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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扶摇微影     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txt下载     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二十六章 旧臣

    天正八年(1580)1月28日凌晨,位于远江的雨秋-德川联军大举出动。红叶军从挂川城出发后,高天神城和小山城就如临大敌地禁闭四门防守。然而出他们意料的是,红叶军连看都没看南边的两座城一眼,径直冲向了大井川。红叶军的工兵部队指挥着辅兵们以惊人的速度在大井川上扩建了数道由小船支撑的浮桥,红叶军大军在中午之前就全数越过了大井川。而红叶舰队也行驶到了高天神城、小山城南侧海域,不断徘徊巡航。部分的驱逐舰则驶入了大井川内,帮助红叶军运输物资和部队。

    高天神城城主冈部元信和小山城城主芦田信蕃见状愕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冈部元信知道红叶军的动向是想在大井川东岸完成展开布阵,从而彻底封锁两城与骏河的通道,于是他去信芦田信蕃,希望双方立刻联手突围,沿着海岸线渡过大井川跑回骏河,趁着红叶军还没从北到南完全控制大井川之前。

    然而芦田信蕃却拒绝了冈部元信的要求,他的领地全部都在小山城附近。如果这样一枪不发就弃城而逃,回去之后肯定会被震怒的武田胜赖改易的。一般而言,力战不敌而丢失领地的武士,往往可以得到主家一定的补偿。但是眼下雨秋-德川联军还没有来到小山城下,若是芦田信蕃就跑了,他可不知道怎么跟武田胜赖解释。

    小山城位于高天神城东边,就在大井川边不远处。如果芦田信蕃要跑,绝对是来得及的,可是他却回绝了冈部元信。芦田信蕃一拒绝,冈部元信一时间也有些尴尬,不知道是该撤还是该坚守。理智告诉他,雨秋平铺盖这样的天罗地网,就是要把高天神城和小山城的守军一网打尽的。可是后路上的芦田信蕃都不撤,他如果现在就放弃城池,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几番挣扎之下,冈部元信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撤退。不久后,德川军就带着惊蛰备来到了高天神城城下。

    就在冈部元信准备好笼城死战,等待支援时,让他意外的事情又发生了。德川军并没有对高天神城发动进攻,而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在高天神城周围挖掘壕沟、设置栅栏和拒马,把高天神城牢牢地封锁住了。之后,再留下一部分人包围高天神城后,德川家康就带着惊蛰备直奔东边的小山城而去了。

    小山城是高天神城退往骏河的必经之路。如果说大井川被红叶军封锁了,冈部元信或许还能趁着黑夜在漫延数十里的河边找个地方偷渡的话,如果小山城一丢,那真的是无路可走了。冈部元信现在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或许雨秋平这番背水列阵的冒险不止,不是为了全歼在远江境内的武田军,而就是想要他冈部元信的命。

    “20年了,没想到他还是这今川家阴魂不散的畜孽还是不肯放过我。”站在城头望着德川军远去的冈部元信狠狠地握紧拳头在女墙上砸了一下,“他害死了家督殿下还不够,害得今川家陨落还不够,一定要把所有今川家的人都害死才甘心

    吗?”

    天正八年(1580)1月30日,红叶军完成了对大井川的初步封锁,并开始在大井川东岸构筑防御工事。2月1日上午,德川军则展开了对小山城的攻击。同时,骏府城的穴山信君也开始集结部队,试图救援被困在远江的友军。他也向正在甲斐的武田胜赖告急,请他立刻向骏河派出援军。

    2月2日,穴山信君率领的8000大军抵达了大井川以东的岛田一带,他看到了红叶军在2天内构筑的防御工事。大井川上四个重要的渡口和渡桥所在,都修筑了数个棱堡和大量的壕沟、土墙等防御工事,各自由红叶军的一个备队驻守。而雨秋平的本阵,则设立在了大井川向东拐折的凹口里,铜墙备的骑兵也部署在本阵,总兵力在23000余人左右。

    看到这样强大的军力和无懈可击的防御工事,穴山信君一下子就泄了气。他看了眼周围的8000人,意识到自己估计连红叶军的一个阵地都冲不下来。他登上附近的小山,向红叶军的阵地后瞭望。他发现每一座红叶军的大型工事集群后,都搭建了大量的桥梁,上面源源不断地有辅兵和民夫把辎重粮草搬运到前线来。

    “太快了,这么短的时间…全部都部署完了。”穴山信君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随行的诸将却是相顾无言。

    武田家和德川家联手攻灭今川家后,今川家的遗臣不是投靠了德川家,就是投靠了武田家。除了位于高天神城的冈部元信外,此刻穴山信君召集的骏河众里,就有大量今川家的遗臣。朝比奈信置,天野景贯,奥平贞胜等诸多今川家的旧臣,跟在穴山信君的身后,望着眼前旌旗招展的红叶军,都是唏嘘不已。

    他们谁都不会想到,当年那个内战失利、下狱问死,带着几百个残兵败将被放逐出境的雨秋平,在20年后居然会有如斯成就,打回骏河。放眼天下,武略方面已无人敢说能胜他一筹,无数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将都在他那绝对防御面前碰了一鼻子的灰。而他麾下的红叶军,更可以说是古往今来第一强军。眼前那支红叶军,就横在自己的面前。

    离开时狼狈不堪的几百人,如今已经是甲坚兵利的数万大军。不变的,只有那插着头盔上的枫叶,和那面高高飘扬的枫鸟马印。

    “那面旗是先主公赐下的马印,你们还记得吗?”奥平贞胜感慨良多地对身边人低声道。

    “岂会忘记。”天野景贯凝视着那将赤鸟军旗反过来后绘制而成的枫鸟马印,“雨秋红叶今日的威势,已不在当年先主公之下了。”

    “听说雨秋红叶和枫公主颇为恩爱,20年都未曾纳妾。”朝比奈信置不知为何忽然提起了这个话题,其他几人闻言都是愣了一下。随后,便明白了朝比奈信置的深意。

    “那面先主公赐下的马印,雨秋红叶现在还在用。家主在家书里说,他和少主在离开北条家后去了京都,也是雨秋红叶加以

    安顿,还为此和织田信长据理力争过。”朝比奈信置是朝比奈家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投降了武田家继续为臣的,和朝比奈泰朝一直没有断了联系。

    “红叶他从来没有忘了今川家,也没有忘了先主公。”当年在今川家里,和雨秋平相交甚密的奥平贞吉如今也是个中年人了,但是当年的情谊他却从未忘却,替雨秋平说话道,“现在想想…鸣海城一战,是否真的另有蹊跷呢?”

    “谁知道呢。”朝比奈信置耸了耸肩,作为朝比奈家的一员,他一直都是怀疑冈部元信的。只不过现在同殿为臣,再加上今川家已经没有复兴的希望,他也就再未提起那件事了。

    “雨秋红叶是先主的女婿,是今川家的一门众。他那战功赫赫的少主,也流着先主的血脉。”奥平贞胜年纪大了,也是多愁善感起来,望着眼前无比强大的敌人,心下却是欣慰,“后世的史书上必定会有雨秋红叶的一笔,想必也会提起曾经辉煌的今川家和先主公吧。”

    “真不想和红叶为敌。”奥平贞吉叹了口气道,周围的几人也是微微颔首。在今川家败亡后,曾经威风八面的他们也沦为了武田家在骏河的国人众,始终得不到器重和信任。而同样身为今川家旧臣的雨秋平,则成为了他们心中的骄傲和盼头。每当雨秋平又打了胜仗后,他们私底下都会悄悄庆贺,说这是给今川家长脸——丝毫不记得当年雨秋平被放逐时,他们中也有人落井下石。

    就在这时,穴山信君似乎注意到了今川家的旧臣都在一边窃窃私语着什么。他于是策马而来,半提醒半警告地道:

    “诸位在这里议论什么,可否说来给我听听?”

    “自然是讨论军情。”奥平贞胜匆忙解释道。穴山信君倒也不敢为难这些今川旧臣,毕竟骏河有多半的国人众都曾属于今川家,点了点头便算过去了。

    “这雨秋红叶可不是善茬,当年先主公临终前对此人颇为看重,宁可拖着病体也要杀了他,谁曾想功亏一篑。”穴山信君转身看了眼红叶军的阵地,向众人问道:“他以前曾是今川家的重臣,你们对他可有些了解?是否能对此战有些帮助。”

    “穴山殿下。”朝比奈信置于是开口道,“依在下之见,还需等到北条家和主公的援军抵达后,我们方才有一战之力。”

    “我倒是听说,这雨秋红叶一向行事谨慎。”穴山信君有些不解地摸着自己下巴上的小胡子,“为何要渡过大井川,背水列阵,这不是给自己徒增风险吗?这可是与他的风格不大相同啊。”

    “好叫殿下知晓。”天野景德见穴山信君有所疑问,便出言解释道,“当年雨秋红叶在今川家时,与现任高天神城城主冈部大人有旧怨。此番布置,可能是为了断绝冈部大人后路才做出的。”

    “嘿。”穴山信君闻言干笑了几声,“该是什么仇什么怨,居然犯得上用这么大的阵仗也要抓他?”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二十七章 死里

    天正八年(1580)2月2日夜里,高天神城。

    夜幕降临后,没有月亮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围在高天神城周围一圈的德川军营地却是点满了火把,严防有人趁机突围或是遁走。

    而在高天神城城头,两个吊篮已经在一片漆黑里准备好了。

    “兄长。”冈部正纲有些不安地送着冈部元信来到城头,看着已经换成一身布衣的冈部元信和几个随从,“这高天神城城高池深,我们在这里坚守待援有何不好?您如此冒险弃城出逃,先不说事情被发现后守军的士气是否会崩溃,您带着几个随从如何闯得过天罗地网?若是被抓住了,可就万事皆休了,还不如待在这城里。”

    “我知道孤身潜逃是九死一生,但留在城里可就是坐以待毙。”冈部元信最后检查了一遍吊篮的绳索,“你没听到今日小山城周围的炮声吗?估计要有几十门大筒啊…小山城最多明天就要守不住了,那么多大筒,高天神城也撑不了几日。”

    “不是还有援军呢吗?”

    “雨秋红叶已经渡过大井川了,穴山殿下一点解围的可能都没有。等到北条家和武田家的援军都到了,方才有一战之力,而且还不一定能赢。”冈部元信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那至少要五六天之后了,那时候高天神城早就丢了。”

    “这雨秋红叶…”冈部正纲恨得咬牙切齿,“当真要把所有今川家的人都赶尽杀绝吗?”

    “你放心,他要找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你就算城破投降,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事的。”冈部元信在冈部正纲的肩头拍了拍,“多多保重,若是哥哥我遭遇意外,犬子就拜托了。”

    “一路保重。”冈部正纲朝着兄长鞠了一躬,目送着冈部元信带着几个随从顺着吊篮滑下。等到吊篮里的人纷纷跳了出去之后,几个侍卫就开始把吊篮往上拉。

    “咦,怎么有点沉?”几个侍卫有些诧异地低声嘟囔了一句,但还是快速地把吊篮拉了上来。等到他们把吊篮搬回城上时,才发现冈部元信居然没有离开,而是跟着吊篮下来了。

    “兄长?”冈部正纲见状一愣。

    “有暗哨,就在城边上,被我看到了,估计是雨秋家军情司的人。”冈部元信低声骂道,“只能让随从们去当诱饵了。没想到,雨秋家的忍者居然有这么多都来了这高天神城城下町。”

    “那怎么办?”冈部正纲不知所错地问道,“那岂不是无路可走了?”

    “还有一条路。”冈部元信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就快步下了楼梯,嘴上嘟囔道,“真是武士之耻…”

    此时,高天神城城外。

    “来了。”躲在城下町里的宇智波青冈看着黑暗里缓缓移动的几个身影。今晚没有月亮,光线很暗,悄悄地从城头放吊篮下来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逃生选择。不过宇智波青冈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军情司的忍者潜藏在城下町里的各个角落,全方位无死角地观察着城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轻微的动静也

    会被发现。

    “不要打草惊蛇,这有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跟上去。”宇智波青冈对周围的几个上忍低声吩咐道,立刻就有十几个精英忍者暗中追了上去。

    不过宇智波青冈并没有妄动,而是继续守在那里盯着城头。果然,不久后,一个在南城盯梢的忍者赶了过来。

    “大人,南城也放下了吊篮。”

    “继续派人暗中盯着,不要轻举妄动。”宇智波青冈已经从容不迫地下令。此役,红叶军投入了军情司的大量忍者,他完全有人力和本钱进行饱和追击——不用判断哪一组是诱饵,每一组都派出足够多的人去。

    然而不久后,他又发现了第三组、第四组、第五组吊篮…

    “有问题。”宇智波青冈的脸色逐渐阴冷起来,“如果他没发现暗哨,那么根本没必要准备那么多诱饵。如果他发现了暗哨,准备多少诱饵又有何用?他难道以为军情司来的只有百来个忍者吗?”

    宇智波青冈低下头来沉思了半晌,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事情。他猛地站起了身,对周围所有留着的带队上忍低声道,“立刻散开排查,在城下町内搜索一切下水和沟渠!同时四散侦查,发现身上有异味的人就立刻拦下盘问!”

    “终于…”

    冈部元信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身上沾着的、衣服里带着的屎尿恶臭让他一阵阵头晕目眩。他刚刚从高天神城里一个厕所的坑道里一路爬了出来,爬到了城下町聚集区里,这对于一个武士而言是比死亡还要难以忍受的屈辱。

    不过,他的屈辱还没有结束。他知道,自己身上这么大的味道肯定引人注目,想走之前安排好的那条退路估计是凶多吉少了,不过他早就准备了副策。高天神城孤悬远江,是武田家在最前线的城池,冈部元信早就做好了城破被迫逃亡的打算。因此,他暗地里在城下町挖了一条直通南边海滩的密道。只不过多年未用,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走了。

    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在城下町里摸索,生怕遭遇雨秋家军情司的忍者,好不容易在乌漆嘛黑里凭着记忆找到了那个仓库。他不敢推开沉重的大门,只得从一旁稻草垛里的小洞钻入仓库。他移开了一个木箱子,露出了底下的一个石板。他弯下腰来费尽力气把石板搬开,露出了底下的一个豁口。顺着豁口往下爬,就是他很久以前挖的那条地道。

    地道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隐约触碰到大量的蜘蛛网和死老鼠,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冈部元信闷着头往前爬去,甚至不知道万一前面的路封死了,他还能不能爬回来。就这样暗无天日地怕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隐隐听到了潮水的声音。

    可就算爬出去了又能怎么样?红叶舰队早就在这片海域徘徊着。冈部元信之前不愿意采用这条密道的原因,就是担心一到海滩上就会被红叶舰队发现,到时候真的是走投无路。

    想到这里,冈部元信放缓了爬行的速度,甚至想要退回去。然而,心中不祥的预感却愈演愈烈—

    —雨秋家忍者的指挥似乎是个好手,说不定已经追查到了自己逃生的地道。此时返回,同样是凶险异常。

    想到这里,冈部元信咬了咬牙,继续向前爬去。又是不知道爬了多久,他忽然嗅到了青草的气息,也隐隐赶到了气流的流动。冈部元信一下兴奋起来,手足并用地向前爬去,猛地揭开盖在顶端的草皮,把头从地道里探了出来。

    离海滩大约还有两里地,离高天神城的城下町入口处大约也是两里地。在这个洞口背后不远处的地方,就有德川家设下的营盘和岗哨,往回走肯定是行不通的,只能往前走。

    冈部元信随手弄了点土和石块,把洞口大概堵了堵,便起身向着海滩奔去。一路上,他还发现了不少零星的暗哨,看来雨秋家军情司这次真的是倾巢而出要抓他。

    可是跑到海滩了该怎么办?还不是一样被红叶舰队发现?该怎么逃回骏河呢?走大井川还是会被红叶军堵住,从海上找小船划回去又会被红叶舰队堵个正着。

    冈部元信忽然有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感,可是他没有停下脚步。这就像是背对着海啸逃生的灾民,即使注定迎来死亡的命运,却也还在奋力求生。

    然而当他越过一道土坡,看到了一览无遗的海滩和远处的海面时,却大喜过望地几乎跳了起来——原本停泊在海面上的红叶舰队,此时居然不见了踪影?

    “天助我也。”冈部元信顾不了那么多了,二话不说就朝着海边跑去,试图找到一艘小船,可以划着从海上逃回骏河。

    冈部元信不知道,红叶舰队之所以离开了高天神城南侧海域,是因为北条家的水军已经在下午载着援军绕过了伊豆半岛南端,驶入了骏河湾。北条水军一经出现,就被红叶舰队的斥候发现。红叶舰队为了阻止北条家的援军在骏河登陆,从而为攻克高天神城和小山城争取更多时间,已经全师而出去迎击北条家的清水水军。

    北条水军试图前往武田水军的港口——江尻港登陆,可是红叶舰队已经先一步卡在了北条水军前往江尻港的去路上。面对红叶舰队那可怕的战力,北条水军根本不敢向前接战,只得在伊豆的土肥港登陆,把援军草草放下,让他们自行走陆路去骏河。

    在迫使北条水军放下陆军后,红叶舰队就在第二天傍晚返航回到了远江海域。然而,就是它这短暂的离开,恰巧让冈部元信赶上了,得以乘着小船一路逃回了骏河。

    2月3日晚,雨秋平收到了高天神城赶回的宇智波青冈的回报,大惊失色地道:

    “什么?昨晚疑似有人趁乱逃出?”

    雨秋平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问道,“是冈部元信吗?”

    “身份目前还不确定。我们追寻足迹,只知道那个人先从粪坑逃出城,然后又顺着早就挖掘好的坑道逃出了城下町,之后趁着红叶舰队离开的那段时间乘着小船逃走了。”宇智波青冈十分惭愧地低头请罪道,“在下无能,请殿下赎罪。”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二十八章 饺子

    天正八年(1580)2月4日,小山城在德川军的猛攻下沦陷。德川军封锁了小山城周围道路后,就转向了孤城一座的高天神城,对高天神城发动了总攻。高天神城是远江坚城,一直坚持到了2月7日。不过,在2月8日清晨,冈部元信已经弃城而逃的事实再也掩盖不住,绝望的守军打开城门向德川军投降,冈部正纲也做了俘虏,远江全境平定。

    2月9日,德川家康率领着德川军和惊蛰备抵达大井川东岸的红叶军阵地时,武田家和北条家的援军才姗姗来迟。不过,在武田胜赖率领的10000甲斐众和北条纲成率领的25000北条援军抵达骏河后,武田-北条联军的总兵力也达到了45000人,和雨秋-德川联军有一战之力。而武田家在信浓、上野的援军也在赶来,只不过还需要一段时间。

    “红叶。”德川家康来到了雨秋平设在大井川以东的本阵里找到了雨秋平,“让冈部元信跑了,实在抱歉。”

    “无妨,不怪你,是我的忍者的失误。”雨秋平想到这事还是忍不住抱怨道,“不过这冈部元信的运气真是太好了,愣是让他碰上了红叶舰队离开的那一会,划小船给跑了。”

    “难以置信。”德川家康同样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红叶,既然已经不需要围堵冈部元信了,是否要把阵地撤回大井川以西为好?”

    “为何,你不打算打骏河了吗?”雨秋平诧异地抬起头来。

    “打还是要打,只是眼下敌方兵力也不少,背水列阵终归是兵家大忌,调动撤退不易。万一有了意外,可如何是好。”德川家康在雨秋平对面的马札上坐了下来,摘下了头盔。

    “但我这些工事都加固了半天,要是撤了可就白便宜他们了。”雨秋平用大拇指指了指脑后东边的方向,“背水列阵虽难,但若就这样退回去了,等武田-北条联军占据了大井川,我们抢滩渡河同样有被半渡而击的风险,不也是兵家大忌?”

    “这…”德川家康闻言也有些犹豫,被雨秋平说动了。

    “而且不瞒你说,这一仗我是必胜的。”雨秋平朝着德川家康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哦?”德川家康眼前一亮,放下了手里的头盔,“红叶此言怎讲?”

    “西国大名吃过亏了,可东国大名还是不长记性啊。”雨秋平用手点了点面前沙盘上骏河国漫长的海岸线,“制海权啊制海权,制海权全部在我手上,他们居然也敢在沿海地区和我交战?”

    “殿下。”就在这时,叶谷穗子在帐门口笑着汇报道,“午膳准备好了。”

    “走吧,竹千代。”雨秋平拍了拍膝盖站起了身,在德川家康的肩膀上撑了一把,“厨子做了饺子,一起来吃。”

    天正八年(1580)2月10日,武田-北条联军在留下一部坐镇骏府城后,其余主力进驻到了藤枝——岛田一带,和渡河的雨秋-德川联军对峙。不过

    碍于雨秋平部署修筑的强大防线,他们也迟迟没有发动进攻,似乎打算耗在这里,等待雨秋-德川联军自己撤走。于是,武田-北条联军也开始修筑大规模的防御工事,试图把静坐战进行到底。而雨秋-德川军同样没有急着发动进攻,也是自顾自地加固着工事。

    就在武田-北条联军担心雨秋-德川联军有诈,昼夜提防突袭时,败报却从海上传来。前些日子返回远江海域的红叶舰队忽然出现在了骏河湾海域,将猝不及防的北条水军打得溃不成军。北条水军试图再次逃回土肥港,可红叶舰队却直接追了过来,把伊豆国土肥港野给打了下来。弱小的北条水军完全无力应付,只得一路南逃,绕过伊豆半岛逃回了相模湾。

    紧接着,红叶舰队就转身来到了江尻港,清算武田水军。即使向井正纲利用纵火船奋力一搏,却还是不是红叶舰队的对手,武田水军被围在港口内全歼。无奈之下,向井正纲只得带着残余的水军众向红叶舰队投降。

    起初,收到水军的败报,武田胜赖还不以为意——反正他也没指望水军有什么作用。然而不久后,就传来了蒲原城沦陷的消息——红叶舰队在蒲原城城下放下了鸣镝备,以猛烈的舰炮作火力掩护,顺利地帮助鸣镝备快速攻克了蒲原城。骏河国多山,中北部几乎都是山地,只有靠着海岸线的一段有平原和官道。而骏河国庵原郡重镇蒲原城正是山海之间的重要关卡,坐落于富士川河畔的蒲原城卡住了从甲斐、伊豆、相模来往骏河的官道。蒲原城一丢,位于骏河的45000联军就失去了退路,像被包饺子一样困在了骏河。

    恼怒的武田胜赖立刻放弃了前线阵地,全军退回了骏府城,然后以穴山信君为前锋东返,反向进攻蒲原城。然而,在江尻港到蒲原城的一路上,官道都是夹在山海之间的。往复巡航的红叶舰队肆无忌惮地轰击着武田军,把武田军打得苦不堪言。他们没有还击的能力,只得一看到红叶舰队到来就躲入北边的山区里——然而在那里雨秋平也给他们准备了礼物。跟着鸣镝备一起登陆的特种连队早就潜入了山区,铃木重秀这些纪伊国人众用他们最熟悉的山地游击战疯狂袭扰着武田军。穴山信君被特种连队的挑衅惹怒了,下令部队对特种连队展开攻击,却在山区里被不停地风筝,最后也只得作罢。

    一路跌跌撞撞,等穴山信君的骏河众抵达蒲原城下时,已经是建制涣散、士气低落,被出城逆袭的鸣镝备打得大败亏输,又在特种连队和红叶舰队的夹击下彻底崩溃,一路逃回骏府城。

    武田-北条联军面临的局面一下子变得无比窘迫。想要从骏河离开,就只有从骏河北部的山区小路里翻山越岭了——那样必须要抛弃大量的辎重。武田胜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派出使者不断催促着援军。

    天正八年(1580)2月21日,仁科盛信、武田信廉、小幡信贞等人率领的信浓众、上野众终于抵达了蒲原城。可此时,万钧备也已经从水

    路入城,鸣镝备也早就加固好了城防。面对近万红叶军和近千把铁炮、六门火炮把手的蒲原城,这些赶来的援军毫无办法。他们也试图包围蒲原城来断粮,可是红叶舰队的存在让物资得以从蒲原城靠海的南城城下町源源不断地运入,简直是无法攻陷的城池。

    不甘心失败的武田胜赖试图和雨秋-德川联军决战一场,不过雨秋平和德川家康仍然老实地躲在大井川畔他们构筑的坚固的阵地里,即使武田-北条联军撤回了骏府,他们也没有追击到平原上来的意思,根本不给武田-北条联军野战的机会。武田胜赖于是决定率领大军强冲雨秋平的阵地——这立刻让武田军的家臣们涌起了不好的联想——当年在长筱合战里,武田军也是对坚城久攻不下,然后后路被断,于是武田胜赖打定主意强冲织田-德川联军构造好的火力强大的设乐原阵地,被以逸待劳的织田-德川联军打得大败亏输。

    于是,这些家臣个个都是声泪俱下地苦劝武田胜赖,好不容易才让他打消了决战一场的打算。可是眼下的局面,西边的大井川防线是个乌龟壳,东边的蒲原城和红叶舰队同样是个乌龟壳。武田-北条联军被夹在两个乌龟壳里,总归要啃一个。

    武田胜赖试图说服北条家,让他们从关东调来更多的部队支援。可是东海道的大战显然引起了全天下的关注,织田信长已经示意北陆道军团向春日山城集结,对上杉景虎施压,迫使北条家不得不派遣援军去帮助上杉景虎,而没办法赶到骏河来。

    四万多大军的消耗可着实不少,可在蒲原城沦陷后,从伊豆、相模、甲斐到骏河的补给线就全部被切断了,单靠骏河的粮食恐怕只能再支持这四万多大军一个月。眼看着干耗下去不是办法,武田家和北条家只能动起了其他脑筋。

    天正八年(1580)3月1日夜里,大井川畔的雨秋-德川联军本阵,雨秋平忙完了一天的公务,正和今川枫闲谈着往事。就在这时,森兰丸忽然赶来通报。

    “殿下,福岛大人求见。”

    “这么晚了?”雨秋平不解地摇了摇头,“而且刚刚不是才开完评定会议吗,有什么事情不当时说?”

    “我先回避了,你忙正事,快让福岛大人进来吧。”今川枫微笑着朝着雨秋平眨了眨眼,便退入了身后的内室。

    福岛安成进来后,雨秋平立刻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安。也是,像福岛安成这样本分守礼的人,若非遇到了为难的事情,也不会深夜拜访雨秋平。

    “怎么了安成?”雨秋平示意福岛安成坐下,可是后者却是朝着雨秋平鞠了一躬,随后递给了雨秋平一封信。

    “这是?”雨秋平晃了晃信封,看了眼福岛安成。

    “族兄送来的信,约在下今晚相见。他说他会等在远处的山上,如果在下今晚不来,他就当没有此事。”福岛安成低声答道,“在下不敢私自做主,特来禀报殿下。”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二十九章 福岛

    “族兄?”雨秋平闻言一愣,“那应该是你的私事啊,在向参谋部汇报后获准就可以了啊。”

    “额…”福岛安成被雨秋平这样一说,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族兄现在正在北条家奉公。”

    “咦?”雨秋平不解地歪过头来,“你还有在北条家奉公的族兄?我记得你家以前不是今川家福岛氏的人吗?”

    “殿下明鉴。”福岛安成点了点头道,“族兄是北条纲成殿下。”

    “北条纲成?他不是姓北条吗?”雨秋平大吃一惊地站了起来,这可是堂堂地黄八幡,举世闻名的河越夜战里居功甚伟的北条家重臣啊,也是此役北条军的最高统帅。这样的人,怎么会和福岛安成有联系呢。

    “殿下容禀,北条纲成殿下原名福岛胜千代,其父是当年花仓之乱里站在玄广惠探一边的福岛正成大人,也是在下的族长,家父的弟弟。”福岛安成向雨秋平吐露着雨秋平并不知晓的历史知识,“当年城陷后,福岛家成年嫡出子弟皆被处死。族兄是在侍卫的拼死护卫下,才杀出一条去路,投奔了北条家。后来他娶北条家二代家主北条氏纲之女为妻,并拜领‘纲’字,改名北条纲成,也成了北条家的一门众。”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里面。”恍然大悟的雨秋平不禁感慨道,“之前从未听你提起过啊。”

    “过往的事,在下不愿多提。”福岛安成的神色黯淡下来,雨秋平知道他当年家族所遭遇的悲惨经历和福岛安成心里一直挥之不去的懊悔:没有好好珍惜曾经的亲人。亲情对他而言,一直是追悔莫及的。所以当自己的族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明知是敌人,还是安耐不住想再见一眼世上唯一的亲人的冲动。

    雨秋平明白他内心的挣扎,也知晓血浓于水的那份感情。即使花仓之乱时福岛安成年纪还小,估计连北条纲成的样子都记不得了,但是这份血亲的羁绊还是难以割舍。

    “那就去见见吧,没事的。”雨秋平笑着拍了拍福岛安成的肩膀,“去吧。”

    “殿下。”福岛安成闻言一怔,十分感动地朝着雨秋平行了一礼道,“多谢殿下开恩。”

    “注意安全,毕竟两军敌对。”雨秋平向福岛安成叮嘱了几句,便挥了挥手,“快去吧,别让你哥哥等太久,他估计也一把年纪了吧。”

    “谢殿下。”福岛安成再次朝着雨秋平鞠了一躬,随后就飞快地离开了。

    福岛安成一路策马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发现早有一人一骑打着火把等在了山头。昏暗的火光不足以照亮那人的面容,而当年年幼的福岛安成也早从未记清北条纲成的长相,更别提两人已经离别了四十多年了。

    但是他还是一眼就凭直觉认出了他,认出了那就是自己的哥哥。

    “兄长?”福岛安成一勒马缰,颤颤巍巍地喊出了这个自己几十年来都未曾说过的词。

    “安千代?”黑暗里的北条纲成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是你吗,安千代?”

    “兄长。”福岛安成闻言立刻翻身下马,走到了北条纲成的马前行礼。北条纲成也连忙跳下马来,扶起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弟弟。

    “让我好好瞧瞧,安千代长成什么样了。”北条纲成扶着福岛安成的肩膀,一遍遍地打量着眼前人,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完全认不出来了啊…四十多年了。我走的时候,你才六岁啊,才这么高。”北条纲成用手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一下,“现在也是年过半百了。”

    “兄长的身子倒是硬朗。”福岛安成望着北条纲成的面容,也是忍不住感慨道,“您也过了耳顺之年了,多多保重身体。”

    “唉…要是你早两年来,还能让你见见你侄儿氏繁。”福岛安成的话似乎触动了北条纲成的心事,“那孩子命苦,年纪轻轻就走了,害得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兄长节哀。”福岛安成十分惋惜地低声道。北条纲成哀伤了一会,随后便摇了摇头使劲把这些情绪从脑子中甩掉。

    “几十年来过得如何?”北条纲成拍了拍福岛安成的手臂,退后了半步问道。

    “承蒙兄长挂念,一切安好。”福岛安成提起往事,温馨地一笑,“本来被贬为奴,日子艰苦。真是三生有幸,遇到了红叶殿下,待部署甚厚,爱兵如子。现在想起,仍是不禁惶恐。我的一切都是红叶殿下给的,当年若是没遇到他,人生又该是什么样子?”

    “雨秋红叶仁者之名,东国也早有耳闻。”北条纲成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是今川义元的女婿。”

    福岛安成闻言一愣,随后也是叹了口气道,“兄长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事吗?”

    “全族上下多少人命,叫我哪里放得下?”北条纲成使劲摇了摇头,恨恨地道“这今川义元如此心狠手辣,后来身死国灭,也算是报应。”

    “算了,不聊这个,我们兄弟二人半辈子后仍能侥幸重逢,何必聊这些扫兴的事。”北条纲成自己讪笑了两声,靠在马鞍上道,“闲话家常吧,与我讲讲弟妹和侄子的事情,听闻你有了不少孩子。”

    ……

    北条纲成和福岛安成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微亮。北条纲成看了眼东方的鱼肚白,有些怅惘地叹道,“时间不早了,我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还要回城呢。若是让武田殿下知晓我私自出城,免不了一番责备。”

    “兄长还请快些回去,一切以公事为重。”福岛安成向北条纲成拱了拱手道。

    “只是舍不得走,还觉得没聊够。”北条纲成喃喃自语般地念叨了几声,手上不情不愿地把缰绳从树上解开。

    “下次有空,再与兄长畅聊。”福岛安成也伸手去解自己的马缰。

    “唉——”北条纲成松开缰绳,双臂敞开,仰天长啸了一声。

    “还会有下次吗?”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上次一别,便是大半辈子。此次一别,恐怕今生再也不

    会有相遇的机会了吧。”

    “兄长…”福岛安成闻言也是唏嘘不已。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忽然传来,北条纲成和福岛安成听到声音都是一惊。

    “是风魔众的马。”北条纲成侧耳分辨了一会,就认出了自家的忍者,难以置信地道,“此次密会地点是绝密,我连身边侍卫都未曾告知,他们是如何发现的?”

    “你快走。”北条纲成推了一把福岛安成,指了指西边一条下山的小路,“往那边走。”

    就在福岛安成准备策马逃离的之际,北条纲成却又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道,“听马蹄的声音…好像只有两人?这又是何意?”

    “两人?”就在福岛安成诧异不已的时候,上山的坡道上,远远出现了两骑的身影。等到身影近了些,福岛安成才发现这两人一个是青面獠牙的壮汉,另一个则是须发花白的剃度老者。

    “风魔大人,幻庵大师?”北条纲成显然要比福岛安成更意外,“二位怎么来了这里?你们什么时候来骏河的?你们不是留在相模吗?”

    “纲成殿下勿怪,贫僧随性了些。”北条幻庵拖着缓慢的腔调,向北条纲成颔首道,随后便转身向福岛安成道,“这位想必是福岛大人了吧?”

    “您是…北条幻庵殿下?”福岛安成也从两人的对话里知晓了北条幻庵的身份。

    “是,贫僧无意于福岛大人为难。兄弟重逢,实属三生有幸,贫僧又岂会搅这缘分?”北条幻庵翻身下马,朝着福岛安成行了个佛礼。

    “那殿下这…”福岛安成不解地看着北条幻庵,“不知殿下赶来,有何指教?”

    “想劳烦大人您帮个忙。”北条幻庵和蔼地笑了笑。

    “什么?”

    回营后的福岛安成找到了雨秋平,告知了雨秋平北条幻庵的要求。

    “北条幻庵要和我见面?今晚夜里,就在你们见过的地方?他是代表北条家,还是代表北条-武田联军?”雨秋平不解地向福岛安成追问道,“怎么个说法?目的是什么?停战吗?还是什么?”

    “他没说。”福岛安成也是为难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就说想找殿下谈谈。”

    “他八十多岁的人了,带着北条家忍者众的首领风魔小太郎,一路从相模跑到了被我们首尾包围的骏河里,然后大晚上地找到了你们,就为了给我带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雨秋平又好气又好笑,在营帐里缓缓踱步,也参不透北条幻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为什么要见他?”雨秋平缓缓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了眼福岛安成,“就你看来,他当时的表现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他是有什么底牌吗?”

    “他城府极深,看起来却是和蔼,在下什么也看不出来。”福岛安成十分惭愧地低下了头道,“不过他说,殿下如果去见他的话,是绝对不会后悔的。在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三十章 幻庵

    天正八年(1580)3月2日,雨秋-德川联军的阵地里,真田昌幸正忙着收集汇总各处探马、细作、忍者传来的情报,在沙盘上还原着两军最新的动态。雨秋平忽然拉开帐门,走了进来。

    “殿下?”真田昌幸见状一愣,“您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可是有紧急军情?”

    “不不不,我就打听个人。”雨秋平摆了摆手,若无其事地在真田昌幸对面坐了下来。真田昌幸替雨秋平倒了杯茶水,不解地道,“打听谁?”

    “北条幻庵。”雨秋平报出了自己要打听的人的名号,真田昌幸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在下斗胆一猜,可是北条幻庵约殿下私下见面?”真田昌幸放下了茶杯,抿着嘴低声道。

    “你怎么知道?”雨秋平十分惊讶地瞪大了眼,抿了口茶水。

    “殿下,此人非常危险,请务必小心。”真田昌幸等到雨秋平的确认后立刻站起了身,在随军的档案柜里翻找了几下,拿出了一份北条幻庵的档案,递给了雨秋平,同时补上了一句,“毫不为过的说,北条幻庵就是三好家的三好义贤,本家的天野大人。”

    真田昌幸的话让雨秋平的脸色也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阅读着北条幻庵的资料和履历,心下也大概明白了真田昌幸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评价。

    北条幻庵本命北条长纲,是北条家初代目北条早云的儿子,现在已经87岁了,简直老得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他见过的风风雨雨、家国兴衰,恐怕是普通人阅历的几倍。论辈分,他都是雨秋平爷爷辈的人了。

    他早年剃度出家,曾经在京都修行过,后来还俗回归北条家,率领援军参加过第一次国府台之战,整顿过小田原城城下町的内政——这就是他全部的生平记录了。一切的档案,都在那行字后戛然而止——天文六年(1537),统领风魔忍者里。

    “没有之后的记录了吗?”雨秋平拿起那薄薄的一沓纸抖了抖,真田昌幸则摇了摇头。

    “没有记录更可怕。”真田昌幸压低了声音,严肃地道,“干脏事的人,没有一个是愿意暴露在光线下的,那样很多事就不方便了。躲在暗处那些没名气的人,才最是防不胜防。”

    “风魔忍者里可以说是东国最强的忍者众了,作为风魔忍者里头目的北条幻庵自然不可小觑。”雨秋平明白真田昌幸的意思,把那张纸重新放回了桌面上,“几十年了,他能一直很好地隐藏自己,更是不容易。”

    “后世的史书里,他估计就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内政文臣吧。”真田昌幸微笑着用杯盖轻抚着茶水,“谁会想到他是北条家阴影下的那个人。北条家能够威震关东几十年,离不开阴影里那个干脏事的人。他的可怕之处,殿下不比我多提醒了吧。”

    “我知道了。”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起身,“我会多加留意的。”

    “哦对了,还有。”在雨秋平准备离开的时候,真田昌幸忽然又喊住了雨秋平。

    “怎么了吗?”雨秋平回过头来,停下

    了脚步。

    “关于北条幻庵,还有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传闻……”真田昌幸斟酌着措辞,有些为难地道。

    “嗯?以喜兵卫你的性子,居然会去信坊间传闻吗?”雨秋平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走道真田昌幸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背道,“那看来是很有趣的传闻啊。”

    “殿下说笑了。”真田昌幸也被雨秋平的语气给逗乐了,笑了几声道,“殿下说的是,的确不该在意这些传闻。在传闻里,您还是为了寻找枫夫人才来的日本呢。”

    “又拿我开涮。”雨秋平挠了挠头发,苦笑道,“说吧,是啥传闻,就当给讲个笑话乐呵乐呵。”

    “那个传闻是说,北条幻庵有个怪癖——”真田昌幸拉长了音调,用讲鬼故事的语气道,“风魔忍者里审讯过后要处死的人,北条幻庵都会亲自动手。不少还剩一口气的老部下临死前,北条幻庵也会去探病,然后自己补上最后一刀。”

    “啥?”雨秋平被这鬼故事给逗乐了,“怎么了,还是杀人妖怪不成?杀了人能获其精血?”

    天正八年(1580)3月2日晚,雨秋平如约来到了会面的地点。不过他和北条幻庵之间,可没有北条纲成和福岛安成的兄弟情,让谨慎的雨秋平不防备那是不可能的。宇智波青冈亲自带队,军情司的忍者大举出动,在小山附近潜伏下来,而雨秋平自己则带着本多忠胜贴身护卫。

    不过,据宇智波青冈的报道,北条家忍者的数量倒不是很多,只是掩护住了一条供北条幻庵上下山的小路。雨秋平于是放心地按要求点起了篝火,等着北条幻庵的到来。不久后,北条幻庵如约而至,他身后带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壮汉,估计就是风魔小太郎了。风魔小太郎看了眼本多忠胜,没有犹豫,就主动退开了十几步,留在了听不到两人谈话的远处。本多忠胜见状也后退了十几步,让雨秋平和北条幻庵可以单独密谈。

    借着忽明忽暗跃动着的火苗,雨秋平得以好好打量一下北条幻庵的容貌。他身着一身白色袈裟,头顶上的戒疤清晰可见。花白的眉毛下,是老僧慈祥和蔼的五官,以及雪白的长胡子。如果不知道的话,肯定会把他当成某个寺庙里的得道高僧吧。

    “幻庵大师。”雨秋平向着北条幻庵行了一礼道。

    “红叶殿下。”北条幻庵也向雨秋平行了一个佛礼。

    见北条幻庵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雨秋平感到了一丝类似于三好义贤给他的压力。他很想知道北条幻庵此时心里的盘算是什么,不过他显然猜不透,于是便索性坦率地开口道:“不知幻庵大师约我出来,有何要事相商?”

    “自然是为了避免杀戮,阿弥陀佛。”北条幻庵双手合十,轻声吟诵了几句佛号,“久闻红叶殿下仁者之名,想必也不愿意生灵涂炭吧。”

    “幻庵大师的意思是,想议和?”雨秋平直截了当地道。

    “红叶殿下与贫僧不谋而合,此乃三军之幸,东国之幸啊。”北条幻庵连连颔首,微笑着道。

    我可没说过啊幻庵大师,出家人莫打妄语。”雨秋平见状摆了摆手,根本不和北条幻庵打太极,“现在我胜券在握,只要等下去,武田家和北条家的这几万大军就要交代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议和?”

    “自然是为了避免生灵涂炭啊!红叶殿下天下仁者,怎会愿意见到此般人间地狱?”北条幻庵用非常真诚的语气沉声道,让雨秋平一瞬间居然真的怀疑起了这个老头子是不是太天真了。

    “幻庵大师,大晚上的也挺冷,咱们就别说废话了吧。”雨秋平用木棍拨弄着身前的篝火,“干脆点,给我一个和你们议和的理由。”

    见雨秋平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北条幻庵也是笑着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道,“红叶殿下快言快语,贫僧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了啊。”

    “首先啊,虽然贵军占据优势,但骏河和甲斐毕竟还有我们数万大军,真的拼死一战,红叶军损伤肯定不在少数。这东国之地,和红叶殿下也无多少瓜葛,打下了也不会是您的。您一向体恤士卒,爱兵如子,又怎么会为了自己的功勋让本可以回家的士兵白白死在这里呢?”

    “幻庵大师说得对。”雨秋平点了点头,继续用木棍拨弄着篝火,“但是这个理由还不够。”

    “年轻人啊,真是犀利啊,唉…”北条幻庵看到雨秋平头也不抬地回话,忍不住和蔼地笑了几声,“第二呐,红叶殿下您兴师动众,其实也就是为了冈部元信殿下吧?只要殿下愿意议和,我们可以把冈部殿下交给您。”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又怎会是因为私仇而起?”雨秋平摇了摇头,逆时针地继续挑弄着篝火,“幻庵大师怕是说笑了。”

    “贫僧所知不差的话,红叶殿下近来一直在调查今川治部的死因吧。”北条幻庵不紧不慢地道,“您在京都见了几次今川氏真殿下,这次出征骏河又带着尊夫人前来,想必也是为了此事。”

    “一切都是您的无端猜测罢了。”雨秋平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心下却是一惊。他调查今川义元死因一事,按理说应该是绝密,连在雨秋家中都没有多少人知晓。这北条幻庵远在相模,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您前些日子强行渡过大井川,不就是为了设下天罗地网去围堵冈部殿下的吗?”北条幻庵一点都不急,那胸有成竹的态度让雨秋平有些不安。

    “那是为了全歼武田家在骏河的守军。”雨秋平在口头上依然一步不退。

    “哈哈哈哈…贫僧也无意和殿下相争,冥冥之中自由定论。殿下怎么想的,殿下心里清楚。”北条幻庵抚掌大笑,脸上密布的皱纹也仿佛随着肌肉的动作而慈祥起来。

    “还有别的理由吗?”雨秋平努力定住心神,若无其事地继续用木棍拨弄着篝火,做出一副自己还有底牌的样子。其实心下依然是有些乱了。

    “第三呐,如果您答应议和,贫僧就不将您是从未来而来的这件事公之于众。”

    雨秋平手里的木棍骤然落入了篝火。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三十一章 月读

    雨秋平猛地抬起头,逼视着北条幻庵。可北条幻庵却依旧和蔼地笑着,慈祥的眼神里不见任何波动。

    雨秋平又有些难以置信地低下了头,刚才他遗落的小木棍已经落入了篝火里,被火焰飞快地吞噬着。他只觉得全身上下触电般地感到了一阵恶寒,心中的恐惧几乎吞噬了理智。

    怎么可能…这个秘密…北条幻庵怎么会知道?如果他都知道了,那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不应该啊,不应该有很多人知道这秘密啊…枫儿知道,家督殿下可能知道,叶谷穗子和她背后的殿下知道,现在连北条幻庵也知道了…

    然而在下一刻,雨秋平心底忽然涌起了另一个念头——会不会叶谷穗子背后的那个殿下,和北条幻庵其实是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会不会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可是他之前一直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为什么现在却摊牌了?直接告诉了我他知道我是穿越者的秘密?他挑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挑明这件事情,是想干什么?既然打算挑明这件事,为什么不索性说明白,而是把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

    但是…之前那个来救我的三岛理昱,他不是家督殿下的侍卫吗…难道家督殿下的侍卫在家督殿下死后投奔了北条幻庵?

    还是说…其实有两拨人,都在暗中保护我的安全?一波是家督殿下的侍卫,另一波是北条幻庵的人?家督殿下的侍卫愿意保护我还好解释,这北条幻庵又为什么要保护我?我和他非亲非故啊。

    雨秋平觉得自己的脑子彻底不够用了,认输般地苦笑了两声。

    “我答应议和。”雨秋平点了点头,随后调整了一下坐姿,对北条幻庵道,“但还请幻庵大师为我释疑。”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殿下还需要贫僧解释什么呢?”北条幻庵逐渐收敛了自己的笑容,但是依旧轻松地看着雨秋平,仿佛雨秋平是穿越者这秘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

    “我确实不懂。”雨秋平十分坦诚地摇了摇头,随后低声道,“敢问幻庵大师一个问题,叶谷穗子,木之本宁,今西小泉,这些人大师可曾知晓?”

    雨秋平全神贯注地盯着北条幻庵的面容,试图从他表情的变化来看出些端倪,可是北条幻庵却完全面不改色,让雨秋平一无所获。北条幻庵沉默了半晌,随后摇了摇头道,“贫僧不知。”

    雨秋平只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刚才北条幻庵道破自己穿越者身份的时候,他实在是受到了太大的冲击以至于现在还没回过神来。虽然大脑还在例行公事般的思考,虽然嘴巴还在应答,但是一切仿佛都脱离了人格的控制,而是像一台程序一样自己运转着。

    现在无外乎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北条幻庵就是幕后指使这些人保护雨秋平的“那位殿下”,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和雨秋平承认;要么是北条幻庵不是“那位殿下”,只是碰巧也知晓了雨秋平的秘密。

    雨秋平忽然有些懊悔——如果情况是第二种的话,北条幻庵不一定能确定“雨秋平是穿越者”这个信息是真的。雨秋平只要在刚才表现出不解和困惑,再出言反对,说不定就能搪塞过去。可是雨秋平刚才的震惊表现,却已经不打自招地承认了。上一次叶谷穗子说出这个秘密时,雨秋平的反应就已经大失水准,让叶谷穗子直接套了话。没想到自己这次还是不长教训,北条幻庵肯定认定了自己就是穿越者了,现在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可是…如果北条幻庵真的是“那位殿下”,他又为什么要保护我呢?既然保护我,

    他就是我这一边的人,那他现在为何不愿意和我相认呢?有什么意义吗?即使他不承认,我也会觉得他就是“那位殿下”啊?

    太多的思绪在顷刻间融入脑中,不断翻腾着,让雨秋平只觉得脑子快要炸开了。他使劲摇了摇头,想不清楚,索性就挑个最简单的问题问吧。

    “您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您不为此感到惊讶吗?”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北条幻庵露出了一个和他长久以来的和蔼形象完全不相符的浅笑,半带埋怨地道,“把所有的话都说的那么清楚有什么意思吗?你我不都心知肚明?贫僧是月读,殿下您的神力,是天之御中吧?您不知道啊,就是您的胡作非为,害得贫僧辛辛苦苦看到的未来全被您搅得一团糟啊。”

    “啊?”雨秋平闻言一愣,北条幻庵刚才那句话的语法非常简单,可是两个莫名其妙的名词却让雨秋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北条幻庵见状也是一愣,心中暗自思索道:怎么回事?这雨秋红叶方才那惊讶不解的神态不可能是作假——我都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家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点的,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演戏骗过我。那这是怎么回事?他真的不知道吗?他要是不知道的话,他是如何觉醒神力的?要是没有觉醒,他又是怎么从未来而来的?这…怎么可能?

    雨秋平和北条幻庵相对无言,两个人的内心都是涌起了惊涛骇浪,百思不得其解。双方都意识到了,对面怀疑的事、想的事和自己完全不一样。但是两人毕竟是敌人,谁也不愿意多吐露一个字,担心对方得知了珍贵的情报。北条幻庵现在也懊恼万分,他万万没想到,他以为雨秋平肯定知道的事情,雨秋平居然毫不知情。他那随口一说,说不定就让雨秋平得知了很多信息。

    在这寒夜里,在这山丘上,在这跃动在黑暗里火苗旁,两个人都经历着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冲击和煎熬。星空下的时间仿佛突然被拉得很长,仿佛比亿万光年外的群星所经历的那孤独黑暗的时光还要长。

    良久后,雨秋平和北条幻庵达成共识般默契地一笑。双方都明白刚才他们谈论话题的沉重和重要,但也都明白继续谈论这个话题是无法从对方嘴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的,于是便纷纷作罢,都装作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商议起了议和的具体事项。

    “幻庵大师这次谈判,得到武田殿下的认可了吗?”雨秋平先是确认起北条幻庵的权限。

    “红叶殿下不必担心这个。贫僧既然敢答应,那就有办法做到。”北条幻庵淡淡地应道。

    “好,那我问大师,你们有把握抓住冈部元信把他送到我这里吗?”虽然北条幻庵不在意,但是雨秋平心里却很是担心——冈部元信这煮熟的鸭子刚刚还从他的天罗地网里飞出去一次呢。

    “自然是有。”

    “万一他反抗呢?”

    “劫数一定,他在劫难逃。”北条幻庵缓缓地眯了眯眼睛,有些悲哀地叹道。

    “这样吧,你们和他说,只要他愿意过来,我就把俘虏的冈部正纲和冈部家的家臣释放,让他自己看着办。”雨秋平沉吟了片刻后,给出了一个建议。

    “红叶殿下若是如此,倒是为贫僧行了不少方便。”北条幻庵双手合十,向雨秋平行了一个佛礼。

    “然后…”雨秋平思索了一会儿,随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武田家在富士川以西的骏河领地,划给德川家。”

    “可以。”北条幻庵连眼皮都没有抬,就点头应道。

    “包括蒲原城。”雨秋

    平又试探性地补上了一个条件。

    “那是自然。”北条幻庵依旧老僧坐定般淡然地答道。

    “贵军先让出骏府城,然后我再让部下从蒲原城登船撤退,放你们离开。”雨秋平再次提出了要求。

    “不行。”这一次,北条幻庵睁开了双眼,凝视着雨秋平,“先让开蒲原城,北条军和武田军才会从骏府城撤退。”

    “我一让开蒲原城,你们的援军和粮草就进来了,我还拿什么保证你们愿意议和?”雨秋平也是寸步不退地摇了摇头。

    “北条军和武田军一退出骏府,骏河中部便无险可守。夹在骏府城和蒲原城之间,只能任人宰割。红叶殿下一旦破盟,我军连鱼死网破的机会都没有了。”北条幻庵从怀里掏出了念珠,轻轻地拨弄着,“绝无这种可能。”

    “大师不信我?”雨秋平有些不满地提高了音调,“我雨秋红叶一向一诺千金,自初阵以来言出必行,从未有过任何一次违约。这样的信用,大师还信不过?”

    “任何靠着个人品性约束的条约都是虚无缥缈的。”北条幻庵笑着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地道,“信用也好,一诺千金的名声也好,不过都像是在红叶殿下开办的那些银行里存钱一样,是图利息的。一直存一直存,等到背叛的利益足够大时,此时违约便可赚得盆满钵满。红叶殿下信守承诺,只不过是背叛的好处一直没达到您的预期罢了。如果一次背叛能让您拿到天下,再也用不到所谓的信用,那贫僧想不出你会信守承诺的理由。”

    “那便没得商量了。”雨秋平叹了口气道。

    “缘分未至,可惜啊。”北条幻庵也是叹了口气,却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雨秋平和北条幻庵沉默着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雨秋平坐不住了,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道:“要不这样,贵军撤到骏府城东,骏府城内不留兵,我军也不进城,留在大井川畔。我带着人在骏府城里和贵军签约并交换誓书,你们把冈部元信交给我。交换完成后,蒲原城还给你们。你们接收了蒲原城后,我军进骏府城。”

    “好。”北条幻庵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就按殿下说的办,3日后骏府城谈判。”

    “在下是未来而来一事,还望大师保密。”雨秋平不安地嘱咐了一句。

    “做人留一线,红叶殿下放心便是。”北条幻庵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雨秋平一眼,“而且贫僧没猜错的话…红叶殿下还藏着更深的底牌,贫僧又怎敢泄露。”

    “没有别的事的话,那我就告辞了。”雨秋平虽然不知道北条幻庵说的底牌是什么,不知道北条幻庵之前那些胡言乱语指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北条幻庵是不是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有关穿越的秘密,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探究,还不知道那些奇怪的东西和自己穿越而来的身世又有什么关联。看样子,北条幻庵也不会告诉自己的,自己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说不定北条幻庵也不知道,只是故意随口拽了几个日本神话里的神,故弄玄虚来吓唬自己的呢?

    雨秋平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反正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这件事,他弄了几十年也没弄明白,日子不还是照样过?北条幻庵能知道自己是穿越者,估计也是风魔忍者里打听来的吧。

    不管如何,自己刚才一问三不知的懵逼表现似乎确实让北条幻庵有些困惑。既然如此,继续保持着这种神秘的威慑力,似乎也不错。于是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撑着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看了眼站在北条幻庵身后的风魔小太郎。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三十二章 约定

    “说句实话,贫僧非常不想放您离开。”北条幻庵忽然抬起头来,逼视着雨秋平的双眸,浑浊的眼神里已然锋芒毕露,吓得雨秋平打了个寒颤。“贫僧很想杀了您,亲手杀了您。您身上藏着太多秘密了,贫僧想杀您想得都快疯了…多么想体会到,杀掉您的那一刻,该是多么的醍醐灌顶啊。”

    听着北条幻庵忽然病态到疯狂的话,雨秋平只觉得浑身冷汗直流,甚至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变态杀人狂和刚才那个儒雅随和的老僧是同一个人。

    “可是贫僧办不到。”北条幻庵叹了口气,随后无力地摇了摇头道,“殿下肯定以为,贫僧一把老骨头了,不是您的对手了吧?其实您错了,若是单独相见,贫僧杀您简直易如反掌。”

    “可惜啊。”北条幻庵又长叹了一口气,微微扬了扬下巴,点了点雨秋平身后不远处的本多忠胜,“世间皆传言,雨秋红叶有两件宝物。一件是今川治部融掉名茶器所铸造的千鸟,另一件就是天下无双的平八郎忠胜啊。别看他离得那么远,他无时无刻不戒备着这里。贫僧若是有个异动,马上就是身首异处。”

    “幻庵大师…”雨秋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怔怔地看着北条幻庵。

    北条幻庵沉默了半晌,随后哑然失笑,神态也恢复了之前那个和蔼慈祥的老者模样,对雨秋平行了个佛礼,“方才失态了,红叶殿下见笑。”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告辞了。”雨秋平看着北条幻庵,只觉得有些慎得慌,恨不得早点离开这老僧身边。

    “还有一个请求。”没想到,北条幻庵居然真的还有话要说。

    “什么?”雨秋平纳闷地问道。

    “在下愿意告诉红叶殿下一个情报。红叶殿下若是觉得有用,就答应贫僧一个条件吧。”北条幻庵将手里的念珠收回了怀里。

    “什么条件?”雨秋平有些警惕地后退了一点。

    “留下北条家的血脉,让北条家在覆灭之际不至于绝嗣。”北条幻庵调整了一下坐姿,恭敬地朝着雨秋平拜倒下来,“拜托了。”

    “这…”雨秋平闻言一愣,语无伦次地道,“幻庵大师…您在说什么?”

    然而,北条幻庵没有回话也没有起身,就是静静地拜伏在哪里,一言不发地等待着雨秋平的回应。雨秋平心下已是愕然,北条幻庵如此有城府有心机的人,为何会忽然托孤般地对雨秋平说这些话,也为何认定了北条家在不远的将来一点会覆灭?而留下北条家后嗣这样的重大的请求…又该是用什么样的情报来换?

    雨秋平彻底搞不懂眼前这个恐怖的老者了。

    “好,我答应您。”雨秋平点头应了下来。

    “如此,多谢红叶殿下了。”北条幻庵缓缓地起身,双手合十朝着雨秋平又是一礼。

    “只是…”雨秋平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大师刚才不还说过,所谓的信用和一诺千金的好名声都是浮云,只不过是因为背叛的价码不够高吗?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与我做这约定?我听完了情报就不

    认这约定了,幻庵大师又能拿我如何?”

    “的确,贫僧不能排除这种情况,也没有任何办法去避免。”北条幻庵释然地苦笑了一下,“但反正那情报对于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没什么用,只有对红叶殿下或许有帮助。告诉了您,贫僧也不会损失什么,反倒落个顺水人情。万一将来红叶殿下宅心仁厚,贫僧不就是给北条家那些不成器的孩子留了条后路吗?”

    “大师倒是豁达。”雨秋平也是一笑,再次盘腿坐了下来,“不知是什么样神奇的情报,能让大师如此郑重呢?”

    北条幻庵捋了捋自己的白须,随后目视着篝火,低声道:“野田城外的笛声,红叶殿下是否还记得?”

    “嗯。”雨秋平故作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全身上下的神经已经紧绷起来——这不就是自己之前一直纠结的秘密吗?

    “据贫僧所知,这世上知道那首曲子的人,应该只有三个。”北条幻庵抬起眼来看了眼雨秋平,后者的手已经微微地开始发抖了。

    “因为那首曲子,是当年善德寺三国同盟缔结时,今川治部在和武田大膳、北条左京密会的善德寺里即兴创作的。在场的,一共就他们三人。”

    雨秋平闻言愕然,心中受到的冲击不亚于北条幻庵指出自己是穿越者之时。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浑身上下都不听使唤,只有嘴巴里脱口而出地问道:“那大师您是怎么知道的?”

    “实不相瞒,我那侄儿临终前,是贫僧替他补上最后一刀的。”北条幻庵给了一个不知所云的答复,随后起身行了一礼,留下了怔在原地动弹不得的雨秋平,自己挥袖离开。

    “红叶殿下,后会无期。”

    “什么?”

    深夜,红叶军营地里,听完魂不守舍的雨秋平的描述,今川枫也不禁惊呼出声。

    “现在可以断定,那日吹笛刺杀武田信玄的人,肯定是今川家的侍卫了,说不定就是那位三岛大人。”雨秋平心下已是敞亮,“他们应该是哪一天听到家督殿下吹这曲子,便记下了旋律。”

    “可是若是照你所说,吹笛人就是要用这曲子引出武田信玄的啊。所以他应该不仅知道这曲子的旋律,还知道这曲子背后的意义。”今川枫眉头紧锁地推断道。

    “可能是家督殿下那一日吹了这曲子,贴身侍卫好奇去问,家督殿下便告诉他们这是在善德寺同盟密谈时他写的曲子。”雨秋平想了个还算过得去的理由,“不然怎么解释?武田家自己的人不会刺杀武田信玄,北条家当时还是武田家的盟友,照理说也不至于…”

    雨秋平说到这里,脑中却忽然闪过了另一个念头。为什么盟友就不能对盟友动手呢?当年他刚入今川家,去骏东郡调查信使神秘失踪事件时,不就是北条家的忍者暗自截杀了信使,制造紧张吗?他不就是不想让今川家上洛吗?那当年武田信玄想要上洛,北条家是不是在想办法给武田家使绊子?眼看拦不住,索性就刺杀了武田信玄?别人不说,风魔忍者众的暗中首领北条幻庵可就知道这

    曲子,很有可能就是他干的?以他那疯狂的性格,未必做不出来。

    “你刚才还说,北条幻庵居然也知道你是穿越者的秘密?”今川枫忧心忡忡的话语搅乱了雨秋平的思绪,“他和穗子背后的‘那位殿下’是同一个人吗?木之本小姐背后的人也是他吗?既然是敌人,他为什么要搭救你?”

    “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我感觉,他知道的还不少。”雨秋平有些颤抖地吸了口气,“说不定他还知道我是怎么穿越过来的…我觉得,他一开始好像也以为,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越的,所以就像是闲聊一样地谈到了这事。不过他发现我好像毫不知情后,就立刻缄口不谈了,显然是不想让我知道穿越背后的秘密。”

    “啊?”今川枫闻言更是惊讶,“若是他知道这背后的秘密,那一定要想办法问出来啊。”

    “没用的,他那样的人,死都不会泄露这样的情报。而且,我们对此毫不知情,就算他编一个假的给我们,我们有能有什么办法辨别呢?”雨秋平丧气地用手胡乱地抓着头发,“我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时代的啊…他中间还有提到什么日本的神话,难道是神秘的宗教仪式把我召唤过来的?那些宗教不是骗人的吗?”

    雨秋平又想到了自己当时和阿市一起被软禁在近江寺庙时,他所做的那一系列的实验。只要他进入冥想状态,他自己的身体就会虚化,他也会进到那个能看到回忆的洞穴里。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阿市和自己当时睡糊涂了的错觉,但如果不是错觉的话——那是不是就和自己穿越的秘密有关联呢?北条幻庵这样的高僧,是不是也那样冥想过呢?会不会他就是通过这个才知道了那么多事情?

    雨秋平只觉得越想越糊涂,越想越复杂,自暴自弃地往床榻上一躺,双手捂着脸长啸了一声。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穿越的真相就在眼前浮动了,可是他如何都抓不住。

    “平。”今川枫忽然开口,却没了下文。

    “怎么了?”雨秋平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眼双目无神的今川枫。

    “我忽然有了种预感。”今川枫柳眉微皱,咬着嘴唇犹豫着沉吟道。

    “什么预感?”雨秋平担忧地搂住了今川枫,在她的脸前晃了晃手,“你没事吧?傻了吗?”

    “你才傻了呢。”今川枫被雨秋平的动作逗乐了,白了他一眼,“刚才在那里手舞足蹈的,做什么啊?”

    “不想那些烦心事了,越想越糊涂。”雨秋平赌气般地忽然把今川枫扑倒在了床上,身下的佳人惊讶地嘤咛了一声。

    “兰丸,把附近的人支开。”雨秋平朝着帐外的森兰丸喊了一声,随后便回过头来,微笑地看着自己身下那风情万种的妩媚少妇慢慢红了脸。

    “你做什么?”今川枫撅着小嘴,嗔怪了一声。

    “你说呢?”雨秋平把头深深地埋入了今川枫的胸前,随后在脖颈间一览芳泽,双手不安分地在她光滑的脊背上游走着,“当然是做些不烦心的事情了。”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三十三章 浮出

    巫山**后,怀里的佳人已经睡去。雨秋平搂着今川枫柔软的身体,感受着她玲珑的身段和那温存后的体温。他扭过头来,今川枫正安心地枕在自己的臂弯里。

    然而雨秋平却睡不着,心里实在是太乱太烦。他觉得,就在不久前的那场谈话里,他可能已经无限接近自己穿越的秘密,却又失之交臂。而北条幻庵最后留下的那句“后会无期”,显然也是再也不想和雨秋平提起那件事了。

    他知道我是穿越者,他还说他能看到未来…难道他也是穿越者吗?

    不,应该不是。如果他是穿越者,他早就在北条家像我一样推动现代化改革了,怎么会一事无成?

    他知道我是穿越者无外乎两种可能,他就是“那位殿下”、或者风魔忍者从“那位殿下”那里刺探到了消息。但他是怎么看到未来的呢?这该怎么解释?

    雨秋平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心里烦躁地令人抓狂。

    他忽然想起了,他曾经多次靠着冥想进入过的那个洞穴里,可以走马灯地看到自己的过去。并且,他还看到过一次“小谷城熊熊燃烧”的未来。虽然看到小谷城那次是雨秋平第一次进到洞穴里,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旁观,而是误以为自己在第一视角经历这一切。

    虽然有可能,是因为雨秋平知道他前世历史里浅井长政和阿市的悲剧,才会做出那样的幻想。但无论如何,那是未来,不是吗?

    也就是说,北条幻庵说他能看到未来…不排除这样一种可能:北条幻庵也能进到那个洞穴里,所以才看得到未来?

    可是如果他能看到未来,为什么不改革呢?为什么不利用历史来为北条家牟利呢?

    北条幻庵还说,雨秋平的到来把他看到的未来搅得一团糟…莫非是说,他看到的未来也是雨秋平前一世的历史?

    雨秋平想了一圈,又把自己绕回去了,还是什么都没想出来。他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心中忽然又涌起另一个念头——要不要现在再冥想一下,去一趟洞穴里,看看能不能发生什么呢?

    虽然雨秋平之前打定主意,再决定好自己到底是要留在这个世界还是回到原来世界之前,不再进入那个洞穴里。但是此刻,内心强烈的好奇让他抑制不住冲动。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后,他就轻车熟路地再次开始冥想。

    不一会,他就又来到了那个熟悉的洞穴。他熟练地回复了身体的直觉,熟练地扭过头看了眼身后的篝火和皮影,也飞快地让眼睛适应了火光。这一次,他比之前的动作快了不少。

    他又三下五除二地把捆住自己的绳索给撕开——似乎这一次捆着他的绳索比上一次也少了许多。他搞不清楚为什么,但还是猛地站了起来。瞬间,上一次袭击他的天旋地转般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但是他咬着牙挺住了,扶着石头好不容易才站稳。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光线的强度,但是扑面而来的强光还让他有些不适应,只能再次闭上了眼。

    他努力尝试了好多次,才终于挣扎着睁开眼来。这时他才惊讶地发现,他面前的洞穴并不是平的,而是一个阶梯状的,所以篝火和皮影才能从他头上把影子映照在他身前的墙壁上。而在这个阶梯状洞穴的尽头,在黑暗的尽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光亮——刚才的强光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吗?

    等下…

    这也就是说,那个强光的地方,就是洞穴的出口吗?

    雨秋平有些难以置信地挪动着步子,缓缓地顺着阶梯状的洞穴爬行,看着那亮口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但是他的步子,却越来越慢。

    穿过去了…会怎么样?

    我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还是会死?

    死又是什么?

    我现在是死是活?

    无数的念头顿时涌上心头,雨秋平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妙。没错,必须要保持内心的空灵才能进入这个洞穴。一旦心里有了太多念头,就会醒来。

    果不其然,一片漆黑后,雨秋平茫然地睁开眼——他已经回到了红叶军的营帐内。他还是好端端地躺在被窝里,但是被窝已经凉了不少。

    他只觉得身下硌得慌,扭动了一下身躯才发现,今川枫原来搭在他身上的手,现在压在他的身下。

    阿市说得没错…看来在我进入了那个洞穴里后,在现世的身体就会开始虚化,外界的物体可以穿透身体。

    “唔。”

    就在这时,睡在身旁的今川枫在睡梦里支吾了几声,似乎是被压得有些不舒服,把手从雨秋平身下抽了出来,又搭在了雨秋平身上。雨秋平看着今川枫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刚才的烦恼也散去了不少。

    今川枫扭了扭身子,另一只手也磕磕碰碰地从雨秋平的脖子下钻过,搂住了雨秋平,枕在雨秋平的怀里不知所云地嘟囔了几声,看来是在说梦话。雨秋平缓缓地搂住了她的身子,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时不时把玩着她缎子般的长发,在手指上打着卷。

    雨秋平心里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恶寒,半晌后他才明白这恐惧是从何而来。

    如果他刚才从那个洞穴里出去了…他会不会就再也见不到今川枫了?会不会就是永别了?

    他刚才和今川枫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了?他没印象了。万一刚才自己就这样离开了,他岂不是连好好道别都没有?

    今川枫也好,殇儿佑儿岑儿光儿也好,他们会不会也像雨秋平前世的父母那样,因为雨秋平的突然消失而急得团团转,悲痛欲绝呢?

    想到这里,雨秋平心里的恐惧也无法抑制了。

    我真的要回去吗?我回去了,她们怎么办?

    可是我要是不回去…我父母该怎么办?他们现在要有多绝望,他们已经找了我二十多年了吧…他们应该做梦都想着,有生之年能找到自己神秘失踪的儿子吧,哪怕再看一眼也好。

    我难道不敢回去看他们吗?

    爸…妈…

    天正八年(1580)3月5日,骏府城。

    雨秋平将议和的方案告知德川家康后,后者欣然应允——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西骏河,着实很难拒绝。而另一边,北条幻庵似乎也说服了北条纲成和武田胜赖接受这一议和的提案,派忍者告诉雨秋平3月5日的交换誓书仪式不变。

    于是,在约定的这天清晨,雨秋平准备和德川家康前去骏府城。真田昌幸的军情司忍者已经打探过了,骏府城内外的武田军、北条军已经全部撤出,只留下了武田胜赖、北条纲成等一众高级武士。得知一切正常的雨秋平早早地带着侍卫等在了军营外,不久后,德川家康也带着侍卫来了。

    见到德川家康后,本多忠胜依旧和往常一样行了一个对雨秋平很少会用的大礼,沉声道,“见过主公。”

    “锅之助。”德川家康笑着把本多忠胜扶了起来,“听闻你前些日子又喜得一子,恭喜啊。”

    “是,多谢主公。”本多忠胜瓮声瓮气地俯身道谢。

    “奇怪了,队长他平日里对殿下都没这么恭敬过啊。”躲在队伍后面的森长可凑到朝比奈泰平的耳边,不解地问道,“怎么对这德川家的人如此敬重?”

    “你不知道吗?”朝比奈泰平鄙夷地看了眼森长可,也是小心翼翼地低声道,“你没听到吗,队长喊我们家殿下是‘殿下’,喊德川殿下是‘主公’。”

    “啊?”森长可一拍脑袋,这才意识到朝比奈泰平说得不错,连连点头。

    “据说啊,本多队长以前是德川家的家臣,可是德川家犯了事被处罚,只得追放了一部分家臣,本多队长也在里面。咱们殿下和德川殿下交好,就收留了队长,说是替德川殿下暂时照顾队长。所咱们队长名义上一直都是德川家的家臣,只不过是跟在我们殿下身边罢了。”朝比奈泰平低声向森长可解释道,说清楚这种程度的关系已经是直肠子的他的极限了。

    “我想起来了,殿下给我解释过。”森长可又拍了拍脑袋,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纸红叶,“殿下说,之所以红叶军所有人都带纸红叶,就队长不带。就是因为,队长他是德川家的人。”

    “我到现在都搞不明白,这德川殿下是没长脑子吗?”朝比奈泰平远远地看了眼德川家康那微微有些发福的身材,“追放谁不好?居然追放队长?队长那武艺,全天下都无人能出其右。这样的人才,他都追放?德川家剩下的是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吗?那怎么没见德川家有多强呢?”

    “切,谁知道。这些‘殿下’们啊,个个脑子都不正常。”森长可第三次拍了拍脑袋,忍不住大笑了几声。朝比奈泰平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匆忙伸手想堵住森长可的嘴巴,还是晚了半步,被听到笑声的本多忠胜严肃地瞪了一眼。

    “肃静。”本多忠胜厉声呵斥道。

    被本多忠胜一骂,平日里顽皮的朝比奈泰平和桀骜的森长可立刻都没了脾气,乖乖地低头认罪。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三十四章 威势

    雨秋平和德川家康带着人来到了骏府城下时,两人都是唏嘘不已。他们都曾在骏府城生活过,可是当年的骏府城已经被马场信春付之一炬,如今的骏府城是后来修建的。除了城郭的轮廓和城下町外,已经完全认不出了。

    “竹千代。”走在骏府城的街巷内,雨秋平不仅有些感慨,抬手向南边指去,“我记得这里以前有不少小吃店。”

    “我也有印象。”德川家康也伸手指向了另一个方向,“那边是卖布料的地方,再过去一点是武家屋敷,不少旗本住在那边。”

    “天守阁原来是在那边的吧。”雨秋平夹着马腹微微站起身来,通过与周围高山的比对确认了一下位置,随后抬手指道。

    德川家康看了眼现在的天守阁,又看了眼雨秋平指的方向,微微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道,“没错,好像是在那边。”

    “现在这天守阁…”雨秋平回想着当年骏府城的布局,忽然有些怅然所失地叹道,“好像是建在当年的蹴鞠场那里。”

    “蹴鞠场?”德川家康闻言一乐,“我可是从未去过。”

    “我听说你以前随侍在家督殿下身侧,那他没带你去过吗?”雨秋平在马上侧过身来,不解地问道。

    “没有,家督殿下岂会去那些市井小民聚集的地方?”德川家康露出了比雨秋平还要不解的神色。

    “哈哈哈哈哈……那你怕是被家督殿下的样子骗了。”雨秋平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知道吗,我当年第一次遇到家督殿下,就是在这球场上。家督殿下他们队刚好缺个人,就喊我加入。我们打了一下午的擂台,一场都没输呐!”

    “难怪。”德川家康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我还在好奇家督殿下为什么那么赏识当时还只是个渡来人平民的红叶,原来是你踢得一手好蹴鞠啊!”

    “什么嘛,应该是看中我的才华吧。”雨秋平笑着打趣道,“家督殿下岂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只会踢蹴鞠的弄臣?”

    两人有说有笑,在武田家旗本的引导下,雨秋平和德川家康一路走到了骏府城本丸的天守阁,武田胜赖、北条纲成等人早就等候在此。武田胜赖的年纪比雨秋平还要小一些,但是脸颊上的络腮胡和有些沧桑的面容却让他看起来要比雨秋平大得多。

    一众武田家的家臣猛将在看到了雨秋平这个击伤武田信玄、击杀山县昌景、歼灭赤备的大仇人后,无不是分外眼红,屋内的气氛也有了一些躁动。不少武田家的家臣都调整了坐姿,一个个都用挑衅般的目光看着雨秋平,嘴上骂骂咧咧地嘟囔着。山县昌景之子山县昌次更是冷哼了一声,双手紧紧握拳。

    “武田殿下,这是何意啊?”雨秋平有些不满地向坐在正中主位的武田胜赖问道。

    “都是甲斐的忠勇武士,看不惯治部殿下这样渡来人出身的骏河女武士。”

    武田胜赖不屑地朝着雨秋平拱了拱手,“多有得罪,治部殿下海涵。”

    “那请问武田殿下,给我们的座位在哪里啊?”雨秋平看了眼屋内的布置,只有远处的下手预留了两排位置。

    “您是看不见吗?”武田胜赖用手指了指门边上的末席,“就在那里。”

    雨秋平望向武田胜赖下手坐着的北条纲成,后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感。

    见雨秋平和德川家康站在原地没动,武田胜赖忍不住催促道:“怎么了治部殿下?德川殿下?为何还不落座?”

    “要坐就坐您边上,不然就不坐。”雨秋平毫不退让地摇了摇头。这次议和,织田信长给出了指示,一定是要让天下知道是武田家和北条家被迫求和,而不是织田家想要议和。

    雨秋平此言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更加紧张起来,隐隐可以听到周围武田家诸多家臣们衣甲摩擦的声音,甚至有人把手摁在了刀柄上。山县场次和几个年少的武士更是直接推翻了桌案站了起来,呵斥雨秋平和德川家康。雨秋平感到了四周逼视而来的带着杀气的目光,额头上也微微沁出了一丝冷汗。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雨秋平认出了,那是本多忠胜的脚步声。

    “这位大人,侍卫不能入内。”门口的两个武田家旗本试图拦住本多忠胜,却被后者老鹰抓小鸡一般随手给推翻在了地上。本多忠胜大踏步地迈进室内,站到了雨秋平的身后,环视了屋内一周。即使是背对着本多忠胜,雨秋平还是立刻感受到了那刹那间迸发而出的强烈而冷峻的杀气。

    刚才还嘈杂躁动的屋子转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原本还在呵骂的山县场次等人也立刻没了声音,就仿佛被人硬生生用剪刀剪断了声音一样。神色凶狠的武田家家臣们都是面面相觑,纷纷把手从刀柄上移开,不敢有小动作。一个原本正拿手指着雨秋平的武士,也颤颤巍巍地把手臂给缩了回去。雨秋平能看到,有几个人的喉结剧烈地蠕动了一下,他们沁出的冷汗要比雨秋平还多。这些凶猛的武士们,此刻却像是在野外手无寸铁地遇到了无法抵御的猛兽一般不知所措。

    雨秋平回头望去,本多忠胜甚至都没有把手放在刀柄上。

    “你是谁?”武田胜赖缓过劲来,一扬手指着本多忠胜喝问道,“侍卫怎么可以进到这里来?没规矩的吗?”

    “三河的忠勇武士,看不惯武田殿下这样山野出身、不识礼数的粗鄙之人。”雨秋平有样学样地朝着武田胜赖拱了拱手,“多有得罪,武田殿下海涵。”

    武田胜赖的脸上瞬间青筋暴起,几乎已经到了发怒边缘,对着本多忠胜怒目而视。然而,本多忠胜只是简单地抬起手来,握住了刀柄下方的刀鞘,随后看了武田胜赖一眼。那如坚冰般寒冷刺骨的杀气,瞬间浇灭了武田胜赖的怒火。他往后挪了挪身体,没好气地低声

    道,“给治部殿下和德川殿下赐座。”

    得到命令后,几个武田胜赖的小姓立刻搬出了桌案坐席,摆在了武田胜赖平行的位置上。

    “平八郎,不得无礼,退下。”雨秋平没有用‘锅之助’的称呼,而是特意用本多忠胜那天下闻名的名字去唤他,满意地看着在场的众人因为听到这名号而打了下寒战。

    “是。”本多忠胜点头应道,最后扫视了一圈屋内的武田家重臣,看着他们一个个躲开目光后,便大踏步地又退回了门外。刚才那几个被本多忠胜推到在地的武田家旗本看到本多忠胜来了,纷纷小心翼翼地后退了几步避开,目送着他走到了门外不远处站好。

    短暂的插曲后,会议的火药味淡了一些。雨秋平、德川家康、武田胜赖和北条纲成都已经事先接受了雨秋平和北条幻庵先前达成的协议,所以谈判的过程并不困难。然而,在和议进行到最后一个环节时,却出现了问题。

    “既然誓书已经交换完毕了,就请贵军让出蒲原城吧。”武田胜赖从雨秋平手里拿过了誓书,随后把誓书往桌案上一摁道。

    “武田殿下,莫不是忘了什么事情?”雨秋平摊开手来低声问道,“冈部元信呢?”

    “事后冈部殿下自然会来找您。”武田胜赖满不在乎地试图搪塞过去,然而雨秋平却不依不饶地沉声道:“没有事后。冈部元信到了,蒲原城开城。就这么简单。”

    武田胜赖皱着眉头凝视着雨秋平,后者也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着。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后,武田胜赖无奈地摆了摆手,指了指天守阁外的一家屋敷,“冈部殿下在那里等着您,请便吧。”

    “多谢了。我确认无误,把冈部元信带走后,就会通知蒲原城的守军撤走。但如果贵军在我军没有完全撤出前就抢着进城,那我将视为和议失效。”雨秋平心里挂念着蒲原城部队在上船撤退时的安全,不忘叮嘱了一句。随后,便和德川家康退出了天守阁。他让德川家康退到三之丸等待,自己则径直带着侍卫去找冈部元信。

    在走去本丸内部屋的路上,雨秋平只觉得自己的步子越迈越快,根本止不住。他等这一天已经20年了,他等这个机会已经20年了,整整20年了。自打鸣海城的大火烧起后,他还从未有机会和冈部元信正面对峙。终于可以让真相大白了吗?终于可以知道家督殿下当年究竟遭遇了什么吗?

    屋敷已近在眼前,周围的几个武田家武士向本多忠胜移交了岗位。而雨秋平已经迫不及待地推开了大门,屋内正中央的榻榻米上,跪坐着一个年过半百、须发斑白的武士。

    即使已经有20年未见,即使雨秋平也只不过见过冈部元信2年,但雨秋平还是不会忘记这个仇人的模样。当年含冤离开今川家时心中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再次腾起。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三十五章 水落

    “冈部元信。”雨秋平冷冷地唤道,同时示意本多忠胜等人守在门口,不让外人靠近。

    冈部元信只是抬头淡淡地扫了雨秋平一眼,一点表示都没有。

    “没什么想说的吗?”雨秋平在冈部元信对面坐了下来,凝视着他的脸。

    “和叛徒没什么好说的。”冈部元信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是不难听出那里面藏着努力隐藏的愤怒。正是这份努力隐藏的愤怒,彻底惹恼了雨秋平。

    “我真是服了,现在屋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还有什么好演的?”雨秋平恼怒地狠狠捶了一下榻榻米,指着冈部元信的鼻子道,“当年有可能弄到家督殿下印信的就我们两个,我们两个里面必定有一个人害死了家督殿下!外人或许不清楚,我还不知道谁是内奸吗?你搁这儿装什么呢?”

    “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是吧,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冈部元信听到一半就骤然暴怒,也指着雨秋平的鼻子连珠炮般地骂道,“有什么必要吗?现在还装有什么必要吗?今川家已经没了,今川家已经没了啊…就算你承认了自己是内奸,谁又能拿你这个织田家第一重臣怎么样呢?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当时你演,我能理解是你要保命!现在你还在演,你图什么?你有病吗?你风魔了吗?”

    “你…你…”雨秋平被冈部元信那义正言辞的态度气得说不出话来,咳了几声后才开口骂道,“我演什么了我?家督殿下待我恩重如山,我对今川家也是忠心耿耿,我有什么好演的?”

    “你也知道家督殿下对你恩重如山啊?嗯?”冈部元信狠狠地一挥手,把雨秋平的手从他面前打开,“家督殿下把马印赐给你了,让你两年就从庶民成了家老,还把公主都嫁给你了?结果你呢?你是图什么才要背叛今川家啊?织田家给你什么好?嗯?”

    “我真是佛了,你晚生几百年肯定能当奥斯卡影帝。”雨秋平嘴里嘟囔着冈部元信听不懂的舶来词,“我倒是想问你,你图什么?难道你以为你不承认你是内奸,我就会饶你一条生路吗?我就不杀你报仇了吗?”

    “我来这里就没想着能活着离开。”冈部元信一挺胸膛,毫不畏惧地沉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不是为了舍弟和冈部家那些家臣,你以为我还在这里听你信口雌黄?”

    “你有没有搞错啊,你是不是失忆了啊?你这副正气凛然的样子是什么鬼啊?”雨秋平被冈部元信的态度彻底搞蒙了,用看怪胎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你是精神分裂了吗?还是不记得你做过什么事了?”

    “不知所谓。”冈部元信冷哼了一声,对雨秋平话嗤之以鼻。

    “我这么和你说吧。”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现在屋内就我们两个人,我们两个人里肯定有一个是害死家督殿下的内奸,没错吧。”

    “是。”冈部元信不屑地瞥了雨秋平一眼。

    “换而言之,只要知道其中

    一个人不是内奸,另一个人就肯定是内奸,是吧,这逻辑你能理解吧。”雨秋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香囊,随后把它握在左手里,同时右手也握拳,把两只手一起伸到了冈部元信面前,“就像这样。两只手里肯定有一个握着香囊。”雨秋平边说边张开了空空的右手,对着冈部元信晃了晃,“如果知道右手里没有,那肯定就在左手里。”

    冈部元信用一副无语的表情看着雨秋平,冷笑了两声。

    “我现在就清楚地告诉你,我没有失忆,我没有精神分裂,我没有任何毛病。我清楚地知道,我,雨秋平,从来没有做过背叛家督殿下的事情。”雨秋平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随后把左手里的香囊朝着冈部元信身前一抛,“咱们屋里就两个人,没有必要演给谁看。我知道我肯定没有问题,所以有问题的一定是你。”

    “以上的话,全部奉还给你。”冈部元信捡起雨秋平扔在自己身前的香囊,反手扔回到了雨秋平身前。

    “不是…我说了半天都白说了吗?”雨秋平感到无力地叹了口气,这样子就像是狼人杀里悍跳狼在游戏里和预言家拼得你死我活,预言家也算理解。结果游戏结束后两人闲聊,悍跳狼却死活说自己才是预言家,不肯承认他是狼。

    “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要和我一个将死之人说这些屁话。”冈部元信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更加无语,“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就行了。你那副忠肝义胆的表现,已经骗过了不少人,让他们以为你是忠臣,我才是内奸。都这样了,你还不满足吗?还不够吗?一定要让我这个心里清清楚楚知道你是内奸的人,也要赞你一声‘忠臣’,你才满足吗?有必要吗?有必要小人得志到这种地步吗?我真的不知道,家督殿下当年怎么会看上你这样一个人渣!”

    雨秋平深深地扶额,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与冈部元信沟通。他不明白,冈部元信在雨秋平这个知道真相的人面前演戏有什么意义——特别是冈部元信他自己应该也知道雨秋平知道真相。

    “你承不承认都无所谓了,我都会杀了你。”雨秋平摇了摇头,费解地道,“你不承认也没人会保你,你承认了也没人会来追究你。不管你承不承认,你都要死在这里。我出了房间,就可以说你临死前承认自己是杀害家督殿下的凶手,让你被唾骂万年。所以其实,无论你在这里做什么,结果都一样。”

    “我知道。”冈部元信无所畏惧的点了点头。

    “那既然话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你为什么又不肯承认呢?死不认罪有什么意义吗?我只是想弄清楚家督殿下当年到底是怎么遇难的啊!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那个灾难困扰了我20年了啊,20年了!我一直想搞明白家督殿下死因的真相,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雨秋平几乎都急得要哭出来了,他不知道他和冈部元信的沟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因为我不是内奸,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能告

    诉你什么?家督殿下到底怎么死的,你心里不清楚吗?不就是你干的吗?你有为什么要在这里装模作样?你在演给谁看?你是要在死前羞辱我吗?我冈部家的武士,世代忠良。和你这样的渡来人叛徒不一样!”冈部元信骂完一长段,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不会真的精神分裂了或者失忆了吧?雨秋平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这样吧,我们好好捋一捋。”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既然冈部元信无法理解逻辑,那就跟他摆事实吧,“咱们两个亲历者好好捋一捋,当日鸣海城一战,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你。”冈部元信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和雨秋平多做口舌之争的兴趣,冷笑着点了点头。

    “事前,知道影武者计划的人只有家督殿下,我,两位朝比奈殿下,濑名殿下,和你还有你弟弟。”雨秋平指了指冈部元信,“换而言之,除了家督殿下之外,知道家督殿下不在桶狭间而在鸣海城的就我们6个人。”

    冈部元信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双手抱胸,继续淡淡地看着雨秋平。

    “之后计划一切顺利,家督殿下潜伏在你戍守的鸣海城内,我们在桶狭间伏击了织田信长的大军。一切灾难,就是从那些手持家督殿下印信令箭的传令兵出现时开始的。”现在回想起那段往事,雨秋平的神色依旧有些黯淡,“而当时全军上下有可能搞到家督殿下印信令箭的,就只有率领影武者和主军的我,以及守在家督殿下身边的你。”

    “我从来都没有拿到过家督殿下的印信令箭。”冈部元信简单地摇头道。

    “你说是,那就是。”雨秋平现在也根本没兴趣在和冈部元信车轱辘一般地争论了,自顾自地往下说去,“我们在桶狭间打得顺风顺水的,忽然来了个拿着家督殿下印信令箭的使者,勒令我们立刻撤围撤军。而之后,那个传令兵就不知所踪了。”

    “然后织田信长率军反攻鸣海城,他们举着影武者的首级,动摇了今川大军的军心,从而一举击破我军。然而家督殿下却被你困在城内,没办法出城稳定军心。”雨秋平恶狠狠地瞪了冈部元信一眼,沉声道。

    “我没有干过那种事。”冈部元信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当时织田军来袭时,我也收到了拿着家督殿下印信和令箭的传令兵,让我烧毁鸣海城天守阁后弃城逃跑。”

    “然而你就把家督殿下给烧死在城里了?”雨秋平的双手紧紧握拳,仅仅是提起这件事他就恨得咬牙切齿。

    “家督殿下当时派来的传令兵和我说,殿下他已经离开鸣海城,前去朝比奈殿下军中了。”冈部元信十分不耐烦地低声道,“已经说了多少遍了,你们还不明白吗?”

    “你骗谁呢?”雨秋平对冈部元信的逻辑根本嗤之以鼻,“大敌当前,军心大乱。你跟我说,家督殿下会给你下达烧城的命令?然后你还信了?你在逗我吗?”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三十六章 无石

    冈部元信看了眼雨秋平额头的青筋,又看了眼雨秋平紧握的双拳,忽然感到有些差异。他犹豫了片刻后,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说不得的,实话告诉你吧,当时我本以为家督殿下是想借机削弱外样,这才故意设局。毕竟当时,今川家的谱代和直辖基本都在桶狭间那里,鸣海城外除了朝比奈殿下的部队外,尽数是外样。只要家督殿下去朝比奈殿下那里稳住局势,朝比奈所部必定能安然撤退。而鸣海城一燃,外样必定军心大乱,就可以趁机让他们被织田信长杀得落花流水了。”

    “啊?”雨秋平闻言一愣。冈部元信的解释,和当年濑名氏俊最初对今川义元下令撤军的目的猜测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处。“可是,家督殿下最后也没能从鸣海城里出来,去朝比奈殿下的部队里啊…”

    “那不就是你干的吗?”冈部元信狠狠地一拍身前的桌案,“你用印信令箭调走了家督殿下的侍卫,然后把天守阁四门锁死,再用印信令箭骗我说家督殿下已经走了,我才点火失手害死了家督殿下!”

    “血口喷人!”雨秋平瞬间大怒道,“我人在桶狭间,你要我如何锁死鸣海城天守阁的四门?我哪里来的人?而你呢?鸣海城城主!家督殿下孤身进入鸣海城后,不就已经在你的控制之下了吗?你想干这些事不是轻而易举?”

    “分明都是你干的,你倒是好算计,早就布置好了要把一切推到我头上。”冈部元信伸手向怀里摸去,掏出了一个已经有些陈旧的卷轴,甩到了雨秋平脸前,“还记得它吗?你的那番布局还真的是滴水不漏啊!要不是家督殿下早就看出家内有人有狼子野心,留下这遗书,我都险些被你骗过去!”

    雨秋平怎么会忘记那个卷轴?他打开卷轴,当年让他触目惊心的今川义元的手书依然赫然写在那里:吾若不幸,尔立刻回师讨逆!二心者,此时必在鸣海!

    “家督殿下早就算到了,真正策划这谋逆的人必定会在事后第一时间返回鸣海城检查现场,看看家督殿下他是不是真的遇害了。”冈部元信用手点了点那卷轴,又点了点雨秋平的脸,“果不其然啊,事情一出,你就急急忙忙地跑回了鸣海城。”

    “你不要信口雌黄了!我怎么知道这封卷轴你是哪里来的?又是被你什么时候拿到的?”雨秋平直到今天还清楚地记得当日朝比奈泰亨的推断,“说不定就是家督殿下发现你有异样后,写好这封卷轴想送到我们这里,让我们讨伐当时正在鸣海城的你!结果却被你截了下来!”

    “放肆!”冈部元信狠狠地把桌案一把掀翻,大声吼道,“今川家待冈部家恩重如山,我家世代为今川家谱代,岂会做出这种事来?”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吗?”雨秋平也扯着嗓子吼了回去道,“你到底图什么啊?你是今川家重臣,和朝比奈家并列!今川家一统天下后,你就是当年幕府三管四职家的地位啊!功名利禄也好,荣华富贵也好,青史留名也好,你想要你不都有吗?你为什么要背叛家督殿下?你到底是织田家的内奸还是武田家的内奸?事后你又从这两家得到半点好处了吗?还不是落魄到这高天神城的小

    城主,哪里比得上在今川家的时候?”

    “是啊,我谋反我图什么?你自己说完了,你还不明白吗?我能图什么?我又为什么要谋反?”冈部元信摊开手来,使劲地上下挥动着,“我有什么理由谋反?嗯?”

    雨秋平一时间也愣住了…是啊,冈部元信到底有什么理由谋反呢?当年他和濑名氏俊、朝比奈泰朝、朝比奈泰亨苦思冥想多时,也始终找不到冈部元信谋反的动机。

    “理屈词穷了吧?”冈部元信看到雨秋平愣住了,对雨秋平继续咆哮道,“你真是个白眼狼啊!家督殿下如此器重你,给了你今川家数百年最高的恩遇!还把公主嫁给了你!结果你…”

    “那我又是为什么谋反?我有什么谋反的理由吗?”雨秋平怒极反笑,对冈部元信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背叛我妻子的父亲,我为什么会背叛对我恩重如山的家督殿下?我来这世上一无所有、浑浑噩噩,是家督殿下给了我自信,给了我尊严,给了我姻缘,给了我信念和梦想,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一切,我怎么可能谋反?”

    “因为你的儿子是有今川家继承权的!”冈部元信忽然上前,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雨秋平的肩膀,对着雨秋平大吼道,“你娶了枫公主,你们的孩子也是今川家的血脉!若是让你掌控了大权,你就可以逼少主收你儿子为养子,继承家督!你以为我们想不通里面的关节吗?”

    “放你娘的…”雨秋平破口大骂,却被冈部元信以更高的音调盖过道:“所以你才会谋反害死家督殿下,因为家督殿下还在一日,你就不可能得逞!所以你才会挑起内战,想在内战里除掉我们这些绊脚石,随后独揽大权!之后呢?扶持和你关系好的朝比奈二公子、濑名公子去把朝比奈殿下和濑名殿下顶掉?再拉拢和你亲如兄弟、你甚至为了救他儿子可以豁上性命的德川家康?还可以带上井伊家,井伊家的孤儿寡母现在不就在你那里吗?看来你是早就联系好了啊,不然他们怎么会去投奔你?你在家督殿下死后拿着印信令箭统摄本家直辖,再加上濑名家、朝比奈家和德川家、井伊家,如此一来,整个今川家还有谁会是你的敌手?少主也不过会成为你的傀儡啊!你这个渡来人真是好算计啊!一切都被你安排好了啊!”

    “你少在这里胡扯!”雨秋平一把甩开冈部元信,后者反手就给了雨秋平一耳光,继续大骂道:“可怜公主殿下啊!至始至终都被你这人渣瞒在鼓里!她哪里会想得到,害死她父亲的就是你这白眼狼啊!”

    “你放屁吧!”雨秋平缓过劲来,抡圆了一拳就把冈部元信给打倒在地。屋外的本多忠胜等人听到动静不对,匆忙开门查看。雨秋平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

    然而,当雨秋平回过头来时,却发现被他打翻在地的冈部元信居然已经老泪纵横,嘴角的血迹混着泪水,一起淌在了榻榻米上。

    “可怜我今川家数百年基业啊…”冈部元信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右手则握拳使劲地在榻榻米上捶打着,悔恨不已地哀嚎道,“数百年基业啊!好不容易才夺回了当年被收走的远江,好不容易

    拿下了三河!后有甲相骏三国同盟,前面不过是孱弱的织田家!当年提兵上洛之时,仿佛取得整个天下已经指日可待!匡正海内不过弹指之间!这样的基业,就栽在你这渡来人的手里啊…”

    “先主…哀哉痛哉…数百年基业啊…”冈部元信不断地捶打着榻榻米,不断地叹气,不断地悔恨道,“先主糊涂啊,您真是糊涂啊!这样来历不明的渡来人,怎么可以委以重任?怎么可以把公主托付给他?您英明一生,却败在他的手上,家贼难防啊!”

    冈部元信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用近乎可以滴出血来的双眼看了眼雨秋平,嘴上则喃喃地道,“先主啊…元信无能,前不能保住今川家基业,后不能杀这渡来人为您报仇雪恨。元信惭愧,实在是无面目见您啊!无面目见您啊!”

    说罢,冈部元信抬起双手,拼命地撕扯击打着自己的脸庞和五官,几乎把眼角、鼻梁、嘴角都要扯烂,鲜血横流,直至面目全非。随后,他悲鸣了一声,一头撞向了雨秋平。屋外的本多忠胜见状匆忙挺身而出,抽刀刺向冈部元信。冈部元信不躲也不让,径直让武士刀贯穿了自己的身体,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中喷涌而出。

    “叛逆,畜孽…”冈部元信用已经近乎厉鬼般的面容死死地凝视着雨秋平,把一口血吐在了他的衣服上,恶狠狠地骂出了最后一句话:

    “不得好死…”

    雨秋平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冈部元信咽了气,身体无力地摔倒在了血泊里,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本多忠胜从冈部元信的身体里抽出了刀,低声问道:“殿下?”

    “安葬吧。”雨秋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

    “安葬?”听到雨秋平指示的朝比奈泰平诧异地从门外走了进来,“殿下?爹在我小时候一直和我说,冈部元信就是害死先主的叛徒啊!就是害得殿下您远走他乡的恶人啊!现在他终于伏法,大仇得报,您却要安葬?”

    “松千代,别问了,我现在有点乱。”雨秋平魂不守舍地站起了身,走出了门,靠在门柱上,望着湛蓝的天空。

    冈部元信…真的是内奸吗?若是真的内奸,怎么可能会有刚才的凛然正气?又何必到了最后关头还咬死不认呢?难道他真的是无辜的?难道真的没有内奸吗?

    雨秋平心里忽然对自己坚持了20年的复仇执念有了怀疑。

    可是如果没有内奸…家督殿下怎么会被烧死在鸣海城里?退一步说…当年我的初阵,知立城之战…那一次织田家匪夷所思的踩点般的奇袭,若非内奸帮助绝无可能啊…不然他们怎么可能提前知道松平家运粮队的精确时间和路线?肯定是有内奸泄露消息啊…

    难道内奸既不是我,也不是冈部元信吗?

    可是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既能拿到家督殿下的印信令箭、又知道影武者计划里家督殿下真身在鸣海城…能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只有我和他两人啊…内奸肯定是在我和他之间啊…

    他不是,我不是…那…

    雨秋平悲愤地长啸了一声,无奈地滑坐在地。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三十七章 不灭

    冈部元信自杀后,红叶军如约释放了冈部正纲和俘虏的冈部家家臣们,并让蒲原城的部队登上海船撤退。武田家的援军随后接管了蒲原城,重新打通了甲斐和骏河的交通。

    而此时,雨秋-德川联军也挺进了骏府,控制了西骏河的局势,西骏河不少国人众都献上人质臣服,其中就包括了大量在今川枫写信游说下加入的今川家旧臣。武田军和北条军在狼狈的局面下撤出了西骏河,双方停战。

    然而,这一系列的繁杂事务基本都是由此行的参谋长福泽谕楠负责的。雨秋平在见过冈部元信后,就没有离开过骏府城,一直魂不守舍地待在城内。

    此刻,雨秋平就坐在一处低矮的院墙上,眺望着骏府城天守阁曾经矗立的方向。他的眼前仿佛能浮现出当年那座天守阁的模样,浮现出骏府城里的一草一木,浮现出今川义元的音容笑貌。即使雨秋平认识今川义元不过短短三年,在他几十年的人生里显得那么短暂——可是那段记忆他却永远也忘不掉。对他而言,今川义元就是在他摇摆于两个世界的错愕与彷徨时的那束光。

    或许家督殿下真的没有那么强吧…在后世,他没有像武田信玄、上杉谦信、北条氏康那样留下诸多传说,也没有像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那样问鼎过天下。作为一个失败者,他甚至不能像源义经、楠木正成、真田幸村那样成为悲剧里的英雄,而是成为了一个在各种游戏影视作品里都被贬低取笑的人。

    但是至少在雨秋平的眼里,在20年前的雨秋平眼里,那个身影就是无敌的存在。是他让这个来自异世界的普通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让他开始打起精神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如果没有今川义元,就不会有雨秋平今天的一切。

    “然而我却…害死了您…”

    雨秋平抬起头来望着湛蓝的天,眼眶里却隐隐有泪水打转。现在回忆起上洛之战时他的疏漏,他仍然会懊恼地如同万箭穿心一般。鸣海城天守阁的烈焰里,死前的您到底在想着什么?是绝望吗?还是怨恨我?亦或者说,您一直到最后一刻都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冷静,寻找着脱身的契机。

    都是我的失误…

    “不仅如此…我甚至连您的死因都查不出来。”

    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泪水也终于溢出了眼眶。

    “对不起…”

    “平。”

    今川枫的声音忽然从耳畔传来。

    “唉?”雨秋平回过神来,眼前是今川枫的如花笑靥。

    “你怎么哭了?”今川枫上前一步,用手轻柔地拭去了雨秋平眼角的泪痕,随后缓缓地抱住了雨秋平,低声问道,“怎么了?”

    “嘛…没事啦…”雨秋平随口答道,可是他话刚出口,就立刻意识到自己又说了禁忌的词汇——“没事”。

    “你真是的。”今川枫退开半步,有些不满地双手叉腰,白了雨秋平一眼,“20年前,你就在这条街上把我惹生气过。20年后,一点长进都没有。”

    “啊?这条街吗?”雨秋平闻言一愣,从院墙上站了起来,四处望了望,这才有了印象,“这里以前是有个看能剧的剧场是吧!”

    “不要岔开话题!”今川枫在雨秋平的腰上捏了一把,“不准说‘没事’,不准说‘没事’,听到没有。到底怎么了?”

    “听到啦听到啦。”雨秋平破涕为笑,但是在开口向今川枫提起那个沉重的话题时,神色还是有些阴郁,“你也知道了吧,我前些日子见了冈部元信,他自杀了。”

    “问出什么了吗?”今川枫扶着雨秋平在院墙上坐了下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临终前的那些话和他的神态,根本不像是内奸的样子。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是一个长袖善舞、巧言令色的人,不擅长说谎和表演。”雨秋平叹了口气,深深地扶额道,“之前那么多年,我都以为害死家督殿下的是冈部元信。可是…现在看来,当年今川家里的内奸并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呢?”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嘛。”今川枫看了眼郁郁寡欢的雨秋平,轻轻地揽住了他的肩膀。

    “对了,之前不是拜托枫儿调查骏河可能留下的线索吗?”雨秋平忽然想起来了这件事,猛地直起了身,瞬间恢复了神采,“查的怎么样?”

    “没有什么有用的,不过我找到了几

    个在家严过世后不知所踪的侍卫留在骏河的家眷。”今川枫抿了抿嘴,低声道,“那些侍卫走之前并没有和家里交代过什么,他们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家人是出奔的,而是以为他们跟家严一起战死了…毕竟当年没有去追究这些出奔者的责任,家里人也一无所知。”

    “这…”雨秋平闻言再次低头陷入沉思,眉头紧锁地自言自语道,“这似乎也能挖掘出有用的情报…出奔前一句话都不和家里人说,20年未归,是为了什么…嘛…是为了什么呢…”

    就在雨秋平愁眉不展的时候,身边的今川枫却轻巧地一跳,站在了雨秋平身前,向他伸出了手。

    雨秋平抬起头来,又看到了今川枫温暖的笑容。

    “好啦,手给我。”

    “怎么了?”雨秋平不解地把手搭在了今川枫的手上,后者立刻拉着雨秋平跑了起来,雨秋平踉跄地差点摔了一跤。

    “枫儿,你干嘛!”雨秋平被今川枫的动作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地问道。

    “带你去个地方。”今川枫转过头来对着雨秋平眨了眨眼,嘴角的酒窝甜甜的。

    “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雨秋平跟着今川枫一路小跑,她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脚步还是一如既往的轻盈。望着她的背影和她在微风中摇曳的长发,雨秋平仿佛一瞬间回到了20年前,那个追逐着少女的少年。

    两人一路出了北门,过了城下町,绕过了一片小树林。再往前,就是骏府城的北山。北山里,有一片枫树林。

    雨秋平跟着今川枫快步踏在上山的路上,这条无比熟悉而又陌生的路。曾经的小路如今已经杂草丛生,看来很久没人来过了。道路两旁的树木缺了不少,估计是被人砍掉了吧。这条路,这座山,就好像是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模样变了,胡子拉碴的。

    “平君,要到了。”今川枫忽然换上了当年那有些青涩却带着暧昧的称呼,让雨秋平瞬间红了脸。他望向今川枫,少女正指着山路尽头的那块大石头——跳上大石头,就可以看到一整片的枫树林了。

    “可惜不是秋天来的。”雨秋平叹了口气,怅然若失地道,“这座山,也变了好多呢。”

    然而,今川枫却听不得雨秋平这样的丧气话,嗔怪似地看了雨秋平一眼,便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跳上了大石头。

    “平君,你看。”

    今川枫用惊喜的声音唤道,她的眼里仿佛泛着光彩。雨秋平为眼前佳人的容颜所倾倒,愣了半晌才怔怔地扭头望向枫树林。

    春夏之交,草木正是茂盛,树林阴翳,完全看不到枫树那艳红的美。

    然而,在这一片翠绿间,竟然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色,就仿佛原野里悄悄绽放的红色小花儿一样。

    雨秋平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随后便从石头上跳下,一路跑向枫林,在草地里寻觅着那些红色。他仿佛看到了树杈上嬉戏的少女、仿佛看到了不会骑马被奚落的少年、仿佛看到了少女听着少年絮絮叨叨的故事、仿佛看到了少年背着微笑的少女,仿佛看到了无数的身影在回忆里向他跑来。很快,他就在一棵树下找到了一大片红色。俯身捡起,是一枚已经褪了色、缺了角的纸红叶。而他的脚边身边,是无数枚这样的纸红叶。

    只见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本来已经落尽的枫叶,一夜之间,却全部回到了枫树上。这场景,像极了初见时的模样。

    怎么回事?这些红叶?是哪里来的?

    少女愣了半晌,迷茫地跑入枫叶林中,每一棵树上,都又重新长满了红叶。直到她跑到,她和雨秋平初见的那棵枫树下,才停下脚步。定睛一看,枫树的枝条上,用细线挂着无数片折好的纸红叶。她又环顾四周,这满山,都是纸红叶。

    20年前,少年在枫叶落尽后,用数不尽的纸红叶挂满了这漫山遍野的枫树,在红叶下向少女告白。20年了,这些纸红叶经历了日复一日的风霜雨雪,大多数早已不知去了哪里。但还是有一些顽固的纸红叶,留在了这枫林里。哪怕颜色褪尽,哪怕支离破碎。

    纸红叶,永不消散。

    爱,也永不消散。

    雨秋平捡起那片枫叶,对着阳光,正细细地打量着它,佳人却忽然扑入怀中。柔软的清香令他沉醉,他把

    枫叶别在了她的头发上,轻柔地搂住了怀中佳人。他抬起头望着枫树的树梢,却蓦然怔住了——这棵树,就是20年前他们初见的那棵枫树。

    难怪这棵枫树下…会留下那么多的纸红叶。

    初见时的回忆骤然浮现。

    手,没能碰到薄薄的红叶。

    而是,碰到了另一只,冰凉细腻的手。

    雨秋平恍然一惊,低下头,才看到,近在咫尺的树梢下,还站着另一位少女。也正伸手去够那片红叶,也正惊讶地望向自己。

    彼此的眼中,都含着泪水。

    泪水中,倒映出彼此的身影,和在两人间缓缓飘落的那片红叶。

    雨秋平心中的情愫骤然奔涌而出,他猛地发力,不由分说地将今川枫扑倒在树下的纸红叶上。今川枫惊呼了一声,随后便意识到身上的男人已经在上下其手地索取自己玲珑的身段。她刚要开口拒绝,雨秋平却忽然将那枚纸红叶从她的头上取下,送到了她的嘴边。

    今川枫愣了一下,随后明白了男人的意思。她的脸颊泛起红晕,朱唇微启,含住了那片跨越了20余年爱恋的纸红叶。如水眼眸中任君采撷的无助,彻底点燃了男人的火焰。

    雨秋平不管不顾地褪去了佳人的衣裳,在枫叶林里欣赏着身下那躺在纸红叶里的美玉。当年那青涩的少女如今已经是妩媚的少妇,曼妙的曲线无不透露着熟透了的诱惑,唯一不变的便是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他爱抚着她的柔软,掠夺着她的芳香,填满了她的空白,在纸红叶丛上尽情地驰骋着。

    今川枫紧紧地含着那枚纸红叶,哪怕沁着汗水的玉体已经濒临极限,却也只能仰着头、抿着嘴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而那呻吟,更刺激着雨秋平不断冲刺,在这丛见证了20余年前那场倾世之恋的纸红叶上,将20余年的爱意和眷恋全数传达到她的身心里。

    他紧紧地抱着她,感受着她柔软的起伏和急促的喘息,仿佛像把她整个人都拥入自己的怀里。她也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他怀里,用香舌舔着他胸膛和脖颈间的汗水。

    “我爱你。”雨秋平嗅着今川枫的长发,低声呢喃道。

    “我也爱你。”今川枫把头靠在他的胸膛,柔声回应着。

    “你要回去了吗?”今川枫忽然开口问道。

    “回去?”雨秋平看了眼天色,“还早呢…多待一会吧。”

    “嗯…”今川枫微微摇了摇头,有些颤抖地轻声道,“我是说…你要回你原来的世界了吗?”

    “嗯?”雨秋平闻言一愣,刚想出口否认,可是他突然加速的心跳已经出卖了她。

    “傻瓜,你什么都瞒不过我的。”今川枫的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埋怨似的在雨秋平的胸膛上轻咬了一口,“你已经找到了回去的方法吧…为什么不和我说?”

    “枫儿是…怎么知道的?”微风吹来,雨秋平紧了紧怀抱,生怕怀里的佳人着凉。

    “那天晚上…你变得透明了呢。”今川枫抿着嘴,眼眶已经红了,“我虽然不懂是什么道理,但我大概也猜到了…平君,你已经找到了回去的办法了吧?”

    雨秋平咽了口口水,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呢?令尊和令堂,啊,他们也是我的父母,他们都在等你不是吗?”今川枫侧耳贴在雨秋平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心跳,“他们一定很想你,一定都快急疯了吧。”

    “可是你在这里啊,殇儿,佑儿,岑儿,光儿…还有你们在这里呢。”雨秋平看到了今川枫眼眶里的泪水,自己也瞬间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

    “又要做无悔的选择了呢。”今川枫轻笑着,任由泪水在雨秋平的胸膛晕染开来,“傻瓜…”

    “我若是回去了,你会怪我吗?”雨秋平试探性地轻声问道。

    “想听实话吗?”今川枫抬起头,泪里带笑地道,“会。”

    “作为惩罚。”今川枫微微抬起手,抚摸着雨秋平的轮廓,“罚你下辈子再来找我。”

    “嗯。”雨秋平的泪水骤然决堤,紧紧地抱住了今川枫,仿佛和她融为一体,跨过时空的界限,永远都不分离。

    “无论轮回几次,我都会来找到你。”

    身下的红叶,满山的枫树,和那无尽的苍穹,共同见证了他们的约定。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三十八章 忘却

    春日的山路上,一位打着油纸伞的少女遇到了一位僧人。那僧人坐在这人迹罕至的小路边,轻声吟诵着佛经,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少女再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多看了他几眼,总觉得自己忽然忘记了什么,又想起了什么。

    这到底是插曲,还是序曲呢?

    雨秋平当然不知道那正发生在远方的事情,一番**后,他和今川枫来到了山间那个小木屋里,那是今川枫以前的家。两人曾在这里留下过无数甜美的回忆,也是在这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结合。

    “好多年没回来了呢。”今川枫扭过头来朝着雨秋平莞尔一笑,随后便推开了门,一下怔在了那里。

    “怎么了?”雨秋平还以为是今川枫看到许久没见的故居,感动到失语。可是当他凑到今川枫身后,在她的肩膀上望过去时,却也愣住了。

    本该荒废20年的屋子,却出乎意料地整洁…一看就有人住在这里,细心地打扫着。

    今川枫难以置信地快步走入屋内,打量着屋子的布局——和20年前她离开时一样,没有怎么动过。她又拉开柜子和梳妆台的抽屉,检查里面的物品——也都没有缺少。

    今川枫再次回头,雨秋平的神色却已经阴沉得如同深渊一般。

    “知道这屋子的,除了你我之外,应该只有令堂和家督殿下了吧。”雨秋平的双手紧紧握拳,低声沉吟道,“那么…这背后肯定是家督殿下当年的侍卫在活动了…”

    “但是没道理啊,他们来这里是要干什么?”雨秋平百思不得其解地蹲下身来,双手死死地揉着头发,“难道只是有猎户偶然路过,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吗…”

    “我让人来查查看。”纠结了半晌后,雨秋平忽然站起了身,准备向屋外走去,“这就去,让军情司的人来,一定查出点蛛丝马迹…”

    “等等。”今川枫一把拉住了雨秋平,随后上前一步,挡在了雨秋平和门之间。

    “怎么了枫儿?”雨秋平不解地看向今川枫的面庞,却发现后者的神色有一些悲哀。

    “我不允许别人来搜查这个屋子。”今川枫坚决地张开了双手,不容置疑地沉声道。

    “你说什么?”雨秋平闻言一愣,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个屋子留下了我和家慈家严的回忆,留下了我和平的回忆,是我最珍贵的地方…我不允许外人随便进来,把它弄得一团糟。”今川枫毫不犹豫地重复道,“我不允许别人来搜查这个屋子。”

    “枫儿,你听我说。”雨秋平把双手搭在今川枫的肩膀上,像哄小孩子一样轻声道,“我知道这**或许对你很重要。但是现在想要追查家督殿下的死因,这是最后的线索了,所以我…”

    “所以死因什么的,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今川枫摇着头打断了雨秋平的话。

    “当然!这可是…”雨秋平被今川枫的疑问震惊到了,结结巴巴地反驳道。

    “可是就算你查出来了,家严他也再也回不来了,不是吗?”今川枫的嘴角带上了一抹凄凉的笑意,抬起双手,抚摸着雨秋平的脸颊,“复仇也好,查明真相也好,还有什么意义呢?”

    “啊

    ?”雨秋平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今川枫的问题,错愕地愣在了那里。

    “可我这么多年…不就一直在追寻这真相吗…”良久后,雨秋平喃喃地道,“查清楚家督殿下的死因,就已经是我生命意义的一部分了啊…我们终于回到了骏河,终于离那个真相越来越近,我怎么可能不追查下去?”

    “最近这段时间你太累了。我不想看到平为了那个真相,焦虑自责到那种程度。”今川枫轻柔地在雨秋平的脸颊上摩挲着,靠在雨秋平的怀里柔声道,“今天早上你那样低沉黯淡的表情…我再也不想看到了。就让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吧,好吗?不用再查下去了,平你愿意为家严做到那种地步,我已经很感动了。”

    “可是…”雨秋平抿着嘴,不愿接受地摇头道,“明明只差一点了啊…只差一点了…你不想弄清楚吗?家督殿下他究竟…”

    “我不想了,到此为止吧。”今川枫的脸上浮现了一个雨秋平看不懂的笑容,“答应我好吗?平。到此为止吧。”

    雨秋平垂下头去,一言不发,今川枫却是不依不饶地用手托起了他的脸。

    “我要你答应我,到此为止。”今川枫非常郑重地对雨秋平道,“你一向说到做到的,不是吗?”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雨秋平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害怕。越是接近真相,我越是害怕。”今川枫犹豫了一下,随后低声给出了答案,“就这样吧…不知道凶手是谁,也挺好的。我好害怕,害怕查出来的凶手是在我脑海里那么亲切的人。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该如何面对,又该如何面对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反正即使查出来了,家严也不会回来…既然如此,就到此为止吧。你难道没有想过,万一查出来,凶手是曾经和你亲密无间的那些伙伴长辈,你该如何面对?有些真相,让它留在迷雾里,才是最好的吧。”

    雨秋平的喉结剧烈地上下蠕动了一下。

    是啊…我之前一直没有意识到。我20多年来,一直以为是冈部元信搞的鬼。我所做的一切,与其说是探求真相,倒不如说是想要坐实冈部元信的罪名。可如果不是冈部元信的话…内奸会是谁?朝比奈殿下?濑名殿下?竹千代?还是我大哥?只能是他们中的一人了啊…但是怎么可能…我又…怎么肯相信?

    雨秋平难以去想象自己发现真相后的情绪和反应,无力地叹了口气。

    到此为止吧。

    “好吧,我答应你。”

    一切善后事务完成后,雨秋平就准备率军回国了。德川家康为了稳定局面,率军亲自坐镇骏府城,就不回远江了。临行前,德川家康亲自来到骏府城西门外给雨秋平送行。

    “上次红叶来支援,没能为你好好践行,这次替你补上。”德川家康从身后侍卫举着的托盘上亲手捧过一盏茶,递到了雨秋平的手里。

    “用茶不用酒,竹千代有心了。”雨秋平笑着接过了茶盏,嗅了嗅茶香,轻轻抿了一口,随后抬手一饮而尽,把茶盏放回了德川家康侍卫的托盘上。

    “对了,锅之助。”雨秋平转过身来,向着身后的本多忠胜招呼道,“刚好这次来了德川家,你要不要就此留下

    ?我回枫叶山城后,安排人把你的家眷送过来。”

    本多忠胜听到雨秋平的这句话后,有些生硬地点了点头。

    “竹千代,锅之助的领地和待遇如何?”雨秋平笑着在德川家康的肩膀上拍了拍,“20多年啦,他可是我身边的第一武士,威名赫赫啊!你要是准备地不好,我可舍不得让锅之助回你那里去啊!”

    “红叶大可放心。”德川家康豪爽地大笑道,“家老之位,3万石的领地,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锅之助来呢。”

    “这待遇,可和我当年在今川家差不多啊。”雨秋平闻言颇为感慨地笑了两声,“封地呢?在哪里?”

    “三河安祥城。”德川家康点了点头道。

    本多忠胜听到这个城池的名字后愣了一下。

    这座城,就是当年他父亲为松平家战死的地方。

    距离父亲战死,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父亲临终前的遗言,本多忠胜一直铭记在心:要成为出色的武士。是啊,要成为了不起的武士,世世代代为松平家奉献忠诚,这是本多忠胜父亲的遗愿,也是本多忠胜三十多年来前进的动力。在被追放时,这个梦想一度支离破碎。可是靠着三十年来的不断努力,靠着一次次生死之间的奋力拼杀,梦想终于触手可及——完成父亲的遗愿,回到德川家,身为家老统领一城,成为父亲眼里了不起的武士——只要他点头谢恩就可以了。

    然而,平日里哪怕再危险荒唐的命令也会不假思索地服从的本多忠胜,这次却摇了摇头,随后跪下来行礼道:

    “请主公、红叶殿下赎罪。在下还有一事未了,事毕后再回三河,还望两位殿下恩准。”

    “嗯?”雨秋平和德川家康见状不解地对视了一眼,随后一起看向本多忠胜,“那是什么事情?”

    “有一个武士,很强。只有杀掉他,在下才能放心地回归东国。”本多忠胜缓缓起身,瓮声瓮气地答道。

    “谁?”雨秋平心中隐隐已有了答案,但还是问道。

    “十河一存。”本多忠胜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沉声道,“红叶殿下征讨四国,必然会遇上他。他很强,很危险。那样的武士,是可以不惧任何局面,都能顽强砍出最后一刀的人。和他对阵,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在下如果不在,殿下的安危恐怕无法保证。”

    “你还在纠结土佐的事吗?”雨秋平记得,土佐一战,十河一存带着旗本孤身闯阵,杀得雨秋平割须弃袍、仅以身免。哪怕一众侍卫舍身相救,本多忠胜以命相搏,都拦不住十河一存的突击。若不是坐骑琵琶那鬼使神差的一撞,雨秋平恐怕已经命丧黄泉。事后,本多忠胜多次因为这件事情而懊悔不已,觉得自己没能尽到侍卫的指责。

    “不要紧的,三好家如今已经只剩下三国之地,今非昔比,而红叶军也比往日更强,十河一存不会再有突击我的机会了。”雨秋平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可是本多忠胜的表情却无比凝重。

    “殿下,那样的武士,无法以常理来衡量。”本多忠胜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朝着雨秋平和德川家康又行了一礼,“还请两位殿下宽限时间。待在下杀了十河一存后,就回归德川家。”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三十九章 缠身

    雨秋平离开的这段时间,三个全新步兵备队的训练已经差不多完成了。雨秋平根据红叶军以“五行”来命名备队的方式,依次给他们取名为劲草备、星火备、天河备,备队旗则依次是春草旗、火炬旗、银河旗。劲草备的备队长是新显成亮准将,星火备的备队长是蜂须贺小六准将,天河备的备队长则是宇治秀高准将。

    整个红叶军的军官里,军衔最高的就是总参谋长竹中重治中将,军情司司长真田昌幸中将,常磐备备队长福岛安成中将,和鸣镝备备队长查理中将。而细柳备备队长御前崎仲秀、燎原备备队长吉岗胜政、酾酒备备队长小川佑东也都已经升为少将了。涅槃备备队长雨秋殇和万钧备备队长北畠景家都是准将,不过距离他们晋升少将的时间也不远了。此外,还有铜墙备备队长前田庆次准将,惊蛰备备队长千手尾成上校,以及特种连队队长铃木重秀中校。

    雨秋平看了一眼自家军队里高级军官的构成,几乎清一色的都是从今川家时代就跟来的老人。而中层军官,则以尾浓、近畿地区入伍的为主,甚至近畿地区的还要多一点。而基层士兵,基本上都是来自近畿的。雨秋平思考了一下原因,或许是因为他在尾张、美浓的时期并没有大规模扩军,反倒是入住枫叶山城后多次扩充部队。红叶军上下这样的户籍比例,倒是和织田家其他各个军团的构成不大一样——其他军团里的中上层武士基本都是来自尾浓的,下层士兵则以本地招募的为主。这样的结构比例是好是坏,雨秋平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他这支部队只听雨秋平一个人的,雨秋平如果想带着他们从织田家离反,几乎不会遇到任何阻力。而像柴田胜家、羽柴秀吉他们的军团里,有着大量尾浓武士,恐怕没有办法和昔日的主家刀剑相向。这恐怕也是为什么林秀贞会特别提防雨秋平的原因吧。

    红叶军现在拥有10个步兵备队,1个骑兵备队,1个炮兵备队和1个特种连队,战兵数量超过18000人,算上辅兵总兵力将达到55000人左右。而红叶舰队则拥有1艘铁甲舰,3艘战列舰,20艘巡洋舰和60艘驱逐舰,海军总人数也达到了14000人左右。红叶军上下可动用的军队总量,即使不算警备部队,也已经接近70000人——这已经相当于一家200万石的巨无霸大名的动员量了。再考虑到红叶军那精良的装备和超高比例的火器配备率,没有300万石的财力是办不到的。然而雨秋平自己直辖的领地,不过只有60万石罢了。由此可见,先进的动员制度和发达的工商业以及充足的人口,能给武家增添多少的实力。

    天正八年(1580)5月15日,河内国枫叶山城的参谋部内,红叶军的高级军官齐聚一堂。他们正在商讨的是织田信长在雨秋平东征归来路过安土城时,最新下达给雨秋平的指令——四国平定。织田信长给了雨秋平足够的自主权,如何行动完全让雨秋平自己决定,包括了对大名、国人、豪族的自由取次。不过,织田信长要求雨秋平留出至少二十万石的领地来,他要再给雨秋平派遣与力。

    “二十万石?”雨秋平当时听到织田信长的要求后就忍不住抱怨道,“主公,阿波国和赞岐国加起来也就三十万石不到啊,土

    佐国的长宗我部家还是盟友,伊予国还有不少当地的国人豪族。合着我忙了半天,在四国岛上打下来的地方我最多就分到一国?您之前不是说好在四国岛上给我两国的吗?”

    “余变卦了不行吗?怎么,不满意?”织田信长似乎心情不错,闻言哈哈大笑道,“要不要余封个四国探题给你当当?”

    “四国探题?”雨秋平一时间哭笑不得地深深扶额,“主公,有这个役职吗?您给我画饼充饥,也不能瞎编一个役职啊,好歹来个九州探题之类的吧。”

    “幕府都没了,你还管什么役职是真是假。余说有,那就有。”织田信长当时这样敷衍雨秋平道,于是雨秋平就在和泉-淡路守护兼河内-纪伊守护代之外,又获得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四国探题的役职。

    “那我要提个要求。”雨秋平看着织田信长也没有改的意思了,于是开了个条件,“与力的话,能不能要可隆来当。把他从美浓金山城那里转封来四国。”

    “森家那大小子?以前不还给你当侍卫呢吗?才从你手里出来没几天,你就又想把他要回去啊?”织田信长再次大笑起来,“没想到你还挺念旧的吗?好,余准了。可成当年为了你而死,你多照顾照顾他的后人也是理所应当。”

    “此役我们计划派出的陆军兵力,是30000人左右。作为与力,池田殿下会率领6000人,佐胁大人会率领4000人,森大人会率领5000人支援,再加上长宗我部家的12000人,总兵力会达到57000人。而三好家如今只剩下三国之地,兵力不过30000人,且粮草匮乏无法久战,已是风中残烛…”

    参谋部的评定室里,福泽谕楠正站在沙盘前替军官们做着简报,本该在那个位置的竹中重治却坐在一旁的席位上。雨秋平就坐在竹中重治不远处,有些担忧地看着竹中重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身子更是比当年瘦弱了不少,还时不时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声。而他掩住嘴的手帕上,隐隐还带着血迹。

    对阵上杉家那次严冬里的肺病,真的给竹中重治本来就不太健康留下了病根。之后竹中重治的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好,大大小小的病基本没断过,甚至走远路就需要拐杖或者有人搀扶了。之前出征九州和这次出征骏河,雨秋平都坚决不同意让竹中重治跟着大军长途跋涉,而是让福泽谕楠随军。

    福泽谕楠完成了一系列的简报,各个备队的队长也对自己备队的战备情况完成了汇报,评定会议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休会,让大家用完午膳再回来。雨秋平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众人都走了后,来到了竹中重治的身边。

    竹中重治注意到了雨秋平的动作,神色里也有了一丝落寞。

    “半兵卫,我知道你心里可能不好受。”雨秋平坐了下来,有些别扭地轻轻拍了拍竹中重治,“但是我希望,这次去四国,你还是不要随军了。海路颠簸,而且四国岛快要进入雨季了…”

    “之前出征骏河,在下就已经没有随军了。”竹中重治有些艰难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身子已经修养得差不多了,殿下不必如此小心。”

    “你哪里叫差不多了?咳嗽基本没停过,越来越瘦,听侍卫说,你一

    天也吃不了一碗饭。上次你从四国回来,不就水土不服、病得够呛?”雨秋平颇为担忧地摇了摇头,“别太操劳了,好好调养。距离天下平定还早着呢,又不是说这一战就是最后一战了,以后还有的事情让你忙呢。你不养好身体怎么行?”

    “在下的身体…又还有多少‘以后’呢?”竹中重治露出了一抹苦笑,随后又是重重地咳了几声,“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想要恢复到以前,在马背上跟着殿下南征北战时的状态,这辈子怕是都不可能了吧。所以在下想趁着还迈得动步,脑子还能转的时候,多为殿下平定天下尽一份力。有一年算一年,有一仗算一仗。”

    “那样你的身体恶化地更快。”雨秋平非常严肃地板起了脸,盯着竹中重治道。

    “恶化便恶化吧,凡人之躯终究不能永生不灭。”竹中重治的话比他的咳嗽要轻松许多,“与其像一个老态龙钟的病人一样,被好好地在病床上照顾致死。我倒是希望,武士的生命能够在战场上耗尽,能够在通往太平的路上耗尽。”

    “半兵卫…”雨秋平咽了口唾沫,“你不用担心…你之前不是说过,我的军略和红叶军的战力,在当今天下已经无人敢说能胜我。三好家已经是穷途末路,你不放心我一个人去吗?”

    “但那终究是三好长庆和十河一存…当年京都合战,在下就没能看出他的布置。”竹中重治坚持地摇了摇头道,“反正在下都是要先殿下一步的…这身体越来越差,现在勉强调养到能够出征的地步,也不知道能保持多久。”竹中重治转过身来望着雨秋平,低声请求道,“请殿下应允在下,趁在下还力所能及的时候,再上一次战场吧。”

    “不行,你的身体真的经不起折腾,好好休息吧。”雨秋平依然毫不动摇地拒绝道。

    “殿下,再怎么调养也好不起来了,最多就是在床榻上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义呢?”竹中重治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自己的咳嗽噎了回去。

    “在床榻上苟延残喘也好啊…我还想让你多陪陪我呢,还想让你看到那平安盛世呢,那是我当年承诺给你和长政的,不是吗?长政他已经…不在了。”雨秋平的声音变得有些激动,让竹中重治也愣住了。

    “我可不想等我好不容易平定了天下,结束了治乱循环,实现了长治久安,结果当年一起为之奋斗的伙伴都不在了,没人能和我一起见证那太平盛世…那也太难受了吧,我多么希望能让你们亲眼看到你们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成真啊。”

    雨秋平把自己的手搭在了竹中重治那苍白枯瘦的手掌上,十分认真地凝视着竹中重治布满血丝的双眸道,“就当是为了见证我们的理想,照顾好身体,多活几年、十几年吧。我知道对于你这样的武士而言,为了养病让自己的军略和才华远离战场,会比病死还痛苦。但是你的见证,对我很重要。好好活下去,答应我好吗?”

    “在下当年发过誓,要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竹中重治的目光停留在雨秋平的手上,喃喃地道,“樱花转瞬即逝,但是已然留芳华于世间,殿下何必强求在下于那枝头多待一会儿?”

    “因为我最喜欢的就是红叶,秋天里那一定要待到最后才肯落下的叶子。”

卷六 征人空闻洛城笛 第八百四十张 句点

    休会回来后,竹中重治到福泽谕楠身边简单嘱咐了几句,福泽谕楠闻言十分诧异地看了眼竹中重治。

    “大人,您先前不是一直坚持要亲自去的吗?”福泽谕楠压低声音问道,“为什么忽然改主意了?”

    “殿下的命令。”竹中重治咳了两声,随后微微颔首道,“往后参谋部的事,可能要多多拜托你了。”

    “我?”虽然福泽谕楠在当年与武田一战时接管参谋部后,就多次代替竹中重治随军出征,可是听到这样的命令还是不免感到一阵压力。毕竟他不是从一般人手里接过职务,而是名满天下的今孔明竹中重治。

    “努力。”竹中重治低声勉励了一声,随后又咳嗽着坐会了一边。

    虽然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坐在一侧的雨秋殇还是隐约听清了对话的内容。在竹中重治坐回来后,他也是压低声音对竹中重治道,“老师…”

    “少主不必牵挂。”竹中重治用手巾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再次挺直了身板,恢复了端正的坐姿。雨秋殇看到竹中重治的表现,也只好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此役,我军决定出动常磐备、燎原备、酾酒备、劲草备、星火备、天河备、铜墙备和特种连队出征四国,由红叶舰队主力护送。先攻克赞岐国与备前国之间的小豆岛和直岛诸岛,以此为跳板分兵进攻丸龟、圣通寺、高松、志度、雨泷等赞岐国港口,让三好军防不胜防。完成运输任务后,红叶舰队主力将会搜索淡路水军的残部,予以歼灭。”福泽谕楠在众人落座后,继续在面前的沙盘上为诸将讲解着计划,“红叶舰队的分舰队,会搭载着森殿下、池田殿下和佐胁大人的15000部队,从淡路岛福良港出发,渡过鸣门海峡,直接在阿波国登陆,进攻胜瑞城。而与此同时,长宗我部殿下的12000人会从土佐北上,进攻白地城。切断阿波国、赞岐国、伊予国三国的交通。”

    福泽谕楠讲完后,屋内的诸将都开始翻看自己手上发到的具体计划书。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与雨秋平搭档许久,也习惯了这种评定会议的方式。有问题的人陆续起来提问,由福泽谕楠和雨秋平一一解答。大约两个时辰后,方案的细节问题也都敲定了,这次战役的安排基本上就是如此了。

    站在门口目送着大家离去,雨秋平在最后合上了评定室的大门,随后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把一些过往全部关进门里去了。

    “终于要结束了。”雨秋平抚摸着评定室大门的把手,忍不住感慨道,“和三好家…十几年来的缠斗。”

    来到这个世界22年,2年在今川家,8年在尾浓。从1568年织田家上洛开始到现在的12年,雨秋平一直都在河内这里对抗着三好家。当年京都合战,三家联军被三好家打得溃不成军。随后枫叶山城的雨秋平,更是在三好义贤的压迫下险些面临灭顶之灾。那时的三好家和三好四兄弟,就仿佛是不可战胜的庞然大物一般,雨秋家不过是在这庞然大物脚趾缝里求生存的虫子一样弱小。

    之后一仗又一仗,北河内若江城、北和泉堺町、南河内高屋城、南河内岸和田城,雨秋

    家这个小虫子慢慢地、艰难地蚕食着三好家这庞然大物的领地,通过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积少成多,终于在近畿立稳了脚跟。雨秋平甚至援助土佐、侵入播磨,把三好家赶下海去。又拿下淡路,击败了淡路水军,彻底改变了三好家和雨秋家的实力对比。岩成友通、三好政康、三好长逸,还有之后的三好义贤、细川真之、安宅冬康,三好家的重臣一个又一个地倒在了和雨秋平的战斗中。在三好家、雨秋家直接的对峙里,雨秋家一步步前进。1568年时,谁会想到那孤岛一般的枫叶山城最终能将盛极一时的三好家逼入绝境呢?

    12年里,雨秋平和很多敌人战斗过。武田家也好,上杉家也罢,还有毛利家、波多野家、一色家、山名家、宇喜多家、浦上家、荒木家、松永家、岛津家、大友家、本愿寺……可是这么多的敌人,雨秋平现在回想起来,他们却都好像是支线任务一般,不过是他戎马生涯的过客,大多数只需要打上一仗就不会再见。如果把雨秋平的这次穿越比作是一场游戏的话,那主线剧情毫无疑问就是和三好家的对抗。

    雨秋平不知道,为什么在前世早就该先后去世的三好四兄弟和衰落的三好家,这一世居然从命运里逃离——他当然不知道他当年在赌场里泄露的天机,就被三好四兄弟听得清清楚楚。冥冥之中,似乎这场由他的穿越改变了轨迹所带来的争斗,最后也要由他来终结。

    “该为主线画上句点了。”雨秋平把双手摁在门上,重重地推了一下,把身体撑了起来,后退了几步,随后仰头望向苍天。

    这一次他出征四国的兵力,是三好家抵挡不住的。就算三好家挡住了,他留在近畿的剩下几个备队也可以在红叶舰队的运载下,随时登陆四国加入战团,袭击三好家薄弱的后方。四国岛四面环海,有着漫长的海岸线和大量的良港。由于淡路水军和西国其他各家的水军已经不具备和红叶舰队战斗的能力,濑户内海的制海权完全落于红叶舰队之手。对于红叶舰队而言,四国岛的海岸简直是不设防的后花园。在这种状况下,三好家即使想要固守也是难上加难。

    “不会有问题了,三好家必败无疑。”雨秋平在心中这样说道,只不过竹中重治对三好长庆和十河一存的顾虑仍然让雨秋平心存警惕。“防住那两人可能的奇招,就可以了。”

    天正八年(1580)5月21日,岸和田港。

    浩浩荡荡的织田家军队正从四面八方向岸和田港云集,按照红叶军参谋部早已制定好的顺序进入到各自的待命位置,依次排队向港口移动,准备登船。按照参谋部的计划,先登船的应该是池田恒兴、佐胁良之和森可隆的部队,红叶舰队会把他们送到淡路岛去,随后再回身搭载红叶军的主力去攻略小豆岛和直岛诸岛。为了完成运输任务,国会还通过了“战时船只征调法”,让雨秋平得以借用大量的商船。商人们迫不及待地等着四国的平定,这将为他们开辟大量的市场和安全的商路。

    “殿下!”离得老远,森可隆就单独策马跑了过来。森家的部队从美浓赶来,今晨才抵达和泉。根据织田信长的命令,

    森可隆之后就会被转封到四国,因此森家这次是拖家带口过来的,行程上差点耽搁。不过森可隆害怕耽误了大军出发时间,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是赶上了。这是他第一次以领军者而不是侍卫的身份追随雨秋平,他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现,可不能让雨秋平失望。

    “可隆。”雨秋平笑着迎了上去,看了眼他浓重的黑眼圈,“连夜赶路,吃得消吗?”

    “就算是不睡觉不吃饭,也不能误了大军的开拔时间和参谋部定下的计划,这可是红叶军的铁令啊!”森可隆在马上向雨秋平行了一个红叶军军中的军礼,“不是吗殿下?”

    “我说大哥,你都不是红叶军的人了,你是森家的家督啊!”跟在雨秋平身后的森长可笑着调侃自己的哥哥,随手用人间无骨指了指自己头盔上的纸红叶,“你怎么还行红叶军的军礼?不给红叶殿下下马鞠个躬?”

    “你少来了,长可。”雨秋平没好气地瞪了森长可一眼,后者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森可隆见状也是微笑了一下,对雨秋平恭敬地道,“殿下,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好孩子。”雨秋平拍了拍森可隆坚实的臂膀,勉励道,“到了淡路岛会有三天的休息时间,好好调整部队状态。到时候登陆四国,我要看到你的表现,可不要辱没了森家的名声!”

    “是!殿下!在下领命!”森可隆再次朝着雨秋平一礼,以红叶军下属的身份向雨秋平报告。

    “那快归队吧,现在你可不是我的侍卫了,而是一军之主,岂可轻离部队!”雨秋平指了指远处打着鹤丸旗的森家部队。

    “殿下教训的是。”森可隆闻言脸色一红,立刻转身策马离开。森长可看着自己哥哥的背影,咧着嘴偷笑了两声,随后对本多忠胜道,“队长,听说我哥当年和那个鬼十河交过手?还被他打趴下了。”

    本多忠胜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随后点了点头。

    “嘿,那我这次要是能把那鬼十河给打趴下了,是不是就算是给我哥出气了?”森长可大笑着扬了扬自己手中的人间无骨,“什么鬼十河,让他看看谁才是鬼!”

    本多忠胜吸了一口气,面部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可是手却紧紧握着爱枪蜻蛉切,青筋暴起。

    “遇到他,要小心。”本多忠胜冷冷地提醒道。

    “小心?他能有多强?”森长可初生牛犊不怕虎般地嘟囔道。

    “很强。”本多忠胜简短地回答道。

    “比队长还强吗?”森长可又追问道。

    “单论武艺的话,我可以略胜一筹。”本多忠胜的话里并没有任何自矜之意,陈述事实般地不带感情。

    “那小心什么?有队长在,还有我,还有那小子!队长就比他强了,我们再一夹攻,他不是死定了?”森长可边说边拉了一把身边朝比奈泰平的手臂,后者不情愿地把森长可的手给甩开了,嘴上抱怨道,“谁要夹攻?我可是要堂堂正正地讨取鬼十河的!”

    “要小心他化身厉鬼。”本多忠胜沉默了片刻后,沉声道,“没有让自己也变为恶鬼的觉悟,是挡不住鬼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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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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