的不负责,可是武田胜赖没有足够的意志来支撑着他勇敢面对这样的局势。他怕的倒不是兵败,他真正怕的就辜负人们的期待——他不想经历对绝望的战局和部下的求救命令束手无策时的窘迫。

    这就是我…和那些名将的差距吗?或许我能在平常的战役里勇冠三军,可是在绝境之下我却脆弱得宛如婴儿,巴不得将指挥权一股脑地丢给家臣,我根本办法承担起领导大家的责任啊。难道名族甲斐武田氏,就要这样败亡在我手上吗?九泉之下我该如何面对父亲?

    武田胜赖抬首望向苍天,深吸了一口气后,低声大喝了一声。

    不,哪怕就一次也好,哪怕注定要输也好,我也要去收拾残局,我也要真正肩负起家督的责任,不能让甲斐武田氏的先祖们蒙羞。

    “传令前线各部,立刻从战线上脱出!”武田胜赖对着同样陷入茫然的传令兵和旗手们大喊道,“北信浓众在前,南信浓众在后,越过北条家的阵地向南渡过千曲川撤回小诸城!西上野众在南信浓众后掩护辎重撤离,必要时可以焚毁辎重!”

    “剩下的甲斐众和旗本!”武田胜赖用手重重地锤了锤胸口,听着铠甲的金属碰撞声,对着眼光中重现闪烁起光彩的部下们下令

    道,“留守此地!随我亲自断后!”

    “是!主公!”

    “令人讶异。”柴田胜家看着八幡原战场上的武田军在呆滞了许久后忽然行动起来,从红叶军的战线面前后撤,分出一部断后,其余的各部列行军阵型试图南下渡过千曲川突围。

    “和长筱合战时简直判若两人,在下还以为武田胜赖要弃军潜逃了呢。”前田利家看到武田胜赖的反应后也颇为惊讶,“这样的定力和反应力,倒有几分信玄公的风采了。”

    “结局都一样,不会有区别。”柴田胜家扬起手来向旗手发布了几个命令,“和刚才一样,包抄过去,一个都不要放走。”

    在看到北陆道军团的大军铺天盖地地从妻女山上杀下来后,全军都在犀川北岸的关东小大名部队们瞬间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往南走就会迎头撞上织田军,往北走也是织田家的领地,往东往西都是陌生的信浓山区——无论如何也没有幸免的道理了。

    “完了…完了…全完了。当时就不该听着北条氏政的忽悠来什么东国联合,现在一切都全完了…”宇都宫国纲看着犀川南岸的战局逐渐滑向谷底,双手已经止不住地在颤抖,“我们一个都跑不回去的…一个都跑不回下野的。宇都宫家也好,关东也好…全完了。”

    “主公,该怎么办?”宇都宫家的家臣同样对眼前的局面感到绝望,聚集到宇都宫国纲身边请命,可是宇都宫国纲的嘴唇却一个劲地打哆嗦,支吾了半天也没能给出什么建议,只是不断地重复“别乱跑,别激怒织田军,留在原地,待会投降”之类的话。

    然而就在这时,本来同样陷入沉寂的佐竹军却忽然行动了起来。他们从犀川的河岸口脱离开来向北行进了一箭之地后,反身向南边的犀川开始列阵。

    “佐竹殿下是想干什么啊?”宇都宫国纲目瞪口呆地看着佐竹义重的动向,“他们不会还想抵抗织田军吧?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抵抗的必要吗?”

    就在宇都宫国纲纳闷的时候,列阵完毕的佐竹军却已经开始了向南的进军。

    “这是要渡河回到川中岛去吗?没疯吧?武田胜赖和他也没啥关系啊,犯得着为了救他把佐竹家搭进去吗…”宇都宫国纲看着佐竹军的眼神变得更加困惑,困惑到都忘记了自己的窘境而开始担心佐竹军了。

    随后,他看到佐竹家在中军缓缓打起了一面织田家木瓜纹的大旗。紧接着,佐竹军就发动了对河边措手不及的关东大名们部队的进攻。

    “去和红叶殿下和柴田殿下说,佐竹家弃暗投明了,现在站在织田家的一边,替他们剿灭东国联合的叛逆,恳请他们对佐竹家之前的糊涂网开一面吧。”本阵里的佐竹义重冷哼了几声,看着那些慌乱摇动的关东小大名的旗号们道,“把各家的家主、重臣全部都控制起来吧,到时候拿他们做向织田家求情的筹码。”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五十五章 川中(10)

    “佐竹义重这是起义了吗?”此刻,红叶军大营内的雨秋平正在望塔上瞭望局势,发现了佐竹义重搭起了一面织田木瓜旗,并正在对之前并肩作战的关东小大名们大打出手,脱口而出了一句内战时的经典台词,“这个时候才反正,应该不能算起义,只能算投诚了吧…”

    “之前本以为佐竹义重会算个人物,如今看来不过尔尔。”雨秋平身旁的真田昌幸在看到大局已定后也轻松下来,和雨秋平开始闲聊,“整个东国识时务的,也就只有那出羽之狐了吧。”

    “那可未必,有的时候不识时务并不是缺乏判断力,而仅仅是有一腔雄心壮志难以磨灭罢了。”雨秋平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了真田昌幸,“有时候人明知道帮助一方才是更现实的,但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利益和追逐自己的梦想,还是会毅然决然地投向另一方啊。这就是富贵险中求嘛。”

    “那也应该为家族留下存续的手段才是,像这样一股脑地往劣势一方下注可不是明智之举。”真田昌幸依旧不认同雨秋平的观点。

    “有的时候就要有一些不明智的举动,才会有武士的血性和可歌可泣的历史啊。那么多流传至今、脍炙人口的故事,不都是末代英雄的悲剧吗?有谁会去歌颂以碾压之势统一全国的胜者呢?”雨秋平有些唏嘘地看向了战场,对身旁的真田昌幸问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追求罢了,所以才会有人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有的人想成为留名青史的英雄,但有的人想成为笑到最后的胜者。你呢?你想成为什么?”

    “两个都想。”真田昌幸非常坦诚地答道,把雨秋平给逗得哈哈大笑。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都是‘我全都要’吗?”雨秋平用未来语调侃了真田昌幸几句,“可是这攸关家族命运的选择是难以两全的啊。”

    真田昌幸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没有给出答复。良久后,望着战场的他略微有些伤感地道,“武田家要灭亡了。”

    “是啊,要到尽头了。”雨秋平也正关注着八幡原战场上的动向,柴田胜家的大军正在绞杀武田胜赖的断后部队,而迂回而去的前田利家和佐佐成政也拦截到了正在突围撤退的武田家信浓众,不破光治则直取武田家辎重队而去。已经奋战多时、死伤惨重的武田军在织田家的总攻下渐渐无法支撑,全军崩溃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直到这时,在千曲川渡口处猛攻多时的北条纲成才终于不甘地放弃了努力,率领着部队脱离了战线,头也不回地沿着官道向东南逃去。他大概也明白,在这里选择撤退就意味着天下的归属已经注定了,而北条家的命运也随之注定了。保留这些有生力量,对大局没有什么影响了。

    “殿下,要追击吗?”真田昌幸指向仓皇撤离的北条军,“让铜墙备先牵扯住,然后等各个备队重整列队追上去后,可以把北条军咬下一大半来。”

    “不必了,士卒们苦战大半天已经很累了。胜局已定,没必要为了战果再付出牺牲了。”雨秋平倒是看得很开,思考的东西也要

    多一些,“而且别忘了这一战的总大将可是少主啊,我们在这川中岛和关东联军决战已经抢了少主的风头了,如果再把北条家的主力全歼了,那不是让少主成了配角?到时候和主公可不好交代啊。”

    “战斗还未结束,殿下已经在想着分配战功的事情了,可是大大的轻敌。”真田昌幸微笑着挖苦了雨秋平一句,“竹中大人在的话,肯定会批评您的吧。”

    “我也多么希望他能在这里亲眼看到天下统一的一战啊。”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道。

    真田昌幸说得没错,武田家却确实正在走向灭亡的命运。

    随着柴田胜家指挥着各部分头发动猛攻,武田胜赖之前为了撤退所做的一切布置也都被拆解。他开始逐渐意识到,和能够顺利脱离战场的北条军不一样,武田军此役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武田军不是北陆道军团的动手,信浓众、上野众先后崩溃,最后连武田胜赖身边的甲斐众也解体了。溃兵在犀川、千曲川之间的土地里四处逃窜,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或死或降。武田菱的旗帜被抛弃在血水里飘荡着,身边倒毙着无数武田家忠勇武士的尸体。

    现在还在抵抗的,就只剩下武田胜赖幕府外的旗本们了。他们有些人都是从武田信玄时代追随而来、被武田胜赖继承的老兵,此刻正在拼尽全力地为武田家奉献最后的忠诚。

    “殿下,撤吧。”到了殊死关头,迹部胜资还没有放弃劝说武田胜赖逃离的努力,“信浓甲斐还有大批将士等着您回去带着他们重整旗鼓呢,您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武田胜赖没有回答,因为他害怕一旦和迹部胜资开始对话,他就会动摇自己不久前才立下的“战死在武田家灭亡的战场上”的决心。若是连这最后一战斗弃军潜逃了,他就彻底没有脸面去见武田信玄了。

    “殿下,您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啊!还有那么多武田家的武士在各地抵抗,还有那么多城池打着武田家的旗帜,还有那么多人在新府城里等着您!您怎么能就这样轻生撒手而去了呢?您不管他们了吗?”

    不得不说,迹部胜资的嘴皮子是真的很灵活,他没有用“活命”这一懦夫的借口来劝武田胜赖逃离,而是给武田胜赖找了一个非常好的借口来下台阶——那就是为了武田家的大局考虑。迹部胜资竭尽全力地把弃军潜逃的负罪感降到最低,希望能够劝动武田胜赖。

    “少主也还在新府城等您呢,夫人也还在新府城等您呢,您要抛下大家只顾及自己的名誉吗?主公!您怎么能这样呢?为了武田家的存续,哪怕是投降的屈辱也要承受下来啊!先主可是把武田家交到了您的手上啊,您这样任性地离去,九泉之下又如何跟先主公交待呢?”

    武田胜赖承认,他已经快被迹部胜资说动了——哪怕他知道迹部胜资说的是错的,但心底对生的渴望还是在不断萌动。

    武田家已经没有未来了,哪怕武田胜赖逃回新府城,也不可能在宿敌织田家手上为武田家争取

    到任何宽大处理的待遇了。等待着武田家的,只有彻底从历史上被消去这一条路了。这个道理,武田胜赖心里清楚。作为武田家的家督,战死在战场上是他能够为武田家的名誉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这个道理武田胜赖心里也清楚。

    但他还是忍不住地想回去,忍不住地想苟延残喘,想再见到自己的妻儿——哪怕是一眼也好。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就在武田胜赖动摇之际,就在武田胜赖努力地斗争不让自己开口应允迹部胜资的请求之际,忽然有一骑传令兵从南边冲入了幕府内。

    “主公您看!传令兵还能来!南边的路还通畅着,现在撤还来得及!”迹部胜资抓住机会再次上前一步劝道,可是武田胜赖却仿佛有了预感一般看向了传令兵,低声问道:“什么消息。”

    “主公,大事不妙了。”脸色惨白的传令兵一个猛子就跪了下来,仿佛需要为带来的坏消息谢罪一般颤抖地道,“穴山信君那厮开城投降了,新府城已经落到德川家康手里了,少主和夫人他们也都险在德川家手里了。”

    “什么?”得知这一消息的迹部胜资等重臣都是惊慌失措,回过神来后恨不得用最恶毒的语气咒骂这个武田家的叛徒。然而武田胜赖却是神色平淡地接受了这一事实,非但没有抱怨,反倒是释然地笑了一下。他甚至心里有一些感激穴山信君,感激他把苟且偷生的后路断了,让他能够下定决心战死在这战场上。

    “传令门外的旗本们,替我在顶住一盏茶的时间。”武田胜赖轻声对侍卫们下令道,侍卫们闻言都是微微一怔——他们已经意识到武田胜赖要做什么,不过并没有人劝阻——因为这才是武田胜赖作为一个武士,作为甲斐武田家的末代家督最好的归宿。

    “首级带走,不要留给敌人。尸体就留在这信浓吧,跪在这里向先父谢罪,是我毁掉了甲斐武田家。”武田胜赖一边解开身上的具足,一边对身旁的侍卫们吩咐道。长坂光坚不知道从哪里替武田胜赖找来了一块白布铺在地上,武田胜赖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跪坐在白布上,袒露出自己的腹部,抽出了腰间的肋差。

    天正九年(1581)11月11日,对峙数日的关东联军和织田军在北信浓妻女山-川中岛一线展开激战,史称第六次川中岛合战。是役,织田军围困海津城,而关东联军则在妻女山上驻扎。随后,织田军雨秋平前往川中岛八幡原列阵防御,柴田胜家则率半数军队迂回袭击妻女山。关东联军在得到海津城传出的情报后,留下北条纲高在妻女山断后,其余全军扑向川中岛八幡原,但是苦战半日仍然没能突破雨秋平的阵地。午后,柴田胜家突破了北条纲高的部队赶到战场,将人困马乏的关东联军彻底击溃。佐竹义重在大局已定时倒戈,突然袭击了关东大名的部队,将关东大名们悉数擒获。北条纲成在柴田胜家赶到战场后就率军逃离,一路撤回了关东一线,并没有遭到追击。而联军主帅武田胜赖则再战败后切腹,武田军主力全军覆没。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五十六章 惩处

    “对佐竹义重的处置下来了。”

    天正九年(1581)11月15日,上野国箕轮城内,雨秋平正和柴田胜家、前田利家、不破光治、佐佐成政等北陆道军团的重臣们商议如何落实织田信长的命令。

    “比想象中轻了许多,佐竹义重这到了最后才投降的人,居然还给他留下了常陆半国。”不破光治拿着手上那封安土城发来的信,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主公之前向全关东宣战,还以为按照主公的脾气这次肯定是要赶尽杀绝了呢。”

    “可能丹羽殿下软磨硬泡般的日夜进谏终于起作用了吧。”雨秋平一想起丹羽长秀那操心劳累的面庞就有些同情,“可真不容易。不过那些加入关东联军的小大名倒是全部被改易了,一点情分都没有。”

    “他们咎由自取。”佐佐成政对此显然举双手赞成,冷冷地应道,“这种时候了都要负隅顽抗,明显是对我们织田家毫不认同啊。”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那些被改易的关东小大名的浪人就会记恨佐竹家而不是我们了。”雨秋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着说着他好像逐渐理解了织田信长的深意,“他们估计会寻求报复吧,到时候佐竹家要是出了什么纰漏,主公也可以一把将他们从头撸到尾给改易掉,还能顺势平息掉关东小大名们浪人的不满。”

    “还是红叶脑子转的快。”前田利家闻言连连点头,啧啧赞道,“等到天下太平了,政务上的事情还需要红叶多多提点啊。”

    “非武人本分。”柴田胜家冷哼了一声,斜眼瞪了眼前田利家,后者立刻吓得没了言语。

    “武田家的全领都已经压制完毕了,除了仁科家的高远城费了点功夫外,其他的城池在得知武田家主力覆灭、武田胜赖切腹后基本都不战而降了,武田家甚至连下任家督都没选出来就灭亡了,武田胜赖的孤儿寡母也落在德川殿下手上了。”不破光治继续看着后方送来的情报总览,用手快速地翻页,“伊豆也已经全部弹压完毕了,少主率军攻克箱根山脉把小田原城全部围住。北条家从信浓逃回来的大军被少主拦在了玉绳城,进不了小田原城了。”

    “那北条家已经完了。”柴田胜家听到这里后似乎就不再关注后文了,索然无味般地眯了眯眼睛,双手抱胸往后一靠,不打算继续参与讨论了。

    “就看少主想先打下小田原城还是先灭了北条主力了。”雨秋平也和柴田胜家持有同样的看法,“少主这波急行军越过小田原城封堵北条主力堪称妙笔啊,不然让那几万北条军回到了小田原城里还真不好办。”

    “不枉主公倾力栽培啊,当年还在阵前稍显木讷僵硬的少主,如今已经是能指挥数万大军、独当一面的名将了。”前田利家也颇为感慨地赞叹了几句,“现在还能记得小时候,我们这些母衣众陪着少主玩,看着少主在院子里瞎跑时的样子啊…这时间可真快啊,一转眼少主

    都是要接班的了啊。”

    “是啊。”佐佐成政闻言也是感触良多,微笑着低声道,“当年我管教少主最严,少主一度还很怕我呢。谁能想到当年才那么丁点大的小孩子,如今已经能接过主公的衣钵了。”

    “少主有说要不要我们南下支援吗?”在前田利家和佐佐成政这两个母衣众唏嘘不已的时候,雨秋平则看向了不破光治手里的信,关切地问道。

    “少主没有明说,只是说一切依照红叶殿下和柴田殿下的判断行事。”不破光治放缓了语速,一边说着一边把几张纸重新翻了一遍,随后摇了摇头道,“的确没有给出明确的指示。”

    “那我觉得少主的意思是让我们不用急着过去了吧。”雨秋平略加思索后就低声判断道,“少主明礼识大体,肯定不会说出让我们不要南下去分功劳这样的话,可是主公又是希望让少主多立功,于是少主就把判断权交给了我们,让我们自己揣测主公的意思。”

    “红叶说的是。”前田利家一点就透,立刻直起身子来应和道,“那我们就率军转进下野、下总、常陆好了,先把关东小大名们的领地全部接受了,再把一直被我们缴械拘押着的佐竹军给放回常陆去。”

    “之后再进军陆奥,把伊达政宗侵吞来的土地收回来。”不破光治理了理那一沓纸,补充了一句道,“我们向主公去信吧,请他把伊达辉宗和陆奥小大名们都放回来,将领地物归原主。”

    “伊达家的领地也想物归原主?”佐佐成政冷笑了几声,轻蔑地看了眼东北的方向,“就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想要两面下注给伊达家来一把大的,把我们好好的大局搅得一团糟。就这还给他物归原主?没有改易他就该庆幸了吧。”

    “还有那最上家,也要清理。嘴上说着什么和我们织田家站在一起,但是最后却和伊达家私通款曲,把伊达政宗给放进了越后,害得我们在决战时的兵力少了不少。”谈到伊达政宗,佐佐成政立刻联想到了最上义光忽然停战并放纵伊达政宗的事情,“看在他那么积极地为织田家奋战过一场的份上,改易应该就不用了,削减了一半的领地免不了吧。”

    “佐竹家都和我们兵戎相见了,最后时刻才投诚,就这样了主公也才削减了他一半的领地。虽说是有计谋的成分在里面,但最上家怎么也不至于和佐竹家一个结局吧。”雨秋平似乎觉得佐佐成政有些太严苛了,忍不住替最上义光开解了几句道,“当时也算是比较尴尬,最上军本来也不是伊达军的对手,再加上妹妹调停,他撤军休战我个人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之后也从未和织田家为敌。”

    “与敌人私通款曲若是不严罚,以后织田家如何治天下?”佐佐成政丝毫不认同雨秋平的处置方式,“再说了,佐竹家的处罚也轻了,如此一来关东武士恐怕都会看轻我们织田家,觉得我们外强中干不敢得罪他们地头蛇,所以才以怀柔

    为主的吧。”

    “阿修罗,红叶,你们也别争了,反正这事最后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看到佐佐成政有些咄咄逼人,前田利家立刻站出来打圆场道,同时向雨秋平投去了歉意的一撇,“都要看主公的,咱们现在赶紧出兵关东才是做家臣的该做的事情…”

    前田利家话还没说完,在一旁沉默不语好久的柴田胜家忽然站起了身,就往屋外走去。剩下四人愣愣地看着柴田胜家离开,随后就听到了他招呼部队要继续进军的命令。

    “柴田殿下可真是急性子。”即使和柴田胜家并肩作战了一段时间,雨秋平还是不大习惯柴田胜家的风格,“人狠话不多,跟不上他的节奏啊。”

    天正九年(1581)11月15日,织田家北路军从上野国箕轮城开始向东南挺进,沿途北条家的城池大多投降——这也算是北条家的传统艺能了。和毛利家一样,北条家并不能很好地控制关东地区的诸多小豪族,其身份也更接近于坐拥相模、伊豆、半个武藏直领的关东盟主。因此每次敌人来犯,关东的小豪族们都会飞快地一口气投降,甚至北条家的直领也会接二连三地投降到只剩下小田原城一座城,等到北条家靠着坚城把敌人击退后,再一股脑地投降回北条家。难怪北条家会把小田原城经营成如此坚城——因为北条家虽大,但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演化成“但我们已无路可退,背后就是小田原”。

    在基本压制了武藏国后,北路军留下了不破光治、佐佐成政包围忍城、河越城这两座不肯投降的城池,主力继续向下野国挺进。这时,他们也收到了来自越后的消息——伊达政宗在听说川中岛战场上关东联军惨败后,就立刻抛下了上杉景虎逃亡回陆奥了。据说他本人心急如焚,甚至抛下大部队自己带着侍卫就一路冲回了米泽城。而最上义光则在伊达军离开后立刻举兵杀向北越后,配合织田家攻击上杉景虎,试图为自己之前的纵敌行为做出弥补,赢得织田家的宽大处理。上杉景虎孤立无援,在兵败之际切腹自杀了。

    “伊达政宗已经回来了?”前田利家在收到消息后有些意外,向雨秋平和柴田胜家求证道,“撤得这么快啊,这是要回来保住他刚打下的陆奥地盘吗?那我们怎么办,是不是该改变一下计划了?把佐竹义重送回常陆的事情要不先放一放?赶紧压制下野国,准备迎击伊达军吧。”

    “他敢吗?不需要准备。”柴田胜家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随后便不再言语。

    前田利家闻言有些尴尬地讪笑了两声,随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雨秋平,希望他劝劝柴田胜家。不过雨秋平居然也是笑了一下,随后对着前田利家耸了耸肩道:“别担心,伊达政宗不敢的。”

    “那他急匆匆赶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前田利家不解地反问道。

    “说不定是为了磕头呢。”雨秋平充满恶意地道。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五十七章 悄无

    天正九年(1581)11月18日,伊达政宗抵达了下野国宇都宫城,行动的神速让人叹为观止。不过他并没有率领军队,而是带着少数侍从孤身前来——即便如此,也是够快的了。11月11日关东联军战败,消息传到越后怎么说也要13日了,也就是说伊达政宗用5天就硬生生从越后跑到了下野。这样的效率,可以和那些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昼夜不停歇的传令兵相媲美。而伊达政宗这么急匆匆赶来也不是为了别的,单纯就是为了来谢罪。

    此刻,雨秋平、柴田胜家和前田利家正在天守阁内接见赶来的伊达政宗。他身穿了一身武士切腹赴死前才穿的白衣,恭敬地跪在会客厅的木质地板上,把头压得很低很低。

    “三位殿下容禀!”伊达政宗用有些颤抖的声音悲哀地恳求道,“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啊!”

    柴田胜家似乎没有听伊达政宗解释的意思,正坐在主位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刀,都不知道有没有在听。雨秋平则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欣赏着这个前世战国名人的表演。无奈之下,只得由前田利家这个身份最低的人出来接话道:“敢问伊达殿下合意啊?加入东国联合与织田家对抗,举兵侵犯已经归附织田家的大名们的领地,事实铁证如山,还有什么误会可言吗?”

    “前田大人容禀啊!”伊达政宗显然事先做好了功课,仅凭前田利家那副没有绘制家纹的具足也认出了他的身份,“在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织田家着想啊!如果织田家直接接受了那些小豪族的归附,可不是要赏赐一些领地给他们嘛!但如果在下直接把他们的领地都侵吞了,织田家能帮他们复国就感激涕零了,自然也不敢有非分之想!而且在下这次侵占他们领内,也让他们元气大伤,未来几年内想必也不会给织田家惹麻烦了吧!”

    “哦?伊达殿下当日起兵加入东国联合时想的难道是这些吗?”雨秋平被伊达政宗想出来的借口给逗乐了,忍不住出言调侃道,“那可真是对织田家忠心耿耿啊。”

    “红叶殿下明鉴!”伊达政宗闻言立刻抢过话来,也不管雨秋平那台阶到底能不能走人,就硬下,“在下久仰织田家大名,无时无刻不期盼织田家早日兵临关东、横扫宵小,还宇内太平!今日终得偿所愿,死而无憾!”

    “啊这…”雨秋平一时失语,上次被武士的脸皮震惊到还是在九州遇到伊东义佑的时候,“你若真是一心向着织田家,为什么之前却从未来信沟通过?哪怕将关东联合的行军路线报告给我们也好啊。”

    “几位殿下料事如神,又怎么轮得到在下画蛇添足呢?”伊达政宗立刻抬起头开始恭维,“这不就不费吹灰之力将关东联军主力尽灭了吗?”

    “那你冲去越后也是为什么呢?”前田利家再次接过话头,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个你该怎么解释?”

    “都是为了和织田家前后夹击,彻底消灭上杉景虎啊!”伊达政宗闻言立刻俯身磕了几个头,随后举起四指指天发誓道,“也正因如此,在下从未和织田家交手,也从未和支持织田家的最上家交手过!”

    “你说你要消灭上杉景虎,但是你怎么进了他的城协助防守呢?你怎么没有在入城后对上杉景虎动手呢?你说你没和织田家交手,难道不是因为织田家还没有发动进攻所以你没有交手的机会吗?”前田利家立刻察觉出伊达政宗话语里几处破绽,毫不留情地指出道。

    “前田大人有所不知啊!在下之所以没有在城内起事,就是想等到织田家大军抵达后再里应外合的啊!可是在下才智不及诸位殿下,哪能料到诸位殿下的东征不过是虚晃一枪,主力已经朝着信浓去了!在下在城里苦等多时还是没有等到织田军,所以迟迟没有起事!殿下反倒说在下是因为没有遇到织田军所以才没有和织田军动手,实在是冤枉啊!”伊达政宗说着说着,眼睛里居然挤出几滴泪来,好像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照伊达政宗这么一说,他的一切行动好像还真的没对织田军造成任何威胁,硬要说成是为了配合织田家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今年你才15,16吧,小伙子。”雨秋平在一旁微笑着看完了伊达政宗的解释,又看了眼他那尚还幼稚的面庞,用长辈对晚辈的口吻教诲道,“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啊,惩处这些事情可不是靠着嘴皮子就能躲过去的。就算你舌灿莲花说得无懈可击,我们主公要罚你还是要罚你,哪怕说不过你也照样能罚你。这个时候你驳倒我们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难道不是应该想办法讨好我们,请我们在主公面前为你美言几句吗?”

    雨秋平的话让刚才还有些得色的伊达政宗瞬间脸色大变,一时间僵在那里。大冬天里,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白衣服的背部已经隐隐被汗水浸透了。柴田胜家似乎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谈了,都没和伊达政宗打过招呼,就站起身来自顾自地朝门外走去了

    “让你的部队缴械投降吧,我们会派人去接收伊达家的领地,之后对伊达家的处置如何要等主公的决议了。”雨秋平也站起身来跟着柴田胜家离开,路过伊达政宗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实一点,别反抗,别给织田家增添更多的麻烦了。不然,你这件白衣服现在穿就还是太早了啊。”

    天正九年(1581)11月20日,织田军开入陆奥,而从海路返回的伊达辉宗等大名也在汤本港登陆,纷纷赶回领内光复自家的领地。伊达政宗非常识时务地没有抵抗,而是下令全体部队缴械。织田军在俘虏了全部的伊达军后,让伊达辉宗返回了米泽城接管了行政事务,但是始终要在织田家的监视之下,等待织田信长的最终发落。

    而天正九年(1581)11月25日,压制甲信的德川家康也率军进入了相模,与织田信忠汇合。而安房上总一带的里见家作为北条家的仇敌也立刻起兵,从背后杀向玉绳城,和织德联军两面夹击。织田信忠于是示意泷川一益开始对小田原城的猛攻,兵微将寡的小田原城守军甚至连巨大的城墙都占不满,很快面临窘境。随着小田原城城头燃起的多道告急狼烟,原本在玉绳城坚守的北条军主力别无选择,在北条纲成的率领下全军倾城而出西进给小田原城解围。挡在他们路上的,就是严阵以待的织德联军。经过三天的血战,北条家最终没能突破人多势众的织德联军的防线,各部先后因为伤亡过大而失去了战斗力,而几乎是空城一座的玉绳城也被里见家占领、后路被断。最终,北条军败北,织田信忠发动反击,击溃了筋疲力尽的北条家全军,北条纲成在兵败之际切腹自杀。

    凯旋而归的织田信忠将北条纲成的马印和缴获而来的北条军靠旗、军械扔到了小田原城城下,看着堆积如山的北条鳞纹,小田原城内的守军彻底失去了斗志。天正九年(1581)11月30日,小田原城宣布投降,请求宽限时日。同日,一直在坚守的

    北条家城池也纷纷降服。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天正九年(1581)12月3日下午,小田原城城下。

    特意从陆奥赶回的雨秋平、柴田胜家和前田利家与早就在城下等待受降仪式的织田信忠、泷川一益、德川家康等人碰头了。今天傍晚,就要在小田原城东门门外举行受降仪式了。届时,北条氏政会亲自出降,这也将标志着全日本最后一个与织田家敌对的势力放弃抵抗。

    “已经没有与您敌对的势力了,全天下就此由织田家统一。”

    雨秋平看着小田原城外忙着准备仪式的织田军和城头黯然撤下的北条家旗帜,情不自禁地念出了这句《信长之野望》游戏中玩家统一天下后的系统台词。他本以为天下统一的这一刻应该更轰轰烈烈、更隆重一些,可是它的确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几天前雨秋平还在下野国和伊达政宗扯皮,几天后天下就统一了——他一下子都有些没回过劲来,缺乏现实感。仿佛来得如此突然的统一也会非常脆弱,让雨秋平有一种“还没结束呢”的错觉。

    不过也不只是雨秋平,站在他身边的众人们也都有一些恍惚。对他们而言,天下统一来得有些快、有些突然。可是对于应仁之乱后已经苦于乱世一百多年的百姓来说,天下统一来得实在太慢了。

    半兵卫,我做到了,天下太平了…让你能够活着看到天下太平的承诺,我办到了。

    长政,你有在看吗?战国乱世结束了,你梦想的太平已经来到了。

    雨秋平回过头去,仿佛能看到无数为了结束乱世而牺牲的人们的影像。他看到了水原子平、小早川弥七助、穴山信实、原长赖、青木一矩、龙子、水原子经、小幡杰盛,看到了无数死去的旧部们,他们头顶的纸红叶多到已经如一片枫林一般;他看到了森可成、塙直政和无数织田家的同僚们,他们倒在了织田家统一大业的路上;他也看到了武田信玄、上杉谦信、三好长庆和无数乱世豪杰,他们虽然是敌人,但同样在为统一天下而奋斗;他还看到了濑名氏俊、近藤康庄、朝比奈泰亨和无数今川家的故人们,他们都笑意吟吟地看着雨秋平,看着他们的期望由雨秋平来亲手实现。

    雨秋平以为自己也会看到今川义元,不过并没有找到。或许他的那位家督殿下正在那里踢着蹴鞠赏着画,根本无暇来看他吧。

    总之要结束了,这战国乱世。

    “这样历史性的时刻,要载入史书的时刻,主公不在着实有些可惜啊。”回过神来的雨秋平感叹了一声,随后笑了起来。还没等他笑几声,脑袋上就重重地挨了一记。

    “谁说余不在了?”熟悉而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众人都是一惊。只见织田信长带着一队侍卫,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了小田原城城下。他本人正用手里的折扇,狠狠地敲着雨秋平的脑袋。

    “听说北条家要投降了,余可是八百里加急才从安土城赶过来的啊。”织田信长看出了属下们的疑惑,心情大好的他居然笑着看了个玩笑,“红叶说得对啊,这样重要的场合,余怎么能不在呢?”

    天正九年(1581)12月3日,北条氏政开小田原城向织田信长投降,天下统一。织田信长亲自登上小田原城天守阁,将天下布武的大印敲在了天守阁顶楼的天花板上,标志着战国乱世的结束。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五十八章 风魔

    与小田原城内外花天酒地着庆功的织田军和德川军不同,雨秋平在受降仪式结束后的第二天,就借着织田信长布置的“周围警戒”的命令率军前往了小田原城北方的足柄城。足柄城作为小田原城最重要的支城之一,承担着抵御甲斐、信浓方向来军的重担。不过在小田原城已经投降的今天,足柄城似乎已经无足轻重——足柄城的守军已经在几日前投降,雨秋平现在就要率军来接收城池。这样一座小城,居然让身为当今天下第一名将的雨秋红叶亲自前来,着实让人惊讶。

    “殿下。”雨秋平进城后,早已暗中在此等待多时的天野景德便将雨秋平引到了暗室里。

    “人抓到了吗?”雨秋平把头凑到天野景德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抓到了,他试图孤身向甲斐山区逃走,被在下埋伏的忍者堵住,已经擒获。但是足柄城附近已经有一些织田家的忍者了,在下不敢与他们动手,所以足柄城内外现在也没能完成情报隔绝。”天野景德同样压低了声音,“于是在下把风魔小太郎送到城外密林里去了,那里比较安全,请殿下待会乔装打扮后跟着鸦的忍者混出去审问风魔小太郎吧,务必要瞒过织田家的耳目。”

    “我知道,私自审问敌方忍者这种事情,让主家知道了总归不好。”雨秋平自然也知道轻重,毕竟他要追查的事情和他的身世有关。

    红叶军进城后,立刻开始了对北条家守军的缴械。而雨秋平将部队交给福岛安成后,自己则立刻换了身衣服,扮作搬运武器的辅兵走出城外,随后跟着前来接应的忍者躲开织田家的哨探一路绕进了足柄城北边的密林里。七拐八绕后来到一个小山洞里,门口大量戒备的忍者确认了雨秋平的身份后,就把他放进洞内。又是在山洞里绕了半天,进入了一个用木板和石头打造的隔音单间,雨秋平终于见到了他要找的人——北条家风魔忍者里头领风魔小太郎。在北条幻庵遇刺、北条纲成切腹后,他就是整个北条家里掌握秘密最多的人了。

    此刻,风魔小太郎已经被五花大绑在了椅子上,手筋和脚筋都被挑断,身上还缠着锁链、带着镣铐。之所以要做这么完善的戒备,是因为雨秋平要求在无人的环境下单独审问风魔小太郎。考虑到两者之间的武力差异,只能把风魔小太郎几乎变成残废才能保证雨秋平的安全。

    在护送的忍者点上了油灯,给雨秋平留下了报警的响铃并关门离开后,雨秋平期盼已久的审问终于开始了。

    “风魔小太郎?”雨秋平在椅子上坐好后,就向面前那个青面獠牙的壮汉问道。不过风魔小太郎似乎并没有搭理雨秋平的意思,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双目空洞地望着雨秋平身后的烛火。

    “你不会想要通过所谓的轻蔑和无视来彰显你的气节或者对北条家的忠诚吧?”雨秋平见状哑然失笑,有些不解地看向了风魔小太郎,“不至于吧?北条家赫赫有名的忍者首领,居然是这样的人吗?”

    风魔小太郎依旧没有理会雨秋平,而是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

    “想请你开口说几句话可真难啊,非要用刑才行吗?”雨秋平想起了天野景德事先简要传授他的那些骇人听

    闻的刑罚,不禁皱了皱眉头。

    风魔小太郎依旧是沉默不语,就像一具尸体一样对外界的行动毫无反应。

    “可以给我一个你为什么不说话的理由吗?”雨秋平微微直起身子,让他可以平视风魔小太郎的双眸,然而风魔小太郎的眼神里却空无一物,仿佛深渊一样地让人绝望,而他也依然一言不发。

    “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必死的命运,所以没有任何求生的念头了吗?”雨秋平沉吟了片刻后,心里大概猜测出了风魔小太郎的内心所想,“自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你就知道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了,因为我秘密审问敌方忍者本就是禁忌,如果被织田家知道了我会惹上麻烦,所以我肯定不会让你落到织田家手里,之后也肯定会处决你。不论你说了还是没说,我肯定不会留下你的命了。你是这么想的吧?”

    风魔小太郎依然没有回应,不过雨秋平这个时候已经习惯了。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如果你投靠到了我这一边,如果你能够赢得我的信任让我相信你不会去找织田家告密,我就可以把你转送到安全的海外度过此生。”雨秋平试探性地抛出了另一个可能,不过显然也没能让风魔小太郎改变主意——他依旧一动不动。

    “算了,我是真的没有时间了,我们直接点吧。”雨秋平叹了口气,随后活动了一下脖颈,压低声音道:“我之前在和你幻庵大师的谈话里达成了一项交易,出于保密考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也就是为了那项交易才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提前审问你的。现在我只要你告诉我八尺镜的下落,我就会出面求情,保住北条家的家名。你虽然还是会死没错,但如果你不肯告诉我八尺镜的下落,北条家就完了。”

    当雨秋平把话说到这里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风魔小太郎终于有了表情,缓缓地扭过僵硬的脖子看向雨秋平,用沙哑的嗓音低声道:“我怎么相信你?”

    “我就是骗你的,你没什么好信的。”雨秋平闻言笑了两声,做出一副戏虐的表情,“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还会不会说话罢了。”

    “快告诉我。”然而刚才雨秋平百般恳求都不开口袋风魔小太郎,此刻却在雨秋平缄口不言后却忽然强硬起来,“你要为北条家做什么?幻庵大师生前是怎么和你说的?”

    “我不告诉你,除非你先告诉我八尺镜的下落。”雨秋平咧了咧嘴角,在风魔小太郎眼里这就是胸有成竹的笑容,但雨秋平明白他自己不过是在漫天要价罢了。

    “我如果告诉你了,你会怎么帮北条家?”风魔小太郎并不死心,而是再次开口追问道,“你又为什么要那一面破镜子?他的下落对织田家而言有什么意义吗?”

    “对织田家当然没用啊,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我们主公在攻陷小田原城的那天,就已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赝品八尺镜,说是在小田原城里搜出来的,送回皇宫了。”雨秋平向风魔小太郎告知了外面发生的事情,“至于真品的下落,我们主公怎会在意?织田家大权在握,他说哪个是真的哪个就是真的。”

    “那你要这镜子又有何用?”风魔小太郎眯了眯眼睛,想要活动一下手脚却无能为力,只是传来一阵阵

    钻心的疼痛。

    “我不告诉你。”雨秋平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随后反问道,“八尺镜在哪里?”

    “我不知道。”风魔小太郎同样顶了回去道。

    “交涉结束。”雨秋平见状笑了几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伸手就要去拉那个铃铛,下达让忍者接他出去的命令。风魔小太郎见状一急,第一次放低了身姿用弱一点的腔调道:“红叶殿下容禀,在下是真的不知道。”

    “不说就不说嘛,我又没逼你,你做好北条家和风魔忍者里全族覆灭的觉悟就可以了。”雨秋平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反正我自己花些时间,也能找到八尺镜,不需要你们。”

    “殿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下坦诚相告,八尺镜真的不是北条家偷的,近畿的一系列暗杀也不是北条家做的,那个风魔里叛忍是杀害幻庵大师后出奔的混账叛徒,我们追杀他还来不及又哪里会协助他?”风魔小太郎看到雨秋平似乎真的不再在乎八尺镜而是作势要走后,终于乱了方寸,“在下不知道幻庵大师和殿下您是怎么约定的!但是八尺镜的下落,我们风魔忍者里是真的不知啊!”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不想说就不说,我没有逼你的意思。本来就是我和幻庵大师的私人约定罢了,没有强迫你遵守的意思。”雨秋平依旧一副云淡风轻、毫不在乎的态度,伸手就要去拉铃铛。风魔小太郎此时完全傻了,他不知道雨秋平为什么能够如此决绝,但是临死前的他除了雨秋平也没有别的指望了,狼狈之下只得低头认输道:

    “殿下,八尺镜的下落在下是真的不知道。”风魔小太郎非常诚恳地看向雨秋平,在锁链的束缚下用那遍体鳞伤的身体微微行了一礼道,“但是在下可以向您提供其他宝贵的情报,希望能够以此作为交换,请您为北条家美言几句。”

    “早知如此,最初又何必嘴硬呢?”雨秋平叹了口气,随后缓缓地坐回到了座位上,低声道,“快些说吧,挑你认为最重要的情报说,我没有多少时间的。”

    在风魔小太郎开口前,雨秋平又补上了一句。

    “只准你说一个,如果情报不够打动我,不够和八尺镜的下落一样宝贵的话,我就不会履行诺言了。”

    雨秋平的话让风魔小太郎深深地低下头去,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双手和双脚的伤口处也再次开始淌血。

    “殿下。”良久后,风魔小太郎又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眸里仿佛能流出血来。

    “幻庵大师和您一样都是神力者,他的神力‘月读’是能够通过杀死他人而窃取他人的记忆。幻庵大师一生亲手处决过无数战俘和敌方忍者,甚至连早云殿下、氏纲殿下还有先主公氏康殿下过世时,最后都会在临终前让幻庵大师替他们补上一刀,来把自己的记忆传承给幻庵大师,由幻庵大师来在暗中守护北条家。风魔里的忍者们若是伤重难医,也会交由幻庵大师杀死,这就是风魔忍者里几十年来强大的秘密。”

    “在下只是一介忍者,不知道幻庵大师究竟看到了什么。但是幻庵大师曾经无数次和在下提起,您所持有的神力在现世也好、在黄泉比良坂里也好,都是最强的。”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五十九章 处置

    离开山洞的雨秋平面色阴沉,让他的侍卫们都有一些不适应,却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殿下审完了?”天野景德看到雨秋平出来后,立刻迎上前问道,“那在下这就去灭口,顺便销毁踪迹。附近已经开始出现织田家忍者活动的迹象了,务必要小心。”

    “麻烦你了。”雨秋平向天野景德微微点了点头道。

    “殿下到底问到了什么?”天野景德看到雨秋平的脸色铁青,皱着眉头低声道。

    “我用‘八尺镜’作饵,骗风魔小太郎用其他情报来交换我对北条家的求情。”雨秋平只和天野景德说到这里,但是剩下的东西却没有交代:他本想询问风魔小太郎,北条幻庵是如何知道自己穿越者身份的,从而试图窥探叶谷穗子背后的“那位殿下”的蛛丝马迹,结果却得到了一个让他无比讶异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消化的情报。

    我的神力…是最强大的?什么意思?

    北条幻庵能通过杀人来夺取记忆,又是什么情况?这不符合科学规律啊…但是我一个穿越者说起什么科学规律,难道不是很滑稽吗?

    超自然的力量真实存在…

    和清水织子一样,北条幻庵也是神力持有者,我也是。

    那显如上人呢?弗洛伊斯呢?天皇陛下呢?他们为什么遇害?难道不是因为他们知道我穿越者的身份,而是因为他们是神力的持有者吗?所以那个幕后的刺客其实不是在帮我灭口,而是在捕杀神力者?那他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我?

    叶谷穗子也知道我的身份,她也会是神力者吗?之前的那位木之本宁呢?

    纷至沓来的情报让雨秋平的脑袋快要炸掉,但他也没办法把这些事情和天野景德分享,只得摇了摇头。天野景德一如既往地没有僭越,不再多问,而是着手去安排善后工作了。

    他们不知道,远处的山林里,有一双眼睛正悄悄打量着他们。

    雨秋平回到小田原城时,全城的占领和接收已经完成了,北条家的亲族们全都成了阶下囚,武士们也都被拘押,盛极一时的北条家从关东霸主的地位骤然跌落。而在那之后,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对整片新打下的东国大地的分封。为此,织田信长特意将专门负责国割的丹羽长秀也从安土城召来,于天正九年(1581)12月7日集合重臣们在小田原城召开了一场评定会议。

    “来吧,咱们简单点,先说说北条家该怎么处置吧。”织田信长大大咧咧地在评定室中央摊开了一张日本地图,自己随便把脚往桌案上一跷,随口道。

    “改易,主要亲族全部切腹。”佐佐成政第一个发言,就提出了要把北条家连根拔起的要求,“天下大势已定,北条家仍然和织田家作对,显然是不识时务、没有臣服之意。再加上主公先前已经把盗取八尺镜、组织一系列刺杀乃至于暗杀先帝的罪名都加到了北条

    家头上,这个时候如果不严惩到底,那岂不是变相承认我们心虚?”

    佐佐成政上纲上线的话一下子就把雨秋平想要求情的言论给堵在了嘴里,于是他犹豫了一下后只得换了一种说辞道:“佐佐大人说的不错,但我觉得我们这样赶尽杀绝,反倒让天下人觉得我们做贼心虚有意灭口一般。”

    “红叶殿下倒是有趣,这是要和在下绕车轱辘吗?”佐佐成政闻言不满地看了雨秋平一眼,“照红叶殿下所说,我们反倒还要放弑君凶手一条生路?”

    “佐佐大人说的是,不管我们怎么说,肯定也堵不住那些讨厌织田家的人的嘴巴。”雨秋平顺着佐佐成政的话头往下说了一句,随后话锋一转道,“既然如此,我们还不如索性采取对我们最有利的处置措施,给北条家留下一小块领地。不然北条家这样在关东精英数十年的庞然大物一朝倒下,就会催生大量的浪人,这可是不小的治安隐患。万一有人振臂一呼,说不定还会涌起一揆。但如果我们给北条家留下一小块领地,再强迫他们收容所有北条家的武士,就可以杜绝这个风险。同时,北条家也注定支付不起这么多武士的俸禄,到时候家中怨声载道,这是武士也会对北条家离心离德,我们就可以直接瓦解他们的斗志。若是爆发了什么乱子,便可以像对待佐竹家那样名正言顺地再把北条家一撸到底。”

    “红叶说的有理。”一向作为温和派的丹羽长秀自然是赞成雨秋平那缓和一些的处理意见,第一个站出来支持道。

    “在下也觉得红叶殿下的处理方式比较合适。”德川家康看了雨秋平一眼,察觉出了他为北条家求情的意图——德川家康猜测雨秋平是想报答北条家当时收容了今川家遗臣的恩情所以才求情的,于是也站出来帮了一把。

    “听起来是还不错,余也没多少时间应付关东层出不穷的一揆啊。”织田信长闻言沉吟了一会儿,随后摇着折扇点了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把北条家当成佐竹家那样养着,消耗他们的实力和锐气,等到我们在关东站稳了脚跟,差不多了找个借口一撸到底。”

    “嗯…”织田信长于是看了眼地图,然后随手用木履点了点伊豆的方向,“就把伊豆一国给他们吧,他们之前不是就从伊豆起家的吗,给留个伊豆也算够意思了。”

    “主公宅心仁厚。”雨秋平闻言松了口气,总算是完成了对北条幻庵和风魔小太郎的承诺(虽然雨秋平骗了风魔小太郎,相当于用一次帮忙换取了两次情报),心下也算过得去,便对织田信长恭维了一句。

    “宅心仁厚对余来说可不是什么好词啊。”织田信长笑了两声,白了雨秋平一眼,随后继续道,“伊达家呢?你们怎么看?”

    “伊达家虽然名义上与织田家敌对,伊达政宗也确实是野心膨胀,但是到最后似乎也没对织田家造成什么威胁,也从未和织田家交手。再加上其父伊达辉宗一心降服,在

    下觉得还是宽大处理吧。”这次雨秋平没有开口了,丹羽长秀只得自己站出来进谏道。

    “但余看伊达政宗那小子年纪不大、野心不小啊,留在东北终究是个祸患。”织田信长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随后一拍桌案就想出了措施,“这样,让伊达辉宗回去继位,然后让伊达政宗切腹。”

    “这…”丹羽长秀被织田信长的点子弄得有些尴尬,“未免有些太过严苛…伊达辉宗殿下似乎颇为疼爱其子…”

    “那就让他拿南羽前来换嘛,把它们南羽前没收了,就留下陆前国的30万石,换伊达政宗一条命。把伊达政宗追放到佐渡岛上去,我们派人监管他。”织田信长于是又即兴地想出了一个办法,“之后把上杉景胜转封到腾出来的南羽前米泽城,再把越后分封给北陆道军团此役立功的人。”

    “主公明鉴。”看织田信长已经把越后腾出来分给自己的同僚,丹羽长秀也不好断人财路,于是点头应下来,北陆道的武士们闻言也立刻附身谢恩。

    “北条家空出来的领地该怎么办呢?”织田信长看了眼地图,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不如在关东地区也设立一个军团?负责监管关东?”雨秋平看到历史正逐渐地收束到熟悉的方向,便顺水推舟准备给泷川一益送个人情。

    “可以。”织田信长被说中了心意,大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泷川一益,“左近,要不就交给你了?把你从伊势转封到信浓和上野,余再封你个关东管领当当?”

    “多谢主公器重!在下定当不负期待,继续为织田家奉献忠诚!”泷川一益受宠若惊,先是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立刻磕头谢恩。他这算是在天下平定之地踏上了织田家重臣的末班车,成为了算上柴田胜家、雨秋平、羽柴秀吉、明智光秀、德川家康、织田信忠在内的第七个方面军团长级的人物。

    “东骏河和甲斐就给你了,竹千代。”织田信长又看向德川家康,笑着对他道,“感谢你多年来为织田家奉献的忠诚。”

    织田信长的这段话可是大有深意,“奉献忠诚”一词只有在主公对待家臣时才会使用。他在封赏德川家时对德川家康说出这样的话,可谓是胡萝卜加大棒。不过德川家康又岂会是不识时务之人,天下已经被织田家统一,这个时候的织田家已经不需要盟友,只需要臣子了。于是他闻言立刻俯身认了下来,顺势行了一个家臣见过主公的礼节道:“多谢殿下!在下感激不尽!”

    如此一来,德川家也算是正式承认了对织田家的从属地位,成为了和其他军团长同等敌人的织田家家臣。

    似乎是对德川家康的反应非常满意,织田信长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他看了眼地图上还空着的区域——相模、武藏、下总、下野和半个常陆,斟酌了一会后看向了织田信忠。

    “奇妙丸,这关东五国你有兴趣吗?”

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九百六十章 鹤冈

    织田信长此言一出,评定室内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织田信忠,而织田信忠也支吾着不知该如何接话。

    “怎么?作为余的儿子?作为织田家未来的家督,连接下五国的自信都没有吗?”织田信长看到织田信忠犹豫的表情,明显有些不高兴了。

    “父上…”织田信忠看到织田信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只得勉强解释道,“并非如此…无论再难的挑战,只要是为了织田家,儿臣都不会畏惧。只是这关东自古以来都是武家根本,若是不控制关东岂不是要重蹈室町幕府的覆辙?这样事关重要的地域,或许还是交由父上直辖比较好?”

    “哦?”织田信长闻言挑了挑眉毛,忽然站起了身,快步来到织田信忠,俯下身来凝视着他的面庞道,“你的意思是,你若是被封到了关东,就会像室町幕府的关东公方一样和中央作对吗?”

    “请父上赎罪,儿臣绝无此意啊!”织田信忠顿时被吓得冷汗直流,立刻跪伏下来磕头谢罪道。

    “少主对主公您一片赤诚,主公可莫要错怪少主。”丹羽长秀看到气氛尖锐起来,也立刻站出来劝解道,“少主若真有此心,领命便是,又岂会指出其中原委?少主会这么说本就是因为问心无愧啊。”

    “既然问心无愧为什么不敢接?让你坐这关东,你坐就是了嘛。”织田信长没好气地瞪了眼织田信忠,用手狠狠地在他的肩膀上捏了几下,“这日本领土就是狭长,关东和近畿两者必失其一。一边是武家根本,一边是朝廷所在和财粮重地,你有什么办法?镰仓幕府取了武家根本,最后被倒幕的天皇掀翻。室町幕府取了朝廷和财粮,最后在与关东公方源源不断的对峙里耗尽了运数。你有什么办法?除非你把皇室迁到关东,再花上100年把关东的人口和财粮经营地超过近畿,否则这日本永远不可能太平。你们觉得这有可能吗?”

    “说不定还真的可能。”雨秋平听完织田信长那几乎预测未来般的发言,忍不住嘟囔了一声。

    “就算有可能,余也没时间。”织田信长又白了雨秋平一眼,随后扭回头来继续瞪着织田信忠,“日本已经平定了,你们以为就大功告成了吗?你们以为战争就结束了吗?还早得很呢,海的那边有朝鲜,朝鲜那边有明国,明国那边还有那么广袤的大地,再往西还有欧罗巴,再往西还有新大陆,那才是余的野心!你们觉得余还有时间用几十上百年来经营这日本吗?”

    织田信长的一番话镇住了在场的重臣们,那宏大到几乎是痴人说梦的志向冲击着众人的神经。柴田胜家、丹羽长秀等人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尾张时代,跟着他们那永远跑在最前面、跑得最快的主公,无论多努力也追赶不上、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在尾张时,能统一尾张对他们而言都算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难关,更别说吞

    下美浓成为一方霸主了——但织田信长在还有四分之一个尾张时就已经天天念叨着美浓了。之后,织田信长在打下稻叶山城后甚至连庆功会都没来记得开,就再次把目标锁定为“天下布武”,要上洛、要一统天下——这对于那些还沉浸于打下美浓的喜悦中的家臣根本反应不过来。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织田家的天下一步步成真时,家臣们才情不自禁地感慨织田信长当日的理想——可织田信长现在已经看着全世界了。

    用小小的日本去统一世界,有可能吗?没有人会说“有”。

    用小小的尾张半国去统一日本,有可能吗?没有人会说“有”,但织田信长已经做到了,现在他还要继续去做到。

    总有人质疑织田信长的才能,质疑他是靠着接二连三的好运气才取得今日的成就。但就算织田信长在军略、政略、智略上都不是最顶尖的,可他从来都是把目光放得最远的那个人——他一直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而这就是最了不起的才能。所谓时运,都是给有梦想的人所准备的。

    “只是主公,让近畿和关东分置还是太过危险,万一对立…”丹羽长秀沉吟叙旧,终于还是扮演起了他从平手政秀和林秀贞那里继承而来的角色,替那一直冲在最前面的织田信长踩下刹车。不过这一次,织田信长并不打算听从他的意见,而且随性间就想出了解决的办法——或者说是搪塞反对意见的借口。

    “没事嘛,别担心什么对立。等余出征海外了,余就把家督正式让给奇妙丸,让他来安土城继位,然后让他的儿子三法师来去关东接班。以后就这样,少主都派去关东历练,之后再来安土城接班。”织田信长一拍脑袋就想出了一个解决措施,随后得意洋洋地道,“这样你们就不用担心什么关东和近畿对立了吧。反正总要有人来留守关东吧,余还能找出比自己的儿子更值得余信任的人吗?”

    织田信长的一番话让原本还想继续进谏的家臣们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这个制度还是漏洞百出,但一时间也没有更合适的方法了。

    “别再这里多说什么废话了。”织田信长环顾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家臣们,随后大笑着起身,转身就朝门外走去,只甩下一句话道,“动作快点,余要去鹤冈八幡宫一趟,你们都快点跟上来。”

    带着各自的侍从,策马奔驰在前去鹤冈八幡宫的路上,织田家的家臣们却都是一头雾水。鹤冈八幡宫是日本三大八幡宫之一,主祭神是八幡三神,一直以来被当做武家守护神的信仰中心,也是曾经辉煌过的镰仓幕府的标志。它始建于平安时代,为平定奥州凯旋而归的源赖义所创,在源赖朝入住镰仓,八幡神就成了源氏的守护神,历代收到天下武士供奉。当年上杉谦信率领关东联军围攻北条氏,就是在这里正式继承了关东管领之职。

    “主公突然跑去鹤冈八幡

    宫是要干什么?”前田利家看了一眼前方几里外扬起的马蹄尘,那是织田信长的旗本队——愣是没等他们这些家臣准备就跑了出去。他们辛辛苦苦追了半天,最后也只能跟在马屁股后面吃灰。

    “莫非是想在那里就任征夷大将军,然后开幕吗?”雨秋平斟酌着给出了一个解释,随后摇了摇头道,“可是这种场合必须要有天皇的受命啊,肯定要有一个公卿带着旨意过来,也没看到有公卿随军啊?”

    “那不然就是主公要自立为将军?”前田利家说出了一种可能,立刻摇了摇头,“不会吧,这也太放肆了…哪里会有这种…”

    然而他说着说着,话语却戛然而止——织田信长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放肆的事情,自立为将军有什么大不了的,前田利家甚至担心他还会不会像平将门那样自立为天皇。

    雨秋平看到前田利家忽然不说话了,自然也猜到他想到哪里去了,也在一旁笑了两声。这时,之前出发最晚的泷川一益也策马赶了上来,雨秋平看到泷川一益的身影后,放慢了马速和他打了个招呼。

    “泷川殿下。”雨秋平向泷川一益招了招手道。

    “红叶殿下。”泷川一益提高了马速,快步来到雨秋平的身边,向他拱了拱手,“先前的会议上多谢你美言!”

    “泷川殿下何必客气,哪怕我不说,这关东管领的位置也是你的啊,这都是你这二十多年为了织田家竭诚奉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荣誉。”雨秋平闻言连连摇头,示意泷川一益不必如此,“这军团长之位,本来就该是你的。”

    “足足等了快十年,才终于有了独当一面的机会,可惜已经没有大展身手的机会了啊。”泷川一益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但更多的还是得偿所愿的感慨。

    到了傍晚时分,众人终于策马赶到了鹤冈八幡宫所在。织田信长到的比他们早,他的母衣众似乎已经散开到了鹤冈八幡宫周围开始了准备工作。不过众人还是好奇织田信长到底要干什么,这么着急地把母衣众派去准备,总不见得要在今晚就把仪式给办了吧?什么仪式能这么简单就准备好啊,怎么说也要等到明天白天再说吧。

    还没等大家把马匹拴好喘口气,忽然就看到鹤冈八幡宫的各处庙宇开始腾起黑烟。紧接着,隐隐就有火光闪动。家臣们还以为鹤冈八幡宫失火了,匆忙再次翻身上马赶过去,来到近前了才发现织田信长本人正亲手拿着火把,策马围着鹤冈八幡宫绕圈,四处点燃着母衣众们堆积在鹤冈八幡宫周围的木柴和火药。鹤冈八幡宫里的人们正在滚滚黑烟和逐渐扩大的火势里仓皇出逃,而织田家的家臣们则震惊地看着这座名胜古迹逐渐被大火吞没。

    “不会真有人以为余要当将军吧?”织田信长戏谑地看了眼目瞪口呆地部下们,随后满意地放声大笑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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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之门扭转了历史,常磐红叶书写了传奇。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且看那穿越至日本战国的中国学生,如何在抉择中,开创属于自己的霸业。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